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幻想之重生寡妇x高门判官》 第一章 姜婵以袖拭泪跑下一道缓坡,迎着秋日晚风从横七竖八条的田埂间穿过,一口气冲到村头的一面大潭边。 及至潭边她却枯站了许久,愣愣望向远处那一望无际的几顷田地。 她自半年前被徐家用两个尺头、十六两银子权作聘礼买下,三月前刚满十六岁上,徐母将她与大儿子徐金宝作了亲。 谁料成亲当日,抓壮丁的官差忽然在洞房前将她新婚的夫婿抓走,度日如年的等了数月,当着边陲战事终于平定之际,十日前官府忽来报,她的丈夫已稀里糊涂死在了战场里,同村的都道死后他那残缺不全的尸骨已连同战友的被一同草草扔在了万人坑。 姜婵嫁来的这几月,多嘴多舌的邻舍皆在传她不详,婆婆更是将这场飞来横祸毫无道理的算在了她头上,从此对她的恶意更是变本加厉。 可怜姜婵自丈夫离去后镇日战战兢兢,在家中任劳任怨,得到的却是丈夫死亡的噩耗。 她在二人的婚房哀哀哭了半日,更多的噩耗却接踵而来,先是养育她十六年的绣坊被付之一炬,紧接着她神魂失据地去村中钱大户交绣品时,却偷听到徐母嫌她晦气,要将她转卖到临县的腌臜之地。 她唯一的希望落了空,深感自身如随波逐流的浮萍,不如早去投胎。 可亲眼看着青黑不见底的潭池,她怯了,正踯躅未定间,嘶嘶马声混杂着怒斥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 潭边都栽满了榆树、桑树,遮住了她的视线,不过错眼间,一匹剽悍骏马的两只强健有力的蹄子眼看就要踩在她的头上,扑通一声,姜婵跌入了这无底深渊的潭中。 姜婵呛了几口水,本能拼命地挣扎,但身体渐沉,周遭天光渐黯。 一幕幕破碎的画面走马观花般在刹那间湮灭,一世的回忆倏然而降。 隐约听见少年声,“大人,这妇人已是四肢厥冷,口不能言,怕是救不回来了……哎,大人,她还活着……” * 素有“天下第一坊”之称的余家绣坊因牵涉皇袍案一家成年男子全部被斩,女眷虽免去流徙之刑,却籍没官奴。 余家独女余秋霁被发配到教坊司吃尽苦头,藏香阁拍卖那夜,引来了无数权贵豪商,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却是害余家家破人亡的方家二子方荀。 方荀在她身上蠕动之时,余秋霁拔下头上一根嵌了铁的金簪儿刺入他颈侧,而后浸了仇人的一身血跳入了池中。 在梦中承受了人生的倾覆,次早醒来,姜婵方觉面上满是泪痕。醒来的是方桥村的寡妇姜婵,昔日的天下第一绣庄千金却沦落市井,重活一世。 第二章 方桥村有一座山,虽不甚大,却青葱树木堆满山上。山顶立了一座庙,庙旁有座庄园。 在这座村中人也不知叫什么的庄园里,虽无画栋雕梁环鹿鹤,但也玉泉清冽映松筠,姜婵没想这么个偏僻乡村,也竟有这样的神仙景致。 她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睡了一日,除了一位眼生老妪昨晚给她送来一碗冷硬的白粳米饭,再无人照管。她方才因口渴,随口唤侍女为自己烹茶,等了半日,方才梦醒。 她又饿又渴,拖着病体在这曲折幽深的庄园里乱拐,廊庑九曲回环,她走几步喘几步,步履踉跄,忽地眼前一阵阵的金星直冒,拽着廊柱才勉强撑住身子,不由得闯入一间不起眼的庭院,方站定,眸光却是落在树影下两个高大的人影上。 此时一身高八尺的高大男子正立于一鉴清池旁,手执一支竹筒,神态威严。姜婵见他嘴唇上下翕动,似是正对着下跪的另一人指点。 只见站立之人袖子一甩,跪着的那人却软倒。 姜婵大惊,下意识以为误闯杀人现场,脚步虚浮地欲逃往迂回的廊庑间。 王之牧眼角瞥见影子一晃,忙道:“谁?” 树荫下难以看清他面容,只听见男人的声音疾言厉色,话音未落,泛着冷光的物件破空向姜婵飞来,吓得她脸色惨白,下意识用手臂去挡。 随着右臂上一阵剧痛,片刻后,一只粉底皂靴出现在了姜婵的视野里。 她仰头,望进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眼里。 只见来人面如冠玉,身穿一件浅蓝绿色暗横纹罗直身,腰间束着一条青白玉龙玉带跨,一顶青玉梁冠将乌发拢束成发髻,外罩纱质幞头,端的是气宇轩昂。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勉力倚靠在墙边的姜婵身上飞快掠过,只装作没有看见她手臂渗血的惨景,冷冷道:“为何要在此偷听?” 姜婵本心虚怔怔嗫嚅,但此人伤了她,却毫无愧意,让她凭空生出一股无名火:“你又是谁?” 偏她无礼回应,那男人却又近了几步,姜婵瞥见他的眉峰也是越蹙越深。 王之牧虽是个文官,却不似常人那般温文儒雅,他从小亦是少好弓马,善骑射,因此当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手脚上扫过,发现这陌生妇人四肢纤细,似乎不会武功,这才抛下疑心。 他见姜婵语气不善,正思忖这妇人是不是在故弄玄虚,口中已淡淡道:“你不认得我?” 他话音未落,那小娘子突然双手将一物向他迎面掷来,他下意识侧身闪过,鲜少的被勾起了怒火。 姜婵回身拔脚便欲往外院跑,被他长臂伸手一扯,出手如钳,捏得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合身跌进他怀里,只觉落入一团沉沉的茶、禅、墨香中。 王之牧只觉一掌撞上软玉温香,下意识一手包住,登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心道不知廉耻的贱婢好大的胆子,正欲将她推开,她却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袖口:“别晃了,我会吐你身上。” 偏此时廊下已有疾疾脚步声过来,巡视的小厮转过廊庑的拐角就撞见了王之牧怀中搂着一个身形纤巧的女子,此情此景颇为香艳。 那小厮慌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大……大人!小的该死!小的不长眼!小的什么也没瞧见!” 王之牧正觉今日怎生这么多凑巧,沉声道:“出去!” 小厮顿时连滚带爬,忘了行礼,眨眼间消失无踪。 如此一来,院中顿时又只剩下他们二人,姜婵一颗心顿时就沉到了谷底,她再不能不管不顾地让他赔罪,否则自己定然会被撵出去,只得忙在他面前跪下,口中亡羊补牢道:“是妾身无礼冲撞了大人,求大人恕罪!” 凭借这具肉身的记忆,姜婵恐怕自己被送回去怕是又入狼窝。 王之牧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已冷静下来,转身利落掀开一挂竹帘,姜婵见他修挺如松的背影已迈入房中,她方才来不及细看脚下,双膝直直碰在了鹅卵石铺墁的地面,却不敢起身,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跪在院中。 透过大槅窗子,她望见那人怡然在一把螭纹圈椅之上瞑目而坐,一副鸾姿凤态。 姜婵她看着再度跪伏叫道:“望大人慈悲为念,救度妾身。” 王之牧并未睁眼:“你身犯何罪?为何要我救你?” 姜婵在院中深深拜了十数拜,将自己恐将被卖入烟花之地的困境一一述清,又道:“大人两日前于村口深潭救得妾身性命,自当拜谢。如今再救人一命,功德无量。” 道罢,许是这具身体本身的哀鸣,姜婵忍不住哽哽咽咽哭将起来。 王之牧向来不是慈悲善人,但心中思忖道:这庄子临近寺庙,倘若这妇人身死在我这处,不当稳便。 “不许再无端生事。” 话音刚落,姜婵还未从惶惶思量间回过神来,一角袍摆已从身侧拂过,王之牧看也不看还伏在地上的小娘子,早已消失在门前。 姜婵这才软倒身来,心头骤地一松,这才发现中衣早已湿透。 她双膝麻痹,无奈席地而坐。不多时,昨夜见过的老妪一脸不悦地走来,望了一眼颓在地上的姜婵,犹豫一番后才不由分说拉起她,嘴里嘟囔:“大人只吩咐了收留你三日,你养好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 你道王之牧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物如何会惧怕一陌生妇人闹将起来,亦或是死在自己庄上? 旁人都道方桥村地处偏僻,又无名山古刹,可偏偏是这样不起眼的小山村中,有一宿世古佛。 十年前,慧林先生来此吊古寻幽,他出京时,圣上亲自送出城外,携着手走了十几步,先生再三打躬辞了,圣上方才上轿回宫。 王之牧数月前捧着诏书而来,圆泽方丈八十余岁,须鬓皓然,手扶拄杖,与他施礼。 王之牧恭敬道:“慧林先生可在此?今皇恩授他咨议参军之职,下官特地捧诏而来。” 方丈道:“慧林已非红尘中人。” 圣上亲自礼遇之人,王之牧不敢有丝毫不敬。 他为表敬意每日一身素服行香叩拜。时光荏苒,他已在此停留七日,始终未能亲见慧林一面,难不成要让他又捧诏回旨,原样送还圣上不成? 他以朝廷名义建下祈场,诵经设醮。 今日王之牧又来佛前拈香下拜。 他出身世宦之家,喜看的是诸经内典,一览辄能解会。随你高僧讲论,都不如他。他与圆泽方丈谈经说法,方丈却说他机深诡谲,深谙官场之道,却不是佛门有缘。 出了寺,他的贴身小厮落子在一旁替他不忿,又骂慧林有眼不识金镶玉,堂堂一个国公爷,屈尊去拜一个乡民。 王之牧训他:“皇上敬他十分,我就该敬他一百分。况且屈尊敬贤,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勾当,有甚么做不得?” 嘴上虽罢了,但心中总是有些不快。 夜不能眠,王之牧舍了小厮,不知觉的竟独自登上一座邻水而居的二层楼阁。 他八岁时父亲骤然身故,一夜之间体验门庭冷落,从此心性大变。 他十二岁时做的文章已被赞为字字珠玑,倚马文章七步诗,及至十五岁上就魁首及第,二十一岁时袭爵英国公。 本朝的爵位赏赐逐步吝啬,立国至今也不过八位国公爷,皆是与朝廷休戚与共的存在,仍然健在的几家组成了日渐稀少的勋贵圈子。 王之牧这般年轻跻身勋贵,众人道他前途不可限量,可又有几人知他虽日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可父亲在他这个年纪时已在皇帝授意下开始执掌狱讼,他不如父亲许多,子不如父,其中的苦闷难为外人道也。 今日他的随从落子不忿道:“慧林不过七品参军,如何累大人这般郑重其事来迎。” 王之牧却笑小儿骄狂无知。本朝裴子隆侍中便是从濮州司仓参军做起,历任御史、起居舍人,后以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身份拜相,旋又晋升为侍中。如今慧林深得圣上挂念,国公府不过纸考虎般的空壳子,没有一个实权人物,倘以官位品阶定人,他差之远矣。 王之牧正陷于沉思,一双墨黑眼珠锐利环视夜空,仿佛冷冽深邃暗夜中的熠熠寒星,忽然眼一凛,见后院角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又关,小小的一抹影子消失在门后。他习惯性蹙起眉,振衣而起,几息间便已出了庄子。 第三章 姜婵阖上门扉,正趁着天光未亮,蹑手蹑脚穿过白露未晞的草丛,她手上端着木盆,盆里赫然是她的贴身小衣。 这两日她与王婆子挤在一处,日日听她骂骂咧咧,她方才不过是想趁井边无人,将自己贴身衣裳洗了,却被王婆子没好气地骂吵人睡觉,姜婵寄人篱下不敢顶撞,只好衬夜色深浓,来溪边浣洗几件衣裳。 此时她鞋袜尽湿,夜凉山风中冻得直打哆嗦。 水面倒映出少女娇艳的脸,既似余秋霁,又似姜婵,月影混着破碎的水面,如梦似幻。 过了许久,姜婵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氤氲水汽。在教坊司的日子明明经年遥远,却恍如昨日,不断盘桓在她脑海之中。鸨母那凶狠的皮鞭、数九寒冬里那兜头的冷水,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人夤夜用一领芦席卷起,埋入城郊的乱葬岗子…… 昨日不知徐母从哪处探听到了她的消息,托人给她递话,道已置办了一口薄棺来将其亡夫殓葬,让她赶紧回去。凭借这原身的记忆,徐家人虽非豺狼虎豹,但也差得不离,这是要诓骗她回去,好将她早早卖掉吧。 她如今暂可得过且过,但明日即是三日之期已到,那时她再落入徐家人之手,只怕是生不如死。 