《海上舟》 第1章 [gl百合] 《海上舟gl》作者:一个白羊【完结】 文案: [孤僻神秘御姐x明媚小太阳] [诗人x骨灰盒设计师] [年龄差二十,姑侄,be,短篇] 禁忌之爱最微妙的瞬间莫过于,情根深种,不敢戳破,只能在看向你时,表演心如止水。 我向你,你向海。 多想请求你,看我一眼。 直到某次跌入你怀里,你无视我的眼睛,推开了我,在黎明破晓之前,又为她写上一首情诗。 你为她写了一辈子诗,而我,是百页情诗多余的纸屑。 后来,你不在我身边,我常常站在海边,看着海想着你,“我喜欢海,因为海上有舟。” 内容标签: 虐文 边缘恋歌 暗恋 be 搜索关键词:主角:陈诗、南舟 一句话简介:一段见不得光的禁忌之恋 立意:热爱生活,珍爱生命。 第01章 北城。 市中心医院内,陈宇松垂头丧气地站在病房外,他对妻子冯怡说:“爸想家了,我们回家吧。” 冯怡点头说:“好。” 她不忍地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见老爷子陈玉荣捧着一张照片,嘴里不知碎念什么。 陈宇松跟着看过去,他说:“老爷子想舟舟了吧。” 冯怡叹声道:“舟舟这一走,有十二年了吧。” “嗯。” 冯怡想了想说:“这么多年了,舟舟也该回家了。” 十分钟后,一通电话从中国最南边的城市拨向最北边,几秒后,电话那头响起一阵富有成熟磁性的嗓音。 寥寥几语后,冯怡挂了电话。 陈宇松急忙问:“舟舟怎么说?” 冯怡脸上终于露出喜色,“舟舟愿意回家了。” 夫妻俩连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爷子,老爷子激动地抹了一把老泪。 北城在南方,南城在北方。 十二年前,南舟离开北城,去了南城。 自此,北城再无南舟。 2016年9月9日 北城的南舟,终于要回北城了。 南舟,回家了。 . “谁要来啊?” 陈诗一边盯着小说,一边朝客厅八卦地喊道。 客厅谈话暂停,冯怡走进书房,把陈诗压在数学书下面的小说抽走,唠叨说:“大人的事你少管,都高三了,整天就知道看小说,你才几岁啊,就看这种情情爱爱的书,这次月考你又想考倒数第几?” “我都十八了,不是小孩了。” 陈诗抱怨完,嘻皮笑脸道:“倒数第三!” 冯怡被逗乐了。 算了,随她去吧,只要她开心就好。 冯怡将小说还给陈诗,叮嘱说:“晚上别熬夜,明天早点起来。” 陈诗努嘴,撒娇道:“妈,明天周六诶,我想多睡一会儿。” 冯怡摸摸陈诗的头,“听话,小诗。” “哦。” 冯怡去给陈诗铺床,“以后让你姑姑管你,我看你还敢不敢这么贪玩。” “姑姑?什么姑姑?” 陈诗眼珠一转,压低嗓音道:“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啊?”冯怡有点懵。 陈诗搓搓手,吞吞吐吐道:“就是爷爷在外面有个私生女的事啊。” 冯怡笑着摇头,“你这小脑袋瓜儿,是不是小说看多了,整天都在想什么啊,你姑姑不是你爷爷的孩子,是你爷爷朋友的孩子。” “好吧。” 陈诗不再问,管她姑姑还是姨姨,只要管着她,就不是好人。 陈诗还是多问了一嘴,“姑姑不凶吧?” 冯怡认真斟酌一阵,说了一个字:“凶。” 凶。 当晚,陈诗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女人凶神恶煞地拎着棍子,恶狠狠地对她讲:“让你不听话,不听话我就打死你!” 陈诗哼哼唧唧半天,喊了那人一声—— “姑姑。” . 翌日。 “小诗,快喊人啊。”冯怡催促。 陈诗失神地看着面前这位女人,她不知该怎样形容她的长相,这是一张非常冷淡的脸,像水,最清澈的水。 和陈诗昨晚梦里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倒是更像以前梦里出现过的女人。 陈诗也说不出是哪场梦。 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女人,现实中不应该有。 她穿了一身无聊的黑色,从头到脚,全都是黑色。 陈诗没有从她的衣着上,发现任何其它颜色。 陈诗瞬间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她是在梦里出现的人了,因为她不像真的,她像假的,她不是有生命的水,她是死水。 陈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冯怡又催促道:“小诗,喊人。” 陈诗这才回神,扬起笑脸,用欢快地语调喊了声:“姑姑!” 她看着女人,她在等待女人的回应。 女人只是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 冯怡了解南舟的性格,她赶紧给南舟拿新拖鞋,让她换鞋进门。 南舟进门。 冯怡说:“你哥陪你叔去医院了,应该再有一个小时就能回来了。” “陈叔的病怎么样了?” 冯怡开始碎念起老爷子的病情,南舟站在一旁认真地听。 第2章 这是陈诗第一次听南舟讲话,她觉得南舟的声音很好听,只是这个时候,陈诗还不知道,她叫南舟。 冯怡跟南舟讲完,对陈诗说:“小诗,我去做饭,你带姑姑去你旁边那个卧室,以后那就是姑姑的房间了。” “好!” 陈诗抬头看着南舟说:“姑姑,我带你去。” 南舟大概一米七五,陈诗有点矮了,她才一米五九,不过对外,她一般都说自己一米六。 “你多高?”南舟问。 这是南舟第一次跟陈诗讲话,这一句,比陈诗第一次听她讲话时,多了点人类的感情。 陈诗摸了摸后脑勺,小声说:“一米五九。” 初次见面,陈诗便没有对南舟撒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对南舟撒谎。 此时,陈诗红着脸,把南舟往卧室带,经过自己卧室,她边转头边说:“姑姑,这是……” 我的房间。 剩下四个字,陈诗在心里默默说完。 因为莽撞的陈诗,撞到了南舟怀里。 短暂接触中,陈诗闻到南舟身上有淡淡的乌木沉香味道,还有一点类似纸质书的味道。 这点小意外,南舟并未在意。 南舟更像死水了。 陈诗站稳,道了声:“抱歉。” 往前走两步,推开卧室门,她侧身倚门站,“姑姑,快进来吧。” “谢谢。” 南舟拖着行李箱进门。 这间卧室朝南,采光很好。 陈诗走到窗户前,把窗户完全打开,“阳光真好啊。” 陈诗站在光里,光里没有南舟。 南舟站在墙边,她脚下没有光。 南舟眯了眯眼,背过身去,她不朝着光,也不朝着陈诗。 陈诗没转身去看南舟,而是看着窗外某个点问:“姑姑,你叫什么名字啊?” 南舟扭头,一瞬间被光刺痛眼,她再次不适地眯起眼,把头转回去,盯着死白的墙说:“南舟。” 陈诗夸赞道:“姑姑的名字真好听。” 窗外飞过好几只鸟,将陈诗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住,她随口说:“我叫陈诗。” 陈诗在光里,陈诗一直在光里。 南舟在哪里? 在没有光的地方。 第02章 中午十一点。 一张圆桌被几个人围起,陈玉荣左手边是陈诗,右手边是南舟。 陈诗闷头吃饭,夹菜时偶尔瞄南舟两眼。 南舟换了一身家居服,依然是黑色,从她身上依然找不出其它颜色。 陈玉荣一直在和南舟说话。 陈宇松打趣说:“爸,舟舟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你想和她说话有的是时间,你看舟舟一直陪你讲话,饭都没吃几口。” 陈玉荣立刻询问南舟,“舟舟,你真的不走了吗?” 南舟放下筷子,“不走了,陈叔。” 陈玉荣连声称好。 南舟没有再拿起筷子,她盯着桌上一盘可乐鸡翅,眼中闪过奇怪的情绪。 陈诗倾身,用公筷往南舟碗里夹了一个鸡翅,“姑姑,你多吃点。” “谢谢。”南舟说。 南舟说谢谢,陈诗却没有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丝毫谢意,因为南舟的声音也像死水,很冷,冷透了。 冯怡反应过来,连忙说:“舟舟,鸡翅没入味,你就别吃了。” 陈宇松:“是啊,舟舟,别吃了,别吃了。” 他们夫妻二人的眼神中铺满关切和担忧。 南舟重新拿起筷子,夹起鸡翅,咬了一小口,“嫂子做的鸡翅最好吃,没有人能比。” 她寡淡的眼中闪烁出一阵微小的波澜,用非常小的声音说:“晚之喜欢吃鸡翅。” 冯怡欲言又止,陈宇松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 陈玉荣也是担忧地看着南舟,“舟舟,等安顿下来,你去看看她吧。” 南舟摇头,“不了。” 一阵沉默。 陈诗嚼着米饭,看着这一桌奇怪的人。 五分钟后,南舟放下筷子,她没有离桌,而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讲话,不乱看。 陈诗正好和南舟面对面,只要抬眼就能看见南舟,但她没看,一眼都没再看。 因为南舟身上的气质太压抑了,她的眼神很空很空,空到如果谁伸手一戳,眼球立刻就会碎了。 陈诗边往嘴里扒拉米饭边想,姑姑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 下午。 陈诗还在午睡,冯怡敲了她的房门,“小诗,子池来了。” 陈诗被吵醒,她用薄被蒙住脸,不爽道:“哎呀,大中午的来干嘛呀,让不让人睡觉了,烦死啊。” 她翻个身,继续睡了。 房门隔音不好,客厅里,冯怡和孟子池的谈话声传入陈诗耳朵。 “子池啊,小诗最近总捧着言情小说看,你说她是不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应该没有吧……” 孟子池说一半,补充道:“小诗有没有喜欢的人我不知道,不过有人喜欢她这事我倒是知道,前几天隔壁班体育生还跟她表白呢。” 冯怡紧张道:“真的假的?” “真的,不过小诗没同意,小诗眼光特别高,根本就看不上他。” “那就好,那就好。”冯怡这才放心。 第3章 “姨,你放心吧,有我帮你看着小诗呢。” 冯怡乐了,“子池,多亏了你啊,你可得帮我多盯着点小诗……” 听见这话,陈诗睡意全无,她从床上坐起,大声道:“孟子池!你这个叛徒!” 她下床,推开房门,打算找孟子池算账。 孟子池一见陈诗,立刻抓起抱枕护脸。 陈诗上小学时,孟子池一家搬来对门,孟子池和她同岁,两人几乎从小玩到大,这俩人,都是学渣,倒是谁也不嫌弃谁。 两人现在就读于同一所私立高中,英德中学。好巧不巧,他们在同一个班。 陈诗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在学校一有小动作,冯怡很快就会知道,原来她身边有“奸细”呢。她撸起衣袖,准备收拾孟子池一顿。 这时,身后传来房门响动的声音。 陈诗转头,看见了南舟。 南舟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支纯黑钢笔,墨水浸染在手上,素白的手指蔓延出一条黑色的河,河里流淌是压抑的水。 她长发披散,额前一缕碎发找不到方向,落在唇边。 她的眼神也是碎的,很深很空,落在不知何处。 陈诗眼里的南舟,是美的,是碎的乱七八糟的。 陈诗盯着南舟的手,问:“姑姑,你怎么了?” 南舟微微晃动了一下手,淡声道:“我要洗手。” 陈诗点点头。 南舟去了卫生间。 陈诗站在原地,顺着南舟房间敞开的门往里看,她看见满桌铺散的白纸,白纸上是用黑墨水写着的她看不清的字。 风吹白纸哗哗作响。 陈诗移开视线,一张白纸飘落地板,纸上只有三个字,周晚之。 . 孟子池留下来吃晚饭了。 陈诗不见南舟,便问:“姑姑呢,姑姑不吃饭吗?” 冯怡:“我刚才喊舟舟了,她说不吃了。” 陈诗皱眉道:“姑姑那么瘦,不吃饭怎么能行。” 她把刚拿起的筷子放下,边往南舟卧室走边喊:“姑姑,吃饭了,我妈做了好多好吃的。” 没有回应。 陈诗敲了一下门,贴在门边小声说:“姑姑。” 陈诗正要再敲一次门,南舟开了门。 南舟说:“我不吃晚饭。” 陈诗看着南舟削瘦的脸庞,下颌弧度真好看,明明这张脸那么精致,陈诗莫名其妙心头一酸。 大概是因为南舟太瘦了? 陈诗不知道。 陈诗见南舟是真的不想吃饭,没再多唠叨,她说:“姑姑,你等我一下。” 她转头去茶几的果盘里拿了一个又红又圆的苹果,双手捧着递给南舟,“姑姑,如果你不想吃晚饭的话,那就吃一个苹果吧。” 陈诗嘴角含着一个阳光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 南舟接了苹果,“谢谢。” 陈诗笑容未收,她在南舟的手握住门把手、准备关门之前,语气欢快道:“姑姑,以后每天晚上你都要吃一个苹果,以后每天晚上我都会来给你送。” 南舟眨了下眼,关了门。 “晚安,姑姑。” 门“哐当”关上的声音响起的刹那,陈诗听见门里传来南舟微弱的声音。 “晚安。” 陈诗小声念叨说:“饭这么好吃,怎么会有人不爱吃饭呢。” 她回了饭桌。 陈宇松正在和孟子池聊关于篮球的话题。 陈诗凑到冯怡身边,好奇道:“妈,你能跟我讲讲姑姑的事吗?” 冯怡愣了一下,“舟舟没有什么事可讲。” 陈诗好奇心不死,继续问:“姑姑多大了?” “三十八。” “完全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姑姑才二十几岁,怎么都三十八了啊。” “三十八怎么了,我还四十四呢,你嫌我老?” 陈诗笑着摆手说:“妈,你看起来跟二十岁小姑娘没差,我可没有说你老的意思啊。” “就你会说话。” 陈诗见冯怡被夸得美滋滋,赶紧又套话,“妈,你就跟我讲讲姑姑的事呗。” 冯怡眼神钝了一瞬。 陈玉荣拍拍身边的空椅,冲陈诗招了招手,“小诗,来爷爷身边坐。” “哎。”陈诗应完,过去坐了。 陈玉荣慈爱地摸了摸陈诗的头,“小诗,你喜欢姑姑吗?” 陈诗点头,“喜欢啊。” 陈玉荣欣慰地笑了,继续说:“那以后你能做到像喜欢爷爷,喜欢爸爸妈妈一样,去喜欢姑姑吗?” 陈诗点头,“当然能了。” 陈玉荣叹口气,“舟舟这孩子命苦,南家就剩下她一个人了,我和她爸亲如兄弟,这些年,我早就把舟舟当成家人了。” 他看着陈诗,郑重道:“我们和舟舟是一家人,小诗,你也要把她当成家人,她是你的长辈,以后你要像尊重父母一样尊重她,知道吗?” 陈诗认真道:“好。” “说话要算数。” “我从来都说到做到。” “小诗,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就算有一天爷爷不在了,你也……” 陈诗迅速打断道:“爷爷,你不许说这种话。” 陈玉荣无所谓地笑,“生老病死每个人都得经历,没什么不能提的,我总会死,我就怕我死后,再也没有人惦记舟舟了。” 第4章 陈宇松插话道:“爸,还有我呢。” 陈玉荣笑了笑,没接他话茬。 陈玉荣了解南舟的性格,能治愈她的人少之又少,他不行,陈宇松不行,冯怡也不行,只有陈诗行。 陈诗就像温暖的太阳。 陈玉荣确信,有陈诗陪在身边,南舟一定可以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 陈诗可以治愈南舟。 陈玉荣再次叮嘱说:“小诗,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忘了今天你对爷爷的承诺。” 陈诗重重点头,“好。” 陈诗在放空想陈玉荣的话。 冯怡对孟子池说:“子池,我听你妈说,她给你请了个家教,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效果?成绩有没有进步?” 孟子池摸了摸后脑勺,心虚道:“还行吧。” 陈诗还在记仇,她丝毫没给孟子池面子,说:“能有什么效果啊,这次周考,我倒数第二,他倒数第一。” 孟子池闹了个脸红。 “你这孩子啊。” 冯怡又对孟子池说:“没事,子池,慢慢来,只要你肯努力,一定能进步。” 孟子池笑了笑。 陈诗悠哉悠哉地晃着双腿,她正朝孟子池瞪眼,冯怡说:“都高三了,虽然我也不强求小诗在学业上能有多大出息,但该做的我还是得做到位,我也应该给小诗请一个家教了。” “不要啊,妈!”陈诗腾地站起来。 陈宇松附和说:“早该请了。” 陈诗心如死灰地瘫在椅子上,满脸抗拒地听陈宇松和冯怡研究给她请家教的事,她不想听,便扶刚起身准备离开饭桌的陈玉荣回房间了。 经过南舟房间,看着里面亮起的灯,陈诗问:“爷爷,姑姑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舟舟很厉害,她是诗人。” 陈诗感觉很新奇,满眼放光。 “诗人?那姑姑有没有名啊?我在百度上能不能搜到她啊?” 陈玉荣轻笑,“应该能吧。” 陈诗又问:“那姑姑每天都在干嘛呢?” “写诗啊。” “写诗。” 陈诗嘴上说一遍,心里念一遍。 写诗。 姑姑在写诗,而我是陈诗。 姑姑在写什么诗? 陈诗心里忽然涌出一丝很强烈的好奇与期待。 第03章 晚上十点。 陈诗关了大灯,开盏小夜灯,昏黄光线忽明忽暗,她翘起二郎腿瘫在懒人椅上玩游戏。 “抢我兵线干嘛!” “推塔啊,射手在浪什么!” “能不能别送了,会不会玩啊。诶,大哥,别不玩啊,别挂机啊!” “defeat.” 又输了。 陈诗骂骂咧咧地把手机扔到桌上,拿起手边苹果咬了一大口。 今晚运气真差,就没匹配到会玩的队友。 陈诗是个夜猫子,不到后半夜基本睡不着,游戏暂时是不想玩了,言情小说也看完了,她无所事事地发呆。 盯着被左啃一口右啃一口的苹果,她突然想起南舟了。 也不知道姑姑有没有吃苹果。 陈诗三口两口把苹果吃完,重新拿起手机,打开百度搜索页面,输入“南”。 眼皮向上一翻,她碎念,zhou,哪个zhou啊。 她胡乱输入“州”,点击搜索,弹出来的竟然是“南州属于哪个省哪个市”。 靠,什么鬼。 她又试了南洲,依然没有搜到关于诗人的百度百科。 “搜不到?我还真不信邪了。” 陈诗准备继续搜,忽然感觉口渴了。 “服了,这苹果好甜啊,怎么有点吃齁了。” 她夸张地清了清嗓子,起身准备出去喝水,走到门口,听见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 是姑姑吧,太好了,刚好可以问问姑姑她的名字怎么写。 陈诗推开房门,往外瞄了一眼,皱了下眉,悄悄把门关上。 客厅里。 南舟嘴里含了支没点燃的烟,四处寻找打火机,眼神有点急躁有点不耐烦,大概是烟瘾犯了。 陈诗家里没有人抽烟,打火机倒是有,但她不想告诉南舟打火机在哪,她最烦烟味了。 陈诗关了小夜灯,钻进被窝装死,她闭着眼,还在想到底是哪个zhou啊。 没几秒,南舟敲了她的房门。 陈诗和被子一块弹起,明知门外是南舟还要多此一举问一嘴,“谁啊?” “我。” “门没锁,进来吧姑姑。” 南舟把门推开一个门缝,没往里看也没走进来,淡淡的声音从外飘进来。 “家里有打火机吗?” 陈诗无声叹气后说:“有,在茶几左手边第一个抽屉里。” “谢谢。”南舟随手把门关上。 “不用跟我客气。” 南舟出去抽烟了。 陈诗盯着紧闭的门看了好久,拿起桌上的手机,再次打开百度,快速输入两个字,南舟。 “奇怪,怎么还是搜不到。” 好奇心害死猫,如果今晚搜不到的话,陈诗得连觉都睡不踏实。 长嘴干嘛,长嘴就去问啊。 陈诗将身上被子抖掉,两条腿往地上一伸,稳准地伸进小熊拖鞋里,踩着拖鞋推门出去了。 南舟出去抽烟了,顺手关了客厅灯,现在客厅一片漆黑。 第5章 陈诗蹑手蹑脚地摸黑往外走,先后撞了塑料凳子,大纸箱,花盆,这才顺利走出家门,轻轻把门关好,往西走几步,再推开一扇生锈的大铁门,她向室外连廊看去。 携着乌木沉香和纸质书味道的清风划过陈诗鼻尖。 南舟在这里。 陈诗跨过门槛,眼中闪过亮光,“姑姑?” 南舟没有应声。 陈诗困惑道:“咦,不在吗?” “在。”喑哑的嗓音连带一阵咳嗽声响起。 陈诗循声走去,黑天视线模糊,听觉会格外灵敏,她有听见南舟的呼吸声和轻吐烟雾的声音,还有微弱的叹气声。 陈诗心中一顿,停下脚步。 陈诗不知道南舟在连廊哪个角落,她看不见她的脸,也不知道她脸上有什么表情,但她已经确定她就在这里。 陈诗没有继续寻找南舟,吐槽说:“我刚才打游戏匹配的队友都好菜啊,害我连跪好几把,气死我了。” 她单手搭上栏杆,“姑姑,你这么晚出来抽烟,是不是不开心啊,刚好我心情也不好,我们聊会天吧。” “好。”南舟没有情绪道。 陈诗用崇拜的语气说:“爷爷说你是诗人,姑姑,你真的好厉害啊。” 南舟吐烟雾的声音很闷。 陈诗探了探头,飘散开来的烟雾有几缕飘在她面前,她用力闻了闻,怎么回事,烟味怎么没有那么难闻了。 她又闻了几下,问道:“姑姑,你的笔名是你的名字吗?” “不是。” 怪不得搜不到啊。 陈诗继续刨根问底,“你为什么不用你的名字做笔名啊?” “因为我不喜欢我的名字。” 南舟的声音比她吐出的烟雾还要闷,甚至有点诡异的苍凉,“特别特别不喜欢。” 陈诗没问为什么。 她反驳说:“我觉得姑姑的名字特别好听,我很喜欢,对了,姑姑,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呀?” “南方的南,海上走的那个舟。” 果然是这两个字。 南舟。 陈诗很想知道南舟的笔名,即使知道南舟不会告诉她,还是要问:“姑姑,那你的笔名叫什么呀?” 南舟没答。 陈诗也没有尴尬,打趣说:“诗人都是神秘的。” 闷闷的南舟发出一声闷闷的笑。 陈诗跟着笑了,她阳光的笑声与南舟阴郁的闷笑竟融成一团和谐的音调,跟着烟雾一并消失到一点都没有。 没有烟味再飘来,打火机也没再被按响,南舟没有再点烟了。 陈诗讨厌烟味,却不讨厌刚才那支烟。 如果南舟再点一支烟,陈诗会再陪她聊一支烟的天。 陈诗等了一分钟,南舟都没有再点烟。 南舟应该是想结束这次聊天了。 陈诗主动说:“姑姑,我们回去吧。” “你先回吧,我再待会。” 陈诗困了,点头说:“好。” 她摸黑推开铁门,铁门发出刺耳声响,她一脚迈出,说了句晚上已经说过一遍的话,“姑姑,晚安!” “晚安。”南舟说。 伴着铁门刺耳余音,南舟按下打火机,淡淡火焰照亮她的脸,她从烟盒中抖出一支烟,半截烟身露出,她眼中忧郁愈发深重。 南舟蹲在墙边,无助地抱紧自己。 她攥紧烟盒,眼底浮起一片水光。 “不是最讨厌我抽烟了吗,你看,我又抽烟了,你怎么不来管我了。” “不是会因为我和别人互道晚安而吃醋吗,你看,我和别人说晚安了,你肯定吃醋了吧。” 南舟偏头点烟,风吹过她凌乱的黑发,随之熄灭了火机燃起的火苗。 南舟失魂落魄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晚之,我好想你。” . 周末的太阳特别好。 陈诗又赖床了。 冯怡惯着陈诗,也没去吵她,纵容她睡到自然醒。 没到八点,陈诗被客厅嘈杂的声音吵醒,她睁不开眼,用被子蒙住头,却很难再入睡了,她烦躁地坐起来,听见客厅里她的父母和孟子池父母正在讨论关于请家教的事。 困意全无。 陈诗揉破脑袋,奋力想对策。 每天上学已经够痛苦了,她才不要什么家教。 不过,要是请来的家教能像那个教地理的小老头一样,什么都不管就好了。 去哪能找到这样的家教呢。 陈诗深思,直到视线落在垃圾桶里的苹果核上,她一拍大腿。 有了! 陈诗大喊一声:“妈!” “哎!”冯怡边应边急匆匆地推门进来,“怎么了,怎么了啊。” 陈诗揉揉头发,一脸不情愿道:“妈,一定要给我请家教吗?” 冯怡语气坚定,“小诗,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你都高三了,最后一年了,坚持坚持就过去了,万一请家教就有用呢,哪怕能让你多考一分我和你爸也觉得值。” “要是没有效果的话,多浪费钱啊。” 冯怡笑道:“花多少钱都值,没有效果也值。” 陈诗无奈地耷拉下头,再抬头,她装作灵光一现的样子说:“妈,没必要请家教啊,我们家就有人可以辅导我啊。” 第6章 冯怡连连摆手说:“我和你爸上学时水平和你差不多,我俩可辅导不了你。” “哎呀,谁说你俩了。” 冯怡想了想,摇头说:“你爷爷还在养病啊,小诗。” 陈诗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我说的这个人不是你和我爸,也不是爷爷。” 她狡黠一笑,“是姑姑。” “舟舟?” “没错,就是姑姑。” 冯怡用肯定的口吻说:“不行不行,舟舟很忙的,哪有时间辅导你啊。” 陈诗侧头偷乐。 忙?那太好了,越忙越好啊。 陈诗之所以提出想让南舟给她辅导功课,正是想到这点了,南舟那么冷淡的性格,如果能给她辅导功课,肯定不会怎么管她。 陈诗美滋滋地傻乐。 “小诗?” “啊?”陈诗回了神。 “我就跟你直说吧,如果舟舟能给你辅导功课,当然再好不过,舟舟当年学习很厉害的,不过……” “不过什么啊?” 冯怡叹声道:“不过舟舟喜欢安静,不喜欢被人打搅,她应该不会答应给你辅导功课的。” 陈诗抿嘴憋笑。 喜欢安静!不喜欢被人打搅! “这样吧,妈,这件事我亲自去和姑姑商量,如果她同意的话,你们就不要再给我请什么家教了,好不好?” “没问题。”冯怡痛快道。 冯怡压根没抱希望,她觉得陈诗能说服南舟的几率为零。 陈诗下床,飞快地洗漱完毕,捧着一个红透的苹果,站在南舟房间门口。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陈诗深呼吸,屈指覆在门上。 “咚咚。” 她敲了门。 第04章 “进。” 陈诗挺直腰板,推门而入,一进门,便被强烈的墨水味冲到,鼻子有点痒,她耸了耸鼻。 南舟坐在桌前,如瀑黑长发散落,几缕落在洁白纸上,纤细到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轻轻抬起,将碎发挽到耳后,手腕一抬一放,一截纹身从挽起的黑衬衫袖口露出。 陈诗眼睛很毒,看清那是一串很酷的英文字母,但她没看清究竟是哪几个字母。 南舟少言寡语,陈诗进门到现在,她都没主动说话,一直埋头写字。 陈诗双手背于身后,倚在墙边,脸上挂了一个明媚的笑,“姑姑,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不好奇。”南舟头都没抬。 陈诗小声嘟囔,“这让我怎么继续往下说啊。” 南舟微抬眼皮,问:“你要说什么?”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陈诗清清嗓,语速飞快道:“是这样的姑姑,我妈想给我请家教,我有自知之明,我这样的废柴,一般人根本教不明白我……” 她顿了顿,走到南舟面前,诚意满满地双手递出红苹果。 南舟放下笔,看向陈诗。 陈诗笑了两声,将苹果放到桌子边。 “但姑姑不是一般的人,听说姑姑当年学习很厉害,对了姑姑,你是哪所学校毕业的呀?” 南舟眼眸黯淡一瞬,“北大。” 陈诗低呼一声。 我去,这么牛! 陈诗伸出食指,戳着桌上苹果,小心翼翼地把苹果往南舟那边推。 “姑姑这么厉害,如果姑姑能给我辅导功课的话,想必我的成绩一定可以突飞猛进。” 南舟盯着陈诗胖乎乎的肉手,眼中闪过一丝不太明显的柔光。 “所以呢?” 陈诗嘿嘿笑两声,一鼓作气把苹果推到南舟手边,边观察南舟脸色边用商量的语气说:“所以姑姑能不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来帮我辅导一下功课呀?” 南舟摇头,“我没有时间。” 她拒绝得很果断,听上去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陈诗怎可能轻易放弃,她倾身歪头,凑得离南舟很近,可怜兮兮道:“姑姑,你就考虑一下嘛!” 南舟皱了皱眉,不适地把身体靠向椅背,防备地环抱双臂,一双丹凤眼蒙上冷意。 陈诗察觉到了,连忙拉开安全距离。 南舟眼中冷意迟迟不散。 好可怕。 陈诗想打退堂鼓了,她不再往南舟身边凑,甚至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搓了搓裤线,说:“那……那就算了吧。” 南舟点头。 陈诗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南舟认真整理桌面,陈诗发呆时目光落在南舟那双瘦长的手上。 南舟是冷白皮,特别是手,白到反光,这双手简直完美,没有半点瑕疵,细腻骨感,指甲修得圆润平整,很是干净。 陈诗脱口而出道:“姑姑,你的手这么漂亮,不做美甲真是可惜了。” 南舟停下手中动作,抬头问:“你还有事吗?” 这就下逐客令了? 陈诗撇撇嘴,有点小委屈,幸好她心思不重,很快调节过来了,眼里漾出笑意。 “没事啦,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姑姑,你忙你的吧,我走喽。” “等等。”南舟叫住她。 陈诗把迈出去的步子拖回来。 南舟仰头看陈诗。 陈诗的眼睛又黑又亮,水汪汪的,和人对视时眼中总是散发出真诚的信号。 南舟眯了眯眼,“你确定要让我给你辅导功课吗?” 第7章 陈诗点头如捣蒜。 “你确定?”南舟又问一遍。 “确定。” “好。”南舟说。 陈诗惊喜道:“姑姑,我没听错吧!你是答应要给我辅导功课了吗!” “嗯。” “yes!” 南舟问:“你想从什么时候开始?” “嗯——”陈诗拖了半天长音,眼珠精明地转了几下,“明天周一,那就从明天开始吧,行吗?” “行。” 之所以选择明天,可不是陈诗好学,她是怕万一拖得太久,南舟反悔了怎么办。 现在看来,南舟对她爱答不理,到时候肯定懒得管她。 陈诗越想心里越美。 外边冯怡已经在送客了。 陈诗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冯怡,她飞快地说声:“姑姑,拜拜。” 提了提肥大的睡裤,又蹦又跳地出去了。 南舟耳根终于清净了。 阳光洒向桌角,桌角躺着两个大苹果。 南舟的视线落在那里,看着看着,她轻轻趴到桌上,手缓缓往桌角伸,她的眼神是冷的,是没有温度的。 她在离光只有一厘米时缩回了手。 南舟收了陈诗的苹果,并且答应给陈诗辅导功课,全是看在陈玉荣的面子上,实际上,她不喜欢吃苹果,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她闭上眼,阳光一直偏移方向,始终没有落到她身上。 她握紧拳,缓缓睁眼,喉咙发紧道:“我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 周一。 放学后,陈诗背着书包,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慢悠悠地走在回家路上,十五分钟的路程,硬是二十分钟才走到一半。 本来孟子池想跟她一起走的,但是被她踢走了。 这个叛徒。 陈诗最近不想跟他讲话。 陈诗心情愉悦地欣赏沿路小风景,兜里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她还没看就猜到一定又是冯怡催她赶快回家了。 她掏出手机看,“咦,不是。” 是个陌生的异地号码。 诈骗电话吧。 陈诗按了拒接。 另一边,冯怡从厨房走出来,“舟舟,小诗接电话了吗?” “没有。” 冯怡无奈摇头,“小诗这孩子啊,哪都好,就是太贪玩了,你说她也不笨啊,怎么在学习上就是不开窍呢。” 南舟坐在客厅沙发,茶几上摆着一大堆药,是陈玉荣近期要吃的,南舟正提前将他一会儿要吃的药找出来。 她边拆药盒边说:“陈诗不是不开窍。” 冯怡补充说:“她是懒。” 她在南舟身边坐下,一脸愁容,“这么多年,我和你哥就没管过小诗,什么都顺着她性子来。” “现在开始管也不迟。” “我不行啊,我管不了她,她一撒娇我就心软。” “那让我哥管。” “你哥更不行了,他还不如我呢。” 南舟放下药盒,“嫂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管。” 看着桌上这堆药,她皱起眉,“陈诗成绩提上来了,陈叔应该也能开心点吧。” 冯怡轻轻叹气。 南舟沉声道:“嫂子,我是不是回来的太晚了,陈叔的病……” “舟舟,你不要想太多了,是我们没有及时告诉你。” 南舟苦涩地摇头。 “妈!我回来了!” 陈诗闹腾的声音把她们沉重的话题打断。 冯怡起身,走到陈诗面前接过她的书包,“怎么又回来的这么晚,去哪疯玩了?” 陈诗松了松肩膀,“我可没有啊,我就是腿太短,走得太慢了。” 冯怡宠溺一笑。 陈诗换了鞋,脱了校服外套,往卧室走。 冯怡喊道:“先去洗手!” “哦。” 陈诗不情愿地折了方向,经过南舟身边,南舟抬了头,陈诗低了头。 陈诗一屁股坐到沙发旁边的小凳子上,双手杵着下巴说:“姑姑,昨天晚上你没有吃饭,爷爷一直念叨你,今晚你能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我不饿。” “你不饿哦,但是我会去你房间喊你哦。” 陈诗伸了个懒腰,手不小心打到了南舟的肩。 南舟的肩很直,棱角分明。 陈诗刚好打在骨头上,硌得她手生疼。 陈诗呲牙咧嘴地揉手,“姑姑,你也太瘦了吧,你必须得多吃饭了,以后每天我都要监督你吃饭。” 南舟仍然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不给表情,不讲话。 陈诗也不吵她了。 陈诗不停地把小凳子往南舟那边拖,直到头微微一偏就能碰到南舟的腿,她才老实下来。 之后五分钟,陈诗一直安安静静地看南舟。 真是好高级一张脸。 陈诗看痴了。 南舟找完药,一眼便看见陈诗这幅傻乎乎的痴相。 “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陈诗完全没用脑子地答。 南舟站起来。 陈诗终于回神,仰起头,水汪汪的眼弯成月牙,“姑姑,你要干嘛去?” “回房间。” “哦。” 南舟站着没动。 陈诗困惑道:“怎么不走啊姑姑?” 第8章 南舟淡声道:“你挡我路了。” “哦,啊……” 陈诗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把凳子往后拖,像不舍得走一样,只让出一条窄窄的空隙。 南舟侧身,从空隙中走出。 陈诗看向她的目光中全是欣赏。 南舟回了头,“陈诗。” “嗯?” 南舟把身体转过来,“刚才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 “是你打给我的呀,我看不是本地号码就没接,我还以为是诈骗电话呢。” 陈诗说着,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打算把南舟的号码存进通讯录。 刚解锁,南舟严肃的声音响起,“拿来。” 陈诗讶然道:“什么啊?” “手机给我。” 陈诗没多想,把手机递过去,“你要我手机干嘛呀?” 南舟面色冷峻,接过手机晃了晃,话语中隐隐透露出的强大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从现在开始,我会控制你玩手机的时间。” “什么!”陈诗猛地从凳子上弹起。 南舟声音冷漠,“以后你的手机就由我保管了。” 没有手机的日子该怎么过! 陈诗一脸讨好道:“姑姑,我们商量商量呗,我不能没有手机,我真的不能没有手机。” “没的商量。” 陈诗哼唧几声。 南舟眼神冰冷至极点,“不是你让我给你辅导功课的吗?” 姑姑不是不爱搭理人吗!怎么管起我来了! 陈诗欲哭无泪,这还不如请个家教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自己选的,只能自己兜着了。 陈诗无比难受地点头,“都听姑姑的。” 南舟面无表情,唇畔却挑起细微弧度,她的目光从陈诗脸上淡淡扫过,转身走了。 同时,她丢下一句话:“晚上八点,来我房间。” 第05章 南舟还是没有吃晚饭。 陈诗叫了她好几遍,她都没有出来。 陈宇松嘱咐陈诗说:“小诗啊,舟舟说了不吃晚饭那就是真的不想吃,你别喊她了,一遍又一遍的,别惹她心烦。” “哦,知道了。” 陈诗心里直痒痒,特别想知道为什么无论是老爸还是老妈,甚至是爷爷,在面对南舟时都很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悦。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明明说了都是一家人,其实和真正的一家人相处的状态相差十万八千里。 陈诗跟他们打听,他们嘴紧得很,一个字都不往外透露。 “不说就不说,我早晚都会知道。” 饭后,陈诗陪陈玉荣聊了会天,快八点钟,她回房间拿了书包,往南舟房间走时顺手从茶几果盘里挑了一个最好看的苹果。 现在是七点五十五分。 走到南舟房间门口,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仰头看墙上的钟,等到分针指向五十九,秒针走过半圈,她舒口气,敲了门。 过了很久。 “进。”还是那平淡的声音,只是多了点不一样的奇怪音调。 陈诗推开门,“姑姑,我来了。” 本以为一眼看见的应该是南舟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没成想迎上了一片黑。 “怎么不开灯啊,我开了啊姑姑。”陈诗将要抬手。 “别。”南舟略显慌乱地阻止。 “嗯?” “别开灯。” “好。”陈诗很听话。 刚推门关门,借着客厅一晃而过的灯光,陈诗隐约看见了坐在床角的南舟,她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看穿南舟的颓丧,再用长久的沉默装作那两秒没有发生过。 客厅光透进来,陈诗眼睛适应了会,渐渐可以看清楚四周,她却在视线将要把周遭轮廓包括南舟的一举一动描绘地一清二楚时,背过了身。 陈诗背身,南舟不知。 她们把清晰的黑夜变混沌,混沌中藏有南舟克制的啜泣声和陈诗毅然决然装傻的决心。 “姑姑,我有点渴了,我去喝点水,马上回来。” 陈诗随便找了烂借口,出去了。 门紧紧关上,一个念头从陈诗脑海中一闪而过。 姑姑不为人知的一面,是不是只有黑夜和我才见证过。 陈诗将书包丢向沙发,苹果依然牢牢握在手里,她没喝水,而是坐到沙发旁边的小凳子,困惑地盯着那扇黑乎乎的门。 陈诗没经历过什么悲伤的事,她不懂南舟的悲伤。 以前看别人伤春悲秋,陈诗只会吐槽那人无病呻吟,南舟从未说过什么伤春悲秋的话,但她气质里满满当当全是陈诗看不惯的文化人的矫情,太深沉,太忧郁。 南舟是个例外,陈诗不觉得南舟矫情,反而觉得她很神秘很酷。 约莫过去十几分钟,南舟房间灯亮了。 陈诗刻意磨蹭两分钟,才拎起书包走过去,和之前一样,陈诗敲门,南舟说:“进。” 南舟开了窗,风灌进来,窗帘被吹得东倒西歪。 真凉啊。 风带进来浓浓花草树木香气,遮不住盘旋在房间里的眼泪味道。 陈诗闻到了。 南舟屈腿倚靠窗台,外披一件黑衬衫,扣子不系,两条光秃秃的胳膊露出环抱在胸前,清清淡淡眨眼时湿稠的睫毛颤了又颤。 第9章 陈诗走过去,顺手将敞开的衣柜门关上,学着南舟的模样斜倚衣柜前,笑眯眯地不讲话。 南舟肩向上向后一耸,衬衫顺着平坦脊背无阻滑落,耷拉到腕子,抖了抖双臂,衬衫脱落于手,再被她脱下来,搭在右腕,刚好遮住那截纹身。 要命,脱个衣服都这么欲。 衬衫脱去,只剩一件纯黑短袖了,衣摆扎进裤腰,相当立整。 哇,腰好细呀,腰型也好看,应该会很好抱吧…… 陈诗甩了甩头,甩掉不切实际的想法,靠着衣柜的身体缓慢直立,肩骨与粗糙柜门摩擦出难听动静,她笑露一排牙齿,没话找话,“你不冷嘛?” “不冷。” 服啦服啦真服啦,这让人怎么接话呀,姑姑为什么总是这么惜字如金呀。 陈诗直想抓狂。 陈诗无话可说,送出一颗苹果,“姑姑,给你吃苹果。” 南舟一手插裤兜,一手将松垮衣领往上提,呼之欲出的沟壑深深裹藏于侵入性视线无法到达的领地,当然,所指侵入者不是陈诗,只是南舟的习惯。漂亮女人被觊觎是常事,她的习惯因此而产生。 对比之下,陈诗单纯的目光远比那些禽兽之眼让人舒服得多。 面对陈诗,南舟没有像防备那些禽兽一样,不过习以为常地与人相处的警惕心并没有削减半分。 陈诗捧着苹果的手又往前送了送。 南舟先说:“谢谢。” 然后走到桌边,随手将衬衫扔到椅子扶手上,她左手撑椅背,站姿懒散,朝陈诗伸出右手。 那截纹身钻入陈诗眼中。 纹身应该纹了有些年了,部分颜色已经发淡,嵌在皮肤里,与血肉连在一起。 zwanzhi 陈诗咕哝一声,“什么纹身,奇奇怪怪的。” 她将苹果送进南舟手里。 今天的苹果比之前的苹果更大一点,南舟一手差点握不住,陈诗把家里最好的苹果挑来了,足见其有多用心,南舟却说:“我不吃苹果,以后不用再给我送了。” “你不爱吃苹果吗?” 南舟拉开椅子坐下,“嗯。” 湿湿的睫毛被风干不少,已经看不出难过的痕迹,她又无趣成一座冰雕,惜字如金地将陈诗想要展开的话题打发了去。 凉飕飕的风吹得陈诗一哆嗦。 南舟目光空如枯井,死气沉沉地呼吸,不知在放空什么,三两秒后,她屈指扣在桌面,轻敲两声,“过来坐吧。” “好嘞。” 陈诗提着书包,边低头开书包拉链边挪着步子过去,她总是毛毛躁躁,这会儿,专心致志与怎么都拉不开的拉链战斗,连路都不看了。 “这个破拉链,一天要坏多少次啊,看我……” 停下脚步,将书包按在腹部,她呲牙咧嘴地使劲,连带着腿都在发力,根本没注意到她离南舟有多近,于是因用力过猛她的右腿惯性向上顶起,紧接着,膝盖重重地磕向椅子坚硬的扶手。 书包一扔,她倒吸一口凉气。 南舟无奈叹气,“疼吗?” “疼,怎么可能不疼啊。” “看看磕伤了没有。” 陈诗皱巴一张脸,委屈道:“疼死了,真的疼死了,肯定流血了,我都已经感觉到血往下淌了……” 南舟弯腰,从柜子里翻出一瓶未开封的碘伏和一包棉签。 陈诗瘸着腿,从南舟身后绕过,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木椅坐下。 南舟见陈诗走路艰难,猜测应该撞得不轻,她起身,拿着碘伏和棉签走到陈诗面前,顺手放在窗台上。 陈诗缓慢地将裤管向上提,动作十分小心,膝盖露出来,她扯了扯嘴角。 这……怎么连青都没青一块啊,好歹青一块意思意思啊。 她尴尬地抬眼,尴尬地眨眼,尴尬地笑了。 南舟看着陈诗,空洞的眼中流转过剔透亮光,眼尾轻轻翘起,眼睛似乎在笑,虽然她脸上表情依然寡淡如水。 陈诗看着南舟,不可置信道:“你笑啦!我天!你是不是笑了,姑姑!” “没笑。”南舟眼睫扇了一下。 笑就笑呗,还不承认。 陈诗仰起脸,装可怜说:“我的膝盖好痛啊,今晚应该是不能学习了,姑姑,你就通融一下嘛,我们明天再开始补习好不好?” “膝盖痛和要不要补习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啊。” 陈诗开始胡说八道了,“膝盖疼啊,连带着腿儿啊,胳膊啊,手啊,都开始疼了。” 南舟认真地听陈诗胡说八道完,走回去坐下,比风还凉几分的声音传入陈诗耳朵,“你擦点碘伏,我给你二十分钟时间处理伤口。” “那二十分钟后呢。” “学习。” 好严厉哦,严厉到陈诗根本不敢说“不”。 陈诗垂头丧脑地从窗台上拿过碘伏和棉签,边拧碘伏瓶盖边碎嘴道:“我学习一直都不好,姑姑,你说当好学生是什么滋味啊?” 这话戳起南舟心深处一层厚厚的灰,心在灰烬里晃来晃去,转了好几个弯,来到遥远的十七岁。 什么滋味,南舟记不清了,就连在石板屋旁和她一起淋得那场惬意且酣畅淋漓的雨,也记不清了。 陈诗用棉签蘸碘伏,南舟没有回答她上句话,她便扯了别的话题说:“姑姑,你不喜欢吃苹果,那你喜欢吃什么水果呀?” 第10章 “是……又酸又甜的滋味。” 陈诗反应几秒,才意识到南舟答得是上句话。 “又酸又甜,那到底是酸多一点,还是甜多一点啊?” 刚才南舟是答非所问,她所说的又酸又甜和学习无关。 “是甜还是酸呀?”陈诗追问。 “那就酸吧。” 陈诗嘿嘿笑两声,阳光气在脸上蔓延开来。 “既然你在当好学生的时候少了许多甜,那以后我就全都给你补上,苹果不够甜,我明天就给你拿一种别的水果,保证比苹果甜!” 南舟手肘撑桌,扶着脸,埋在掌心里的唇不自知地弯了上去。 南舟说:“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陈诗笨手笨脚地将碘伏往膝盖上抹,一下又一下地画圆圈,像玩似的。 “不用也得用。” 南舟一如既往地不作声。 陈诗已经习惯南舟总是沉默,没关系,南舟不爱讲话,那她多讲一点呗,怎么想她就怎么说了。 “吃甜的心情就会好了。” 陈诗沉浸于在膝盖画圆圈这件趣事,自己玩了起来,她看不见的地方,一道警惕性极强的目光扫过她头顶,顺窗随风离开,静静悬浮天空许久,最终埋进深不见底的黑夜。 刚才,陈诗看见我狼狈的眼泪了吗? 南舟心神恍惚地摩挲腕上纹身,一双凤目压着冷意,眼神深不可测。 第06章 四方书桌堆满书,南舟和陈诗并排坐,陈诗本来个子就不高,再加上木椅比电脑椅矮一截,她用力挺直腰板,也比南舟低了一个头。 南舟正在给陈诗制定学习周计划,陈诗歪扭身子,用手比量她们之间的身高差距。 南舟余光有看见,没理她。 陈诗坐在靠窗一边,风吹得她有点冷,南舟没说关窗她也不主动说,凉风直往薄薄的衣服里灌,她终于没忍住连打三个喷嚏,一声比一声大。 “可恶,谁老念叨我啊。” “把窗关上吧。” 就等这句话了。 “好嘞。” 陈诗原本还悬空晃悠的腿蹬住地面,屁股往后使劲,伴随凳腿和地板摩擦的刺耳声音,凳子向后滑出一段距离,她站了起来。 南舟拧紧眉头。 陈诗关完窗回来,南舟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 陈诗刚坐下,南舟严肃道:“起来。” 陈诗懵了一瞬,还没着凳子的屁股缓慢抬起,愣愣地问:“啊?” 南舟张了张唇,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什么事该怎么做,不该她来告诉陈诗,哥和嫂子都不管,她也不必多此一举。 南舟说:“坐吧。” “哦。” 陈诗慢悠悠地坐下,这回,她克制谨慎,没闹出太大声音,一直盯着南舟,果然,南舟的眉头彻底松开了。 原来如此。 陈诗为能猜中南舟心思,在心里偷偷得意,她老老实实地坐着,坐姿端正,刻意咳两声,边观察南舟眼色边用不太着调的语气大声说:“君子重威仪,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像诗朗诵一样。 南舟寡淡的脸上触动出一丝波澜,新鲜流水在死水湾里走了一遭,敌不过死水之强大,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微提唇角,“这不是挺有墨水的吗?” “哎呀,没有没有啦。”陈诗俏皮道。 趁南舟心情还不错,她连忙补上一句,“姑姑,我这人没皮没脸,你要是觉得我哪做得不规矩了,不用跟我客气,直说就行。” 陈诗字字由心而发,明明她以前一点都不喜欢被人管着。 “我没跟你客气。” “哦,那就好。”陈诗摸了摸鼻子。 “对了,陈诗。” 南舟伸出手,手指向上勾了勾,“把你书包里那几本五颜六色的书给我吧。” 陈诗下意识护住手边小书包。 “别这么残忍嘛,这些可都是我的精神食粮,我不能没有它们,就像小鱼儿离不开花无缺,就像小青蛇离不开小白蛇,没有它们我可怎么活啊,姑姑,网开一面啊,就放在我这里行不行,我保证不看。” 说破嘴皮子也没用,说到盘古开天辟地也没用。 “不行。” 陈诗抓耳挠腮,一脸不情愿,表情像要哭了。 南舟斜了斜身,毫不吝啬言辞之严厉,“我不喜欢把话说二遍。” 好凶。 和南舟来的前一晚,陈诗做的那场梦里的人几乎没差,陈诗瑟瑟发抖,再也嬉皮笑脸不出来了,她只能忍痛,将小说全部交给南舟,心中疯狂咆哮:我究竟是怎么想出来这个馊主意的!为什么要让姑姑给我辅导功课!啊啊啊! 后悔也来不及了。 “距离高考还有一年时间,时间还算充足,我们先按周计划慢慢来,等你基础夯实上来后……” 接下来南舟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和学习有关,她果然学识渊博,逻辑缜密,说话精简,全在刀轫上,没有一句废话。 南舟严肃的表情就像在主持新闻联播,多少有点催眠了。 陈诗一开始还假模假样地装作认真听,听着听着,就感觉特无聊,开始摸摸这,看看那,多动症犯了一样,坐不住了。 南舟用笔敲桌,眼神阴沉下来。 把陈诗盯得心里直打怵。 第11章 太……太可怕了。 她抿抿唇,猫猫腰,两条小短腿乖乖并拢,老老实实地端坐,再也不敢有小动作了。 南舟这才收眼,继续往下讲。 两个小时,陈诗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第一天,南舟并没有强往陈诗脑子里灌很多东西,倒是问了她很多问题,原本是想针对她的薄弱学科制定更完善的补习计划,问来问去才发现陈诗的薄弱科目是每一科。 数学就三十几分。 这…… 南舟摇了摇头。 陈诗低喃道:“三十几分已经是超常发挥了,十几分才是稳定水平。” 南舟沉默良久,将桌上凌乱草稿纸整理成一摞,淡淡瞥一眼陈诗,“从明天开始,补习时间延长一个小时,如果一段时间后你的成绩还是没有提上来,那就继续延长时间。” 真狠啊,比班主任老王女士还狠啊。 陈诗快把后槽牙咬碎了,也不敢说出一个“不”字,她挤出一个假笑,违心地点头,“好的好的,听你的,都听你的。” “今晚就到这吧。” 一听这话,陈诗脸上假笑立刻转换为真心实意,她快速把书往书包里塞,想逃离这里的迫切之心通通表现在动作里。 南舟靠上椅背,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陈诗拉上书包拉链,起身准备撤,见南舟揉脖子,想都没想反手把书包扔在椅子上,迈出两步站到南舟身后,非常自然地把双手搭上南舟的肩,还未发力去按,南舟双肩猛僵,本能地抬起胳膊,甩掉了陈诗的手。 一直摇晃的白炽灯光和她们僵硬的表情一并停滞了。 陈诗看着南舟的背,南舟看着墙。 有点尴尬了。 陈诗揉揉头发,有点懊悔刚才的冒失之举。 南舟瞳孔涣散,掐紧的手心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松开,感受到身后陈诗无措的呼吸声,她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动作有点伤人了。 她低下头,说了声:“抱歉。” 又凉又颤的声线正撞陈诗胸口,撞得她整颗心飞速跳动,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卧槽卧槽,怎么回事。 陈诗深呼吸好几次,随后用大大咧咧的语气缓解尴尬,“哎呀,没事没事。” 灯光晃了晃,在她们之间划分出一道明确界限。 南舟是南舟,陈诗是陈诗。 南舟在陈诗眼里,也在陈诗的世界之外。 陈诗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南舟身上,心不知被什么戳到了,就是平复不下来,她久久站在南舟封闭的世界外面,哪怕被白炽灯光刺疼了眼,也不想离开。 直到南舟转过头。 陈诗的心轰隆一声,仿佛炸开了。 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小雨滴一浇,就害羞地想要缩回泥土里。 陈诗仿佛做了亏心事,提起书包,语速很快道:“我走了我走了,姑姑,晚安。” 只几秒,尾音和她一起从这间屋子消失。 又剩南舟一个人了。 南舟蜷缩身体,剪下所有光亮,熟练地把自己隐没于暗无天日的孤独里。 思绪卡顿,她又与白墙对峙半晚。 隔壁房间。 陈诗仰躺在床上,不知现在是几点,只要一想到那场失控的心跳,心里就会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小嫩芽蠢蠢欲动,抬起好奇的小脑袋,等待小雨滴再来疼爱她一次。 心好痒啊,痒到她好想在床上打滚。 于是她就真的在床上打了一夜的滚,以至于第二天冯怡怎么喊她都喊不起来。 “困死了,我的好妈妈,你就让我再睡十分钟吧,就十分钟……” 陈诗把自己卷在被子里,直直一条,像条随时准备赴死的毛毛虫。 冯怡去掀她的被子,“都几个十分钟了 。” 稍一使劲,将陈诗捂在头上的被子往下拽,直到半颗脑袋露出,她顺了顺陈诗毛躁的头发,哄道:“听话,小诗,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陈诗不耐烦地哼唧两声,翻了个身,继续赖在床上不起。 冯怡舍不得凶她,耐心跟她商量。 房门敞开。 这一幕,刚好被经过门口的南舟看见了。 南舟原本已经走过去了,听见冯怡的声音,又退回来,见陈诗死赖在床上,她敲了两下门,仅凭敲门的节奏声,就可以听出她的不悦。 冯怡回头,看见南舟就像看见救星一样,长长舒了一口气。 南舟走进来,看了冯怡一眼,冯怡会意,转头走了。 短短时间,陈诗床边的人便换了,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争分夺秒睡觉的她毫无察觉。 南舟站在床边,顺手抽走陈诗压在枕头下面露出一角的言情小说,将其在手里握成半弧状,用它敲了陈诗的头。 陈诗眉头拧成麻花,闭着眼不耐烦道:“大清早的,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啊。” “不能。” 嗯? 陈诗脑子迟钝半秒,睁眼看见南舟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她使劲甩头,瞌睡瞬间没了。 心脏突突跳起来,和昨晚那阵跳动不一样,此时,完全是紧张害怕。 没错,南舟只要严肃起来,就好恐怖啊。 陈诗不敢再看,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大喊一声,“妈!” 救命啊! 第12章 “来了来了。”冯怡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陈诗边下床边说:“我那套校服是不是挂在阳台上了,你帮我拿过来呗。” 冯怡从外面探进来半个头,“好。” 南舟却说:“嫂子,你去忙你的。” 冯怡笑着走了。 陈诗腿一哆嗦,脚没有踩进拖鞋里,而是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地板真凉,凉不过南舟身上快要把人冻死的气息,她连鞋都不打算穿了,撒腿就要跑,不过她没跑起来。 南舟伸出胳膊一拦,挡住她的去路。 陈诗提起一口凉气,“我……我去洗漱。” 南舟放下胳膊,转身走了,留给陈诗一个背影和一句话,“自己去阳台拿校服应该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吧。” 她停步,扭头看着陈诗说:“用我帮你拿吗?” 那眼神,看上去温温柔柔,内里全是刀子。 陈诗再次提起一大口凉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这眼神刀死,赶紧保证说:“不用不用,这种小事我自己能做,以后肯定不会再麻烦我妈了。” 她先南舟一步闪出房间,末了,补充一句,“还有姑姑!” 南舟好心情地走出去,已经完全忘了,她只答应冯怡会管陈诗的学习,现在怎么连生活的琐事都管上了。 一小时后,笔尖将白纸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南舟慢半拍地想起这件事,给出自己答案。 大概是闲着了吧。 . 陈诗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十几分钟,偏偏她运气不好,一进教室,就看见班主任王老师站在讲台上,不知刚才是谁惹了她,脸上怒意还没消。 陈诗暗叹倒霉,撞枪口上了,不过她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闷头往座位走。 枯叶蝶快快附体,隐身隐身,看不见我,肯定看不见我。 “陈诗。” 服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陈诗被王老师叫到走廊里,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半个早自习,终于,面对面对视将近一分钟,王老师没话说了。 这下该放我回去了吧。 陈诗松了口气。 王老师在陈诗身上没少费心力,奈何陈诗半点长进都没有,数着日子高考也不远了,王老师蛮喜欢陈诗,还是希望她能争一个好前程。 单在学校老师使劲没用,在家她的家长也应该督促起来。 王老师左思右想,做出这个决定。 “陈诗,这周五让你家长来学校一趟吧。” 第07章 陈诗藏不住事。 晚上放学回家,她一反常态,乖乖洗完手,就回自己房间了。 冯怡很纳闷,过去推开陈诗房门,看见她正坐在书桌前,认真做作业。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冯怡转念一想,也许是孩子想通了,打算奋发图强开始努力了呢。 她关门退出去,打算晚上多烧两个好菜。 陈诗装作没看见冯怡的小动作,用笔拄下巴,烦躁地翻着根本看不懂的课本。 又被叫家长,这才开学几天啊,烦死了,等晚饭时候再说吧。 陈诗闷在屋子里,直到冯怡喊吃饭她才出去,以往人没露头声音就先出来了,今天却安静得古怪,几乎没说几句话。 陈宇松随口问道:“小诗,今晚怎么不嚷嚷着去喊舟舟吃饭了?” 陈诗夹菜的手一顿,筷子悬在半空,“不去了,腿儿都跑细了,而且就算我去喊,姑姑也不会出来的,等会儿去她房间学习的时候,我给她带水果吃吧。” 筷子落下,夹起几根青菜,她正准备把王老师让叫家长的事说出口,冯怡盛了碗汤给她,藏不住脸上喜悦,“小诗最近很勤奋嘛,刚才一放学就钻进屋子里学习去了。” 陈宇松:“咱们家小诗出息了,知道努力了。” 陈玉荣露出和蔼笑容,称赞道:“是啊是啊,孩子懂事了。” 陈诗嘿嘿笑,不想扫了他们的兴,叫家长的事还是暂时先不说了,往后搁搁吧。 这顿饭吃得她压力蛮大,好不容易吃完饭,她立刻放下碗筷,“爷爷,爸,妈,你们慢慢吃,我先回房间了。” 她快步往房间走,身后冯怡欣慰的话语直让她害臊。 “甭管小诗学习成绩能不能提上来,看见她知道努力了,我这心里是真踏实啊……” 陈诗顶着一张红脸钻进房间。 他们现在正高兴呢,如果把叫家长的事说出来,他们多少会有点失落吧。 怎么办啊,好烦好烦。 陈诗快把头发薅烂了,眼睛一亮,猛地拍手,“姑姑!我还有姑姑啊,我可以让姑姑去啊。” 但是这事该怎么跟姑姑开口呢。 想半天,陈诗用下巴蹭了蹭衣领,苦着一张脸. “还能怎么办,只能死皮赖脸去求了。” 说死皮赖脸就死皮赖脸。 七点五十分,陈诗提前十分钟来到南舟房间,手往睡裤口袋里伸,笑道:“姑姑,你要不要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南舟眼皮都不抬一下。 陈诗已经习惯了,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橘子,一手提了提裤子,另一手耍宝似的转着橘子。 “嘿,没猜到吧,是橘子,你爱不爱吃橘子呀?” 南舟扶着额头的手轻弹两下,一缕碎发弹起落下,乱糟糟地遮住灰沉的眼。 第13章 “不爱吃。” 陈诗悻悻地笑,“不爱吃橘子啊。” 南舟摇了摇头说:“陈诗,我晚上真的不吃东西,以后你不要再给我拿了。” “好吧。” 陈诗嘴上是答应了,她哪肯放过献殷勤的机会,再加上她是真的关心南舟,怕她常年不吃晚饭身体会受不住,所以以后她还是会带不同的水果过来,并且会循序渐进商量南舟吃一点,直到知道南舟最喜欢吃的水果为止。 她们性格很不同,相处模式倒是合拍。 南舟不喜欢说话 ,那就不说,陈诗嘴闲不住,她才不会让气氛尴尬。 这会儿有事求南舟,陈诗稍微收敛了点,不像平时那般闹腾,她把橘子放到桌角,搓了搓衣角。 “姑姑,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说。” “就是……”陈诗吞吞吐吐。 南舟揉捏眉心,声音平缓道:“现在离八点只剩五分钟,你抓紧时间。” 话音落,陈诗把话噼里啪啦地说出口。 “姑姑,周五你有时间吗?如果有时间能不能来学校一趟啊?” “干什么?” 陈诗叹声道:“这不是剩一年就要高考了嘛,我班主任王老师想让我的家长去学校和她探讨一下关于我学习的事。” 原来是被叫家长了,说得倒好听。 南舟撩了下眼前碎发,神色动容一瞬,“你的家长?” “嗯嗯。” 南舟想说“我又不是你家长”。 陈诗抢先一步说:“姑姑就是我的家长,我们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 一道长长的伤痛之色汇入南舟的眼,从眼角划向眼尾,再钻进陈诗瞳孔逃向一望无际的地方,南舟眼中灰沉不在,倒是多出一丝逗弄意味。 “我不想去。” 陈诗急得直跺脚,拖鞋上两只棕色熊耳朵弹起又跌落,跟她起起落落的心情差不多,她有点挫败,嘴巴快要撅上天。 有点好笑。 南舟的手顺着眉骨滑落,刚好遮住欲上扬的唇。 陈诗开始打感情牌,“姑姑,我也是没办法才来麻烦你的,你想啊,我爸我妈嘴多碎啊,爷爷一直对我的学业抱有期望,万一到时候他们再把这事讲给爷爷听,肯定不利于爷爷病情恢复。” 一提陈玉荣,南舟立刻低下头,没让陈诗看见她的担忧。 冯怡有告诉陈诗,陈玉荣生病了,但没有告诉她究竟有多严重。这事南舟知道。 不再推拉,南舟答应了,“好,我去。” 陈诗笑了,去她的木椅坐下,脑袋左晃右晃,开心得直哼跑调的曲儿。 南舟眨了眨眼,将那个橘子还给了陈诗。 八点了。 陈诗去拉书包拉链,眼神完完整整落在南舟侧脸。 南舟的长相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感,尤其是那双丹凤眼,微微有点下三白,会显得有点凶。 灯光冲撞脸庞,湿重睫毛颤来颤去,好漂亮一张脸,却总是吝啬言笑,让人不敢接近。 陈诗敢。 陈诗把下巴磕在桌上,手指在桌底绕来绕去,“姑姑,我想……我想跟你说一句话。” “嗯?” 陈诗看着南舟,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你真好。” 南舟一愣,嘴角微抖,稀里糊涂地笑了。 南舟笑起来很好看,眼睛会跟着弯起来,缓解了长相里的攻击性,像春天第一捧溪水,像夏天第一口冰可乐,像秋天第一阵微风,像冬天第一缕暖阳,给人一种很舒服很好相处的感觉。 陈诗眼睛先发直,再发亮,下意识捂住滚烫的胸口,这里怎么又开始疯狂地跳了。 . 周五。 第三节 课下课铃刚响,数学老师刚走,陈诗立刻转头和后桌聊小说,聊得非常尽兴。 聊差不多了,陈诗才发现班里人几乎走空了。 陈诗诧异道:“奇怪,人都去哪了。” 后桌刘美低头看课表,“下节课也不是体育课啊。” 有两个人回来了。 陈诗朝她们招手,刨根问底道:“艺嘉,郭郭,人都去哪了,外边是不是发生什么稀奇事了,跟我分享一下呗。” “我们都去看大美女了,老漂亮了,卧槽,漂亮就算了,那气质绝了。” 艺嘉兴奋地用胳膊肘撞了郭郭一下,“我可一点都没往夸张了说哈,郭郭,你说是不?” 郭郭狂点头,“那办公室门口都堵得进不去人了。” 陈诗发出疑问,“都是去看她的?” 郭郭说:“对啊,不信你去看看,你要是不去看,肯定得后悔。” 陈诗还真不信了。 “瞧你们那夸张劲儿,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俩眼,那人再好看能好看成什么样,还能赛过天仙不成?” 艺嘉:“你去看看嘛。” 陈诗已经起身了,“哪个办公室?” 艺嘉:“三班隔壁那个。” 陈诗迈开大步走出去,脑袋短路的她已经完全忘了三班隔壁是王老师的办公室,还有,今天南舟会来。 陈诗挤在人堆里,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办公室里望,望见那张熟悉的脸庞,一瞬间,呼吸成为累赘,她屏住呼吸。 南舟坐在王老师对面。 她白得惊人,皮肤好到离谱,看不出来化没化妆。黑长发披散,没烫没熨,就那么顺下来。坐姿也没板着,很随意很放松,但就是给人一种这人很贵很有气质的感觉。清淡如水,不艳不媚,表情寡淡极了,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注定成为焦点成为众星捧月。 第14章 陈诗愣在原地。 第一次在人群里看南舟,她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和这些人是一样的,只能远远看着南舟,走不近,碰不着。 这念头转瞬即逝。 陈诗从人群中退出去,站在人群之外,看着那些或为南舟长相或为南舟气质而折服的人。 她是我的姑姑,我能走近她,也能碰着她,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 王老师是个话痨,几件事翻来覆去地讲,第四节 课结束,她才放南舟离开。 有关陈诗的学习,她们也深入沟通了。 对于陈诗的情况,南舟了解得差不多了,她打算回去就给已经制定好的学习计划加以完善。 南舟走出去,学生们正往外涌,现在是午饭时间。 她等在门口,打算等人少点再走。有好多人在看她,从头到脚的那种看。她没有局促没有不安,淡定地站着,不分给别人丁点眼神。 陈诗和艺嘉、郭郭、刘美一起走,她们在猜今天中午食堂做了什么菜。 刘美说:“肯定又是那几样,豆腐,土豆,就不能换个花样……” “诶诶!你们快看啊。”艺嘉激动道。 郭郭最先看见,她比艺嘉还激动。 “我靠我靠,我看到了什么,是那位姐姐啊,她怎么还没走啊,大胆猜一下,她该不会是学校新来的老师吧?” 叫得这么亲热,还姐姐? 陈诗轻哼一声,“什么新老师,好事都被你想了去。” 她们将要走到南舟面前,陈诗喊了一声:“姑姑!” 南舟看向她。 陈诗身边三人惊讶不已,张开嘴巴,久久闭不上。 她竟然是陈诗的姑姑?! 陈诗被羡慕的眼神包围,虚荣心直接爆棚,挺了挺胸脯,得意地扬起笑脸,急切地从人群中穿过,站到南舟面前,然后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亲昵道:“姑姑,我们去吃饭吧。” 南舟眼神一冷,下意识想挣脱。 陈诗将脸完全转向南舟,用只有她们才能听清的声音说:“姑姑,就让我虚荣一次吧,让她们羡慕死我吧。” 南舟不是很懂,也不知陈诗要搞什么幺蛾子,但没那么抗拒了。 挽一下胳膊而已,随她去吧。 于是,陈诗挽着南舟,如愿以偿地收获数不胜数的艳羡目光。 校园里,她们并肩走在铺满青石板的路上,穿校服的陈诗比一身黑飒风衣的南舟矮大半个头,她们背影依偎。 从远处看,真是一副温暖的画面。 事实并不是这样。 陈诗挽着南舟的胳膊越来越热,而南舟的眼神越来越冷漠。 南舟好像有点生气了。 意识到这点,陈诗被虚荣心冲晕的脑袋彻底清醒,迅速松开手,很有自知之明地拉开和南舟之间的距离,略带歉意道:“对不起啊,姑姑。” “没事。” 南舟脚步明显加快,没几步,就把陈诗甩出去差不多一米。 