姜婵的手倏然收紧,十指扣进肉里,阵阵刺痛令她耳鸣,心头艰涩地揪紧。她不甘心!再活一世,她决计不能让自己走上同一条老路,只不过这一回却是她要先发制人。 王之牧见她鬼鬼祟祟,观察了半晌,不过是妇人浣衣,顿觉兴致索然,便要转身离去。 他见她正用冻得通红的双手用木槌捶打衣服,却忽地抱膝而坐,啜泣出声,见她吞声忍泪,王之牧倒是楞了一霎,脸上略有一丝动容,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哭累了,又从悲愤填膺毫无征兆地由悲转静,中邪一般,他下意识摸了摸虎口上的薄茧。 他站在她身后,安静得像他书案上的一尊雕像。姜婵独自又哭又笑,变换多端的是心境的起伏,却不知在她身后,有一双眼正在格外的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似曾相识的向隅而泣的孤家寡人,此番此景,此时此刻,王之牧毫无缘由的生出熟稔之感。 一直哭得伤心的姜婵这时舒展开眉头,刚想起身转头拿木盆,却没料到身后站了个不速之客。 他背着月光的面容里透着冷意,竟比这山林的冷石泉流还寒凉。 一轮团圆皎月从东而出,照得院宇犹如白昼。 她被泪光浸过的眼珠恰似这月下的浅溪,犹如银河清浅,珠斗烂斑,他喉头滚动了一瞬。 “大人好雅兴,今夜月圆,是来赏月吗?”她瞳孔震了震,遂又从善如流的低着头,佯装自若。王大人总是神出鬼没,令她难以捉摸。 不知从哪处钻出来的男人仿若降贵纡尊地瞥着她,姜婵下意识就要屈膝。她只顾行礼,没有注意脚下溪边的石头极湿滑,不知踩到了哪块青苔,下意识扯了他一把,但仍倒霉地、极为不雅地滑倒在他跟前。 王之牧颐气指使惯了,陌生妇人在她面前失仪,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 上一回被他所伤,姜婵向来是个记仇的性子,虽不能直截报复,但小小恶作剧一番亦可解她内心郁气。 她从溪水中起身,扭身转向他一侧,欲要扯着他的衣角稳住身形,王之牧身手灵活,不期然稍一侧身,伴着一道清晰的裂帛之音,姜婵便擦着他左肩直瞪瞪跌倒在他脚边。 这一擦身,却让姜婵的吐息擦过他左耳,她觑到了他耳后一动,倏地令她想起前世鸨母教授的房中媚术,有一句说的是“崔郎文章利如刀,只是脖颈怕鸿毛。” 见她衣衫浸湿了大片,颇为狼狈,王之牧却没有伸手扶她的意思,反倒因她手指碰上衣袍时一顿,面色微微转为铁青,恼恨却又发作不得。他素有轻微洁癖,沾染了外人的污垢令他心生不悦,只管旁若无人地脱衣,干脆将素雅的青肷披风弃之于地。 姜婵赶紧转过憋笑的脸,不敢直视他双目中的寒光。那一瞬她浑身的傲气都被激起,不理解一个人怎么能两次三番皆是这般面目,初见令人望而生畏,再见时亦是自恃高傲? 她嘴上却不敢放肆,忙道:“妾身被青苔滑倒了,失手弄污了您的衣裳。” 他不置一词便拂袖而去,背影也似芝兰玉树一般,姜婵忍怒捡起他弃之如敝屐的披风,手指细细抚过方才被她失手撕破的裂口。 * 慧林携一弟子,不时吊古寻幽,山川殆遍。王大人也带一仆人,时隔数月,终于得见。 慧林与他淡淡客气说了几句话,却并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王之牧深刻地意识到,此行浪费数日,最终怕是无果而归。 慧林与他拱手辞别,却在看到他披风摆边那从清脆竹叶刺绣时按捺不住,惶急地问道:这是何人所绣? 原是姜婵那夜将衣裳捡回,夤夜挑灯引线,缝补起来,翌日悄悄送还。下人不知其中纠葛,今日便带了出来。 王之牧当时在慧林面前不动声色,却邀慧林同回庄园细谈。 回程时,王之牧勾指让随行的贾管家上车密谈。贾管家走南闯北又在府里管事见多识广,深得他的倚重,见王之牧正细细观摩一枚刺绣,他惊叹道:“府中何时竟出了这样高明的织工匠人?若非格外留心,再看不出这是缝补过的。这等费功夫,府中一般织工的也补不了。” 王之牧微睨了眼他大惊小怪的神色,蓦地想起那晚月下波折。又嘱咐了贾管家几句,放他下车,当即一匹快马向庄子先行去了。 贾管家的马匹四蹄还未落地,就听见院后一阵嘈杂,原是姜婵正与徐母在拉扯,一个死活推脱到处躲,另一个连拖带拽不容她挣扎,府中众人兼看热闹的村民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贾管家顿时一道怒喝,徐母一见来人,忙过来跪倒控诉:“青天在上,官老爷您看看这是什么事儿,哪有把别家的媳妇扣下来,不让她回去的道理?” 姜婵躲在柱子后头,头发衣衫凌乱,双眼红肿,一旁有多嘴的小厮在帮骂她老虔婆只要图财。姜婵那副样子,摆明了今日要是敢把她卖入勾栏,便一头碰死在这里。 姜婵苦苦思索三日,任凭她满肚子主意,但对上徐母这类蛮不讲理的村妇,手劲儿极大,不管不顾拉着她就要往家走,她纵是七窍玲珑心也使不出来。 贾管家听了半晌,心想既是如此,便不如做个人情买下她的身契,她那一身手艺,倒是去宫里也不输的。若是她能记恩,也算是一桩好事。 几番敲打,再加威逼利诱,徐母想起村中有人议论这家是什么大官微服来此,自然是不愿意惹事,遂乐滋滋数着一包银钱回去了,贾管家又差了人同她一道去取回身契。 这一番耽误下来,待贾管家命嬷嬷带姜婵去修整仪容的间隙,王之牧与慧林的车马一前一后已到了前门。 贾管家命姜婵同她一道去前厅候着,因是临阵磨枪,只来得及交代了几句前因后果,便略抚了一下衣衫褶皱,顺眉顺眼的亲自迎出去了,单留她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拘促站着,一时不知如何动作。 王之牧与那慧林分主客落座后,吩咐贾管家将人带上来。 王之牧与慧林一路打恭,直至茶厅上坐下攀谈,不一会儿见姜婵从后室走出,二人皆去扭身看她。 这回实在匆忙得紧,王之牧正思忖如何向这妇人传达消息,便若有似无的瞄了她几眼,可她却一路埋头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贾管家轻咳一声,她才恍然抬头,却见王之牧的眼神不时向她扫过,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姜婵刚才门后听王之牧与座上那人你一言我一语,偷听了半日,倒是忽地福至心灵,前世余秋霁的姑姑远嫁京城,与王之牧同来这和尚竟是她前世的姑丈?原来姑母因余家全族获罪,缠绵病榻几年,早已香消玉殒。 她正心如刀割,又听王之牧那厮谩辞哗说,当着她的面谎称她为自己的侍妾,想来是怕慧林将她要走,手上就没了把柄。 姜婵看了看看了看被奴仆簇拥、与高僧行合十礼的王之牧,暮秋煦暖的阳光正洒在他温和含笑的眉睫上,却照不亮他长睫阴影下深不见底的瞳仁。 似是察觉到她的窥视,他偏过头看她一眼,俩人一瞬四眸相对,却一刹那洞察彼此的心思,似有一种天生的默契。 王之牧主动起身去携了她的手,他嘴角噙笑,款款挟了她的手,她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忍了忍,没敢拂他的意,忙低眉顺眼的在一旁噤若寒蝉。 慧林打量的目光自她发顶至足尖掠过,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王之牧的手忍不住紧捏一下,却忘了自己正握着她的手心,但姜婵终究没有开口。 第四章 何事?” 王之牧见她突然跪下,也不忙着让她起身,只是食指一抬。边上的贾管家便会意,将下人全驱到门外,又闭了门,亲自守在外头。 慧林方才那一皱眉就轻易定了她的生死,但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姜婵绝非轻易言弃之徒,毕竟她可是一缕从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幽魂。 王之牧早在贾管家向他禀报她与徐母的纠葛之时,便已猜到她的目的。 她想再搏一把,借着他逃脱徐家人的掣肘。对他来说小事一桩,但他向来不喜被人算计,想从他这处拿到好处,不死也脱层皮。 想要为王之牧办事之人多如牛毛,但他向来是个狼顾狐疑之人,想要被他收罗,就得亲手将自己的弱点交给他,将自己弱点主动暴露给他,全心全意向他靠拢。 姜婵上一世本不信鬼神阴阳之说,但偏生她重生在了另一人身上,又怎生这么巧,王之牧求了数月的高僧偏是她前世的姑丈。她并非善男信女,姑母已逝,她借着姑母的余恩去赚些活命机会,想来姑母也是能理解的。由此颇感欣慰,看来老天也并非要对她赶尽杀绝。 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姜婵大胆睨了眼坐上的王之牧,这人哪怕不发一言亦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想到此人冷清冷心,不好对付,遂思忖半天和和气气开口:“咳……妾身一见圣僧,便觉他与故人有几分相似。方才想是圣僧贵人忘事,且待妾身略施谋计,定能让圣僧重拾记忆。大人今日再救妾身一回,妾身铭感五内,只不过,何不送佛送到西……?” 她一语道破王之牧心思,令他一向成竹在胸的姿态变得别扭,可他面上却冷冷一笑,虚与委蛇道:“何出此言?” 姜婵正色道:“妾身所求不奢,求大人助我摆脱徐家母子,妾身便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王之牧不禁挑眉,心中却是隐隐不快。他本该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而她以眇眇之身却依旧傲骨嶙嶙,出身贫寒的小娘子自然不似京中贵女一般自幼耳濡目染,却能巧舌如簧,的确令他颇为吃惊。 之前在月下狼狈不堪的村野妇人,何以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王之牧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却有些用处,也不妨暂且收归己用。 毕竟他深知机遇可遇不可求,如今上天把她送到身边来,也是峰回路转,莫非这便是此行的破局之处? “我知道了。”他撑塌而起,脚下掠过的风掀了袖角一侧,打在她的身侧,门页一掀一阖,有带着墨香的风扑来。 姜婵正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起身,贾管家疾步迎了过来,嘴里道娘子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大人吩咐了,老奴定会置办齐全。 有用处总比没用处好,姜婵欣然领命。 * “那边如何了?”王之牧略带疲沓地揉了揉眉心。 ”娘子每日要一盆牛乳浸手……每日卯时亮灯,子时熄灯,昨夜竟是灯火亮了一夜。”他揉眉的动作停了一瞬,贾管家觑他神情,斟酌补充道:“老奴探了娘子几句口风,她自幼生长在临县,与那位贵人也并无渊源。” 王之牧辗转难眠,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天刚微微亮时鬼使神差地起身往姜婵的侧院行去。进了门,见残烛有泪灯火已阑珊,她人却不在,倒是桌上摆了一幅被剪开的刺绣。 他正看得出神,窗边的蜡烛哔剥响了几声忽地灭了,夜色还未全褪,房中一霎不辨形状。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破风声,他一时躲闪不及,只勉强用手背挡了下,瞬间被不留情面的划了数道口子,往外渗出丝丝血滴。 “放肆!”王之牧鲜少如此疾声厉色的发威动怒。 姜婵在黑暗中听到熟悉的声音,骤然吓得心惊肉跳,想着这是报了他之前伤自己的仇,又想到这人的心狠手辣,顿时脸上血色褪了一半。 “大……大人,妾身以为是遭了贼人……妾身有罪!”姜婵赶紧从窗边摸过火镰点了,捧了灯,骤亮,昏黄的光中倏然出现了王之牧面色铁青的脸。 她做贼心虚道:“大人,我帮您包扎一下吧。” 言讫,将灯盏置于桌上,又去取了些金创药,下人劳作经常有些磕磕碰碰,这些药品倒是好找。 王之牧也任由着她在自己手上捣腾了会。 她的手指比贵女还软,灯火摇曳中愈发冷凝如脂,竟惹得他心猿意马。 他不做声,她亦不敢张口。案上烛台蜡滴结了厚厚的一层,火苗啪地一跳,才打破了这屋中静谧。 看他不与自己计较,想到大官为了赢得宽宏大量的名声,大都不记前仇,又想到这几日自己的烦躁,她又硬着头皮求他道:“大人,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见王之牧既不答话,也不驳斥她,便大着胆子补充道:“大人,妾身听闻折枝花卉卷的真迹藏于大觉寺,可否借出一览?” 这幅画原是前世余秋霁娘亲的陪嫁物品中压箱底的嫁妆画,因“贵重之物,送往京城,平价之物,当地变卖”这等抄家不成文的规定,又被收至宫中,后闻先帝将此画转赐给了大觉寺主持。 王之牧情不自禁扬眉,世间知道此画的下落之人怕是不过数十,她一个从未出过渝州城地界的妇人又是如何得知? 姜婵知道这样有些冒昧了,但她实在是一筹莫展。娘亲早夭,她的绣品早已绝迹,只有亲眼得见古画底本,才有可能临仿出其中神韵。 他却答非所问:“你剪碎绣品,便是为此?” 她斟酌答道:“是,却也不全是。” 姜婵靠着记忆中的绣样一针一线绣了个形状,昨夜左看右看觉得失了原画神韵,方才忍不住剪烂了。 王之牧扫了一眼包扎得略显拙劣的左手,不置一词地出了她的屋子。 留下姜婵满腹狐疑,他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但她到底也没有勇气向他再追问。 五日后却被王之牧请到了他的书房,姜婵一眼便看到了书桌上那卷熟悉的画轴,大喜过望。她太熟悉这幅画了,因她曾不止一次坐在母亲膝头听她讲解画的来历,手指隔空抚摸过其上的一枝一叶。 但心中亦是惊涛骇浪,从此处到京城听说快则五六日,慢则需得十来日,他从京城取来此画来回竟只用了六日,怕是从那日起便差了人快马加鞭,这一路来回,不知要跑死几匹马。 当夜书房的烛火一夜未熄,纸糊的窗上依稀可见一枚倩影。王之牧在外观了半晌,眼见光影渐渐黯淡,一时按捺不住便推门而入。却见姜婵趴在桌上睡着了,他定定地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地用手指去接了眼睫上的那滴泪。 姜婵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石青披风,隐有沉沉的墨香。 * 王之牧方起身,听闻姜婵已在外候了已有一盏茶的时间,便抬手让她进来。 两名小厮一左一右立在一旁,左边站的那位掀开帘子请姜婵入室,这时王之牧披衣相迎,他未束冠,头发散了披在脑后,像一笔浓墨流淌在素净的白绫中衣上。他此时独自坐在榻上,斜倚着凭几接过她的绣屏,却仍旧沉思落子。 姜婵此番用心用意,照着姑母房中摆放着的世间只此一件的一架绣屏,绣了一幅名家的折枝花卉,高雅不俗,如今她仿了来,那人定会十分高兴。 见王之牧脸色难辨,她艰难开口道:“大人,这样就好,他……慧林大师定会喜欢的。” 王之牧沉思半晌,却话锋一转,问道:“绣了多久?”他低头看着姜婵眼下那乌青,她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模样,不由猜测道,“下人说你屋里的灯从前日开始就没熄过?” 王之牧俯视着她,似是第一次仔细地端详这个小娘子。无论多么孤高自许的人,在进退维谷之时中得她挺身而出,内心总归会有所触动,他感动之余,心下又生出了旁的心思。 他素来是位老谋深算的官场老手,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为了早日让慧林和尚点头,让他尽早脱离这个穷乡僻壤,他耍的这些怀柔的手段就显得格外不可或缺。 姜婵自以为派上了用场,总算可以功成身退,摆脱徐家,喜形于色的欲要曲膝告退,却眼前发黑,金星乱冒,双膝一软,直瞪瞪跌坐在地上。 王之牧不知如何反应,下榻亲手扶了她一把,差人送她回去休息。 待她走后,又将圣上的亲笔信同画屏一道装进锦盒里,亲手转送与慧林作候问之礼。 只不过,他冷冷看着自己这只不听自己控制的右手,方才他是怎么回事,为何不由自己,脑子快过了手,竟亲自搀扶小妇人。他向来不喜同旁人肌肤接触,如今指上似乎还残留着当时的触感。 柔腻如脂。 看来那一晚乍现的浮想的确不失圭撮,这双手怕是比京中贵女的还要娇嫩。 慧林受了礼物,只把这副绣屏看了又看,爱玩不忍释手,遂和气道:“承元卿所惠绣屏,还是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绣的?” 前几日见面口上尚称呼他王大人,今日连他的字都喊出来了,这亲疏之分可谓天差地别,王之牧不敢托大,也无意隐瞒,便恭敬答道:“这就是鄙人的妾室,平日里惯会用针线,想是班门弄斧,学着名家画作绣了几笔,难入老师的法眼。” 话音刚落,王之牧便敏锐地察觉到慧林眼中的失望,看样子他赌对了,若是如实道出那小妇人的真实身份,慧林定会将她讨过去。如今声称她为自己的妾室,若慧林想要再见她,则不好避开他的陪同。 慧林感叹道:“实不相瞒,这绣屏竟与故人的爱物相似,可是那日所见女子所绣,不知元卿可以约她来此相见一会么?” 慧林那日一见姜婵的脸,不觉失望,他原以为余家尚有血脉流落于此,没想见到的却是一位陌生的女郎。可如今见了手上这幅绣屏,他断言此女郎与余家定是渊源匪浅。 王之牧笑答道:“这有何难!只可惜我那侍妾已先我一步回京,待鄙人回府,即遣人相约;她听见老师喜爱,自然喜出望外了。” 慧林今日见王之牧夹在锦盒中的诗句便已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叹气道:“如此甚好,我必当去府上亲自拜见。” 第五章 姜婵将画屏送给王之牧后便蒙头大睡,许是这回见了母亲遗物,梦里还同她说了会儿话,醒来时也不禁神采飞扬。 一路行来,见府中热闹得紧,门前拴着数十匹的好马,仆从出出进进,收拾打整。院子里放着漆得红光闪闪的几十个大木箱,每装满一个,就有专人贴上带有烫金大字的封条。 想到此去乃是王之牧召唤她前去时,她嘴角的笑意一路都压不下来。 这样的笑脸只维持到王之牧开口,喜笑颜开的神色,此时早已不见踪影,此时的她怒目而视盯着座上那人,心里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王之牧不疾不徐地继续开口,“余家主母擅画花卉,长余刺绣,名手以绣技精巧繁杂巧享誉海内。自余家满门抄斩,余绣已失传十余载。” 姜婵面上不显,心中却猛地一坠,余家祖宅宅邸被洗劫一空、亲眷受牵连、世代为奴……她亦从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沦为人人可欺的玩物。如今重获新生,她再不能坠入那样的暗狱。 她已是色如死灰,惊恐万分地抬头,却见坐上之人微微瞑目,一双手极为闲适的点在装在木盒里的一页泛黄的纸张,没再开口,在等她的下文。在他一双洞察虚相的眼前,所有怀揣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姜婵看着他神秘莫测的表情,越发觉得对方心思难测,斟酌道:“大人说笑了,余家的刺绣名扬天下,江南一带的绣庄多有挂起余绣字号,妾身这般粗陋愚顿,学得杂,断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凭王之牧不到几日就探清这几针绣品的来历,他定是手眼通天之人,她的狡辩怕是难以令他信服。但他不见得手握铁证作实她的来历。 王之牧不理她,又道:“慧林竟要亲自见你,听闻他亡妻乃是出自余氏一族。余氏一族被抄家定罪后,后人流落全国各地。你这一手绣工,若非余氏族人亲传,如何能以假乱真?” 姜婵听了一口浊气涌至心上,她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对方却已对她了如指掌了,她如何才能反败为胜。 她最初就想岔了,就不该因为急于逃脱徐家母子掣肘而主动表现,怕正是因为与慧林的渊源方招来他觊觎。与座上之人斗心眼,先不论自己必输无疑,再有这等勾心斗角的何时是个头。 王之牧抓着余家不放,不论她怎样躲避,他都没偏离,没由来的,她有点动气。可再盘诘下去,她怕自己在咄咄逼人之下承受不住全盘托出。 王之牧见她不接话,又道:“那日徐母来我府上大闹,你竟敢假称与此宅主人关系密切,这等毁人清誉之举,定要吊在街头示众方可消我心头怒气。” 姜婵顿时气结,前两日徐家人又来纠缠她,姜婵无法,只好打着跟了王之牧的名义吓退了二人,没想就有耳报神把她当日信口胡诌的原话一一复述给了他。 此番颠倒是非的言语听在王之牧耳中,不异于绞尽心机爬床媚上,王之牧也分不清此刻自己心中那莫名怪异的悸动是什么,只摸着茶盏似笑非笑道:“似你这般痴心妄想上位而去招惹主子的奴婢,倒是杖杀少了。” 她心中忐忑,教坊司里那些暗无天日的鞭打教会了她顺着杆往上爬,她绞尽脑汁,额上冒出细汗,费力胡编道:“妾……妾身初见大人惊鸿一瞥,已是扰乱心曲,妾身只是倾慕大人,遂才向大人主动请缨。余绣的样式不过是妾身前些日子见城里的夫人小姐们时兴……” 鸨母曾教她,男人最爱吹捧,把他们哄舒服了,心气顺了,一切自然而然就水到渠成。姜婵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只求尽量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为着身契与他虚以委蛇一番也无甚妨碍。看得出这人一贯的强权霸道,早已习惯了操控,若与之硬碰硬,自己半分好处讨不到,不若换个巧法儿应付他。 王之牧眉骨微拢,却是嗤笑一声,讥道:“你倒是懂得撩拨男人的心思。”这妇人大概从未听闻他在京中的别号,敢近他身者寥寥无几。 这一声带着讥讽的轻笑令她顿住了,她竟听出了笑里藏刀的意味,惶惶抬头,发觉他不知何时睁了眼,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正对上她,神色中却不见喜怒,久了让她都觉得心里瘆得慌,片刻后他才道:“你过来。” 姜婵在王之牧的注视下骇得不禁后退半步,可她还是言听计从地一寸一寸挪过去,缓缓俯首帖耳。这时她耳畔传来衣袖的簌簌声,王之牧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指摩挲过她的耳侧连着颈项那一小块柔滑肌肤,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有意躲开他那见惯生死的眼。 王之牧见她不敢直视于他,心下纳闷,看着倒是挺聪明的小妇人,为何总是左言他顾,毕竟他想听的可不是含糊暧昧的衷心。 她害怕的神色倒是做不得假,他经相信她真心实意地想要投诚。 但这远远不够。 他要的向来是为他唯他之命是从、永无二心的忠奴姿态,他可不会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向来不喜自己掌控之外的东西,想要为他办事,必须斩断所有退路的跟着他。 姜婵腹中打了半日草稿,要说出的话却如鲠在喉。尤其是他的指背触到她时,她忍住鸡皮疙瘩,竭力让自己分心。 眼睛乱转,匆匆一瞥中,姜婵蓦然发现,盒中所躺之物乃是她的放奴文书。他这样大大方方的展现在她眼前,是为警告她? 姜婵只觉毛骨悚然,却敛声屏息,任王之牧望着自己若有所思。 “大……大人,妾身如今已毫无用处,只求脱身离去。况且,若是慧林问起,妾身总不好说自己非自由之身罢。”…… 倒是胆大,哼! 王之牧探究的双目凝视着她视死如归的脸,想说点什么却又讷讷无言而微颤的朱唇,无力垂在身侧的双手,嘴角弯出一抹不可一世的笑。 他的声音中却笑意全无:“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了。那日你毛遂自荐来求我将你收归麾下,我应了你,如今慧林一事尚未盖棺定论,我又如何能高枕而卧?”他是施恩一定要望报的人,向来信奉抓在手心里的才是自己的。 姜婵却不敢反唇相稽,对着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她从未看透的男人,她的身契若是捏在了他的手中,将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向来心狠手辣的王之牧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恶趣味,姜婵是他的此行必不可少的棋子,他原本可以选择旁的方式逼迫她全心全意为自己做事,但是他的心痒,令他情不自禁想将这个看似弱小的妇人逼上一条坎坷路,让她不能挟恩拿捏他。 