陈诗怕再惹南舟不开心,没有再追上去了,原本咕噜直叫的肚子也感觉不到饿了,她很是懊悔,同时,对于南舟这个人,更加好奇了。 陈诗忽然改变了想法。 她是我的姑姑,但我和人群里的那些人,是一样的。 第08章 周五晚上,南舟没有回家。陈诗问冯怡,冯怡说不知道。周五周六过完,周日了,南舟还是没有回来。 南舟不在家,没人管陈诗了,这是好事。 陈诗不知是怎么了,干什么都心神无宁,有时会发呆半天,有时会像多动症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抬头往窗外望去,天越来越阴。 “如果姑姑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天却下雨了,那么她一定会淋雨,她那么瘦体质肯定很差,淋雨肯定得生病,所以作为侄女,我给姑姑打个电话关心她一下是应该的吧。” 别别扭扭地给自己找到联系南舟的借口,陈诗走出房间,喊命一样喊道:“妈!” “妈,你手机给我用一下!” 冯怡的声音从书房传出,“你自己过来拿!” “好嘞。” 陈诗钻入书房,冯怡正忙,没空理陈诗,也没问她要手机干嘛。 陈诗取了手机就出去了,盘腿坐在沙发,耐心翻手机通讯录。 翻半天,没找到南舟。 快翻到底。 噢,原来备注是舟舟。 陈诗也不提前酝酿要讲什么,急切地把电话拨过去,嘟嘟声响了很久,南舟都没有接,机械女声响起,陈诗挂了电话。 人呢,可能是在忙吧。 陈诗没再拨二遍。 她准备还手机了,南舟回过来一个电话。 陈诗立刻接起,“姑姑。” 南舟反应几秒才说:“陈诗?” 陈诗从南舟的嗓音中听出奇怪的音调,南舟嗓子有点干有点哑,有点像……刚刚哭过。 “姑姑,这两天都没有你的消息,你在哪呀?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南舟沉默着。 陈诗换只手拿手机,用小心谨慎的语气问:“你不会是因为那天生我气所以才不回家了吧?” “不是。”南舟答得很快。 陈诗这才安心。 她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噼啪雨声,看向窗外虽乌云密布却没有下雨的天,猜测南舟可能是去其它城市了,心中顿时很憋很不舒服,明知不该问她还是没忍住问道:“姑姑,你那里下雨了吗?” 第15章 “嗯。” “你在哪?” 问出口,陈诗后悔了,她已经做好南舟会再次沉默的准备,没成想南舟竟告诉她了。 “海边。” 哪片海,是在北城吗? 陈诗没有问。 南舟那边雨声越来越大,陈诗耳朵紧贴听筒,仰靠在沙发,轻轻闭上眼,仿佛身临其境了一场雨,和南舟一起。 她们都没有讲话,也没有挂电话。 陈诗不挂电话是因为不想挂,那南舟呢? 北城一个隐蔽小岛,三面环海,寸草不生。 大雨滂沱,浇灌满地泥泞,南舟站在海边淋雨,全身湿透了,她希望雨不要停,还希望,陈诗不要挂电话。 南舟木讷地看着手机屏幕,雨水在她眼前铺成一张厚厚的网,她看不清屏幕,也看不清眼前这片海,倒是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心。 晚之,我真的好寂寞。 . 陈诗睁眼天都黑了,外头雨也下起来了。 她伸个懒腰,“哎呦,腰好酸啊。” 缓了缓,她才想起,下午她似乎在给南舟打电话,打着打着就睡着了。 害,什么时候睡不好啊,非得那时候睡。 冯怡从厨房走出来,“小诗,你和舟舟打电话讲什么了啊,讲了一个多小时,把我手机都讲没电了。” 啊?一个多小时! 陈诗吞了吞口水,“妈,那你有没有再给姑姑拨回去?” 冯怡点头。 陈诗揉揉发酸的脖子,“姑姑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两天吧,具体是哪天她也没告诉我。” “不确定啊。” 陈诗发亮的眸子黯淡无光了。 冯怡不解地看着陈诗说:“小诗,你怎么这么关心舟舟的事?” 陈诗眼睛左右乱转,“我关心关心我姑姑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我还是你妈呢,也没见你关心过我。”冯怡笑着说。 一阵糊味从厨房飘出来,陈诗使劲一闻,“是什么东西糊了吗?” “哎呀,我的排骨!” 冯怡焦急地往厨房跑去。 陈诗心烦意乱地玩手指。 是啊,我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姑姑呢? . 晚上十一点多。 房间只亮一盏小夜灯,陈诗侧卧在床,从房门敞开的一个小缝往外面看。 都快十二点了,明知今晚南舟大概率不会回来了,陈诗还是不肯睡。 再等等吧。 她想。 明明一小时前,她也是这样想。 终于,听了几轮风卷雨乱飞的声音,外边响起钥匙拧锁声。 姑姑回来了! 陈诗翻身下床,踩着脱鞋小跑出去,往外探出一个头,她在黑暗中看清一个模糊人影,根据身形判断出是南舟。 陈诗小声道:“姑姑,你回来啦。” “嗯。” 尾音拖得长且慢,和南舟平时讲话语调一点都不一样。 陈诗站在原地,等南舟朝她走来,她在漆黑混沌中不断揉眼,只为能把南舟看得更清楚,南舟越走越近,混沌不再混沌,南舟的狼狈撞进陈诗眼里,陈诗一头栽入南舟的悲伤里。 南舟摇摇晃晃地走,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湿发乱七八糟地粘在脸上,衣服全部湿透,裤脚溅了很多泥泞。 陈诗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做出想要扶南舟的动作,脚刚迈出,陈诗后退了,她不能越界,因为南舟会不开心。 陈诗将卧室大灯打开,方便南舟能看清路,别的,她都不打算去做,可是就在南舟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经过她身边时,她的心闷得快要窒息了,她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扶住颤颤巍巍的南舟。 南舟醉了,没有推开陈诗。 陈诗这才闻到南舟身上的酒气,很浓很重,是烈酒的味道。 南舟很瘦,瘦到陈诗伸出半臂就能圈住她的腰。 即使醉得不成样子,南舟还是说:“别吵到他们。” “好。” 陈诗把南舟扶进北浴室,这离他们房间远,折腾出声音他们也听不见。 推开浴室门,南舟进去,陈诗站在外面说:“姑姑,洗个热水澡就能舒服了。” 南舟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轻声说:“陈诗。” “嗯?“ 南舟提了点劲,说:“你去我房间衣柜里……” 胃里翻江倒海,她痛苦地拧眉。 衣柜?是要衣服吧。 陈诗会意,“你等我,姑姑。” 快步走进南舟房间,开灯,打开衣柜,陈诗惊了一瞬,衣柜里整齐划一挂着的衣服全都是黑色。 就这么喜欢黑色吗? 陈诗不懂。 陈诗没有乱翻,扫视一遍,从衣柜中层拿出一套睡衣,一条毛巾,准备关柜门,她犹豫几秒,拉开第一层抽屉。 咦,没有。 拉开第二层抽屉,她低呼一声,满满一抽屉全都是信,不能不经过别人允许窥看别人隐私,趁好奇心还没起来,她赶紧把抽屉关上。 再拉开第三层抽屉,她终于找到她想找的东西了。 但是…… 陈诗害羞地抿唇,眼一眯,两指捏起内裤边缘,红着脸跑到浴室,将衣物递给南舟。 南舟醉着,没有觉察出不妥,接过衣物,关了浴室门。 第16章 陈诗被挡在门外,双颊绯红迟迟不褪。 浴室里哗哗水流声响起,陈诗使劲拍拍脸,边往卧室走边呢喃说:“干嘛啊,有什么可脸红的。” 回到房间,陈诗先关小夜灯,再关大灯,随后她把客厅沙发旁边的小板凳搬到南舟房间门口,乖乖坐在那里等南舟。 她双脚并拢,双手覆于膝,眼睛睁得炯炯有神,竖起耳朵听浴室动静,生怕一分心,南舟会跌了撞了。 陈诗没有照顾过谁,可她想照顾南舟。 半小时后,南舟出来了。 陈诗快步走过去。 南舟手里拿着已经洗好的衣物,倚靠门边,无力地喘气。 她的头发只用毛巾擦过,没有吹,串串水珠沿着发根滑落,经过性感脖筋再淌入耸起的锁骨里,那里盛满水,水里倒映出陈诗失神的模样。 陈诗掐了掐掌心,“姑姑,你快回房间吧。” 长发遮住南舟侧脸,陈诗不知道南舟有没有点头,只是在南舟走到她身边,长发擦过她的肩后,她知道她的心又开始不安分了,不安分到她根本就控制不了,她回了头,目光遍遍从南舟背影碾过,看不腻,很上瘾。 陈诗不想去细究上瘾的原因,也不想去戒毒,她任由心狂跳,毒瘾发作一样想靠近南舟,她跟着心走,快步过去接过南舟手里的衣物,去晾上了,然后关了浴室灯,去了南舟房间。 南舟还没有睡觉,坐在床边发呆,她看上去有很多心事,很难过很难过。 陈诗无能为力地杵在一边站,接不住南舟的难过,只能叹气,烧一壶热水过来。 陈诗提着水壶回来了,南舟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眨。 姑姑是怎么了。 陈诗鼻一酸,突然觉得南舟很可怜,好想过去抱抱她,拍拍她的背,像小时候哄一排芭比公主睡觉一样温柔,告诉她,你不要难过了,你难过我怎么也跟着难过了。 陈诗将水壶放到桌上,走到南舟面前,蹲下身,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陈诗用很轻很柔软的声音安慰她说:“姑姑,别不开心啦。” 南舟空洞的眼中恢复一丝神采。 “你困不困?想不想睡觉?” 南舟轻微地点下头。 陈诗鼓起勇气朝南舟伸出手,“别湿着头发睡觉,你去椅子上坐,把头发吹干再睡好不好?” “好。” 南舟身上仅存的力气不足以支撑她站起来,用手撑床,还是不行,头痛欲裂,太想赶紧睡觉了,于是她将手搭上陈诗的手,再握住。 手指从相触到相握,小羽毛的尖尖扫过陈诗心尖,不轻不重,力度刚好控制在让她心痒,让她头皮发麻,让一向口齿伶俐的她变成一个哑巴,意识不知被谁偷走了,整个人都懵懵的。 她们从床边走到椅子前,半分钟不到,陈诗把这个手牵得又湿又烫。 南舟松了手。 陈诗的意识一瞬间拉回来了,心却空了。 陈诗找到吹风机,插上电,心事重重地递给南舟。 “给,姑姑。” 南舟没接,陈诗低头一看,南舟靠着椅背,闭了眼。 陈诗没再叫她,而是鬼使神差地站到她身后,按下吹风机按钮,热风吹起,她的五指穿过南舟柔软的长发,吹走湿湿的水,吹不走指尖的颤抖。 陈诗恍惚再恍惚,只见南舟的长发在她手里翩翩起舞,舞得她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吹风机声音蛮大,可以盖过讲话声,陈诗大着胆子讲了。 “姑姑,你好漂亮呀。” 南舟似乎发出一声:“嗯?” 陈诗一惊,莫非她听到了? 陈诗心中忐忑,想去看看南舟有没有醒,她关掉吹风机,鬼鬼祟祟地弯腰探身去看,错乱呼吸洒向南舟额头,好热好痒,南舟睁了眼。 陈诗猛地退后,手忙脚乱地拔下插头,心虚道:“差……差不多吹干了,姑姑,你把热水喝了,我回房间了。” 没等南舟回应,她就走了,连晚安都没讲。 南舟醉得糊涂,没琢磨陈诗的异常行为,关了灯,上床睡觉了。 隔壁房间的陈诗,胸口小鹿乱撞整晚。 南舟,南舟,满脑子都是南舟。 陈诗躺在床上,想了一夜,关于南舟,关于陈诗,关于南舟和陈诗。 第09章 翌日清晨。 陈诗起得很早,甚至比冯怡起得都早,以至于她们在客厅碰见,冯怡想都没想就说:“上厕所呀?是不是晚上喝太多水了?” 陈诗精气神十足道:“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呗。” 冯怡打了个哈欠,这才抬起头,仔仔细细把陈诗打量一番才发现,陈诗已经穿戴整齐,就连平时总是歪扭的衣领今天都立整得很。 “可以啊,小诗。” “那是自然。”陈诗得意一笑,咬了一口手里的切片面包。 “别吃这个了,我现在就去做饭。” “嗯嘛。” 陈诗屁股沉,看见椅子就坐下了。 这时,南舟房间传来阵阵咳嗽声。 陈诗猛地从椅子弹起,眼神略微闪躲,咬住面包片,快步回房间拿了书包。 “妈,我不吃了,我走了啊!” “诶,时间还早呢,着什么急呀小诗,把早饭在家吃完再走啊。” 第17章 陈诗往外走的动作又急又慌,边摆手边说:“我有事,先走了,我吃面包就行。” 南舟咳嗽的频率越来越密,陈诗往外走的脚步越来越快。 她好像在躲什么。 下楼后。 陈诗大口喘着粗气,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尤其不知道昨晚的自己是怎么了。 她抬起右手,透过深深的指纹,不受控地想起昨夜南舟的长发穿过这里的滋味,心痒得厉害。 卧槽卧槽疯了吧。 陈诗抱头往前走,“我是中邪了,没错,我一定是中邪了。” 这一整天,只要闲下来,南舟的一切就会直往陈诗脑子里钻。 下午自习课。 陈诗趴在桌子上,像个虫子一样扭过来扭过去,烦得想把学校炸了。 孟子池过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系着大红色蝴蝶结的信封,信封被扔到陈诗桌上。 陈诗瞥了一眼,一看就是情书,真无聊。 孟子池坐到陈诗前面座位,将信封拿起,在手里晃了晃。 “你就不拆开看看吗?我可听说人家为了写这玩意儿,熬了整整三个通宵呢。” “没兴趣。” 陈诗将脸完全埋在臂弯里,是不想再跟孟子池讲话的意思了。 孟子池没走,继续说:“忘了跟你说了,这封情书不是男生写的。” 陈诗顺嘴接话,“不是男生难不成还能是女生?” 话落,她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抬起头,“孟子池,你别胡说八道。” “我哪胡说八道了,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吧。” 陈诗瞪大眼。 “这年头女生跟女生表白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嘛。” 孟子池凑近陈诗,用手挡住嘴,一脸八卦道:“你回头看一眼。” 陈诗回头,“嗯?怎么了?” “看最后面。” 陈诗看见艺嘉和郭郭坐在最后一排,不知在低头讲什么悄悄话。 孟子池把声音压到最低,“看见艺嘉和郭郭了吗?” “啊?咋了?” “你这个木头。” 孟子池拍了下陈诗的头,“艺嘉喜欢郭郭。” 陈诗下巴快惊掉了。 孟子池无语道:“都这么明显了,差不多全班都看出来了,怎么就你看不出来。” 信息量太大,陈诗需要时间去消化。 孟子池将桌上情书往陈诗面前推了推,“有时间看看吧,就算你不接受她,也别糟蹋了她一番心意,她人蛮不错的。” “嗯。”陈诗顺手将情书塞进书包,一脸茫然地发呆。 以前,她也听别人说过谁谁谁是同性恋,她一直觉得这种感情离她很遥远,当时,她并不觉得同性恋会跟她扯上什么关系,此刻,她伸手去摸书包里那封信,突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陈诗看过许多言情小说,什么霸道总裁啊,残疾少年啊,什么甜宠文狗血文,她看得多了去了,那些小说内容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主角都是一男一女。 可能是言情小说看多了,陈诗固有思维认为,只有男生和女生之间才能产生爱情。 俩女的,咋相爱啊,咋内个啊。 陈诗想不明白。 乱成一锅粥了,脑袋里实在装不下太多事情,感觉脑袋得比学校先炸了,于是,她将不重要的记忆一个接一个地往外丢,丢到最后,她发现只剩下一个,她舍不得丢。 南舟。 . 晚上,陈诗回家,不见南舟,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就是烦躁了。 她说不上来自己在别扭什么,既想见南舟又怕见南舟。 矛盾死了。 吃晚饭时,陈诗也在琢磨这事。 陈宇松给陈诗夹肉,“小诗,怎么吃饭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 陈诗摇头,“不是学习的事,但是确实有件事吧,蛮困扰我的,我有点想不明白。” 冯怡饶有兴趣道:“你这脑袋瓜这么聪明,能有什么事是你想不明白的啊,不过,想不明白也没关系,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帮你想。” 陈诗放下筷子,面露难色,“我可以说,但是我得提前确定一下,你们都不是老古董吧?” 陈玉荣笑了笑,“放心,小诗,想说什么就说吧,你别看爷爷岁数这么大,爷爷可开明着呢。” “那就好,那我说了啊。”陈诗理了理思绪说:“是这样的,今天在学校,有人给了我一封情书。” 陈宇松露出准备刀人的眼神,“哪个臭小子啊,胆子肥了,敢惦记我的宝贝女儿。” 陈诗摸了下耳朵,目光从他们身上挨个扫过后说:“不是男生,是女生。” 一阵沉默。 陈诗边观察他们眼色边说:“我就说你们是老古董吧,肯定接受不了。” 他们还在沉默,南舟回来了,刚才不知谁进来没把门关严,现在门开着,站在门外刚好能听见里面的讲话声。 陈宇松板着一张脸说:“小诗,别的事情我都可以纵着你,但是你要是敢往这条路上走,我绝对不允许。” 冯怡点头附和。 陈玉荣也是。 陈诗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排斥,好奇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允许啊?” 陈宇松严厉道:“没有为什么。” 第18章 冯怡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板着了,小诗也只是随口一说。” 她拍拍陈诗的胳膊,提醒道:“小诗,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了,至于那封情书,扔了就好。” 陈诗听话地点头。 门外的南舟,握着门把的手颤着松开,她没有进门,转身走了。 她满眼哀伤。 原来,你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过我们,不止你们,而是,所有人。 . 吃完晚饭,陈诗有点吃撑了,跟冯怡说了一声,她出门遛弯了,家附近有个小公园,常年有大爷大妈跳广场舞,很热闹。 陈诗爱凑热闹,打算去那边走走。 走到垃圾桶旁边,她掏出出门时塞到裤袋里准备扔掉的情书,想起孟子池的话。 “算了,不扔了,别人的心意,不接受也不能糟蹋。” 陈诗将情书塞回去,转过身,一眼看见不远处树下站着一个女人,是南舟。 她手抵额头,双指间夹了一根烟,拇指刮了刮眉心,抬起眼,失神地看着散在天空中的缕缕烟丝。 她困在朦胧烟雾中,像在自我折磨,一口又一口地吸烟。 陈诗看不下去了,大步走过去,走到南舟面前,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将她指间的香烟拿走。 “姑姑,抽烟伤身。” 烟味很呛,陈诗强忍着不去咳嗽。 南舟面无表情,想从烟盒中再抖出一支烟,陈诗没给她这个机会,把烟盒和打火机一起夺走了。 南舟冷眼看着她。 第一次,陈诗没有惧怕,一字一顿道:“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南舟正要讲话,突然咳了起来。 “都这样了,还抽烟。” 听南舟嗓子有点哑,陈诗担忧道:“姑姑,是不是昨天淋雨感冒了?” 南舟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淋雨了?” 她不记得了? 陈诗松口气,幸好她不记得了。 如果南舟还记得她那句胡言乱语,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南舟了。 “我猜的。”陈诗说。 南舟没多想,点了头。 陈诗接着说:“姑姑,你怎么不回家啊?” 南舟反问:“你怎么不回家?” 陈诗边踹地上石子边说:“因为有一件事,十分困扰我。” 南舟还没接话,陈诗自顾自道:“姑姑,你说生活里真的有很多同性恋吗?” 南舟神色恍惚。 陈诗看着她。 南舟点头说:“是,是有,有很多很多。” 陈诗困惑道:“那为什么我很少看见啊,感觉都是男生和女生在谈恋爱呀。” 南舟苦涩地笑,“不是没有,而是她们把自己的性取向藏起来了。” “干嘛要藏起来呀?” 南舟深深吸了口气,“因为有很多人,不能接受这种感情。” 说完,她久久看着天。 陈诗一直在看南舟,她看着南舟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清了自己的心。 只是一瞬间。 下个瞬间来临,先前那个瞬间就不在了,被风吹散了。 . 南舟病了好几天,原本是小感冒,可能是她体质弱,后来越来越严重,周六那天,直接发烧了。 陈玉荣昨晚有点不舒服,今天一早,陈宇松和冯怡带他去医院了。 家里现在只剩陈诗和南舟。 陈诗担心南舟,去敲南舟房门,“姑姑,我能进去吗?” “能。” 陈诗进去了。 看见南舟还在用电脑,陈诗唠叨起来,“姑姑,你赶紧上床休息吧,都病成这样了,有再要紧的事也得等病好了再做啊。” 南舟视线还没从电脑屏幕离开。 陈诗胆子越来越大了,直接将电脑转到一边,用非常有气势的声音对南舟说:“听话!现在就去休息!” 南舟略微惊讶地挑起眉,直直地看着陈诗。 陈诗顿时泄气了,磕磕巴巴道:“看……看着我干嘛,看着我也得休息。” 她叉起腰,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本以为还得周旋一阵,没想到南舟真就听她话了。 “好。” 陈诗扭头窃笑。 南舟上床躺好,陈诗不放心就没走,把木椅搬到床边,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看她。 南舟闭着眼,眼睫颤了颤,“你这么盯着我看,我怎么睡?” “就那么睡呗。” 南舟翻个身,下逐客令,“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我旁边。” “哦。”陈诗再死皮赖脸也不能继续赖了,缓慢起身,失落道:“那我走了,姑姑,我把门留个缝,你有事就喊我。” 她刚抬起屁股。 不知怎的,南舟竟然松了口,“你要是想待在这里的话,就把书本拿来,看看书,别浪费时间看我。” 一听这话,陈诗登时满血复活,只要能留在南舟这里,让她干嘛都行,她就是想时时刻刻待在南舟身边,看着她,哪怕是浪费时间。 陈诗回了房间,拿来书本,将木椅搬回课桌前,开始认真看书。 陈诗背对南舟,不知南舟正在看她。 南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让陈诗留在这,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明明没有相处多久,她就是一而再再而三放下防备,允许陈诗一点点向她靠近。 第19章 南舟闭眼。 也许,我真的太寂寞了吧。 书本翻页声很轻,轻到有一点助眠,陈诗每个动作都很小心,生怕吵醒南舟。 南舟呼吸声越来越均匀,陈诗扭头看了看她,起身走过去。 陈诗弯腰,给南舟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掖被角时,她看见南舟的手非常用力地攥住床单,再往上看,南舟脸上出汗了。 是做噩梦了吗? 陈诗握住南舟的手,想安抚安抚她。 南舟仿佛找到安慰,从紧攥床单变为紧攥陈诗的手。 很用力很用力。 陈诗有点无法承受这种力度,但她没有挣脱,她任由南舟将梦中的恐惧全部发泄到她手上。 即使很疼,陈诗还是用言语安慰说:“姑姑,别怕,只是梦,别怕。” 效果不大。 南舟的汗越流越多。 陈诗有点担心,用另一只手去摸南舟额头。 糟糕,怎么这么烫。 陈诗想去拿退热贴,但南舟紧握她的手,她根本就抽不开。 陈诗只能干着急。 万一烧糊涂了怎么办? 陈诗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南舟叫醒,让她吃了药再继续睡。 “姑姑,醒醒,快醒醒……” 这声音由远及近,终于被南舟听清,不过,南舟有点醒不过来,她正被海浪包围,拼命向上游,无论她怎么努力,她爱的人,还是放开了她的手。 “不!不要!” 南舟猛地坐起来,目光无神,显然还没有完全苏醒,她低喃道:“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陈诗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顺着南舟的话往下说:“不离开你,我们都不会离开你的。” 这话像解药一样,将南舟从噩梦中拯救出来。 南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也没有看清眼前人究竟是谁,她只是觉得很寂寞,迫切需要一个拥抱,身体往前倾,她失控地钻进陈诗怀里,紧紧抱住陈诗。 南舟的身体很软,像柔软的云朵,你可以把她抱成任何形状,但你不舍得把她抱成任何形状,你怕弄疼她,于是,她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走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陈诗一动不动,没有推开,没有回抱。 这个拥抱很长很长,长到陈诗经历完一场心理斗争还是没有结束。 明明发烧的不是陈诗,陈诗却感觉浑身滚烫,不是身体热,而是心热。 整个人都在灼烧。 不,是被南舟禁锢的那部分在灼烧,火烧得太旺,把陈诗的心烧出一个缺口,从此,这个缺口永远为南舟保留。 不知过去多久,南舟似乎抱着她睡着了。 陈诗怕南舟睡不舒服,想让她躺下来,她把手放在南舟后脑,慢慢地扶着南舟往床上躺。 大概是失去那个拥抱让南舟没有安全感了,仰躺到床那一瞬,她毫无征兆地拽住陈诗胳膊,使劲向下一拉。 陈诗身体失去重心,哎呦一声,脑袋直直地往南舟胸口撞去。 第10章 不,不能。 如果撞上去,姑姑一定会很疼。 陈诗紧咬牙,将要撞向南舟胸口,竭尽全力用手撑住床,把这场意外终止了。 “好险啊。” 陈诗舒口气。 意外总是一个接一个。 陈诗打算缓两秒再起身,南舟抬起另一只手,把陈诗按进怀里。 突然跌进软云里,陈诗从脸红到耳,无措到双眼乱颤,奋力调整呼吸,支支吾吾出一声:“姑姑。” 这轻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声音并没有将南舟唤醒,南舟反而把她越抱越紧。 陈诗不再挣扎,其实心深处本来也不想挣扎,她只是不能给自己找一个完美理由。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南舟脸上表情越来越痛苦,陈诗立刻把那奇怪想法甩掉。 南舟再次做噩梦了,抱着陈诗的手也松开了。 陈诗没理由再赖在这个拥抱里,她不舍地直起身,看见她脱离怀抱的瞬间,南舟皱眉了。 陈诗心头一堵。 抬手准备抚平南舟眉心的皱,却在将要碰到她眉心时,眼神一闪,停了手。 南舟脸色苍白,每次呼吸都十分困难,困难到这一口气呼出去,很怕下一口气会跟不上来。 “姑姑,你醒醒。” 陈诗还从来没见过谁发烧烧得这么厉害。 “卧槽,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啊。” 陈诗已经研究要打120了。 南舟突然睁开眼,梦魇结束,没有彻底清醒,她对着天花板说:“为什么要骗我?” 陈诗以为南舟是在说她不专心看书,有点心虚,起身说:“姑姑,我去给你拿药。” 南舟眼神空洞得没有边际,丢了魂一样地看向陈诗。 陈诗挪不动步子了,忘了喘气,她一动不动地与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南舟一起定格在这一秒。 她们共享同一片空气。 她们在对方眼里。 南舟重复一遍那句话:“为什么要骗我?” 她的眼睛湿湿的,陈诗生怕一个不注意,她就能甩出一串眼泪,那样漂亮的眼睛,流泪会让人心疼。 陈诗不想看南舟流泪。 陈诗抿抿唇,出去拿药了。 走出房间,她没忍住回头,看见南舟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心尖一酸,不争气地很想哭,她忍住了,再回来,她带了一杯水和几片药。 第20章 南舟脸上干干净净,没有哭过的痕迹了。 这样很好,不用尴尬了。 “吃药了,姑姑。” 南舟没有动作,目光黏在陈诗脸上,有那么几个瞬间,陈诗总感觉,南舟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 陈诗被盯得发毛,摸了摸脸,“怎……怎么了?” 南舟似乎在陈诗身上看见了谁的影子,她坐起来,颤了颤唇,“你能再说一遍刚才那句话吗?” 陈诗仔细回想刚才说了什么,想半天,她不确定地说:“吃药了?是这句吗?” 她微垂眼,错过了南舟眼中一闪而逝的温柔。 南舟接过水杯和药,吃完药,没有再躺下,而是对陈诗说:“我有点闷,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不行不行,不能出去,你还病着呢,万一受了凉,再严重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到时候给你叫救护车。” “我已经好多了。” “真的吗?” 南舟点头。 陈诗仔细看了看南舟脸色,确实好点了。 出去转转,心情能好点,应该会有利于病情恢复吧。 陈诗反复思考后说:“那行吧,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当一回小保镖,陪你出去走走吧。” 陈诗得了便宜还卖乖,能跟南舟出去散步,赚大发了好吧。 她憋住笑,毛毛躁躁地往外走,“我去换身衣服,姑姑,外边有点冷,你也多穿点。” 转眼人就没影了。 陈诗已经出去了,看不见了,南舟还是点了点头。 或许,这次点头,并不是给陈诗看的。 南舟叹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床,尽管身体很虚弱,她眼里还是有一丝人气儿的,直至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看见满柜子的黑色衣服,那丝人气儿消失了。 南舟愣站着。 刚刚从陈诗身上寻找到的影子给予她的力量,被因看见这些黑衣翻涌出来的记忆夺走了。 陈诗换好衣服急忙赶来,人未到声音先到,“姑姑,我好啦,你……” 脚步停下,声音也停下。 四处都是静悄悄。 南舟披头散发地杵在那里,没有遮掩,没有躲避,就那么憔悴着、堕落着、一言不发着。 面对陈诗,她没有避讳什么。 不是因为陈诗有多特殊,也不是因为她们关系有多亲密,只是因为在这个荒唐的互相对视的时刻,南舟看着陈诗,想起了那个人。 南舟张开嘴唇,想说话,说不出。 这样的南舟实在让人心疼,陈诗二话不说,大步走到南舟面前,顺手从衣柜中取出一件风衣,把风衣抖开,她踮起脚尖,将风衣披到南舟肩上。 陈诗给南舟披衣裳,南舟想起从前有人给她披衣裳。 她们离得很近,轻而易举就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四目相对。 南舟眼神太冷,陈诗移开了眼。 南舟视线在陈诗脸上走了一遍,古怪的情绪随之在她眼中转了一遭,她整个人好似被抽空,只剩一副干干的躯壳,接下来,操控她行为的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渴望。 南舟抬手摸了摸陈诗的头,温柔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就这样陪着我吧。” 陈诗把惊喜都挂在脸上,深陷南舟的温柔里,骤然迷了心窍。 陈诗不敢相信,这是南舟会说的话。 南舟平时不是这样的,不,南舟从来不会这样。 网上说les不都恋姐嘛,南舟是很姐很欲,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能把性张力拉满,但她不是大多数小姑娘会喜欢的那种温柔大姐姐类型,她很有个性,很酷很冷,平时连笑都很少笑,更不要说去亲近谁关心谁,这种性格不讨喜,会让人觉得有点装,奇怪就奇怪在,南舟最讨人喜欢最受人追捧的地方就在于她“有点装”。 穿风衣从不系扣,从不拉拉链,双手往兜里一插,靴子一踩,大步一迈,方圆十里都能带出来风。 讲话总是十分精简,能一个字把话讲清楚绝不讲两个字,惜字如金,好像多说一个字得要钱似的。 不吃香菜,不吃姜,不吃葱蒜,不吃重油重辣,不吃海鲜,不吃牛羊肉,几根青菜配半碗米饭就放筷了,吃得少,也不饿,感觉喝一口西北风就能饱了。 不喜欢金饰,喜欢银饰,尤其喜欢那种黑不溜秋的东西,总把自己打扮得像黑白无常里的黑无常。 有洁癖,有强迫症,完美主义。 陈诗没见过比南舟还装的人,但南舟把这点装拿捏得特别好,拿捏成了与众不同的贵气。 打眼一看南舟这个人,你就会觉得,哇塞,她真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不是说她长得有多好看,而是她带给别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很飘渺、很清透、很干净。 像从远古书本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你会觉得她所有的装都不是装,而是应该的,她就应该是那样的。 很酷很飒,少言少语,然后待在人群中央,得到所有人的仰望。 . 她们出了门,并肩走过几条街,街上人来人往,每次和熟人寒暄完,陈诗都会偷偷看南舟两眼,之后,会偷偷用胳膊去碰南舟的胳膊,只要碰到,她就会偷偷开心很久。 陈诗善于表达,但在南舟面前,她变得吞吞吐吐,十分胆怯,几次想把刚才那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21章 天又阴了,刮风了。 陈诗侧过头,看见南舟一脸苍白。 南舟就像一张薄薄的纸,风再使劲吹,她可能就跟着风飞走了。 陈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心疼南舟,想关心南舟,又怕越了界。 几番挣扎过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姑姑,我看你走路有点晃,我可以挽着你的胳膊吗?” 南舟麻木地“嗯”了一声。 得到允许,陈诗立刻紧紧挽住南舟胳膊。 这应该是陈诗离南舟最近的一次,其实是陈诗离南舟最远的一次。 前面路很长,望不到尽头。 陈诗希望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这个希望注定落空。 路走到尽头,陈诗鼓足勇气,终于把那句话说出口了。 “姑姑,我会永远陪着你。” 恰巧,货车汽笛声响起,震得耳膜生疼。 恰巧,南舟手机铃声响了。 南舟接起电话。 陈诗没有勇气再说二遍了。 但她确信。 姑姑听见了,姑姑一定听见了。 第11章 当晚。 陈宇松和冯怡陪陈玉荣待在医院,没有回家。 南舟已经退烧了。 天黑了,陈诗瘫在客厅沙发,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她揉揉扁扁的肚子。 “好饿啊。” 家里除了水果,再找不出其它吃的了。 陈诗饿得没劲,打算再懒会,就下楼买吃的。 中午没睡觉,她有点困了,懒着懒着,靠在沙发上眯起眼睛。 睡不着,也睁不开眼。 就算听见有脚步声朝她走来,也只是动了动眼皮,眼睛还是闭着,就是不睁。 她是故意的。 假装睡觉,其实在偷看南舟。 南舟头发乱了,丝质睡衣扣子松开两颗,下面一颗要松不松,里面内衣边边要露不露,往好了说,怪性感的,往不好了说,怪不得体的。 白炽灯光从头洒下在她身上折射出颓靡光芒。 她站在灯光里,站在陈诗眼里。 陈诗把眼眯成一条缝,视线稳稳落于南舟此起彼伏的脉搏上。 一次,两次,千千万万次。 陈诗心脏猛烈撞击,冲动刺穿胸脯,奔腾过热腾腾的空气,大摇大摆将她像被掐住喉管般连呼吸都不能的悸动送到南舟跟前。 南舟眸间滚落波澜,曲曲折折,盘旋不坠地。 意志在叫嚣,不该,不该这样。 奈何寸步难行。 眼前的“她”,多像南舟深爱的“她”。 这秒开始,回忆里的裂缝悄无声息地缝补,南舟不必日日夜夜只用笔墨书写对爱人的牵挂,日子忽然有了希望,她好像找到了寄托。 哪怕是幻觉一场,也欢喜。 走向陈诗,南舟的眼不再惆怅,斑驳灯影洒下,南舟抬起温柔的手,轻抚陈诗头发,缓缓又慢慢。 陈诗的头发在南舟手心摇曳,心也在摇曳。 陈诗不想再装睡了,好想看看南舟的脸,于是她睁开眼,一眼撞进南舟的温柔里。 南舟问:“饿了吗?” 陈诗受宠若惊地点头。 她不知道南舟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全都奇奇怪怪的。 长久对视。 南舟的手迟迟不拿走,陈诗心跳不断加速。 陈诗红了脸,南舟颤了心。 陈诗仰起头,灯光刺入眼,刺不走她看向南舟时眼底疯狂滋生的火苗。 南舟看不见什么火苗,她看着陈诗,却没完全看着陈诗。 她在神游。 准确来说,她看着陈诗,想着别人。 可怜陈诗太稚嫩,可怜陈诗太贪恋那指温,可怜陈诗太想抓住那双眼睛。 陈诗开心地笑,商量道:“姑姑,你今天都没吃饭,晚饭陪我吃点吧。” “好。” 南舟秒同意,收回覆在陈诗头上的手。 陈诗的目光追随南舟的手,眼底流淌过不舍的情绪,头顶来自南舟的手温一点一点地消失,陈诗的心空落落的。 陈诗坐直,咧嘴笑道:“那你想吃什么呀?” 南舟发了呆。 陈诗又问:“快说快说,吃什么嘛?” 南舟还在发呆。 陈诗轻哼一声,突然也不害怕南舟了,大胆扯住她睡衣一角,左右晃动两下,“姑姑怎么不理我了呀?” 南舟因为陈诗说话的语气发呆了,连眨几下眼睛,千不该万不该,她分不清哪是哪,谁是谁了。 她不想再挣扎了,而是选择顺其自然去相信,无论是哪,无论是谁,都没关系,她太想抓住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了。 她对陈诗说:“我给你做,你喜欢吃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 陈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嘴张开好大,结巴地回道:“没……没有忌口,我什么都喜欢吃。” 南舟脱口而出,“那吃可乐鸡翅吧。” “真的嘛!” “嗯。” 南舟说话还是从前那样冷冰冰的腔调,不过,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柔和了点,温暖了点,总之,她不太像死水了。 这样的南舟,陈诗一点都不害怕。 怕南舟反悔,陈诗立刻行动起来,弯腰去找不知被她甩到哪个犄角旮旯的拖鞋,“那我去买食材,你在家等我。” 第22章 “一起去吧。” 陈诗没得拒绝,也不想拒绝。 南舟转身,打算去卧室换衣服。 陈诗看着南舟的背影,心中倍感忐忑,担心不久之后,南舟又会变成之前那样,光是想想,心里就不舒服,她连拖鞋都不找了,赤脚踩在地板上,跟在南舟身后,问出一句话。 “姑姑,你会一直这样吗?” 南舟停步,没回头。 “哪样?” 陈诗用力呼吸,一口气把话说完,“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南舟眼睛湿成一汪海,海里停驻是她爱人的模样。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如果能重来一次该多好。 眼泪越蓄越满,南舟背对陈诗,点了头。 南舟根本没想到,这一次不走心的点头,对陈诗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诗站在南舟身后,一次又一次确信: 姑姑会一直对我好,而我,也会一直对姑姑好。 我们俩,一定会越来越好。 . 十分钟后,她们从各自房间出来。 南舟依旧是一身黑色。 陈诗平时穿衣风格很花哨,喜欢穿红的啊粉的啊,把自己打扮得跟花孔雀一样,今儿个是咋了,花孔雀化身黑无常了,竟从压箱底翻出一身黑色运动服套上了。 穿得……嗯……无法形容。 南舟看着陈诗,憋了下笑。 陈诗将不合身的上衣往下扯了扯,咳了两声,“不……不好看吗?” “好看。” 这话着实违心,南舟补充说:“就是有点小了。” 陈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露在外面的小肚子,难为情地闹了个脸红。 南舟还是没憋住笑,笑容在唇间绽开了。 很克制,很短暂。 陈诗当即痴心妄想。 如果能一直留住姑姑的笑容就好了。 如果姑姑能一直这么开心就好了。 陈诗用手指戳了戳小肚子,“就当是露脐装呗。” 南舟微微皱眉,“不懂。” 陈诗提了提已经不能再提更高的裤子,“多时髦的穿搭啊,年轻人都这么穿,你又没比我大多少,你怎么可能不懂?” “我比你大二十几岁。” 陈诗立刻纠正说:“不是二十几岁,是二十岁,二十岁!” “行,二十岁。” 陈诗小头一歪,一脸欣赏地看着南舟,“姑姑,你咋保养得这么好啊,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我也没见你去美容院啊,你平时都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呀,告诉我呗。” 南舟好像又想笑,憋回去了。 “你还小,再过两年吧。” 陈诗不想南舟把她当小孩看,就是不想。 大声反驳道:“我都十八了!再过两年就二十了!要奔三了!” 南舟觉得陈诗有点吵,摇了摇头说:“行了,别贫了,快去换身衣服。” “哦。” 陈诗哼了一声,走进卧室,没有找到黑衣服,想都没想就拿了白色,知道南舟在等她,她换衣服速度极快。 换完衣服,她站在镜子前整理衣领。 这样穿是不是就和姑姑有点像了,这样穿是不是就不会被姑姑当成小孩了。 整理好衣服,陈诗出去了。 那套被遗弃在衣柜角落的不合身的运动衣,再也没被陈诗拿起过。 太小的衣服不要穿,陈诗知道。 那太大的呢? 陈诗没想过。 尤其是在询问过后,得到允许,挽上南舟胳膊那一刹那,陈诗更不可能去想这个问题了。 就让我糊涂下去吧。 姑姑,别叫醒我。 . 楼下果蔬店老板认识陈诗,因为陈诗总给冯怡跑腿,但老板脱口而出南舟的名字,陈诗很意外。 老板是个热情过头的中年女人,开始她说一句南舟答一句,之后她说五句南舟答一句,再后来她说个不停,南舟一句都不说了。 选完食材,付完钱,陈诗和老板说:“刘姨,肚子饿着呢,我们先上楼了啊。” “回吧回吧,孩儿。” 陈诗拉着南舟走了。 走出店门,耳根总算清净。 陈诗拉着南舟往前走,走出快十米,离那家店已经有一段距离,陈诗松开南舟手腕。 陈诗的手一年四季都很热,被她握过再松开,热乎乎的感觉不在,南舟有点不适应。 南舟不怎么看路,一直盯着陈诗的手看。 有点想再被握一次。 陈诗放缓脚步,等南舟跟上来,和她并肩走。 想起刚才那茬,陈诗问:“姑姑,刘姨好像和你很熟的样子,你以前是住在这里嘛?” “嗯。” “那为什么我都没见过你呀?” “见过,你应该不记得了。” “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南舟看了陈诗一眼,说:“你两三岁的时候,有段时间哥和嫂子特别忙,经常把你送给我照顾。”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事,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你小时候一看见我就哭,从来不让我抱。” 好你个小陈诗,你可真是不识抬举,有眼不识泰山啊,那可是南舟,大御姐南舟啊!她想抱你,你就给她抱啊! 南舟又说:“你也不是不让人抱,别人抱你,你就不哭。” 第23章 陈诗彻底忍不住了,把头扭到一边,咬牙切齿道:“小陈诗,你啥也不是,行不行,不行起一边去,让我来让我来。” 同一秒,南舟说:“晚之第一次见你,你就让她抱。” 陈诗在怨恨不争气的小陈诗。 南舟陷在有周晚之的回忆里走不出来。 她们都没听清对方的话。 各想各的事,走到楼下,陈诗说:“可惜了,我不记得那些事了。” 南舟回神,叹了口气。 陈诗心里有太多疑问。 为什么这些年,家里人从来没跟她提过南舟,为什么南舟会突然离开北城,这些年她都去了哪些城市,有回过北城吗? 一连串问题,陈诗不知道先问哪个,挑了一个最想知道的问:“姑姑,你离开北城是为了工作吗?” 南舟脸色变了,“不是。” 陈诗识趣地不再问。 她有点沮丧,南舟走在她身边,但她一点都不了解南舟。 陈诗无法用对待别人的方式去对待南舟,南舟是最高的那座山,是最清澈的那滴水。 是南舟走在我身边,我却感觉我们相隔千山万水。 直到南舟站在厨房,系上浅蓝色花围裙,陈诗反复揉了很多遍眼睛,这才推翻刚才那种想法。 眼前的南舟,真的好有人间烟火气。 围裙上有洗不干净的油污,后面系带已经发黄了,穿在南舟身上有一点野鸡勾搭上凤凰的感觉,不配,一点都不配,不是野鸡的错,也不是凤凰的错,而是…… 陈诗摸了摸扁扁的肚子。 而是扁肚子的错。 陈诗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罪大恶极了。 南舟这样有才气的女人,应该坐在那种高端办公室里,身边配一个秘书,端茶倒水,然后她面前桌上要么摊一张白纸,写写画画,要么摆一台电脑,一丝不苟地敲键盘。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头发随便扎在后面,袖子挽起来,手里拿个铁锅,扭头问陈诗:“洗洁精呢?” 陈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我问你洗洁精呢?” “没笑没笑,你要洗洁精哈,我给你拿。” 陈诗踮脚,打开储物柜柜门,从里面拿出一瓶没拆封的洗洁精递给南舟。 南舟低头忙活了起来。 总不能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当白吃饱吧。 陈诗主动提出想帮忙,“姑姑,你给我安排点事做吧。” 南舟淡淡道:“书都会背了吗?题都会做了吗?” 还不如不问!还不如当白吃饱了! “知道了,姑姑。” 陈诗抱着头,皱巴着脸,出去了。 南舟一个人留在厨房。 十五分钟后,南舟把鸡翅煎好,往锅里放调料,习惯性碎念,“四分之三可乐,半勺糖,少盐……” 这时,陈诗的声音从厨房外传来,“多糖!我要多糖!” 南舟手一抖,失神很久,又往锅里加了两勺糖。 南舟盖上锅盖,望着锅里的鸡翅,思绪不知飘去哪了。 “可是,晚之不喜欢吃这么多糖。” 第12章 南舟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像现在这样还算心平气和地再做一次可乐鸡翅,上一次做可乐鸡翅,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不确定还能不能做出当年的味道。 南舟不常做饭,厨艺一般,只会烧几道家常菜,还都是周晚之教的。 以前,只要南舟下厨,无论做得好吃与否,周晚之都会全部吃光。 有次,南舟做鱼,鱼从端上桌起,周晚之便吃得停不下筷子,一直夸夸。 看周晚之吃得香,南舟连忙尝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吐出来了。 盐放多了,齁咸。 南舟不让周晚之吃了,周晚之非要吃。 南舟问她:“我做得这么难吃,你干嘛还要吃?” 周晚之露出幸福的笑容,“因为爱啊。” . 鸡翅出锅,陈诗闻着味就来了,她站在厨房门口,使劲闻了一下,“我的天啊,真的好香啊。” 小嘴抹了蜜,这就开始夸了,“姑姑,你是五星大厨吧,厨艺这么好,我可太有福气了,谁能比我有福气呢。” 过去拿碗筷,经过南舟身边,也没发现南舟情绪不太对。 光是鸡翅,南舟就做了快两小时,要是再做其它菜,折腾到半夜倒没什么,估计陈诗得先饿死了。 陈诗盛了两碗饭,把鸡翅端上桌。 南舟还在厨房,不停地洗手。 她有非常非常严重的洁癖,平时只要手心有汗,稍微有黏腻感,就得立刻洗手,更别说现在手上有油了,她是一点都受不了。 陈诗喊道:“姑姑,吃饭了!” 洗完手,南舟出来了。 陈诗拍拍身边空椅子,“姑姑,这鸡翅一看就特别好吃,你快过来坐。” “嗯。” 南舟走过来,她没有坐到陈诗身边,而是坐到陈诗对面。 这样已经很好了。 陈诗低下头,笑了一下。 南舟问:“你笑什么?” 陈诗给南舟递筷子,大大方方说:“你愿意吃晚饭,我很开心。” 南舟接过筷子,神色有所动容。 慢慢来。 陈诗有信心,她会越来越了解南舟,她们会越来越亲近。 第24章 南舟盯着这盘鸡翅发呆。 陈诗夹起一块鸡翅,迫不及待送进嘴里。 咦?味道怎么怪怪的。 是忘记放盐了,还是盐放少了。 南舟抬眼,见陈诗表情古怪,问道:“是不是很难吃?” 陈诗急忙说:“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鸡翅!” 她大口地吃,“好好吃啊,真的好好吃。” 陈诗吃得尽兴,南舟夹起一块鸡翅,尝了一口,摇摇头,放下筷子。 “别吃了,这么难吃的东西,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好吃!”陈诗大声反驳说。 南舟叹口气。 陈诗用纸擦了擦油渍渍的嘴,笑道:“你不喜欢吃的话,那这一盘可都是我的喽。” 南舟放下筷子,“行,都是你的,这么难吃,我可不吃。” “那我一会儿给你拿水果吃。”陈诗撸起衣袖,继续闷头吃。 南舟看着陈诗,看着看着,她笑了。 大部分时间,南舟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太久了,她也会寂寞,陈诗出现的时间点刚刚好,快一点不行,迟一点也不行,这段时间,刚好是南舟最寂寞的时候。 如果陈诗没有出现,南舟或许真的会撑不下去。 所以陈诗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将南舟眼里的伤痛抚平了许多。 南舟需要人陪。 陈诗想陪着南舟。 南舟怀念过去。 陈诗能给南舟的温暖,正是南舟所怀念的。 陈诗的性格,很像周晚之。 南舟实在太寂寞了。 看着陈诗无忧无虑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南舟甚至想过,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倒也不错。 前提是,有陈诗陪在身边。 灯光落于陈诗肩头,南舟视线中的陈诗模模糊糊。 南舟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我做得这么难吃,你干嘛还要吃?” 陈诗答了什么,南舟听不见了。 墙上时钟倒退,封存的记忆再次出现,南舟大脑里滚动好多碎片,紧接着,耳边蹦出一句话。 “因为爱啊。” 南舟心头顿时一阵钝痛。 陈诗连唤好几声,“姑姑,姑姑……” 南舟眼波一闪,“嗯?你刚才说什么了?” “你没听见吗?” “没有。” 陈诗眼中闪过无奈和苦涩,顿了许久,笑眯眯道:“我说,没有不好吃,好吃,越吃越好吃。” 南舟轻轻点头,果然是幻听。 陈诗安静吃饭,头埋得很深,苦涩的滋味将她淹没。 刚才她说的那句话,其实是—— 因为爱啊。 那句话脱口而出,起初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爱爷爷,爱爸爸妈妈,当然,也爱姑姑。 可是,为什么说完这四个字,她会脸红。为什么南舟没听见,她会失落。为什么再想说第二遍,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究竟是为什么啊。 吃完饭,陈诗主动收拾碗筷,洗完碗筷,她看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该去南舟房间学习了。 陈诗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这扇门,将她关在外面。 南舟心里,也有一扇门,也将她关在外面。 不该冒昧去敲门,但陈诗发现,她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她很想很想靠近南舟。 她对着那扇门,小声说:“姑姑,我的心,真的跳得好快。” 突然很想看一遍南舟的脸,陈诗猛地从沙发跳起来,跑去敲南舟房门。 “姑姑!” “进。” 陈诗推开门,一见南舟,心里瞬间踏实了。 南舟见她两手空空,没带书本,诧异道:“怎么了?” 陈诗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幸好脑子转得快,背在身后的手搓了又搓,脸一热,故作淡定道:“姑姑,我想了想,你给我做饭,我总不能白吃吧。” “你要给我付钱?” “哎呀,不是啦。” 陈诗走过来说:“姑姑,给我纸和笔。” 南舟靠着椅背,抬起下巴,“自己拿。” 陈诗没客气,在南舟旁边坐下,从一摞白纸中抽出一张,拿起笔,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南舟提起兴趣,眯了眯眼,没看清。 很快,陈诗放下笔,将纸扣在桌上,“姑姑,我写好啦,你自己看,我去房间拿书本,等会就回来。” “嗯。” 陈诗出去了,南舟将那张纸翻过来,两行歪歪扭扭的字呈现在眼前。 [陈诗将无条件满足南舟一个愿望,南舟可随时找陈诗兑现这个愿望。] [有效期至永久。] 南舟扯出一个心酸的笑。 “我早就没有什么愿望了。” “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 南舟走到窗边,望向遥远的天边,灯影轻拨忧愁眼,眼中透出麻木和绝望之色。 “我想让晚之活过来。” “陈诗,你能让我的晚之活过来吗?” 第13章 九月三十日。 晚上,陈诗和冯怡坐在沙发,冯怡手里捏着一张成绩单,眉头紧锁。 “妈……”陈诗试探地叫。 冯怡表情凝重到让陈诗随时准备撒腿就跑,没成想,冯怡扫了一眼陈诗各科成绩,将成绩单还给陈诗,笑呵呵道:“不错啊,小诗,进步了。” 第25章 确实进步了,从倒数第二进步到倒数第五。 这……也算进步吗? 呃。 陈诗多少有点无地自容了。 还是早撤为妙。 她尴尬一笑,边起身边说:“这才哪到哪呀,进步空间大着呢,还得继续努力啊。” 冯怡还有话没说完,陈诗飞快地溜了。 瞅陈诗那猴急样,冯怡便知道她要干嘛,准是又去找南舟了。 冯怡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南舟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十几年来对学习一点都不感兴趣的陈诗,只要一有时间就拎着书本往南舟房间跑。 不过,倒也好解释,小孩子嘛,一天一个心思,陈诗黏着南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 只是南舟,不嫌烦嘛。 冯怡是真的弄不清楚。 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她走向书房,嘴里还在碎念不停。 “小诗还有这能耐?” “我和舟舟认识这么多年了,舟舟都和我不亲,怎么小诗和舟舟相处连一个月都不到,她们就这么亲近了?” 冯怡绞尽脑汁地想,正好碰上刚从书房出来的陈宇松,她一把拽住陈宇松胳膊,小声道:“别天天看你那破报纸了,我跟你说点事。” “你说。”陈宇松敷衍道,眼睛没离开报纸。 冯怡夺下陈宇松手中报纸。 陈宇松这才抬头,心虚地推了推眼镜。 冯怡给了他一个白眼后说:“我跟你说哈,爸果然是慧眼啊,最近小诗和舟舟相处得越来越好了,而且你发没发现啊,这些天舟舟的状态是越来越好了。” 陈宇松思索一阵,点点头,“好像是哈,挺好挺好,真挺好的。” 两人窃窃私语好一阵。 陈宇松这才想起把南舟前几天跟他说的话转述给冯怡听。 “对了,明天不就十一假期了嘛,舟舟跟我说,她要带小诗出去玩几天。” “出去散散心,好事啊。” 冯怡摸了摸下巴,问道:“你知道她们要去哪吗?” “不知道。” 冯怡欣慰地笑,“去哪都行。” 陈宇松补充说:“只要舟舟不嫌弃小诗太闹腾就好。” 谁生的女儿谁了解。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笑了。 . 翌日。 天还没亮,家里其他人还没起床,陈诗和南舟便出门了。 陈诗平时有赖床的毛病。 今早,南舟刚出房间,就看见陈诗已经收拾完毕,坐在沙发上等她了。 南舟以为陈诗醒得早,其实不是。 昨晚,得知要和南舟一起出去玩,陈诗兴奋地一夜未睡,于是早上收获了一对超级显眼的黑眼圈,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陈诗困蒙了,走路都好像在睡觉。 坐上出租车,南舟仔细打量陈诗一番,问道:“没睡好?” 听见南舟说话,陈诗迅速精神起来,活动两下筋骨,“嗯,确实没怎么睡好。” “要不然再回家睡会?” 陈诗连忙摆手说:“不要,我才不要睡觉,我要去看你上次去看的那片海,你好不容易答应带我去的。” 她睁大眼,试图让自己不再犯困。 只是瞌睡来了,挡都挡不住,上下眼皮不停打架,上秒还在和南舟讲话,下秒就睡着了。 南舟侧头,看着陈诗乱七八糟的头发,毛茸茸的,好想摸一把。 南舟向来克制。 除去周晚之,她没有什么欲望,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也没有非做不可的事。 但现在,那件非做不可的事发生了。 南舟把衬衫衣袖松松挽起,眸间荡漾过温润细雨,晨光出现在天边,她轻轻摸着陈诗头发,轻轻笑了。 折天边一抹最温柔的光,送进南舟眼里。 南舟对着陈诗扬起眉梢,天亮了。 . 陈诗再睁眼,是在一个陌生房间里,入眼是洁白床单,心慌一瞬,直到看见那个背对她而坐的落寞身影,心安了。 “姑姑。”陈诗嗓音慵懒。 “你醒了。”南舟没有回头。 窗帘拉紧,屋里很暗。 陈诗揉着眼睛,再看南舟一眼,配合屋里现在的氛围,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超级色的想法,卧槽了他爹的,好像内个啥,好像事后啊。 要是南舟手里再夹一支烟,背对她抽着“事后烟”,那这气氛真就绝了。 陈诗都十八了,早一年上学的话,现在估计恋爱都谈上了,再加上现在网络发达,什么都在网上传播,人都早熟,所以她不是四五六不懂 ,她啥都懂。 当然,对于现在她为什么看着南舟,偷偷夹紧了腿,她也懂。 人体本能机制被唤醒了。 她对南舟产生了性冲动。 被子里的腿越夹越紧,大腿根往上在抖,抖得她忽然很想用手按住下面,就在她把手缓缓往那里伸的瞬间,南舟回了头。 南舟看着陈诗绯红的脸颊,微微张开一条缝的嘴唇,问:“怎么了?很热吗?” “没,没有。” 陈诗怕南舟看出端倪,连忙转移话题,“几点了?” “两点多。” “下午?” “嗯。” 陈诗搓了搓脸,“那我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南舟回头,认真吐出两个字,“睡觉。” 第26章 “啊?还睡啊?”陈诗将身上被子掀开,“我一点都不困了,我睡好了,真的睡好了。” 南舟没吱声,上了床。 陈诗脸颊蓦地一红,下意识道:“你干……干嘛?” 南舟在床上另一侧躺下,淡声道:“困了,我要睡觉。” 陈诗捏起被子一角,默默给南舟盖上。 床很大,她们都是挨着床边躺,两人之间差不多隔着一条河,谁也碰不着谁,和躺在两张床上没两样。 陈诗就是不争气地紧张了,脸红了。 想不通的心事刹那间明了,咬碎欲望,心底一个猖狂的声音在叫嚣。 好想靠近她,好想让她抱抱我。 荒唐,真的很荒唐。 我怎么能意淫自己的姑姑…… 陈诗别过头,狠狠掐了大腿,下床走向卫生间。 洗把脸吧。 陈诗拧开水龙头,一直往脸上泼冷水,洗去这罪恶的欲望吧。 欲望,我怎么能对她有欲望。 陈诗猛地抬头,扶着洗手台的手微微用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怔愣,无能为力地任由水珠顺着额角淌落。 感觉那里很不舒服,她将手探进去,摸了一下,然后抽出两张纸,一下又一下地把那里擦干净。 少女怀春的第一次,除了羞耻,只剩难堪,没有丝毫快意,她觉得自己很猥琐很龌龊,像个罪人一样。 差一点,南舟差一点就发现了。 幸好,脸颊潮红可以解释为屋里太热,言语磕巴可以解释为对长辈的害怕,幸好,夹紧的双腿藏在被子里,没有朝南舟打开,藏在心里的秘密也没有被南舟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她的嘴唇动了动,无声说出两个字。 “南舟。” 她笑了,几乎是瞬间,笑容僵住,唇又动两下,又说出两个字。 “姑姑。” 这次,她发出了声音。 风起了,风停了。 陈诗回到床上,背对南舟躺好,假装闻不见南舟身上的味道,假装听不见南舟的浅浅呼吸声,她闭上眼睛。 做个梦吧,把刚才和现在全都变成大梦一场。 以后,不要再往我心里钻了。 求求你了,姑姑。 第14章 陈诗先醒了,睁眼看见南舟睡颜,情不自禁地笑了。 南舟睡相很好,平躺,两条胳膊伸在被子外面交叉叠放于小腹,两手握得很紧,指节被握出青白色。 侧卧的陈诗手肘撑床,抬起身子,悄悄凑近南舟,为了看清她眉眼。 陈诗脸上一抹红,心上一把火,想靠近南舟的欲望让她几乎丧失理智。 大不了等会再去洗一把冷水脸。 姑姑,你的心事究竟是什么,如果我能知道,我是不是为你分担一点,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诗顿时失去气力,脑袋一歪,压着胳膊躺到南舟身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南舟。 以前陈诗总说南舟年轻漂亮,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辈分摆在那,她必须管南舟叫姑姑,但她没像对待其他长辈一样对待南舟,她从来都没意识到这声姑姑意味着什么。 这样近距离看南舟,可以清楚看到她脸上每一处细节。 原来三十八岁的女人和二十几岁的女人皮肤状态真的不一样,原来南舟真的不年轻了,脸上有皱纹,有浅浅的法令纹,眼周还有淡斑,再细看,脖子那一圈不太明显的颈纹,都在暴露她的真实年龄。 这就是一个女人到达一个年龄段,无论怎样保养,都会有的皮肤状态,很正常。 陈诗心里闷闷的,她真的好想把南舟脸上皱纹全部抚平,这样,南舟看上去就不像三十八岁了,就不像她的长辈了。 姑姑,是不是我跑快点,就能追上你比我先跑的那二十年了。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南舟,眼神坚定。 三十八减十八,等于零。 . 现在正是旅游旺季,按理说,小岛景色这么美,游客应该很多,傍晚,出了民宿,陈诗才发现,岛上根本没什么人。 陈诗往四周打量,蛮荒凉。 陈诗问道:“姑姑,这里多适合旅游啊,为什么没被开发成景区啊?” 半天没见南舟回应,坐在海边礁石的陈诗扭头一看,南舟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陈诗没有去追南舟,她就保持这个姿势,痴痴看着南舟。 北城气候多变,前些天下雨了,天凉了一阵,到了十月,突然回温,变得很热。 南舟穿了一条黑色收腰长裙,裙摆一直垂落脚踝,她个子高,气质好,什么衣服都撑得起来,穿什么都显得高级。 陈诗极少见南舟化妆,就算化,也只化简单的淡妆。 今天,南舟化了浓妆,是那种眼线挑起来、嘴唇涂得很红的妆,超级好看,超级明艳。 十个过路陌生人得有九个半回头看她一眼。 御死了,陈诗爱死了。 南舟提起裙摆,蹲下身,指尖触碰海面,她看着海水,露出一个陈诗从未见过的笑容。 卧槽了,好美,真的真的好姐啊。 南舟像是在取悦谁。 陈诗感觉到了,心跳漏掉半拍,这里只有她和南舟,所以她自作多情地把那个“谁”代入成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陈诗激动地朝南舟跑去,满心欢喜地喊道:“姑姑!” 第27章 海水翻滚出层层波浪,陈诗奔向南舟的模样倒映其中,她脸上涌现不耐烦的情绪,伸手搅动海水,陈诗欢腾的模样消失了,她不耐烦的情绪也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我的爱人在海里,我不想在海里看见除了她以外的别人。 南舟心里,陈诗就是别人。 可是陈诗没有把南舟当成别人,陈诗心里,除了南舟以外的人,才是别人。 陈诗跑到南舟面前,大口喘气。 “这里好好哦,好想一直待在这里哦,等我高考完了,我就在这里租一个小房子,姑姑,到时候你也来吧,你可以教我写写诗啊,虽然我没有那方面天赋吧,但是你想啊,边看海边写诗,多诗情画意多浪漫啊……” 陈诗总是很乐观,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把开心快乐带给别人,其实不然,没有人时时刻刻都是乐天派,从南舟不认真听她讲话时,她就有点小难过了。 南舟不理她,那就是真不想理她。 陈诗还是抱有侥幸心理,想再试试看,她试了,试着说到口干舌燥,说了好多好多话,南舟都没有理她。 她们之间一直是这样,陈诗说得多,南舟答得少。 陈诗早就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也从没抱怨过什么。 南舟的世界看上去很黑,陈诗想照亮南舟,为了南舟,陈诗心甘情愿做一个永不熄灭的太阳。 只是陈诗突然感觉,一个人唱独角戏挺没意思的,似乎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南舟只会把她当成一个小屁孩,也是,毕竟她只是南舟的侄女,只是一个晚辈。 过去很久,陈诗脸上挂不住笑了,悄悄退到南舟身后,蹲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抠手指。 南舟在发呆,完全忽视了陈诗。 南舟很少来这里,更别提带谁来这里,陈诗只是商量了一会儿,南舟就把她带来了,南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终于想起陈诗还在这里,南舟开口道:“陈诗。” “哎!” 陈诗语气欢快,站起来,上前两步来到南舟身边。 南舟已经习惯了,无论陈诗在哪在干嘛,只要她勾勾手指,陈诗便会放下一切来找她。 