王之牧别开眼,第一次见她时她跪在院中痛哭陈述自己不想落入勾栏的悲惨命运,不知为何再度浮现在眼前,她毕竟与他同在一盏灯下并肩作战半月,似是那时候生出了怜悯之心。 王之牧垂眼,此时怕是不能否认眼前这村野妇人扰乱了他的心思。 他直直盯住她,说话时翘起的唇角竟似挂着一抹狞笑,黑眸中尽是令她齿战的冷酷:“你的卖身契我如今便可归还于你,你接过了,届时你何去何从,我将不会过问,但你也不再受到我的庇佑。但若你想跟着我,只能做我的见不得光的侍婢。” 他的口气真是万分笃定,听在耳里不似商量,而是发号布令。 上一世见过的男子,稍有家底,便是妻妾成群,个个娇艳动人。可王之牧这样的人怎生会惦记上自己,姜婵的这身皮囊远非国色,断不能让王大人念念不忘。但如今自己已非千金闺阁,卖身的价值还抵不上她当年妆台上的一颗南珠。可即便她言辞拒绝,却要怎样不触怒他? 跟了他,身契从徐家转到他手里,还不是一样受制于人的命运。 不,这一世她要选择自由自在的活着。 “大人,妾身想要身契。”她的声音虽轻,但其中的语气可谓是明明白白的斩钉截铁。 王之牧冷笑道:“你可别后悔。” 王之牧听闻此言,从榻上起身,他与她并立时,更是显得宽肩长臂,气势迫人。姜婵浑身一震,将他复杂难测的目光看在眼中,怕他再度变卦,立刻惶惶朝他作揖,抱了木盒,逃也似的狼狈退出。 王之牧四下无人时摸了摸自己的耳根,那妇人靠近时那温热的吐息,仿佛耳根还是会在他不警觉时抽搐一下。 那不可控的悸动,他闭眼,一定是他的错觉。 第六章 姜婵不敢在此多待,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木盒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她见厨房无人照管,虽已经封了灶火,她寻到灶台里还有点火星子,塞了一把茅草引火,待火势起来了,颤抖着手将发黄的卖身契一把扔进火堆里,直到它燃成灰烬还不放心,拿烧火棍把那一堆灰捣成看不出形状才如释重负地起身。 她回房不久,王之牧又派人送来了十金权作赏赐,姜婵由是安心落意,看来大人有更重要的家国大事需要操心,并无心思折腾她一介弱质女流。 她几下收拾好了行囊,本打算乘牛车先去临县找自己这具肉身的亲生父母,哪知王家的车轮方离开府门,候在后院大半日的徐二就一把过来抢了她的包袱,嘴里乱七八糟道:“你日日在这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存了不少银钱吧。”扯开包裹见只是些旧衣裳,一文钱也无,顿时扔在地上踩了几脚,边吐唾沫便咒骂晦气。 姜婵刚才将王之牧赏的金子缝在了衣裳里边,没想到歪打正着,没防到贼,倒是先防到了没皮没脸的徐家人。 她见四周已无人,冷冷道:“你来干什么?卖身契已经不在你们手中了。” 徐二的眼睛就在她细腰翘臀上打滚,笑得淫邪:“娘说你的休书都还没写,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我大哥没了,娘要将你嫁给我。” 姜婵顿时瞋目切齿,她到底是深闺千金小姐,鲜少抛头露脸,在教坊司的日子里有鸨母拘着,也不曾见过这等无耻之徒,她还痴思妄想烧了卖身契自己就自由了,是她还未领教这世间的丑恶。 她如梦初醒,豁然大悟王之牧所说的由他庇护的机会。他这个算无遗漏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名义上还是徐家妇,与王之牧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做交易,不亚于与虎谋皮。 那徐二见姜婵怒目逼视,腮边一缕发丝拂面凭添几分难得的风情,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摇曳,心里头顿时就一酥。他那短命的大哥倒是好福气,这小嫂子怕是这方圆几十里最出挑的妇人了,如今眼看就要落在自己手上,倒是饥渴难耐得慌。 眼见徐二要扑来,姜婵扭身就跑,这庄园夹道廊庑繁多,她走惯了,倒是徐二不一会儿就昏头转向,迷失在这弯弯绕绕的回廊里头。 姜婵觑机朝另一大门跑去,一路拔腿,幸而无人在外头守着,闷头直往村口奔去。 徐二迷了好一会儿的路,好不容易才摸到后门,见徐母还在远处等着,拍腿直喊那贼妇跑了。徐母食盐多过徐二食米,脑子一转,急转身奔向出村的土路。 姜婵这具身子想来也是小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跑几步便气喘吁吁,不一会儿就见后头徐母拿着洗衣的棒槌,一下就到了她的跟前,照她的顶门就打,姜婵险险望后一躲,就地下打个滚,到处乱跑。 这一滚,随身的金子漏出来,徐母贪婪捡起,大笑“有人跟我说你这个贱妇得了好多赏钱,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姜婵听了她的话,一下愣住。 这时徐二又追来,眼见两人穷追猛打,人多势众,自己已无胜算,姜婵干脆发了狠,随手抓起一块大石就朝二人扔去。没想见,真直直砸到了徐二的头上。 张老妪见徐二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剩把眼动。气不过,一下子将姜婵扑到在地,把她手捆了,又踢了姜婵两脚,嘴里咒骂道:“贱货,撞在我手里。” 姜婵只得慢慢挨着打,跟在她屁股后头,一路迈着沉甸甸的步子,面如死灰地跟她回村。 姜婵此时万念俱灰,今日被这毒妇抓回去,纵然不被打死,嫁给徐二这厮,还不如路上觑机跳河了,万一又活过来呢? * 车轱辘滚动,已驶出方桥村的界碑,入目两侧皆是松海林涛,山风徐徐,掀动车帘,吹动披风角上的竹叶,令他心头一动。 王之牧遂对着车外的贾管家吩咐道:“差不多了,去吧。” 白马、玉鞭、金辔、银鞍,这等说书里才听过的金玉东西,乡里人见了,一个个扶老携幼,挨挤了看。 贾总管整威风凛凛地骑着马上,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俯视着地上跪坐一团的徐家二人,以及蓬头垢面的姜婵。 姜婵见了他们,脸色一片惨白,牙齿忍不住打颤起来。她终究还是逃不过么?王之牧算无遗漏,她一个出身寒门的小女子要如何斗得过他? 贾管家又对他们柔声道:“诸位不必惶恐,我家主人聊备一点薄礼以表谢意,还请哂纳。” 村中人闻是大官亲临,早就吓得跪了一地,哪里还敢再置喙,当下长跪在地,口中颠三倒四地又是喊请安,又是念大人恩德,叩头不迭。 贾管家傲然颔首,让一直垂手恭立在一旁的先生当场把和离书拟出来,让二人皆按了手印,收在匣中预备呈交官服报备。 又对着姜婵和声和气道:“这是您原来的卖身契一纸,这是新写的身契一纸,烦请您按手印。”姜婵木然按他的指示行事,再不敢挣扎。 垂头丧气的姜婵跟着贾官人的马车走向村口,便看见了一辆朱幡的驷马安车静静的停在路边。 姜婵有满肚子的愤怒需要宣泄,是谁将她今日离去的消息告诉徐家,是谁把她身怀金子的消息泄露给徐家,除了马车里坐着的这位还能是谁? 他还有脸装作好人神兵天降来救她!他怎么敢,知法犯法。 可不接受他假惺惺的救助,她今日只能落入徐家手中。 徐家…… 想到那母子二人的丑恶,姜婵心里有再大的不甘也沉默了。 两害相权,与王之牧面对面虚与委蛇倒也算是取其轻了。 竭力避免落入上一世的悲惨命运逼她立刻引发本能去攀附他的车马,姜婵知道王之牧正透过这薄薄的车幔看着她,可她就是无法遏制自己如溺水之人慌不择路攀附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唯一的依归。 “姜娘子,你的马车在后头,大人……” 她惶恐自己被抛下,天下之大,可此时此刻只有他是她的救命索。 贾管家看着姜婵死命扒着车辕的手臂没好意思把话说下去,二人就这么僵持的,半晌,从车帘后传来淡淡的一声“无事。” 这一回,姜婵再无半分犹疑,甚至等不及小厮搬来轿凳,便已身形利落地钻进马车。 车轱辘滚滚向前,驶过方桥村的界碑,将魑魅魍魉丢在身后,却不知姜婵是否正从刀山剑树走入了阿鼻,可是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再无回头路。 第七章(H) 素手掀帘,却见车厢内早已坐了一人,他闭目小睡的样子仿佛没看到她一般。 驭夫轻轻放下车幔,只见这辆马车外头看着不显,里头却异常阔大,别有洞天。姜婵缩起膝盖拘谨地坐在离车门最近的位置。 王之牧仍旧长眼微阖,头身仍似入定,半散的乌瀑长发披在背上纹丝未动,令她心中咯噔忐忑。 突兀的尘土呛人的味道乘间而入,沾染了本是一尘不染的车厢,令假寐的王之牧皱缩鼻翼。 他眉梢一蹙,微微睁开眼,淡淡吩咐道:“将身上的衣衫脱了。” 姜婵见他神色从容,眼中却完全没有惺忪之色,果然是一直醒着。 王之牧本是罕言寡语之人,如今肯纡尊地开口,只不过是嫌尘土呛鼻,却阴差阳错地让姜婵误会了。 若是寻常妇人,听到这无异于侮辱不逊的言语早就恼羞变怒了,但姜婵经历两世已然鲜廉寡耻、麻木不仁了。她一丝忸怩也无,转眼间就将所有外裳都脱净。 姜婵这肉身并非云英未嫁的女儿,没想得了王之牧青眼,她努力挤出一抹笑。雪白的绢布轻拢娇躯,却挡不住山中的透心凉风,她双臂环胸,仍瑟瑟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害怕的。 马车里却仍是静悄悄,她焦急地偷望了那人,却见他又是双目微闭,薄唇似刀却不耐地微抿着,也不知是否她疑心生暗鬼,却被她瞧出了几分心烦意冗。 姜婵此时已如油煎的一般,经历了今日之劫,她宁投河也不愿再落入徐家那火坑。生死都不顾了,与男人有首尾又算什么。 她要活,不吝任何代价。 她上一世虽是幼秉庭训的深宅女儿,却是由父亲亲自手里教大的,学问见识不输男儿,可如今她只是出身贫寒的村妇,形势比人强,活命远比风骨更迫切。 姜婵心中一阵焦躁,顾不得脸皮了,轻咬丹唇,挪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王之牧原不欲理会,只做不知,谁知她锲而不舍,拽着袖子不放,再扯了两下。 他睁开眼,瞳孔侧斜,像在睨视于她。 真是荒唐放肆!难道他以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她就能得寸进尺了!他眉高愈发耸起,双眉似剑一般斜插入鬓角,姜婵听闻这是威权禄厚的面相。 他的眼神如刀,割裂了她那薄如蝉翼的孤勇,她下意识就想退缩,没人不怕他,她也怕,可姜婵没有退路,管不了那么多,拽着他带了缇色刺绣的袖口不松手,仰头软声唤了声“大人”。 当年鸨母夸她媚眼如丝、眉似月,是其中的翘楚,如今倒是将这招用在了他身上。 娇艳却落魄的妇人此时鬓云凌乱,软如柳的腰肢扭成了惊险的弧度,拽着他的袖口不肯松手,眼中含情地仰头望着他轻唤,让他的掌心也跟着发痒。 见他岿然不动,腰背依旧挺直,身处山林之中却如端坐朝堂之上,姜婵只好反客为主,但到底是怕惹他嫌恶,她扭身向前,只敢亲了亲他的下颚。 那一条常年微蹙眉心留下的细小竖纹有加深之势,常人见了他凛然的气势鲜有敢与他对视的,王之牧眸光一厉,似刀锋扫过,却对她无用。 见他没有推开她,姜婵舍下一张脸皮,逾矩做了一次,只有更大胆的。 王之牧只觉下唇忽便暖湿的触感含住。 她竟在咬他。 这世上还没有任何人干如此轻亵他,更何况是个低贱的妇人。 一股缱绻的芳香在他唇瓣间打转,心魂倏地一乱,刹那间他的心他的身体,被一簇细小的火苗燃遍四肢百骸。 他闭目。 再睁眼时他终于开口,语气无波,似是丝毫没有被这大胆的动作撩拨分毫:“你如此大胆,是想从我这处求得什么?” 他一掌隔了薄薄亵衣裹住娇乳,姜婵愣神间,不查被他两指相并,把玩一样捏住了乳尖。 他手上端的是动作放浪,语气却是冷硬不已。 姜婵的身体下意识蜷缩了一下,他虽动作放肆,却没有丝毫狎昵之意,只因他眼神依旧冷冽。 她低眉着忖度,朱唇更柔:“奴婢自见到大人后便一往情深,愿自荐枕席,常伴君侧。” 是了,以后她在他面前要自称奴婢了。 王之牧并非重欲之人,但也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三岁时就已端坐在书桌前开始熟读四书五经,十五岁上母亲为他安排了通房,他却因同僚尚十六已有两女一子招致家宅不宁拒了。 