陈诗一直都在她身边,在她左边,在她右边,在她后边,从来不在她前边。 陈诗有在好好陪着南舟,可是南舟没有。 南舟只是叫了陈诗一下,确认她还在,便没有后续了。 陈诗再次被忽视了。 陈诗不是只会忍气吞声的受气包,直接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南舟微微有点不悦,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说:“不是你非要来吗?” 南舟语气够冷漠,够没人情味,看着陈诗的眼神也淡淡,把陈诗弄得直想哭。 陈诗受不了被南舟这样对待,她很在意南舟,也希望在南舟心里,是同样在意她,但她看出来了,南舟根本就不在意她,南舟愿意理她,就多给她点笑脸,反之,就无缘无故地晾着她。 陈诗不想拿话呛南舟,她舍不得,深呼吸,平复好心情,笑着把刚才说了一半的话说完整,“既然你想一个人来这里发呆,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南舟心思本就不在陈诗身上,再加上陈诗是笑着说的,因此南舟没看出来陈诗不开心了。 南舟心不在焉道:“你要是不想待在这,你随时可以走。” 说完,她继续看向海面。 陈诗快被南舟气死了,究竟会不会说话啊,好话那么多,她不说,非得拣最伤人的话说。 陈诗嘴角没忍住瘪下去了,“姑姑,你是在赶我走吗?” 陈诗声音委屈巴巴的,南舟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犹豫半天,她都没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哄陈诗开心开心。 南舟越是表现得无动于衷,陈诗越是委屈。 陈诗一气之下扭头走了,自言自语道:“你最好别跟过来,跟过来我也不会理你。” 话这样说,陈诗还是偷偷回头看了,本来她自信满满以为南舟会追过来哄她,谁知南舟像个木头一样,还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 陈诗,你有病吧,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把自己气成一个包子,她呢,她倒好,还在那悠哉悠哉地看海呢。 陈诗气不打一处来,转过身去,大声朝南舟喊道:“我讨厌你!” 委屈声音战胜惊涛骇浪,莽撞地撞进南舟心里。 浪潮起,海浪声嘶力竭地呐喊,再也唤不回南舟了。 这一秒,南舟眼里只有陈诗。这一秒,南舟在用眼神挽留陈诗。这一秒,周晚之才真的死了。 第15章 南舟一句好话没讲,陈诗当然不可能消气。 陈诗已经回民宿很长时间了,南舟还愁容满面地待在海边。 唉,真头疼。 想让南舟讲好听的话哄人实在太难,她讲不出口,也不太会讲。 南舟打算在海边再待会,等陈诗差不多睡着了再回去,这样就省事了,依陈诗的性格,睡一觉指定就好了。 天色渐暗,南舟背对大海而站,仰头望向不远处的民宿,民宿只有三层高,最顶层一扇窗前站着一个人,看不清人脸,她迎着落日余晖与那人遥遥相望,万千字句摇曳风中,她突然很想写诗了。 南舟不知道窗里的人是谁,窗里的人早就把南舟的脸看过无数遍了。 第28章 陈诗拉紧窗帘,让南舟在视线中消失,怕再认真看下去,南舟留在她心里的痕迹就再也抹不去了。 陈诗的第一次心动是南舟,陈诗的最后一次心动也是南舟。 没有想象中那么轰轰烈烈,也没有小说里写得那么大张旗鼓,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我爱上她啦,我非她不可啦,这辈子就是她啦,没有这些狗血桥段,一点都没有。 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晚上,穿着凉拖,裹着睡衣,头发在后面扎个揪,站在窗前看了南舟好多好多眼,就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很难接受自己喜欢上一个大自己二十岁的女人吗? 倒也没有。 陈诗是一个被爱包围长大的女孩,良好的家庭氛围让她养成了积极乐观的性格,遇到再难解决的事,她的家人都会帮助她开导她,因此她的生活里全是快乐,她没有心事。 现在,南舟成为她唯一的心事。 她大可逃避内心的想法,骗自己说她对南舟只是一种依赖、一种崇拜,性格使然,她不会逃避的,想要什么她就一定会努力争取过来,况且她都十八岁了,成年人了,拎得清事了,她分得清崇拜和喜欢,她就是喜欢上南舟了。 即使这份喜欢,比小说还狗血。 她喜欢的人,是一个和她父母年纪差不多的人,还是女人,不过这又怎么了,忘年恋呗,忘年恋有错呀,法律也没规定人只能喜欢同龄人啊,再说了,百年之后大家都要入土,那咋,那跟同龄人谈恋爱就能长命百岁了呀,没这一说吧,反正都是享受生命,为什么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呢,这才应该是来人间一趟的意义。 陈诗躺到床上,轻轻闭上眼睛。 她选择直面内心,允许一切发生。 她闭着眼,没睡着,她知道南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知道南舟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久。 陈诗没打算睁眼,她不生气了,但她还是想晾一晾南舟,看看南舟究竟是不是真木头。 听见南舟从浴室出来,陈诗刻意翻个身,咳了两声,她这是给南舟台阶下,想告诉南舟她还醒着,赶紧过来找她说说话。 南舟迟迟没来。 好奇心驱使陈诗眯开眼睛偷看,还没看太清,她猛地闭上眼睛。 好尴尬。 因为南舟也正在看她。 算了,还是继续装睡吧。 可能是心理作用,陈诗总感觉南舟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想到这,眼皮发干,舌头也发干,心脏突突地跳,像是挖掘机在工作,不紧不慢,兢兢业业。 这种感觉跟随堂测验时候差不多,小抄就在下面,翻一下就能看见,但老师坐在讲台上,把眼镜擦得锃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就看谁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通常这种时候,陈诗一定会看小抄,越险她越要看,她身上是具有一点冒险精神的,天不怕地不怕。 于是现在,陈诗再次睁开眼睛。 入眼是一个好消瘦的背影。 果然是心理作用,南舟根本没在看她。 陈诗有点不甘心。 万一在我睁眼之前,她有在看我,但我不知道呢。 陈诗还是不愿相信,南舟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她。 陈诗下床,双脚踩进拖鞋,斜眼偷瞄南舟,以为南舟会有所动作,谁知南舟还是纹丝不动。 当我不存在! 刚才已经压下的委屈和怨气一并出现,陈诗气到腮帮子鼓起来,走路时故意使劲跺地板,想引起南舟注意。 幼稚死了。 南舟唇角掀起一点弧度,没让陈诗发现。 陈诗停步,面向南舟站,反手叉腰,凶巴巴喘气时胸脯接连上下起伏,那架势,真感觉她能随时把自己气死。 桌上有一面镜子,南舟透过镜子看见陈诗这副模样,觉得陈诗好好笑。 陈诗个子矮,脸圆圆的,腮帮子鼓起来的时候,都没有下巴了,特别可爱,站在那里就像,就像…… 南舟偏头,下巴微扬,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和陈诗对视上。 陈诗本来可厉害了呢,被南舟盯久了,直接败下阵来,她做不到真的跟南舟生气,便用自以为最冷淡的声音开口说:“我还是讨厌你。” 像在撒娇一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南舟朝陈诗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我才不要听你的话呢,你让我过来我就过来啊。” 嘴十分硬,身体却诚实得很,陈诗气鼓鼓地朝南舟走过去了,快走到南舟身边,她放不下面子,扭捏两下,索性不走了。 两人之间间隔两个身位的距离。 坐在床边的南舟仰头看着陈诗,“生我气了吗,小河豚。” 陈诗的腮帮子慢慢瘪了下来,“我,我才不是小河豚呢,我可是长长脸,你看你看,多有下颌线啊,是不?” 南舟像没听见一样,又说:“别生气了,可以吗,小河豚。” 又叫我小河豚! 陈诗在心底咆哮,虽然有点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但好歹是南舟给她起的昵称,那就勉强接受吧。 陈诗已经不生气了,但这种机会难得,况且南舟难得心情好,她必须得好好“拿捏”一下南舟。 陈诗上前一步,酝酿两秒,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眼里更是夸张地出现一层薄薄的水雾,像是要哭了。 第29章 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南舟无措地抬了抬手,又放下,在腿上摩挲两下,思考后说:“你不像小河豚,别……别哭了。” 她眉眼低垂,一脸自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再也不说你像小河豚了。” “你还说!你还说!你一直说我是小河豚!” 陈诗直接演上了,眼泪鼻涕一起流,哭得那叫一个委屈,“你就欺负我吧,刚在外面你就欺负我,你不仅不理我,不跟我讲话,你还赶我走,人生地不熟的,我能去哪啊,万一我再走丢了,再被人贩子拐走了,卖到大山里可怎么办啊……” 南舟一脸懵,轻声打断陈诗的话,“我没有赶你走,刚才是我不对。” 说到那茬,难受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陈诗这次是真想哭了,边呜咽边说出一句茶里茶气的话,“既然姑姑这么嫌弃我,那我走就是了。” “说什么呢。” 南舟起身,伸手勾住陈诗后脑,揉了揉,“怎么还敏感上了。” 苍天啊大地啊!她摸我头!她还揉了两下! 陈诗低头,使劲把将要扬起的嘴角压住,再抬头,她又开始表演梨花带雨,“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刚才你赶我走的样子,我就好难过。” 南舟赶忙又解释一遍,“我没有赶你走。” “行,就当你没赶我走。” “我……” 南舟还想再解释,却被陈诗截过话头,“我可以不生气,但你是不是要补偿我点什么呢?” “让我想想。” 陈诗当即不乐意了,“你是不愿意?” “不是,我是在想我能补偿你什么。” 南舟见陈诗哭个不停,脸上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了,一想到是因为自己才让陈诗哭成这样,十分愧疚,她叹口气,搂着陈诗的肩,带她往卫生间走,“哭得好脏,去洗洗。” “你嫌我脏。” “没有。”南舟捏了一下陈诗的肩,“洗完脸,就不许再哭了。” “嗯。” 陈诗美滋滋地靠着南舟走,抽泣声还在继续,嘴角再也压不住了,委屈没白受,今天简直赚大发了。 来到卫生间,南舟在洗手台前拧水龙头,调试水温,陈诗伸手扯了下南舟衣角。 “怎么了?” 陈诗看着南舟线条流畅的侧脸,真想帮她把刚才因讲话不小心咬在唇边的碎发拨开,可陈诗不能这样做。 陈诗说了很多以前她不敢说的话,是因为她有把握,南舟会哄她,她也可以继续作闹下去,但她没有把握说南舟会不会继续哄她。 现在这样的相处状态是陈诗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她很珍惜,好怕又会把南舟推远了。 陈诗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乖乖洗完脸,陈诗看着南舟的眼睛说:“姑姑,我不要你的补偿,我只希望以后你不要再对我说那样的话了,因为我真的会很伤心很难过的,好吗?” 南舟神色恍惚,迟迟未答。 陈诗等了半天,不见南舟应声,又问:“好吗?” 南舟在陈诗期待的目光中点了头。 南舟答应了,但她知道,她也许做不到,如果那个场景能重来一遍,她百分百还会那样做,没有谁能比得上周晚之在她心里的地位。 除非,除非周晚之能从她心里消失。 不过,这不可能。 但是,南舟真的拒绝不了陈诗,所以她答应了。 南舟轻轻一次点头,陈诗欢喜到不行,她眼中闪烁炯炯亮光,“姑姑,我不讨厌你了。” 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第16章 陈诗白天睡多了,晚上就不困了。 南舟也是。 她们索性开了灯。 灯光亮起,南舟习惯性想去抽烟,正要下床,陈诗伸手拽住她的衣角。 南舟以为陈诗有事,回头看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南舟太美,陈诗眼中爱意或许不会急不可耐地跑出来。 南舟瞳孔一颤,立刻站起来,连烟都没拿,匆匆出了房间。 南舟爱过人,也被人爱过,她当然知道爱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作为文字创作者,南舟对各种爱情的接受度都很高,在她眼里,爱不分性别,年龄,国籍。 正因她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禁忌之爱,她懂这些,因此她迅速察觉出陈诗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了,并且迅速躲开了。 南舟靠着墙,双手不安地攥成拳,脑海中不停闪过陈诗那个眼神。 会不会是错觉,想多了。 不。 南舟写的文字很灵,一方面是老天爷赏饭吃,天赋强,另一方面是她异常心细,擅于观察细节,尤其是常人容易忽视的细节。 所以陈诗那道暧昧不清的眼神没能逃过南舟的眼睛。 南舟开始自责。 难道是因为我觉得陈诗性格太像晚之,才和她走得近了点,让她误会什么了吗。 南舟希望是错觉,又怕不是。 这事马虎不得。 是错觉,那再好不过。如果不是,南舟一定会让陈诗彻底死心。 南舟松开拳头,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门。 陈诗在门里,那里有光。南舟在门外,那里没有光。 南舟没走进去,陈诗也没走出来。 她们都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 第30章 陈诗藏不住她的爱意,南舟藏不住她的抗拒。 原来,真的不是错觉。 南舟靠在门边说:“陈诗,我有话想跟你说。” 陈诗放在被子里的手紧张出汗,她看出来南舟也许猜到什么了,现在不是好时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南舟知道她喜欢她。 陈诗反应很快,“姑姑,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行,那你先说。” 陈诗大脑飞速运转,逼自己先稳住,不要太慌张,等南舟说完再说比较稳妥。 思来想去,陈诗说:“还是你先说吧。” 南舟点头,她站在原地,始终与陈诗保持这种有分寸的距离。 谁都不知道南舟内心经历过怎样的挣扎,才下定决心把心口那道破烂结痂的伤口再撕开示人,她不想,可她必须这样做。 “我自杀过。” 话音落,陈诗心揪紧了,满脸心疼,欲言又止道:“姑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自杀吗?” 南舟眼中满含水光,提起一口气,继续说:“那天,阳光特别好,我的爱人走了,她离开这个世界了。” 陈诗终于明白为什么南舟总是喜欢一个人待在黑暗的角落了,是不是在南舟心里,没有光的时候,她的爱人便没有死去。 陈诗就这样看着南舟在回忆起她的爱人时,脸上流淌过好多温柔。 “如果她还在的话,我们应该会买一个大房子,再养一只小狗,不,养两只,她喜欢泰迪,我喜欢柯基,不过养两只小狗是不是有点照顾不过来呢,还是听她的吧,养泰迪吧,我一向都听她的。” 越说,南舟表情越痛苦,“她说过的,等我到三十岁我们就领证结婚,她说话不算数,为什么她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呢,为什么一句话都没给我留呢……” 此刻,陈诗发觉自己是那么多余,她无法安慰南舟什么,只能陷进张不开口的无力之中。 怪不得禁忌之爱总是难以修成正果。 二十岁,二十岁啊。 陈诗还在咿呀学语,南舟已经和别人至死不渝地爱过了。 她们相差的这二十岁不是轻飘飘的数字,而是永远共振不了的两颗心。 陈诗出现得太迟了,在陈诗未曾来得及参与的南舟经历的年岁,南舟的心,早就为别人热烈过,荒芜过了。 南舟的声音渐渐失去温度,变成死水,“我想去找她,可我真没用,我没死成。” 剩下的话,南舟没跟陈诗说。 不过,晚之,你不要怕,答应要送你999首完美的情诗,我写了这么多年,还差几十首了,等我写完,就带着它们去找你。 陈诗担忧道:“姑姑,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在意你的人吗,我,还有爷爷,我爸我妈,我们都很在意你,我们是一家人,你要好好活着,不许再有那样的念头了,听到了吗?” “嗯。” 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呢,南舟不怕死,只是她还有诗没写完,还有恩情没还完。 十二年前。 得知周晚之死讯,南舟心如死灰,做了傻事,还好被陈玉荣及时发现,才活了下来。 老爷子为她熬出了一头白发,南舟没有再寻死了。 后来,他们吵了一场很凶的架。 南舟离开北城,去了会下雪的南城,南城的阳光,没有北城那么刺眼。 如今,南舟回了陈家,是为了报答陈玉荣在她全家去世后的雪中送炭之恩,以及救命之恩。 对于陈玉荣救了她这件事,她是心怀感激的。 如果她在十二年前就死了,那她就不会创作出这么多想要取悦周晚之的好诗了。 南舟怎么可能会用陈玉荣救回来的这条命,来祸害她的孙女呢。 所以在陈诗还没问南舟的爱人是男是女之前,南舟便毫不犹豫地断了陈诗最后的念想,她骗陈诗说:“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陈诗把唇抿得很紧,喉咙里扎了根长刺,特别难受,她别过头,不再去看南舟漂亮的眼睛了。 陈诗领悟了南舟话里的意思。 第一,我不是同性恋。 第二,我有爱的人,并且死心塌地地爱着他,永远都不会变心。 第三,我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看出来你对我有不轨的心思,希望你能趁早断了你的痴心妄想。 陈诗很怕南舟不会再理她了,真的好害怕,她想陪着南舟,哪怕知道南舟心里有别人,哪怕一辈子只能做她的侄女。 除了陪着南舟,陈诗别无所求。 所以,陈诗撒了一个谎。 “姑姑,你的事说完了,那我也说说我的吧。” “你说。” 陈诗鼻子一酸,嘴唇张开,停顿许久,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南舟用眼神示意陈诗说下去。 陈诗小声把话说完,“我喜欢……孟子池。” 南舟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上前两步,可是,她又从陈诗眼中捕捉到她最不想看见的东西了,她无可奈何地退出去好几步。 越了界的喜欢,注定见不得光,跑出去的爱意没法再跑回来,只能无声无息地逃往千山之外,南舟望不到山那头,山那头,陈诗可以偷偷看南舟。 一双随时可能被别人看穿的眼睛,是很难再抬起来的,陈诗慌乱到反常,飞快地躺下,把眼闭紧。 第31章 “好困啊,姑姑,我先睡了。” 陈诗不知道南舟有没有相信她那拙劣的谎言,入睡太难,令人恐惧的黑暗里,她听见南舟沉重的叹息声。 烟雾伴风飘到身边,陈诗用尽全力爬出糜烂沼泽,后退只是暂时的,现在她要养精蓄锐,坚持下去,总会看见希望,她相信爱永不落败,只要南舟说愿意,她可以为南舟做尽离经叛道之事。 那一夜,南舟睡在了沙发。 . 这趟旅程匆匆结束了,来时陈诗有多开心,走时就有多沮丧。 南舟应该是识破了陈诗的谎言,陈诗再粗心,也感受到了落差。 民宿就在北城,离家不算太远,打车就行。 来时她们一起坐后排,此时,独自坐在后排的陈诗看着副驾的南舟,满脸幽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车子驶向高架桥,前方塞车塞得厉害,车子时停时前进,陈诗被折腾得头晕恶心,手拄额头,手肘撑在腿上,弓着身子,极力忍耐,她不想南舟为她担心,属实多此一举了,南舟在看手机,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陈诗期待南舟能回头看她一眼,就一眼,她便能心满意足,但陈诗没等到那一眼。 陈诗确定了,昨晚的猜测没有错,南舟什么都知道了,那个谎言南舟并没有相信,不然,南舟不会连一次后视镜中的对视,都不肯给她。 到达小区门口,陈诗缓了缓,等到头不太晕,才下车。 后备箱打开,南舟拿好自己的东西,这才侧头朝陈诗走来的方向看了看,陈诗走在刺眼的阳光里,南舟不适地皱起眉,别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 陈诗停步,失神在南舟的背影里。 她们之间,一直被一道界线分明的障碍挡住,陈诗挪不走,她只能永远这样远远看着南舟,目送她来,再目送她走。 主动权从来不在陈诗手里。 生理和心理的难受一并爆发,陈诗抬头看着太阳,轻轻摇了摇头,她迈出去一步,进入没有光的地方,不知不觉,眼睛湿润不已。 以前,我的姑姑,应该也很爱晒太阳吧。 . 那天之后,陈诗没有再进过南舟房间,没有再缠着让南舟吃晚饭,也很久没在南舟耳边叽叽喳喳过了。 陈诗不想这样,但是南舟拒绝的话太直白,躲闪的意思太明显,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陈诗也不好一直热脸贴冷屁股,于是两个人的关系僵在这了。 一开始她们还能心平气和地讲两句话,后来关系越来越僵,饭桌上有陈诗便没有南舟,有南舟便没有陈诗。 周末,陈诗趴在床上玩手机,门外菜香飘来,深吸口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馋得不行,硬是生生忍住。 冯怡已经给陈诗联系新家教了,南舟已明确说明,她很忙,没精力再给陈诗补习功课,并且还把手机和小说都还给了陈诗。 既然南舟想这样,那就这样吧。 陈诗很清楚,如果现在冒然靠近南舟,一定会引起她更强烈的抗拒和反感,所以,只能不作为。 但是,憋着不靠近南舟,实在太难受,得想个好办法。 陈诗绞尽脑汁地想。 有了! 下午,家里人都在午睡,陈诗穿衣出门,敲了孟子池家的门。 门是孟子池开的。 “老孟老孟,帮我个忙……” 十分钟后。 听陈诗讲完话,孟子池一口矿泉水差点喷出来,“小诗,你没发烧吧?” “没有啊,我清醒得很,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吧。” 孟子池思考一阵说:“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陈诗果断道:“不能。” 陈诗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喜欢南舟,如果她喜欢的是男生,是同龄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孟子池讲,可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女人,她真的讲不出口。 这一刻,陈诗才真正明白南舟如此坚决抗拒她的原因。 她下意识掩饰她对南舟的喜欢,是不是意味着她潜意识里,认为这种喜欢是不堪的呢。 连她自己都这样认为,何谈别人呢。 陈诗忽然说出一句,“她做得很对。” 孟子池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陈诗第一次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和孟子池讲话,“就帮我这一次吧。” “好吧。” 事情还没做,孟子池已经提心吊胆起来了,“不过,陈叔和冯姨一定不会饶了我的。” 他倒吸一口凉气,“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不是看上咱学校校草穿的那双篮球鞋了吗,姐送你,就当报酬了,行不?” 孟子池眼睛一亮,“成交!” “见鞋眼开。”陈诗吐槽一嘴,没再多留,走了。 陈诗走后,孟子池眼中闪过碎光。 “小诗,我对你的心,你是不是永远都看不见。” . 几天后,一个普通的日子,冯怡接了一通电话,家里不平静了。 孟子池一家人也过来了。 两家人对坐在沙发,陈家人面色沉重,孟家人则是红光满面。 他们是和和气气的邻居,相处得跟一家人没差,今时不同往日,发生这档子事,陈宇松两口子脸色就没好过,说话也是怪呛人的。 第32章 孟子池和陈诗站在他们中间,两人都是一副做错事的姿态,低头不敢吱声。 陈诗一抬眼,看见陈宇松一副要哭出来的搞笑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 冯怡说:“早恋被全校通报,多丢人啊,你还笑!” 陈诗抿了抿唇,再也不敢笑了。 这时,南舟推开房门。 第17章 客厅谈话南舟都有听见,看来陈诗没有撒谎,陈诗是真的喜欢孟子池。 南舟终于心安,以后还是不要太多疑了,竟然会离谱到疑心陈诗喜欢她。 南舟出来,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包括陈诗。 孟子池长得高,陈诗正好可以躲在他身后,偷看南舟。 陈诗很久没这么仔细看过南舟了,她比之前瘦了点,憔悴了不少。 陈诗非常愧疚自己给南舟带去那么多烦恼。 南舟说:“陈诗,你过来。” 陈诗看冯怡一眼,又看陈宇松一眼,眼看他俩没好气地点头之后,这才压抑住内心喜悦,朝南舟走去。 以前南舟喊陈诗来,都是她先进去,让陈诗跟在她身后,这次,她竟没先走,而是站在门口等陈诗。 陈诗有点消受不起这福气,毕竟这些天南舟都没怎么理过她,突然这么好,她心中不免忐忑。 家里有生人,南舟没穿太随便,一套黑色衬裙,她肩直背薄,普通且没有设计感的衣服也能轻松驾驭。 或许南舟不是最美的,但她独特的气质让一切廉价的美在她身边黯然失色,她总是面无表情,一副丧丧的样子,不够明媚不够鲜活,常常目光呆滞,眼里只有笔墨和那几行短诗,但只要你经过她,便无法不为她驻足。 惊鸿一瞥,一世难忘。 陈诗为何会一头栽进去,如痴如狂地迷恋上南舟,用一句矫情的话来解释吧。 陈诗喜欢北方,而南舟去过北方。 素面朝天的女孩喜欢上描眉游刃有余的女人,千山万水都阻挡不了。 陈诗学聪明了,再与南舟对视,把爱意藏好,心平气和道出一声:“姑姑。” 她表现得很好,没露破绽。 南舟看着她,点了头,“进来吧。” 时隔一个月,陈诗终于再次踏入南舟房间,房间摆设还和之前一样,只是那把属于她的木椅,不见了。 南舟坐下,陈诗站着,南舟不说话,陈诗便一直站着。 南舟看上去心情不错,“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 陈诗视线从南舟腕上纹身移向堆满书籍的书架,心虚道:“是因为我早恋的事吗?” 南舟摇头,“不是。” 陈诗诧异地反问:“不是?” “怎么,你是嫌哥和嫂子说你说得还不够多,你反省得还不够深刻,想让我也说几句?” 虽说早恋是没有的事,陈诗还是没来由脸一红,“说我多浪费口舌啊,就不麻烦你啦。” 南舟好像是笑了。 聊了两句,那种尴尬的氛围没有了。 陈诗装作无辜道:“前阵子你不理我,我也不敢跟你搭话,你干嘛不理我啊?” 见南舟面露愧疚之色,陈诗趁热打铁,眼睛挤啊挤,差点挤出来眼泪,“你都答应我了,不会再那样对我了,你骗我,哼,我又开始讨厌你了!” 陈诗说完这番话,南舟算是彻底相信了,陈诗对她根本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完全是她疑心太重,冷落了陈诗,愧疚心作祟,她轻声说:“过来点。” 陈诗凑过去,“干嘛?” 南舟唇一弯,伸出右手覆在陈诗头上,温柔道:“摸摸头。” 陈诗做梦都想不到,南舟脸上这般温柔的神色会是因为她。 陈诗冷哼一声,“我这人特不好说话,很记仇的,但是……” “但是什么?” 南舟还在摸陈诗头发,弄得陈诗很痒,她缩了缩脖子,“但是你表现还不错,那我就勉为其难地……” 她停顿一下,露出古灵精怪的笑容,“不讨厌你吧。” 陈诗尾音落下,南舟的笑声出现了。 南舟笑时眼睛会弯出一个特别好看的弧度,弯弯的,像月牙儿。 如果可以,陈诗希望能一直留住这一刻。 南舟就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冷水,不是热水,只是刚刚好的温水,看着这样的她,脑子里会蹦出一个词,岁月静好。 陈诗想不通,为什么那一刻那么短暂,南舟又变回去了,又变成死水了。 姑姑,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怎么就让你爱了这么多年呢。 陈诗差点就问出口了,但她知道,不能问,便把嘴闭好。 南舟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成绩单,摆在桌上,“这回知道我叫你来是干嘛了吧?” 陈诗眼珠乱转,转移话题道:“今天天儿真不错啊,等会儿我们出去转转吧。” 说着,她手指窗外,“姑姑,你看见外边那棵大树了吗,那儿没人吵,你还能在那安安静静地抽一支烟呢。” 南舟手指蜷缩一瞬,拿起桌上成绩单晃了晃,唇角抿开一丝笑,“我跟你说成绩,你跟我在这话里有话呢?” “不敢。” 南舟理解能力一流,“那就是想,但不敢了?” 陈诗反应慢半拍,迟迟没反应过来。 第33章 南舟眼看成绩单,已经准备开始分析陈诗这看不过眼的成绩了。 陈诗猛一拍手,略显兴奋道:“姑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确实就不是学习那块料……” 南舟打断她,“借口。” 陈诗摆摆手,接着说:“但我也有想过,为什么我的成绩会这么差,我是笨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笨吧。” “所以呢?” 精明光芒从眼中闪过,陈诗认真道:“所以,我又想了想,也许我是缺少让我努力的动力和最终想要实现的目标。” 南舟饶有兴趣道:“继续说。” “等我一下,姑姑。” 陈诗快速跑出去,再回来,她右肩挂着书包,还把木椅搬来了,从南舟身后绕过,她把椅子摆到南舟身边,和南舟并排坐。 南舟看向比她矮半截的陈诗,问道:“想学习了?” “还不太想。” “那你坐这,是来监督我工作?” 陈诗手肘撑桌,手掌挡住嘴,把头侧向一边,小声嘟囔说:“我倒是想,哪敢呢。” 头转回来,她认真道:“是这样的,姑姑,目标我还没想好,但我已经想好能让我努力的动力了。” “嗯?” 陈诗把椅子往前拉了拉,坐得笔直,郑重其事地看着南舟说:“你戒烟吧,姑姑,我想让你戒烟。” 南舟手指摩挲两下成绩单,纸张从指尖溜走,随风飘到地上。 陈诗捡起成绩单,摆在她们中间,从最后面往前数十个数,伸出食指用指甲在上面划出一道微痕,再从笔筒中拿出一支笔,边做标记边说:“只要姑姑能戒烟,下次考试,我一定会考出比这更好的成绩。” 南舟烟瘾特别大,常常两天一盒烟,而且烟龄超过十年,让她戒烟,实在是强人所难,正因她烟瘾大,烟龄长,陈诗才想让她戒烟。 一想到如果不能抽烟,南舟便很焦躁,下意识伸手触碰刚被她随手扔在桌边的烟,叹声道:“我戒不了烟。” “戒的了,怎么就戒不了。” 陈诗身子悄悄往南舟那边偏,一把夺过她手边那两包烟,顺手塞进书包里,“就这么说定了,我努力,你戒烟。” 南舟没有说话,皱眉不知在想什么。 那些难捱的日子里,她不知抽了多少支烟,她已经习惯了,点一支烟,透过烟雾想想周晚之还在她身边的日子。 陈诗想用南舟戒烟作为努力的动力,可是,只有抽烟才能换来南舟心中片刻安宁,心静时,她才敢想起那些美好过往,这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不过,如果就这样失去这唯一的动力,倒也不妨好事一桩。 于是,南舟点头了,“好,我戒烟。” 竟然成了! 废话不说,陈诗从书包里拿出课本,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她身边,南舟眼里死灰一片。 天越来越冷了,那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了。 那种想死的感觉。 天上的光照进来,照在专注的陈诗身上。 一束光找到南舟,想把自己送给她,南舟躲开了。 南舟翻开一本书,首页左上角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77,南舟撕下它,在手里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再拿来一张崭新的,将其粘到原位,写上76。 合上书,南舟低下头,阳光走过之处,皆没有南舟。 晚之,再等等我,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 另一边,孟子池一家走了,陈玉荣推开房门,招手让陈宇松和冯怡过来。 他俩兴致都不高,尤其是陈宇松,一张脸快拉到地上了。 陈玉荣躺在床上,冯怡和陈宇松一人站一边,给他盖被子。 陈玉荣语重心长道:“小诗的事我都知道了。” 陈宇松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气又冒出来,“那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在翅膀硬了哈。” 他气得一屁股坐下,咬牙切齿道:“我女儿那么单纯,肯定是被他花言巧语给骗了。” 又一拍大腿,他下定决心说:“我一定得想法子把他俩拆散了。” 冯怡也坐下,附和陈宇松的话,“是啊,你看小诗,都钻进舟舟房间学习了,她什么时候这么勤奋过,指定是怕我们拆散他们,我看啊,现在她是为了爱情撒野学习了。” 陈宇松不爱听这话,纠正道:“这哪是爱情,小诗这个年纪懂什么是爱情吗,这就是年轻时候脑子不清醒犯得糊涂错!” 你一句,我一句,陈玉荣被吵得头疼,摆手示意他俩停嘴。 分别看了他俩一眼,陈玉荣顺口气,用辨不出情绪的声音说:“小诗和子池这事,我不反对。” 陈宇松和冯怡几乎同时站起来,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陈玉荣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照片,看着照片苦笑,“因为舟舟。” 第18章 “宇松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和你南叔,周叔,住在一个院子的时候。” “记得。” 陈宇松诧异,不是说小诗的事嘛,老爷子干嘛扯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啊。 陈玉荣抬起颤巍巍的手,抹去照片沉灰,忆起往事,眼中不禁闪烁泪花,“真快啊,刚认识他俩时,我才二十几岁。” 他仰了仰头,忍住泪水,“怎么一转眼,就剩我一个人了呢。” 第34章 当时陈宇松还小,这么多年过去,陈宇松都有妻女了,也渐渐忘记那几年院子里的事了,偶尔回忆起来,也只能记起小时候,他和南舟还有周晚之,是非常要好的玩伴。 南叔,也就是南舟的父亲,南军,还有周叔,周晚之的父亲,周成,他们和陈玉荣是非常好的朋友。 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们三人同为国营工厂的员工,工资待遇还不错,周成是个很聪明很有野心的人,并不满足于现状,某天,他兴致勃勃地说他想开办制衣铺子,本想邀请陈玉荣和南军一同入股,谁知陈玉荣和南军不相信他能做成这事就算了,还把他贬低了一通。 周成心里憋了一股气,直接拿出全部家当创业,从只有几台二手老破缝纫机的铺子做起,短短三年,发展做成连锁大厂。 周成是混得风生水起,渐渐成为服装行业有头有脸的人物,后来,周成一家从院子里搬走了,三兄弟从此变成两兄弟了。 陈宇松依稀记得,有一年春节,周成一家人提着贵重礼物,来给陈玉荣和南军拜年,但没人理他们,周成一家一直在门外等,陈宇松感觉这样不好,于是他跑去敲南舟家的窗户,想叫上南舟一起去陪他们说说话。 “舟舟,你出来一下!” 听见陈宇松喊,本来还在专心看书的南舟不解地走出去。 南舟迈出门槛,匆匆一瞥,躁动的风将她的视线吹给眼前人。 眼前人,正是周晚之。 那一年,是1993年,周晚之20岁,南舟15岁。 算起来,她们也有快十年没见了,但她们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周晚之长相成熟,五官艳丽,微一勾唇,绽放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1993年,那个张扬明媚的笑容,让南舟乱了阵脚。 这一乱,就是好多年。 … 陈宇松不禁感慨道:“如果那年春节,爸和南叔能出去见见周叔,我就不会喊舟舟出来,舟舟和晚之碰不上面,之后的事应该就不会发生了吧。” 陈玉荣默不作声。 老一辈的事陈宇松一直很好奇,他问道:“爸,你和南叔为什么……” 陈玉荣眼神瞬间黯淡无光。 冯怡给陈宇松使眼色,陈宇松会意,不再说了。 陈玉荣无奈摇头,“宇松,你是想问我和南军为什么不肯见周成吗?” 陈宇松点头。 “不是一路人了。”陈玉荣看着那张三家人一起拍的合照,心酸道:“不是一路人了啊。” 陈宇松和冯怡同时叹气。 陈玉荣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抽屉,无人察觉,他眼中闪过一丝情绪。 的确,不是一路人了,但这并不是他和南军疏远周成的真正原因,他永远都不会和儿子儿媳讲,当年,他和南军疏远周成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嫉妒。 明明一开始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都很穷,兜里都没几个子儿,凭什么周成运气这么好,轻轻松松身价千万了,陈玉荣和南军不服,于是,他俩默契地把周成从三人帮里排挤出去了。 全是嫉妒心使然。 不过,这将永远成为秘密,陈玉荣不会说的,就快入土的人了,他不会坏了自己一辈子的好名声,他要做大家口中光明磊落的君子,不必真的是君子,只要面上做的像就够了。 陈宇松又问:“爸,但是这些事跟小诗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冯怡接过话头,“是啊,爸,你还没说呢,为什么因为舟舟,你就不反对小诗早恋了?” 陈玉荣捏了捏眉心,声音喑哑道:“你们说,如果舟舟没有喜欢晚之,晚之还会死吗?” 冯怡摇头说:“可能不会。” 陈玉荣这么一点,陈宇松倒是全想通了,他眼神蓦地亮起,“不是可能不会,而是一定不会。” 冯怡一脸懵,“为什么?” “因为她俩搞同性恋,不搞同性恋就不会死了。” 陈宇松看着冯怡说:“所以从一开始,舟舟就不应该喜欢晚之。” 冯怡思考间隙,陈宇松接着说:“我听说在舟舟之前,晚之好像谈过一个男朋友,听说是家里人反对,晚之伤心过度,后来才不喜欢男人了。” 冯怡嘁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又是好像,又是听说的,怎么?你成仙儿了?什么你都知道。” 冯怡越这样,陈宇松越是咬定他所说就是真的,“本来就是真的,当时大家都在传。” 冯怡不耐烦地起身,“胡说八道,你可闭嘴吧。” 真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她出去了。 出门时,冯怡没忍住把门摔出了声音,憋了一肚子气,她坐在沙发生闷气。 有些事,大家都瞒着南舟,可冯怡知道,当年南家和周家闹得有多不体面,陈家又是怎样煽风点火的,她全都知道。 冯怡不能说,她没有身份没有立场,只能在平时多照顾南舟一点,也能让自己心好受些。 气暂且消了,冯怡去敲南舟房门,她想找陈诗聊一聊,至于那父子俩,爱说什么就说吧,冯怡再也不想掺合进去了。 那边,陈玉荣和陈宇松还在继续聊。 “爸,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反对小诗和子池的事了,子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不错,我也挺喜欢的,让两个孩子顺其自然发展吧。” 第35章 “你能想得开就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万一现在不让小诗谈恋爱,以后她也带个女孩子回家,我不得活活气死。” 陈玉荣抿了抿唇,很好,这正是他想说的,但还是由陈宇松来说更为合适。 陈玉荣只说了一句,“还是要尊重孩子的想法。” 陈宇松当即起身,严肃道:“别的事我都可以纵容她,就这事不行,小诗要是敢走舟舟的老路,那就别认我这个爸了!” 陈玉荣没有附和,只是在陈宇松出去后,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时,缓缓笑了起来。 . 冯怡没有走进南舟房间,她在门口把陈诗喊出来,再带陈诗去了书房。 陈诗老老实实地跟着冯怡走,本以为免不了一顿骂,没成想来到书房,冯怡轻声细语道:“坐吧,小诗,别紧张,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 “嗯。”陈诗乖巧点头。 冯怡在陈诗身边坐下,看了陈诗好一会儿,眼中渐渐泛出泪光。 冯怡迟迟不说话,陈诗困惑侧头,看见冯怡湿润的眼睛,陈诗伸出双臂,笑着抱住她,“妈妈,对不起。” 冯怡摸着陈诗的头说:“傻孩子。” 陈诗知道冯怡在担心什么,她温声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妈妈更爱我了,因为妈妈爱我,所以我也会很爱我自己,你放心,我有分寸,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我的。” 冯怡一直在点头,连声说:“好。” 冯怡没再提陈诗早恋的事,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想让陈诗选自己想选的路,爱自己想爱的人。 那是陈诗自己的路,得让陈诗自己走。 冯怡不会干涉陈诗的选择,让她往前走吧,看着她走就好。 这不是纵容,不是溺爱,这是妈妈的爱,最伟大的爱。 . 南舟的烟全被陈诗收走了,南舟想抽烟的时候,只能忍着。 整个白天,南舟都没写出一个字。 傍晚,冯怡见南舟频繁走进走出,没忍住问道:“舟舟啊,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南舟焦躁得表情都比平时丰富了许多,她摸了摸脖子,“也不是找东西。” “那是?” 南舟叹声道:“我想抽烟了。” 冯怡笑了笑,“害,我还以为你是找什么要紧东西呢,想抽烟就抽啊……” 冯怡话没讲完,被推门而入的陈诗打断,她大声道:“是谁想抽烟呀!” 趁陈诗换鞋,冯怡瞥了眼她背上的书包,很鼓,看上去就很重,以前,陈诗放学回家,只背两三本书回来装模作样,不像现在,一放学就回屋学习。 陈诗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冯怡想了想,是从南舟来家里之后吧。 冯怡欣慰一笑,不留在这里妨碍南舟管教陈诗了,安静地退到书房。 客厅里,只剩南舟和陈诗。 陈诗换了鞋,飞快洗完手,抿着欲扬起的唇,背手朝南舟走过去。 明明没抽烟,南舟还是感觉说不出的怪,莫名其妙心虚起来,有点想逃,却逃不了。 陈诗在南舟面前停步,仰起头,“不抽烟,好不好?” 陈诗用撒娇的语气商量,意外换来南舟唇边一丝笑意。 值了。 南舟什么都没说,任由那丝浅浅的笑在唇边久久停留。 这时,陈诗把手伸进衣服口袋,用神秘口吻说:“姑姑,把眼睛闭上。” 南舟故意说:“不要。” 陈诗故技重施,软言软语好一顿商量。 南舟总算松了口,“好吧。” 南舟闭上眼睛,陈诗从兜里拿出一颗椰子糖,低头撕糖纸,笨手笨脚地半天都没撕开。 南舟大可不必这样等陈诗,还是等了,她甚至已经凭声音判断出陈诗要干嘛,依然没有走,她就这样闭着眼,耐心等待。 终于撕开糖纸,陈诗没立刻把糖给南舟,而是假装左看右看,在暧昧黄昏中,把此时南舟的模样记了一遍又一遍。 这酣畅淋漓的几秒钟,足够陈诗欢喜十天半月了。 打湿的心脏烘不干,陈诗带着一颗湿漉漉的心,轻踮脚尖,黄昏扑向颤抖的发丝,那颗糖送至南舟唇边,迟来的心动还是来了。 那一瞬间,陈诗亲手扼杀这不合时宜的心火。 陈诗头发乱糟糟,心也乱糟糟,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乱糟糟的她,却想无法无天一回,看看这样的自己,能不能让南舟多弯几次眉眼。 陈诗说:“姑姑,张嘴。” 南舟缓慢张唇,那颗糖从唇缝溜进唇齿间。 “甜吗?”陈诗问。 南舟睁开眼睛,张开的唇没有合上,她脸上只有一双眼在动,其余的,全都在安静回味刚才那个瞬间—— 糖送进嘴里,陈诗的指尖碰到了她的唇。 很轻,很痒。 很快便移开了。 南舟恍惚很久,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陈诗隐约微颤的手指上,轻声道:“甜,很甜。” 第19章 “你说甜,那就是喜欢喽。” 陈诗把手伸进兜里,“姑姑,以后你再想抽烟的话,就吃椰子糖吧,椰子味吃腻了也没关系,我这儿还有很多其它口味的糖呢。”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小把糖,笑着递到南舟跟前。 第36章 南舟仍在恍惚,那余温还残留唇间,又热又痒,逼着她去直视陈诗的眼睛,四目相对,南舟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唇。 更热且更痒了。 南舟别扭地把头扭到一边,轻咳一声,佯装淡定道:“我不爱吃甜。” 陈诗没察觉出南舟的异样,她聚精会神地思考,“有什么糖是不甜的呢。” 南舟看看陈诗,再看看陈诗手心里那一小捧糖,轻轻笑了。 陈诗眼尖地捕捉到那抹笑,“笑什么嘛?” “没什么。” 南舟随意从陈诗手中拿了两块糖,转身走时撂下一句话,“晚上八点,别忘了来我房间学习。” 过几秒,陈诗才反应过来,她追着南舟问:“姑姑,姑姑,你究竟在笑什么嘛?” 南舟嘴角勾起温温柔柔的弧度,没让陈诗看见。 陈诗没得到南舟回应,便死皮赖脸地黏住南舟了,南舟去哪她跟哪,奇怪的是,南舟既不生气,也不赶她走,甚至闲时还能跟她聊上两句。 “陈诗。” 一听南舟喊她,陈诗立刻把书放回书架,殷勤地小跑至南舟身边,“来了,来了。” 南舟关上电脑,拍拍身边木椅,“坐。” “好。” 陈诗坐下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丝杂音,能看出来,她一直在看南舟眼色行事。 陈诗敢黏着南舟,也是在确定南舟可以接受的分寸之内,除此之外,她不敢做出一件不规矩的事,就连坐椅子可能会发出刺耳声音这种事,她都要坚决杜绝其发生。 因为南舟不喜欢,所以陈诗不敢。 能这样踏踏实实地待在南舟身边,陈诗已经很满足了。 陈诗看似平静,双手早已在桌底纠结出细密湿汗,身边人是她喜欢的人,但她看都不能看南舟一眼,只能用力嗅着那让她魂牵梦萦的乌木沉香和纸质书味道,努力记住这个瞬间,然后在看不见南舟的每个瞬间,慢慢回忆这个瞬间。 这就是暗恋者自我幸福的方式。 陈诗紧低头,等待南舟讲话,耳边传来撕糖纸的声音,陈诗还是没有抑制住内心渴望,看向了南舟。 糖纸撕开,糖果露出一半,南舟将糖送进嘴里,浓郁椰香在唇齿间散开,她说:“谢谢你,陈诗。” 陈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明知故问道:“我什么都没为你做呀,干嘛谢我啊?” 南舟没应声。 陈诗等了会,才假装恍然大悟道:“哎呀,就几块糖而已,别跟我客气。” 南舟往后靠向椅背,端起一杯水,把眼睛藏于杯身之后,静静地看着墙。 谢谢你,不仅是糖。 . 翌日。 南舟在逛图书馆,接到了冯怡的电话。 “舟舟啊,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 “刚才王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小诗在学校抽烟,让我立刻去趟学校,哎呀,我真快让这孩子愁死了,又是谈恋爱又是抽烟,可咋办啊。” “抽烟?”南舟皱了下眉,没两秒,她立刻说道:“这不可能。” 冯怡那边很吵,应该是在忙,她没接南舟话茬,而是说:“舟舟,我现在抽不开身,你去学校帮我把小诗接回家吧。” “陈诗不上课了?” “害,本来上次小诗早恋就应该回家反省几天的,学校领导念及是高三,学习任务重,就只是通报批评了一下,谁成想这才几天啊,小诗又闹出这事。” “嫂子,你忙吧,陈诗交给我吧。” 挂断电话,南舟走出图书馆大楼,这块位置偏,半天拦不到一辆出租车,南舟当即想,等得了空,去4s店看看车吧。 南舟只想快点赶去学校,已经把她这么多年都不再开车的原因抛诸脑后了。 2004年8月21日 烈阳烤向大地,北城热成火炉。 南舟驱车往城边一个小岛去,那是个意义非凡的岛子,她和周晚之在那确定心意,那是她们爱情开始的地方,空暇时,她们常去那里走一走,聊聊从前,说说现在和未来。 今天日子特别,是南舟的生日。 周晚之一早便给南舟发信息说,要在小岛的海边给她过生日。 周晚之提前到了,南舟开车去找她。 天又闷又热,还塞车。 南舟没有心急,她看着放在副驾车座的精致礼袋,心中无比激动。 等会儿,她一定要赶在浪潮最澎湃时,用这枚戒指,牢牢套住周晚之。 南舟将戒指盒从礼袋中拿出来,打开戒指盒,正要拿起那枚闪亮的戒指,手机响了。 是一通陌生来电。 南舟接起电话,几秒后,戒指盒连同戒指一起,滚落下去。 后来,南舟再也没开过车了。 她应激般逃避和那天有关的一切。 夏天,太阳,车子。 南舟毫无察觉,陈诗出现后,这一切悄悄发生改变了。 此时,南舟坐在出租车上,阳光透过车窗洒落于身,她没有躲,而是抬头看向高空的太阳,眯起眼睛,接住了一束光。 . 南舟来到学校,凭记忆寻找王老师办公室,刚走入长廊,就看见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陈诗。 她应该是被罚站了。 来来往往人很多,路过的人都要看她两眼,嘴欠儿的还要跟同伴议论几句。 第37章 这太丢人了,陈诗一直低着头,俨然一副犯错的模样。 其实陈诗心里委屈着呢,她根本就没抽烟。 那天,她从南舟那收走两盒烟,顺手扔进书包里,就忘了再拿出来,谁知竟有人跟王老师举报说她抽烟,王老师一搜还真搜出来了。 陈诗解释过,王老师没信。 王老师私心是喜欢陈诗的,她不想把这件事闹到教务处,便私下处理了,给陈诗家长打电话,带陈诗回家反省三天。 陈诗知道这样的处理结果王老师已经尽力了,但没有做的事,为什么要受惩罚。 陈诗憋屈死了,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她像做梦一样睁大眼,懵懵地叫了声:“姑姑。” 若是搁以前,南舟一定不会理她,现在,南舟竟握住她的胳膊,甚至还安抚般捏了两下。 陈诗不想在南舟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连忙解释说:“姑姑,我没有。” “我知道。” 南舟的声音,寡淡如水,在陈诗心中,这句话价值千金。 南舟走进办公室,陈诗还在反复咀嚼那句话,南舟随口一句话,就被陈诗像揣宝贝一样揣进心里了。 陈诗不再低头,颇有气势地目视前方,让每一道怀有恶意打量她的目光都惧怕。 南舟在这里,陈诗就什么都不怕了。 南舟是陈诗的底气。 陈诗往办公室里望去,南舟依旧一身黑衣,坐在王老师对面。 只是,王老师面前的南舟怎么有点不一样了。 南舟似乎在笑,并且和王老师聊得十分愉快。 南舟向来冷淡,对人对事,都疏离客套,持有绝对冷淡的态度。 陈诗想让南舟多笑几次,想方设法地逗她,但南舟总是非常吝啬,陈诗统共没见她笑过几次。 现在是为什么? 她是为了我才这样吗? 陈诗伸长脖子往里看,南舟再次冲王老师露出一个大方的笑容,陈诗指尖轻刮过手心,又似在南舟唇上走了一遭。 于是,陈诗喜欢南舟这件事,变成一个轮回。 在从前,在现在,在未来。 永不停歇。 第20章 陈诗怎么都想不通,南舟究竟和王老师聊了什么,竟然把这事解决了,陈诗非但不用回家反省,王老师甚至还专门在全班面前澄清说这只是误会一场。 这事就算翻篇了。 放学时,孟子池和往常一样,早早收拾好书包,倚在课桌前等陈诗。 今时不同往日,他俩早恋的事可是被全校通报过的,如今,他们只要稍微走得近了些,就免不了被人调侃一番。 按理说他们是应该保持距离,但在人前演一演就行了,没人的时候倒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教室人基本走空了。 陈诗刚拉好书包拉链,孟子池大步走过来,提起她的书包就往外走,还不忘欠儿一嘴,“你又不学习,背这么多书回家,难不成是睡前放床头许愿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陈诗瞪了孟子池一眼,没好气道:“书包还我。” “不还,嘿,我就不还。”孟子池故意气陈诗,也不还她书包,边笑边跑出教室。 陈诗追出去,喊道:“孟子池,你给我站住!” 孟子池时不时回头挑衅一下陈诗,两人就这样追闹一路,直到快走出学校,孟子池往校外一瞥,瞬间正经起来。 陈诗低头顺着人流走,她只想赶紧拿回书包,顺便踹孟子池两脚。 走到孟子池跟前,陈诗立刻抢过书包,再送他两脚,要搁以前,孟子池肯定要抱怨陈诗把他裤子踢脏了,可现在他老实得一点不像他平日作风。 有古怪。 陈诗狐疑地顺着孟子池的视线看过去,当看到站在树下的人,她露出和孟子池同样表情,明明心中磊落,她还是下意识拉开与孟子池之间距离。 孟子池将书包塞给陈诗便跑了。 陈诗接住沉重的书包,踉跄了一下,但不妨碍她的视线一直牢牢锁在南舟身上。 姑姑怎么会在这里。 陈诗愣怔地看着南舟,见一缕秋风将她搂住,她一双眼淡漠到极致,特别是对上陈诗视线,眼中更是掀起一丝无奈的水波。 姑姑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孟子池走得太近? 其实只要南舟一句话,她想让陈诗和任何人保持距离,陈诗都可以做到。 但南舟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在陈诗来到她身边时,轻描淡写一句,“我刚好路过。” 的确是路过,只不过她已经站在这里足足两个小时了。 陈诗随口问道:“来多久了啊,姑姑?” “没多久。”南舟看了眼陈诗抱在怀里的大书包,想起刚才这个书包被孟子池提过,眉头不自觉蹙起,她提起陈诗的书包,刻意颠了两下,“很沉吗?” 陈诗不自然地摸摸鼻子,小声说:“不沉。” “不沉还让别人给你提书包?” 如果陈诗没听错,她分明听出南舟说这话时语调中透露出些许调侃意味。 陈诗局促道:“以后不敢了。” 落日将半边天染成艳红色,南舟不适地眯了眯眼,一片接一片黄叶从树上飘落,去吻她的肩,和倒影在她眼底的潮湿霞光。 南舟说:“回家吧。” 第38章 陈诗点头,她跟在南舟身后走,还沉浸在刚才那个画面里,那一场潮湿霞光,让她与糟糕的一天握手言欢。 陈诗快走几步,跟上南舟的步伐,想起白天那事,迫不及待道:“姑姑,你也太神了吧,王老师平时可是说一不二的,这可是我第一次见着她做了决定又更改的,你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啊?” “迷魂药倒是没有,我只不过给她叙述了事实,那本来就是我的烟,你又没有抽,不该赖给你。” 陈诗心中动容一瞬,“对,是你的烟,但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没抽呢?” 南舟看了陈诗一眼,弯了下唇,“平时闻到烟味恨不得退到八百里以外的人会抽烟?” 陈诗挠了挠头,“哦。” 南舟目光落在陈诗书包的卡通图案上,唇角再次勾起,“幼稚。” “哪里幼稚了!?” 南舟伸手朝马路对面一指。 陈诗看过去,只见一个女人一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一手提着一个书包。 女人手中的书包,和陈诗的一模一样。 陈诗脸唰地一红,连忙低下头去,半张脸严严实实地藏进衣领里,缩着脖子说:“那小女孩也真是,干嘛背大人书包。” 南舟偏过头,微微偏了身,尝试去看陈诗羞到抬不起的脸,“哦,原来是大人书包。” “姑姑!” 想不出可以挽回面子的话,陈诗急得边走边跺脚。 “嗯?” “你你你……” “我怎么了?” 脸上潮红尚未褪去,陈诗再也按耐不住,抬起头就是一顿解释,“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个书包,是因为当时买书包的时候,店里只剩这一款了,我也是没办法才买它的。” 南舟没点破她,只是在过马路时,虚搂一下陈诗的腰,然后悄悄在心里记住,陈诗喜欢小棕熊。 回到家,陈诗刚一露头,看见孟子池和陈宇松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球赛。 孟子池那自在劲儿,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好奇怪,几天前陈宇松还因为那事对孟子池冷脸,这么快就勾肩搭背了? 真是搞不懂。 陈诗在心底默默吐槽,却被南舟扔到怀里的大书包压得弯了腰。 陈诗瘪了瘪嘴,撒娇般说:“姑姑,我拿不动。” “是吗?”南舟语气有点阴阳怪气,说话间,她往孟子池那边瞥了好几眼。 南舟冷漠,陈诗便不开心,偏孟子池还不知好歹地凑过来,“小诗,你回来啦。” 陈诗没理他。 孟子池在捕捉到南舟犀利的目光时,快速放弃准备凑近陈诗的打算,他悻悻地笑了,转身回了沙发。 孟子池坐下,陈宇松问他:“家里很冷吗?” “不冷。” 陈宇松扔了条毯子给他,“那我怎么感觉你在发抖呢,别冻着了,快盖上。” “谢谢叔。”孟子池咳了两声,不自在地盖上毯子,他已经无心管球赛有多精彩了,只觉脊背发凉,只想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 孟子池常来陈诗家里,没见过南舟几次,虽见面少,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南舟看他的眼神变得古怪又阴森。 孟子池感到心慌,原本还打算留在这里吃晚饭,现在他只想赶快找个借口溜走。 孟子池战战兢兢,陈诗也没好到哪去。 陈诗直观察觉出南舟情绪的变化,从进门后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偶尔意味深长地看她两眼,也很快就移开视线。 陈诗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她不敢说话,只是默默跟着南舟。 南舟只当陈诗不存在,该干嘛就干嘛。 走到卧室门口,南舟进去,脚步顿了两三秒,陈诗也跟着顿住,她刚想问“姑姑,我可不可以进去”,南舟砰一声把门甩上了。 陈诗吃了个闭门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紧咬下唇,忍不住鼻尖酸涩,委屈的泪水直在眼眶打转。 干嘛呀这是,刚还好好的,怎么又这样了。 陈诗看着眼前那扇门,嘴巴撅得老高了。 房间内没有脚步声响起,过会儿,陈诗听见里面传来南舟的声音,“你进来。” 陈诗吸了吸鼻子,推开门却没进去,她就这样握着门把手一动不动,任由南舟将她通红的眼眶和委屈的模样尽收眼底。 难过了就该让南舟知道,十分难过就该表现出十分,不然鬼知道你难过呀,陈诗才不会做躲躲藏藏的傻事。 陈诗没说话,她笃定南舟一定会说。 果然,看着陈诗表情越来越难过,南舟叹口气,拿过陈诗抱在怀里不放的书包扔到一边,问:“不沉吗?” “沉。” “沉你还一直抱着?” 陈诗调皮眨眼,良久才开口说:“姑姑没让我放,我不敢放。” 南舟眉头轻挑,握住陈诗手腕把她拉进来,陈诗没反应过来,身体往前倾了一瞬,下意识低呼一声,这时,南舟伸出另一只手,只用一根手指抵住她的肩,不轻不重地戳了两下,“这么听我话?” 陈诗久久恍惚于南舟戳她肩头那刻,回想起来心还是一痒一痒的,她几不可察地向前挪动一小步,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然后重重点头,“当然。” 陈诗有多认真,南舟就有多不信。 如果时间能倒退二十年,南舟可能会相信这种话,但她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了,好听的话听听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 第39章 不过南舟还是说:“听我话?那你还早恋。” 陈诗想都没想就说:“你又没说我不能早恋。” 话落,南舟轻掀眼皮,用平淡至极的语气说:“我确实没说过。” “我都十八了,应该不算早恋吧。” 南舟看着陈诗,皱下眉。 陈诗再慢半拍也看出来南舟不开心了,连忙摆手说:“姑姑,我知道错了。” 她很急,说着说着就不着调了,“以后我肯定不在你面前早恋了。” 这一句,差点没气得南舟一口气没顺上来。 南舟嘴唇紧抿,直接不说话了。 陈诗早恋这事,家里已经没有人再提了,孟子池能这样来去自由,其实已经间接反映长辈们的态度,他们是默许了。 一开始南舟态度跟他们一样,不过也是在没看见陈诗和孟子池互动的情况下,但只要南舟看见了,她就会忍不住想要皱眉,她可能不喜欢陈诗和孟子池走得太近,即使他们之间的情侣关系人尽皆知。 怕再说错话,陈诗把接下来想说的话在脑海中连过好几遍。 南舟没耐心等,拢了拢头发,随即说出一句冷硬的话,“把握分寸,别影响学习就行。” 琢磨不透南舟的想法,陈诗欲言又止半天,最终悄悄向后退一小步,装作一点都不走心地说:“知道啦,姑姑。” 南舟还想再说什么,被门外孟子池的笑声打断,她无奈地挥挥手道:“出去吧。” 陈诗没动作,看样子是打算赖着不走。 南舟等了快半分钟,见陈诗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她:“还有事?” “嗯。” “说。” 陈诗唯一想说的就是“我和孟子池的事是假的”,可她不能,她怕自己不够聪明,怕又笨手笨脚露出马脚,她只能像现在这样装下去,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地陪在南舟身边。 陈诗收了收情绪,说:“我不想出去,他们太吵了。” 南舟感觉一口气堵在半截,上不去,也下不来。 不经意间,南舟有慢慢往陈诗身上倾注情绪,很微小,但积少成多,至少她没有对除了周晚之以外的人这样过。 南舟也渐渐忘记,一开始她接近陈诗只是因为陈诗的性格很像周晚之,可现在,陈诗身上根本抓不着半点周晚之的影子,南舟却无法推开命运般降临到她身边的陈诗了。 南舟有很多话想和陈诗说,奈何她不是那样的性格,表达出来也是口不对心。 南舟回忆起这些年来或遇见或听说的男性,不由得担心起来,她不够了解孟子池,不知道那些男性身上存在的问题他会不会有。 于是,南舟委婉地问了一下,“孟子池怎么样?” 陈诗选择简单回答,这样不容易出错,“还好。” “人品呢?” “也还好。” 南舟轻点头,又问:“你很喜欢他?” 陈诗心中咯噔一下,根本不敢看南舟的眼睛,说了谎,“嗯。” 话落,南舟走到陈诗身侧,眼眸顿时一暗,用还算柔和的声音说:“我还是那句话,别影响学习就行。” 说完,她将门完全推开,刚迈出去两步,陈诗突然从后扯住她的衣角,声音发紧道:“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他呢?” 南舟回过头,隐晦地看了陈诗一眼。 第21章 南舟什么都没说,走了。 陈诗很是懊悔,想等会南舟回来,再说几句话找补过来,但门外陈宇松和孟子池已经激动地连叫好几波了,南舟还是没回来。 陈诗出去找,没看见南舟。 于是她去书房找冯怡问:“妈,你看到姑姑了吗?” 冯怡忙得抬不起头,“没看到。” 陈诗只好退出去,本想询问眼睛死盯电视那俩人,话还没问出口,被他俩一阵激动的呐喊声吓一跳。 陈诗嫌弃地吐槽道:“要吓死谁啊。” 吵死了,真他爹的想再造个星球,把男人这种生物通通弄到那里去。 真烦,看着就烦。 陈诗选择出门,去哪不知道,就是不想再折磨自己的耳朵了,好怕再来一次就能把耳膜震碎。 她躲到室外连廊去,这里清静。 她微微有点恐高,从六楼望下去,控制不住地腿抖心慌,下意识抓紧栏杆扶手,手心被粗糙铁锈硌得特不舒服,也不松手。 这么固执地往楼下看,总要看点什么吧,但她眼里没装任何东西,双眼很空,反复回忆刚才南舟看她那一眼。 我要是能再聪明点就好了。 她懊恼地拍了拍头,“蠢死了,怎么能这么蠢。” “别拍了,不是脑袋的错。”一阵声音从身后响起。 陈诗猛一回头,顾不上手脏不脏,直接用刚摸过铁锈的手去拍胸脯,“姑姑,你怎么在这啊。” 缓会儿,再伸长脖子往被蓝色大铁桶完全挡住那处看,那边有许多杂物,南舟就蹲在那堆杂物旁。 陈诗感觉自己要被铁锈腌入味了,皱紧眉头,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这种气味。 闻不惯铁锈味的人真的能往一堆铁锈物里钻吗? 身体不小心撞向铁桶,指甲不小心划向铁皮,陈诗似乎不想钻过去了,她往后退了。 隔着一个铁桶。 陈诗站着,南舟蹲着。 第40章 陈诗低头看着南舟,南舟仰头看着陈诗。 一道暖黄色微光横在她们中间,先找到她的眼,再找到她的眼,像月老牵线一样,把她们的视线定格在一处。 偶像剧里都是这么拍的,先近景,再远景,慢镜头在两个主角身上走一遍,然后她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陈诗问:“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南舟问:“你为什么要陪我躲在这里?” 陈诗先说:“你不用回答,我知道。” 南舟后说:“我也知道。” “那你能装作不知道吗?” “嗯。” . “评判一个人成功与否,只需要用一张成绩单来说话就够了,你学习好,大家就说你未来指定是高材生,前途必定一片光明,你学习不好,大家就说这孩子完了,以后就是给别人打工的命,孩子们,你们想被别人说成……” 陈诗把电视一关,指着已经黑下来的电视屏幕说:“放屁,简直是放屁!” 她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哪来的歪理啊,学习不好怎么了,是我想学习不好的嘛,什么教授啊,不会讲话就别讲……” 南舟从卧室走出来,看见陈诗盘腿坐在沙发,手舞足蹈地自言自语,自己跟自己生气了。 南舟盯了陈诗好一阵。 这孩子……脑子应该还正常吧。 南舟走过去。 陈诗大老远就闻到南舟身上的香味了,特好闻,这味道有一种很奇特的功效,能让情绪激动的陈诗瞬间平静下来。 陈诗回头,看着南舟朝她走过来。 南舟这人有点神秘,看起来丧丧的,好像对这个世界没有希望了,但生活中,她一直很精致,你几乎看不见她蓬头垢面的时候,哪怕是在家里,哪怕不需要见生人,她依然会把头发梳得很好,会把衣服扣子系得很完整,她真的是一个很有灵性的诗人,先把自己变成一首诗,再把自己的才华变成一首首别的诗,二者合二为一,接下来就会有一个非常脑残的问题蹦出来了,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究竟是先有诗还是先有南舟呢。 陈诗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究竟是先有诗还是先有南舟呢?” 可能是陈诗说太快了,口齿不清,南舟听差了。 “我比你大那么多,当然是先有我,再有你。” “哎呀,我不是说这个啦,我是说。”陈诗抓了一把头发,“我的意思是,嗯,姑姑,究竟是什么契机,让你选择做一个诗人啊?” “没有什么契机,想写就写了。” “那你笔名叫什么呀?” 陈诗明知南舟不会告诉她,还是问了。 南舟坐下来,没有坐到沙发,而是坐到沙发旁边,陈诗经常坐的那个硬板凳。 双腿并拢,双手抱住膝,下巴轻轻抵在膝头,眼睛眨来眨去,这样的南舟,很脆弱很忧伤,很难不让人怜爱。 陈诗低头看了南舟一眼,突然从沙发蹦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席地坐到南舟面前。 “你干嘛?”南舟问。 陈诗看着南舟,歪着脑袋说:“姑姑,我想跟你说说话。” “嗯。” “你知道不,你这人特有魅力,我可羡慕你了。” 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地板,“有时候我会想,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得是什么样啊,我就在那幻想,我踩着细高跟,穿着超帅的风衣,涂着,涂着就你总涂的那颜色的口红,然后像你一样,板着脸走在人群里,到时候那些小姑娘是不是都得像看你一样,冲着我花痴脸啊。” 她哈哈笑了起来。 南舟看着陈诗,朝另一个方向歪着脑袋说:“陈诗,你不需要羡慕我,我没什么值得你羡慕的。” “卧槽,咋没有啊,你可是诗人啊,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厉害,我超级超级崇拜你的,我超级超级希望再过几年,我能变成和你一样酷的人。” 南舟深深低头,心酸道:“不会有人希望你变得和我一样。” 再抬头,她似乎在隐忍什么,盯着陈诗的眼睛微微有点红了,“陈诗,你听着,学习不管好坏,未来不管怎样,你只要保持你现在这样乐观的性格就够了。” 她将视线移向别处,“乐观的性格足够你幸福一辈子了,你不许变成我,你也不能变成我。” “为什么啊,我不懂。” 南舟望着那两扇紧闭的卧室门,“因为你还有家人。” 陈诗彻底懵了,两手分别伸出两指,按住额角,使劲揉了揉,“姑姑姑姑,你究竟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南舟叹口气,“陈诗,你发没发现……” “啊?什么啊?你说啊?” 南舟站起身,“你真的,挺吵的。” 啊?? 刚还聊好好的,这会儿就嫌人家吵了。 陈诗哼了一声,“你真的,好渣女啊。” 南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天,感觉被陈诗弄无语了。 “渣女?我渣谁了?” 陈诗双手伸出来,像扇扑棱蛾子一样往自己那边扇,“渣我了,渣我了。” 南舟先是皱眉,之后非常无语地笑了。 这是南舟第一次在陈诗面前露出如此丰富的表情,虽说是嫌弃的表情,不过陈诗还是觉得这个表情可以载入“南陈史册”了。 第41章 南陈是什么,是陈诗给她和南舟起的cp名。 那为什么南舟名字在前面,可能……可能是因为南舟岁数大吧,可能哈。 南舟也觉得自己岁数大,摇头说:“我是你姑。” “我知道呀。” “知道你还这么说。” 陈诗也站起身,两只小手握在前面,做出一副可害羞可要脸的扭捏姿态,先掀起眼皮看南舟一眼,再左右前后晃了晃身子,用特别做作的声音说:“姑姑,你不觉得咱俩特像一部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嘛?” “什么?” “神雕侠侣啊。” 南舟直接无语地扭头走了。 陈诗追在后面,“姑姑,你不觉得很像嘛,咱俩多像那小龙女跟过儿啊。” 南舟推开房门,“杨过是男的。” “男的……” 砰一声,房门被甩上了。 陈诗努努嘴,把耳朵贴在门上,边听里面动静边小声说:“生气了呀,真生气了呀。” 南舟没搭理她。 陈诗站直,双手攥拳,给自己打打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握住门把手,准备进去。 又一声,门从里面反锁了。 陈诗冲着门里面,气哄哄说了一句:“哼!渣女!冷暴力我!” 几秒后,南舟果然开了门。 “陈诗,你……” “嗯?” 陈诗把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抿得超级直,好像大嘴猴。 南舟应该是叹了口好长好长的气,转身走了,随手把门甩到边上了。 “你进来。” 陈诗屁颠屁颠跟进去了。 南舟靠着窗台,用眼神示意陈诗坐下。 陈诗听话地坐下,突然感觉南舟好严肃,有点害怕了,刚才那点嘚瑟劲一点都没有了。 “干嘛呀,姑姑,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怪……怪瘆人的。” 陈诗抱着自己,哆嗦一下。 南舟淡淡道:“站起来。” “啊?又,又咋了啊?” “我让你站起来。” “哦。”陈诗腾地站起来,小学生一样,往下扯了扯衣角。 “坐下,坐到我的椅子上。” 陈诗心里窃喜一下。 那可是姑姑的椅子啊,她平时多宝贝自己的东西啊,碰都不让别人碰,现在居然让我坐过去,她什么意思啊,难不成…… 陈诗开心地坐下了。 南舟走过去,站到陈诗正后方,身体几乎贴着椅背,陈诗只需把头稍稍往后一仰,就能碰到南舟身体。 陈诗下意识想回头。 南舟伸手挡住了,“别回头。” 南舟的手抵在陈诗脸边,挡住陈诗脸上一抹红。 这是一个相当暧昧的姿势,偏头就能吻手指,低头就像被抱住,仰头…… 光透过南舟指缝照着陈诗通红的脸,陈诗脸颊轻轻蹭过南舟掌心,慢慢向后仰。 仰头,就像等待一个吻。 这个动作半路夭折了。 南舟放下手,用声音制止了,“拉开抽屉。” 陈诗没胆量了,缩回去了,她拉开抽屉。 “把里面你的手机拿出来。” “好。” “充电,开机。” 陈诗用南舟的数据线给手机充电,等待开机的过程,她问:“姑姑,这是要做什么?” 南舟没答。 手机开机,陈诗滑动屏幕解锁,“然后呢,然后干嘛?” “打开百度。” 陈诗左滑右滑,点开那个蓝色软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姑姑,你是想……” “没错。”南舟往后退了好几步。 陈诗转过头。 阳光总是偏爱陈诗,她所在的地方总是有光,而南舟所在的地方,除了南舟,什么都没有。 南舟面如死灰,用极致冷淡的声音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笔名吗?” “嗯。” “南周,我叫南周。” “哪个南?哪个周?” “南方的南,周而复始的周。” 第22章 南周,汉族,1978年8月21日出生于洛川省北城市,200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浪漫诗派代表,潜心浪漫主义诗歌创作。长诗《欲》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另有多篇短诗代表作《晚》《长街》《七水》《新墓》等。 “我的妈啊,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是我想的那个诺贝尔吗?” 陈诗缓慢地往下划拉手机屏幕,好长一篇百度百科介绍,全是南舟在哪一年,哪首诗,获得什么奖项。 以前陈诗知道南舟很厉害,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陈诗回头看南舟一眼,满眼崇拜的小星星。 “姑姑,你掐我一下吧,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知道我现在看着你是什么感觉不?我就感觉你是那古人,可有文化了,跟我都不是一个年代的那种。” 南舟嘴角扯动一瞬,声音微微往上一挑,“古人?” “对呀。” 南舟摇摇头,瞄一眼陈诗手机屏幕,“继续往下看。” “哦。” 陈诗把头转回去,继续划拉手机。 哇靠,真的有点晕字了,看多了,她都有点不认识“奖”这个字了。 得这么多奖,让别人咋活啊。 陈诗长这么大,连一张三好学生奖状都没拿过,唯一拿过一张奖状,还是初一时候,班主任是个超级年轻的小姐姐,可漂亮了,那阵子陈诗可狗腿了,总帮班主任跑腿,于是期末,她获得了人生中第一张奖状。 第42章 吃苦耐劳奖。 当时把奖状拿回家,冯怡别提有多骄傲了,逢人就夸她家小诗可棒了。 现在那张奖状还贴在书房墙上呢,字都褪没了,冯怡还是舍不得撕下来。 陈诗想着,得了空,必须得去书房把那奖状撕了。 要是让姑姑看见了,多抬不起头啊。 眼睛向下一扫,抖个不停的腿不抖了,脸上笑容消失了。 她盯着最下面人物关系介绍。 爱人,周晚之。 陈诗轻轻放下手机,终于知道南舟为什么肯告诉她笔名了,原来只是想告诉她—— 这位南舟向全世界公开的爱人,叫什么名字。 南周的真正含义,可以是南舟和周晚之,也可以是,南舟的周晚之。 zwanzhi. 南舟当真是一个浪漫的诗人,很会写诗,很会爱人,她会把爱人的名字刻在身上,刻进诗里,刻入灵魂里,然后先让全世界记住她,再让全世界记住她的爱人。 她这么会浪漫,和她谈恋爱一定会很幸福,会在柴米油盐里幸福,会在一日三餐里幸福,会在春夏秋冬里幸福。 她会和爱人待在温馨的房子里,点一盏台灯,写一首情诗,把情诗念出来,再用一个吻,把情诗含在嘴里,压在身下,她很有耐心,会把爱人的衣服一片一片地脱光,会和爱人亲吻到窒息,抚摸到颤抖,做.爱到天亮。 人怎么能不喝水呢,人怎么能不爱南舟呢。 有那么多人爱南舟,但爱人那一栏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陈诗一向自信,觉得自己哪都好,天下第一好,她觉得爱上一个人就自卑的人都有病,可现在,她会因为南舟这么优秀而自卑,她好像也有病了。 陈诗挤出笑脸,回了头。 “看完了?” “嗯。”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陈诗心里酸酸涩涩的,比吃了一百个柠檬还要酸,她突然有点小心眼了,真的不想再听南舟提起那位向全世界公开的爱人了。 看名字,陈诗已经猜到,那个人可能是女人。 是男是女都不重要了,南舟都爱成这样了,陈诗怎么可能还有机会。 陈诗一脸忧伤地看着南舟,笑着说:“姑姑,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陈诗拉开椅子,上前两步,陪着南舟站在没有光的地方。 “你一直穿黑色衣服,会不会有一天,你会换上别的颜色的衣服。” 南舟毫不犹豫道:“不会。” 陈诗明明是带着答案问问题,可是亲耳听到答案,还是失落了。 陈诗没有掩饰什么,就算她想掩饰,也瞒不过南舟,南舟很聪明,什么都知道。 有的人是复杂的附加题,有的人是简单的基础题,陈诗是白给的送分题。 陈诗就站在那里,等着南舟来捡她,但南舟不会伸手的,白给的都不要。 陈诗鼻子很酸,有哭意了,她仰起头,将泪眼对上南舟冷淡的眼,语气轻快道:“以后,我的名字,可不可以出现在你的人物关系介绍里呀?” “可以。” “真的吗?” “嗯。” “那我是你的谁?” 南舟往后退,退到后背贴墙。 “侄女,陈诗。” . 陈玉荣当时检查出来肝癌已经是晚期了,可以进行化疗,但是肝功能已经严重损伤,化疗只会加重肝脏损伤,医生不建议,因此他们放弃化疗了。 陈玉荣最近吃什么吐什么,好几次呕出来血。 陈玉荣不想住院,可病情越来越严重,不得不住院了。 于是现在面临一个问题。 长期住院,该怎么跟陈诗解释,夫妻俩商量一宿,早上,陈诗上学走了,陈宇松敲开南舟房门,他不好意思进去,站在外面。 “哥,你进来。” 陈宇松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说两句话就走。” 南舟只好站起来,走到陈宇松面前,“嗯,你说。” “是这样的,舟舟,老爷子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不能再一直待在家里了,以后估计得长期住院了,但是小诗那边,我们一直瞒着她,没敢告诉她……” 南舟打断道:“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瞒着陈诗,自己爷爷生病了,她不应该知道吗?难道瞒着她就是为她好吗?” “她还是个孩子。” 南舟表示非常不理解,“她都成年了。” “在我这里,她不管长到多大,都是孩子。” 南舟无奈道:“好吧,那我需要做什么?” “舟舟,小诗这不还有半个多月就要放寒假了嘛,那就得天天在家了,我担心,担心她知道她爷爷住院了,指定不放心,得往医院跑,医院人多嘴杂,再有谁跟她说点什么,可怎么办啊,你也知道,这孩子胆儿小,抗事能力不行,万一……” 南舟听不下去了,“需要我做什么,你直说吧。” 陈宇松咳两声,清清嗓子,“这段时间,你能带小诗去你市区那边的房子住一阵吗?那离家有点远,小诗不可能三天两头往家跑。” 他看了南舟一眼,见南舟微微皱眉,补充说:“你放心,老爷子不会在医院待太久的,他也待不住,我们就在医院给他好好调理调理,等身子骨好点了,就让他回家,到时候你和小诗再一起回来,行吗?” 第43章 南舟走到桌前,盯着垃圾桶里几团废纸看了能有一分钟。 “行。” “那太好了,舟舟,这事就说定了啊,就这两天吧,行不?” “嗯。” 陈宇松关门前,叮嘱说:“舟舟,你可千万别把老爷子生病这事告诉小诗啊。” “嗯。” 陈宇松走后,南舟再次盯住那几团废纸,那是废稿,便利贴上数字已经停留在76很长时间了,她已经好久好久没为周晚之写过一首满意的情诗了。 她好像失去灵感了。 但她还可以写别的诗,就是无法再为周晚之写诗了。 她们相爱那几年,她可以看着周晚之的脸,随时随地信手拈来一首情诗。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写不出来了。 南舟慌乱提笔,不停在纸上写周晚之的名字,一笔一画,工工整整。 她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们曾经有多相爱。 可是,她竟然写着周晚之的名字,想到陈诗,想到刚才陈宇松那番话。 打着为孩子好的旗号,入侵孩子的生活,控制孩子的所思所想所为,你说这是中式家长的控制欲,他说,不,这是爱。 陈诗生在一个不是大富大贵,可以算得上是小康的家庭吧,陈宇松和冯怡共同经营一家生鲜超市,冯怡本职是会计,也算是省了一笔雇工支出,这些年,大钱没挣着,小钱倒是没少挣。 在北城这个四线城市,拥有一套郊区四居室,一辆代步车,已经很幸福了。 物质支撑的幸福度真的能持续很久吗?或者,物质真的能支撑住幸福度吗? 陈诗很善良,她相信人性本善,相信一个人说为她好,那就是真的为她好,她怀着善意去看这个世界,因此她的幸福度很高很高。 单纯小白兔都有黑化一天,何况是人呢。 幸福的反义词是什么? 是不幸吗? 不。 幸福的反义词,是南舟。 第23章 郊区到市区四十分钟车程,塞车的话,需要将近一个钟头。 出租车停在盛水苑门口,后备箱打开,中年司机殷勤地跟着她们下车,帮忙提行李。 南舟说:“谢谢。” 司机将墨镜推到头顶,露出色眯眯的眼,“我在北城跑这么多年活儿了,还从来没见过长得像你这么正的美女,既然遇见了,那就是缘分,妹妹,要不要跟哥交个朋友啊?” 陈诗把书包往背上一甩,“你这人……” 南舟抓住陈诗胳膊,把她往后拉一下,再摸摸她的头,“走,回家,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你这人……好坏哦。 陈诗看南舟一眼,脸唰地红了。 南舟很会穿,皮革外套搭配复古做旧牛仔裤,破破烂烂一身黑,年代感拉满,硬是穿出一种时髦的感觉。 她不是固定某一类型的美女,她的美具有多面性。她是空中转动的风车,五颜六色,自由自在。她可以把自己打扮成野性风情的拽姐,也可以做一回纯欲的知性姐姐。可以在今天狂野叛逆,也可以在明天温柔忧郁。 她是一本永远都翻不完的书,是一行永远都读不透的字,你可以把她买回家,你也只能把她买回家,然后放到书架,让她从崭新变为陈旧,从宝贝变为破烂。 没有风的话,风车还能转起来吗? 陈诗看着身边跑过去的小女孩,追在她妈妈后面喊:“妈妈,妈妈,我想要大风车,你快给我买……” 陈诗笑了,胳膊肘顶南舟一下,“我也想要大风车。” 南舟从兜里翻出纸巾,专心擦刚被油腻男碰过的行李箱拉杆,头也不抬地说:“小姑娘是在跟她妈妈要,你是在跟谁要?” 陈诗看着眼前扬长而去的蓝色出租车,排放出的尾气好像刚才油腻男尴尬地叹出来那口气。 南舟果然是焉着坏,教训人的方式都这么独特。 那真是棋逢对手了。 陈诗直接把手伸进南舟衣兜,南舟低头看一眼,没躲。 “干什么?” 陈诗坏笑,“拿纸巾呢,妈妈。” 这回,换南舟脸红了。 南舟为什么如此神秘,是原始性格的塑造,还是后天刻意的伪装,无论是先天还是后天,这份神秘,对陈诗这种天生性格外放的人来说,都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对于南舟,陈诗充满探索欲。 有时候,南舟会点上一支烟,也不抽,就看着烟雾飘散的方向发呆,等烟剩个尾巴了,她会用力去吸最后一口,过了肺,再慢慢张开嘴,舌尖推出去一条很直很淡的烟雾。 烟雾飞出去了,灵魂也跟着飞出去了。 然后,她会再点一支烟。 她习惯左手抽烟,右手腾出来做别的事。边写诗边抽烟,看诗歌在笔下诞生。边做.爱边抽烟,看爱人在身下呻.吟。 你可以从各个角度仰望她,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她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你,等你把她的灵魂和身体看得干干净净,她不怕被你看透,就怕你看不透,但你真的永远都看不透她。 你根本想象不出来,明天她会写出一首怎样惊世骇俗的诗。你也想象不出来,明天她会用怎样刺激的姿势跟你做.爱。 她的魅力在细枝末节里。 她习惯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前端,她手好看,因此夹烟的动作很性感很有范儿。她还有一个小习惯,烟往嘴边送的时候,尾指会微微翘起来,很可爱,而她,会像不敢露头的小露珠,把自己往荷叶里藏,把尾指轻轻压下去。 第44章 就像现在一样,没来由地脸红,再一点一点严肃起来。 陈诗歪头看着南舟,“如果我认认真真管你要一次风车,你会不会给我买呀?” 南舟擦好拉杆了,拖着行李箱往小区里面走,也不等陈诗。 陈诗快速擦好拉杆,生怕南舟真把她扔了,大力士一样,提起行李箱朝南舟跑去。 “怎么不理我啦?” 南舟慢下脚步,等陈诗跟上来,回答陈诗上一个问题,“有多认真?” 陈诗放下行李箱,大口喘气,“那我说啦。” “嗯。” 陈诗故意咳一声,“妈……” “闭嘴。”南舟打断道。 陈诗乐了,盯紧南舟,“哎嘿,姑姑,你又脸红了!” “没有。” 陈诗哼一声,“就是脸红了,还不承认。” 南舟彻底不理人了。 陈诗一路说个不停,把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全给南舟讲一遍,今天的讲完了,准备讲昨天的了。 南舟刷卡进楼,撂下一句,“吵,真的很吵。” 陈诗跟在后面,明知故问:“谁吵啊,你说我啊,我已经很收敛了好不好,姑姑,我实话跟你说吧,在你面前,我真觉得我很文静了。” 南舟按下电梯,终于看了陈诗一眼,说话的同时,叹出来一口无奈的气,“你平时,更吵吗?” “是啊,不行呀?” 南舟嘴唇微微张开,保持一个动作很久,再轻轻摇了摇头。 有点无语,好像还有点……宠溺。 陈诗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她一直盯着南舟看,从进电梯盯到出电梯。 要是一般人,被这么盯,早就不自在了,南舟不是一般人,早就习惯被仰望被注视了,她没有一丁点不自在,很淡定很从容,只是走出电梯后,给了陈诗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陈诗目光还落在南舟脸上。 “滴滴——” 门锁开了。 陈诗总算回神。 南舟说:“你也录个指纹吧。” “啊?”陈诗先是张大嘴,再快速闭上,“啊,行。” “先进去吧,收拾一下,指纹待会录。” “好。” 来的路上,陈诗一直在想,南舟的家是什么样子,估计得是那种暗黑风格吧,就像她穿的衣服那样,一码全是黑色,找不出别的颜色。 看着眼前这个两室一厅,不到一百平的温馨小窝,陈诗不太相信这会是南舟的家,暖色系,原木风,很舒适很有文艺气息,从家具摆放位置可以看出,以前家里应该养很多绿植,收藏许多小玩意。 陈诗忍不住感慨道:“这里真的好有家的感觉呀。” 南舟眼神一闪,表情微微恍惚,摇头说:“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确实有点空了。” 陈诗光脚踩地板,走来走去,“好干净啊,姑姑,你提前打扫过吗?” “嗯,请了保洁。” “怪不得。” 折腾一路,陈诗腿脚有点酸了,她坐到米黄色地毯上,把腿盘好,仰头看着南舟说:“姑姑呀。” “嗯?” 陈诗摸了一把地毯柔软的毛,“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啊?” 南舟想了想说:“要求不高,住到你总分能考到450,在这之前,别想着回家了。” 我就是学一辈子也考不上450分啊,那我岂不是要和姑姑在一起住一辈子了。 陈诗兴奋地想要抖腿,用胳膊压住了,再使劲压压想要上扬的嘴角,装出一副苦恼样子,“哦。” “你不开心?” “有点吧。” 陈诗开始表演了,垂下头,委屈巴巴地说:“其实也不是不开心,就是有点不适应,想爸妈了,想爷爷了,想家了。” 南舟担心陈诗待不住,偷偷往家跑,得想办法把她留住,于是说:“我出去一趟。” 陈诗抬头,“去哪儿?” “买水。” “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说完,南舟快步出门了。 陈诗本来也不想动弹,放松地往后一仰,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滚了两圈,之后捂住脸,兴奋地蹬了好几下腿。 我何德何能啊,我居然和姑姑同居了! 她猛地坐起来,边咬手指边傻笑,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觉得自己好幸福。 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再浪漫点,可以一起看电影,一起赏月。再不切实际点,可以一起喝醉,一起…… 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想了。 还是经验太少,看来得多跟经验丰富的人取取经。 收拾行李的时候,南舟特意交代她别忘了拿手机,她还顺便把手机充了会电,这会儿,手机还在兜里揣着呢。 陈诗连忙掏出来,打开微信。 「艺嘉艺嘉,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小说给我分享一下啊。」 「有啊,你算是问对人了,姐什么类型小说都有,你想看什么类型的?」 陈诗有点不太好意思,打字,删字,纠结半天,发出去一句很干的话。 「想看百合。」 「卧槽,陈诗,你是不是有情况啊!!」 陈诗舔了舔唇,对着屏幕,红了耳朵。 「我可是直女,你别想歪啊,我就是突然想看这个类型了,你快给我推荐几本吧。」 第45章 过三分钟,艺嘉发过来能有将近二十本书名。 陈诗专心致志地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光是看两眼,脸就红得不成样子了,她边看边小声碎念。 “薄凉总裁把我上了。” “一手养大。” “姐姐,快来疼我。” “妈妈,今晚口……我。” 陈诗哪见过这些啊,脸爆红到耳根,直接把手机甩出去好远。 这时,南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在说什么?” 第24章 如果有地缝,陈诗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羞死了,根本抬不起头。 南舟再次开口:“我问你话呢。” 深深叹口气,在陈诗对面坐下了。 陈诗不能继续装死了,只好抬头,缩缩脖子,小心翼翼道:“姑姑,你都听见了?” 南舟面不改色,“嗯。” 陈诗整个人霜打茄子一样,蔫了,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别人把心眼藏在心里,她把心眼都放在脸上,一眼就能看穿。 南舟伸出手。 陈诗护宝贝一样把手机护到身后,“干嘛呀,手机里都是我的隐私,你不能看。” 南舟把手往前伸了伸,“给我。” “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权。” “给我。”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陈诗琢磨两秒钟,乖乖把手机给南舟了,和害不害怕没有关系,她不是特别害怕南舟了,更多的是敬畏的成分在里面。 喜欢一个人,要么是仰视一座山,要么是平视一座山,要么是俯视一座山。她在山顶,在半山腰,在山脚。而你,可以选择任何角度去看她。 南舟这么优秀,大多数人会选择把她捧到天上,把她当神一样供起来,祈求她施舍一点爱来人间普度众生,接住一点爱,就该感恩戴德了。 这是爱一个神,不是爱一个人。 你看见神的第一反应,是不是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她磕几个响头,磕磕巴巴说几句话,然后再也不敢抬头了。 这是害怕。 神看见你的诚意,对你微微一笑,笑出声音,你听见了,觉得她没那么可怕了,慢慢抬起头,和她对视一眼,你觉得神就是神,温柔,宽容,大爱。她全身散发暖洋洋的金光,你想靠近她,控制不住地想靠近她,但你不敢。 这是敬畏。 你该如何靠近一个神,你不能走近她,人怎么能去冒犯神灵,你只能等她褪去神的光环,或者,让她渡你成神。 这是平等。 你应该爱一个人,不该爱一个神。 你应该拥有一个平等的爱人,你们应该同时站在山脚,站在半山腰,站在山顶,而不是谁来仰视谁,谁来俯视谁。 陈诗喜欢南舟,甚至有时会自卑会难过,觉得自己哪儿都不好,但她不会放下身段,去恳求一段爱情,更不会莽撞地把南舟拉下神坛,她不要南舟为她褪去光环,她要南舟看着她,一步一步往上爬,她要从山脚爬向山顶,爬到南舟身边。她想要肩并肩,想要和爱人一起“一览众山小”,想要一段平等的爱情。 姑姑,不,南舟,如果在我离你只差一步时,你假装没看见我,我会不留遗憾地下山,但如果你朝我伸出手,我愿意跟你一起,你想下山,那我们就一起下山,你想跳崖,那我们就一起跳崖。 所以现在南舟朝陈诗伸了手,陈诗就把手机给她了。 看就看,陈诗不怕。 陈诗以为南舟会严肃起来,训斥她几句,没成想南舟只是把艺嘉发来的那条全是小说名的消息删除了,随后一声不吭地把手机还给她了。 陈诗接过手机,微微诧异,“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南舟摇头。 “不打算骂我几句?” 南舟眨眼频率变快了,“我为什么要骂你?” 陈诗以同样频率眨眼,“你为什么不骂我!” 南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无理取闹,又有点可爱,确切来说,不是这个问题可爱,而是陈诗可爱。 南舟时常会很无厘头地觉得陈诗可爱,的确,陈诗是个很讨喜的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总是笑嘻嘻的,性格大大咧咧但很有分寸,不会让人不舒服。 南舟想不出她觉得陈诗可爱的原因,使劲想一想,可能跟她喜欢柯基差不多吧,柯基腿短,陈诗嘛,她看一眼陈诗盘起来的两条小短腿,轻轻笑了。 陈诗摸不着头脑,“不骂就不骂嘛,你笑什么嘛?” 南舟收住笑,眉头微微皱起,像在思考什么,“这种情况下,我应该骂你几句吗?” “对呀。” 南舟为难道:“可是,我不会骂人。” 陈诗扑哧笑了,往前一凑,小声说:“要不要我教你几句呀?” 南舟已经对陈诗时不时的突袭免疫了,没躲,她先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是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过去能有一分钟,她开口说:“陈诗,关于这件事,我没必要骂你,但我确实应该说几句。” 陈诗认真道:“姑姑,你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删去那一条消息吗?” 陈诗想了想说:“因为那不是我这个年纪该看的。” 南舟摇头,“跟年龄无关,其实我并不是绝对不允许你看那种东西。” “啊?”陈诗张大嘴巴。 第46章 “但有前提。” “什么前提?” “第一,你自制力足够强,不会因为看小说耽误正事。第二,你拥有成熟健全三观,不会被某些小说里传递的某些不健康思想所影响。第三,你分得清是小说还是现实,不会去模仿小说里的情节。” “就这三点?” “嗯,但你现在,并不具备。” 陈诗仰头看着天花板,摇头晃脑地笑了,“那我都能做到的话,是不是就能看啦。” “嗯。”南舟点头,又说:“人们好像都弄错了,觉得十八岁是分水岭,觉得高中毕业是分水岭。十八岁之前不能做的事,十八岁之后就能做了。高中毕业之前不能做的事,上大学就能做了。好像一个人从出生之后,条条框框都给你安排好了,到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到什么阶段就该完成什么目标。每一岁都在焦虑,每个阶段都在紧绷。生怕出错,生怕自己比别人走的慢了。我觉得这样很奇怪,你呢?” 陈诗似乎懂了,却没完全懂。 “是很奇怪哈,但是,怎样才算不奇怪呢?” 南舟指着陈诗的手机说:“之前没收你手机和小说,是因为你没有节制,熬夜看,上学看,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看,但以后,只要你能做到那三点,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要小说要手机,我都给你。” 陈诗捧着脸,声音微微兴奋,“真的呀。” “真的。” 陈诗犹豫后说:“到时候,我可以去看任何小说吗?” “嗯。” “像刚才艺嘉发给我的那种也可以?” “嗯。” “我的天啊,姑姑,我没听错吧,你怎么这么好,这么开明啊!” 南舟眼神聚焦在陈诗脸上,“你不是问我,怎样才算不奇怪吗。你记住,分水岭不是十八岁,也不是高中毕业,阻碍你去做一件事的因素不是年龄和身份,而是是否拥有成熟心智和健全三观。陈诗,我没有走出那个怪圈,你替我,走出去吧。” 陈诗快速捕捉到南舟眼中一闪而逝的泪花。 很亮很满一团,在眼眶里蓄起来,你不知道那些泪水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飞走了一样。就像南舟,她就在你面前,但你很不安很惶恐,你怕她随时会走。 陈诗可以接受坦坦荡荡的告别,就是无法接受一场不辞而别。 陈诗说:“你会看着我走出去吧。” 南舟看着她,没有说话。 陈诗又说:“如果你看着我,那么我一定会走出去。” “如果我不看呢?” 对视两三秒,陈诗失落地低下头,“如果你不看,那么,我也会走出去。” 南舟又不说话了。 陈诗抬起头,目光坚定,“因为,你希望我走出去。姑姑,我听你的,从头到尾,我都会听你的。” 南舟好像笑了,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风车,“给你。” 陈诗往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见水,这才后知后觉,南舟刚才出门,是专门给她买风车了。 这个五色塑料风车,中间镶嵌一朵太阳花,好幼稚,分明就是儿童玩具。 陈诗想象一下那个画面。 南舟站在卖风车的摊前,“我要一个风车。” 卖风车的奶奶看着就特别和蔼,八成会跟南舟闲聊几句,八成会问她:“你家孩子喜欢风车呀?” 南舟性子冷,百分百会沉默,不去解释。 孩子的话,该管南舟叫什么啊,叫妈妈。 陈诗联想到刚才那句被南舟听见的、十分羞耻的话,没忍住脸红了,头很重,慢慢低下去了。 南舟问:“不喜欢?” “没没没,喜欢,我特别喜欢。” 陈诗连忙接过来,吹了一下,风车转了起来,南舟的眼睛跟着弯了起来。 陈诗看见了,想让南舟一直开心,于是她一直吹,吹到呼哧呼哧喘粗气,吹不动了,腰一猫,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姑,我这……我这肺活量还可以吧?” “还可以。”南舟满足了一下陈诗的虚荣心。 陈诗特容易满足,手肘撑住腿,把嘴挡上,偷偷去笑。 南舟站起身,边往阳台走边说:“别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笑了?” “你没挡住。” 啊……这…… 为什么总是出糗啊。 陈诗转移话题说:“姑姑,刚才你听见我说那句话了,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不正经啊?” 南舟拉开阳台门,“哪句话?” “哎呀,就那句话呀。” “哪句?” “那句那句嘛……” 南舟微一侧头。 粗心的陈诗终于发现,南舟上扬的嘴角。 陈诗恍然大悟,站起身,朝南舟小跑过去,“你逗我呢,姑姑,你怎么变得这么坏啦。” 南舟身体似乎往边侧了一下,给陈诗让出一点位置。 陈诗站过去。 她们一人扶着一侧门,深深看着对方。 南舟说:“我不觉得你不正经。” 陈诗笑着歪歪头,“如果我非要不正经呢?” “你喜欢孟子池,你是直女。” “你喜欢男人,你也是直女。” 南舟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嗯,所以你不能不正经。” 陈诗的目光没有一瞬间舍得离开南舟,她心酸地笑了,“知道了。” 第47章 第25章 “妈,我知道啦,你放心吧,我不会给姑姑添乱的,哎呀,不跟你说了,你把电话给爷爷,我要跟爷爷说几句话。” “爷爷,这两天身体怎么样呀,过几天就期末考了,等考完试,我和姑姑就回家看你……” 陈诗在次卧打电话,南舟在厨房准备晚饭。 今天是她们住进来的第三天,家居生活用品基本买齐了,绿植一盆盆摆上了,置物架也没空着,每一层都塞满陈诗爱吃的零食。 蛮有家的感觉。 只是吃饭成了大问题,外卖不健康,天天去外面吃也不现实,只能自己在家做。 南舟真的跟厨房不对付,真的不会做饭,忙活半天,一道菜没做成功,她没半途而废,还在研究百度搜索出来的菜谱。 陈诗打完电话出来,吸了吸鼻子,“姑姑,怎么一股糊味儿啊?” 进厨房一看。 好家伙,一片狼藉。 “我靠。” 锅里一条鲤鱼已经烧糊了,陈诗拽住鱼尾,把整只鱼竖着提起来,从上到下欣赏一遍,啧啧嘴说:“果然是小鲤鱼历险记啊。” 南舟叹口气,碎念的声音意外有点可爱,“明明跟食谱步骤一模一样,究竟哪里出错了。” “你放了多少油?” “两滴。” 陈诗一脸无语道:“两滴?就是做小鱼崽也不能只放两滴油啊。” 南舟抬头,看向陈诗,一本正经道:“油放多了,会腻。” 陈诗把鱼扔回锅里,仰天长叹一声,“我就知道,这个家不能没有我。” 她佯装无奈地摆摆手,“姑姑,你出去吧,以后做饭烧菜的事,还是交给我这个贤惠的侄女来做吧。” “贤惠的……直女?” 陈诗把拿起的抹布扔到灶台,大声反驳道:“是侄女,不是直女。” 南舟似乎听不得这话,严肃道:“你是直的。” 陈诗忽然感觉很烦,没来由的烦,她拿起抹布,使劲去擦灶台,带着怨气说话:“没错,我是直的,我就是直的,直成鱼刺了,等会儿我就把鱼肚子剖开,看看到底是鱼刺直,还是我直。” 南舟像做错事一样,垂落身侧的手慢慢蜷曲起来,她没讲话,无措地站在陈诗身后,看着陈诗通红的耳朵。 陈诗一生气耳朵就会红,估计眼睛也是红的,因为她刚才说话声音都抖了,抖得小心翼翼,委屈巴巴。 一个从小到大,被所有人惯坏了的女孩子,遇见南舟之后,学会把委屈往肚子里咽了。 南舟总是强调直女直女,其实对方是不是直女她们早就心知肚明了,却还要说这种双方都知道是谎言的谎言。 好像只有这样,她们才能以姑侄身份,坦然相处。 陈诗很想打开天窗说亮话,可她赌不起,她不敢做一个赌徒,不是因为自身懦弱胆小,不敢去争取爱情,而是怕给南舟徒增烦恼,怕南舟不开心。 她宁愿自己烦恼,宁愿自己不开心。 发泄怨气一般,更用力地去擦灶台,把台面擦到反光,一回头,南舟果然不在了。 本就不该期待什么,南舟永远走在她前面,永远不会站在她身后。 陈诗双手攥着抹布,一下又一下把抹布拧成麻花结,心里也出现一条同样的结,越拧越乱,乱成死结,再也解不开了。 脑袋一点一点低下去,嘴角一点一点撇下去。 她的心里下了一场绵绵细雨,从东向西,从南往北,四面八方,一望无际。 小太阳的世界,出现乌云了。 . 陈诗的确有做饭天赋,看着菜谱,学的是有模有样,至少从厨房里端出来那两盘菜,色香味俱全,看起来能吃。 烧菜功夫,陈诗已经调整好情绪了。 这会儿,把菜端上桌,盛好米饭,摆好碗筷,她边解围裙边朝卧室喊道:“姑姑,吃饭啦!” 南舟走出来,应该是还惦记刚才那码事,先是看陈诗一眼,见陈诗满脸带笑,这才安心,然后看向桌上两盘菜,清炒藕片,手撕包菜,色相不错,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姑姑,你快坐。” 南舟拉开椅子坐下,“你不是无肉不欢吗?” 陈诗中午在学校吃饭,南舟一个人在家,中饭索性不吃了,直接等陈诗回来,两人一起吃晚饭。 陈诗当然不可能只顾自己口味,还是紧着南舟来。 “大晚上谁吃肉啊,吃点素的,健康。” 说着,把菜盘往南舟那边推,“快尝尝,好不好吃。” 南舟夹起一小块藕片。 陈诗也不动筷,捧着脸,满眼期待地看着南舟。 南舟还没把藕片送进嘴里,听见有人敲门了。 “我去开门。”陈诗站起身。 “等等。”南舟眼神微妙,把藕片放进碗里,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了。 陈诗纳闷地坐回去,扭头看着南舟。 安全起见,开门之前,应该隔着门,问问来人是谁,但南舟仿佛已经知道外面是谁了,问都没问一句,直接开了门。 门敞开,门外的人,第一眼看的人,不是南舟,而是陈诗。 陈诗也盯着她看。 那是一个干瘦的女人,中等个头,长相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那种。 被盯久了,陈诗后背隐隐发凉,女人眼神很古怪,跟容嬷嬷差不多,无时无刻准备把人刀死,好在微微克制住了。 第48章 陈诗自来熟,主动打招呼了,“姐姐,你有没有吃饭呀,没吃的话,跟我们一起吃吧。” 安梨冷声道:“不吃。” 她应该是白了陈诗一眼,随后看向南舟,“回来也不来见我,还有,你为什么换门锁?” “感觉指纹锁方便一点。” “哪天换的?” “上周。” “具体哪天?” 南舟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看了安梨很久,她走出去,淡声道:“过来,阿梨,我们谈谈。” 陈诗伸长脖子往外看,看着她们进了对门,1202。 门砰一声关上了,这里只剩陈诗了。 刚才她们的对话陈诗都有听见,一字不落。 陈诗郁闷地趴到饭桌,“阿梨阿梨,叫得好亲热啊,都没有这么叫过我,每次叫我,都是连名带姓,有时候连大名都不喊,就一声喂。” 饭菜还在呼呼冒热气,陈诗夹起一块藕片,送进嘴里,咀嚼两下。 “真脆,真好吃。” 第一次下厨,就做出让人惊喜的味道。 可惜…… 陈诗放下筷子。 可惜姑姑没有尝到。 陈诗走到门口,把敞开的门关上,靠着门,疲惫地搓了一把脸,好累,好想睡觉。 回了次卧,门一关。 心里那场雨,越下越大了。 . 当年,周晚之一家从院里搬出去,住上市区大房子,周晚之转学到一所好学校,认识了安梨,两人从小就一起背书包上学,算是青梅吧。 安梨是周晚之最好的朋友,南舟和周晚之在一起之后,周晚之怎样对安梨,南舟就怎样对安梨。 周晚之管安梨叫阿梨,南舟也跟着这样叫。 安梨性格很好,特别阳光,跟陈诗差不多,自从周晚之去世,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不爱说话,整天糟践自己。 晚上不睡觉,抽烟酗酒,白天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活死人一样。 瘫在沙发,点上一支烟,她问:“那个小姑娘是谁?” 南舟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散一散屋里烟味,“我侄女。” “亲侄女?” “不是,陈叔你知道吧,晚之应该跟你提过,她是陈叔的孙女。” 安梨眼神一闪,忽然坐直,把烟在烟灰缸槽里摁灭,“南舟,你是不是忘了晚之是怎么走的,你是不是把她忘了啊?” 南舟转过身,反手撑住窗台,微微皱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刚看见,你家里有摆放好几盆绿植,叶子上有水珠,应该是刚刚浇过水。茶几上有好几包零食,开了封的,餐桌上也有。对了,如果我没出现的话,你应该会和你的侄女共享一顿晚餐,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吧。” “所以呢?” 安梨嘲讽一笑,“所以没有谁会记得谁一辈子,人都会变的,晚之去世也有十多年了,你开始新的生活,也是人之常情。” 南舟低下头,无奈地笑了,“对,我不应该养绿植,不应该给陈诗买零食,不应该吃晚饭,我应该陪着晚之去死,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满意,是不是?” “我没说要你去死,南舟,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她忘了……” “我没忘。”南舟打断道。 安梨大声笑了起来,笑到直不起腰,“没忘啊,你听听你说的话,再看看你做的事,开始新的生活没有错,死不承认才真让我瞧不起。” 听完安梨这番话,南舟感觉,她连笑一下都是错。 是的,她就是错了。 和周晚之相爱一场,结局是周晚之死了,她活着。 无论如何,她都对不起周晚之。 周晚之比南舟大五岁,平时都是她照顾南舟多一点,直到她们被迫出柜那一天,周晚之还是挡在南舟前面,挨下所有责骂,说是她先勾引南舟的,说一切都是她的错。 那两年,周晚之被造黄谣,被双方家长谩骂,她很坚强,没有妥协,也没有放弃和南舟之间的感情,她说只要挺过去,就能和南舟在一起一辈子。 可惜,她没有挺过去。 不是不坚强了,也不是不爱南舟了,而是再不死,她就要嫁人了。 不能嫁给南舟,她宁愿去死。 最后,她跳了海,轰轰烈烈地告诉全世界,她非南舟不可。她爱南舟的决心,全世界都知道。她们有多相爱,全世界也知道。 如果南舟对不起周晚之,全世界都得看不起她。 包括南舟自己。 从安梨那里离开,南舟回了家。陈诗房门紧闭,已经睡下了。家里没有开灯,很黑很安静。 借着月光,南舟坐在饭桌前,看着两盘已经凉透了的菜,想起陈诗看着她时期待的眼神,她应该尝两口的,于是她拿起筷子,夹起碗里那块藕片,但也只是夹起来,没有吃。 她不喜欢吃藕片吗? 不,她喜欢。 她最喜欢的素菜就是清炒藕片。 那她为什么不吃?是不敢吃吗? 不是。 是不能吃,不该吃。 南舟抬头,往前看,看着墙上不走针的挂钟,旧了,坏了,那些滴答滴答走针的日子,变成一段回不去的时光。 回不去的时光,最终结局,是不是只能被遗忘。 南舟用力摇头,放下筷子,搬了椅子过去,把墙上挂钟取下来,再去抽屉里找电池,给挂钟换上新电池。 第49章 可是,换电池也没用。 旧了就是旧了,坏了就是坏了。 她抱着挂钟,坐在地上好久,想起许多从前的事,那些记忆循环往复,撞得她胸口闷痛,忽然喘不过气了。 她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饭桌前,把那两盘菜倒进垃圾桶里。 撑着桌沿缓了缓,终于平静下来了。 南舟一抬头,陈诗推门出来了。 第26章 都怪月光,偏偏要去照亮那两个空盘子和垃圾桶里的菜。多亏了月光,让她们看见彼此眼里的悲伤。 陈诗连条裤子都忘了穿,只穿一条白色小内裤,上面是吊带背心。头发很有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乱成草窝,原本扎头发的头绳也掉到发尾。 她双眼通红,嘴角慢慢掀起一丝笑意,扶着门把手说:“姑姑,你回来了呀。” 太黑了,太亮了。黑到南舟看不清脚下的路,亮到南舟只能看清陈诗的脸。 南舟一动不动,看着陈诗愣了神。 可能是愧疚心作祟,南舟主动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陈诗笑着说。 她没有回房间穿一条裤子,也没有躲起来,就那么心酸地朝南舟笑,一步一步地奔着南舟来了。 她走得很慢,慢到南舟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南舟在扭头就走和赶陈诗走之中,选择留在原地,留在陈诗委屈的眼神里。 南舟又说:“对不起。” 这一次,陈诗迟迟没有说话,停下脚步,站在离南舟一米远的地方,她深深低下头,很久很久,久到心里一场潮湿小雨下完了。 抬起沉重的头,往前迈一大步,来到南舟面前,仰头看着南舟,眼角一颗豆大泪珠摇摇欲坠,她哽咽道:“我不要你跟我说对不起,我也不想跟你说没关系。” 一根锋利的针刺过心尖,南舟心疼了。 陈诗没奢望过南舟能给她什么回应,心情沉到谷底,她声音喑哑道:“我有点冷。” 一贯冷静自持的南舟呼吸一紧,快速看一眼陈诗暴露在外的肌肤,局促地移开眼。 陈诗双手缓慢抬起,颤声道:“你可以抱抱我吗?” 勇敢地将渴望与情不自禁赤裸裸摆在南舟面前,再带上一点小心机,挺起因情绪波动而上下起伏的胸膛,流下忍耐许久的眼泪,她的目的有点单纯,又有点可怜,只想让南舟看看她年轻鲜活的肉.体和热烈滚烫的灵魂。 南舟一眼都没看,她抿着嘴唇,把眼睛逼到通红,沉默再沉默,犹豫再犹豫,齿缝里逼出两个字,“回吧。” 她们之间距离极近,脚尖差一点抵上脚尖,陈诗完全可以让这点距离消失,但她没有,她给了南舟喘息余地,同时,给了南舟逃跑机会。 南舟站在那里,被动到极致,慌张到极致,就是没有逃。 陈诗似乎看见一点渺小的希望,“那么,我可以……抱抱你吗?” 南舟深深叹气,慢慢将视线移向陈诗脸上,余光没忍住往下瞄了一眼,略显慌乱地移开了。 陈诗个子矮,但身材好,很有料。 南舟脸红了。 陈诗会错了意,以为南舟愿意让她抱了,喜出望外地要往南舟怀里钻。 南舟身体一侧,躲开了。 陈诗扑了个空,一瞬间,尴尬,难受,委屈,通通涌上心头。 她咧开嘴角,想笑但没笑出来。 她看了一眼身侧冷淡的南舟,撩了一把乱七八糟的头发,心烦意乱道:“抱歉,我可能是没睡醒吧。” 头一低,语气落寞几分,“我回房了。” 呼吸间隐隐能听出克制的啜泣声,她转身就走,却被南舟一把拉住胳膊。 陈诗回头问:“有事吗?” 南舟点点头,脱下身上开衫,走到陈诗面前,亲自为陈诗披上衣裳。 南舟的衣服,有和她身体一样的味道,穿上她的衣服,就像抱住她一样。 陈诗明白南舟的意思,亲耳听她说出来,还是难过到半死。 “陈诗,我可以给你衣服穿,但我不可以抱你,你也不可以抱我。” 南舟语气很冷漠,不给人留有余地。 陈诗还是想争取一下,“以后呢?” 南舟背过身,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以前不可以,现在不可以,以后更不可以。” “为什么呢?”陈诗声音都抖了。 南舟转过身,认认真真把陈诗看一遍,而后轻轻用手背拭去陈诗脸上的泪,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不早了,回去睡吧,晚安。” . 那晚的菜被南舟倒掉之后,她们就没在一起吃过一顿饭,陈诗晚上饿了就点外卖,她已经连续吃一周外卖了。 南舟晚上又开始不吃饭了,至于中午吃不吃饭,吃什么了,陈诗一点都不清楚。 明天期末考,考完试,就放寒假了,她们就要整天待在一起了,一直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陈诗都快抑郁了,已经好几天没有笑脸了,早上,艺嘉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失恋了,她幽怨地看了艺嘉一眼,垂头丧气地走了。 她好不开心,因为南舟对她的态度。 没有冷漠,也没有疏远,而是变得特别特别客气,客气到每当她们对话,双双老干部附体。 这会儿,陈诗站在门口,长舒一口气,手指摁在门上等待解锁,滴滴一声响完,身后一阵女声随之响起。 第50章 “你过来。” 陈诗诧异回头,“姐姐?” “差辈了,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好吧,阿姨。” 陈诗脱了鞋,光脚走进去,这才发现,安梨家里和南舟家里装修得一模一样,家具一样,地板一样,抬头一看,我的天,吊灯都一样。 安梨倚着墙,眼神犀利地盯了陈诗很久,问:“你几岁了?” “十八。” “哦,成年了。”安梨目光不够友善,说话咄咄逼人,“那你为什么要和南舟住在一起,你不知道不方便吗?” 陈诗后知后觉,原来是质问她来了。 她算哪根葱啊。 陈诗没在怕的,直言直语:“她是我姑姑,我跟她住一起怎么了,住你家啦。” 安梨鼻腔哼出一声冷笑,“你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看不出来,你瞒得过南舟,你瞒得过我?我一眼看出来你对她心思不单纯了。” 姑姑还管这人叫阿梨呢,她们关系应该不错,别生气,别跟她一般见识。 陈诗挤出一个标准微笑,“嘿嘿,阿姨,您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没那么闲。” 陈诗小声嘟囔,“不闲?不闲把我叫来干嘛?” 安梨不拐弯抹角了,直言不讳道:“我告诉你,你离南舟远一点。” “凭什么?” “要你管。” “那也别管我。” 陈诗这人,你好好跟她说话,好话哄着,她什么都听你的,但你非要逼她做什么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听你的。 陈诗扭头就走。 安梨不急不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知道周晚之吗?” 陈诗停下脚步,“嗯,怎么了?” 安梨走上前说:“这房子是晚之的房子,对了,这个房子和南舟那个房子,都是晚之设计的。” 陈诗抓紧书包带,“设计个房子而已,那又怎样?” “不怎样,我没说怎样,你是南舟的侄女,我才跟你说这些的,别人我都不告诉他们。” 安梨淡淡地笑了,“她俩感情特别特别好,前半月住这,后半月住那,以前我在她们那里过夜,她俩一起睡,睡得就是你那屋。” 陈诗脸色变得特别难看。 “我就没见过比她俩还恩爱的情侣,所以啊,要是有谁想要插足她们的感情。” 安梨狠狠瞪陈诗一眼,“那可真是不要脸。” 陈诗攥了攥拳,深呼吸后说:“行了,知道了,我回家了。” 陈诗已经往外走了,安梨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这年头啊,总有人爱当三儿……” 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陈诗突然感觉头很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难堪吧,脸慢慢烧红了,她一直问自己一句话—— 我这样算是小三吗? 她蹲在家门口,不敢进去面对南舟了,她真的很烦,但没有一个人能来开导开导她,告诉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该跟谁说呢。 说我暗恋大我二十岁的姑姑,而我姑姑心里,有一个忘不掉的白月光。 该怎么说呢。 如果匿名往网上投稿,估计得被骂好几百楼吧。 陈诗眼睛又开始发酸了,最近她哭得越来越多了,每一次,都是为了南舟,每一次哭完,下一次又很快到来。 陈诗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这样了,但她找不到任何走出困境的办法,只能摸索着前进,横冲直撞,头破血流。 她站起身,推开家门。 一眼望过去,南舟房门紧闭。 走到餐桌前,发现她的手机和昨天一样,放在桌角,那是南舟留给她点外卖的,她摁开手机,看着满格的电量,清楚是南舟给她充的电。 她把手机放回原位,回了房间。 不想吃饭,不想玩手机,只想睡觉。 她躺到床上,刚闭上眼睛,想到安梨说的那句话。 ——她俩一起睡,睡得就是你那屋。 陈诗猛地坐起来,委屈地下了床,站在床边,用力搓了一把脸,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于是她出去了。 门一推开,看见南舟站在餐桌前。 南舟看了陈诗一眼,不自然地别开视线,问:“不吃饭了吗?” 陈诗同样不敢直视南舟,“嗯,不饿。” “现在不吃,半夜不饿吗?” “到时候再说。” “嗯。”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南舟明显还有话想跟陈诗说,欲言又止半天,转身走了。 陈诗疲惫不堪地叹口气,回了那间她不想待的屋子。 门关上那瞬,南舟扭头看向那扇门。 陈诗现在一定站在门里面,以一种受伤的眼神看着门口,等待南舟走进去,摸摸她的头,哄哄她。 南舟知道。 你心疼一只小猫,就一定要把她带回家吗? 你养不好她,而她,以后大概率会遇见比你更好的主人。 所以,等在门里的陈诗失望了,南舟分明看出她情绪不对劲了,却没过来关心她一句,敷衍一下都没有。 那一夜,陈诗坐在飘窗,数了一夜的星星,可是,天上没有星星,一颗都没有。 第27章 午饭时间,她们一人面前一桶泡面,泡面盖上各压一本书。 第51章 陈诗看着南舟扔到桌边的调料包,心里泛起嘀咕,蔬菜包和油包全都没放,只撒了一点盐,这清汤寡水的泡面还能吃吗? 反观自己的。 调料全放,还加了一元一根的火腿肠,一个卤蛋,一只小鸡腿,这样吃起来才香嘛。 陈诗向上掀起眼皮,偷偷睨了南舟一眼。 这才发现,南舟拄着胳膊,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额前一缕发挡住眼睛,挡不住眼里的憔悴。 陈诗飞快地收回眼,双手攥成拳置于桌,身体慢慢向后缩,嘴巴抿起的弧度正在无声诉说此刻她心里有多纠结。 这种相处模式,好尴尬。 今天是寒假第一天,就连在一起吃顿饭都这么别扭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要是搁从前,陈诗肯定会小嘴叭叭说不停,可现在,好像两个不认识的人拼桌吃饭一样,陌生得不成样子。 陈诗悄无声息地叹口气,站起身,捧起泡面,准备回屋里吃。 “坐下。” 南舟终于主动说话了,陈诗没有顺着台阶下,脑袋一昏,说起怄气的话,“我不想在这里吃,我要回房间吃。” 南舟把额前那缕发撩到后面,身体往后一仰,声音微微有点强势,“就在这里吃。” “我不嘛,我就要回房间吃。” 南舟像是叹了一口气,缓慢抬起头,盯着陈诗眼睛,声音落寞道:“是不想在这里吃,还是不想跟我一起吃?” 陈诗咬了下唇,眼眶里酸酸涩涩,她不敢眨眼,怕一不小心会把眼泪眨出来,于是她转过身,把后背留给南舟。 “我想跟你一起吃饭,特别特别想,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现在一看见你,就好想哭啊,姑姑,我哭起来很丑,所以我就不跟你一起吃了。” 说完,陈诗逃也似地走了。 南舟保持一个姿势很久,泡面都不烫了,再不吃的话,该凉了。 她抬手,先是轻轻拭过眼角,抹去一层薄薄的、莫名其妙的泪,而后把泡面上那本书拿下来。 上次吃泡面,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南舟不喜欢吃泡面,尤其受不了泡面盒子被热水烫过的味道,但还是愿意陪陈诗吃一次泡面,因为陈诗喜欢吃。 事到如今,南舟真的不知该如何和陈诗相处了。 她们之间那层微妙的窗户纸,早就在一次又一次无声对视中捅破了。 南舟身上背负太多太多责任,心里无法再腾出一点位置,来抚平陈诗眼里的伤痕了。 一只孤舟,一辈子,只能为一个人写诗。 再为别人写诗,是言而无信,是不忠,是背叛。 倘若她真的再为别人写诗了,用不着其他人来谴责她,她心中强烈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就会先把自己逼死。 南舟有苦难说,谁能体谅她的苦衷。 撕开泡面盖子,那阵闻不惯的味道让她皱起眉,她用叉子轻轻搅拌两下,想起刚才陈诗泡泡面时兴高采烈的样子,眉间的皱渐渐舒展了。 拿起手边三包调料,撕开,把里面的油、盐、蔬菜,全部捻进泡面里。 搅拌,不停地搅拌。 讨厌重油重盐,讨厌泡面。 但是…… 挑起几根面,低头咬住,咀嚼两下,陌生的味道进入味蕾,陌生的感觉划过心间。 握着叉子的手微微发颤,南舟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泡面,慢慢地,她好像有点喜欢这种味道了,慢慢地,她好像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 期末成绩很快出来了,陈诗又考倒数第二了,幸亏有孟子池垫底,不然真过不去这个年了。 过年前两天,陈玉荣出院了,打算先回家过年,等过完年,再回医院调养身体。 1月27日。 陈诗拖着行李箱回家了,一进家门,说都没说一句,直接进卫生间洗手了。 冯怡和陈宇松面面相觑。 冯怡小声问:“你不觉得小诗不对劲吗?” “是有点。” 冯怡一脸担忧,等陈诗出来,招手说:“小诗,你过来,跟妈妈说说话。” 陈诗走过来,没像以前那样又蹦又跳,多了几分稳重,多了几分忧愁。 冯怡拉过陈诗的手,让她坐下,仔细打量过后,询问道:“小诗,怎么不开心啊,是不是因为考试没考好,伤心了呀,没事没事,一次考试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 陈诗点点头,意识到自己不该让父母担心,强挤出笑脸,大大咧咧道:“哎呀,我怎么可能因为考试而伤心啊,我就是有点晕车,睡一觉就好了。” 冯怡这才稍微放心,给陈诗剥了个香蕉,随口问道:“对了,舟舟有没有跟你说,她几点回来啊?” “应该……得晚上吧。” 陈诗眼神一闪,把香蕉放到茶几,起身说:“妈,我有点累了,我想回房睡一觉。” “行,去吧。” 陈诗往卧室走,脑袋渐渐耷拉下来,她心里很清楚,今晚,南舟大概率不会回来了,因为早上,南舟和安梨一起离开了。 今晚是除夕夜,人们都会跟自己最爱的人待在一起。 南舟去找周晚之了。 陈诗知道。 她没有阻拦南舟,也没能力阻拦。 走不进南舟心里,她只怪自己无能。就像今早,一次又一次从南舟身边走过,一次又一次被南舟无视。她也没怪过南舟什么。 第52章 她只是靠在南舟房门口,看着南舟化妆,搭配衣服。 似乎只有去见周晚之,南舟才会这么在意自己的外表。涂口红的时候,会认真选择色号。选衣服的时候,会连试好几件。 全身镜照出的不止是刚搭配完的一身衣服好不好看,还有倚靠在门口的陈诗落寞的眼神。 她们在镜中对视。 南舟问:“好看吗?” 陈诗笑道:“好看。” 南舟依然直视镜中陈诗的眼,又问:“她会喜欢吗?” 陈诗脸上笑容消失了,眼中伤痛久久消散不去,心酸一笑,边转身边说:“她会喜欢的,她一定会喜欢的。” 陈诗已经走了,南舟还是自我洗脑般说道:“那就好。” 她不确定陈诗有没有听见,陈诗听没听见不重要,这话不是说给陈诗听的,而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可惜,她没有洗脑成功。 可惜,陈诗听见了。 陈诗郁郁寡欢一上午,直到现在,回了家,还是开心不起来,骗冯怡困了想睡觉,实际上,她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只想躲起来,躲进没有南舟的地方。 可她能躲到哪呢。 哪里都是南舟,心里,眼里,梦里,全都有南舟的影子。 神就是神,可望不可即,不是谁都那么幸运,能够得到神的青睐,陈诗不想去追了,追不动了,她好累,累到忘了怎么快乐,她认命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爬不到山顶,她宁愿这辈子只能站在低处仰望南舟,也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她怀念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候真好,没有烦心事,每天都很快乐。 怎样才能回到过去呢? 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不再喜欢南舟。 听说忘记一个人有两个办法,要么时间,要么新欢。 如果选择时间,怕是这一生都不可以,但选择新欢的话,也许是个好办法,也许明天就能把南舟忘了。 想到头疼,她闭上眼睛,打算好好睡一觉,再睁开眼,新一年就来了。 陈诗,要振作起来,要快乐。 听话,不要再喜欢她了。 . 初一,孟子池一家过来拜年了。 长辈们在家里聊天,陈诗和孟子池搬了两个凳子,坐在室外连廊打游戏。 玩了能有三四把,就没赢过。 孟子池吐槽道:“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点都不在状态?” 陈诗退出游戏,把手机摁灭,再摁亮,重复好几遍这个无聊的动作,烦躁地把手机揣进兜里,“不知道,就是很烦。” 为了逗陈诗开心,孟子池开玩笑道:“大过年的,有什么可烦的,你听见刚才他们在屋里说什么了嘛,他们说啊,咱俩,一个倒第一,一个倒第二,天造地设的一对。” 陈诗嫌弃道:“谁跟你天造地设了,你滚啊,别说这话。” 孟子池站起身,靠着栏杆,用非常不正经的语气调侃道:“从小一块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啊,要我说,你早晚得嫁人,嫁谁都是嫁,还不如嫁我呢,知根知底的,再说了,多省事啊,推两扇门就把自己嫁出去了,而且咱爸咱妈……” 陈诗听不下去了,起身踹了他好几脚,“你有病吧,孟子池,我告诉你,少用你那男性思维来代入女性视角,谁规定我一定要结婚了,我想结就结,不想结就不结,你少来管我。” 孟子池尴尬地挠挠头,“哎呀,真生气了呀,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 “滚滚滚。”陈诗不耐烦道。 孟子池也不动弹,等陈诗消气了,这才好声好气地说:“对不起,小诗,我错了,我再不说那种话了。” 陈诗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孟子池一副懊悔样子,抓住陈诗胳膊,讨好地晃了晃,“小诗小诗,全世界最宽宏大量的小诗,我以后一定不乱说话了,你别生我气了。” “我没生气,我就是有点无语。” “别无语嘛。” 陈诗叹口气,“你松手,我得回去了。” 孟子池不松手,眼珠一转,小声说:“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什么?” 