他勾唇,明眸皓齿的妖姬艳女在他面前也只敢耍些掩袖回眸的伎俩,这礼数欠佳的乡野女子妄想哄着他于荒郊野外白日宣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二人的双眼如今不过一指甲盖的距离,姜婵以为自己媚眼横波,可在阅人无数的王之牧眼中,她像陷入陷阱的小兽,哪有情欲。他的眼他的心,瞬间颤了一下,正如那夜绣坊中她擦亮火光在暗夜中现身,令他心底里蓦地涌起一阵摸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这份悸动非关风月,他尚分不清这是什么情愫,却让人不忍移目。 已是惶急的兔子一般的姜婵也捕捉到了那双深沉墨眼里的失神,她有些纳罕,似乎能感到有不可名状的情愫在冥冥中萌生,摸不清道不明,令她的双瞳中闪过无措茫然。 王之牧虽是见过不少绝色美人,她此时懵懂的神态,好像一尾无形的羽毛时不时在撩拨他,竟莫名比那些千娇百媚的佳丽更教人心生怜惜。他心口一缩,似是有股火烧火撩的异样从心底燎原,目光便再也挪不动。 他去年便满二十了,十二岁上父亲亡故,他三年苫块,十五岁起为着振兴家族,日夜不能安寝,更兼其它房的族人对他虎视眈眈,不时勾着他去秦楼楚馆,以至于他在这事上极为谨慎。 此时他却心潮翻涌。 再者,他这二十多年规行矩步,少有随心所欲的时候,虽然朝乾夕惕,俯仰无愧,获得素以严苛着称的名士认可,博得圣上赞誉与属下拥戴,过得却着实辛苦。 凡夫俗子既有七情六欲,就免不了碰上令他动摇不定的诱惑,勾着去尝一尝放纵的罪恶与快乐。 那只不听话的右手再度违背了他的意志。 他扬手关了车门,屏障了所有日光,马车不知经过哪段密林,光影忽地从世间消亡。姜婵忽地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亦霎的看不清面前之人。 “大人,张嘴。” 王之牧竟似牵线木偶一般,随着这妇人蛊惑的声音,任凭她舌尖来勾他。 是那么蛊惑人心的一个吻,她的舌尖勾过他宛如刀削的唇形,探究着滑入他唇间,然后长驱直入,在他齿间微撩,逼得他颈后一波刺痒。 这丝麻意竟是如此噬人心骨,教人难耐,他反唇咬回去,唇齿相交,相互吞了不少口津。 这车厢内瞬时变得闷热难耐,似是大雨迟迟未落之时那漫长的煎熬。 她又使出一招。 手指扯开他腰间束缚,教坊司里学到了不少行房技巧,她既争得魁首之名,便是深谙此道,五指熟稔地将层层衣物之下静静睡着的肉柱轻握掌中,行撩拨之事。 她的手指并不像宗室女那般柔若无骨,虽因日日浸泡牛乳而皮如凝脂,却因常年久月握着针线,十指格外有巧力,手腕也灵活得就像蛇一般。许是这马车光线昏暗,二人皆是面对面却恍惚未见其人,一丝一毫的触动皆震颤不已。 王之牧闭目间想起她的手,皮肤白得微透,连淡青的血管都分明,指尖缀了隐秘的血孔。想到那只手此时此刻正在捻动玉茎,受了这般引逗,如何能无动于衷? 他的后裳在不觉间早都被汗浸透了。 姜婵却见他只是意动,始终未能情动,电光火石间脑中现出那一晚他耳后那一动。 朱唇轻挨上他的耳根,宛如蜻蜓点水般地轻擦过,一回又一回,他身体猛地一颤,她了然地并齿轻咬,徐徐低喘。 王之牧只觉一股盈盈幽香在他鼻端脑后绕来绕去,他向来清明的头脑乱了,不消数分钟,安静驯顺的欲物昂扬立起。 时机成熟。 姜婵告诫自己忍住本能厌恶,只把他当作完成任务般,忘掉自己的傲气,忘掉自己是余秋霁,忘掉那些如梦般美好的日子,主动迎接那些她努力忘掉的、幽灵般的噩梦,她如今只是一个无力自保的弱女子,这具身体是她如今最大的筹码…… 她随手解了亵裤,主动跨坐于他的腿上,勉力将阴户相辏。 她不是不怕的,王之牧其人在她眼里总是伴以心机深沉、冰冷凉薄的印象,她与他同处的每一瞬都绷紧脊背,此刻她努力将那令她不寒而栗的恐惧置之不理,仿佛主动放任了一条吐信的毒蛇进入体内。 许是她的颤抖太过磨人,王之牧本是半眯的眼猛地睁开,一手握了那细腰,腰上一挺,耳边闻到她喉间溢出一声痛唔,他一惊,手上一摸,艰涩的液体。 姜婵没想到会这样痛,她勉力放松将他容纳,但因肉棍肥长,恐伤内里,不敢尽数套了,只敢抬腰扭着吸吮了粗棒,吞吞吐吐,研套了几下。 山风不断撩起车帘,她断断续续瞧见他不止是耳朵,连脸都红了,只见他额上热汗滚滚而下,脸上露出一种似欢愉似痛苦的表情。 他似是不耐,压着她的腰肢动了一下,连点前戏都未做,姜婵浑身筛糠般战栗,伸手抱住他坚实的后背,紧紧拽住他的衣袍,哽咽出声。 她被泪水淬洗过的瞳仁却更加无措,看得他不敢再动作。 姜婵想自己还是纸上谈兵了些,许是这具身体未曾谙了滋味,自然叫痛,不如耍些手段,好让自己舒坦些。王之牧这模样想是初侵女色,她本不想这么骚贱,可对方是个迂腐大人,他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样子并不像是游刃有余的情场高手。 她散开衣襟,再不敢矜持,捧了自己奶儿,送到他嘴边:“大人,亲亲奴家的奶。” 山林里的妖精挺着乳儿递到他嘴边,勾魂夺魄的诱着他“只吃一口,我无意害你。” 车厢里看不真切,但随着车幔偶尔被山风掀起那一抹光,捕捉到近在咫尺的微透奶尖,王之牧脑中轰然,鬼使神差地凑过去,竟果真张嘴含吮。 她哆嗦一下,发出隐忍撩人的呻吟,在他心头猛然一刮。她见状遂将腿儿大大掰开些,“大人,您动一动。” 甬道里本是蜜液干乏,全凭她的处子血勉强润滑,王之牧抽插艰难,她也是辣嗖嗖的痛,似火灼一般,不住颦额,疼得满头冷汗。 还是不成。 她又抓了他的手指,教着他用那粗粝指腹剥开两瓣穴唇,抚弄那尚未苏醒的肉珠。 “嗯……” 向来姜婵这具身体的弱点便是这乳尖和肉珠了,因着他食指尖不过微微擦过,便让她周身颤栗,快感盈脑。 蜜汁急涌而出,这具身体的求生本能到底是在这绵绵的折磨下爆发,姜婵下意识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他的眼眸沉得那样黑,将她腰身提起放下,似是一把利刃在剖开她的身体,动作越来越大、像是像野兽一样地撕裂开她的身体,拆她骨,饮她血。 他似是收管不住自己手臂的力道,姜婵顿觉自己是被猛兽捕获的猎物,身上皮肉被尖牙撕扯,那敏感至极的乳尖又被锐刀一刺,她猛地哆嗦,浑身疼得想蜷起来,绞着肉器的穴肉没命般地纠缠痉挛。 她唇齿间溢出破碎的呜咽,他却咬牙切齿,因他若不动,她体内要将他绞断般的迫切让他生不如死。 她脑中哪怕有千万种房中秘术,却再不知自己要怎样做才能摆脱这种煎熬,扭来扭去,逼他在她体内胡乱冲撞,撞得她更难耐,千百记重锤中不知擦到了哪处,她的蕊心倏地涌出汩汩爱液。 两人皆是一震,姜婵声音变了调,王之牧低沉闷哼一声,舌头更是开了窍卷绕起娇气的乳尖。 鸨母教了她那么多诱人堕落沉沦的秘术,她的身即为销魂窟,入了她的身的男人,怕是难逃她的掌心。 既寻到了痒芯,恍若一潭被吹皱的春水,一时之间,不知是他肉棒捅撞她时的水声撞击更大些,还是他吸嘬她乳儿的吞咽声更喧。她越来越湿,在她体内的男人比她更早察觉,似是撕破了泉眼,相接之处染得水淋淋。 姜婵再叫不出任何引诱他的淫话来,王之牧见她嘴角泄出丁点口津,顿时喉头一紧,撬开她的齿关,舌头在她丹唇皓齿间肆虐。 他的吻也似这人一般极为霸道,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将她夹得半点动不得,又将她唇中口津勾缠殆尽,掠夺她的空气,逼得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将二人分开些,好让自己砰砰乱蹦的心脏留在胸腔里。 四唇短暂分开间,靡乱的唾丝悬在唇瓣欲坠不坠,王之牧只觉喉间更是火急火燎的干渴,探舌尽数舔进口中。 二人四目相对,迷乱中姜婵忽觑到男人眼中混乱迷乱交织在一处的神色,竟似妖女诱得仙家误入凡尘。或许是因这个往日高高在上的男人会激起人想要玷污他的冲动,也或许她本就生性放荡,如今只是此时的淫乱给勾出来而已,她的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想要咬他的冲动。 二人交媾之处淌出的汁液渐渐浸湿周边衣衫,姜婵已觉牝间麻痛,她无助攀住他的脖子,浑身直打颤,泄恨般攀着他的肩张嘴就咬,像小兽般凶悍。 那脖间噬咬如火燎过,刺喇喇的疼,王之牧浑身重重一颤,将他的精水灌入红莲两瓣中。 姜婵此刻仿佛濒死,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王之牧此时反有闲情逸致撩开她汗湿黏在颈侧的长发,用唇舌吮含,她连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君品尝。 “很好,”这时王之牧嘴角上挑浮起一抹自得的笑,他的头埋在她颈侧低喃道:“下次见到慧林,你便说是我的侍妾……” 姜婵心下骤然一冷,却不敢多言一句。 第八章 马车到驿站时已是暮色茫茫,一行人有序安置车马,王之牧怡然下车,见姜婵双腿打战,众目睽睽之下,竟还伸手扶了一把,看得一旁侍立的贾管家一瞬呆若木鸡。 贾管家回想起方才行车时,车厢内床来几声呻吟,仿佛是女子的低泣,从微掀的车帘后飘出来,当时还不作他想,因他素知这位主儿的脾气,他原就对女色淡淡的,更是因同僚间宠妾灭妻的糟心事对不知来历的女人敬而远之。 哪知后头那声响越来越大,其中的淫靡香艳纵是无法目睹,也是证据确凿的了。主动送上门来的美人他都不碰,反而在马车上与一个寡妇白日宣淫,这对大人来说,着实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贾管家脸上的目瞪口呆之色还未维持到一盏茶的时间,收拾妥当后王之牧吩咐他连夜敲开药房买了避子汤,亲眼看着那女子喝了下去。 * 众人当晚就在驿站歇了,仆从扛抬铺盖,安顿停当后,王之牧步到床前,自有贴身小厮助他脱卸衣服,揭开帐幔,却无人多看她一眼。当夜他歇在床上,她蜷缩在一旁的脚踏上,伴着隐隐作痛的下身沉沉入睡。 姜婵察颜观色,第二日便主动铺床迭被,端茶递水,王之牧对此不置一言。 一路夜宿晓行,他却不再搭理她。 第三日姜婵趁车队安顿时,抽空去市井间买了几样女人的东西,方才径直回了二楼厢房。 这一层楼都已被包下,她方从二楼楼梯拐角出来,却见贾管家一行人候在门外,里头恰好扬声宣唤,贾管家见是她来了,顿时眼睛一转,做了个手势,让身边的小厮退下,将摆着茶盏的茶盘客气转交于她,掀了门迎着她入内。 只听屋内传来一阵水声,姜婵霎时间面红耳赤,却仍是脚步不停,贾管家贴心地掩了门扉。 隔了黄花梨大插屏摆着一只半人高的浴桶,桶边摆放着汗巾、胰子等物,原本高大的男人只剩肩膀露在外面,听见背后有人进门,便从水中起身。 姜婵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梅花式洋漆小几上,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衣裳,预备上前帮他更衣。 他踏出浴桶,一双健硕长腿肌肉紧致有力,猿臂蜂腰,道道肌理匀称流畅。他又自然张开双臂,等着人替他擦身宽衣。 姜婵忙垫脚为他穿衣,却惹得他携怒张口:“服侍的规矩都……”他转过头来,却见是她,他被水汽浸润得越发慵懒的眉眼来不及转怒,就古怪的僵硬了,余下那半截训斥之语也卡在嘴边。 姜婵那日与他在马车上颠鸾倒凤之时他连衣裳都未脱,此时隔衣抚上那坚若磐石的肌肉,颊上瞬间腾起薄薄的艳云,只是看他一眼,身子已虚软得不行,这具身体没想却是个尤物。 也不知王之牧脑子里滚过了什么,他挡住她的手,竟是自己亲自套上中衣,将她晾在一旁。 姜婵自觉有些无趣,面色讪讪,却不敢有任何怨词詈语。 她目光扫至浴桶旁,脑子忽然转过来,忙拿起放在一旁的汗巾道:“大人,还未擦身呢。” 王之牧手上动作僵了一瞬,似是掩饰一般转过屏风,他人已走,话才至:“不用了”。 姜婵的手指扣紧那汗巾,越揪越紧,不禁忧心如焚,那日后王之牧没再让她再近身,此时她身如浮萍,唯一的倚仗就是王之牧的宠爱。她虽勾着他成了事,可看样子他对她索然寡味。她又暗暗恼恨自己天真,看来指望一晌贪欢,让这样的男人将一切抛诸脑后是不现实的,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姜婵怀着满腹忧思翻来覆去才睡着,及至半夜,耳畔却被一阵又一阵的古怪压抑声响吵醒,那声音从床榻上传来,许久都未止歇,半晌她才犹疑张口:大人? 