孟子池凑过去,弯下腰,附在陈诗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陈诗瞪大眼睛,视线不经意往楼下一瞥,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楼下的南舟仰头看着他们,且不知看了有多久。 陈诗忘了推开孟子池,忘了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会引人误会,她满眼都是南舟。 离得那么远,看不太清南舟的脸,只能看见,南舟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支,含进嘴里,再拿出打火机,却迟迟没按下去。 她看着陈诗,一直看着陈诗,像在等待什么。 陈诗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南舟困在风里,风吹的长发和指尖都颤抖了,陈诗似乎看见南舟眼神的颤抖了,那样惆怅那样悲伤,风再吹狠一点,一定能吹出来眼泪。 陈诗无能为力,只能低下头。 下秒,全世界都静止了,陈诗听见咔嚓一声响,随之发酵成轰隆巨响,由远及近,地表窜上来,通过空气,窜进胸腔,发出钻心刺骨的痛。 打火机终究还是按响了。 陈诗猛一抬眼。 南舟背对她而站,左手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右手伸进衣兜,掏出一个五色风车,再把右手背到身后,风车缓缓转了起来,转了几下,转不动了。 第53章 南舟吸了口烟,手缓缓向下垂落时,回头看了陈诗一眼,悲哀地笑了。 第28章 南舟没有回家,去哪了,陈诗不知道。 陈诗没吃几口饭,第一个撂筷了,心事重重地离开饭桌,大家全都担忧地盯着她,孟子池更是直接跟了上去。 “小诗,等等我。” 陈诗不仅没等他,反而加快脚步,“别跟着我。” 大人们以为他们闹别扭了,没当回事,悄声嘀咕,玩笑他们几句,又开始互相吹嘘了。 陈诗穿上外套,直接出门了。 孟子池追到门口,没敢继续追了,电梯合拢之前,鼓起勇气说道:“小诗,我真的是认真的,我可以等你,等你多久……” 完全合拢的电梯将他没说完的话阻断,余音随着不断下降的电梯堙灭,陈诗看着依次递减的楼层数字,眼神变得越来越冷漠。 刚才在室外连廊,孟子池附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是—— 小诗,我喜欢你。 听见这句表白的话,陈诗心里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相反,她觉得很烦很无奈,她可以接受跟孟子池做朋友,做亲人,做哥们也行,做姐妹也行,唯独不能做恋人。 当初提出让孟子池跟她演戏骗家长,也是因为这段友情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认识这么多年,虽然孟子池是男生,但她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够铁,绝对不会发展成男女之情。 她突然觉得有点恶心,不知道为什么,别的不太熟的人跟她表白,她都没有这种感觉,但是一想到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铁到可以忽视对方是个男生的人喜欢自己,身体每根汗毛就竖起来了,那阵强烈的恶心感让她从身到心都决定远离这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 电梯下降到一层,电梯门缓缓打开,陈诗迈出去,回头看着电梯门合拢的那个瞬间,那句孟子池没有说完的话,突然一片一片拼凑成完整一句。 等你多久我都可以。 不是“陈诗,等你多久我都可以。” 而是“姑姑,等你多久我都可以。” 孟子池是男生,且和我同龄,我尚且会觉得他的这份喜欢对我来说是困扰。姑姑,那你呢,知道我喜欢你,你会不会有同样感觉。 陈诗捂住疼到快要四分五裂的头,快步跑出去了。 没有看路,于是,莽撞的陈诗,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扑面而来是乌木沉香加上纸质书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烟草飘在风里的清香,很自由很舒服,闻一下,身体和灵魂就好像跟着她见过无数山川了。 第一次撞到南舟怀里,陈诗飞快地离开了。这一次,陈诗选择赖在南舟怀里,然后抬起那双无辜的、时刻水汪汪的眼,久久凝视南舟望不穿的眼睛深处。 陈诗双手抓在南舟腰间,发泄委屈般,一下更比一下用力,手心衣服快被揉碎了,手心汗水快把南舟的腰弄湿了,还是不松手,南舟也不推开她。 不是相对无言,而是相对不能言。 南舟懂陈诗眼里的泪为何打转不停,陈诗懂南舟眼眶为何微微发红。 陈诗头向下一低,靠在南舟肩上,左右来回轻蹭,蹭去眼里的泪,小声问:“新年快乐吗?” 南舟缓慢抬起右手,想去揉陈诗脑袋,但那手抬不起来,压着她的不止是责任和道德,还有周晚之爱她时的脸庞。 手在风中直打颤。 最终,她用想去揉陈诗脑袋的手,推开了陈诗。 陈诗眼里的难过瞬间溢出来了,变成一行浑浊的眼泪,挂在脸庞。 南舟很想伸手接住陈诗的眼泪,但她不能,她只能冷眼旁观陈诗的难过,然后言不由衷一句话,“陈诗,你在跟长辈拜年,你该叫我一声姑姑的。” 陈诗局促地笑了两下,胡乱抹去脸上狼狈的泪水,开口讲话时声音里哭腔是那样明显。 “行,刚才是我失礼数了,那我重新说一遍,姑姑,新年快乐。” 她朝南舟伸出手,开玩笑语气说:“我都拜年了,那我有红包吗?” “有。” 南舟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陈诗手里,指尖不经意相触,她没有很快缩回手,指尖似乎在陈诗掌心留恋三四秒,这才克制着收回。 她迈开步子走了。 陈诗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 南舟这个人,像一张网,复杂,难解。像一片汪洋,深沉,神秘。 陈诗惧怕这种强大气场,她退出去两步,打算撒腿就跑,像远离喜欢她的人一样,远离她喜欢的人。 这时,南舟的声音穿透厚厚云雾,浩浩荡荡从高空坠落,四面八方飘进陈诗耳朵里。 “新年快乐,小诗。” 小诗不是什么稀奇的昵称,有很多人这么叫陈诗,可是这两个字从南舟口中说出,陈诗心跳慢了好几拍,像是经历了一次轰轰烈烈的表白,心动不已。 这一刻,陈诗站在天地之外,站在解不开的网里,站在深不见底的汪洋里,和南舟一起。 这一刻,陈诗站在阳光和黑暗之间,站在南舟孤独的世界门口,南舟拼命推她出去,她偏不,而是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出一步,从光里迈进黑暗里,抛弃爱她的全世界,选择了孤零零的南舟。 南舟不需要,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诗打开那个厚厚的红包,抖出几十张红票子和一张上下对折,再左右对折的纸。 第54章 打开,看见钢笔写下的两行文字。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陈诗突然泪目,她读过《少年中国说》,明白这两行字的寓意,也明白南舟对她的期望。 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南舟是诗人,为她写一首诗是信手拈来的事,为什么不为她写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陈诗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找到了。 南舟没有注册微博账号,但粉丝为她建了一个超话,超话名字叫南周。 超话包括经典语录和文学解析等版块,陈诗读了几个帖子,文字太深奥,读不太懂。 于是她点开最新帖子,发现一个名为“南周永远不分开”的博主五分钟前发布的一条微博: 「大家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帖子下面已经有几十条评论了。 1l:「当然记得,周老师生日快乐。」 2l:「没忘,根本忘不了,太痛了,呜呜呜,周老师,想你了。」 回复2l:「我们这些局外人都释怀不了,我都不敢想南老师得有多难过。」 16l:「又到了周老师生日了,每一年这天都会回来看看。」 31l:「第一次了解les这个群体就是因为她们,南老师真的好浪漫,也是真的好爱周老师,见过的最好的爱情就是她们了,当初南老师直接把周老师写进诗里,高调官宣,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回复31l:「我还记得当年杂志采访,南老师说的一句话,简直了,偶像剧都不敢这么写。」 底下没有人回复了。 陈诗躺在床上,捧着手机也不开灯,眼睛又酸又疼,直想流眼泪。 她面无表情,麻木地眨眼,键盘敲出几个字,回复了那条评论。 「哪句话?」 刷新,再刷新。 很快有人回复了。 「我这辈子,只为晚之一个人写诗。」 陈诗盯着那行字,攥着手机的手渐渐发力,咬紧牙根,咬不碎心里的嫉妒,嫉妒到呼吸紊乱,她恨不得钻进时空里,阻止那年的南舟和周晚之相爱。 把头蒙进被子里很久,陈诗并没有平复好心情,反而越来越烦躁,于是接下来做出的事,完全是冲动之下的行为了。 她翻身下床,拖鞋都没穿,来到南舟房间门口,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进去了。 第29章 陈诗迎面撞上一片黑,屋里逼出来的烟酒味呛得她直想往外退,她受不了这种味道,边咳嗽边伸出胳膊抡了好几下空气,不过也是徒劳,这味道一时半刻散不去。 陈诗还是走进去了,她把自己困在密密麻麻的网里,粗绳系成死结,把她捆住,她不仅不挣扎,反而露出阳光的笑容,灵魂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丢进深海。 眉都没皱一下,因为那里有一个南舟。 南舟没推陈诗出去,而是给了她一罐酒,最普通的罐装啤酒,喝一两罐也不会醉的那种。 “会喝酒吗?” 烟头被摁灭在烟灰缸里的声音明明可以忽视到没有,却让陈诗抓耳挠腮,咯吱咯吱,一点再一点被放大,像刀尖反复晃在眉心,不给个痛快。 “应该会吧。”陈诗讲话声音被心情影响得有点烦了,意识到这样讲话有点不妥,她接过啤酒,补充一句:“我也不知道。” 说完,她叹出去一口气。 心情特别烦躁的时候,还是不要多说话,本想找补一下,谁成想一句更比一句烦。 她也不在乎干净埋汰了,直接席地而坐,头一偏,就能靠在坐在椅子的南舟的腿上,她没这样做,而是手指扣进易拉罐拉扣里,把酒打开了,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连喝几口,半罐下去了。 南舟低头看着陈诗,屋里太黑了,看不太清,于是她拿起桌上的塑料打火机,轻轻按下去,小火苗腾一下升上来了,摇摇晃晃地颤动腰杆,多余得像世俗偏见一样,横在她们中间。 陈诗舔去嘴角酒液,透过小小火苗望向南舟深不可测的眼,“别抽烟了,行吗?” 南舟手松了,小火苗缩了身子,回到它该回的地方,南舟却再次摁下去,小火苗又出现了,这一次,火苗像是听见了谁的心声,烧得格外旺盛,照亮四处逃散的烟雾和她们眼中的对方。 南舟将火机一点点靠近陈诗,烤得陈诗脸微微有点红了,她才说:“我没有想要抽烟,我是想看你。” 话音落,四周彻底黑透了。 晃在眉心的刀尖狠狠刺了进去,痛快了,明了了,一切真相大白了。 陈诗猛地睁大眼,不想去做黑夜里的瞎子,想做一盏明灯,陪伴南舟走完生命里的长路。 陈诗相信第六感没有错,一口气把剩下半罐酒喝完,借着酒劲,问了南舟一个问题:“有生之年,你可以为我写一首诗吗?” 没叫姑姑,所以不是侄女问姑姑,而是陈诗问南舟。 陈诗摸黑抓住椅子低矮的把手,没敢再越界去抓南舟衣袖,直到冷冰冰的把手被握到温热,希望被越浪费越多的时间浇灭,她小丑一样笑出声,又开了罐酒,喝了一大口,然后头一偏,不管不顾地靠在南舟腿上,靠得很轻,虔诚得堪比靠着一个神。 能这样待在喜欢的人身边,喝着她买的啤酒,偷偷把呼吸和她调到同频,一起吸气,一起呼气,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第55章 暗夜里恰巧对视一眼,再同时叹出去一口气,她们都愣了,于是,陈诗抬头,南舟低头,她们呼吸的频率都有点不对劲了。 偏偏此时,一道皎白月光化身所谓“正义使者”直射进来,及时绞杀来不及发生的陈诗的冲动和南舟的不理智。 如果没有月光,她们会拥抱吗? 如果没有月光,她们会拥抱。 陈诗第一次讨厌明亮讨厌什么都看得见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明明白白摆在那,几包抽光了的烟盒,几瓶捏扁了的易拉罐酒瓶,几张看不清字迹的废纸,还有板板正正坐在那里的南舟。 南舟可以喝大酒,可以抽烂烟,就是不可以低一次腰。 她固执地像思想封建的学究,拘执旧理,顽固古板,说过的话绝不更改,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了,谁要是逼着她去爱别人,她能先给你讲一通大道理,再挥刀砍向自己。 从纯粹爱到偏执,能再从偏执回归纯粹吗? 陈诗想试一试,大概是酒壮怂人胆,以前纠结来纠结去的事,现在看来都不是事了,她拿起桌上一瓶白酒,拧开瓶盖,不要命地往嘴里灌。 南舟伸手握住瓶身,阻止她灌酒的动作,“别喝了,会醉的。” 陈诗缓慢放下酒瓶,应该是真醉了,嘴都有点瓢了,“可是我想喝醉,喝醉了,我就敢说平时不敢说的话了。” 天与地之间开出一个缺口,她们站在缺口里,月光一刹那出奇亮得诡异,哪里都不照,唯独照进缺口里,是不是在警告她们什么,再不拉开距离,随时都要合拢的天地就会来惩罚她们了。 写在白纸的烂诗被照亮,南舟表情沮丧起来,她再也不能为周晚之写诗了,不会写了,一个标点符号都写不出来了。 晚之,你应该会恨我吧。 晚之,我不能再对不起你了。 南舟对着月光说:“陈诗,我不会让你喝醉的。” 陈诗起身,站都站不稳了,她没问为什么,而是踉跄着走到窗边,左手并右手把窗帘拉紧,确定一丝月光都照不进来,这才背过身,轻声说:“别害怕,他们都看不见。” 我背靠月光,是我先忤逆这糟透了的世俗伦理,跟你没关系。我靠月光最近,要惩罚就先惩罚我,要报应就全都报应在我身上。南舟,不要害怕,别因为害怕不敢靠近我。 假如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永远挡在你前面,我来保护你。 不需要光的照亮,她们也能看清对方,她们用湿润的双眼撞出一个宇宙,只要朝对方伸出双手,就能秘密拥抱在谁都不知道的星球里了。 陈诗走到南舟身边,朝南舟伸出双手。 “我醉了,站不稳了,你扶我一下好不好?” 南舟一瞬间伸出手,一瞬间脑子里所有神经奇迹般活跃了起来,一万个字符在眼前翩翩起舞,争先恐后排列成对组成一首首完美的诗,她已经很久没有迸发出这样的灵感了,眼睛都亮了,她缩回手,提笔想要写诗,笔尖将要落下—— 陈诗腿一软,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跌进南舟怀里。 南舟眼疾手快,扶住陈诗的腰,微微走神了。 陈诗趁虚而入,直接坐到南舟腿上,勾住她的脖子,把脸埋进她的肩窝,闭上眼睛,问:“你真的没有喜欢吃的水果吗?” 南舟任由陈诗抱着她,甚至温柔地擦去陈诗藏在眼角的泪,但就是没有回抱她。 “有,芒果。” “下次我给你送芒果,你会吃吗?” 南舟把手往上移,慢慢抚摸陈诗的头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想往头发里面插,不断克制,不断隐忍,几度让想要变质的抚摸维持在长辈抚摸晚辈的程度。 “不会。” “我很喜欢玩游戏,以后你可以跟我一起玩游戏吗?” 南舟单手拉开啤酒拉扣,将酒瓶送到陈诗嘴边,另一手从陈诗身后绕过,像是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一样,然后手指把她的下巴轻轻抬起来,亲手喂她喝了一口酒。 陈诗把酒咽下去,南舟说:“不可以。” 陈诗鼓起勇气把手覆在南舟握着酒瓶的手背上,“今天是她生日,你喝酒,是为了她吗?” 南舟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把酒瓶放到桌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浅浅咬住烟蒂,点了烟,连抽好几口,都没有回答陈诗那个问题。 陈诗靠在南舟怀里,如此亲密如此温暖,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甜蜜,心里很酸,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了,“你还是没有为了我把烟戒掉,没关系,不戒就不戒吧。” “抱歉。” 陈诗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是真的很想知道,那天你站在楼下抽的那根烟,还有现在这根烟,究竟是为我而抽,还是为了她?” 南舟抵在陈诗下巴上的手一直没有拿走,指尖不由自主地在陈诗下巴摩挲,这一场无奈的安抚之下藏着陈诗不知道的撕心裂肺的隐忍。 南舟面无表情,但她快要疯了。 一边堕落,迟迟不推开陈诗。一边墨守陈规,成为一个真正的只读迂腐书、死板固执的学究,她抬起双手,轻轻抱住陈诗,然后说了让陈诗痛彻心扉的话。 “我喜欢吃芒果,是因为晚之爱吃芒果。我会做可乐鸡翅,因为那是晚之最喜欢的一道菜。我允许你走进我的生活,是因为你和晚之性格很像。” 第56章 这句话过后,陈诗难过到全身开始发抖了,她想捂住耳朵,可是南舟把她越抱越紧,惩罚她的忤逆般在她耳边温声细语。 “我身上共有三处纹身,一处在手腕,一处在腰间,还有一处你一定不知道,你知道在哪吗?” 陈诗轻轻摇头。 南舟心里某种压抑的情绪就要爆发了,因此,声音不受控地被压得很低很哑,“在左胸。” 不给陈诗反应时间,她接着说:“晚之是一个很有灵气的纹身师,我躺在床上,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她,然后她就温柔地把我的身体雕琢了。” 陈诗眼神麻木了,“我不想听了。” 南舟松开抱着陈诗的手,“好,那我再说最后一句。” 陈诗抬起头,认真看着南舟的眼睛。 南舟将陈诗鬓间哭湿了的碎发挽到耳后,轻轻笑了,“我这辈子,只为晚之一个人写诗。” 那一刻,陈诗多想让南舟可怜可怜她狼狈的眼泪,她甚至没忍住哭出了声音,但南舟无视她的眼睛,推开了她。 陈诗坐到地上,靠着南舟的腿,一口一口喝着高度白酒,眼睁睁看着南舟在黎明破晓之前,又为周晚之写上一首情诗。 一首,两首,十首,南舟停不下笔了,似乎写不完了。 你为她写了一辈子诗,而我,是百页情诗多余的纸屑。 陈诗彻底心灰意冷了,喝酒的动作变得十分机械,酒都灌不醉她了,喝不醉了,想要逃避现实都不行了,所以每分每秒都在心痛。 她不信南舟不知道她有多难过,可她没有等到那声温柔的关怀。 后来,她靠着南舟睡着了。 眉头紧皱,嘴角下撇,做梦都在委屈。 南舟放下笔,怕弄醒陈诗,于是先扶住她的头,再蹲到她面前,抚平她眉间的皱,轻轻将她的嘴角往上挑。 南舟一直看着陈诗,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天亮了,她把陈诗抱回房间。 小姑娘,我诗里的主角,好好睡一次好觉吧。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桌面一摞纸和纸上早已干涸的眼泪,南舟看着面前便利贴上的数字,76,随后,毫不犹豫地把那些写满情诗的纸全都撕了,撕成纸屑,扔进垃圾桶里。 这样就能当做没写过了。 她拿起桌边陈诗喝过的那瓶白酒,把里面的酒一滴不剩的全部喝光后,无能为力地趴到桌上。 陈诗,你是我不能见光的百页情诗。 第30章 日子平静在过,谁都没再提起那晚廉价的啤酒和无声的坦白,不过,陈诗再也不黏着南舟了。 南舟常常一个人闷在屋里,不写诗也不抽烟,盯着墙壁裂开的那条长长的、歪歪扭扭的缝隙发呆,想起当初翻修这间屋子,为了省下来一点装修钱,买了一大桶乳胶漆,和周晚之一起边踩着梯子刷墙边畅想关于她们的未来。 那时候,这里除了刷墙声就是她们的笑声和打闹声了。 想着想着,她似乎又听见笑声和打闹声了。 回过神,她从早上陈诗上学前,放到她桌边的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小口,露出一个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这里的确有笑声和打闹声,不过不是她和周晚之,而是陈诗和一个女孩。 陈诗带了一个女孩回家。 她提前问过南舟,方不方便带朋友回家给她补习功课,南舟同意了,现在她们的确不适合同处一室做任何事情,补习功课也不行。 今天是那个女孩来家里的第一天,南舟还没有出去看看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陈诗没叫她,她便不出去,她就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那道裂缝,等待那个女孩离开。 对面房间,陈诗和宋惊春聊得正开心。 宋惊春就是当初拜托孟子池给陈诗递情书的女孩,一头过肩狼尾发,又美又帅,颜值高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她特别聪明,高中三年,没掉过文科前三名。 陈诗从没想过喜欢自己的人会这么优秀,说不虚荣是假的,和宋惊春一起走在学校里,她才发现原来成为焦点是一件这么爽的事。 陈诗这些天有点得意过头了,正如她当初所想,找一个“新欢”,把注意力分散出去,心情确实好很多了,虽然偶尔想起或者看见南舟还是会心痛,但没像以前那样整天难过了。 不过宋惊春不是词义上的新欢,陈诗对她没那种想法,她们只是朋友。 温习完数学,宋惊春喝了口水,看了眼门外,小声开口:“你姑姑怎么还不出来啊?我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啊?” “不用。”陈诗合上数学笔记。 宋惊春狐疑地盯了陈诗一会儿,“先休息十分钟,咱俩聊会天。” “行。” 陈诗趴到桌上,短暂的忙碌过后,脑子放松下来的时候,她就会莫名其妙的难过,仿佛刚才那阵快乐是偷来的,突然好想好想南舟,她侧过头,盯着南舟紧闭的房门,委屈的感觉顿时拂过心间。 宋惊春问:“你怎么了?” 陈诗用手背飞快地抹去眼角一层泪,笑着说:“没事没事,就是眼睛突然有点难受。” 怕宋惊春再看出端倪,她快速站起身,“我去给你洗水果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芒果吧。” 陈诗下意识皱了眉。 第57章 宋惊春连忙说:“没有芒果的话,我也可以吃别的,都可以。” “有,我这就去。” 陈诗出去了,宋惊春伸头往外望,看着陈诗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宋惊春特别特别喜欢陈诗,高一的时候就喜欢了,一直忍到陈诗十八岁才表白,没成想半路杀出个孟子池,幸好后来孟子池解释说他和陈诗只是演戏,不然宋惊春一定会因为没有早点鼓起勇气靠近陈诗,遗憾一辈子。 陈诗忙前忙后,又小跑着去厨房了,宋惊春声音宠溺道:“你慢点!” 说完没过五秒,对面那扇门开了,南舟出现了。 宋惊春看着陈诗,陈诗看着南舟,南舟看着宋惊春。 当看见宋惊春披在身上的那件不合身的校服,南舟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攥紧了,喘了一口气,再缓缓松开,朝宋惊春点了点头。 宋惊春站起来,大大方方地笑了,“姑姑好!” 南舟喜欢女人,所以能够一眼看出来眼前这个女孩极有可能跟她是同一类人,喜欢女孩,准确来说,喜欢陈诗。 而宋惊春喊出那声姑姑之后,南舟忽然鼻酸眼酸,连带着心也酸了。 多年轻的小女孩啊,漂亮阳光,整个人充满朝气和蓬勃生命力,像冉冉升起的骄阳,和陈诗一样,她们并肩走在一起,未来必然一片坦途。 陈诗就该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不该为我浪费时间。 我已经快四十岁了,而她,连二十岁都不到。我这个年纪,都能生出来一个她了。她还那么小,如果她的同学知道她喜欢我这种老女人,会不会瞧不起她…… 南舟落寞地转身了。 宋惊春已经坐下来准备接下来需要复习的知识点了,没注意南舟,可陈诗注意到了。 陈诗端着切好的芒果走过来了,在南舟关门时,伸手挡住了。 南舟诧异回头,看见陈诗,眼中流淌过许多情绪,先是惊喜,再是无奈,最后是麻木。 “干什么?”南舟声音冷透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她在赶陈诗走,她想把陈诗赶回那个女孩身边。 陈诗隐隐感觉南舟不对劲,进门再顺手关门,身体紧贴门,不敢往前迈一步,看着南舟说:“不干什么。” 两个人,说了两句废话。 外面有人,她们把门关严,待在密闭的空间里,你看我我看你,像偷情一样,有点刺激有点失控,呼吸声心跳声搅拌在一起,你是我我是你,倘若不是一只不长眼的乌鸦撞上窗子,她们怕是能这样看到天荒地老。 如果刚才我亲了你,你会躲吗? 如果刚才你亲了我,我不会躲。 她们克制的眼神同时变浑浊了,陈诗小步往前靠近南舟,南舟真的没有躲,就在陈诗闭上眼睛踮起脚尖的时候,南舟头顶一阵刺痛,墙上那道长长的、歪歪扭扭的裂缝开出一个巨大深渊,掀天揭地般把整颗心都偏向陈诗的南舟吞噬了,留下一个冷冰冰的躯壳,冷眼看着陈诗,往后退了一大步。 陈诗失落了绝望了,彻底彻底死心了,默默嘲讽自己一番,踮起的脚尖尴尬地回归原位,逞强地笑了笑,叉起一块芒果,送到南舟嘴边。 “姑姑,吃芒果,你不是最爱吃芒果了嘛。” 陈诗喊了姑姑,同时主动让南舟吃周晚之最爱吃的芒果。 这意味着什么? 南舟看着那块切的不太好看的芒果,犹豫两秒,张嘴吃了。 “好吃吗?” “嗯。” “甜吗?” “嗯。” 门外宋惊春在喊陈诗了。 南舟用眼神示意陈诗离开。 陈诗点点头,转身开了门,门开的刹那,她猛地又关上,回过头来,小孩子闹别扭一样跟南舟说了一句话:“她叫宋惊春,她以前给我递过情书。” 门关上了,门外传来两个年轻女孩无比和谐的笑声,南舟孤独地留在无人救赎的深渊,越是渴望陈诗想要靠近陈诗,越有一双无形的手把她往深渊里推,她没有反抗,这是她该受的惩罚和报应。 嘴角开始痒了。 是的,她对芒果过敏。 那晚,她对陈诗撒谎了,她根本就不爱吃芒果,还有别的事,她也撒谎了,即使一开始允许陈诗走进她的生活,为陈诗做可乐鸡翅,有周晚之的原因,可是后来,她觉得陈诗可爱觉得陈诗有趣觉得陈诗讨人喜欢的每个瞬间,都十分确定,眼前这个人是陈诗。 陈诗不是谁的影子,不是谁的替身,陈诗就是陈诗,独一无二,闪闪发亮。 陈诗真的很厉害,能让想寻死十几年,靠着一点微小信念活到现在的南舟,打开窗户,站在窗台上,却不想往下跳了。 南舟仿佛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呢喃道:“我为什么不想死了,我已经写不出来情诗给晚之了,我为什么不死,我究竟在眷恋什么……” 这时,陈诗的声音化为利箭,声势浩大,穿透厚厚的墙壁,使劲往南舟胸口.射了一箭,正中靶心。 南舟的心像疯了一样,砰砰直跳,跳得飞快,她捂住胸口,慌得快要哭了。 这好像……是心动的感觉。 比十五岁那年那次心动,还要猛烈,像是死鱼会游了,像是断了翅膀的鸟会飞了,像是枯草复长,像是重生了一次。 她知道她眷恋的是什么了。 第58章 不过一个陈诗罢了。 她从窗台下来,无措地点了一根烟,夹烟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她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了,来到桌前,胡乱摊开一张白纸,拿起笔,边抽烟边宣泄情感般写下一页又一页情诗。 烟抽完了就再点一根,纸用完了就再换一张。 这一刻,南舟是一个真正的才华横溢的诗人,弹一次烟灰,一行浪漫的诗就在她笔下诞生了,落笔的每个字都具象成小姑娘富有朝气的脸庞,小姑娘有大大的眼睛和圆圆的可爱的脸蛋,蹦蹦跳跳成一行行或长或短的诗。 写到灵感枯竭,南舟心情平静了,终于发现天早就黑了,她居然借着月光和路灯微弱的光,写了这么多诗,而她在写诗的时候,竟然丝毫不知。 她摁灭手中剩余半截烟,揉揉发痛的额角。 一抬头,吓了一跳。 陈诗站在门口,失神地看着她。 明明看不清什么,南舟还是心虚地挡在桌前,护住那些见不得光的情诗,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那你怎么不敲门?” 陈诗往前走了两步,“敲了,你没应,我担心你,就直接进来了。” 南舟往门外看了一眼,“她走了?” 黑夜总是偏袒痴情人,陈诗总算可以坦坦荡荡释放眼中情意了,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试探性说道:“如果你不想让她来的话,以后我就不让她来了。” 南舟反手撑在桌上,又撒谎了,“她能来给你补习,挺好的。” “真的吗?”陈诗咬紧牙关。 “嗯。” 陈诗叹口气,疲惫地说不出话了,正想走,隐约看见南舟红肿的嘴角,她立刻紧张地走上前,担忧道:“你嘴角怎么了?” 想了想,她接着说:“是不是吃芒果过敏了?” 陈诗越靠越近,南舟心里越来越慌,她总担心陈诗一低头就能看清她那写了一桌子的情诗,于是她条件反射地推开陈诗想去触碰她嘴角的手,语气冷硬道:“别碰我。” 陈诗一脸受伤,“我没想怎样啊,我只是……” 她无奈一笑,委屈地摊了摊手,“我只是想关心关心你,我没有做什么啊,你这是干嘛啊。” 南舟抓着桌面的手因用力太猛指节都泛起青白色,她微微提起嗓音,“你走,离我远点。” “为什么为什么啊?” 南舟只想让陈诗赶紧走,顾不得别的了,言辞也有些过激了,“陈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烦。” 陈诗眼泪直接流出来了,边往外退边指着自己,想说话但半天没哽出来一个字,她倔强地擦了一把泪,失望地看了南舟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1章 南舟以为陈诗不会再理她了,没成想陈诗出了趟门,再回来,大步走进她房间,把一支过敏药膏扔到桌上,一声不吭地走了。 南舟坐在床边,看着陈诗来,看着陈诗走。 陈诗第一次这样冷落南舟。 南舟以为陈诗心大,过几天就能好。与陈诗相处这么久,她认定陈诗是那种整天笑嘻嘻、生气转头就忘、没皮没脸的人,可她忽略了一件事——陈诗也是一个小姑娘,大大咧咧背后必定也有细腻一面,也会伤感会脆弱,会在关了灯的时候,偷偷躲在被窝抹眼泪。 朋友们都对陈诗说——你最近笑的越来越少了,你有什么心事吗? 我有,我当然有心事。 陈诗看着围在身边的男孩女孩,年龄都跟她差不多大,十七八九那样,整天除了研究游戏小说,再不就是上课时候把头埋进桌子下面偷吃零食,一个个看起来都没她成熟,她该怎么跟他们诉说她的心事呢。 所以她不能说,只能憋在心里面,用积攒许多年的阳光驱赶与日俱增的黑暗,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于是她拼命转移注意力,每天都和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的宋惊春待在一起,她戒了小说戒了游戏,想利用最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为高考努力一把。 周六一大早,陈诗下楼接宋惊春了,正好两人都没吃早餐,她们就近在小区旁边早餐店简单吃了包子喝了豆浆,这才有说有笑地回家了。 推开门,陈诗往里面看了一眼,心没来由地揪紧了。 南舟素面朝天坐在桌前,面前三碗粥冒着热气,她藏在雾气之外,一双眼湿漉漉,像是被谁欺负了。 她面前只有一碗粥,另外两碗在她对面,是为陈诗和宋惊春盛的。 从上周到今天已经整整十天了,陈诗照旧每天正常跟南舟进行客气的日常必需沟通,但仅此而已,她没再去给南舟送过水果,也没怎么对南舟笑过。 陈诗变了,南舟能感受到。 还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陈诗为南舟引路去她房间的样子,那时候的陈诗,是全天下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人。 那个陈诗去哪了,南舟找不见了。 眼前这个人,还是陈诗吗? 南舟愧疚地低下头,小声说:“过来吃饭吧。” 陈诗拉着宋惊春走到饭桌前,没坐下,她看着南舟对面那两碗摆得很近的粥,多像跟她划清界线把她往别处推的南舟,推给孟子池,推给宋惊春,推给谁都行,只要别沾她边就行。 有时候,陈诗真的很想问问南舟——你的心是钢铁做的吗? 第59章 陈诗心里有怨气,不是因为南舟不爱她,而是因为在她看来,南舟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心情好了就给点笑脸,心情不好了就随便晾着,她不是小猫小狗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她也要脸也有自尊心,但是南舟似乎从来没顾及过她的感受。 好在陈诗健康的性格让她从小到大都不会把跟任何人的关系搞得太僵,她没有幼稚地转身就走、把南舟晾在那里,而是用轻松的口吻说:“姑姑,我俩在外面吃过了,你慢慢吃,我俩去屋里学习了。” “嗯。”南舟轻轻点下头。 宋惊春着急上厕所,先走了。 南舟拿起碗里的勺子,舀起来一点粥,缓慢往嘴边送,陈诗就站在她面前,她可以主动跟陈诗讲两句好听的话,算作为那天过激的言语道歉,只需要一两句,陈诗就能消气,但她死倔,不会服软不会讨人欢心,只会做个没长嘴的哑巴。 南舟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陈诗吗? 她在意,在意极了,在意到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有多在意。 明明背地里做了很多事情,明明有在偷偷关心陈诗,就是不说。 这几天,她走遍市区书店,只为给陈诗买齐复习资料。晚上陈诗有踢被子的习惯,她怕陈诗着凉,一晚上会过去好几次,给陈诗盖被子。陈诗爱吃哪种零食爱喝哪种饮料,她就会不停地往家买,置物架都快堆不开了。 这些南舟为陈诗做的表面的事,陈诗都没有注意到,因此更不可能领悟到南舟隐匿心中难见天日的苦衷了。 陈诗摇摇头,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她从南舟身前走到南舟身边,停顿半秒,深深看了南舟一眼,失落地收回眼,迈开沉重的步伐、擦着南舟胳膊来到南舟身后,这时,南舟湿漉漉的眼睛里掉出来一颗眼泪,弹进碗里,泛起的微小涟漪倒映出她失控的脸庞,手一抖,勺子掉进碗里,她失控地喊出陈诗的名字。 “陈诗。” “陈诗,我……” 陈诗停步,望着南舟挺直却微微颤抖的脊背,眼神刺痛一瞬,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摸她肩膀安慰她,却把手停在半空,心酸地攥成拳,轻轻放下了。 南舟回头盯着陈诗,眼里忧伤快溢出来了,她分明有话想说,就是不说,死活不说,折磨自己,也折磨陈诗。 陈诗耐心不多了,烦躁地捶了两下头,跟着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宋惊春一起进房间了。 陈诗没有关门,坐在桌前,刚好能看见南舟的背影,她边拉书包拉链边往外看,从这个角度看南舟,南舟还是那副冷淡克制的平静模样。 如果陈诗能换个角度去看南舟,就能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南舟了。 南舟重新拿起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喝粥,一滴接一滴地流泪,握着勺子的手在抖,嘴唇在抖,每次吞咽动作都是为了压抑随时可能被别人听见的呜咽声。 宋惊春伸手在陈诗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都看呆了。” “没,没看什么。”陈诗拿出书本,“开始学习吧,对了,下午艺嘉她们约我去看电影,最近学习也挺累的,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我当然要去的。”宋惊春打趣道:“陈诗,我们这样,算不算约会啊?” “约个屁呀。” 宋惊春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开玩笑,认真给陈诗讲上午的学习任务。 宋惊春能将枯燥无味的内容讲得十分有趣,陈诗时不时会被她逗笑,笑声一遍遍从屋里飘向屋外,飘进南舟耳朵里。 南舟一直没有停下喝粥的动作,喝光一碗,她立刻把本来为陈诗准备的那碗粥端到面前,像烟瘾犯了控制不住想抽烟的时候,把喝粥的动作重复到机械。 她一点都不饿,但她非要自虐,吃到胃疼,吃到恶心。 她想起那些天她为陈诗补习,陈诗觉得没意思,不爱听,原来不是陈诗的问题,她把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太无趣太古板,教不好陈诗。 但宋惊春能。 那天偶然听见陈诗跟冯怡打电话,陈诗说她成绩进步了,还跟冯怡提到了宋惊春,说宋惊春把她教得很好。 南舟一方面为陈诗开心,一方面为自己难过,陈诗的进步和她没有半点关系,陈诗的未来也不该和她有半点关系。 为什么要起来煮粥,为什么想过要哄陈诗开心,她应该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辈子都不要出来,反正陈诗…… 砰一声——门被风吹得关上了。 一语成谶。 手脱力了,勺子掉进空碗里,像是海上一只舟沉入海底,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没有求生欲了,认命地沉没吧。 死了,无法面对周晚之。活着,无法面对陈诗的家人,无法面对安梨和所有歌颂过她和周晚之爱情的人。 死不行,活也不行。 是为了一个人,负天下人。还是为了天下人,负一个人。 南舟真的快疯了。 胃隐隐作痛,她弯下腰,捂住胃,痛苦地发出一阵闷哼声。 稍微缓了缓,她扶着桌沿站起来,弓着身子去茶几抽屉里找药,坐到沙发,刚拉开抽屉,陈诗拿着杯子从屋里出来了。 陈诗先是看着桌上两个空碗,眉头一皱,随手把杯子放到桌上,快步来到南舟面前,“怎么流这么多汗?哪里不舒服吗?” 第60章 她还是怨还是气,但还是担忧更多。 南舟一手扶着散下来的碍事的头发,一手微微哆嗦着在药盒里翻找。 “没事,有点胃疼。” 陈诗眉头越皱越紧,好好打量南舟一遍,这才发现南舟湿润的眼眶和发红的鼻尖,特别惹人心疼。 陈诗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上去抓住南舟手腕。 南舟没推,身体颤抖一瞬,看着陈诗的眼神从惊讶转为惊喜,闪躲一下,回归到冷漠。 南舟不做戏子真是可惜了,一次次把陈诗骗得团团转,一次次用冷漠刺痛陈诗的心,她能看透陈诗眼中流转过的伤痕,然后会在背地里默默伤心一万遍。 她图什么? 她有错吗? 她只是想做个好人,想对得起所有人,到头来,她竟发现,她谁都对不起。 可是,就算所有人都恨她怪她,只有一个人不会真的恨她怪她,那就是陈诗。 南舟是行走在海上的舟,陈诗是温暖的太阳、是天生被水克制的火,常言道,五行相生相克,水火天生不容,既如此,那便破了五行。 陈诗甘愿熄灭自身火焰,从天空坠落,陪伴南舟沉没无边无际的海底。 只要南舟愿意,陈诗什么都可以做,可是南舟再一次推开了她。 多少次了,陈诗记不清了。 一次次靠近,换来一次次被推开的结果,陈诗甘心吗,不甘心,心痛吗,痛,还想再来一次吗,不想了,但不得不再来一次,因为南舟脸色真的很差,陈诗急了,强势地搂住南舟的腰,扶着她躺到沙发,再蹲下去,开始找药。 在这里能清楚听见,宋惊春正在跟别人打电话。 南舟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为什么刚才陈诗碰她她会躲,因为她怕宋惊春突然出来会看见,可是陈诗仅仅是握了她的手腕,至于吗? 别人觉得不至于。 南舟觉得至于,因为她心里有鬼。 如果是正常姑侄关系,侄女握姑姑手腕,应该是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吧,但刚才南舟反应太不对劲了,她分明是心虚了。 这份心虚,在陈诗为她端来温水,把药递到她嘴边,温声让她吃药时,变成她逃跑的理由,她眼中闪过惊恐的情绪,看着陈诗单纯稚嫩的脸庞,明明什么都没做,她突然发觉自己和那些恶毒的强.奸犯没什么区别,药也没吃,她脚步踉跄,逃回了房间。 陈诗看着失态的南舟,堵塞的神经终于打通,似乎想通了什么,她没有迟疑,拿着水杯和药,追了上去。 南舟进门不到十秒,陈诗进来了。 南舟虚脱地坐到床上,低下头,双手烦闷地插进头发里,冷声道:“出去。” 陈诗大概是被伤透了,面对这种冷言冷语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沮丧地离开,而是一步一步地朝南舟走去,满脸倔强,“我不走。” 南舟意想不到地抬起头。 陈诗来到南舟面前,轻轻蹲身,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南舟双膝,仰头看着南舟说:“你把药吃了,吃完药,我马上就走,好吗?” “嗯。” 南舟接过陈诗手里的水杯,喝口水,润润嗓,正想伸手拿药,陈诗把药递到南舟嘴边,像之前喂她吃椰子糖一样,轻声说:“姑姑,张嘴。” 南舟缓慢张唇,药从唇缝溜进唇齿间。 南舟喝了口水,把药咽下去了。 “苦吗?”陈诗问。 南舟嘴角有水往下淌,嘴唇微微张开,她脸上只有一双眼在动,其余的,全都在安静回味刚才那个瞬间—— 药送进嘴里,陈诗的指尖碰到了她的唇。 很轻,很痒。 停留很久,再从唇瓣来到嘴角,温柔地擦去她嘴角的水。 陈诗说话算话,看着南舟吃完药,起身走了。 南舟眼神恍惚了,分不清嘴里是苦还是甜了,也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她伸出拉住陈诗衣袖,那句压抑在喉咙里的话终于破土而出了。 “你别走。” 第32章 眼神撞上眼神,冲动撞碎克制,南舟眼里飞出来一丝想要被紧紧拥抱的欲望,陈诗领悟到了,弯下腰,伸手去抱她。 陈诗弯腰那一瞬,那道原本被她挡住的裂缝魔鬼般从墙皮里爬出来,张牙舞爪地冲到南舟面前,先世俗一步击垮南舟最后的温柔,南舟重重往后一倒,躺在床上,无奈地笑了。 陈诗抱住一团空气,背对南舟,坐到地上,失魂落魄地对着墙上那道裂缝说:“亲人可以拥抱,朋友可以拥抱,我和你,为什么不可以拥抱?” 答案藏在裂缝的深渊里,她急不可耐地想知道答案,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钻进深渊里,跑到南舟前面,为胆小鬼南舟探了探前面的路。 她抱着双膝,把自己缩成可怜一团,用最委婉的方式说出憋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话,“我已经十八了,姑姑,我是成年人了,我……” 声音哽得讲话都语无伦次了,她猛地站起身,嘴唇翕动,说不出来话,急得快哭了,一边隐忍一边爆发,“你究竟懂不懂啊,究竟懂不懂我的心。” 她站在那里,掩面哭了。 听着陈诗的哭声,南舟悄悄叹气,偷偷擦了好几把眼泪,她单手撑床,面无表情地坐起来,等陈诗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她像看着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宠溺地笑了,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你想让我懂什么呢,陈诗,嗯?” 第61章 “我……” 南舟无奈摇头,眼神示意,“你坐下。” 陈诗打算往转椅那边走,刚迈出脚步,南舟说:“坐过来,坐我旁边。” 陈诗小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南舟身边坐下。 南舟身上有股淡淡清香,手上还有刚摸过药盒的淡淡苦味,她在为她们之间无法说破的秘密烦心,已经叹出去无数口气了,不想再用理智去克制情感,有什么就直说了。 “陈诗,你想打开天窗说亮话吗?” “想。” 陈诗看了南舟一眼,“代价是什么?” 南舟揉了揉眼睛,低声说:“代价就是,你和我,以后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聊天了。” “如果我不想打开天窗呢?” 南舟收住笑容,严肃道:“那么,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跟我说什么懂不懂之类的话了,我们都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到以前,回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反正无论怎样,她和南舟都不会有结果,不如随心所欲一把,于是陈诗说:“如果我都不想试呢?” “随便你。” 陈诗表情难看,使劲揉搓手指,挤出来逞强的笑容,“姑姑,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了,我想试试,万一……” “没有万一。” 南舟像能猜中陈诗心思一样说:“你没必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陈诗,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你看清这个结果。” 陈诗把手指搓得通红,知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意味着什么,但她不想稀里糊涂下去了,南舟究竟怎么想,她想听南舟亲口说出来。 “你真的没有半点对我动过……” 南舟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快速打断道:“非要说出来吗,陈诗,哪怕知道代价是什么,你也一定要说出来吗?” 陈诗坚定道:“嗯。” “你想好了?” “嗯。” 南舟连点好几次头,她不能再和陈诗这样僵持下去了,不能再让陈诗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站起身来,大力揪住陈诗衣领,二话不说把她拽到转椅前,用脚把转椅踢正,把陈诗扔到椅子上坐好。 陈诗看着冷脸的南舟,懵了,傻了。 南舟弯腰扶着椅背,居高临下看着陈诗,用压迫感十足的声音说:“把头抬起来。” 陈诗听话照做。 南舟一直保持这个动作,试图用刺耳的言辞指引走入歧途的陈诗回归正途。 “十八怎么了,在我眼里,你就算二十八也是个小孩,陈诗,你知道相差二十岁意味着什么吗,等你三十八的时候,我已经五十八了,你清醒一点吧。” “姑姑,你不要再说了。” 陈诗不想听了,想从南舟动作以及言语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想尽快逃离这些尽管刺耳却是真相的声音。 南舟用力把她按在椅子上,不让她走。 “你以前不是直女吗?不是喜欢那个孟子池吗?你去喜欢他啊,还是说百合小说看多了,把你看弯了,行,弯就弯吧,门外那个小姑娘喜欢你,你试着去喜欢她行不行?” 陈诗被南舟的气息包围,被南舟的话语洗脑,被南舟的声音囚禁,她在南舟身下仰望南舟,她们离得很近很近,轻轻把头抬起来,就能吻住南舟的嘴唇。 她没有这样做,天神为她下了凡,她怎敢轻易亵渎,只是,她有点害怕这样的南舟,她在南舟身下哆嗦,吓得哭出声音。 “姑姑,你别这样,我害怕。” “闭嘴。”南舟伸手捂住她的嘴,“你的同学就在外面,你想让她看见这幅画面吗?” 陈诗眼泪决堤了,泪水流淌到南舟手背,阵阵呜咽声闷在南舟掌心,她拼命摇头,“不想,我不想。” 南舟冷声道:“现在有羞耻心了,现在知道这种事是见不得光的,陈诗,原来你分得清是非对错。” 她松了手,退出去两步,像从人间退回神坛,再抽出纸巾擦干净手,无比冷静道:“脑子清醒了吗?还想说吗?” 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破罐子破摔到底,陈诗哪还有什么理智,不想继续这么手无缚鸡之力地仰望南舟了,她撑着椅子扶手缓慢站起来,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但还是倔强地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一直很清醒,姑姑,我喜……” 南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上前一大步,使劲把陈诗推到转椅上,连带转椅,一并抵到墙上,开口的喑哑嗓音微微颤抖了,“你疯了吧,陈诗。” 陈诗眼睛通红,颓废地往后一靠,“我是疯了。” 这一秒,南舟看着陈诗,眼前浮现的是那个活泼、阳光的陈诗,那个陈诗究竟去哪了,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让南舟看着这样的陈诗,觉得是在照镜子。 世界上可以少一个南舟,世界上不可以少一个陈诗。 南舟眼神僵硬地往后退,退到床边,直挺挺坐下,把头低得很深,无力道:“陈诗,你走吧。” 陈诗没有走,她双眼无神,温声道:“姑姑,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可以做什么。” 她指了下窗,“哪怕你现在让我从这里跳下去,我都不会犹豫一秒钟。” 南舟皱眉,“不会有人让你从这里跳下去。” 第62章 “我知道。” 南舟抬头,一脸严肃,“那以后就不要说这种话了。” 陈诗朝南舟走去,“好,我听你的,姑姑,我一向最听你的话了,刚才你说的话,我都有听进心里。” 她蹲身,跪坐在南舟面前,冲她笑了一下,随后轻轻把头靠向她的腿,“马上就要毕业了,你是想让我跟孟子池在一起,还是想让我跟宋惊春在一起呢?” 南舟看了她一眼,用力咬了下嘴唇。 陈诗继续说:“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跟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全天下你最好,谁都没有你好……” “你觉得我哪里好?” “哪里都好。” 南舟像是嘲讽地笑了一下,“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天真,甚至还有点可笑。” 她站起身,朝陈诗伸出手,“起来。” 陈诗没有把手搭在她手上,而是自己站了起来。 面对面而站,互相对视,南舟压着陈诗的不止是身高,还有上位者运筹帷幄的自信和游刃有余的手段,脚尖抵着脚尖,她逼着陈诗往门边退,用眼神用动作用表情告诉陈诗——离开我,立刻,马上。 陈诗退到无路可退,后背贴着冰冷的门。 门外宋惊春在喊陈诗了,“陈诗,我打完电话了,你在哪啊!” 南舟说:“走吧。” 陈诗摇头,就是不走,满脸眷恋地看着南舟,好像这一眼看完了,就没有下一眼了。 南舟握住门把手,陈诗反手覆在南舟握着门把手的手上,南舟往下压,陈诗往上抬,较劲一样,谁都不肯认输。 宋惊春应该是去阳台找陈诗了,用不了一会儿,她就会过来敲门了。 南舟直接松手了,拉过陈诗的胳膊,把她拉过来,和她调换一下位置。 陈诗不解地看着她。 南舟眼神木讷,感觉已经被她们这段谁都无法理清楚的关系逼急了,她顾不得自己怎样了,只希望陈诗能离她远一点,不要被她这样糟糕的人污染了。 她不允许陈诗把那句“姑姑,我喜欢你”宣之于口,她怕玷污陈诗美好的十八岁,十八岁应该去爱另一个十八岁,是年轻的身体和灵魂不够好吗,为什么要对她日渐衰老的身体和残败凋零的灵魂产生兴趣。 如果陈诗觉得她灵魂有趣,那么她就把灵魂里偏执、暴力、阴暗、强势、自私一面展现给她看,所以她刚才把陈诗推到转椅,那样不温柔地对待她,可是陈诗并没有就此死心。 难道,难道陈诗是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吗? 既然如此——那便脱了给她看。 看光了,兴趣就该消退了。 宋惊春开始敲门了,“陈诗,你在里面吗?” 陈诗正要说话,南舟伸手去解衣服纽扣了,从上到下,一颗不剩,全部解开了,只剩里面一件黑色内衣,她没有犹豫,伸手摸到后背,单手把内衣扣弹开了。 然后用只有她们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不用对我太好奇,你有的,我也有,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你想的那么好。” 她直接将衣服朝陈诗敞开,“看啊,让你一次看够。” 陈诗从南舟去解第三颗扣子的时候,就低头了,她没看,一眼都没看,她怎么可能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从她喜欢上南舟那一刻,她就错了,她是没有求着南舟去爱她,但她千不该万不该把她对南舟的喜欢表现出来,让南舟自责让南舟为难,让那么骄傲的南舟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 她哭着道歉,“姑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南舟捏住陈诗下巴,“抬头,看着我。” 怕外面的宋惊春听出异样,陈诗不敢使劲挣脱,发出太大声音,她闭上眼,被迫抬起头。 “怎么?不想看?” 南舟何曾这样过,眼角一行泪流下来了,“那就是想摸了?行,给你摸。” 陈诗低头往后退,哭到岔气,“我错了,你别这样,你快把衣服穿好,宋惊春还在外面,别让她看到了……” 南舟抓住陈诗的手,“她在外面,她随时都会推门进来,你敢摸吗?” 陈诗摇头。 “敢还是不敢?说话。” 陈诗不吱声。 “我问你话呢?” 陈诗摇头,一直摇头,“不敢,再也不敢了。” 南舟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她松开手,拢紧敞开的衣服,默默看着陈诗。 许久后,陈诗抬头,睁眼。 南舟用口型说:“既然不敢,那就滚。” 陈诗听话地点头,握住门把手,向下一压,她像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囚犯,经过神的一番教导,彻底清醒了,决定走向所谓正途,走向诧异地看着她的宋惊春。 风一吹,那扇没有关严的门咣当咣当地摔来摔去。 宋惊春隐约看见门里一道落寞的眼神,一阵猛烈的风把门吹得关严了,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没有了。 第33章 陈诗拖着行李箱和宋惊春一起走了。 南舟这棵顽固的大树,望眼欲穿地扎根在窗前,从天亮等到天黑,再从天黑等到天亮,都没有把那个她亲手推开的小姑娘盼回来。 你问她为何要等,她只会摇头说不知道,点一支烟,烟头点燃情不自禁创作的情诗,她麻木地看着情诗在手里烧成灰烬,麻木地看着陈诗在她的世界里越走越远。 第63章 情诗可以再写,陈诗还能再回来吗? 南舟每天都站在那里,等太阳升起,等太阳落山,等一个不该等的人。 桌上为陈诗写的情诗堆积如山,烧不完了。 某天,她把情诗一页一页往火盆里扔,那些文字曾被她赋予生命,有的陪伴她几个月,有的陪伴她十几年,它们在大火里朝南舟露出扭曲的表情,发出惨叫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火盆里烧的不是写给陈诗的情诗,而是写给周晚之的情诗。 923首情诗,她写了整整十二年,本想等着写到999首的时候,再把这些诗烧给周晚之,然后陪着周晚之去了,可是,差的那76首诗她这辈子都写不出来了,而她,居然舍不得死了。 熊熊火光照亮苍白的脸庞和愧疚的神情,她佝偻着身子跪在周晚之墓前,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看着墓碑的眼神从空洞转为狰狞,她轻轻抚摸刻在墓碑经过四季更替经过风吹雨打早就褪色的字迹,咬住哆嗦的嘴唇,嗓子哽得说不出一句话。 说不出话,那就磕头。 她不停地对着墓碑磕头,在赎罪在认错,向周晚之认错,向曾经深爱周晚之的自己认错,向她们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认错。 磕到全身无力,她膝行着向前,抱着墓碑,痛不欲生地把头磕向坚硬的碑角,瞬间,鲜血染红三个字——周晚之。 她猛地直起身子,大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把站在枝头的鸟儿吓跑了,她失魂一样站起来,火盆里燃烧的火苗还在挣扎扭曲,她面露惊恐之色,捡起地上长长的树枝,把还在顽强燃烧的火苗捣灭了,树枝一扔,她背对周晚之的墓,死气沉沉的脸毫无血色,心里说出一句该死的负心人才会说的话——晚之,我对不起你,我变心了。 自此,南舟还活着,却像死了。 其实痛苦地活着,不如痛快地死了,但她舍不得陈诗,于是她选择背信弃义活下来,但这样的她对不起深爱她的周晚之,于是她像是死了。 她一边清醒,然后,一边疯了。 谁来救救她吧。 谁能救她,陈诗能吗? 今天是陈诗结束高考的日子,陈诗搬走之后,她们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见面了,陈诗很听话,即使难受的时候哭到窒息,还是能忍着不去找南舟。 假如南舟不来找她,她真的能一辈子不去找南舟。 是不够喜欢吗? 不,是太喜欢了,喜欢到不敢喜欢。 这三个月,陈诗用学习转移注意力,放假也不出去玩了,就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因此陈玉荣长期住院的事没有瞒住她,他们怕影响她高考,一直不肯告诉她陈玉荣的真实病情,她不是傻子,隐隐猜出来了。 高考好不容易结束了,朋友们都出去放松疯玩了,陈诗借口有事回家了,家里很冷清,只有冯怡在厨房炖汤。 陈诗走到厨房门口,“妈,炖汤呢。” “嗯,等会儿给你爷爷送去。” 冯怡笑着看向陈诗,“终于考完试了,乐坏了吧,对了,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没跟子池和小春他们出去玩呀?” “不想去。” 冯怡叹口气。 陈诗跟以前比变化很大,不调皮了,也不整天嘻嘻哈哈了,似乎成熟稳重了,可能是长大了吧。 冯怡倒是没深想。 陈诗走进厨房,站到冯怡身边,从锅里舀起一勺汤,吹了吹,抿了一小口说:“真鲜。” “也不看看谁的手艺。”冯怡一点也不谦虚。 陈诗拉着冯怡闲着的那只手,轻轻晃了晃,“妈,你也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呀,这不是普通考试,这可是高考啊。” 冯怡把汤舀进保温盒里,“小诗,你的努力妈妈都看在眼里,无论考得怎么样,妈妈都觉得你最棒。” 陈诗突然眼泪含眼圈,积攒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出来了,眼泪快要掉出来了,她快速说:“妈,我有点累了,回房睡觉了。” 她转头跑了,擦眼泪的动作没有逃过冯怡的眼睛。 陈诗回到房间,上了床,把头埋在被子里面失声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什么,每天可以正常生活,但心里压抑极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真的开心起来了,她每天都在为了不让身边人担心而假笑,明明以前她那么爱笑,现在除了哭就是哭,泪失禁一样,一点小事都能让她情绪崩溃。 哭到昏天黑地的时候,冯怡进来了。 冯怡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蒙在被子里哭到颤抖的陈诗,她没有掀开陈诗的被子,而是轻声说:“小诗,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你可以跟妈妈说,妈妈可以帮你分析,帮你解决问题。” 陈诗啜泣不止,声音断断续续从被子里传出来,“妈妈,你……帮不了我,谁都帮不了我。” 她大概是憋太久了,情绪崩溃了,不然不会跟冯怡说这种话。 冯怡很是心疼,哄道:“你还没说呢,怎么就知道我帮不了你呢,来,宝贝,起来跟妈妈聊聊。” 她伸手把陈诗捂着头的被子掀开了。 陈诗立刻用手挡住满脸泪痕。 冯怡轻轻抚摸陈诗的头,“既然你不肯说,那我猜猜吧,你刚才回来的时候挺开心的,所以应该不是因为考试,难道……” 冯怡手一顿,“难道是因为感情?” 第64章 陈诗没摇头,算是默认了。 冯怡想了想说:“小春最近经常来家里找你,倒是子池不怎么来了,小诗,你是不是跟子池闹别扭了?” 冯怡同时提到宋惊春和孟子池,陈诗不由得想到那天南舟把她按在椅子,用刺耳的言语唤醒她,让她去喜欢宋惊春喜欢孟子池。 为什么一定要喜欢同龄人。 为什么她可以喜欢宋惊春可以喜欢孟子池,就是不可以喜欢南舟。 她捂着脸的手搓了两下,随后抱住头,用力捶了两下。 “小诗!” 冯怡眼疾手快攥住她的手,脱鞋上床,心疼地抱着她躺到自己腿上,轻声细语道:“妈妈年轻的时候啊,可保守了,遇见你爸爸之前,我都没谈过恋爱,我和你爸是别人介绍认识的,见了几次面,觉得还挺合适的,选了个好日子,我俩就去民政局领证了,这一过呀,就是二十年,我跟他算是搭伙过日子吧,从一开始的友情到现在的亲情,不知道有没有过爱情,说真的,我不太懂爱情,小诗,你知道我最遗憾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什么?” 冯怡边给陈诗擦眼泪边说:“我很遗憾,年轻时候没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老了连点回忆都没有,小诗,以前我觉得你年纪小,怕你被外面的坏男孩骗了欺负了,所以总想把你保护起来,总是管着你,但是以后,妈妈不会再这样了,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只要你开心,妈妈都支持你。” 陈诗以前单枪匹马守着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瞒着全世界爱着一个不该爱的人,她觉得好孤独好无助,可是现在,妈妈的肩膀可以给她依靠,她忽然觉得身后有了坚实护盾,终于愿意倾诉了,“妈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嗯?” 陈诗小声说:“我没有和孟子池在一起,我也不喜欢他。” 冯怡想不通,“那你们为什么……” 陈诗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是谁?”冯怡紧张地问。 陈诗坐起来,眼神有点发直了,她逞强地朝冯怡笑了一下,然后隐晦地往东指了一下。 冯怡没反应过来。 这一指过后,陈诗仿佛把压在后背很久的包袱卸下来了,呼吸都顺畅了,她不想再多说什么,背对冯怡躺下去,闭眼睡觉了。 冯怡为她盖好被子,默默退出房间。 冯怡靠在房门口,还在思考陈诗刚才那个动作是何用意,她学着陈诗往东指了一下,下秒,她满脸惊慌失措之色,伸出去的那根手指抖个不停,因为——她指向的是南舟房间。 是南舟,居然是南舟。 这三个月,冯怡心里弄不清楚的疑问全部豁然开朗了。 怪不得陈诗死活不愿意再去南舟那里了,怪不得陈诗和南舟再也不联系了,怪不得陈诗换了个性格,整天心情低落心事重重,原来她喜欢的人是南舟。 冯怡学历不高也没有特别先进的思想,她只是个再过几年就五十岁的普通妇女,有时候思想还有点封建,但她愿意为了陈诗试着去接受这件事,但她根本就接受不了。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别说舍不得打骂了,这么多年讲话都舍不得太大声,哄着惯着,生怕受委屈了,不求大富大贵,就盼着她能平安健康,以后找个爱她的人,相伴一生。 她捂着嘴哭了,埋怨是不是自己把女儿惯坏了,不然她怎么会喜欢上…… 她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觉得可能是自己误会了,于是推开门,可是看见陈诗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的样子,她突然想开了。 如果是误会,那最好。 如果不是误会,那么世俗一定会伤害陈诗,身为妈妈的她,怎么能跟世俗一起伤害她的女儿呢。 她只希望陈诗能像从前一样开心起来,她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 她轻轻关上房门,走到书房,给南舟拨出去一通电话。 第34章 “嫂子。” 冯怡很想问问南舟,你和我女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听着南舟极度沙哑的嗓音,她瞬间把想质问的话抛诸脑后,关切道:“舟舟,少抽点烟,你听听你这嗓子,哑成什么样了。” “我没事。”