月光透过窗棂的罅隙洒在明净的窗纸上,榻上之人挺着跨间昂扬在黑暗中压低了声套弄,低喘声如一头抑遏待击的兽。 对方却不回话,姜婵心尖颤动,不由得扬高了声音,再唤:“大人”。 她不该用半醒未醒之时糯糯的女音唤他,此时朦胧月光中那一双满含期待、波动粼光的眸子搅得他额角隐隐作痛,胸中情欲潮起潮落,他忍了又忍,半晌一声闷哼,热流泼泄于掌心,一股浓郁的似麝非麝的气味扩散开来。 姜婵却下意识抹了抹脸,一滴气味浓厚的液体飞溅到她脸上,原来他最后是对着她的方向…… 他竟情愿自渎也不愿碰她,姜婵顿觉气馁。她默默起身为他拿来擦身的巾帕,一阵折腾,再入睡时已接近天明。 那之后几日姜婵便是夜间睡在脚踏上,日间静悄悄坐在他身边,又过了五日,众人终于抵达了离京城不远的镇上歇宿。 翌日一早,车队众人皆是焕然一新。 王之牧穿戴已毕从客栈踏出时,但看他披着通绣孔雀翎大氅,一身湖蓝色缀墨蓝花卉暗纹长袍瀑布一般从镶领倾泻到鞋缘,只在腰上围了一圈九环白玉蹀躞带,让人凛然不可直视。 就连看着不起眼的总角小童此时也换上了锦衣华服,通身都是京城最时兴的装扮,顽皮稚子竟也摇身一变成了气派非凡的少年。 姜婵虽已知他身份高贵,但听闻侍卫齐声唤他为“国公爷”时,心下隐隐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她已非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他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可转瞬间思虑即被抛诸脑后,她的身契既已握在他的手中,管他是国公爷还是太子爷,她也要觑机为自己挣一份前程,再重获自由之身。 王之牧漫不经心地扬手,跟随在马车后的数十骑鲜衣怒马的侍从便缓缓动身。 京城既已在望,姜婵便打点起精神,随着惹眼的车队一齐涌进了巍峨的京城。当她的马车驶过大街时,她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路打量四通八达的道路两侧鳞次栉比的商户,心中陡然涨满触景伤情与茫然自失。 不由得唏嘘,她与双亲曾多次来此,那时的她有着双亲的庇护,也有着姑母的宠爱,如今她身世飘零,成了命运握在别人手中的奴婢,心头的焦虑更没有着落。 又行了半日,道路两旁却静了下来。前一世的余秋霁去姑母家时偶尔会路经此处,因此知道,这条鲜少行人、府门前动辄蹲了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的街道被百姓唤作“宗府街”。 马车又行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车队却一分为二,分道扬镳,前头的大部队车轮不停,而姜婵的马车却向着相反的方向,行了二里远近,拐进了一条更偏僻的巷子里。 第九章 光阴迅速,转眼间三月已过。 一艘载满货物与珍宝的客货两用船欲通过虹桥,高耸的桅杆眼看就要撞上桥梁,顿时桥上行人齐呼,慌得水手们赶紧将桅杆横放下来。 只见桥边一双少年,高个的那位年纪瞧着十五六岁,头带一顶弱冠,身穿一领青衫,生得唇红齿白,目秀眉清,宛如娇女一般。身旁的小书童亦是一脸孩童气,这二人正是姜婵与她的女婢翠环。 她还是余秋霁时,最喜装扮做男儿随同父亲视察店铺,因此扬眉吐气装男子时更是驾轻就熟。 天上元宵,人间灯夕。自太祖起,每逢正月十四至正月十七,全国放假三天,放灯三天,取消夜禁,以便官民同赏同乐。 临近坤河码头的京城州桥,由于仓场建在这一带,坤河上的货船驶至州桥码头后,均在此处靠岸卸货、仓储,因此夜市十分热闹。 姜婵和婢女翠环穿行在如过江之鲫的游人间、各色美食的店铺、摊子的叫卖声中,小丫头年纪小,嘴馋得很,嘴里刚吃了干脯,那边又买上了用梅红匣儿盛贮的香糖果子、紫苏膏,只因姜婵今日赏了丫鬟一大串零花,这些小食每个花费不过十五文,遂她也大方得紧。 姜婵见她嘴里吃得鼓鼓,手上抱着一堆,眼里还要望着摊上的滴酥水晶脍,怕她吃坏了肚子,忙拉了她随着人流去赏灯树。 据说圣上此回将上万盏彩灯扎成规模宠大壮观的鳌山,上面结彩悬花,往年甚至还带着嫔妃宫娥私服,与民同赏共游其中。 姜婵二人嬉游了一个时辰,她手上执了一盏金莲灯,翠环提了一盏兔子灯,一路行来,只见家家门前扎缚灯栅,赛悬灯火,照耀如同白日,车马往来人看人,盛况无双。 一路赏来,竟走到通和坊这条街,金波桥下,看到一家外悬青布幕,里挂斑竹帘,两边尽是碧纱窗的门楼,身旁有人挤眉弄眼地议论,此处乃是京中有名的瓦子巷,这花月楼头牌又是当今皇上赵岳的姘头周诗诗的所在。 姜婵被勾起了心头旧事,忽然丧失了逛街的兴头,借口逛了几个时辰乏了,跌跌撞撞地拉着翠环就要返回,谁知兜头差点撞上一辆青帷四轮马车,磕坏了她的金莲灯。 她失魂落魄的也无心计较,随口几句道歉便拉着丫鬟转入右侧巷子,却没发现车幔后一张熟悉的脸。 姜婵一路魂不守舍,是以当翠环惊恐着神色扯了她半天袖子,她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一辆马车,不远不近地缀在二人身后。 姜婵再顾不得许多,命翠环扔了手上几件累赘,拉着她行步如风,直到看到了府里的大门才如释重负。 “娘……娘子,那辆马车跟来了……”翠环骨颤肉惊,直指着二人身后。 姜婵既已归家,府里有力大身壮的小厮门房,自是不怕,因此忙命差翠环去府里头将人唤出来,自己立在门前有一夫当关之势。 马蹄哒哒行了最后几步,却停在了府门口,马车立在寒风里,一侧的昏黄车灯于风中微晃,夜色中更为醒目。 车中之人自是难以窥见形貌,可跟车的小厮穿的倒比普通百姓家还要体面,姜婵见身后两个小厮拿了棍棒已候在门后,顿时扬声道:“车中何人,还不现身?” 车中之人似是对一旁的跟车小厮说了什么,那小厮扯着一副公鸭嗓回道:“大人让您过来回话。” 真是好大的威风,姜婵抿了抿唇,下意识瞥了眼身后执杖的小厮,示意他上前去打探一二。 那小厮方走近几步,看清了小厮的脸,对着车里低沉威严的男声匍匐下跪。 姜婵这才在脑海里翻出那熟悉的音色,始知车中正是王之牧本人,镇定心神,走上前行礼。 她大胆掀帘,昏黄车灯慢慢显现出男人的轮廓,他身披一领鸦青色大氅,天生一副堂堂的公卿之相。 姜婵对他的记忆尚停留在三月前,他斜睨着眼看人,情绪藏得极深,若是无意对视,恍若千钧压顶。 姜婵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内心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既想见到他,质问他对自己到底是如何打算,更怕他不请自来,却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带着些许天真,那双点漆的眼瞳中映出他的脸,却让王之牧有些挪不开眼。 他顿时失态地一阵恍惚。 初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什么时候,她已经如此勾魂夺魄。他一眼望去,说不出她哪处不好,却又说不出她哪处蛊惑,油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决不能亦不想让她被别人瞧见。 尤其是别的男人。 毕竟这小娘子如今出落得愈发像个妖精,恁谁瞧见了,恐都会被她眼中那一汪秋水所沉溺,就仿佛……他脑中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词……脱胎换骨一般。 他今日本只是陪皇帝夜游,赵岳嫌他古板,撇了他同一群内侍私服欲去赏游夜市,被他一通劝谏,刚劝返回宫,出来时便撞见她。 此行不过来点醒她几句,见她如此,那股子要点醒她的心思更压抑不住了些。 他忽然起身,撩了袍子下车,一步不停地朝内院走去,姜婵原地怔了一下,急忙跟了上去。 第十章(微H) 这处钟楼街的宅子离国公府街后不过二里远近,前后两进夹着一个还算宽敞的花园,共二十余间,因离皇宫近,本是王之牧私下休憩之所。 如今给了她,又买了一个小丫鬟贴身伺候,一房家人服侍,另配了一名小厮在外院听候差遣。 姜婵初到此地时,发现此宅外头看着不起眼,里头却处处透着股精贵之气。小院细草铺毡,杨花糁径,很是和她的心意。后院竟还有凉亭一方,亭前种了一株松树,苍健刚劲,想来这王之牧私下倒是个儒雅之人。 她刚来时好一段日子睁眼时还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不过没闲下来几日,又转而集中精神与下人斗法,耗费了好些银子和心力,撵了、打罚了一个刺头,才把这里管得上下一条心。 王之牧三月没现身,她如今倒像是真正的主人,日子刚开始过得顺风顺水起来。 如今看他这架势,莫不是想把这宅子收走?姜婵顿时心里惴惴。 想来王之牧身边多的是知情识趣的女人,照他几月都不来看她一回的冷淡模样,看来也不是真的非她不可。这会儿不如想想办法勾住他,从他身上多捞些好处回来。 罢了,活命最要紧,她的风骨早就在教坊司那几年被磨得一点也不剩了。 * 姜婵跟在他身后进了正房,看着小厮替他除了大氅,另一旁又有人捧了暖湿的帕子过来,姜婵不动声色地随手接过来,递给他,“大人。” 姜婵谨记那些鞭打之下学来的“规矩“——亲自服侍客人,不可假她人之手,才能给客人宾至如归之感。 王之牧从容接了那帕子,略擦了擦手,便扬袍坐在正中,姜婵见他如入自家,也摸不着他这回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有其它意图,见他面沉如水,一时心中千头万绪,不敢出声,默默垂手立于一旁。 仔细想来,两人已是好几月没见过面了。她前些日子绣了些帕子托人卖了,没想全被他寻了回来,还让小厮带话,不许再将绣的东西流到市面上。 姜婵辩解称这也是为了糊口而已,王之牧本是一月出二十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听闻此言,又让人带了三百两银子过来。 姜婵喜不自胜,不能打着余家的名号,她的绣品再好也卖不上价,这回算是捡了个大便宜,当即不再辩驳。 王之牧随手拿起茶盏,小酌一口便皱眉放下,一指轻点茶碗盖,半晌才漫不经心道:“今日如何恁般打扮?” 她如今打扮如男子,衣服鞋袜,头上头发,前齐眉,后齐项,罩体翩披布直身。 他略微抬眼,泰山压顶之感就逼迫得她呼吸短促。 姜婵还摸不清他的脾气,见他语调甚平,几无起伏,不过却没有发怒的征兆。 他在座上盛气凌人教训她时,倒让她想起自己每每闯祸时父亲那疾言厉色的模样,她向来知道如何撒娇躲罚。 觑他的神色还算和煦,姜婵便大了胆子,想到自己本就是一个没皮没脸的外室,再加上方才夜市瓦子巷那处令她幡然醒悟,自己的身契还捏在他手里,如今要是被收走了这宅院,自己又没个大的进项,怕是流落街头都是轻的。 她见下人皆已退至外间,便歪了头,扯掉头上发簪,霎时间乌漆般的青丝披泻了满背。 姜婵这三月里除了收服下人,余下时间全用来保养身体了。这副肉身的底子不错,她做了十几年千金小姐,又学得了青楼那些养身的方子,三月不见,王之牧只觉得面前是只妖精,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是却移不开眼。 她贴过来,伏在他膝上,如稚童承欢膝下,这份天真不拘倒是让他不好推开,她遂将始末根由,细细述了一遍。 王之牧此回特来训诫,只因王朝的女子平日里不得随便出游,但元宵节这日却是鲜有的女子可以结伴出游赏灯猜谜,而一些浪荡的公子哥们则多会借机猎艳,在这灯影朦胧中不知闹出过多少风流官司。 此时见她乖觉,还知道妆成个男儿家,心下舒坦了些。 又轻拿轻放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知情知趣,见机忙岔开话题道:“大人今日过来,可是要在此歇息?” 千金小姐的含蓄大方对于如今的她而言,是遥不可及的星月,她的骄傲早已成逝水,她惟有努力抓住这护她不流落街头的金主。 王之牧忽地抬起她的下巴,令她的眼睛直视于他。 姜婵本能感到危险,下意识半掩眼帘,遮去眼里的情绪。 王之牧似是无意识抚过她的眉,令她羽睫颤了又颤。 他想,眼睛真是一个神奇的器官,上下两片嘴皮一动便可甚于千军万马,可对于身为判官的他而言,一个人的眼里所能泄露的秘密,远比上下两片嘴皮间吐出的言语更诚实。 世人的嘴学会吐字时便已天生学会说谎,可眼睛不会。 这是一个看不清她眼底心事,却又在他面前强装天真无邪、不懂人情世故的复杂女子,将心事重重的自己包得像严严密密的古茧。 这个女子令他疑惑,他已派人摸清了她所有底细,可她一言一行透露出的底色却又令他直觉对不上。 可这勾引自己的媚态,让他嗤笑自己刚才的游移不定,定是误解了才会认为她判若两人,狐媚分明还是那个在马车上勾引他的浪荡村妇。 姜婵不敢看他,只好装作得了乖,头贴上他的大掌,脑袋仿佛眷恋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并非纵欲之人,却也受不得她撩拨,尤其是此刻他发现自己的屋内渐渐沸腾,涌上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冲动。 自那马车一回后,之后夜夜总是梦到当日光景,只要念头一飘到此处,身下那孽根就有了反应。他脑中不由分神,撇去清醒后的懊恼挣扎不论,那日身体的确尝到难言的愉悦。 不过他绝不让这妇人察觉,她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撩拨他的心思。 他从小皆循规蹈矩,端肃了二十余载,如今竟也学自己看不上的同僚养外室,他来此处时也别有一种异样的隐秘刺激。当下忙将眼睛闭上,在心中默念一篇《道德经》。 往日这法子倒是能立竿见影,今日也不知怎的,许是鼻尖不时萦绕的蛊惑幽香,那道德经念了开头,便想不起下一句。 他脑中反分神想起近日朝中一位老侍郎因与夫人长期不同房,偶然有事到夫人闺中,夫人养的爱犬以为他乃陌生人而狂吠不已,闹了个笑话,就连皇上也在朝堂上打趣,抚掌而大笑。 王之牧心头猛地窜起一簇火苗,随血液运行烧过全身,姜婵敏锐地察觉到那微滚的喉结。 王之牧脑中正天人交战,姜婵咬唇,温情脉脉轻唤:“大人……”,双目竟隐隐水光微漾,虽未诉说一字,却是明明白白向他抱屈,“大人,您许久未过来了。” 这女人知了人事后,百媚俱生,便是从发丝到尾音都透着股子令他厌恶的狐媚气。 可那故作扭捏的姿态、佯装软语温言的嗓音,却不可抵挡的给那他心口火加了把柴。 他今日为何大张声势的进来,那阴暗的小心思,怕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虽在女色上向来淡淡的,可也不是和尚,况且就算是和尚,也早在几月前被这妖精勾着破了戒,此刻若依旧坐怀不乱便是装模作样了。 姜婵觑到他面上不为所动,可那眼神里分明是像上一回勾引他时,带着三分嫌弃六分厌恶,还有一分难以察觉的迷惑。 姜婵要的就是他那不确定的一分。 她也是有几分好胜心的,方法不拘,能拿下他就行。 她起身凑近他的唇,软软的唇瓣轻贴上去,舌尖似游鱼一般只探过他唇缝,却无再进一步的意思。反复再三,意图明显。 果真是不知羞耻的下贱女人,见缝便钻,他执掌昭狱,何尝不能从她嘴角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得色瞥见她的狡猾的内心,以为她低伏做小,她便能骗尽天下人。他随即又涌现出无能的狂怒,这个轻浮的女人,是把他堂堂明察秋毫的判官大人当成是那市井愚夫般随意戏弄吗? 不知不觉,一股香甜气味萦绕着他的周身,一见他有裂缝便钻,转瞬间,蛊惑的香甜已随着他的鼻息、耳道、嘴间侵占了他的一切。 他虽知她在做戏,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自己想要回应的本能。 他感受到那股迫不及待的热意,让他恨不得立刻冲破脑中给自己设下的禁制,这感觉微妙,却新鲜地令人沉醉,诱导着他破戒。 王之牧心中一叹,一把扣住她脑后,唇对唇地就压了下去。牙齿重重磕上她的唇,她低吟一声,似是吃痛,随即颤抖起来。 开荤后,真是太久没有要过女人了,纵是怀里这妇人瑟瑟发抖,此刻肃然危坐的王大人也克制不住这些时日压抑未泄的火。他原本就正值血气刚方的年纪,如何能无动于衷? 她似是被抽去了骨头,软倒跌坐在他身上,他动作僵了一瞬,另一只大掌从颈后一路移下去,紧箍住她的腰,几下便将她嵌入怀中。 她微眯的眼眸间透出一抹精光,是得意、是猎物中招的满足,王之牧不忿,嘴上的动作却更狠厉。 他更刚,她便更柔,看谁克谁。 她越发似一条蛇一般没个形状,似是攀爬缠绕着他,却又若即若离,似要从对不感兴趣的猎物身上滑下,他本规矩的手为着抓住这滑不溜唧的人儿,到后头放肆揉捏着腰臀软肉更是不能自拔。 妇人的小舌躲躲闪闪,他隐隐带了怒气,勾住了,便霸道含吮,大舌肆意探入她口中,吞咬她口津,这般你追我赶,同记忆中马车那回一模一样!怀中小娘子抖得不能自禁,呜呜挣扎声逸出唇外,听在他充血的耳中,煞是撩人。 这小娘子比他案上那经年高迭的案件更有一分难以啃下的可口,令他食髓知味。 王大人这才压着声音,双目火灼,似是解气一般对着臂间低喘的妇人道:“可满意了?” 他呼吸有几分凌乱,声音是难言的沙哑,深邃的眼眸里泛起既陌生又熟悉的神采,那是二人耳鬓厮磨时,独属于雄性的、毫不掩饰的赤裸裸欲念。 第十一章(H) 观棋与落子是一对双生子,打小就在王之牧身边服侍。上一回王之牧带去方桥村的是落子,如今站在廊下说话刻薄的是观棋。 观棋向来将大人视作案上神明一般尊敬,在他心中这不知哪来的乡野村妇远配不上经纬天下的大人。 念头闪过,眼中不由又掠过几分不悦,那说话的语气中也透出纡尊降贵的轻视来,当着丫鬟的面讽刺道:“大人养她,原是丰衣足食,盼她做个懂事的外宅,如今把好端端的一个府邸糟蹋成了村里的庄子,你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事!” 因他见厨房菜篮里只有几把青菜,连个荤腥都无,又拨开米瓮,见还剩半瓮。 实则是姜婵放了府里有家室、有双亲的回家过节,自己则携了翠环去夜市游乐去了,只留孤家寡人的几个下人守家,还给了额外的赏钱。家中主人、下人大都不在家,因此也未准备酒菜。 翠环见他这副嫌弃模样,忙开始哭天抢地:“家中无粒米束薪,平日里就去街角买两把青菜,粥里剁点肉沫就算过大节了,要不是之前大人赏下点盘缠,苦恼隔宿的炊饭都吃不起啦。” 姜婵在屋内听了个全,忙提高嗓门咳了咳为翠环助力,好叫这目中无人的小厮领悟她在这大宅中一人之下的地位。 观棋被她嚎得心烦,怕耽误大人美事,忙撺掇她赶紧生火烧香汤,又给了几两银子,命一个外院的小厮快去附近酒楼速去整治一桌齐整的酒席。 观棋此番话故意说得大声,原是说给室内的姜婵听的。姜婵心下原是不忿,当着她的面都能如此不留情面,背后怕是人人都在窃窃私语罢,也不知是如何的不堪入耳。她明明一个清白人家女子,被王之牧这厮逼迫着成了外室,如今还要受他家下人编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如今情势比人强,自己出来过活后方才知银钱和权势有多重要,前世下人们都来巴结她,她还道是天经地义,如今自己寄人篱下,倒是懂得了些世事。 * 翠环听内室传唤,慌忙开箱取出姜婵的家常裙袄,不到一盏茶时辰净房里已安排好了香汤沐浴。 婆子已将浴桶安置在了烟敛寒林簇的屏风后,沉香木浴桶中香汤荡漾,水气直直蒸腾至房顶。 姜婵让伺候的人都出去,净房里只留二人。 王之牧静静看她,虽非倾国之姿,但男装别有一番英姿。青衫衬雪肤,腰肢细而软,因而一身男装而不损其媚。 他手指微动,伸手拾起她颊边一綹乌发绞在指尖,又下移,随手一挑,顿时姜婵的襟口大开,露出被缠得紧密的胸脯。 姜婵见他双眼只在她胸口打转,她毫不知羞,主动松开裹胸的绫布,霎时间,衣衫尚全,只留一双莹白娇乳欲露未露地裸在外头。 王之牧站着未动,眼眸却幽幽渐黑。这妇人向来擅长操弄人心,否则上一回在马车里也不会被她引诱得公然宣淫。 鸦青暗纹袍衫衬着欺霜赛雪的胴体,相映成趣却格格不入,反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靡乱。 他伫立在她身前,仍是睥睨,这妇人似无羞耻之心,反踮起脚吐舌送到他嘴边,裸露的乳尖擦刮过他扎人的刺绣外裳,瞬间俏丽,双臂缓缓攀上他的肩,舌尖勾到了他的上唇,下意识地轻轻一挑,触得他微微一震。 她慢慢退身,唇瓣却贴在他耳边轻唤:“大人……” 王之牧暗恼,这妇人真是放荡不羁,一点矜持都不顾,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伸手扣住她乱动的颈,另一只大掌飞快地滑过她的颈侧、锁骨、胸乳,然后掌心向前一顶,紧紧一裹。 她大惊失色,还未叫出声,他俯下头,双唇压住她,舌头与她的相互拨弄着。 他拇指食指轻揉乳珠,带着力道夹于指缝,用指腹的茧子去揉捏碾动,让她的顶端变得愈红愈挺。 她面色血红,轻搐一回,在他手下臂间如泥一般化作无骨无筋的一团。 王之牧垂下眼帘,怀中这妇人妩媚动人,却又时而万般正经,倒真是我见犹怜。 他眼中又露出那副熟悉的厌恶夹杂俯视的眼神,该感到羞愤吗? 可姜婵根本不在乎,她从不觉得自己会与他有多长的交往,不过先得过了眼下这关。 罢了。 先引这个道貌岸然的高门公子上勾吧,你不想,我偏要。 姜婵三两下除了他的外袍、中衣,统统扔至一旁。然后一双含情目从他的双肩横跨胸膛,扫过下腹,才又回到他的脸上。 这妇人当着不知羞为何字。 她就这般袒露着双乳以瓢舀水,盥洗他的身体,及到胯间那垂挂处时便有意避开,几次三番擦过,甚至乳尖不时碰到,惹得他闷哼。 他两指捏起乳尖,“妖妇,又从哪里学来的?” 她这眼睛如潭水明珠,此时放浪动作教她做来,却无庸俗放纵之感。虽早就知这妇人生得姝丽,此时她双颊带桃,双手婉转挑逗,只觉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一把从骨子里透出的媚意教男人看了心热,教人更想蹂躏她了,刻不容缓。 上一回马车里昏昏暗暗,姜婵根本来不及看清。这次把灯挑得明亮,哪怕此时他的阳具仍蔫头耷脑的垂在两腿间,但即便如此,看着尺寸也足够狰狞。 若是上一次她看得清了,根本不敢将这硕物硬生生放进身子里头。 她不由得怯了。 起初那红赤赤、雄赳赳的圆头尚软塌,她的乳尖无意间触过,忽然那青筋虬结的肉柱一跳,直竖而起。 她下意识仰头,却对上了俯视的眸中的黑沉。 她内心叹气,看来自己是逃不过了,这才兰指拂过他腰后,施展撩拨功夫。 男人再忍不住,俯下身来,背上的肌肉块垒分明。 方才是姜婵主动扒了他的衣裳,这回在这雾气腾腾的净房内,他徐徐动作,慢条斯理剥她衣衫的模样宛如挥笔泼墨。 姜婵色诱他时,满脑子只求快刀斩麻,却缺了悠游的意趣,王之牧反倒有了一份逸兴闲情。 可当她一丝不挂站在他身前时,他的闲逸也被抛之脑后。 氤氲热汽上逸,令那股已然熟悉的缠绵异香变得不可躲避,四面八方袭来,鼻息吸入,他眼中忽地看不见这房中的其它事物了。 他大步跨入卧房,搂着身无寸缕的小娘子卧进衾内。 上一回马车欢爱之时他衣衫齐整,只留跨间露出那肉茎,而此时红罗软帐内,二人裸裎相对,又有一种别样刺激。 王之牧本以为自己并非重欲之人,否则也不会高龄二十一还未收房,同僚十五就有庶子的却比比皆是。 上一回在马车里被这小娘子得了手,他虽夜间也梦过她几回,倒也没有离不得她。否则也不会把她放在外头,几个月里偶尔想起一回。 他又转身,将灯盏移近。 他这是要点着灯行房? 不等姜婵细想,他撩开锦幔,扶着她的腰,令她妙曼的身体仰陈于床。 润白剔透的皮肉包裹着细巧玲珑的骨架,抱在手中时才知道她有多轻,压在身下时方知她有多软。 姜婵背已贴上身下锦褥,也仰身回望着他,他这人脱了衣服倒是不显羸弱,想是练过武,比文人多了一份精壮,但又没有武夫那般夸张的肌肉,线条很是流畅。 她看着他的眼神并没有惧怕,却带着探究。 他眼里不知什么一跳,随即屈膝,顶开她的腿。 姜婵轻笑,手指抚上他结实的背,从肩胛顺着脊线一路滑下,最后停在后腰凹处,他先缩了一下,才低声喟叹:“妖精!” 二人皆是心里头掂了掂他那近尺长的肉槌,心道,穴里头细小的可怜,如何盛得住这硕物? 上一回二人皆是初次,生涩尚难识得情滋味,但那陌生而浅薄的肉体之乐总像是一只钩子,令人意犹未尽而不自知。 明烛从他背后映过来,照得他侧脸越发坚毅。他的脸俯下来,直直盯着她,一指蓦地挤进她的身子,窄窄肉孔儿指头都容不下,他手指揉着那一点,万般挑拨,双眸盯着她浑身发抖,朱唇颤得合不上。 