一阵停不下来的咳嗽声跟着响起。 冯怡叹声道:“你啊你,真让人放心不下,好了好了,不说了,挂了吧。” 没有开灯的房间,冯怡沿着门滑蹲在地,她哭了很久很久,陈诗和南舟,她谁都舍不得质问,封建的她什么都不懂,于是想到上网求助网友,当年南舟去了南城,毫无音讯,她担心南舟,为了搜索关于南舟的近况,下载了微博,关注了南周超话,她不会改微博id,用的一直是注册时系统自动形成的id,用户xxx。 她登陆微博,点进南周超话,她知道超话里有很多les分享她们的故事,这个群体从60后到00后,每个年龄段的人都有,或许,可以问问她们的意见。 冯怡在超话里发出去一条微博——「大家好,我是一个母亲,我偶然得知我的孩子可能是同性恋,并且喜欢上了一个比她大很多岁的女人,我现在很慌张,不敢告诉我的丈夫,所以我想问问大家,我应该做什么,才能尽可能保护好我的女儿和她喜欢的那个人。」 第65章 立刻有人回复——「阿姨,你人真好啊,保护自己女儿天经地义,你为什么想要保护你女儿喜欢的人啊,按理说,你应该恨你女儿喜欢的那个人呀?」 陆续出现很多评论,冯怡先回复那条——「她们都是我在意的人,我恨不起来,舍不得。」 下面评论基本都是夸夸,并没有哪条针对冯怡的问题给出建设性意见。 大概是饭点,评论数量定格在十三很长时间,冯怡不死心地刷新,然后刷出来两条同一分钟但只差几秒钟发出来的评论。 王者峡谷谁的腿最短——「从现在开始,阻止她,帮助她,不要让她继续往这段关系里陷了。」 如果海里没有海水——「和那个女人断绝关系吧,不要让她再接近你的女儿,她不配。」 电话响了,冯怡接完电话,匆匆穿好衣服去医院了,没有带已经煲好的汤,因为她这趟去,是接陈玉荣回家。 治不了了,也治不好了。 医生说最多还能坚持三个月,是在医院等死,还是在家等死,陈玉荣选择回家,他不想再每天看着前几天还聊得好好的病友今天便进了停尸房,他想回家,和儿子儿媳还有孙女,当然,还有南舟,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 听见冯怡走了,陈诗坐起来,开了灯。 拿起手机,她看着自己发出去的那条评论下面的那条评论,小声念道:“如果海里没有海水。”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陈诗习惯闲下来就泡在南周超话,读读南舟写过的诗,看看她提名诺贝尔文学奖那一年新闻关于她的报道,什么都看,就是不敢看南舟给周晚之写过的诗。她在这里寻找心灵的慰藉,默默疗伤,直到上一秒,她念出那个id,很神奇,灵魂与这简单的几个字达成某种共鸣,一向没有文学细胞的她脱口而出一句话—— “如果海里没有海水,那么我可以爱你吗?” “我不知道。”陈诗自问自答。 应该不可以吧,如果可以,她就不会给冯怡发出去的微博评论那句话了。 陈诗很确定那个人就是冯怡,不仅时间问题对的上,还有她微博显示的手机型号——华为mate9,通通对得上。 知道那条微博是冯怡发的人不止陈诗,还有南舟。 南舟在哪里? 她在漆黑的房间里,在浓浓的烟雾里,在爱欲与死欲最强烈时枯萎、木讷,把灵魂扔进倒计时的炸弹旁边,等对陈诗的思念登峰造极,她看见维纳斯从海里升起,看见爱神的诞生,爱欲战胜死欲,然后,灵魂在爆破声中灰飞烟灭了。 一口烟雾吞下去,一行热泪涌出来。 她看着自己发出去的微博评论上面那个id,这一次,她选择带着即将爆破的炸弹,无视爱神的诞生,把炸弹和自己一起扔进深海。 “小宝,王者峡谷里腿最短的究竟是鲁班还是蔡文姬呀,这辈子,我可不可以问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炸弹在海底爆破,她听见海的声音—— 如果海里没有海水,那么你可以爱我。 . 陈玉荣把自己的病情告诉陈诗了。 陈诗早就猜到了,听见陈玉荣亲口说出来,还是没忍住抱着冯怡哭了。 三人围坐陈玉荣床前,脸色都不好,陈玉荣笑着看着他们,“到我这个年纪,活一天赚一天,你们都别丧着脸了,高兴点,我们一家人……” 话没说完,他叹出去一口气。 陈宇松补充说:“爸,你是想让舟舟回来吧。” “也不知道舟舟为什么不肯回来,是不是家里住不惯啊,还是你没有跟她好好说,宇松,你再给她打一通电话吧。” “不行啊爸,她不听我的,想让她回来的话,你亲自给她打电话吧。” 抱着冯怡的陈诗听见他们谈论南舟,做了亏心事一样,眼神闪躲,身体微微抖了起来,她变成一个胆小鬼,下意识逃避关于南舟的一切,这时,冯怡按住她的胳膊,阻止她想要起身的动作,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安抚着拍去她心里的惶恐。 陈玉荣还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 “我来打吧。” 冯怡拿起放在床边的手机,没有推开抱着她的陈诗,按下号码,她把手机放到自己耳边,也放到陈诗耳边。 陈诗的呼吸伴随电话尚未接通的嘟嘟声变得急促起来。 陈诗正在过独木桥,桥很窄,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妈妈没有站在她身后,也没有站在她身前,而是站在桥底,举起双手,托着她一步一步稳稳地往前走,直到把她送到等在桥那头的南舟身边,妈妈松手了,欣慰地看着她们笑了。 “嫂子。”南舟说。 回答南舟的是陈诗慌乱的呼吸声。 那声音很微小,却隔着听筒,翻过千山万岭,跋山涉水来到听筒那一边,左手夹烟右手拿笔的南舟耳边。 笔尖划破纸张,秘密昭告天下。 幸好,天下人暂且听不见她们的秘密。 刚刚冯怡把陈诗带出陈玉荣房间,再把手机留给陈诗,让她单独和南舟讲话,然后门一关,替她们把注定会被全天下唾弃的秘密保守起来。 她们的秘密只有她们知道。 南舟听见了陈诗的啜泣声,陈诗听见了南舟的叹息声。 陈诗不能再往前走了,她怕南舟再叹息,于是她乖巧地退回侄女的位置,用最尊敬最礼貌的语气说:“姑姑,是我。” 第66章 南舟停顿两秒。 “有事吗?”她回以冷淡无情的语气。 陈诗吸气呼气,眼角在淌泪,明明已经泪流满面,却还是能用刚才那种语气说:“爷爷时间不多了,他想让你回来住。” “好。” 南舟答应得很痛快。 甚至没等陈诗反应过来,电话挂断了。 陈诗没有自作多情,她知道南舟愿意回来,仅仅是心疼爷爷,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可是她怎么办啊,南舟把她一个人丢在桥头,没有妈妈在桥底托着她,她不敢往回走了。 也许,她该找一个人陪她走回去。 那天下午,宋惊春约她出去,她赴约了。 宋惊春看出来陈诗心情不好,并没有带她去那种嘈杂的地方疯玩,而是带她去了一家环境轻松的甜品店,点了两块蛋糕和两杯白水,坐着聊天。 陈诗拄着下巴,打算发呆到底。 回神是因为看见一个熟人。 宋惊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孟子池和一个女孩手牵手走在一起。 她们认识那个女孩,她叫杜淼,明恋孟子池三年,告白过很多次,孟子池都拒绝了,不过现在看来,这俩人应该是成了。 孟子池很小的时候就喜欢陈诗了,喜欢了很多很多年,碍于很多原因一直没有表白,却在终于到了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的阶段,选择了别人。 他都没有怎么追求过陈诗就放弃了。 可是当初他给陈诗说的那句承诺字字发自肺腑——小诗,等你多久我都可以。 陈诗没有因为喜欢自己的人去喜欢别人而失落,相反,她为孟子池感到开心,她当即想到——孟子池,我要是能跟你一样就好了。 我也想去喜欢别人,我也想试着跟别人在一起,我是真的很想从这段错误的感情中抽离,可我的心都在她那里,看不见别人,也牵不起别人的手。 但宋惊春接下来的话让陈诗动摇了。 “陈诗,你觉得孟子池喜欢杜淼吗?” 陈诗看着他们亲密依偎的背影,“当然喜欢,不喜欢怎么可能在一起。” 宋惊春与她望向同一处,“现在一定喜欢,但一开始不一定喜欢。” 陈诗看向宋惊春,“你怎么知道?” “他跟杜淼在一起之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说。”宋惊春刻意停顿,身体前倾,凑得离陈诗很近,意味深长道:“选择一个自己爱的人,不如选择一个爱自己的人。” 那一刻,陈诗看着宋惊春的脸,想到南舟推开她的模样。 那一刻,陈诗确定,她不是孟子池,做不出和他一样的选择,但她走投无路了,她好羡慕孟子池,好想跟他一样,说走出来就走出来。 那晚,燥热的夜晚给了她走出来的机会。 路灯昏暗,夏蝉躲在树枝间,蝉鸣声吸引了宋惊春的注意力,她停下脚步,仰头望向高高的枝头。 陈诗没有等她,继续往前走。 起风了,摇晃的柳枝把路灯灯光切割成两半,亮的一处站着宋惊春,暗的一处走着陈诗,陈诗没有回头往亮处走的意思,可是宋惊春不顾一切地从亮处奔向暗处的陈诗了。 蝉鸣声再次响起,把摇晃不停的柳枝拉了回来。 切割成两半的灯光变成完整一块。 宋惊春来到陈诗身边,光亮也来了。 她们一同站在光亮里。 上天还是眷顾陈诗,已经替陈诗把路铺好了,眼前美好的一切在朝陈诗招手,选宋惊春吧,往后的路会好走一点。 宋惊春的手试探地朝陈诗的手靠近,蝉鸣作衬,夏夜为月老,十八岁的女孩去爱十八岁的女孩全世界都在祝福她们,这给了宋惊春前所未有的勇气,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牵住陈诗的手。 陈诗没有甩开宋惊春的手。 因为——月光和路灯都照不到的地方,女人凄楚的眼里闪烁着泪花,克制成一道隐隐约约的水光,然后,没有任何理由,成为陈诗世界里最亮的一束光。 第35章 时隔三个月,陈诗再见南舟,没有想象中那么声势浩大、撕心裂肺,只有一点微妙的尴尬和强烈的生疏陌生感在心底蔓延。 那天那间屋子,南舟向陈诗敞开衣服、逼着陈诗去看她身体的画面仿佛还在昨天,想到那天流不完的眼泪和南舟决绝的模样,陈诗眼底充满惊慌情绪,再也不敢去看南舟了。 像是为了抓住一点安全感,她猛地回握住宋惊春的手,深深低下头,和宋惊春手牵手从紧紧握着行李箱拉杆的南舟身边经过。 柳枝从南舟头顶荡过,不稀罕接近她,它还是更喜欢新鲜血液,于是在陈诗和宋惊春身后翩翩起舞。 南舟站在那里,看着她们从阴影中走过,看着月光和路灯把她们找到再兴高采烈地照亮她们,看着全世界把形单影只的她遗弃,这才跟随聒噪的蝉鸣声,缓步跟在背影和谐的她们身后。 这段背德关系在此刻分裂出极致的矛盾与挣扎,身为年长者的南舟本是她们这段关系走向的指挥者,陈诗完全听从她的指挥,陈诗没有选择权,可是三个月前,她们之间隐晦的契约被南舟这个指挥者撕毁了,像是偷情终止,她命令陈诗再择良缘,陈诗作为她忠实的崇拜者,选择无条件听从她的命令。可现在的她,看着她的小姑娘牵着另一个小姑娘的手,心中五味杂陈,她默默放下上位者高高在上凝视下位者时摇摆在手中的旗,眼中隐隐烧起妒火,她点了根烟,浓浓烟雾往天空飘散,带走她的清醒和理智,留下矛盾与挣扎从此不眠不休地与她就快要坚守不住的道德感抗衡。 第67章 倘若陈诗能回头看一眼南舟现在夹烟的手有多抖,必将不顾一切地奔向她心中那束谁都无法替代的光。 陈诗想回头的欲望被她对南舟隐忍的爱打败了,既决定把那份爱深藏心底,她便再也不会越界半步。 陈诗主动把和宋惊春相牵的手变为十指相扣。 宋惊春一脸惊喜,“陈诗,你……” 陈诗仿佛死了一万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那段让她筋疲力尽的感情里爬出来,她想找回曾经的自己,因此她把宋惊春当成最后的救星,她看向宋惊春,眼里没有温柔的爱意,只有呆板和死寂,“宋惊春,你还喜欢我吗?” “当然,我对你的心意,一直没有变过。” 陈诗拉着宋惊春往小区侧门隐蔽树下走去,“你跟我过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 她们渐渐消失在路灯的阴影里,消失在眼眶通红的南舟眼里。 南舟从兜里掏出烟盒,却抖不出一根烟了,烟盒里没有烟了,她没有去买烟,也没有去偷听偷看陈诗她们在说什么做什么,她进了小区,无数惶恐的情绪坠入眼底,推着随时都会崩溃的她往前走,走向未知的以后。 . 宋惊春猜到陈诗准备跟她说什么了。 陈诗犹豫不决不开口。 宋惊春等不及了,直接说了,“陈诗,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虽然那个人不是我,不过我有信心,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让你像孟子池喜欢上杜淼一样,喜欢上我。” “你知道我喜欢谁吗?” 宋惊春笑了,“可能知道吧,但这不重要,无论那个人是谁,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都是我,不是吗?” 她舍不得松开和陈诗十指相扣的手,紧紧握住,哪怕陈诗想松开,她也坚决不松,“陈诗,是你主动牵我的,那我便不会松开了。” “你……” “我就是无赖,就是顺杆往上爬了,就是缠上你了,陈诗,我等了你这么久,好不容易看见一点希望,我必须要抓住,既然你甩不掉我,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呢?” 陈诗近乎麻木地开口说:“我仔细想过了,孟子池说得对,选择一个自己爱的人,不如选择一个爱自己的人。可是小春,我真的好爱那个人,我的心很小,只能装下一个她,我知道,这辈子,我可能再也爱不上别人了,但我除了放下她,别无选择……” 宋惊春打断道:“陈诗,你不是别无选择,你选我,选我吧,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也给你一个放下她的机会,好不好?” “我要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她怎么办?” 宋惊春深情地看着陈诗,“那你就想她一辈子,我就陪你一辈子。” 人心是肉长的,陈诗不可能不被宋惊春无私的爱意打动。 她太想摆脱现状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思考便说:“小春,我们试试吧。” “你的意思是……” “我们在一起吧。” 宋惊春激动到眼泪唰地流出来了,她拉着陈诗从黑暗朝明亮的地方奔跑,兴奋地喊道:“你是我的了!” “嘘。”陈诗捂住她的嘴,“别被别人听到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实在是太激动了,没控制住。” 宋惊春把陈诗送到小区门口,没有跟着她进去的意思。 陈诗问:“你不去我家坐会儿?” 宋惊春摆摆手说:“改天吧,现在咱俩关系不一样了,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去了,我得准备好了,再来见咱爸咱妈……” “去你的。”陈诗推了她一下。 “干嘛呀,别推我嘛,我现在可是你女朋友。”宋惊春松开和陈诗牵着的手,伸手碰了碰脸颊,“那现在是不是该做一点女朋友该做的事,我要走了,你不亲我一下?” 陈诗为难道:“你给我点时间,我现在……亲不下去。” 宋惊春表示理解,一辈子很长,她愿意给陈诗时间慢慢接受她,她并没有勉强陈诗做她不愿做的事,她挥手叫停一辆出租车,上车前,笑着对陈诗说:“明天我会来找你,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陈诗看着载着宋惊春的车消失在视野里,呆呆地站着不动,问了自己一个很蠢的问题——“我刚刚都做了什么?” 她的灵魂早就飞走了,飞回很远很远的从前,那个和南舟并肩坐在书桌前温馨的从前。 现在的她只剩一副空空的躯壳。 她在等待一场救赎,能为她空荡荡的身体里注入新的灵魂,她乞求这场救赎快点到来,于是刚才,她草率地做出了那个决定。 她垂头丧气地进了小区。 自问自答——“哦,想起来了,我刚刚和宋惊春在一起了。” 姑姑,这是你希望我选择的人,你要是知道我勇敢地迈出这一步了,应该会为我开心吧。 陈诗真的懂南舟的心吗? 陈诗怎么可能懂南舟,毕竟现在的南舟是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懂的人。 南舟为何愿意回到这里,仅仅是为了陈玉荣吗? 这个问题,冯怡也很想知道。 南舟去陈玉荣房间陪他说话了,陈诗回来的时候和她错过了。 陈诗心里很乱,借口困了,回屋了。 冯怡坐在沙发,看出来她们眼圈都很红,神情都很古怪。 第68章 南舟刚从陈玉荣房间走出来,冯怡立刻起身,招手示意南舟跟她过来。 南舟跟着冯怡走进书房。 冯怡问:“舟舟,为什么你哥让你回来,你却不愿意回来,而小诗一通电话你就回来了,你这趟回来,究竟是为了谁?” “当然是为了陈叔。” “没有别的原因?” 南舟斩钉截铁道:“没有。” 冯怡深深看着南舟,“如果还有别的原因,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和小诗一样把心事闷在心里,说出来,我可以像对待小诗一样,帮你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真的没有了。” 冯怡担忧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南舟都无法做到和陈诗一样,她无法跟任何人敞开心扉去聊她的心事,如今的她,连在心里跟自己对话的勇气都没有。 她负了所有人,她是个罪人。 她不会跟冯怡把话说破的,这样,冯怡就还是她的嫂子,陈诗就还是她的侄女。 陈诗也这样认为,她没有欲望了,只要能继续维持姑侄关系,她便心满意足了。 凌晨一点,熬夜熬到头昏脑胀的陈诗出来上厕所,闷头往前走,不小心撞进刚抽完烟回来的南舟怀里。 那是两副空空的躯壳的碰撞,灵魂在天上飘着,看着陈诗哆嗦着身子从南舟怀里离开,看着南舟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从未认识过对方一样,眼神短暂交汇一瞬,然后默契地看向别处,擦肩而过了。 夜太黑了。 她们只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抗拒,看不清什么,这样真好,这样真不好。 真好,她们都不知道对方回头看向自己了。 真不好,她们都不知道对方回头看向自己了。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谁都没有动,凝固的时间里,呼吸和眼神秘密地谱写一场肌肤之亲,当对面房间传来陈玉荣的咳嗽声,她们几乎同时心虚地扭过头,仓促离开了。 这番对视后,像是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东西一瞬间崩塌了,飘在天空的灵魂做了一件事,把南舟掉在地上的作为指挥者的那面旗捡起来,左看右看,重新为它选择主人。 待月亮西沉,这面旗被郑重其事地交到陈诗手里。 陈诗没有要。 清晨睁开眼,陈诗拉开窗帘,阳光刺进眼里,以前最爱晒太阳的她迅速拉紧窗帘,躲进黑黑的角落。 手机响了,宋惊春发来一条消息。 「早安,女朋友。」 陈诗双眼发直,盯着女朋友这三个字,陌生的感觉袭来,她仿佛做了一场自欺欺人的大梦,再也醒不过来了。 今后,她不会选择去做指挥者,也不会继续做永远得不到回应的仰望者。 她弃局了。 第36章 她们都有意无意避开对方,还是免不了要有交集,比方同在一张饭桌吃饭,怕陈玉荣担心她们,因此不得不被迫演一出姑慈侄孝的戏。 无奈演得破绽百出。 陈诗小口吃饭,只夹面前一道青菜,没有吃一口肉,因为那道糖醋肉摆在南舟面前。 陈宇松问:“小诗,你怎么不吃肉?是不是够不着啊?” 他说着看向南舟,“舟舟,你给小诗夹块肉,她最喜欢吃那个了。” 南舟夹着米饭的筷尖一抖,夹起的米饭掉进碗里,稀里哗啦的慌乱从眼底坠落,深深呼吸一次,她稳住情绪,淡定如同不起波澜的水,不慌不忙地扶住衣袖,夹起一块肉,身体微微前倾,肉将要放进陈诗碗里—— 陈诗登时抬头,伸出筷子夹住那块尚未放进碗里的肉。 筷尖碰到筷尖,谁都不放筷,陈诗顶着通红的眼眶看着南舟,无声问她——以前你给我夹菜都会用公筷,这次为什么不用了,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误会。 南舟十分平静,淡淡道:“吃吧。” 陈诗拿着筷子的手愈发用力,微微咬住下唇,每一个眼神都有将她们那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公之于众的风险。 南舟旁观者一样看着她,此刻的南舟,当真是一位稳重的长辈,不跟冒失的小辈计较,她用宽容平和的眼神告诉陈诗——我不怕你误会,你我之间,清清白白,不是吗? 是,是清清白白。 南舟夹着肉的筷子一松,收回了手。 陈诗眼神一痛,把那块肉放进嘴里,是甜的,但她怎么吃出来苦味了。 她差点就要哭了。 这时,大家看不见的桌子下面,冯怡踢了下陈诗的腿。 陈诗总算恢复理智,诧异地看向冯怡,冯怡小幅度地朝她摇摇头,她一秒钟明白过来冯怡的欲言又止是意欲何为——陈玉荣和陈宇松全都狐疑地看着她,且不知看了有多久。 就在他们几乎同时看向南舟时,陈诗反应很快,搬来挡箭牌。 “我跟孟子池分开了,他谈新的女朋友了。” 陈宇松放下筷子,一脸愠怒,“这个臭小子,亏我还觉得他靠谱,已经把他当成我们家未来女婿了,小诗,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勾搭上那女孩了,是不是他把你甩了?” “不是,爸,不怨他。” 陈宇松和陈玉荣对视一眼,陈玉荣道:“那就是你把他甩了?” “嗯。” “不喜欢了?” 第69章 “算是吧。” 陈诗看着没动几口的饭,顿时没了食欲,不想再跟南舟表演什么姑慈侄孝了,没意义真的没意义,她累了,她想走了,却被冯怡使眼色留下了。 是啊,她不能走。 爷爷会担心,爸爸会怀疑。 于是她如坐针毡地坐在那里,看着南舟平静的脸庞,她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 她盯着碗里的米饭,话里有话道:“除了她,又不是没有别人喜欢我了,我干嘛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南舟垂下眼睑,眼底闪过不被人察觉的痛色。 她以为陈诗是暗暗对她说气话,等下午宋惊春来家里、陈诗房间里时不时传来笑声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陈诗说的不是气话,细细想来,昨晚陈诗牵着宋惊春的手从她身边经过,应该也不是为了气她。 陈诗是真的打算走出这段感情了。 南舟默默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笑声,坐向陈诗常坐的那把木椅,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椰子糖,撕开糖纸,含进嘴里。 她想她可以站在道德线边缘,永不越过那条线,然后心如止水地看着陈诗把对她的爱转移到另一个身上,但只做到了“看着”,并没有做到“心如止水”。 她以姑姑身份“心如止水”地站在陈诗的世界之外,没有人知道她伪装的冷静之下兵荒马乱的心情,只有撕在垃圾桶里的纸屑知道她的心事和她不敢言说的爱。 她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了那个人。 南舟昨天刚回来,安梨今天便找来了。 许多年前周晚之的葬礼,冯怡跟安梨见过一面,一晃十几年过去,安梨突然出现,冯怡一时之间没想起来她是谁。 安梨自报姓名,“姐,我是晚之的朋友,安梨,我们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冯怡想起来了,热情地迎安梨进门,“哎呀,记得记得,我们刚吃完饭,早知道你要来,就等你一起吃了。” “我吃过了。”安梨四下望了望,“南舟呢?” 冯怡手指南舟房间,“她在里面。” 安梨点点头,“行,那我进去找她了。” 冯怡看着安梨的背影,总觉得来者不善,但想到她毕竟是周晚之的朋友,想必和南舟关系也不错,便没有深想,端着水杯拿着药,进了陈玉荣房间。 殊不知,紧闭的房间里,南舟正在面临一场猝不及防的腥风血雨。 南舟习惯沉浸式写诗,并没有注意安梨何时进来、何时站在她身后,于是当安梨咬牙切齿地念出纸上的文字时,南舟大脑宕机了,惊恐之色在眼底蔓延,她一下子红了脸颊和耳朵,心虚地把那张纸撕了。 安梨嘲讽的声音响起,“别撕了,我都看见了。” 南舟仿佛没听见,像是销毁证据一样,更用力地把那张纸撕成碎片,撕到再也不能撕,她把头闷下去,自欺欺人道:“你看错了。” “我看错了?” 安梨气得一把抓住那堆碎片,忍住想要扔到南舟身上的冲动,狠狠把手砸向桌面,弯下腰,开口的每个字都裹藏恨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早就把晚之忘干净了,南舟,你可真行,我一直以为是那个小家伙单恋你,我没想到,心怀不轨的人居然是你。” 南舟被安梨的话语禁锢在走不出的自责和懊悔当中,低下去的头再也抬不起来了,随着安梨一声声指责的话,她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南舟,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当初我说什么都不会把晚之让给你,你凭什么值得她那么爱你啊,她连为你去死都不怕,你呢,你就是这么回报她对你的爱吗?” 南舟羞愧难当,自知负了晚之,自知不配去解释什么,安梨说得对,她就是没良心。那么骄傲的她甘愿为了自己没忍住爱上陈诗这件事付出代价,眼泪滑落,她不愿安梨看见她的眼泪,她趴到桌上,把脸埋进臂弯,放肆地把眼泪流出来了。 安梨理智不在了。 周晚之有多爱南舟,安梨就有多爱周晚之。 年轻的时候,周晚之和南舟爱得最热烈的时候,安梨不甘心过,但是后来秉着“只要晚之幸福就好”的念头,她一声不吭地选择退出,并且真心祝福她们能够躲过世俗的劫,白头偕老。 安梨怎能想到,这世俗的劫,最终只落在周晚之一个人头上。 她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时间早就把一些原以为不会改变的东西改变了,她不该还去要求南舟什么,人心善变,有几个人能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可是安梨作为这个世界最后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周晚之的人,无法不为周晚之鸣不平,只要想起当年救援队把周晚之从海里打捞出来的惨状,她便恨透了眼前这个移情别恋的南舟。 安梨双眼发直,字字句句把南舟往绝路逼,“既然这样,那我也没必要给你留什么脸面,我现在就把你的丑事告诉她的家人,我看他们还能不能容得下你。” 南舟受惊似地抬起头,不顾眼泪横流的自己有多狼狈,抓住安梨胳膊,低声央求道:“安梨,不要去。” 安梨正在气头,态度坚决,“我非去不可。” “我对不起晚之,我也对不起当初你对我的信任,安梨,事到如今,我只能跟你保证一件事,这辈子,我绝不会跟陈诗发生任何越界的事,如果我违背了承诺,我……” 第70章 “闭嘴吧。” 南舟到底是周晚之爱的人,安梨答应过周晚之会好好照顾南舟,刚才在气头,说话才难听了点,现在气消了,她也不想再为难南舟了,冷淡道:“你不用给我什么承诺,反正我不会背叛晚之,反正晚之还有我,她永远不是孤单一个人,所以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我也不能道德绑架你去爱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南舟站了起来,目光呆滞。 安梨走到门口,按下门把手,回头看了南舟一眼,“南舟,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安梨走了。 留下可怜的南舟,擦着擦不干净的眼泪,捡着桌上怎么都捡不完的情诗碎片,她不知道良心这东西自己还有没有,她拉紧窗帘,佝偻着身子躺到床上,抱住自己发抖不止的身体,把那句没有跟安梨讲完的话讲给早就不知良心为何物的自己听——“如果我违背了承诺,我会离开。” . 陈诗和宋惊春在估高考成绩。 宋惊春成绩很稳,再加上高考超常发挥,懵对好几道没有把握的选择题,因此是她挑学校,而不是学校挑她。 陈诗犯愁了。 虽说高三她蛮努力,毕竟底子在那,她也不是天才,一年的努力怎么可能比得上别人十几年的努力,高三后期她是进步了,分数从一开始的二百多分考到将近四百分,但离本科还差不少,因此她直接拿着《高考志愿填报指南》挑选有没有适合自己的专科院校了。 她毫无头绪地翻看。 宋惊春觉得她把眉头皱成川字的模样特别傻特别可爱,于是捧着脸,花痴一样看着她。 陈诗合上书,“看我干嘛?” “看我女朋友也不行啦?” “行行行。”陈诗揉揉眼睛,感觉累了,起身说:“家里太闷了,我们出去转转吧。” “好啊。” 陈诗换了衣服,她们出去了。 那天晚上,陈诗没有回家,第二天第三天,陈诗还是没有回来,直到第三天,冯怡接了一通电话,刚喊一声“小诗”,南舟房间的门从里往外悄悄推开一个小缝。 “今天回来呀,小诗?” “哦哦,小春跟你一起回来是吧,好好好,我现在就做晚饭,等你们回来就能直接吃了。” 冯怡挂了电话,那扇被推开一个小缝的门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南舟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望向楼下,双眼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她在寻找陈诗。 这几天,陈诗究竟去哪了,南舟没有问也不敢问,只知道那晚陈诗一通电话打给冯怡,冯怡交代她注意安全,然后她就整整三天没有回来。 南舟心知自己不该克制不住去挂念陈诗,却还是整天站在窗前,看着一个接一个陌生人从眼前走过,就是没有看见陈诗。 明知不该爱还是爱了,明知不该等还是等了。 南舟提前知道她最终会等到两个人,不成想,是如此亲密的两个人,宋惊春没有骨头一样靠着陈诗,她们有说有笑,看起来特别开心,陈诗把含在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的时候,宋惊春非常自然地接过来,含进自己嘴里,然后…… 然后南舟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迅速拉紧窗帘,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陈诗为什么要跟宋惊春吃一根棒棒糖,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是在一起了吗? 假如在一起了,她应该开心的,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希望陈诗去做的事吗? 身体往后一仰,直挺挺地躺倒在床,她捂住酸涩的胸口,逞强道:“陈诗,你做得很好,这样很好。” 事实并不是南舟所想那样。 陈诗看着宋惊春把自己含过的棒棒糖含进嘴里,瞪大眼睛,“你干嘛啊,这我吃过了,你不是有洁癖吗?” “我是有洁癖,但我对你,没有。” “那你也不能吃我吃过的糖啊?” “怎么不能?为什么不能?”宋惊春一脸幸福地看着陈诗,“小手也拉过了,下一步……” 顿了顿,她微微弯腰,凑近陈诗耳边,“下一步,是不是该亲一下啦。” “别不正经。”陈诗把她推开,紧张兮兮地往四处看了看,“别碰到邻居了,回头再跟我爸我妈乱说。” 宋惊春满不在意道:“我看叔叔阿姨都是开明的人,任别人乱说,也不会阻止我跟你来往吧,再说了,你邻居不是孟子池吗?” “那还有楼上楼下的邻居呢。” “得,也别楼上楼下了。”宋惊春伸手往前一指,“你看那是谁?” 陈诗看着迎面朝她们走来的孟子池和杜淼,微微一愣,孟子池这小子,速度这么快,这就把女朋友带回家了? 孟子池看见陈诗,不免露出尴尬之色。 倒是杜淼,没有因为孟子池喜欢过陈诗而小肚鸡肠,她是个性格温柔的女孩,主动过去挽住陈诗的手,“这么巧啊,你们是要上楼吗?” 陈诗笑着点头,“嗯,正准备上去。” 宋惊春见杜淼挽着陈诗的手不松,连忙把陈诗拉到一边,“说话就说话嘛,拉拉扯扯干嘛?” 孟子池没忍住怼道:“你拉拉扯扯就行。” 宋惊春不是真的那么小气,她只是为了把话引到这,宣誓一下主权罢了,她搂住陈诗的肩膀,大大方方道:“你还不知道吧,小诗已经是我女朋友了。” 第71章 孟子池惊得噎了一下,口型说:“我靠,你咋追的啊。” 宋惊春得意一笑,搂着陈诗走了。 陈诗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对孟子池说:“老孟,你都好长时间没去我家吃饭了,我妈还总念叨你呢。” 孟子池抓了一把头发,“害,这不一直没好意思去嘛。” 杜淼见他这幅怂样,笑道:“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孟子池看向陈诗,“小诗,咱俩那事你跟你家里人解释清楚没?” “没有,但是我告诉他们你有女朋友了。” 孟子池连连摆手,“不去不去了,去了陈叔冯姨不得打死我,我可不去。” 杜淼拍了一下他的头,“你怎么这么怂啊,我都敢去,你怎么就不敢去了。” 她跟宋惊春对视一眼,然后她们一人一边,把孟子池架上楼了。 陈诗走在他们身后,久违地露出笑脸,她很久没这么笑过了,朋友亲人都在身边,还有只要一回家就能看见的南舟。 只要南舟还在,只要南舟别走,她就能坚持下去,好好生活。 日子要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这份快乐延续到进门后,看见孟子池,陈宇松直接过来,没有骂他,而是掐着他的后脖把他带走了,“臭小子,你不来都没人跟我看球了……” 陈诗给冯怡介绍杜淼,冯怡见小姑娘长得好看,嘴甜会说话,立刻一手挽一个把她和宋惊春挽进来。 陈诗喃喃道:“就我没人要呗。” 她叹口气,走去卫生间洗手,经过南舟房间,刻意放缓脚步,这时,她发现房门悄悄推开一个小缝,透过狭窄缝隙,立在门口的南舟用一双红肿的眼灼伤了她的心。 门轻轻被关上了。 南舟不见了,陈诗呢,陈诗转身走了。 第37章 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菜已经做好了,米饭还得一会儿才能焖好。闲着也是闲着,冯怡来到客厅听她们聊天。 宋惊春和杜淼在讨论填志愿的事,陈诗没有参与进去,她拄着下巴,双目无神地发呆,神游不知哪里去了。 冯怡坐到她身边,小声说:“去喊舟舟出来吃饭吧。” 听见这个名字,陈诗眼神颤动,紧张地搓了搓裤子,随后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 冯怡担忧地皱起眉,“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妈妈角度来看,陈诗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看清她和南舟之间的差距,主动疏远南舟,不再与她纠缠不休,这是好事,但冯怡却高兴不起来,她宁愿她们能继续纠缠,至少那时候的陈诗是有欲望的、是朝气蓬勃是鲜活的,不该像现在这样无欲无求,萎靡不振。 陈诗真的把自己活成另外一个南舟了。 冯怡看出来了,可除了干着急,她没有办法帮陈诗走出困境。 只有一个人能帮陈诗,那就是南舟。 对于陈诗的改变,那晚路灯下那番对视里南舟便有所察觉,她心知肚明陈诗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心里自责不已,她想帮陈诗一把,但她不确定陈诗是否需要她的帮助。 她一直犹豫不决,可是刚才透过门缝看见陈诗憔悴的眼神就像看见自己,她坐不住了。 因此吃饭的时候,冯怡还没有去喊,南舟出人意料地主动从房间里走出来,径直来到饭桌坐下了。 宋惊春和孟子池还有杜淼先后喊了姑姑。 南舟点了点头,分别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宋惊春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另外两人多了几秒。 宋惊春没有躲闪,没有后退,她落落大方地接受南舟的审视,看透不说透,就像那天站在南舟家里,明明再近一步便可以窥听到房间里南舟和陈诗的全部秘密,她却没有往前迈一步,她坦坦荡荡地站在她们的秘密之外,给她们时间,没有打扰,然后等心碎的陈诗走出来,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温柔地帮她把眼泪擦干净,带她离开了。 南舟做不到宋惊春那么洒脱坦荡,她率先移开视线了。 闷着头,不像是来吃饭的样子。 陈诗也闷着头,仔细看她的话,可以看到她眼眶微微发红了。 冯怡连忙打圆场,转移其他人注意力,“哎呀,舟舟,刚好我做了好多好吃的,你快尝尝。” 说着,她为南舟添上一副碗筷。 “辛苦了,嫂子。” 南舟对冯怡说话,却没有看冯怡,她似乎是看了陈诗一眼,嘴唇没忍住微微张开又用力克制着紧紧闭上了。 陈诗把头埋得更深了,吃着香喷喷的白米饭,但味如嚼蜡。 陈诗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南舟,可以在今后的岁月里,做一个最听姑姑话的好侄女,然而她高估自己了,现在只要看见南舟冷脸,她就会应激般害怕、发抖。 又想起南舟朝她敞开衣服那天了。 南舟剥光的不是衣服,而是陈诗的自尊和脸面,还有陈诗被爱蒙蔽的理智,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疼了很久,然后她就清醒了。 她不敢抬头,不敢说话,生怕南舟会再次把她逼到绝路,说尽让她死心的话。 她甚至应激般觉得只要自己敢流露出一丝一毫对南舟的爱,南舟就会立刻站起来,揪住她的衣领,当着大家的面,把她觊觎自己姑姑的事说出来。 第72章 陈诗生理及心理的闪躲完全落在南舟眼里,南舟心里泛起酸酸的滋味,她想安慰安慰陈诗,但她该以什么身份以什么理由去安慰呢。 陈诗身边已经有宋惊春了。 宋惊春待陈诗体贴周到、细致入微,她把陈诗照顾得很好,好到再也不需要多一个人来到陈诗身边照顾她了。 南舟拿起的筷子默默放下了,对陈玉荣说:“陈叔,我突然来灵感了,怕待会忘了,我先回房了。” “好好,忙正事要紧,忙完了记得吃饭哈。” 陈玉荣看着南舟离去的身影,摇摇头说:“我没几天活头了,如今我最放不下的人就是舟舟了,再过两年舟舟都要四十岁了,一直单着也不是个事啊,是该找个伴了。” 陈宇松附和说:“对啊,等过了四十岁就不好找了,我认识几个还不错的单身男……” “吃你的饭吧。”冯怡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晚之那事儿还不够你长记性是吧,当年你就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陈玉荣咳了两声,使眼色示意冯怡——家丑不可外扬。 冯怡念及陈玉荣活一天少一天了,因此没有说话呛他,三口两口把饭吃完,她憋着一肚子气去书房了。 没多久,宋惊春也吃完了,本想陪着陈诗,却被杜淼拉到沙发继续翻看《高考志愿填报指南》了,孟子池见杜淼不吃了,撂下筷子,屁颠屁颠地跟过去了。 饭桌只剩那爷俩和陈诗了。 “爸,舟舟她就是没有接触过男人,让她试一试,谈一个男朋友,感受感受男人的好,她就明白了,这世上好男人有的是,何必在一个女……” 陈宇松忽然想起陈诗还在这里,不方便说下去,他摸了摸后脖子,继续吃饭了。 倒是陈玉荣,说了一番云里雾里的话,“舟舟毕竟是南军的女儿,聪明着呢,她分得清是非,不像晚之,随了周成的性子,冲动,任性。” 陈玉荣拄着拐回房了。 陈诗没有像往常一样站起来扶爷爷,她戳着碗里的米饭,眼里毫无生气,嘴巴抿得很紧,仿佛在忍耐什么。 陈宇松自言自语道:“真是搞不懂她们这种人。” 陈诗抬起头,眼里铺满隐忍许久感觉随时都会爆发的怒意,“你觉得,她们这种人是什么人?” 陈宇松以为陈诗什么都不知道,于是笑着说:“小诗啊,吃饭吧,大人的事,你不用管。” 有些事,他们不会告诉陈诗的。 那一年,南舟和周晚之恋爱的消息被南家一个小辈告诉南军了,南军快要气死了,破天荒联系了好多年没有联系的周成,挑唆周成和他统一战线,一定要逼迫她们分手。 周成并没有遂南军愿逼她们分手,但陈玉荣给南军支了个招,说只要周成不愿意站在他们这边,就让南军跟周成闹。 南军听了陈玉荣的话。 他三天两头给周成打电话说:“周成,我告诉你,你女儿比我女儿大五岁,是你女儿把我女儿带坏了,两个女的在一起像什么话,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你可以不管你女儿,但我得管我女儿。” 周成没办法,只好尝试说服周晚之跟南舟断了。 一开始周成还能好声劝着,后来南军那边给他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周成十分在意少时跟那哥俩之间的情谊,还想再续兄弟情,为了讨好兄弟,他便将南军施加给他的压力通通转移到女儿周晚之身上。 周晚之深爱南舟,无论挨了周成多少骂,都没有放弃对南舟的感情。 有一天,周成介绍了一个男人给周晚之认识,并说这是他给她看好的未来的丈夫,让她准备准备,挑个好日子就去领证吧。 周晚之当然没有同意。 周成只说了一句话,周晚之便没有再反抗了。 “晚之,如果你不愿意结婚,那么你南叔会立刻安排南舟去相亲,直到为她挑选到合适的结婚对象为止。” 这场悲剧的源头就是这样。 她们两个都处在母亲已经过世、父亲是唯一亲人的家庭,本以为父亲是可以依靠的大山,没成想父亲为了自身私欲,为了男人在外的面子,为了所谓“兄弟情”,逼着两个相爱的人分开了,从此天人永隔。 直到周晚之死了,他们才做出幡然醒悟的假惺惺姿态,觉得自己错了,可是有用吗? 没用。 那么相爱的两个人,最后落下一个悲惨结局。一个死了,一个整日整夜想着寻死。 南舟一直恨着南军,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去南军墓前祭奠过一次。 她对陈玉荣一家态度不一样,是因为陈玉荣真心待她好,当年大家都在逼她和周晚之分手,只有陈玉荣经常打电话安慰她,陈玉荣表示理解她们的感情,不反对她们在一起。 南舟不知道——当年在南军背后出谋划策、教唆南军怎么三天两头跟周成闹的人正是陈玉荣,而最后想出让周晚之和男人结婚这个主意的人是陈宇松。 如果南舟知道这些事会怎样? 以后不确定,但现在,她一定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了,她就不会待在这个她视如亲生父亲,一口一口喊着陈叔,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是个伪君子的人家里,为这样一个人的孙女伤心欲绝了。 南舟准备出去抽烟时,冯怡从外敲门,“舟舟,我可以进去吗?” 第73章 第38章 南舟把烟收好,“进来吧,嫂子。” 冯怡眼尖发现南舟往桌里塞的烟,不禁唠叨起来,“舟舟啊,少抽点烟,我看你这两天没事就抽烟,嗓子都抽哑了,赶明儿我就把你这些烟……” “嫂子。”南舟截断话头,无助地低下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根本忍不住。” 忍不住不抽烟,忍不住不喜欢陈诗。 冯怡听出南舟言外之意了,她体谅南舟不可言说的苦衷,这些天她也想通了,左右陈诗和南舟都是她在意的人,与其纠结那些她认知范围内暂时还无法理解的事,不如放手让她们自己去选这条路该怎么走。 她只需要在身后保护好她们就够了。 “舟舟,我总唠叨你,让你少抽点烟,但我只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从来都没有。” 她背过身,偷偷抹了一把泪,“如果实在戒不掉的话,那就别戒了。” 南舟死寂的眼里出现些许神采,“不戒,真的可以吗?” 冯怡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不要害怕,我会一直站在……你们这边。” 冯怡正要推门,南舟叫住她,“嫂子。” 冯怡回头。 南舟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谢谢你,但是你放心,我会戒掉的。” 冯怡深深看着南舟,南舟淡然的表情做得滴水不漏,她真的看不透南舟的心,回过头来,她连叹气都无声无息。 但愿吧。 舟舟,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 对于南舟来说,是否是真心话都不重要,反正无论是对是错,她都不会越界去和陈诗开始一段感情,但身体是诚实的,她笔下每一首无懈可击的情诗都是证据,说了一万遍不再为陈诗写诗,可是灵感出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摊开纸,提起笔。 爱意写在纸上的时候,嘴巴就能忍着不讲出来了。 南舟已经三十八岁了,不是年轻冲动的小姑娘了,因此不管心里有多痛,她都觉得自己可以忍耐。 然而像她这类人,阴暗的社会里摸爬滚打许多年,依然坚定不移地相信爱,奉承浪漫主义,一旦爱上一个人,便很难脱身了。 她能躲过陈诗这场劫吗? 她真的能忍住吗? 天黑透了,狂风卷着尘土伴着最后一阵蝉鸣声,几道闪电来势汹汹似有要把玻璃窗劈成两半、再把纹丝不动的南舟劈成两半的架势。 南舟听着客厅里几个孩子的笑声,久久没有听见陈诗笑。 南舟忽而像窗外倾盆而至的大雨一样,急躁,强势,风逼着雨敲打窗子,欲望逼着她站起身,走向门外的陈诗。 陈诗坐在沙发旁边的板凳,听着雨声,她没有安全感地抱着自己,头靠在紧贴着她坐在沙发的宋惊春腿上,一言不发地听她们讲话。 陈诗坐得正对南舟房间门口,因此南舟出来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先看见南舟,但她没有喊姑姑,比她晚几秒看见南舟的人都喊了姑姑,她还是没有喊。 南舟眼里的期待落空了。 陈诗糟糕的情绪堪比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停不下,收不住,再一阵轰隆雷声响起,她更加没有安全感地抱紧自己。 南舟径直朝她走来了,她眼神慌乱地不知该往哪看了。 三米,两米…… 南舟就要走过来了。 南舟眼神很冷漠,带着能轻易扎透陈诗脆弱的心的玻璃茬,越是走近,陈诗的心便被扎得越深。 姑姑,别靠近我了,我真的好疼。 所以接下来——陈诗以一种非常紧张地状态站起来,在大家诧异的注视中,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小诗怎么了啊?”孟子池焦急地看着陈诗离开的方向,差点就要追出去了,怕杜淼误会,他站起来又坐下了,给宋惊春使了个眼色。 奇怪的是,宋惊春没有立刻追出去,她一直看着南舟,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南舟。 宋惊春可以勇敢跟陈诗表白,也可以欣然接受陈诗不爱她这个事实,她现在坐在这里不动的原因并不是她大度,也不是真的想把陈诗让给南舟,而是她知道,陈诗现在最需要的人不是她。 可是尽管宋惊春给南舟机会“趁虚而入”,南舟还是不敢追出去一步。 宋惊春摇摇头,决定再也不会菩萨心肠想着把陈诗让给别人了,她迈着坚定的步伐追了出去。 南舟呢。 南舟化身一颗微不足道的小雨滴,盘旋在高高的房檐,对于站在室外连廊、哭湿了眼的陈诗仍有眷恋,但一颗不合群的小雨滴能成什么气候,连润物都做不到,更何况去治愈陈诗早就伤痕累累的心呢,于是小水滴选择毫不犹豫地从高空坠落,从陈诗面前一晃而过,像从来没来过一样,像从来没动过心一样。 北风吹偏了雨,陈诗肩头淋湿一大片,她扒开被雨水淋过铁锈味异常刺鼻的蓝色大铁桶,一只眼里揣着希望,一只眼里揣着绝望,伸长脖子往里面望了一眼,那只揣着希望的眼渐渐走向绝望,泪水并着雨水往下流,她呢喃出一句话——“如果我躲在这里,你会像我曾经把你找到一样,把我找到吗?” 她用黏着脏锈的手擦了把脸,自嘲的笑声被雷声盖了去,“你不会的,你不会来找我的。” 她站在夏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里,站在身后宋惊春心疼的眼神里,这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还有——躲在铁门后面不敢露面的南舟无声的啜泣声里。 第74章 南舟把铁门推开一个小缝,偷偷地看,始终没有迈过那道门槛,没有越过她心中最后一点道德底线。 直到宋惊春脱下外套给陈诗披上,笑着跟她说了很多好听的话,随后把她往前一拉,低下头,轻轻吻住她的额头—— 暴雨定格成背景,躲在门后的南舟也成为无关紧要的背景。 陈诗允许别人进去她的世界了,南舟不是唯一的主角了。 不,陈诗直接把南舟赶出她的世界了,她把世界里唯一的主角换成了别人。 铁门推开的缝隙越来越大,南舟想冲过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该以什么身份呢。 吃醋自己侄女被别人亲的姑姑?愤怒自己侄女被别人亲却不推开的长辈?自己不敢亲却嫉妒别人亲自己侄女的一个就快四十岁的老女人? 她没有资格。 是她先不要陈诗的,是她逼着陈诗不要爱自己的,是她亲手把陈诗推走的。 因此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只能看着她想爱却不能爱不敢爱的小姑娘被另一个小姑娘亲吻,她们站在猛烈的暴雨里,全当恶劣的天气不存在,世界仿佛安静得只有她们,因为她们太年轻太般配吧,哪怕是暴雨,也是晴天。 这场暴雨,可能只淋湿了南舟。 宋惊春亲吻陈诗额头的嘴唇微微发抖,久久没有离开,见陈诗丝毫不抗拒,她想更进一步,于是垂落身侧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去,握住了陈诗的手。 陈诗不仅没有推开她,反而当她握住自己的手时,主动把相握变为十指紧扣。 陈诗能主动做到这样,宋惊春已经很开心了,她很不舍,但知道场合不对,还是结束了这个吻。 “小诗,谢谢你没有推开我。” 陈诗没来由感觉很累,不想说话,她想回家了,下意识往铁门那看了一眼,就一眼,身体便应激地想要抖了,刚好宋惊春在这里,她便一头钻进宋惊春怀里,把她紧紧抱住,紧盯潮湿地面,再也没有望向那扇铁门。 刚才闪电的亮光一闪而过,她看见了南舟,看见了南舟藏在铁门后面冰冷的眼神。 她抓紧宋惊春后背衣料,小声说:“宋惊春,你抱着我,别松手。” 宋惊春没有回抱她,而是说:“小诗,刚才是我冲动了,这里不方便,万一被你家人看见……” “爱我你怕吗?”陈诗突然抬高嗓音,“如果你爱我,那么你就不会害怕。” 这话可能不是讲给宋惊春听的,因为惊魂未定的陈诗对着那扇铁门流泪了。 “我不怕,小诗,我一点都不怕。” 宋惊春没有再瞻前顾后,陈诗都不怕,她怕什么,她坚定地把陈诗禁锢怀里,用动作表明她的心意。 这个拥抱持续有多久,南舟眼里的冰冷便存在有多久。 陈诗真的信了,南舟不爱她,一点都不爱她,如果爱,怎么会无动于衷,如果爱,怎么会允许她和另一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既然南舟不爱她,那么她便去爱别人就是了。 要是爱能快速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就好了。 陈诗眼睛哭花了,心伤透了,她是一个不被爱的可怜人,同时也是一个还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普通人,她才十八,未来还有好长的路得走,不能折在这,她脱离宋惊春的怀抱,低头想了很久,就在宋惊春准备带她回家时,她猛然抬头说:“宋惊春,你想亲我吗?” 宋惊春愣了,“小诗,你……” 几乎瞬时,那扇铁门完全被推开了,南舟眼中伪装的冰冷不见了,她焦急地迈过那道门槛,迈过她守护很久的道德底线,她手里掐着一把紧张的汗,感觉占有欲随时就要爆棚把陈诗从宋惊春那里抢过来了。 可惜陈诗为她流了太多眼泪,已经睁不开眼睛了,看不见她卸下伪装的样子了。 南舟犹豫间隙。 陈诗双手搭上宋惊春双肩,踮起脚尖,郑重其事地将她所剩无几的对生活对未来的希望托付出去,把眼一闭,吻住了宋惊春的嘴唇。 南舟登时身形一晃,瞪大眼睛,眼里差点滚出来眼泪,她倚着栏杆支撑住虚脱的身体,傻了一样,手指一遍遍往坚硬的凹凸不平的铁栏杆里深嵌,不可置信地看着嘴唇贴着嘴唇的她们。 她张不开嘴,伸不出手,迈不动步,真正如同一个透明人,站在那个曾经眼里只有她的陈诗面前,想起陈诗羞涩的脸庞和真挚的话语,想起那场醉酒和无声的告白,想起落笔那一行行情诗,想起无数次克制着没有去拥抱没有去亲吻,想起——她早就爱上陈诗了。 她开始控诉自己的懦弱和胆小,可是哪怕时光倒流无数次,她依然不会选择陈诗。 她放不下身上的担子,也给不了陈诗如此青涩如此耳根通红如此呼吸急促的初吻。 她多想变成一颗小水滴,云端坠落,汇入深海,把自己永远藏起来,这样就不用这么残忍地看着自己不敢爱的人去爱别人,不用看着她们从试探着浅尝辄止到停不下来的深吻。 暴雨来得及,去得也急。 天黑的时候,能在天上看见彩虹吗? 专注地亲吻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就能从此专注地爱上这个人吗? 踮起的脚尖回归地面,搭在宋惊春肩上的手缓缓垂落,陈诗不想吻了,便不吻了。 第75章 她木讷地看着看不清的远方,想不起亲吻时的心情了,是开心还是难过,大概是麻木多一点吧,但她能想起刚才她没有做到绝对专注,当宋惊春把舌尖探入她嘴里的时候,脑子突然炸开了,她羞愧得耳根红了,觉得自己背叛了南舟,背叛了那么深爱南舟的自己,她怎么能这么坏,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想把那么好的南舟放下了,于是她睁开眼睛,看向了南舟。 看见了一个她从未看过的南舟。 南舟倚着栏杆的身体往后一仰,长发垂坠着在风里飘来飘去,像是随时会从高楼坠落一样,对着天空笑了又笑,她看起来很放松很无所谓,眼眶通红,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陈诗没有等到南舟为她流眼泪。 陈诗不知道,就在她闭眼那一秒,南舟隐忍的眼泪倒流出来,湿了额角,湿成一场今生今世都停不下来的暴雨。 南舟走了,带走一场暴雨,留给陈诗一片晴天。 南舟走入暴雨中的沼泽地,那里没有人烟,只有等待猎物送死的豺狼虎豹,她面色平静,其实她已经疯了,直勾勾地朝那些要人命的家伙走去。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她嫉妒得发疯,嫉妒得想死。 但她不会承认的。 她擦去脸上的泪,把被铁栏杆划伤流出鲜血的手指攥紧藏在掌心,把醋意、嫉妒、愤怒、崩溃,杀死在豺狼虎豹凶狠的爪牙里,留下麻木的躯壳,继续苟活人间,骗自己说:“我只是她的姑姑。”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面如枯槁般坐在地上,撕碎面前百页情诗。 指尖在抖,眼泪在流。 脑海里全是陈诗和宋惊春接吻时的画面,越想越崩溃,她望着房间里那把木椅发呆很久,随后埋下无助的脸庞,往墙角缩了又缩,抱着双腿无声哭了。 她肆无忌惮地哭,因为她知道,她等不来陈诗了。 今晚——宋惊春留宿了,睡在陈诗房里。 第39章 陈诗宁愿睡地板,也不愿跟宋惊春同睡一张床。 抱过了,亲过了,她们算是名副其实的情侣了,但她还是说不出缘由地别扭着什么。 宋惊春看着躺在地板的陈诗,心里没有半点亲密过后的喜悦,反而酸酸的,“地上凉,上床睡吧,我们一人睡一半。” 陈诗不想太尴尬,笑了一下,“我睡觉不老实,怕打扰你,我铺很厚啦,一点也不凉。” 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快睡吧,都这么晚了,等会我妈看见我们屋里亮灯,肯定会过来,万一看见我睡地板,指定又得问东问西。” “确实哈,被你家人看见也不好解释,陈诗,你把门锁上吧,这样就不怕有人突然进来了。” “有道理。” 陈诗起来把门锁上了,顺手把灯关了,再蹑手蹑脚走回来,正摸索着找自己小窝的位置,一双手猛地伸过来搂住她的腰。 她重心不稳,往前栽下去,跌到躺在床上的宋惊春身上。 宋惊春顺势抱紧她。 “喂,宋惊春,放开我,你要干嘛。”陈诗下意识捶打她的胸口。 “不放。” 宋惊春一个翻身,与陈诗调换位置。 陈诗本来力气就小,这下更逃不了了。 宋惊春把陈诗压在身下,她熟悉陈诗的一切,黑暗里也能准确找到陈诗的脸,用手指温柔地抚摸,越摸,她的呼吸越不均匀,大概是在室外连廊被陈诗亲迷糊了,因此现在的她不似平时那般冷静克制,开始胡言乱语了,“小诗,刚才是你主动亲我的,我能感受到你的热情和投入,所以你对我也不是毫无感觉的,对不对?” 宋惊春错乱的呼吸正从上到下急切地逼近陈诗,带着一丝想要霸占的侵略性。 陈诗知道,宋惊春想亲她了,或许,不止是亲吻那么简单。 陈诗似乎来不及躲开了,只能接受。 其实躲不躲,都没意义了。 不能和南舟在一起,那么跟谁在一起,都是一样的。 陈诗彻底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般躺着一动不动,吻即将落下,脑海中突然闪过南舟看着天空笑时的模样,心中顿时一阵钝痛,她伸手挡住宋惊春的吻。 宋惊春没有太意外,陈诗拒绝她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逞强着稳住失落的情绪,笑着吻住陈诗用力覆住嘴唇的手。 宋惊春的眼泪从脸颊滑落陈诗掌心,明明没有声音,陈诗却听见啪嗒啪嗒的响声,像是雨水滴落的声音,但不完全像,她仔细听了听,倒是更像南舟的眼泪滴进雨水里的声音。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陈诗只能听见南舟流泪的声音。 姑姑,你与我相处的一点一滴都在告诉我,你对我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我好像有点懂你了,像我这种性格的人都能学会隐忍,那你呢,你一向内敛含蓄,隐忍且不露破绽对你来说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吗。 陈诗胸腔隐忍的感情比蠢蠢欲动的火山先爆发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决定草率又幼稚,哪怕南舟不爱她,哪怕她们没可能,她也不该为了忘记南舟,稀里糊涂地去开始一段感情。 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可是事到如今,她似乎没有回头路能走了。 亲都亲了,南舟也看见她们亲了。 到头来,她谁都对不起。 第76章 她世界里的光一下子全都熄灭了,捂住嘴的手变为捂住脸,她看起来很痛苦很自责,沙哑的嗓音里铺满浓浓悔意,“我就是个混蛋。” 宋惊春撑着胳膊坐起来,不敢接陈诗的话,她好怕陈诗下句话就是要跟她分手,她刻意转移话题,“小诗,我想吃芒果,你去给我切芒果好不好?” 与其长期交往下去给予宋惊春更多伤害,不如趁早了断,陈诗打算把话跟宋惊春讲明白,“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小春,你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不该被我耽误下去,我不配,我们还是……” “陈诗。”宋惊春飞快地打断,用近乎央求的语气说:“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现在不要说,以后也不要说,我现在只想吃芒果……” 宋惊春没有说下去了,因为她哭了。 陈诗满脸不忍心,当初是她说先开始的,也是她主动亲宋惊春的,况且,宋惊春真的对她很好,她不能需要她的时候就抓住她,不需要她的时候就把她踢开。 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人要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那个瞬间,陈诗透过漆黑找寻到一丝光亮,看清了宋惊春在她面前因为紧张而发抖的模样,她曾经也在南舟面前这样过。 难道大家都在爱而不得吗? 难道每个人都会在感情里历经这种劫难吗? 陈诗摇摇头。 罢了,罢了。 自己已经够可怜了,不能再让宋惊春跟她一样可怜了。 错的是她,不是宋惊春。 稀里糊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她当作没说过刚才那番话,起身下床,摸黑出去了。 站在房门口,可能是四周过于安静,她隐约听见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声,不是从她房间里传出来的。 她往传出哭声的那扇门走去,控制行为做出选择的不是理智,而是内心压抑的渴望与欲望。 只是这些私欲出现得太不合时宜了。 她连手都抬不起来,更何谈敲开那扇门。 南舟躲在陈诗不费力气就能找到的地方,陈诗却不能找了。 不是懦弱胆小,是因为她足够勇敢,相信自己可以用所剩不多的理智与此时不该出现的私欲抗衡,所以她绝对不会去打扰南舟。 她颓丧地转过身,闷头往无尽的黑暗里走。 “姑姑,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你的眼泪,会为你的侄女流,却不会为陈诗而流。” 陈诗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最大的芒果,削皮切块,她站在玻璃窗前,藏在云层里微弱的月光淡淡洒落,不偏不倚落向她憔悴的脸庞。 手上动作不停。 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想着念着南舟。 很痛很累,很绝望很迷茫。 多想这一切就是一场梦,南舟是假的,周晚之是假的,宋惊春是假的,所有的所有,都是假的。 陈诗太累了,真想一头栽下去,这样就不用一直活在比噩梦还煎熬的现实里了。 可是南舟来了,没有任何掩饰和伪装,把她最真实一面展现给陈诗看,一身素黑睡衣,头发乱糟糟,顶着一双哭了很久很久、眼泪都没有擦干的眼睛,站到陈诗身边。 陈诗拿着刀的手在抖了,她当作没有看见南舟,专心把芒果切成最好看的形状,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她有多用心,对在意的人才会用心,所以…… 南舟手撑台面,堪堪支撑住虚脱的身体。 她没力气了,说出口的声音沙哑如同干涸沙漠里的尘土,每一个音节都能激起人心底最原始的保护欲。 “你跟她接吻了,我看见了。” 后半句,她是哽咽着说出来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陈诗反应慢,暂时没领悟透彻南舟为何会这样失态。 她懵懵地把目光转移到南舟脸上,这一刻,她听见雷声从遥远的天边赶来,复制出一场暴雨,雨里有她和宋惊春还有南舟,她和宋惊春在接吻,南舟呢,南舟把泛滥成灾的眼泪储存在小小的眼眶里,隐忍着不敢往下流。 等到云开雾散,等到雨过天晴,等到大家抬头看向挂在高空的彩虹,南舟低下头,踩着泥泞,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往灰暗处走,往粗心的陈诗永远看不见的地方走。 南舟大概是累了,她盯着陈诗还没有摆盘的芒果问:“是为她切的吗?” “嗯。” 南舟看着陈诗,用最无奈最忧伤的眼神看着陈诗。 她忍了那么久,还是从压抑的房间里从古板保守的心房里走出来了,她克制不住对陈诗的感情了,此刻她站在这里,不是冲动,是一种哪怕知道一旦越界了日后将要付出什么代价却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 她多想转身就走,不要任事态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但脑子里都是陈诗和别人深吻的画面,她做不到冷静了,整个人陷入失控边缘,看着陈诗的眼神里多出几分幽怨和恨,像是要把陈诗生吞活剥一样。 那种惧怕南舟的心情又出现了,陈诗不停地往后退。 南舟却笑了,她抓起芒果就往嘴里送,一口接一口,弄得满脸狼狈,陈诗躲避的动作越是明显,她折磨自己的动作越是坚决。 南舟有苦难言,她生生把自己逼成了这样,又能怨谁。 陈诗根本不懂南舟在想什么,从始至终,她都不懂。 第77章 南舟好像爱她,又好像不爱她。 陈诗真的快要崩溃了。 她顾不得怕不怕了,走上前,攥住南舟不断往嘴里塞芒果的手,心疼地看着她,“你怎么了,你究竟是怎么了?” 南舟挣脱开来,说出口的话像是在怄气,哭腔很重,“我就是想吃芒果了,就是想吃嘛。” 隐忍许久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掉出来,她用力把陈诗往外推,“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陈诗生怕家里人听见,一切紧着南舟的情绪先来,她点头说:“好,我知道我在这里很碍眼很多余,我知道你是想她了,你想吃芒果那就吃吧,吃完了记得吃药,我走,我立刻就走。” 陈诗逃也似地转身就走,却在下一秒,被霸道地拽回来,紧接着,一个滚烫柔软的怀抱迎上来,南舟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她,像是要揉碎骨头,像是要与之融为一体。 这个拥抱,迟来了太久。 拥抱可以给予人力量,她们都慢慢冷静下来了,接下来就该坦诚相待了。 这时,客厅灯亮了。 第40章 突然亮起的灯光把陈诗吓到了,她条件反射地推开了南舟。 力道很重,像推开什么脏东西一样。 南舟没有朝亮灯的方向看过去,受伤的眼神落在陈诗惊恐的脸上,短短几秒钟,她无声质问出千言万语。 陈诗,你真的爱过我吗? 陈诗,你真的有那么爱我吗? 陈诗,你真的爱上她了吗? 陈诗没有注意南舟脸色有多难看,她看着眉头紧皱的陈玉荣,慌得手足无措,眼神更是心虚得飘忽不定,不知该往哪看了。 陈诗不敢看南舟,南舟一直看着陈诗。 陈玉荣一步一步走过来。 南舟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没有片刻离开过陈诗,她知道陈诗年纪小,没有指望过陈诗能勇敢地挡在她身前,但看着陈诗一步又一步往后退,退到自己身后,她突然想到那一年,周晚之是如何把她护在身后的,而现在,她竟然为了这个只会往她身后藏的小女孩,把那个那么爱她的人忘得干干净净。 原来真的不会有人比晚之更爱我了。 可悲,真的很可悲。 南舟回头,深深望了陈诗一眼。 陈诗浑身一颤,怕了,不是因为南舟眼神有多恐怖多瘆人,而是因为南舟眼神太平静了,不起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情绪,她看着陈诗,就像看着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陈诗慢半拍反应过来刚才下意识的动作有多不应该,于是,她大步向前,站到南舟身边。 可惜晚了,南舟再没给过她半点眼神。 陈玉荣来到她们面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所见,抱着侥幸心理问道:“你们……你们刚才为什么要抱在一起啊?” 他犀利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扫来扫去,一会儿看向陈诗,一会儿看向南舟。 陈诗和南舟都表现得极其镇定。 南舟没有答话,侧过身,打开水龙头,用手接住一捧水,轻轻泼到脸上,把脸洗干净,再把装满陈诗的心收拾干净。 凉水泼久了,人也就清醒了,心也是。 南舟抬起头,分不清是凉水还是泪水正从眼角往下流,她平静道:“陈叔,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陈玉荣握着拐的手抖个不停。 陈诗想去扶他,他用胳膊肘顶开了,愠怒的神情在脸上走过一遭,随后他用陈诗从未听过的严厉语气对南舟说:“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南舟不会撒谎,但这次,她不得不撒谎,她们之间见不得光的事情就该烂在阴沟里,倘若见了光,必然会毁了陈诗。 她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看法,陈诗不行,陈诗还小,以后的路还长,既然活在世俗里,那就无法不在意世俗的看法。 南舟悄然叹息,淡定地说出谎话,“因为我太想晚之了,情绪有点失控了,所以才抱了陈诗。” 陈玉荣半天没有讲话。 陈诗补充说:“对对对,姑姑是太难过了,我也安慰过她了,爷爷,都这么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陈玉荣面容严肃,看一眼陈诗,再看一眼南舟,抿了下苍白干裂的嘴唇,他气得把手里拐杖往地上使劲一砸,拐杖坚硬的扶手刚好砸到南舟脚踝。 南舟赤.裸的脚踝顿时泛起一片乌青,很痛,但她没有发出一丝闷痛声,只是克制地攥了攥拳,然后蹲身把地上拐杖捡起来,递给陈玉荣,“给,陈叔。” 陈玉荣一脸威严,没有接拐杖。 陈诗见陈玉荣不给南舟好脸色,忍不住道:“姑姑什么都没有做错,爷爷,你干嘛要这么对她啊?” 说着,她担忧地看向南舟,“姑姑,你没事吧?疼不疼啊?” 南舟用眼神制止陈诗准备蹲身的动作。 陈诗会意,微微弯下去的身子缓慢直起来,见陈玉荣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眼神闪动,用轻松口吻来圆刚才发生的事,“爷爷,姑姑和晚之阿姨的事我都知道了,以前你们觉得我小,所以才没把她们的事告诉我,但是现在我已经成年了……” 这辈子没对陈诗红过脸的陈玉荣头一回吼了她,“你给我闭嘴!” 他捂住胸口,边咳嗽边步步逼近南舟。 陈宇松和冯怡还有宋惊春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 第78章 看着站在厨房的三个人,陈宇松和宋惊春一脸懵。 冯怡眨眼间便明白了,看来八成是露出破绽了,她走过去,装作毫不知情道:“爸,你消消气,怎么了呀,是不是小诗闯祸了,惹你生气了呀?” 她站到南舟身边,挽着南舟胳膊,又说:“小诗这是闯了多大的祸啊,怎么把舟舟也气成这样了。” 倚在墙边的陈宇松打了个哈欠,“大晚上的,你们不困啊,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有事明天白天再说,都回屋睡吧。” 冯怡拿过南舟手里拐杖,塞到陈玉荣手里,陈玉荣冷哼一声,再一次把拐杖砸到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除了紧张的呼吸声,再没别的声音了。 陈玉荣看了眼宋惊春,“丫头,你先回屋吧,我们有点家事要处理。” “好。”宋惊春乖乖回去了。 陈玉荣那阵怒火已经消了大半,这会儿,冷静了不少,他咳了两声,说:“你们跟我过来。” 陈玉荣先行一步,陈宇松跟在后面,陈诗和南舟一左一右走在冯怡身边跟在最后。 他们去的是陈玉荣房间。 等陈宇松进去后,冯怡分别攥住陈诗和南舟的胳膊,进门之前,用只有她们三人才能听见的气声说:“别承认,一个字都不要认。” 陈诗点点头。 南舟眼神呆滞,不知在琢磨什么。 爱情是一场没有道理的比试,爱的更深的一方常常表现为——你强我弱,你弱我更弱。这样的爱情可以暂时维持但不可能长久。可惜她们既没有“暂时”也没有“长久”,连开始都没有,何谈较量。 倘若能比试一次呢。 那么,谁会赢,谁会输。 倘若我们能比试一次,姑姑,我一定让你赢。 南舟听不见陈诗的心里话,不知道陈诗的用情至深,她眼中所见,只有陈诗的放弃,还有雨中那场陈诗和别人毫无保留的亲吻,再就是刚才看见陈玉荣,陈诗用力地推开。 南舟被周晚之不顾一切地爱过,她拥有过一段被世人歌颂的爱情,起点摆在那里,她对爱情的标准对爱人的要求都很高,她本身就是一个胆小鬼,不敢争取爱情,因此她需要的是一个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坚定勇敢选择她的爱人,而不是一个和她一样的胆小鬼。 所以,算了吧。 那一刻,南舟心里为陈诗旋转的那支笔断了,笔墨晕染的一首首情诗变成素白的纸张,一切回归原点。 心里想清楚了,再面对陈玉荣,南舟当真能做到滴水不漏了。 陈玉荣看着南舟不动声色的脸庞,多希望一切都是梦,可是,他必须得面对现实。 刚才睡前,他突然有点难受,想着出来找两片药吃,谁知刚出来便听见陈诗和南舟的谈话声,他有意偷听,所以她们并没有察觉他的存在,而她们的谈话,他全都听见了。 他向来心思重,精明得很,再加上当年他可是亲眼见证过南舟和周晚之那档子事,很容易就想到那方面了,所以任她们怎么糊弄说,他都不会信,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心里感受到的——陈诗和南舟关系就是不正常。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天活头,趁着还能动还能说,他必须得用尽一切办法绞杀这段孽缘。 刚才的确是他冲动了,现在他冷静下来想一想,既然她们执意不承认,那便顺着她们的意思来。 此时,他们四人站在陈玉荣床边。 陈玉荣坐到床上,冷脸道:“舟舟,这些年,我待你怎么样?” “很好。”南舟面无表情,她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陈玉荣点点头,朝陈诗招招手,一改严肃表情,笑容和蔼道:“小诗,来爷爷身边坐。” 陈诗一动不动。 冯怡推了她一下,她往前踉跄两步,陈玉荣顺势拉住她的胳膊,“来,坐。” 陈诗只好坐下。 陈玉荣边摸陈诗的头边话里有话道:“小诗啊,你是爷爷唯一的孙女,是爷爷的命根子啊,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你受一丁点委屈,刚才我不该吼你,我跟你道歉,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爷爷,我怎么可能记恨你呀,我……” 陈玉荣打断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被逼的?” 陈诗皱眉道:“逼的?谁逼我了?爷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宇松不知道陈玉荣在打什么哑谜,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就是啊,爸,有话你就直说吧,明天一大早我还得去进货,忙着呢。” 陈玉荣冷笑一声,话明面是对大家说的,实际是看着南舟一个人说的,“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 南舟仰了仰头,灯光似乎比平时更刺眼了,她却没有眯眼,嘴角自我嘲讽般弯了一下。 陈诗心里一惊。 陈玉荣一向心思深沉,是名副其实的老好人,从不会和任何人明面上撕破脸,既然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只有一种可能性—— 陈诗眼中闪过精明的光芒。 我和姑姑的对话,爷爷全都听见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南舟,下意识想站起来。 陈玉荣死死按着她的肩,不让她起。 第79章 陈诗诧异地看向陈玉荣。 陈玉荣皮笑肉不笑,轻声道:“小诗,好好坐着,你这个傻孩子,待在爷爷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哪都不要去,别又被别人带坏了,还不知情。” 南舟眼中隐隐闪过痛光。 陈诗看到了,说话语气也开始急了,“爷爷,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在这阴阳怪气给谁听呢……” “小诗!”冯怡及时打断陈诗为南舟出气的话。 陈玉荣没想到一贯孝顺的孙女会这么跟他讲话,怒气直接冲向头顶,他捂着上下起伏的胸口,指着南舟大声吼道:“我当她是一家人,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陈宇松插话道:“爸,你说什么呢,舟舟怎么了?” 陈玉荣怒气冲冲地看着南舟,“她怎么了?你让她自己说!” 南舟眼眶通红,鬓边头发全湿了,她看起来有点狼狈,但依旧如一棵坚韧的松柏,绝不弯腰,绝不低头,她倔强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深吸一口气,昂起头,扛住她最后的骄傲,一字一顿道:“我和陈诗,清清白白。” 话音落,陈玉荣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间房。 第41章 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南舟脸上,留下一道火红的掌印。 南舟半张脸侧向一边,久久不动。 当年被迫出柜,她都没有挨过巴掌。生平第一次挨打,竟是她最敬重的陈叔下得手。 她满脸不可置信,紧紧抿着嘴唇,勉强憋住眼里的泪,看着陈诗纠结着抠手的动作,半天都没有来关心她一下,心渐渐凉了,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她扯出一个悲凉的笑容,缓慢转过身,不让任何人看见她脆弱的表情。 冯怡想去搂她肩膀,被她轻轻挡开了。 陈宇松慢半拍反过劲来,震惊道:“舟舟,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和小诗清清白白,你们之间不清白难道还能……” 他看了一眼气得嘴唇发紫的陈玉荣,顿时明白过来了,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讲话都语无伦次了,“舟舟,小诗,你们,你们俩该不会……” 陈诗站起来,极力克制住想要奔向南舟的冲动,冷静了一会儿,用极低极颤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既然大家都在,我就把话一次性说明白了,我和姑姑关系是好,但你们思想不要太龌龊了,我俩之间除了亲情没有任何别的关系,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陈诗,你真的很会说,真好,真好啊。 南舟再也挤不出逞强的微笑了,为数不多的精气神掉没了,挺直的肩瞬间垮下去了。 陈宇松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我就说嘛,怎么可能那么离谱。” 他擦了把额头渗出来的冷汗,过去扶着陈玉荣,故意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说:“爸,你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吧,你看你,怎么那么冲动啊,把舟舟脸打成那样了,这回是你的错,你快给舟舟道歉。” 陈玉荣别过头,口型骂了一句,“他妈的。” 陈诗那番话糊弄得了陈宇松,糊弄不了老道的陈玉荣。 陈玉荣把手背在身后,眨眼间便把精明如老狐狸般的表情藏起来,使劲扇了自己一巴掌。 冯怡皱了皱眉,似乎看懂了什么。 南舟听见了巴掌声,却没有理会。 陈诗愣站在原地,刚南舟被扇巴掌她没有管,现在陈玉荣自己扇自己巴掌,她还是没有管。 她不敢去关心南舟,因为她知道自己定力不够,怕藏在心里对南舟的在意和爱意会暴露出来。 她不想去关心陈玉荣,因为记恨陈玉荣打了南舟一巴掌。 一边是家人,一边是深爱的人。 她只有一颗心,一颗心不管偏向哪一边,她都会对另一边愧疚。 可就算她的心明明白白偏向南舟,她都不能表现出来。 南舟不能再因为她挨第二个巴掌了。 她们之间,注定无缘无份。 陈诗呆呆地望向窗子,看着玻璃窗映出的南舟的身影,那份脆弱和无助是陈诗抓不住的,同时也是陈诗给予的。 姑姑,我不知道刚才在厨房你为什么要抱我,也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情,以前我真的很想知道,可现在我不想知道了。是我先爱上你的,是我先招惹你的,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这么委屈了。 陈诗看不见南舟的脸,但她就是知道南舟现在很委屈,无比肯定。 姑姑,对不起,我不能抱抱你了。 等梦里,我一定、一定好好抱抱你。 陈诗深深叹出去一口气,走到窗边,天上看不到月亮,月光照不进来,她再次偷偷看了南舟一眼,然后把窗帘拉上了。 陈玉荣还在闹。 只有不知情的陈宇松还在傻傻地陪他演这场闹剧,他抓住陈玉荣还想扇自己巴掌的手,“爸,你这是干什么啊?” “我这个老不死的,小诗说得对,我怎么能思想这么龌龊,怎么能怀疑她们会干出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该死,我怎么还不死啊。” 陈玉荣说话间,一直观察陈诗的小表情,直到看见陈诗脸上流露出心疼的情绪,他挣脱陈宇松的束缚,左右手并用,使劲连扇自己好几个巴掌,“是我疑心重,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第80章 陈诗已经头昏脑涨了,疲惫道:“爷爷,你别闹了,回去睡吧。” 余光偷偷看着南舟瘦弱的背影,她多想不顾一切把她搂在怀里,但她不能,她唯一能为南舟做的事就是和她把距离拉开,从此不再多看她一眼,还她一份安稳。 因此从开始到现在,陈诗都没有去关心南舟一下,问问她的脸疼不疼,也没有再替她出头。 陈诗在用自认最成熟的方式保护南舟。 南舟在用最失望的心情对陈诗死心。 事情已经闹到这份上了,陈玉荣当然不可能就此作罢,他一鼓作气把戏演全,走到南舟身前,作出假惺惺之态,懊悔口吻说:“舟舟,宇松说得对,我真是老糊涂了,做长辈没有做长辈的样子,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啊,打疼你了吧?” 南舟没有情绪去计较陈玉荣是真心还是假意了,她倔强地把头偏向一边,快速擦了把眼泪,轻声说:“不疼。” 陈玉荣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以后……” 陈诗截断话头,“爷爷,你好好养身体吧。” 她叹口气,无奈地瞥了南舟一眼,话里有话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以后,还会有以后吗? 南舟眼中一片晦暗,脸颊还是火辣辣地疼,那种久久不曾消散的痛感让她缺了氧,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她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摇晃着身体往外走,走路时连飘动的头发丝都透露着委屈。 这里不是我的家,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家人要这么欺负我。 陈诗,就连你都在欺负我。 我想回家,可是,我早就没有家了。 南舟握着门把手,关于这些年陈家人带给她的希望和真情通通堙灭,心里很难过很失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想赶紧走。 冯怡担忧地问:“舟舟,你要去哪啊?” 南舟眼睛都不眨一下,僵在原地很久,轻轻摇了摇头。 陈宇松说:“舟舟,别生我爸气了,他年纪大了,你也别恨他,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一家人……” 南舟突然转过头,眼泪唰地掉下来了,“一家人?我们真的是一家人吗?” 陈玉荣满脸虚情假意的笑,“当然了,我们当然是一家人。” 南舟嘴唇颤动,自嘲地点点头,看着站在窗边一言不发的陈诗,绝望地笑了,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什么尊严了,她失控地喊出了声,“我姓南!不姓陈!” 大家都愣了。 陈诗心疼得厉害,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了几步,却在陈玉荣威严的目光投向她时,无可奈何地后退了。 陈宇松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冯怡拉到一边了,不许他再火上浇油了。 南舟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满脸是泪,她忘了擦泪,一直用可怜的无助的眼神看着陈诗,过了很久,她把刚才那句话用快要碎掉的声音又对陈诗说了一遍,“我姓南,不姓陈。” 陈诗低着头,一直没有抬头。 南舟等了陈诗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陈诗一次勇敢地抬头。 南舟眼里的期待从很多到最后变成一点都没有,她将衔在嘴角的一缕发丝拨到一边,快速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再也没有片刻留恋,利落地推门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他们一家人了。 陈宇松吐槽道:“爸,舟舟怎么能说那种话呢,我们家从来就没有亏待过她,我们拿她当一家人,你听她说那话,真没良心,她跟周叔不愧是父女,一个更比一个白眼狼。” 陈玉荣没有接话,一直在观察陈诗的小表情。 陈诗满脸疲态,半个字都不想说了,她看着陈玉荣和陈宇松,顿时感觉无比陌生,曾经她眼里,他们,一个是慈爱的爷爷,一个是谦和的爸爸。 如今,她才发现她这双眼睛,从前是瞎了。 他们的所说所做,真的很难不让她生理心理双重不适。 是,他们是爱她,可是这份爱是凌驾于南舟的委屈之上,她真的不稀罕。 于是她说:“爸妈,你们出去吧,我有话要跟爷爷说。” 冯怡尊重陈诗的一切决定,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看都没看陈宇松,先出去了。 陈宇松紧跟着出去了。 房门关上,陈宇松耳朵贴住门,想听里面陈诗和陈玉荣谈了什么。 冯怡停步,转身看着他那副奸黠的嘴脸,不禁皱起眉头,那一刻,天光大亮,她心里做出一个无比慎重的决定。 “陈宇松,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说什么?”陈宇松敷衍道。 “说我跟你的事。” 陈宇松推了推眼镜,不耐烦道:“说吧说吧,你们娘们儿就是烦,磨磨唧唧的。” 冯怡面无表情道:“我们离婚吧。” 陈宇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离婚?你疯了吧?” 冯怡平静道:“我没疯,我很冷静。” “那为什么要离婚啊?”陈宇松有点怕了,语气和缓下来。 “你想知道原因吗?” 陈宇松急了,吼道:“冯怡,你他妈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冯怡愣了一瞬,接着自嘲地叹口气,“你跟我过来,我把这些年我们之间一桩桩一件件事,全都跟你讲清楚。” “行,我倒要看看你是抽得哪门子疯。” 第81章 陈宇松先一步进卧室了,冯怡没急着进去,她走到南舟房间门口,敲了下紧闭的房门,“舟舟,你在干嘛?” “准备睡觉了。” 南舟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冯怡暂时放下心来,想着南舟喜静,这时候应该不希望谁来打扰她,于是没再说什么,走了。 半个小时过去,陈诗和陈玉荣没有出来,冯怡和陈宇松也没有出来。 微弱的月光照不亮夜空,孤单的南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争吵声隐隐从紧闭的房间里传出来。 南舟拖着行李箱,最后望了一眼客厅沙发旁边的小板凳,轻轻笑了。 下一阵争吵声响起,一滴泪飘向远方,南舟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2章 这么多年,爷孙俩头一次闹成这样。 陈诗倚着门框,看着被病魔折磨得瘦成杆的陈玉荣,不免红了眼眶,她扶着陈玉荣去床上坐,站在他面前,放低声音,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爷爷,你是个好人吧。” 陈玉荣眼神闪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当然,我当然是好人。” 陈诗松开紧咬的嘴唇,深吸一口气,思来想去,决定把埋在心底很久的秘密讲出来,“我跟你坦白,我全都跟你坦白。” 陈玉荣用衣袖擦了把老泪,“坦白?你想坦白什么?” 陈诗嘴唇颤动,不知从何说起,心里除了南舟,什么都没有了。 大脑空空,整个人仿佛没了魂儿,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垂头丧脑,一举一动都透露出她的伤心欲绝和走投无路。 “你这孩子啊,你这是干什么。”陈玉荣心疼地想去扶她。 “别管我,让我跪,你让我跪。”陈诗哭着摇头,泪水甩出来,她膝行着往后退,躲开陈玉荣想去扶她的手,字字含着眼泪道:“爷爷,你打我吧。” “孩子,我怎么可能舍得打你啊,别说胡话了。”陈玉荣声音抖了。 陈诗眼泪顿时控制不住了,这一次流泪,是为了南舟,她满脸都是难过,“不舍得打我,就舍得打她了是吗?” 陈玉荣解释道:“我当时太心急了。” “可是,你再心急,你都没有打我。”陈诗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陈玉荣,“爷爷,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她已经很可怜了,你不该欺负她。” “我没有欺负她啊。” 陈诗情绪激动,“不,你有!” 她局促地四处张望,指着门口说:“刚才就在那里,你就欺负她了,我们都欺负她了。” 陈玉荣哑口无言。 陈诗吸了下鼻子,调整好呼吸,哽咽道:“我们不该欺负她,她没有错。是我的错,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是我爱她,是我不要脸,非要缠着她勾引她,她一直在引导我走出这段错误的单恋,但我不听她的话,我执意让她爱我,她是被我逼急了,爷爷,你不该打她,她是无辜的啊,你要打就打我,不要去打她,打我打我啊,你为什么要去打她……” 陈诗情绪失控了,直接喊出了声,她哭到断气,后面的话生生噎进嗓子里了。 她有多心疼南舟,此刻,她哭得就有多厉害。 陈玉荣满脸铁青,呆呆地看着陈诗,“你说,你爱她?她不爱你?” 陈诗用力点头,“对,是我一厢情愿爱着她,她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晚之阿姨。” 眼泪滚落,声音抖得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她拽住陈玉荣裤脚,“我知道我糊弄的了我爸,糊弄不了你,所以我把……我把他们支走,我跟你承认错误,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误会她了,不要再打她,更不要为难她。” 陈玉荣流露出不忍之色,捏紧拳头,无奈地别过眼,“好啊,真好啊,你知道我没几天活头了,你明明可以咬死不承认,等我眼睛一闭人进棺材了,岂不是两全其美,你为什么非要承认?” 陈诗缓慢地直起身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隐隐闪过崇拜的光芒,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讲话声音都柔软了起来,“以前我做过一场梦,想过如果我和她在一起会是什么场景。爷爷,你知道吗?那场梦真的好幸福啊,梦里的她真的好爱好爱我,我从来没那么幸福过,我多想一辈子活在梦里。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梦怎么就醒了呢。” 她说着陈玉荣听不懂的话,越说越小声:“她依然在山顶,而我,一如初见她时,只能站在山脚仰望她,像仰望一个神,一个永远都亵渎不了的神。” 耳朵一动,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眼泪更凶猛地掉下来,她可怜地笑了,“爷爷,你听见了吗?” “什么?” 她双手撑着地板,把头低下去,“拖行李箱的声音啊,她走了,她走了啊。” 她受了刺激一样,猛地把头抬起来,心酸地咧开嘴笑了,“我那么想留下她,可她还是走了,以后,我连偷偷看她都不能了,我怎么,连站在山脚仰望她的资格都没有了呢。” 她仰头看着陈玉荣,绝望道:“爷爷,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陈玉荣心疼地跟着陈诗一起哭,他握住陈诗的胳膊。 陈诗一把甩开了。 她不顾陈玉荣微微愠怒的表情,瞪大眼睛,自说自话:“走得好,走得对,她就应该走,留在这里做什么,留在这里只会被误会,或者被谁再打一耳光。” 第82章 陈玉荣憋着气不往外发,“你是在责怪我的意思了?” 陈诗瞬间冷静下来,认真地看着陈玉荣的眼睛,“没错,我就是在怪你。” 陈玉荣眼中怒意更盛,“我是你爷爷,她只是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姑,你怎么能向着一个外人,陈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陈诗笑了,一副死不后悔的模样,“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跟你承认,我爱她。” 陈玉荣看着她,没说话。 陈诗仰了仰头,脸早被狼狈的眼泪弄花了,她语气坚决道:“爷爷,从前我孝顺你,敬重你,因为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我有很多缺点,但你逢人就夸我,你当我是骄傲。爷爷,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得。可是爷爷,我想告诉你,她不是外人,她在我心里同样重要。在我心里,她就是一张完美的白纸,很干净很干净,一个污点都没有。不管是我,是你,还是除你我之外的他人,谁都不能亵渎她。所以爷爷,这一次,原谅我的不孝。我敢承认我爱她,只请你,不要再误会她,一丝一毫都不要,我不允许。” 陈玉荣表示不理解,“就为了这个?” “嗯。” “为什么?” 陈诗跪得膝盖酸了,她不想跪了,木讷着起身,踉跄着往外走。 陈玉荣追问道:“回答我,小诗,你回答我。” 陈诗摇头晃脑地笑了,表情眼神都有点不正常了,她咳嗽两声,哑着嗓子说:“因为我爱她,我不能成为她的污点。” 陈玉荣惊了。 门推开,站在门口的陈宇松和冯怡往后退了好几步。 看见陈诗狼狈不堪的模样和无情无绪的眼神,他俩一左一右握住陈诗的胳膊。 冯怡急得快哭了,“小诗,你怎么了嘛,你别吓妈妈啊。” 陈宇松口不择言道:“都他妈怪南舟,自从她来了,咱家日子越来越不安生了,她可真是个扫把……” 陈诗原本没有情绪的眼神顿时变得癫狂,她用尽全力甩开他们,退后好几步,挨个指着他们,大喊大叫:“你!还有你!你们,你们谁都不能欺负她,不能!不能!” 冯怡伸手去拉陈诗。 陈诗一头钻进南舟屋里,等他们反应过来去开门,陈诗已经把门从里锁上了。 宋惊春站在门口,看着陈诗失控的样子,没忍住红了眼,她回到屋里,换下睡衣,穿好自己的衣服,留下一张字条,塞进陈诗书桌里,默默离开了。 「陈诗,有幸和你在一起一场,我已经很开心了。至于我们走了多久,那都无关紧要。在一起的时候,是你先开口的。分开的时候,让我先开口吧。 你不必心存愧疚,就当是我甩了你,我不吃亏的。你也不必担心我,我一向看得开,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忘了你。 倒是你,死脑筋,明明爱她爱得要死,偏偏要嘴硬逞能。笨蛋,你这样会吃亏的。 我走了,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如果将来有缘份,能够再见面,希望你身边的那个人,是她。」 谁都没有注意宋惊春的离开,家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陈玉荣和陈宇松你一嘴我一嘴地在吵。 冯怡敲门,陈诗不开。 冯怡给南舟打电话,南舟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冯怡放心不下陈诗,因此不能出去找南舟,偏偏这时候,那爷俩还吵得不可开交。 陈玉荣埋怨道:“你有没有点脑子,你跟小诗说那话干嘛,你看看这孩子那要死要活的样子,现在怎么办吧。” 陈宇松一脸烦躁,“我哪知道怎么办啊。” 冯怡无力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吧。” 陈宇松刚和冯怡大吵一架,没给她好脸色,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他撸起袖子,大力去踹那扇紧闭的门。 冯怡拦他,“你疯了是不是。” 没踹两下,陈诗死气沉沉的声音从里面响起,“你再踹一下,我就开窗,跳下去。” 陈宇松怕了,磕磕巴巴道:“小诗,你,你别……” 冯怡使劲推开他,走过去,贴着门,轻声说:“小诗,妈妈很担心你。” 听见冯怡的声音,陈诗冷静了不少,说:“妈妈,你不要担心我,我不死,我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好,我们不打扰你。” 这话过后,家里平静如一潭死水,除了陈宇松偶尔发出的一阵怒骂声,就剩那扇房间里隐忍的哭泣声了。 桌面空空,电脑椅和木椅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椅子没有人坐了。 那些快乐的日子,如过眼云烟,一转眼就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 陈诗孤零零地坐在地上,把头轻轻靠向电脑椅扶手,就像以前,靠着南舟。 那时候的南舟,清楚陈诗一切小动作,用手挡住唇,偷偷去笑,放任陈诗的靠近。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姑姑……” 陈诗抱住自己,眼泪一颤一颤地掉下来,“可是姑姑,这里好黑,没有你,我真的好害怕。” 陈诗孤独得浑身发抖,找不到南舟了,南舟在哪,会站在风里吗? 她打开窗户,想听听风的声音。 狂风徘徊在窗边很久了,急不可耐地从外面灌进来,像是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急得把挂在墙上的日历吹得翻过去一页。 第83章 陈诗瞬间心悸得厉害,双眼直勾勾地走过去,把翻过去的那页日历翻回来了。 这时,墙上老式挂钟打响了。 一下,两下,再三下…… 听着那声响,陈诗顿时感觉呼吸不了了。 她捂着胸口,直到十二声打完,心悸的感觉消失了。 她看着挂钟,零点过了。 这一天,终于过去了。 好累啊,好累。 再也不想回忆起这一天了。 她将那页翻回来的日历撕了,崭新的一天来了,她久久盯着日历上显示的今天的日期—— 2017年6月17日 第43章 冯怡坐立不安,没有谁比她更担心陈诗了,可是有件事,她着实为难。 通过那些种种,她能看出来她们是两情相悦,只是碍于许多不可抗因素无法在一起。 陈诗的顾忌,不过是南舟的顾忌。 而南舟顾忌的有很多,其中一条重要原因,大概就是陈玉荣的反对吧。 南舟心里在意这位叔叔。 倘若她能看清陈玉荣的真实面目,知道他当年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就不会顾忌他的看法了,勇敢地正视她对陈诗的感情了。 可是,把这一切告诉南舟,那就意味着,她会知道陈玉荣和陈宇松都是害死周晚之的帮凶,那么,她还愿意给陈诗机会吗? 左右都是险棋,冯怡实在不知怎么选。 陈宇松和陈玉荣已经睡了,冯怡哪有睡觉的心思,坚持不睡,她搬把椅子,坐在房门口,时刻听着里面陈诗的动静。 这一夜,无比漫长。 终于,天亮了。 冯怡熬得眼睛通红,很是担心陈诗,生怕惹陈诗不快活,她贴着门,小心翼翼地询问:“小诗,你还好吗?”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就在冯怡急得团团转时,陈诗把门打开了。 她本来想安慰安慰冯怡,让她不要为自己担心,却高估自己了,越是想装作若无其事,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越是惹人心疼。 脑袋耷拉,面如死灰,她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已经比冯怡的预期好很多了,最起码她没有寻死觅活,只要人在,希望就在。 冯怡把陈诗扶到木椅坐下,自己站着,轻轻搂着她说:“小诗,妈妈知道你现在心里难过,让你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事,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你和我,所以,你可以尽情难过。” 经过冯怡这番安慰,陈诗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但是,小诗,我想告诉你,哭不是办法,哭不能解决问题。” 陈诗抬起头,看着冯怡,像是看着她最后的指望。 冯怡眼神坚定,理性道:“我决定跟你爸离婚了。” 陈诗微微张开嘴,声音喑哑道:“是为了我吗?” 冯怡笑着摇头,“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为什么?” 冯怡深深叹出去一口气,“小诗啊,妈妈以前是个特别封建的人,我觉得女人这辈子,嫁给了谁,就应该跟他一辈子。直到后来知道了你对舟舟的感情,为了了解这种感情,我一有时间就在网上搜帖子看,和各种各样的网友交流,什么年龄段什么职业的人都有,因此我学到了很多以前在厨房在锅碗瓢盆里学不到的先进思想,我慢慢发觉老一辈告诉我的那些关于人生关于婚姻的道理全都不对。小诗,你知道吗,全是错的,全都是错的……” 冯怡仰头忍泪,这次哽咽这次湿了眼眶是为了她自己。 陈诗握住她的手,认真听她把话说完。 “我开始思考除了账目,钱,一日三餐之外的事,可我发觉除了这些和你们,我什么都想不到了,我的人生,只有丈夫和女儿,还有做不完的家务和赚不完的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每天都在重复过这样的生活。我是谁啊,是妻子,是妈妈,我早就不是我自己了。” 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等风吹进来,她摸了一把渐渐苍老的脸庞,苦笑一声,“你爸爸没有做过对我不起的那种出格的大事,我一直以为,别家夫妻都跟我们一样,我真傻啊,现在才发现,别人跟我们根本不一样。刚结婚的时候,家里穷,我跟着他闯南闯北,我还记得啊,那天,我们因为一点小事吵了架,他把我一个人丢在火车站……” “他回来找你了吗?” “没有,他没有。”冯怡的声音里充满无尽悲凉,“我舔着脸自己回去了,然后他一周没有理我,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每天给他洗衣服做饭,但是他就是不理我,死活不理我,后来还是我先跟他低头,他才理我。” 冯怡双手压着窗台,勉强克制住哭声,“我没想到,一次低头,换来一辈子低头,这些年,我跟他大事小事吵过无数次架,每一次,他都晾着我,冷着我,没有一次是他主动服软的,一次都没有,你说,怎么能一次都没有呢。” “还有,还有好多好多这样的小事,我真的累了,真的不想再跟他过了……” 她说不动了,不想说了。 陈诗一直以为父母婚姻幸福,关于妈妈的隐忍和难处,她竟全然不知。 她喊了声妈妈,然后就睁着空洞的眼,任由无能为力的眼泪流出来。 冯怡突然大步过来,弯下腰,扶着陈诗肩膀,眼中闪烁阵阵亮光,“小诗,不要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自己的路就该自己走,妈妈都不放弃,你也别放弃好不好,你振作一点,听妈妈说。” 第84章 陈诗真的把头抬起来了。 冯怡问:“我跟你爸离婚,你跟谁?” 陈诗毫不犹豫道:“跟你。” 冯怡不停地点头,“好孩子,真好。” 她压低声音,接着说:“舟舟心里有你,一定是有你的,你信我。所以,如果你们愿意勇敢一点的话,我们三个就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妈妈会赚钱,养得起你,养得起你们。” 陈诗看见一点点希望了,死气沉沉的眼慢慢恢复神采,没两秒,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再次深深地把头低下去,“我是一百个愿意,但她呢,她愿意吗?” “傻姑娘。”冯怡帮陈诗理了理头发,“你又不是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想,你要是想知道的话,那就去找她,把你们那些理不清的事,扒开了,好好讲一讲,不要给自己留遗憾,也不要给她留遗憾,最重要的是,不要给你们留遗憾。” “我们……”陈诗重复这两个字,反复思考冯怡的话。 窗外一只莽撞的鸟撞向窗子,她猛然想到,那一天初见,莽撞的她一头撞到南舟怀里,世事无常,那时候的她,怎会想到,现在的她会如此深爱南舟。 好,既然世事无常,谁都不能未卜先知,与其在这里哭天喊地,不如勇敢地搏一把。 问都不问,表白都不表白,怎就知道她心里没有我。 万一,在她心里,我不是她的污点呢。 陈诗想通了,起身就要跑出去。 冯怡一把拉住她,“你这孩子啊。” 陈诗诧异道:“我……我不能去找她吗?” “当然能去,但是不能这样走,他们不会让你走的。” “那怎么办?” 冯怡把她按下去坐好,“我有办法。” 陈诗点点头。 冯怡出去了。 陈诗伸长脖子望见,冯怡敲了陈玉荣房门,然后进去了。 陈玉荣没有睡觉,驼背坐在床边,摁着遥控器,冯怡来了,他把电视调成静音了。 “小诗怎么样了?” 冯怡没进去,站在门口,吞吞吐吐道:“她……不太好。” 陈玉荣脸色一变,作势就要出去看陈诗,冯怡过去扶着他坐下,“爸,你身体要紧,先别急,我慢慢跟你说。” “你快说。” “我刚跟小诗谈过了,你放心,这孩子就是死脑筋,一时半会儿绕不过劲儿。” “你们谈过了?” “嗯,她说她知道错了,给她点时间,她会想通的。” “她真这么说?” 冯怡连连点头。 陈玉荣难掩欣喜之态,“太好了,老头子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诗了,现在看来,小诗不愧是我的孙女啊,比周成生的晚之强多了,也比南军生的舟舟强多了。” 冯怡附和:“是啊是啊。” 陈玉荣暗地里和他俩攀比了一辈子,这一天,他终于觉得自己赢了,欣慰道:“我们陈家到底是比他们两家都要强的。” 他干笑两声,躺到床上,“罢了罢了,不提了,只要小诗好,我就跟着好。” 陈玉荣侧到一边咳嗽了,没注意冯怡无语的表情。 趁他心情还不错,冯怡赶紧说:“爸,我一个女人,不像你跟宇松懂得那么多,昨晚那情形,我杵在那里,人都懵了,你们干嘛生那么大气啊,我话都插不上一句,真是不如你们。” 这话听得陈玉荣心里十分舒坦,他拿出大家长的姿态,靠着床头坐起来,一下子感觉病都好了一半,摆摆手说:“哎呀,没怎么了,就家长里短那点事儿呗,你不懂的话,也不用再问了,咱家里里外外的事都得你操心,现下最要紧的是,得把小诗照顾好。” 冯怡假装听得一愣一愣,“爸,你说得有道理,其它事都得往边儿放放,还是照顾好小诗最重要。” 陈玉荣低头咳嗽之际,冯怡眼珠精明地转了转,“对了,爸,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嗯,说吧。” “小诗不是心情不好嘛,我想这孩子大概是家里憋坏了,我想带她出去散散心,也许心情能好一点。” 陈玉荣想了想,觉得冯怡说得有道理,犹豫着说:“也行,但是……” 冯怡迅即装出一副憨态,“爸,你放心,我们不去太远的地方,也不去太久,就一周,说不定用不了一周,等小诗心情好了,我就把她带回来,让她多陪陪……” “但是……” “爸,你想啊,小诗心情不好的话,整天丧着一张脸,不是也没法儿陪你嘛,我带她出去,她换换地儿,心情好了,再回来陪你,这样大家不是都开心嘛。” 陈玉荣越想越有道理,“行,照你说得办。” “好嘞,爸。” 冯怡刚要出去,陈玉荣冷声道:“冯怡啊,有一点你千万要记着,不要让小诗跟舟舟见面。” “好好。”冯怡答应得痛快。 陈玉荣点点头,跟在冯怡后面出去了。 陈诗还坐在南舟屋里,看见冯怡,她挤出笑脸,再看见陈玉荣,那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消失了。 陈玉荣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只走几步路,脸色就变得乌青,见陈诗不太愿意和他讲话,他迈进门里的脚缩了回去,慈爱地看了陈诗几眼,背过身,留给陈诗一个佝偻的背,可怜道:“小诗,去吧,爷爷等你回家。” 第85章 陈诗没有回答。 陈玉荣等啊等,等到再也站不稳了,他深深叹气,拄着拐,颤颤巍巍地走了。 关门声过去很久了。 陈诗眼里,只剩那滴停留在门口地板的老泪了。 冯怡说:“小诗,快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可以走了吗?” “嗯。” 陈诗满眼激动的光,腾一下站起来,紧张地攥了攥衣角,用她们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要去换身衣服,妈,你帮我选吧,选一身好看的,成熟一点的,不像小孩的,对了对了,你再给我化个妆,千万要化好看,能让她看到了,眼前一亮的那种。” 陈诗开心过了头,有点不正常了,就像,就像…… 冯怡也说不上来,看着陈诗大悲过后又大喜的样子,她拧紧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不管陈诗状态有多不对劲,冯怡还是满足了她的所有要求,给她选了几身美美的衣服,再给她化了一个特别精致好看的妆,这才带着她出门,开车往南舟家去了。 天空飘过几团阴云,乌鸦不要命地乱叫,旋转的狂风过后,一场大雨突如其来,阳光彻底躲起来了,天地间模糊一片。 冯怡很少开快车,现在,脚底仿佛生了风,心慌得很,她控制不住地踩油门。 又一个急刹车。 陈诗表情古怪,说不出是哭还是笑,她没有提醒冯怡慢点开车,而是呆滞地问出一句话,“姑姑在哪里?” 冯怡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回答道:“在家里。” 第44章 雨过天晴。 阳光晒干潮湿的屋顶,洒满整间屋子,陈诗站在门口,笑着看着门里的南舟。 南舟坐在地毯,手里捧着一本书,身旁矮桌摆着一壶沏好的茶和两个茶杯,茶水呼呼冒着热气,她藏在雾气后面,笑容满面地看着陈诗。 陈诗懵了。 姑姑是在对我笑吗? 昨晚我们闹成那样,她全都忘了吗? 看见陈诗,南舟把书放到一边,温声道:“诗诗,过来,快过来。” 陈诗更懵了。 她叫我什么? 诗诗? 确定是在叫我吗? 陈诗僵着不动,仔仔细细地把南舟打量一遍。眼前的南舟,和她认识的南舟一点都不一样。 黑顺长发扎成高马尾,像个公主。随着扭头的动作,红色耳坠流苏甩来甩去,很是可爱。 一袭清纯干净的白裙宛如山间一朵不谙世事的茉莉花,乖巧地伸展腰肢,就等谁来走近她,采摘她。 陈诗记忆里的南舟,是从骨子里散发出冷漠的人,性格孤僻,沉默寡言,严肃且不苟言笑,就算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放开了笑。 陈诗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天在那,地在那,南舟也在那,没什么不对劲的。 她摇摇头,甩掉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继续打量南舟,盯着那身白裙,一时之间,心中出现无数问号。 姑姑为什么不穿黑色衣服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 还是说,是我怎么了。 陈诗顿时头痛欲裂,眨眼间,挂在高空的彩虹变成乌云,再眨眼,乌云又变成彩虹了,隐约听见四面八方乌泱乌泱地传来谁喊她的声音,喊得她头要炸了,她本能地抗拒那些声音,用力捂住耳朵。 耳边总算清静了,眼前却不安稳了。 她一会儿看见彩虹,一会儿看见乌云,头疼得忍不住发出呜咽声,好想好想哭。 她痛苦地把头撞向墙。 南舟含笑坐在那里,用最温柔的声音把她唤了回来,“快过来呀,我都等你好久了。” 这声音比药管用,头一下子不疼了,同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都赶走了。 陈诗脑袋空空,再也不去过度思考,管它什么家人阻挠,管它什么道德底线,她通通不管了。 姑姑,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我要你,我只要你。 她欢喜极了,只在意这个满眼都是她的南舟,于是三步并两步奔向她,坐到她身边,问:“姑姑,你还好吧?” 南舟眉眼弯弯,“我很好啊。” 陈诗一眼都舍不得从南舟脸上移开,紧紧盯着她,“昨晚,爷爷他……” 南舟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陈诗紧张地四处望了望,结巴道:“怎,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南舟勾着散落额前的一缕发,边缠绕边慢吞吞道:“能说,可我不想你说。阳光这么好,我们一起晒太阳吧。除了你和我,我们谁都不要提,好不好?” “好,但是姑姑……” 南舟含在唇间的笑容消失了,眉心微皱,她抽出缠绕头发的手,使劲戳了下陈诗额头,声音里充满怨念和委屈,“不喜欢。” “嗯?” 陈诗诧异地看着言语和动作都似是对她撒娇的南舟。 南舟没有把手缩回去,自然地向下滑,由一指变为四指,轻轻抚摸陈诗脸颊,用更委屈的声音说:“不喜欢你叫我姑姑,一点都不喜欢。” “可我以前一直这么叫你啊。” “以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 陈诗鬼使神差地问:“不叫姑姑,那我能叫你什么啊?” 南舟手指徘徊在陈诗唇边,不进也不退,直到陈诗脸颊发热发烫,她坏坏地笑了,手放下来,身体放松地往后一仰,语调欢快道:“别人都叫我舟舟,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你就叫我阿南吧。” 第86章 南舟一次眨眼,外边一束束阳光就挤破了头,殷勤地想往她身前凑,没多久,阳光铺满她全身,她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坐在虚幻的泡影里,手指轻轻一戳,可能就碎了。 陈诗想一辈子抓住她,于是她说什么,陈诗就听什么。 陈诗嘿嘿笑了,小孩子拿到糖果一样,抓住南舟胳膊,左右晃了晃,“阿……南,阿南。” 南舟没有甩开她,反而宠溺地冲她笑,任由她撒娇。 陈诗脑筋转得慢,才想起来南舟刚才说的那句话,心中不由得一喜,身体小幅度地往南舟那边倾,歪了歪疑惑的小脑袋,故作扭捏态,问:“你刚刚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呀?” “表面的意思呗。” 陈诗装作听不懂,“表面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呀?” 南舟双手攥成拳,轻轻捶打两下陈诗双肩,嗔怪道:“笨蛋。” 陈诗脸一红,害羞地缩了缩脖子,低下了头。 “怎么啦。” 陈诗抿抿唇,小声说:“害羞。” 南舟搂住陈诗的脖子,“你真可爱,比我写过的所有诗都要可爱。” 陈诗被幸福冲昏了头,全然不记得从前爱而不得的日子了,她只想踏踏实实地活在这一刻,永远臣服于南舟溺死人的温柔里。 温暖的阳光哪都不照,偏偏照向她们,她们的瞳孔里映出对方的影子,陈诗眼里只有南舟,南舟眼里也只有陈诗。 她们见不得光的爱,终于可以见光了。 陈诗一脸期待道:“你什么时候能为我写一首诗?” 南舟突然笑了,笑得花枝乱颤,颜色鲜艳的耳坠在阳光里摇摆,她明媚的笑容也在陈诗心里上下摇摆,左右摇摆,前后摇摆,放肆地变成一次又一次有力的心跳。 扑通扑通。 听,是心动的声音。 陈诗呼吸急促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南舟眉稍轻挑,“等我一会儿。” 她起身走了,腰肢扭动,裙摆飞扬,走出去几步,她回头看了陈诗一眼,温柔地笑了,再转回头,她步伐轻快得像是风中舞动的风车,肆意,张扬。 陈诗目不转睛地追随她的背影,好怕她会随风飘远了,忍不住跟了过去。 南舟听见了,转过身,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不许跟过来。” 陈诗很听话,这就不跟了。 南舟进了卧室,不知在里面做什么,久久没有出来。 陈诗摸了摸胸口,心跳还是很快。 她重新坐下去,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好想喝水,盯着桌上那两杯早就凉透的茶,她舔了舔唇,鬼鬼祟祟地往四周望了望,随后快速端起那杯杯缘沾上浅浅口红印的茶,将要往嘴边递——南舟走出来了。 陈诗做贼心虚般把茶杯放了回去。 茶水是一口没喝着,倒是把胸前浸湿一片,她抽了几张纸巾,边擦衣服边问:“完事啦?” “嗯。” 陈诗抬头一看,见南舟两手空空地朝她走来,问:“你进去干嘛了?” 南舟不说话,径直走到她身后。 “嗯?怎么不说话?” “先不告诉你。” 陈诗将要回头,却被南舟双手摁住脖子。 陈诗不敢动了,茶香混着纸质书的味道扑鼻而来,南舟碰过的身体每个部位都刺激出了生理反应,先是僵硬,再是发红发烫发抖,腿一软,她把自己完全交付给南舟,窝进了她的怀里。 “姑姑。” 这声称呼刚出口,南舟立刻变了脸,惩罚似地捏了捏她的耳垂,“你叫我什么?” 陈诗立即改口,“阿……阿南。” “这样才乖。” 陈诗整个人泡进蜜罐,使劲嗅着南舟的味道,好奇道:“你身上的味道怎么变了?” 南舟双手向上移,捂住陈诗双眼。 突然间陷入黑暗,陈诗下意识抓住南舟裙子垂落腰间的丝绳,这样一来,她们的姿势就变得相当亲密了,陈诗的后背严丝合缝地贴着南舟,暧昧缓慢发酵。 南舟走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引领陈诗往前走,耐心回答她的问题,“我换香水了,把乌木沉香换成茶香了。” “为什么要换香水啊?” “我猜你可能会喜欢这个味道。” “因为我喜欢,所以你才换?” “嗯。” 这话勾得陈诗心直痒,她不好意思道:“干嘛这么直白嘛。” “还有更直白的呢。” “啊?” 陈诗走神之际,那扇虚掩的门被轻轻一撞,门开了。 南舟放下捂着陈诗眼睛的手。 陈诗睁开眼,看着散落整间屋子,满地,满桌,满床的纸,忍不住惊呼,“我的天,这么多,这都是你写的诗吗?” “嗯。”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陈诗感慨完毕,随手捡起床上一张纸,定睛一看,眼眶红了。 致陈诗。 她猛地抬起头,“这是……你写给我的?” 南舟笑着点头。 陈诗无法控制激动的心情,再捡起三张,看到的还是同样的话。 致陈诗,致陈诗,全都是致陈诗。 她激动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这里一共有多少情诗,她数不清了,她只知道,这些诗,全都是南舟写给她的。没有别人,只有她,她才是南舟诗里唯一的主角。 第87章 泪水湿透眼眶,陈诗透过层层水雾,看见南舟眼里全是爱意,那么深那么浓,她迫不及待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去哪?”南舟拉住她的手。 陈诗用力牵紧她,“我们去南城吧,我还没有见过雪呢,我想跟你一起看雪。” “好啊。” “那带上妈妈,我们三个一起。” “好,都听你的。” 南舟捡起桌上一张纸,折了起来,没一会儿,一只精巧的纸船出现在陈诗手心了。 陈诗眼里闪烁亮光,“送我啦,把舟送我啦。” “嗯。”南舟又拿起一张纸,递给陈诗,“我教你,你也给我折,好不好?” “你会折就好了嘛。” “不行,我想要你给我折的。” 陈诗看了眼南舟,突然感觉眼前的南舟有点模糊,她赶紧揉揉眼,直到把南舟看清楚,这才安心,低下头来,心无旁骛地折纸船了。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陈诗手都麻了。 南舟弯腰,轻轻亲了她的脸,“海里不该只有一只舟,乖,多折一点,越多越好。” 第45章 她们说走就走,买了两张票,坐上了前往南城的绿皮火车,火车突突地往前走,她们窝在硬座里,头抵头,一张中国地图平铺腿上,小声商量要不要在下一站下车。 “这一路会途经很多城市,下一站就到映城了,再是巫城,茂城,等过了春江市,就是济岛了,对了对了,阿南,济岛有一片超级漂亮的海,你知道吗?” “知道。” “那你去过吗?” “还没有。” 陈诗一脸憧憬,“从前在书本和旅游博主那里看到济岛那片海的时候,我可羡慕去过那里的人了,我也好想去啊,阿南,你陪我去吧。” 南舟略显失落道:“你不想去南城吗?” “想啊,但去南城也不耽误我们去济岛啊,我们可以一个一个去呀。” 南舟歪了歪头,边想边说:“可是临走之前,你妈妈交代过,让我们一周之内务必要回来,如果我们先去济岛,留给我们去南城的时间应该就不多了。” 陈诗挽住南舟胳膊,没有骨头般靠着她的肩,蹭了蹭,“日子还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反正这个季节南城也不会下雪,反正在哪里都是看海,我们不如顺道先去济岛。” 南舟侧过头,看着陈诗肉嘟嘟的脸蛋,小劲儿捏了一下,温柔语气说:“好好,听你的,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陈诗开心地仰起头,偏偏这时,火车驶入不透光的隧道,她看不清南舟的眼,伸手想去摸她的脸,可手都举过头顶了,还是没有摸到,心跳骤然变快,她失去安全感地唤了一声,“姑姑。” 这声出口,换来腰间一阵闷痛。 火车驶出隧道的同时,迎接陈诗的是,头顶满天骄阳和南舟满眼温柔,那曾经冰封的温柔在阳光底下化开了,娇滴滴的惹人心软,炸开一朵朵火红的桃花。 陈诗看痴了,情不自禁地探出来一点舌尖,舔了下唇。 南舟的手指故意徘徊在陈诗唇边,明明稍微一偏,就能碰到陈诗渴望的嘴唇,但像是惩罚,她就是不碰,开口的声音里充满无限怨念,“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叫我,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陈诗急忙表衷心,“我没有不听话,我最听你话了,你说什么我都听。” 南舟眨眨眼,俏皮道:“既然你这么听我的话,那你听我说。” 陈诗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南舟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没等南舟把话说完,陈诗激动地打断道:“你不准这么说!” 南舟轻笑,“又不听话?” 陈诗撅起嘴巴,虽不情愿,却还是乖乖闭嘴了。 南舟接着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顾你自己,还有你的家人,对了,还有阿梨,她不坏的,她是个好人。” 陈诗眼睛湿漉漉,怕是想流泪了。 “太阳总会落山,河水总会干涸,诗诗,我真的很怕你会忘了我,所以,最后的最后,希望你,把我记得久一点,不要那么快把我忘记。” 陈诗顿时泪崩了,心脏抽痛,她抓紧南舟的手,生怕南舟会从她手心溜走,她使劲睁大眼睛,即使困极了,依然不敢睡,多怕再睁眼,发现是大梦一场。 “阿南,我好害怕,怕你会离开我。” “傻瓜,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做你耳边的风,做你眼前的山,做你头顶的雨,做你脚下的路,只要你需要我,那么,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陈诗眼皮上下打架,好想睡觉,可南舟的声音太好听了,她舍不得睡,于是强撑着,絮絮叨叨地说:“你变了,变得更温柔更体贴了,我好喜欢现在的你呀。”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你,比以前的你,更喜欢我。” “以后,我会对你越来越温柔,越来越体贴,这样,你就会越来越喜欢我了。” 火车突突的声音越来越大,南舟温柔的声音越来越小。 陈诗意识模糊之际,南舟说:“诗诗,别睡了,再为我多折一些纸船吧。” 陈诗搓了搓眼睛,打起精神不睡了,懒懒地问:“你想要多少?” 第88章 南舟想都没想就说:“九百九十九。” “九百九十九也太少了吧,我要给你折九千九百九十九!” “你这个小鬼。” 陈诗嘻嘻笑了,这就忙碌起来了,孜孜不倦地折起纸船了。 约莫半小时后,火车开到一半,她们下了车,坐上前往济岛的公交车。 沿路尽是好风光,陈诗没有多看一眼,她盯着南舟,争分夺秒地看。 南舟诧异地询问一句:“干嘛这么看我呀?” 陈诗莫名其妙地答一句:“怕你会不见了。” 她低下头,看着南舟手腕,顿觉不对劲,问:“你的纹身呢?” 南舟的视线落在车窗外,抬手覆在额角,挡住一角刺眼的光,“洗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南舟把头靠向窗,视线缓慢地从窗外移向陈诗脸颊,故作神秘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陈诗心里欢喜,摸着手腕说:“阿南,你陪我去纹身吧。” “你想纹身?” “嗯。” “纹什么呀?” 陈诗把拿着纸船的那只手向上抬了抬,倾身过去,凑到南舟耳边,暧昧语气对她说:“我想把你刻进心里,刻进骨血里,所以,纹一只舟吧,一辈子都洗不掉的那种。” 南舟轻轻摩挲手腕,“一辈子很长的,你真的有信心跟我讲一辈子吗?” “当然。”陈诗信誓旦旦。 南舟继续往外看,过会儿,飘渺的声音随之响起,“刚好,我也想纹了。” “啊?你想纹什么呀?” 南舟往车窗外指了一下。 陈诗放眼望去,海水湛蓝的颜色迅疾流淌至眼底,她脱口而出:“海。” 南舟摇摇头,“错了,不是海。” “那是什么?” 南舟拉开车窗,风灌进来,吹散她的长发,吹起她嘴角的笑容,她的手指轻轻勾住陈诗的手指,调皮地晃了晃,等更鲜艳的桃红色在陈诗脸颊绽放开来,她说:“是陈诗啦。” 陈诗困惑地挠挠头,“嗯?” 本以为南舟会和以前一样,有事憋着不说,从来都不张嘴,没成想她竟然说了。 “你就是海,海就是你。” 陈诗再次挠头,想了半天,灵光一现,问:“那你喜欢海吗?” “我……”南舟故意欲言又止。 “快说嘛。” 好巧不巧,南舟还没来得及回答,车到站了,她们一前一后下了车。 再往前几十米,就能近距离观海了,她们却没有着急走过去。 面对面站,面对面笑。 海风吹起南舟落到脚踝的裙摆,蓝裙和大海的颜色格外相称,她穿得这么漂亮,应该赶紧趟一遍海水,拍几张美美的照片。 陈诗想拉她过去。 她停在原地不动,满脸不情愿,显然是拒绝往海边去。 陈诗问:“怎么啦?” 南舟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别扭地叹口气,背过身,默默走到一边。 陈诗赶紧跟过去,从南舟身后往前探出脑袋,偷偷观察她的表情。 南舟哎呀一声,把她鬼鬼祟祟的脑袋推开,商量道:“我们可不可以先不去看海?” “那你想先去哪?” 南舟指了下陈诗手腕,再指了下自己的,“想先去纹身。” “那还等什么,去啊。” 南舟还没反应过来,陈诗牵着她的手就往前跑,海浪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奋力追赶,可她们跑得太快了,海浪根本追不上,只有夏日的烈阳能与她们一起,摸云踏浪,相互追逐。 陈诗一抬头,刚好,南舟也抬头了。 然后太阳打了个盹,一朵云兴奋地飘起来了。 南舟愉快的声音与身后咆哮的海浪声合二为一,分不出谁是谁,穿过云,穿过风,穿过贝壳的缝隙,坠入陈诗迟迟不肯蓝的心间。 “我喜欢海。” 第46章 她们七拐八拐好几条街,终于在附近找到一家纹身店。 陈诗走累了,站在店门口歇了好几口气,阳光太毒太辣了,她稍微一抬头就刺激出来一个喷嚏,可能是用劲儿太大,顿觉头昏脑胀,双脚失重,天空开始往下压,大地开始向上升,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一会儿往前进,一会儿向后退,包括南舟。 天与地就要粘合在一起了,南舟微笑着朝她挥手,像是同她道别。 南舟就要消失了…… 陈诗满头慌汗,用尽全力抓紧南舟的手,不顾一切地拉着她和她一起从缝隙里逃了出来。 门一推,她们进到店里面。 空调冷风直吹,吹走陈诗紧张的汗,那种失重的感觉终于消失,但仍然心有余悸,她还是有点害怕,于是死命抱着南舟胳膊不撒手。 南舟什么都不问,温柔地为她擦去额角的汗。 坐在前台收银的女孩戴着口罩,笑着看着她们。 陈诗脸皮薄,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哎呀,别擦啦,她盯我,一直盯我。” 南舟动作不停,扭头用亲和语气对八卦看着她们的女孩说:“小美女,我有点渴了,这里有水吗?” “有的。” 女孩微挑眉,从高脚凳下来,转身走去一旁饮水机给她们倒水了。 这里只有她们了,没有谁在看着她们了。 第89章 陈诗把头抬起来的同时,南舟把头一低,一上一下的呼吸顿时纠缠成滚滚热浪,推着她们向彼此靠近,越来越暧昧,越来越失控。 陈诗闭上眼睛,嘴角一弯,一个滚烫的吻立刻迫不及待地迎过来,落在她颤抖的嘴角。 可惜这吻没有停留过久,碰一下就离开了。 陈诗却腿软了,站都站不稳了,绵软的身子往前一扑,娇羞地趴在南舟怀里,红透了脸,烧透了心,难为情地在南舟怀里蹭来蹭去,娇滴滴的声音说:“你干嘛呀,我都没有准备好呢,你就亲过来了。” 南舟五指穿过陈诗的头发,“这还需要准备呀,那我下次亲你之前,是不是还要大声告诉你,我要亲你啦。” 她的嘴角噙满坏笑,低头想去看陈诗害羞的表情。 陈诗窝在她怀里,并用拳头轻捶她胸口,“你怎么这么坏呀,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呀。” “这就算坏了?” “嗯!”陈诗使劲点头。 南舟扶着陈诗脑袋,慢慢往上抬,让她看着自己眼睛,暧昧口吻说:“还有更坏的呢,你想不想见识见识?” 陈诗能听懂南舟在说什么,故意装得听不懂,眨了眨单纯的大眼睛,“什么呀?” “不告诉你。” “告诉我,告诉我嘛。”陈诗语气里充满富有情趣的央求之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看来是女孩倒水回来了。 南舟把怀里的陈诗推开的一瞬间,贴在她耳边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哦,好吧。”陈诗郁闷地点点头,无心去听南舟和女孩说了什么,一心盼着南舟口中的“以后”能快点来。 “我家老板在楼上,我带你们上去吧。” “谢谢。” 南舟牵着陈诗跟在女孩后面走。 女孩跟她们闲聊了几句,边走边回头看了陈诗一眼,问:“你还在上高中?” “今年刚高中毕业。” 女孩一脸羡慕,“真好,上大学就自由了,身边还有这么好的姐姐,她还这么宝贝你,你也太幸福了。” 陈诗笑得满脸都是褶,“还好,还好啦。” 南舟按亮手机,看了眼屏幕,“诗诗,高考成绩是不是今天出来啊。” 陈诗一拍大腿,“我的天,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下午四点出成绩,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了,怎么办啊,阿南,我好紧张啊。” 南舟搂着她的肩,鼓励地轻拍两下,“别紧张,我陪着你呢。” 南舟安慰的话语让陈诗吃了定心丸,她松口气,“不紧张,我一点也不紧张。” “这样才对嘛,没什么可怕的,遇到任何事情,你都要和现在一样,保持好心态,要加油,要勇敢。” 陈诗挠了挠耳朵,努努嘴说:“阿南,我觉得……” “嗯?”南舟弯腰歪头,宠溺地看着她。 陈诗古灵精怪道:“我觉得,嗯,你有一点点……” 她刻意卖关子,不把话说完,南舟催促道:“说呀。” 陈诗挺了挺腰,清清嗓,大声说:“我觉得你有一点啰嗦哦。” 还没等南舟掐她腰。 她赶紧补充一句:“但是,只有一点点哦。” 说着,还用手指比量了一下,那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南舟直接被逗笑了,笑得额前碎发跟着一颤一颤的。 那一秒,照着墙面的光折射出一道弧线,遮住南舟漂亮的眉眼,陈诗看不清她,只能眯着眼,随她一同往五颜六色的阳光里坠落。 眼睛好疼,头好晕。 南舟站到陈诗身后,推着她往前走,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声音里的温柔多到足以融化长空里每一团云朵,“乖,你先去吧,我……” 陈诗反复揉眼,有那么一瞬间,头重脚轻,身体真的要往楼下坠了,她下意识抓紧南舟,紧张兮兮道:“不行,你得待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 这话说完,头不晕了,眼不晕了,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全部消失了。 她要手牵手,这辈子都不要放开。 南舟笑着纵容她一切幼稚行为,打趣道:“那你上大学之后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把我带在身边呀?” “你想跟我去吗?” 南舟仔细想了想,“不太想。” 陈诗毫不犹豫道:“既然你不想,那我就不去上大学了,不用你跟着我,我来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说什么胡话呢。” “我不管嘛,我就要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 南舟一双眼里同时闪出两种不同的情绪,左眼是喜悦,右眼是悲伤。 无论陈诗再怎么说,她都没有再接话。 陈诗心里又凉又热,像是烈阳天飘了一场毛毛雨,衣服刚潮湿,便晒干了。 她们沉默时,女孩拉开楼上唯一一间门,她们进去后,女孩把门关上就走了。 一个女人背对她们站在窗边,夹烟的动作十分慵懒,大波浪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调皮地向上撅了起来,当她打量的目光落在陈诗脸上时,发尾乖乖垂落于吊带镂空的后背上。 这是一个长相极为艳丽的成熟女人,媚而不妖,唇角勾着的那抹温暖的笑容真叫人过目不忘,极品中的极品。 陈诗小声夸赞道:“好漂亮啊。” “哦。”南舟看起来不太高兴。 第90章 陈诗得意死了,小头一仰,小脚一踮,口型说:“吃醋啦?” 南舟脸一红,没答。 女人把烟掐了,再把窗打开,散了散屋里的烟味,随后看着她们,肯定的语气说:“你们是一对吧。” 这……也太直接了吧。 陈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她和南舟现在还没有确定关系,但是现在这么暧昧,离确定关系也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了。 她反复搓手,斟酌词汇。 女人把窗关上,朝她们走过来,准确来说,是朝陈诗走过来,站到她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要勇敢一点哦,不然,可要小心把她弄丢了哦。” 陈诗很是腼腆,低了头。 女人大大方方道:“刚才带你们上来那女孩就是我女朋友,她还说呢,你俩特别般配,我这一看,果然养眼。” 陈诗听着女人如此自然地介绍自己的女朋友,好奇地问了一嘴,“姐姐,你逢人就这么介绍她是你女朋友吗?你就不怕别人觉得你们……” 女人打断道:“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想法。” 她指了下沙发,示意她们坐下,接着说:“我那么喜欢她,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我女朋友,再说了,对我来说,别人的想法都不重要,她的想法才最重要。” 陈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如果,你们的家人反对你们在一起,你会选择你的家人,还是会选择她?” “她。”女人果断道。 陈诗猜不出她如此坚决的原因,问:“为什么啊?” “因为我们在一起,本身就没有错,谁反对我们才是谁的错,既然错在别人,我为什么要放弃她,相反,别人越是要我放弃她,我越是要抓紧她。” 陈诗莫名其妙地有点急了,“可是如果,她也希望你放弃她,你会怎么做?” 女人语气里满满全是力量,“坚定地选择她,义无反顾地选择她。” “一直?” “嗯,一直。” 陈诗若有所思很久,侧头想看看南舟,却发现她靠着沙发,打起了盹。 陈诗没有吵醒南舟,而是小声对女人说:“姐姐,我想纹一只舟。” “舟?海上走的舟?”女人问。 陈诗深情地看着南舟,“对。” 女人笑了,“真巧,我也为我女朋友纹过一只舟。” “哦?你为什么要纹这个呀?” 女人再一次笑了,这一次,她笑得连灿烂清透的阳光都黯然失色,温柔口吻说:“因为我女朋友的名字是,舟舟。” . 大概是旅途太过疲惫,南舟睡醒的时候,一只可爱的蓝色小舟已经出现在陈诗手腕了。 南舟缓了缓,看着陈诗手腕微微泛起的血丝,皱了眉,“疼不疼啊。” 陈诗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疼,好疼。” “你啊,就逞能。”南舟责备的话语里充满心疼。 那个收银的女孩走进来了,她依然戴着口罩,把一盒护理霜放到陈诗手边,嘱咐说:“注意清洁哈,对了,清洁的时候一定要用清水,不要用皂啊沐浴露之类含酒精和刺激性成分的清洁剂。” 陈诗拿起那盒护理霜,接话道:“然后,涂这个是吧。” “对,还有……”女孩走到一边,拿出纸笔放到桌上,边写边说:“我还是把注意事项写给你吧,别现在告诉你,你回家再忘了。” “好。” 陈诗眼睛一眨,看向南舟,撒娇道:“阿南,我左手不好使诶,估计自己涂不了,以后每天晚上,你来帮我涂吧。” 南舟戳了下陈诗额头,“你心里打什么小九九,我可清楚着呢。” “不怕你知道。”陈诗搂着南舟臂弯,把头靠在她肩上,两条小短腿开心地荡来荡去。 南舟抬头,环视屋里一周,随后问女孩:“小美女,我也想纹身,你老板呢?” 女孩写好了,把纸一折两半,递给南舟,“抱歉啊,今天不能给你纹了,有位顾客昨天约好了,五点来,这不,还有十来分钟就要到了,你要是想纹的话,只能明天再来了。” “好吧。”南舟微笑点头。 陈诗略微遗憾道:“我好想和你纹情侣纹身哦。” “没事,我们可以明天再来。” “可是,明天我们还要赶着去其它城市呢。” “不着急,诗诗。” “可是……” 南舟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哎呀,别可是了,都快五点了,可以查成绩了!” “啊?”陈诗登时开始毛毛躁躁地翻兜找手机,“手机呢,我手机哪去了。” 南舟忽然摁住她的手,“等等。” “嗯?” 南舟神秘一笑,“别在这里,我们找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查吧。” “为什么啊?” 那个女孩还在屋里收拾纹身仪器,南舟没好意思大声说,用手挡了下嘴,轻声细语道:“如果你考得好,我会奖励你。” 陈诗激动道:“真的呀!” “当然。” 陈诗二话不说,拉着南舟就往楼下跑,刚拐角,她便朝站在店门口抽烟的女人喊道:“姐姐,多少钱啊?” 女人慢吞吞地掐了烟,抱着双臂倚着门,含笑看着她们,“这次不要钱。” “啊?”陈诗一脸懵。 第91章 女人的下巴朝南舟所在的方向抬了抬,说:“你们不是想纹情侣纹身吗?这次没有纹上,如果下次你们再来,我再收钱。” 陈诗和南舟对视一眼,搞不懂女人为什么不收钱,开门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哪有干了活不要钱的道理。 陈诗坚持要扫码付钱。 女人走过来阻止了,她的手挡着付款码,看了陈诗一眼,眼中渐渐泛起水光,目光再转向南舟,那一丝水光越蓄越多,变为满眶热泪。 她缓慢抬起手,空中僵了僵,又无奈地垂落。 南舟没有看女人,一直看着陈诗。 女人眼里的泪收住了,那抹温暖的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她把湛蓝色裙子微微向上提起,迈开轻快的步伐往楼上走了。 “可以相爱的时候,只要她全心全意爱着我,就足够了。无论岁月如何蹉跎,我们相爱过的痕迹永远都无法抹去。至于之后,不可以相爱的时候,她爱上谁,我都不怪她。” 这声音盘旋在陈诗耳边,像咒语一样,时响时静,时快时慢。 头又开始疼了。 陈诗用尽全力拉紧南舟的手,快步往外跑,“阿南,跟着我。” 门一推,她们总算跑出来了。 这时,一阵仿佛远隔天涯的心酸声音穿透玻璃门,明明声音不大,却莫名其妙地震出陈诗眼角一行泪。 “我是祝福你们的。” 第47章 济岛最不缺的就是价格实惠环境舒适的民宿。 民宿随处可见,房间足够,但她们根本没有要开两间房的意思。 美其名曰“安全”。 民宿老板是位热心肠的中年女人,听口音知道她们从外地来,直接房价减半,热情地送过来两杯红酒。 “谢谢啊,红姐。”陈诗接过老板手中的托盘,礼貌道谢。 红姐摆摆手说:“哎呀,就两杯酒,干嘛这么客气呀,这里有这么多家店,既然你们选了我这里,那就是缘分,我保证让你们住的舒心,你们要是有什么住的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跟我提哈。” “你放心,红姐,我肯定不跟你客气。” “那就好那就好。”红姐顺眼往屋里看了一眼,问:“你女朋友呢?” 陈诗端着托盘的手一抖,杯里的酒差点溅出来了,她盯着杯壁映出的自己慌乱的面孔,突然想起那天,她在爷爷声声质问的言语里,怎么都不敢牵起南舟的手。 那时候的她,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胆小懦弱极了,让南舟心灰意冷了。 现在她成长了,不会再选错,再也不会让南舟失望了。 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她敢,敢大声告诉所有人,她爱南舟。 她收拾好脸上不该出现的情绪,淡然一笑,“暂时还不是女朋友,不过应该快了。” 红姐是个爽快人,拍了下陈诗肩膀,“那你加油啊。” “好。” 红姐笑了两声,不再多打扰,哼着曲儿离开了。 南舟站在阳台看落日,金光浇向她披散的长发,她在整齐的夏日里屹立不倒,像被时光温柔呵护过的孩子一样,回头就是一个比糖果还甜的笑容。 陈诗回以同样灿烂的笑容。 时间不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可是陈诗会一直记得,南舟戴在头上的蓝色蝴蝶发夹,逆着淡淡的不断偏移流转的光,穿透多余的空气,映在她失神的眼睛里,她一个恍惚,仿佛就这样,跟南舟安然过完这一辈子了。 好幸福啊。 阿南,你笑得那么甜那么美,你眼里都是我,或许你跟我,有同样感受吧。 南舟应该是幸福的,不然她不会提起裙摆,张扬地朝陈诗奔来。不要落日,不要一个人独览美丽的风景,她愿意大步走下神坛,从此和陈诗一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南舟过来,拿起托盘里一杯酒,把酒喝光了,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嗓间发出一声类似哼唧的调皮音节,她将酒杯悬空倒扣,晃了晃,没有一滴酒洒出来,她眨眨眼,想要告诉陈诗,她很厉害,把酒都喝光了。 陈诗懂了,仰头将另一杯酒喝光,接过南舟手中的空杯,一起放在托盘,再放到身旁桌子上,刚直起腰,空无一物的手便被南舟牵起来了。 南舟手指在她手心画圈,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愉悦,“诗诗,刚才我没忍住,帮你查成绩了。” “啊?我考了多少啊?”陈诗不禁紧张起来了。 “你知不知道,你好棒啊,考了快到五百分呢。” 陈诗瞪大眼睛,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考这么好,她激动得说话都语无伦次了,“快五百分,我,怎么可能,我那么笨,我竟然能考这么多分,姑姑,啊不,阿南,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当然没有骗你啦,不信你自己看。”南舟说着,想去拿手机。 陈诗摇摇头,不让南舟走。 南舟看着她。 她就这样在南舟温柔的眼眸里乱了阵脚,接住洒在蝴蝶发夹上的一缕光,送进她与她相牵的手心里,紧紧握住,深深记住,这一刻,生长在南舟眼里最耀眼的温柔。 陈诗说:“我不看手机。” 南舟步步逼近她,气息呼在她脸上,“那你想看什么?” 陈诗仰着头,深陷南舟神秘的瞳孔里,“想看你,想一直看着你。” 第92章 南舟明知故问:“你为什么想看我,还有,你口中的一直,是有多久呢?” “我……”话到嘴边,陈诗犹豫了。 曾经有好多次,陈诗想要表达心意,想要告诉南舟她有多么多么的爱她,每当时候到了,那句我喜欢你已经含在嘴边了,就差说出来了,但很可惜,她们之间,总是不多不少地差一点,像是两个国家的国界线,你不能逾越我,我也不能逾越你,两个人,安安静静地杵在那里,说着不痛不痒的为你好的话,看着对方没有破绽的笑脸,然后,互相心碎,互相转身,默默从彼此的生命中撤退,再也不能见,再也不敢见。 陈诗设想过这种结果,也试着接受过,可失去南舟的痛苦远比她们一起对抗世俗、世俗带给她们的痛苦要多得多,她怕了,她不能失去南舟,于是她决定推翻过去一切选择,重新开始,以一种成熟的理智的坚持本心的方式来面对她们的感情。 以后,她绝对不会再放开南舟的手了。 她往远处天边望去,看不见的微风格外舒爽,飞鸟都成群结队,多么美好的日子啊,黄昏日落时,和最爱的那个人,接一次吻吧。 她爱的人是诗人,很会写情诗,写在纸上总是少了些许情趣,倘若能听南舟在海风肆意的夏日里把情话娓娓道来,那她一定会直接臣服在她脚下。 无法自拔地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随时随地把自己献给她。 陈诗等不及了,她搂着南舟的腰,放肆地嗅着她的气息,乐此不疲地在她迷情般的味道里偷偷高潮,就像那个难以启齿的下午,她看着南舟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夹紧了腿,把自己湿成一片放浪的汪洋,然后在南舟平静的眼神里,故作无事发生,羞耻地等待一场燥热的没有尽头的干涸。 时至今日,她依旧不知道那一天,南舟有没有看出她怀春的秘密。 她想问,可开口的声音意外变成撒娇的呻.吟,她先是一愣,却在看见南舟不动声色的笑容后,害羞地把头往南舟怀里藏,却被南舟捏住下巴,不得不仰起头,看向她玩味十足的脸庞。 南舟微微弯腰,语气充满调戏意味,“怎么啦?”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话,却在这个不平常的暧昧氛围里,被陈诗听出来一种不一样的味道,她突然觉得这句话好色,在很多情况下可以问,在接吻时不小心咬到对方舌头时对方下意识耸肩时可以问,在做.爱时揉疼对方身体时对方腿根生理性发抖时可以问,还有,进入时的迎合,离开时的空虚,都可以问。 怎么啦,是啊,我怎么了。 陈诗总是在有关南舟的事情上,习惯瞎想,可能是发挥超常的成绩令她太过欣喜,可能是今晚的日落太别具一格,也可能是纹在手腕的小舟太刻入骨血了,反正,她忘记之前所有所有的不愉快了,选择弥补那晚亮灯后的遗憾,把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和南舟坦白她的心声。 她看着她的眼,轻轻地说:“阿南,你问我为什么想看你,我想你早就知道答案了,可我还是想认真地告诉你,因为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你可以怀疑我的心意,但我想说,我会用时间用以后的日子来证明,我活一天,我便喜欢你一天,一直一直,我发誓,我绝不变心。” 原来,表白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不必铺垫,也不必花心思去准备什么浪漫的仪式,只是在日落黄昏后,不开灯的房间,发现她的脸庞不再清晰,便顺其自然地脱口而出了。 而她的南舟,不会让她输。 陈诗愿意勇敢地走向南舟,南舟同样。你爱我有一分,那我便还你十分。南舟绝不放开和陈诗相牵的手,用另一只手,从陈诗身前滑过,覆在她有力跳动的心脏,满意地掀起嘴角,“你的心跳都变快了,陈诗,你再好好想想,你对我,仅仅是喜欢吗?” 陈诗从南舟期待的眼神里找到了答案,坚定道:“不是喜欢,是爱。” 她毫不犹豫的话语换来了南舟一次美到极致的笑容,只要她愿意勇敢,南舟就不会让她失望,南舟说:“我也爱你。” 陈诗流泪了,在南舟弯腰的瞬间,一行泪流淌过嘴角,被南舟冰凉的唇含住,轻轻碾过,冲破温热的黏腻的喘息,成为这场湿吻最初的见证。 从前,陈诗彷惶在南舟身后,看着她挺直的背,闻着从她指间飘来的烟味,只敢抓住那缕孤独的飘散的烟,独自品尝暗恋的苦涩滋味。她从不敢想,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注定会被她仰望一辈子的人,会为她停留片刻。 而现在,那个她夜夜梦里都不敢逾矩半步的人,竟为她弯了腰,如此主动地与她接吻,以往抵着烟头的舌尖正激烈地把她里里外外尝个遍,南舟太会吻了,完全掌握主动权,陈诗搂着她的脖子,瘫软在她怀里,身体不停发抖,嗓子里时不时溢出情动的呻.吟声,她在南舟接吻最投入时,悄悄睁开眼睛,看着南舟疯狂向她索取的样子,脑海里都是曾经南舟一个人站在风里,低头点烟的心酸。 她猛地闭上眼,即便生疏,但也热情似火地把爱回馈给南舟。 “我没有爱过宋惊春。” “我知道,我都知道。” “对不起,我不该吻她。” 陈诗用似在哭泣的声音说:“阿南,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好,我信你。” 第93章 比起接吻,情话更容易让南舟动容,她不再吻了,她紧紧地把陈诗拥入怀里,像那晚一样,把陈诗抱到根本喘不过来气了。 “阿南,如果那一晚,爷爷没有把灯打开,那么,我们会不会就此把话说开,然后就在一起了。” 唇齿交融过后,眼神都那样流连忘返,烫过了的烟疤不能愈合,接过的吻也不能不作数。 南舟问:“你想看我身上的纹身吗?” 陈诗点头如捣蒜,“想!想!” 南舟笑了,“小傻子,早就该给你看了,早就想给你看了。” 陈诗受宠若惊,习惯地去喊南舟的名字,很不确定的一声。 她们的爱,可以跨越山川,跨越旷野,当然,也可以跨越遗憾的时间,到达后知后觉敢于相爱的她们的身边。 路漫漫,在夏天相爱,把诗写进蛙声蝉声齐鸣的稻田里,就可以和她一起等秋天了。 南舟看着陈诗干净的泪眼,心血来潮地捂住了她的眼,擦去她额前的汗,掸尽她所有所有小心翼翼的不确定,等她的心间一定开出一朵朵安稳的涟漪,这才开口:“刚才我说的话,就是我的答案。” 第48章 当晚,陈诗接到了陈玉荣的电话。 陈玉荣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小诗,爷爷知道错了,爷爷跟你道歉。” 南舟就在陈诗身边,陈诗按开免提,这样,听筒里陈玉荣说的话她们就都能听见了。 “爷爷,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陈玉荣知道南舟在听,没有迟疑,愧疚道:“舟舟,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多年,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对待了,有时候我会想,他南军怎么这么有福气啊,有一个你这样争气的女儿。我就快死了,也没什么话不能说不敢说了,叔这一辈子活得累啊,总是爱跟别人攀比,年轻的时候比事业,老了的时候比儿女。我总是怕比不过别人,总怕输,也输不起。” 南舟对陈玉荣终究是有感情的,泪眼婆娑地说:“陈叔,我早就把你当成是我的亲生父亲了。” “可是舟舟,我对不起你。”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先辜负了你们对我的信任,对陈诗动心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能这会让你觉得没面子,所以你气急了,打了我一巴掌,陈叔,我不怪你,我年长陈诗,她与我纠缠,是她吃了亏,这是我应得的。” 陈玉荣反驳道:“不,你不欠谁的,是我的错。” 南舟淡淡地笑了,“这一巴掌换来了陈诗的勇敢,也让我真正看清了我的心,我觉得值。” 陈玉荣咳了一阵,喝了好几口水才勉强压住,“好,既然这样,多的话我也不说了,等这趟玩完了,你们一起回来,我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陈诗眼神一闪,问话的语气充满不确定,“爷爷,你说这话的意思是……” 电话那头传来陈宇松的声音,“傻孩子,你爷爷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嘛,他都这么说了,当然是同意你们在一起了啊。” 陈诗两只眼睛瞪起来,结巴道:“这,这这,为什么啊,你们前几天还不是这个态度呀,怎么突然变了啊,爸,你说实话,你们不会是在骗我吧。” “你爹我忙着呢,一天有好几百块的大生意要做呢,哪有时间骗你。” “我,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爸,你总骗我,你把电话给我妈,我要听我妈亲口跟我说。” “你妈不在。” “去哪了?” “跟那个晚之和舟舟的朋友,叫安梨是吧,对,她俩约着一起去美容院了。” 陈诗看了南舟一眼,发现她并没有因为陈宇松提起周晚之而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她含笑看着她,眼里干净得只有她,只能装下一个她。 陈诗真正信了,如今南舟心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陈诗乐得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爸,听你说话这劲儿,怎么,我妈不跟你离婚了啊?” “害,离什么婚啊,谁家夫妻不吵架啊,你妈就是闹闹脾气,隔天就好了,半辈子都过来了,怎么可能离婚啊,你就别担心我们了。” “好吧。” “对了,小诗,还有报志愿的事,你跟舟舟商量着报吧,不用问我们的意见了,不管你想报去哪里,我们都支持你。” 陈诗打趣道:“爸,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开明了。” 陈宇松哂笑道:“这不是年纪大了嘛,突然就想通了。以前我觉得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就是事事为你做决定,不管什么时候,都得把你挡在身后,其实这样很不对,你是我女儿的同时,也是一个独立的人,况且你已经长大了,人生的道路应该怎么走,应该由你自己来选择。我就不把你拴在身边了,我放手了。” 陈诗心里十分感动,“爸,你怎么这么好啊。” “现在才发现我好啊。” “你放心,我会多在我妈面前给你说几句好话的。” “这还差不多。” 南舟困了,连打好几个哈欠了。 陈诗有点想挂电话了,刚要张嘴,陈玉荣说:“小诗,你尽管选学校吧,无论你去哪个省,去哪座城,我都会给你们一笔钱,你们可以在大学城附近买一套房子,舟舟可以住过去,这样你们就不用异地了。” 陈诗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爷爷,我不要,你把钱留好,自己慢慢花。” 第94章 “我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刚才宇松说他想通了,我想说的是,我也想通了。小诗,你们尽管去幸福吧,我们都祝福你们。” 陈宇松在一边附和,“现在想想,你们在一起多好啊,反正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陈诗看着南舟,发现她不知何时背过了身,时不时抬手的动作像是在抹眼泪。 南舟哭了,陈诗却没有过去安慰她,因为她知道南舟流的是欣喜的泪水。 陈诗喜极而泣,“不走了,不再往北走了,我们明天就回家。” 南舟不停地点头,赞成陈诗的做法。 陈玉荣欣慰道:“好,真好,我等你们回家。” 这天晚上,陈诗和南舟抱在一起,说了好多好多话,说起初见时的生疏,聊起动心时纠结的过程,还有失去时的无力委屈以及失而复得的欢喜。 南舟感慨道:“我们这段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真是比过山车还要刺激。” 陈诗亲昵地趴在她胸口,听着她为她而跳动的心脏,幸福地扬起嘴角,“阿南,我不知道该感谢谁,让我们有了一个好结果,思来想去,还是最想感谢你。” “谢我什么?” 陈诗抬头,轻轻吻了她的唇,“谢谢你,允许我爱你。谢谢你,允许你爱我。” 南舟困极了,张了张嘴,没讲出来话,很快睡着了。 陈诗怕吵醒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哪怕她的头发丝弄痒了她的脸,都没有拨开。 深爱一个人最初的表现就是心疼,心疼到什么程度呢,就连她睡不好觉都会特别心疼。 陈诗对南舟的心疼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陈诗想了想——第一次见到她,我看着她弯腰换拖鞋的样子,那时候,我就觉得她很可怜了,我就有在心疼她了。 不是谁换拖鞋她都觉得可怜,只有南舟换拖鞋她才觉得可怜。 这种旁人会觉得无法理解的感受,只有她自己懂。不是针对某件事,只是针对特定的人。 陈诗很想知道,南舟是否会在某些时刻也觉得她很可怜。 第二天回程,她们选择了更快捷的飞机,手机没有信号,她们通过聊天打发时间,聊着聊着,陈诗问了南舟昨晚她思考很久的问题。 “阿南,你会心疼我吗?” 南舟认真回答,“我经常会心疼你,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的心疼来得莫名其妙,比如你吃饭、嘴角沾着油的时候。再比如你走路、睡裤总往下掉、提裤子的时候……” 陈诗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嘛?” 陈诗似乎非常在意南舟眼里自己的形象,一本正经地说:“关于裤子这个事儿,我必须得跟你解释清楚,就是吧,我喜欢穿那种宽松的衣服,睡衣睡裤必须得宽松,我会故意买大一码的,所以裤子才总往下掉,这样穿可能显得邋遢了点儿,但我这个人,真的不邋遢。” 南舟抿抿唇,“我也没说你邋遢呀。” 陈诗哼了一声,“现在不觉得我邋遢,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这话怎么说?” 她们坐的是经济舱,位置有点挤,靠背不是很舒服,陈诗头一偏,靠住南舟的肩。 南舟腿长,窄小的空间里腿都伸不直,陈诗顺手把她的腿掰过来,边在她腿上画圈边说:“毕竟我们现在是热恋期嘛……” “谁跟你是热恋期了。” 陈诗稍微使劲,拍了南舟大腿,抬起手,作势要拍第二下,却迟迟没落掌,威胁道:“还嘴硬?你好好想想,我们究竟是不是?” 南舟服软了,“是是是。” 陈诗得意地点点头,接着说:“热恋期嘛,新鲜感还在呢,就算我现在打扮成乞丐模样,你可能也会觉得这个人虽然是乞丐,模样还算不错,但是……” 南舟接过话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等时间久了,我就会对你腻了,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觉得你哪都不好了是不是?” 南舟说的正是陈诗心中所想,她使劲点头,“没错!” 南舟的腿调戏般蹭了蹭陈诗的腿,“那我们拭目以待吧。” “怎么拭?怎么待?” 南舟头一低,吧唧一声亲了陈诗一口,接了陈诗无厘头的话茬,“这么拭,这么待,你还满意吗?” 陈诗羞得脸红了,脖子一缩,把脸埋进衣领,“哎呀,你干嘛呀,多不好意思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南舟摸了摸她的头,久久没有说话。 陈诗脸颊潮红渐渐褪去了,她抬头,奇怪南舟眼眶为什么通红,便问:“阿南,你怎么了,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 “那你……” 南舟指了指胸口,“诗诗,就在刚才,我看着你往我怀里藏、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你好可怜,然后我就为你心疼了。” 陈诗沉默无言。 南舟咬了下唇,“很奇怪是不是?” “不奇怪。” “我也觉得不奇怪。” “嗯?” 南舟牵住陈诗的手,简单的牵手远远不够,她要十指紧扣,先感受她的指温和发颤的频率,再用最普通的语气对她说最动听的情话,“你爱我,不奇怪。我爱你,也不奇怪。” “阿南,我好幸福啊,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第95章 “当然不是。” “如果是呢?” 南舟笑着说:“如果是梦,那我们就一起做梦吧,别醒过来,我不想让你醒过来。” “为什么?” 南舟眼泪滑落,穿过她们紧密相连的指缝,在她们融为一体的指温里安了家,再也不离开,永远不离开。 “因为现在,我们相爱,一点也不奇怪。” 第49章 最近,好事连连发生。 陈诗和南舟每天都陪着陈玉荣晒太阳聊天遛弯,他的情绪越来越好,身体竟然也奇迹般较往常好了不止一点,去医院再做检查,医生都吃了一惊,说老爷子真是有福气,好生养着,日后必然还有享不尽的福呢。 这是第一件好事。 紧接着没过几天,第二件好事来了。 陈诗非常幸运地被洛川文理学院新闻系录取了,录取通知书邮到家里那天,她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抱着通知书睡,兴奋地根本睡不着觉。 虽说她和南舟已经是公开的关系了,家里长辈也已经明确支持她们在一起了,可是住在家里的这段时间,她们还是各睡各自房间,实在不太好意思一起睡。 凌晨三点,陈诗偷溜进南舟房间,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问:“阿南,你睡了吗?” 南舟大概是睡沉了,没有回答。 “真睡了啊?”陈诗不死心地问。 南舟没有给她半点回应。 陈诗努努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掀开被子一角然后非常不要脸地钻进去了,屋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她直接倒在枕头上,鼻尖不小心擦过南舟脸颊,扑面而来就是南舟均匀温热的呼吸声,她不自觉红了脸,刚想翻过身,原本纹丝不动的南舟突然紧紧搂住她的腰,向上提了一下。 “来都来了,还想走?” 陈诗被动地窝在南舟怀里,呼吸都不顺畅了,不确定地询问一嘴,“你不是睡着了吗?” 南舟鼻腔里哼出一截细细的笑声,“谁说我睡着了?” 陈诗手没处放,扯住南舟解开一颗纽扣的睡衣衣领,惩罚似地使劲咬了口她露在外面的脖子,“你坏死了,居然骗我。” 南舟轻轻嘶了一声,“小狗啊,干嘛咬人。” “就是小狗,就要咬你。”陈诗作势要去咬第二口。 南舟胳膊一顶,把她推开了。 有句成语说仗势欺人,陈诗差不多就是这样,仗南舟宠她就欺南舟,“怎么,你还敢反抗?” 南舟哭笑不得,“陈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真的很像那种欺压手无缚鸡之力的贫民百姓的昏官,是你偷偷溜进我房间,再偷偷爬上我的床,然后两句话说得不开心了,你就过来咬我脖子,这还有处说理嘛,你说,你欺负我就欺负我吧,我连反抗都不行了吗?” 陈诗开始无理取闹,“谁是贫民百姓?谁是昏官?” “当然我是贫民,你是……” 陈诗大气一喘,从侧躺变成仰躺在床,明明得了便宜还卖乖偏偏要露出勉为其难吃了大亏的表情,“好的,从现在开始,我是贫民,你是昏官。昏官,请您随意欺压我吧。” 南舟脑袋一时没转过来弯儿,可爱音调嘟囔道:“欺压,怎么欺压?” 陈诗偏过头,在漆黑茫茫中寻找她的眼,一字一顿道:“不是你理解的欺压,你把这两个字分开读,欺,压。” 南舟终于反过劲了,不过她没按套路出牌,陈诗本以为她会害羞会娇嗔,她都没有。她轻轻一笑,不给陈诗反应时间,直接翻身压过来了,“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反了,完全反了。 怎么换我被压了啊! 陈诗脸红心跳,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南舟手指缠绕她的头发,深深盯着她的嘴唇把她盯到情不自禁舔了嘴唇却还是故意不亲,挑逗勾引于无形,声音喑哑道:“不是吗?” “我,我……” 陈诗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非常破坏气氛的话,“其实我是一个特别传统的女孩子。” 南舟想笑,但气氛已经到这了,不能笑,于是她抿着嘴憋笑,差点憋出来内伤,“传统?你确定你打算用这个词来形容你自己?”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你是在取笑我吗?” “也不是。” 南舟眼神直勾勾的,陈诗难免害羞,她眨眨眼,羞涩地捂住脸,嗓眼里挤出来的声音透过几乎不漏缝的十指到达南舟耳朵里。 “哎呀,多不好意思啊,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地方来做这种事。” 南舟装作听不懂,装得天衣无缝,“做什么事啊,我只是想亲亲你而已,亲一下也不行了啊。” “亲一下?只是亲一下!你你你……” 南舟随口的三言两语就把陈诗羞得抬不起头,“亲也不行,你也不怕被别人看见。” “谁会看见,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 “三点多,走的时候刚看。” 南舟捏了捏她的脸,“那你就不必担心了,都这么晚了,他们都睡了。” 陈诗故意找茬,“睡了也随时会醒。” “醒了能怎样,就算看见了又能怎样。”南舟在陈诗嘴角轻啄一口,“反正我们的关系光明正大,人尽皆知,反正大家都愿意祝福我们都想看到我们幸福,你怕什么?” 第96章 陈诗说不过她了,耍无赖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一个特别传统的女孩子。” “哦。”南舟语气淡淡,表情也淡淡。 陈诗怕南舟真的生气了,主动示弱,“其实,如果是你,我也可以不那么传统。” 南舟只是逗逗陈诗,她才不会真的生气,她摸摸陈诗的头,笑道:“诗诗,做你自己就好了。” 这时,陈诗把被子蒙到她们头顶,揪着南舟衣领说了一句话,“我可以不出声的。” “所以?” 陈诗轻轻笑了,“所以,吻我。” 这么多年行走在别人的眼光里,南舟一直是一潭没劲的死水,春夏秋冬,一成不变。没有人愿意花心思去探索那么没劲的她,就像面条里藏鸡蛋的故事,只能选一碗,饿急了的人大概率都会选择鸡蛋卧在外面的那碗面,虽然另一碗表面除了面条什么都没有的碗底可能藏了更多的蛋,但多数人还是做出了一种更保险的选择,有得必有失,更保险意味着会错过开宝箱的刺激和各种不确定的结果。南舟就是一个宝箱,可是那么多人都因她的严肃冷淡望而却步,没有人敢靠近她,但天不怕地不怕的陈诗靠过来了,耐心地细心地守护着那潭不知深浅的死水,她本不求回报,可她所有所有的努力都在这个瞬间得到了回报。死水之下的温柔,为她重见天日了,被她看到了。 “诗诗,你想在下面,还是想在上面?” “我可以选吗?” “嗯。” 陈诗做出选择后,湿润的吻填满了她的嘴唇。 陈诗突然好想和南舟一样,做一个会记录的诗人,这样就永远忘不掉这一刻了。 她好会啊,她吻着我,把我吻得晕头转向,然后我的灵魂好像就飘起来了,看着我们。 不会再有第二个南舟了,她不会为了满足某种欲望发泄某种情绪而去做这种事,不会为了性而性,一切发生的都那样水到渠成,她尊重我疼爱我,会先征求我的意见询问我的想法,甚至细腻地把所有我想不到的都为我想到了,然后在接下来的那场欢愉里,尽她所能满足我。她明明眼神迷离感觉下一秒就要失控了,却还是会尽力克制住自己,不把我弄疼,不让我皱眉。 她不仅是一个完美的诗人,更是一个完美的爱人。 我不能否认,在那些无法拥有她的日子里,我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跟她做会是什么感觉,会疼会哭可能还会爽哈哈,很奇妙吧,我曾经幻想的感觉就是我现在正在经历的感觉,我身体每寸肌肤都被她视若珍宝地抚摸过,我为她颤抖的时候央求她可不可以不要停下来,可不可以为我点一支烟,只为我点一支烟。 她笑着满足了我的要求。 于是我仰望她,她脸上的汗水洒在我脸上,吐出来的烟雾呛到了我,我咳了两声,闷在嗓子里忍了很久的声音差点就要发出来了,她的动作依然温柔,眼神却在警告我,不准发出声音。 我听她的,因为现在我不敢不听她的,如果我不听话,温柔的她就会变得不温柔,我好喜欢好享受她不温柔的样子,我想看她为我失控,她看透了我,下秒,那个我对她产生冲动的下午朝她偷偷夾緊的地方就被彻彻底底打开了。 她抱着我说她爱我,说她会一直一直爱我。 我问她:“承诺作数吗?” 她可能不喜欢用花言巧语来敷衍我,她是个很可靠的人,做多过说,在之后我们相伴的岁月里,她把答案告诉我了。 2018年,我们同居了,她把还在上大学的我公开在微博,告诉所有人她有多爱我。 2020年,她把我写进诗里,把我们的爱情故事写进诗里,为我出版了一本诗集。我的包里每天都要背好几本书,逢朋友就炫耀说这是我女朋友给我写的,她们都可羡慕我了,说我女朋友对我真好,我也不谦虚,因为她们说得对,她就是对我特别好。 2021年,我毕业了,我往北京一家报社投了简历,很幸运地通过了一二轮面试,终试开始之前,她告诉我,只要我成功了,她就陪我留在北京。我说你不想回家吗?她说,有我的地方才是家。我很幸运地被那家报社录用了。我们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她问我为什么想做记者。我说:“为了能采访你呀。” 2026年,我们恋爱九年了,今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同性婚姻合法化了,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法律终于愿意保护我们了,于是我们领证结婚了。 我们的婚礼就在北城举行,这是一场特别盛大的婚礼,我们所有的亲人朋友都过来见证祝福了,我挽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过撒满花瓣丝带的红毯,她是我最美的新娘,我们穿着洁白无瑕的婚纱说着海枯石烂的誓词交换了戒指亲吻了对方,从此,她就是我的妻了,祝愿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我泪流满面地抬头,看着显示屏上我们的婚纱照下面的日期——2026年9月10日。 我问她:“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温柔地答:“记得,十年前的今天,我遇见了你。那天,你撞到了我怀里。” 应该是太幸福了吧,不然我为什么会泪流不止。 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我可以再莽撞一次吗?” “可以。”她说。 然后我故意踉跄,撞到了她怀里,闻到了她身上分辨不出是乌木沉香还是茶香的味道,但有一种味道我可以确定,那就是纸质书的味道,一如我初见她时,她身上的味道。 第97章 那一刻,子弹命中,爱情完成了闭环。 陈诗泪流满面地抬头,看着墓碑上南舟的遗照下面的日期——1978年8月21日-2017年6月17日。 第50章 嫂子: 人生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羊肠小道走不通,那就转个弯,总有一条路是适合你的。 他们不懂你,我懂你。 你不是谁的儿媳,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妈妈,不是谁的嫂子,你只是你自己。你是个顶好的人,有时候真希望你是我亲姐姐啊,那样的话,我也不是无依无靠了。 如果有一天,你真正有勇气做回了你自己,记得来我墓前告诉我一声,我一定会特别特别为你高兴,但是到时候,你应该听不见我喊你姐了吧。 所以现在我可以提前改口吗? 姐,不要为我的离去而难过,这是我深思熟虑过后的选择。我曾努力过,也曾怀抱希望过,可我真的走不明白我脚下的路了,无论我怎么转弯,都没有适合我走的路了。 我想回家,可我早就没有家了。 人走后,尸体烧成骨灰,会装进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然后我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待在那里了,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 姐,活着的时候,太压抑了。死去的时候,我想活在光亮里。我不想要那种黑漆漆的骨灰盒,我会看不见太阳的,麻烦你帮我挑一个漂亮的骨灰盒吧。 辛苦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最后,我祝你,早一天做回你自己。 陈叔: 对不起。 哥: 对不起。 阿梨: 少抽烟,少喝酒,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呀,不然以后谁来帮我和晚之扫墓呀。 对了,来看我们的时候,别带花啊草啊的,年纪大了,不喜欢这些东西了。你也别浪费,带一颗芒果就行,我和晚之,一人一半。 听我这么说,你大概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阿梨,我想拜托你最后一件事。我走后,把我葬到晚之身边吧。人活着的时间是有限的,但死后的时间是无限的。我愿意用此后无限的时间来照顾她,陪伴她。 阿梨,你嘴那么毒,一向看不上我,想必你又该责怪我太脆弱了吧,为何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的生命放弃了。我不是脆弱,我也不是不想活了,我只是活不下去了。 我对得起谁呢,我谁都对不起。 活着没意思,活着是种罪。 这个世界处处是阳光,可没有一束光完完整整地属于我。我想换一个地方去生活了,那个地方有晚之。而她,曾把她生命里的光全都给我了。 所以,请你理解我,祝福我。 喜欢南周和周晚之的朋友们: 我叫南舟,很开心也很幸运能被你们喜欢这么多年,谢谢你们。同时,我也想代替晚之,真诚地对你们说一声谢谢。 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们,南周这个名字的真正意思是,南舟的周晚之,周晚之的南舟,南舟和周晚之。 虽未曾谋面,但善良的你们走过我的每一行诗,情感共鸣可以突破时空的限制,我们早就见过面了,我永远记得你们。 祝愿你们,幸福,快乐。 晚之: 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说,有很多很多错想跟你认。 你想听我说什么? 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 这一次,决定权在你,不管你想听什么,等我们再次相见,我都会同你说。 我知道我们就要见面了,这些话写了你也看不见,但我还是写了,我就是想告诉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我的笔为晚之拿起,也为晚之放下。 关于遗产分配,我名下所有资产包括流动资产和非流动资产全部以我粉丝的名义捐给《女童保护基金会》《女性健康关爱基金会》《留守儿童公益行动》《全国公益读书协会》。 活着的时候,我没有为社会做过什么贡献。死了,我也不希望我的离开在整个社会面带来太多不必要的负面影响。我的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你们谁都不许效仿。希望你们珍爱生命,健康平安。 我喜欢大海的宽度和厚度,我想她会把我带去另一个美好的世界,那里没有悲伤没有烦恼,只有一颗高高挂起的太阳和一个勇敢爱我的人。 再见。 2017年6月17日 南舟绝笔 ———— “这封舟舟留下来的信字迹已经看不清楚了,小诗还是每时每刻带在身边,每天都要通读好几遍,然后每天每天都要重复问我那句话。” “什么?” 冯怡一眼都不敢多看陈诗,看一眼就能心疼死,她背过身,“她问我,妈妈,姑姑为什么一句话都不给我留。”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安梨露出不忍的表情,“我们都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舟舟都快走十年了,她是放不下了。放不下,那就别放下了。活着就行,只要她活着就行。” “我们都放不下,何况她呢。” 安梨看着头发花白的冯怡,不免心疼,“姐,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染个头发吧。” 冯怡有气无力地苦笑,“不染了。” 安梨叹气,转头看着闷头涂涂画画的陈诗,浑身上下只有拿着笔的右手在动,眼神直勾的,像被剥去了灵魂的躯壳一样,毫无生气。 第98章 安梨不忍再看,转过了头,“这孩子受苦了。” 冯怡眼圈红透了,宝贝女儿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很难不怨天尤人,“老天不公啊,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的女儿,我还活着,我能照顾她,如果哪天我不在了,她该怎么办呢。” 安梨认真道:“我来照顾她。” 冯怡感激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她推开朝南朝海的玻璃门,一股熟悉的潮气扑面而来,就像那年那天救援队花了两天一夜时间终于把已经毁面的南舟打捞上来时的味道,就像陈诗疯了一样一次次往海里跳一次次被救起来时的味道,酸得让人克制不住地流泪。 冯怡哭了,安梨也哭了。 她们吹着海风,一起怀念起故人。 有人离开,有人活在自欺欺人的幻境里编织出一场接一场美梦,而安梨和冯怡,永远永远记得那一天,她们失去南舟的那一天。 …… 2017年6月17日 天空飘过几团阴云,乌鸦不要命地乱叫,旋转的狂风过后,一场大雨突如其来,阳光彻底躲起来了,天地间模糊一片。 冯怡很少开快车,现在,脚底仿佛生了风,心慌得很,她控制不住地踩油门。 又一个急刹车。 陈诗表情古怪,说不出是哭还是笑,她没有提醒冯怡慢点开车,而是呆滞地问出一句话,“姑姑在哪里?” 冯怡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回答道:“在家里。” “不去见姑姑了,先不见了。” 陈诗理智不在了,她把拳攥得发抖,开口的声音都飘了,“妈,前面可以掉头,快掉头,我们回家,快点,再快一点。” 冯怡整个人都懵了,陈诗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了。 刚陈宇松打来电话,说陈玉荣快不行了,一直硬撑,不肯咽气,应该是在等陈诗回家吧。 一路超速行驶,甚至闯了好几个红灯,冯怡用了最快速度把车开到小区门口。 车都没停稳陈诗就下车了,撑着吓到发软的腿朝家的方向跑去了。 这种恐惧的滋味让她承受不住,她觉得脚底是虚浮的,灵魂已经飘出去很远了,飘回过去的时空。 小时候爷爷背她,再大点爷爷牵她,等她彻底长大了,爷爷就成了佝偻的小老头了,她扶着爷爷,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终点在哪里,在眼前这个小小的床上,床上躺着只剩一口气的干巴老头。 陈诗扑通一声跪在床边,哽咽着喊爷爷,一遍又一遍。 “爷爷,对不起,我不该走的,我应该留下来陪你的,你疼不疼啊爷爷,疼的话你就告诉我,好不好,不要自己忍着,你告诉我,我帮你拿,拿药……” 陈玉荣似乎听见陈诗的哭声了,明明一动不动,眼角一行滚烫的泪却不受控地滑落了。 陈宇松哭喊道:“爸,你睁眼看看,小诗回来了,她赶回来了。” 濒死的人总是会说不出缘由地做出一些迟来的醒悟。 陈玉荣满脸乌青,嘴唇发紫,呼吸越来越虚弱,他已经不记人不记事了,手却一直悬空想要抓住什么,大概还有什么未了却的心愿吧。 陈诗握紧他的手,哭着问:“爷爷,你还想说什么?” 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陈玉荣反抓住陈诗的手,猛地睁开眼,张开发紫发黑的嘴唇,哆嗦半天眼球瞪得都要鼓出来了,还是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陈诗给他顺气,“爷爷,不急,慢点说。” 陈玉荣不停气喘,他一直看着门口,等冯怡进来,眼里仅剩的一点期待消失了,那个字终于随着气喘的声音从嗓子里滚出来了,“舟……” 那点力气支撑不住他把那个名字完整地喊出来了,手一松,头一偏,他咽气了。 下秒,哭嚎声响起了。 陈诗看着到死都没有把眼睛闭上的陈玉荣,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一愣一愣地左看右看,然后突然站起身,失去理智地说:“爷爷,你想见姑姑是吗?我现在就让她来见你。” 陈宇松的手慢慢滑下把陈玉荣睁着的眼合上,他看了陈诗一眼,脸色一沉,指着陈诗咆哮道:“你他妈敢叫她来我就打死你!” 冯怡冲他喊:“陈宇松,你能不能让爸安生点走,冲孩子发什么脾气!” “我自己的孩子我还不能管了!你他妈给我滚!” 陈宇松用力把冯怡推开,她的头磕向坚硬的桌角,顿时流了血。 冯怡捂着头,懒着跟他计较了,缓缓站起身,疲惫道:“赶紧处理爸的后事吧。” 陈宇松指着她喊:“以前爸在,我得听他的,凡事我让着你,现在爸走了,以后这个家就是我当家作主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娘们说话了,你快闭嘴吧。” 冯怡嗤笑,“装了这么多年,总算原形毕露了,陈宇松,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跟你结婚了。” 她无奈地摆摆手,“行行行,你当家作主,你管事,我走,我走行了吧。” 冯怡气昏了头,直接破门而出了。 这时,站在门口的安梨拦住她,“等等。” “怎么了?” 安梨不知里面情形,焦急地朝里面喊道:“陈诗,出来,快跟我去趟医院!” 第51章 陈诗顶着泪眼出来了。 安梨大声道:“愣着干什么啊,快跟我去医院。” 第99章 冯怡反应过来了,“是不是舟舟出事了?” 安梨叹声道:“可不是嘛,我都快愁死了,这个南舟啊,昨晚吞了两瓶药,要不是我家里没烟了,想去她家找包烟抽,说不定她现在早就见阎王去了。” 一个噩耗接一个噩耗,陈诗脸上已经挂不住任何表情,只剩麻木了,她起身,缓步走过来,呢喃道:“姑姑吞药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宇松一把拽住她,吼道:“你爷爷都没了!你还惦记别人死活呢!” 陈诗用力甩掉他的手,停下脚步,表情渐渐狰狞起来,哑着声音失控道:“爷爷已经走了,我也很伤心啊,我们好好给他处理后事好不好,爸,你到底想怎样……” 她指着胸口的手在哆嗦,眼泪鼻涕一齐流,“是不是我也死了我们大家都跟着死了你才能消停!” 陈宇松被陈诗这副样子吓到了,语气放缓,“小诗,你冷静一点,别那么激动,有话我们好好说。” “是谁有话不好好说啊。” 陈诗一脸疲惫,使劲擦了一把干涸在脸上的眼泪,来回呼吸好几次,她走到安梨面前,心平气和道:“安姨,先辛苦你几天,抱歉啊,我不能跟你去见姑姑了,我爷爷刚去世,我真的走不开。” 安梨表示理解,拍了拍陈诗的肩,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小声靠在她耳边说:“我不想让南舟死,所以,以后你再去南舟家里,我不会再搞破坏了。” 安梨说完就走了。 她说这番话完全是真心实意,她的确恨过南舟变了心,但谁让南舟是周晚之深爱的人呢,只要南舟活着,周晚之寄托在她身上的那份爱就一直活着。不要怀疑,这个世界就是有一种爱宽广无边为了所爱可以包容到如此境界,不求回报,无怨无悔。 安梨出了电梯,给南舟拨出去一通电话。 “陈诗爷爷去世了。” 南舟在手机那边沉默很久,她应该是哭了,不然不会发出抽泣声。 安梨问:“你要来吗?” “不了。” “你声音怎么这么不对劲啊,南舟,我告诉你,你这条命是姐姐我给你捡回来的,你必须好好活着,我不让你死,你不许死。” “我知道了。” “你在医院等着我,我马上就赶回去……” 南舟用绵软无力的声音打断道:“阿梨,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常跟晚之一起去桥北一家小饭馆吃饭,那家阿婆做的可乐鸡翅特别好吃,我有点饿了,好想再吃一次啊。” 安梨刀子嘴豆腐心,“行,等着哈,我这就去给你买。” 桥北在暨平区,距这里将近四十公里,来回的话,没有两个小时回不来。 南舟知道。 阿梨,你不该救我的。 海浪静悄悄地拍打海岸,海鸟成群结队地盘旋于高空,列成一行行字,一行行诗,北边的云彩往南边飘,南边的南舟孤单地坐在海边,说还想再去一次北方。 北方的夏天会飘雪吗? 我的衣裳够厚吗? 陈诗会为我难过吗? 南舟把自己打扮得又拽又酷,顺直黑发披散,凌乱地被风吹起挡住悲凉的眼睛,她听着海浪的声音,把那封绝笔信一字一字地写完,再用石头压住放到岸边,然后她站起身,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一浅一深的脚印串成一行行欲言又止的苦情诗,她回头望了一眼,仰头望向不远处的民宿,视线模糊起来了,恍恍惚惚间,她仿佛看清了最顶层一扇窗前站着的那个人的模样,万千破碎的字句摧毁在风中,她突然后悔给那个人写诗了。 太阳为何如此吝啬,在这种时候都不肯照亮她。 海水为何如此冰冷,她怕冷啊,她最怕冷了。 她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抱抱,可是,从生到死,她怀里的温度都是冷的,一浪高过一浪,爱神维纳斯从海里升起的时候,她彻彻底底把自己交给了无边无际的深海,然后,那封没有写在绝笔信里的声音伴随维纳斯消逝的过程,陪了再也不能写诗的她最后一程。 “可是陈诗,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仰望。” . 想得到周晚之的祝福,想得到爷爷的祝福,想得到爸爸妈妈的祝福,想得到安梨的祝福,想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想南舟能对她温柔体贴,想南舟能为她穿上五颜六色的衣服,想南舟只为她一个人写诗,想考上一所好大学,想父母感情和睦,想爷爷身体康健。 想南舟心里的那片海是她,想南舟手腕的纹身是她,想南舟最爱的人是她。 想和南舟去南城看雪。 想和南舟拥抱接吻做.爱,想和南舟结婚,想和南舟幸福一辈子。 陈诗做到了,在南舟离开的岁月里,她让自己永远活在虚幻的空间里,走不出来,也不想走出来。 别人眼中的精神病,无所谓。只想做,南舟眼中的宝贝。 “这些年,小诗一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陈爷爷去世之后,冯姨和陈叔离婚了,冯姨把海边这家民宿一层盘下来了,给小诗开了家工作室。” “陈诗爸爸呢?” 孟子池言语隐隐有些不忿,“再婚了,听说前两年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老来得子,宠得不行,自从他有了儿子,一眼都没来看过小诗。” 宋惊春心疼地擦了擦眼泪,“如果陈诗愿意的话,我来照顾她,我可以待她好,你也知道,我一直是单身,我一直在等她啊。” 第100章 “孩子,你不必等了,好好去过自己的生活吧。”冯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为什么啊?” 冯怡不愿再回忆起当年的事了,安梨扶着她回屋,再出来,她回答了宋惊春心里的疑问:“当年,小诗正在忙着处理她爷爷的后事,我一通电话打过去,告诉她南舟跳海了,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掉,然后……” 安梨仰了仰头,“然后,她就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她们同时透过透明玻璃窗朝里面的陈诗看过去,她手里拿着图纸,坐在一堆仪器跟前,一心一意只做骨灰盒,她做的骨灰盒和别人做的一点都不一样,会根据客人需求进行定制,有陶瓷有调制的纸浆有可再生菌丝体基生物材料制作的各种各样的应有尽有,颜色也是五颜六色什么都有,但只有一种颜色她不做,那就是黑色。 她给每一个骨灰盒都起了一个好听的有含义的名字,此时,她手里捧着一个蓝色的船型寿盒,呆愣愣地看了很久很久。 安梨接着说:“南舟走后,她整天不吃不喝,不哭也不说话,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情绪爆发了,像是才反应过来南舟去世了一样,一直跳海,一直往海里跳,当时我真的觉得这孩子我们可能留不住了,她是活着,可她的魂儿早就跟着南舟一起走了。” 宋惊春又问:“那你们是怎么把她留住的。” “我们骗了她一件事。我们从南舟的遗物里找到一张纸,上面写着「陈诗将无条件满足南舟一个愿望,南舟可随时找陈诗兑现这个愿望,有效期至永久。」我当时想出了主意,我模仿南舟的字迹,在下面写了一句话。” “你写了什么?” “诗诗,替我活下去。” 宋惊春呢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就为了这样一句话啊,她真的好爱她,好爱好爱。安姨,你说,她好不起来了吗?” 安梨无奈摇头,“如果能好的话,早就好了。” 这时,一个脸蛋肉乎乎的小女孩跑过来,“爸爸!爸爸!” 孟子池脸上终于出现了笑意。 宋惊春问:“这是你女儿?” 孟子池点头。 宋惊春捏了捏小女孩的脸,“真可爱呀,这胖乎劲儿,还有点神似以前的陈诗呢。” 孟子池说:“是有点,他们都这么说。”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啊?” “孟垚。” “杜淼,孟垚,好名字。”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话,小孟垚则是蹲在地上,捧着脸望着窗里面那个忧郁气质很重的“大姐姐”,觉得她好特别啊,和别人都不一样。 于是她指着陈诗,奶呼呼的声音响起,“爸爸,她是谁呀?” 孟子池笑道:“她是你姑姑。” 小孟垚眼神一刻都舍不得从陈诗身上离开,看着她冷冰冰的脸,像个小大人一样,自言自语道:“姑姑不凶吧。” 孟子池和宋惊春讲话间隙敷衍她一句,“凶。” 小孟垚倒吸一口凉气,左看右看,趁大人们不注意,迈着鬼鬼祟祟的步子,悄悄把那扇玻璃门推开一个小缝,然后趴在门边,偷听到了里面陈诗和冯怡讲话的声音。 陈诗盯着那个骨灰盒,整个人都木住了。 冯怡小心翼翼地问:“宝贝,客人什么时候过来取啊,要不要我提前打包?” 陈诗摇摇头,意思是这个寿盒,不售卖,自留。 冯怡懂了,再问:“取名字了吗?” 陈诗机械地点头,她看不到海的尽头,也看不到南舟的脸了,于是她失神道:“念舟。” 姑姑,你走之后,我的世界,再也没有光了。 . 大海深处是不是都有秘密,要不然岸边的人不会面目忧愁地站在那里,一站就是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讲。 女人面容冷淡严肃,沉默寡言,整个人的气质比深海还要深沉许多。她不高,但极瘦,穿了一身无聊的黑色,从头到脚,全都是黑色,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出其它颜色了。 黑顺长发被风吹起挡住悲凉的眼睛,她有一双湿漉漉的眼,一见大海,便会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孟垚站在她身后,痴痴看着她。 眼前这个女人,从六岁到十八岁,她缠了她整整十二年,但她总是对她极其冷淡,她每天在她身边叽叽喳喳陪着她逗她笑,却换不回她一丝笑脸。 这个女人就是她的姑姑,姑姑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陈诗。 姑姑性格孤僻,是远近闻名的骨灰盒设计师,特别有才华特别神秘,孟垚可崇拜她了,可姑姑好像并不喜欢她,没关系,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融化姑姑这颗冰冷的心,总有一天,姑姑会为了她,穿上别的颜色的衣服。 人都会仰望些什么,孟垚只仰望陈诗。 远山屹立不倒,就像陈诗看向大海时的眼神一样,坚定得仿佛与海浪合二为一了,她揉皱了眼皮,突然觉得好心酸好寂寞,这么多年,第一次,她第一次主动和孟垚说话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海吗?” 孟垚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兴奋地蹦蹦跳跳到她身边,“为什么呀,姑姑?” 陈诗扭头,一瞬间被光刺痛眼,她不适地眯起眼,把头转回去,盯着死寂的海说:“我喜欢海,因为海上有舟。” 海上飞过几只海鸟,将孟垚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住,她随口道:“姑姑喜欢海,那我也喜欢海。” 第101章 白日褪去了颜色,光从此有了自己的颜色,透过云朵的缝隙,慷慨洒下,却只照亮了一个人。 孟垚在光里,孟垚一直在光里。 陈诗在哪里? 在没有光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