原本不明显的肉粒变得肿胀,抵着他的指腹,每一次被抵住按倒,回应他的皆是一波震颤不休。 指尖有了丝丝润泽,他又两指并入脐下粉唇儿,轻划慢捻,挑逗得穴心开阖,蜜溢满掌间,似他书房外那满池的菡萏瓣初张。 教坊司中她每日须得仰卧于床上,用那女子幽狭之处去咬淫器,上一世鞭杖之下学来的房中术此时不带脑子地使了出来,逼得他耳后青筋猛地一跳。 男人热烫强壮的身躯贴上来,仿佛热烘烘的一团火,姜婵被烫得微一哆嗦,他的腹肌已贴上了她的脐。 姜婵顺嘴去咬他的耳垂,齿间微磨,含在口中吸咬着。 霎时他的跨间肉柱横筋皆现,色若紫肝。 接踵而来的是更粗暴的失控,技巧生涩的男人硬抓了两团软臀往两侧掰开,长指摸至裂口,掰开两瓣紧闭的肉唇,随即弓身半伏,腰身往前狠狠一撞、一沉。 他竟这般直直入了港,肉锤几乎入了一半,穴口被撑开得看不出原样。 姜婵似乎幻听到了身体被劈开的咔嚓脆响,脑中一霎空白,而那声尚未吐出的惊喘亦折戟喉中。 二人仿佛历了场殊死搏斗,罗帐内只闻起伏不定粗喘,喘息未安。 莽夫!姜婵心中暗自咒骂,却不敢轻易推开他,只好主动送上了朱唇,微微扭退身子,皱了眉慢慢吞吃他。 慢一些,再慢一些。 疼痛渐渐麻木,身体徐徐放松,仿佛认命了,终于她得胜,驾轻就熟地勾住这个还在自己身体里的男人。 他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雍容不迫,遂款款托起她的双股,两手朝下一拽,竟就密密浃合,惹得她惊叫一声,他便急赳赳就要弄起来。 那曲径回环的花径非要他耐心探开,层峦迭嶂,每一道曲折都在迎合他,如误入迷宫却再难脱身的旅人,只听那迷障中的妖姬摆布。 这花径与她的主人一样惑人心智,令人流连忘返。 一个机灵窜上后脊,他旷了数月,再难忍得。 待她稍稍适应了尺寸,他绷紧已久的肌肉舒展起来,如同一头静待捕食的猛兽,随着他劲腰律动起来,小腹上整齐的腹肌亦随之贲张,胯下嚣张跋扈的东西浅出深入了她。 结实身躯带来的压迫是她决计无法忽视的,上一回在车里姜婵跨坐于他身上,她太紧窄,根本没入过花心深处这一点销魂地。 今日这姿势碰触到了,惹来她如此激烈反应。 她似乎不喜,然而,既然妖妇胆敢引诱他,他堂堂判官又怎可容许阶下囚半途而废? 他只做不知,紧绷着刀削一般的薄唇,只顾自己尽兴,残忍地将未进的半截肉茎继续往里推。 她又小又浅,不多时便触到了一处极为柔软的小口。 他面无表情地绷紧臀肌,抵住那一圈软肉。 “呜……不要……”姜婵忍不住哭出声,躲不开,动不了,不由得呼出声来。 再怎么重活一世,这具身体不过及笄没几年,青涩的很,她面上原有的成竹在胸顿时生了裂缝。 “不要什么?我这样弄你,你不是很喜欢吗?”脱口而出的床帏戏语,倒让他自己愣住,这样粗鄙的话如何能出自他之口。 “大人……大人您轻一些……那处不能再进去了。”姜婵指尖陷入他手臂肌肉,一只手胡乱伸着去攥这莽夫的手腕,欲要让他停下,却惹得他更加用力一顶。 她不知,越是凄惨的哭泣,越是勾起他的兴奋,想将她钉死在床上。 恍惚间她只觉身子已不似她掌控,烫得惊人,如火燎原。 王之牧耳中又听见自己不受控的低沉呵笑:“还没吃尽就受不住了。”随即腰上力道重了些,插到底,还难以入尽,又一挺腰,把剩下的小半截尽没至根,严丝合缝地埋入她体内,止剩二卵在外。 姜婵腰肢拱得似要折断,硬生生被捅穿,她口舌乱张,刺激得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细细的喉管抻成了紧绷的弦,他下意识一口咬上去,恰似擒住了猎物。 她不好受,他也自作自受。 王之牧房事上生涩,却改不了骨子里的霸道,他自是不懂那“九浅一深,右三左三,摆若鳗行,进若蛭步”的道理,只知鲁莽采摘。 他动作急躁,顿时开始长抽长送,只因绵软穴肉四面八方来咬,她扭得厉害,将他夹得又爽利又酸痛,骨软筋麻,真是难言的快活! 小娘子在他身下哀哀叫唤,比那日在马车上压抑了声音来得直白,他也不知自己怎的,力道越发粗暴,下边恣意狂荡,平日那副从容仪态半分也不见了,只知腰下力道一发比一发重,露在外头的棒身也一次比一次短。 粗大的阳具似要将个嫩瓣儿揉碎,每狠插一次,她便败寇般不住往后头躲。可他的手宛如铁钳,逼得二人胯下性器粘合在一起了一般。 他原本被夹得额间突突的痛,此时忽又觉酥麻从尾椎骨蹿上来,教他又舒服,又气血上涌。她逃跑,他便紧追不舍,直至退无可退。 她上身几乎要弯成满弓,胸堆玉蕊、乳首挺立。 王之牧满心满眼皆被这艳色夺了,遂换了个姿势,令她起身迭跨于他腰腹间,此时犹如一根浑枪钢鞭将她串起。 “大人,轻些,不要咬……”他不听,将那粉色蓓蕾吮咬成滴血一般妖冶的鲜红。 姜婵被他肏得脑中混沌,偏他噬咬乳首的癫狂又为她的头晕目眩添了把火,她神志不清间扯得他头皮生疼,气促声喘地叫他大人,听得他而后又是一跳。 他的大掌一印上弹性十足的臀肉,便仿佛陷进云朵之中,直教人爱不释手。 穴心方才已被他捅开,此时两个人脐对脐、面对面相迭,她仿若骑在他的肉器上,他在下方猛插缓抽,顶得她的身体起起伏伏,腰肢巨颤。她的花心处妙不可言,若小儿口嘬一般,咬得他汗粒如瀑。 小臂再次绷紧,王之牧抱紧了她翻身,重新把她压在身下,耸身大肆插弄,撞得她力竭声哑。他的肉器杀气腾腾,恨不能碾碎了她的五脏六腑。 这一入就让王大人忘了这回本是来兴师问罪来的,当然在翻来覆去入身下的女子之时,纵然还有些多余的心思,在她满身潮红、偏头咬褥子的情态下也忘得七七八八。 她的呻吟已被一记又一记凶猛有力的深插撞得支离破碎,嗯嗯呀呀带点破音,恰如夜市里唱曲,愈唱愈高,唱到极高之后,一落千丈,就如银瓶落井一般。 汗湿锦被,她神情已近乎涣散,四肢俱废,股根酸痛,半死了一般,身上大汗淋漓的男人方才松开她。 王大人虽作风古板,但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怕刚射出一回,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又直硬如杵。 可怜姜婵此时已然动弹不得了,不过任由他摆布罢了。见他将她摆成趴伏在绫被上的姿势,强行将尚淌着浊物的指尖大小的肉洞撑得大开,那高潮余波未退的穴肉内狠命地绞缩,他被夹得额角青筋暴起。 股肉剧颤,身体痉挛,肉洞更是裹着肉器捅破了天一般滋水。 这具尤物一般的身体实在太过敏感,哪怕痛胜于乐,她也是头一回被人插得丢了身。 花门又被骤然顶开,他钳住细腰,一边愈加用力地往自己胯间狠按,一边挺腰连连锤击,逼得姜婵的吟哦声一声连过一声。 他大开大阖,她心魂飘荡,力不能支,下体竟一抖一抖地搐着,丢了又丢,满屋里都是压抑不住的哭喊呻吟。 他扭过她的头,用唇将她浪叫堵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香艳缠绵的吮吸声、腹下激烈淫靡的水撞声。 他箍在她腰上的手托着她的臀往性器上送,龟头直直插到最深处,他腰背肌肉绷紧,顶着往里用力地打圈碾磨,逼得她的腰肢急颤,汁水淋漓,呜咽着哭吟,教在她身上一起一落之人恨不得就这样把她入死在床上。 时间好似永无止境,她始觉下面开始撕裂的疼,火辣辣的似乎是肿了。她在夜市玩了半日本就身体累乏,接连两回累得近乎虚脱,怕他还再来,忙用剩余的那丝力气求饶道:“大人饶了奴婢罢。” 王之牧分神看了一眼,她的莲瓣早就不能看了,又红又搐,像只幼兽一般吐出浊物,这本不是他所喜的高洁之物,却硬生生看得他咽下一口馋涎。 他又硬了。 他虽意犹未尽,但被个小娘子求饶,显得他不知节制,顿时脸上有点挂不住。 当然从她房中出来时,王大人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郎君模样,仿佛方才房间里那一个多时辰的被翻红浪与他完全无关一般。 姜婵脚步虚浮、春情倦态地送他出大门时,他竟和颜悦色替她拢好披风,看得一旁的观棋一愣一愣。大人进去时还是隐隐压抑着怒意,当时他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哪知不过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为何如此和颜悦色? 王之牧见她连话都懒怠多说一句,知晓她是累坏了,伸出手指在她颊侧停留一瞬,满脑子都是一炷香的功夫之前,她还在他胯下婉转承欢,媚态横生。 第十二章 王之牧回府时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张氏仍跪在堂前念经,随侍的许嬷嬷见他来了,招呼他过去说话:“国公爷忙了一日了,老夫人吩咐了,不用回回都过来请安。您前些日子在外头瘦了那么些,近日才养回来。” 王之牧却不答话。 许嬷嬷忽地又唤丫鬟拿盏灯过来:“国公爷今日可是陪皇上饮酒了?怎的脸色如此异样?” 张氏捻佛珠的手指停了微不可见的一瞬,若无其事,继续将一切虚妄隔绝脑后,行寂静行。 王之牧吩咐外头候着的丫鬟上来,径自将皇上顺手赏赐的糕点递给身旁的大丫鬟喜鹊:“圣上赏的,让人给您乘了,供在上头吧。” 许嬷嬷立刻忘了絮叨,忙命丫鬟拿上好的碟子分了,不敢轻视。 * 当夜,姜婵身骨皆乏,兀自倒在床上,昏昏睡得不知天日之时,却被国公府连夜遣来的燕喜嬷嬷唤醒。 她实在困乏,硬着头皮在那嬷嬷眼皮子底下将乌黑的避子汤饮了干净,又撑着眼皮无言陪着那嬷嬷在她旁杵了一盏茶的时辰。 她额头青筋隐隐的跳,这男人真是面冷心更狠,这是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便不能安心,怕她喝完了药再抠喉吐掉吗? 她根本不稀罕怀上他的崽子,自己刚才已照着青楼的方子自行吃了药,何须他做重复工。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明说。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嬷嬷,她命人栓紧了大门,便一头倒在褥中再没有睁开过眼。 * 英国公府澹怀院内书房的灯火还未熄灭,穆嬷嬷从钟楼街回来后复了命,拿了赏银,正要退下,忽闻座上的国公爷问道:“若是夫人问起,你可知怎的说?” 她恭敬道:“老奴今夜去探望生了急病的孙子,见他病情已稳,因明早还有差事,便连夜赶了回来。” 王之牧摆手,穆嬷嬷正准备恭敬退下,他又忽地转了主意:“过两日你去那边教她些规矩,暂无需回府。”。 看样子国公爷是要时常过去那边了? 穆嬷嬷面上不显,嘴里恭敬应下,心想那小娘子没想还有些造化。 他觑着案上的公文,眸光晦涩,对她媚上邀宠的小手段他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涉及到子嗣这等动摇国公府根基的大事,他素来不会心软。 * 过几日王之牧差人送来了各色米肉果蔬、茶叶补品,还有一整箱的锦衣绣袄、狐服貂裘。 姜婵翻了翻茶叶,见是些家常的青凤髓、六安茶、龙井茶,便全留了下来,让丫鬟收起,省得他下次过来时喝茶又要皱眉,而剩下的那些各色补品预备拿去偷偷卖了换银子。 这倒不是她吝啬,只不过她素来饮茶的准则是宁愿不饮,也不饮次的,而那贵的又极费银子。她如今攒下的银钱是要留着给自己赎身的,将来若放出去了,好用做买卖的本金,因此除了一些必要的吃食和女子物件,连绸缎都舍不得买一匹的。 今日送东西来的是落子,他见大人对姜娘子异于旁人,倒是看出了些端倪,有意提点于她。想大人堆金积玉富贵堆里长大,又因文章冠盖得圣上夸赞,从未有这闲心理会这些俗事的,这回还特意交待一两句,足以证明这女子在大人心中的地位。 姜婵听了半日倒是听明白了,本朝高士公卿如过江之鲫,而如王之牧这般文武双全且周旋于朝阙之间而游刃有余的人物寥寥无几。 姜婵今日收了一屋子赏赐,正是心花怒放,也不吝于美言几句,落子一字不落的全转述给了王之牧。 在书房伺候的观棋撇齿拉嘴,大人这般将她藏着掖着,不敢示于人前。也是了,若是让世人知晓,凤表龙姿的大人看上了这么一位村妇,免不了被人说闲话。大人兴许也就是一时不稳重,毕竟大人束冠也不过堪堪一年。 * 捻指过了四五日,王之牧再次登门,只不过这回却是带了一位故人来访。 慧林自二月前来京,一路飞升,如今已是正四品上的黄门侍郎,为近侍之臣助皇帝处理朝廷事务。 他与王之牧交谈甚欢,二人在后院的卧云亭坐了半盏茶的时辰又转入内室。 他见姜婵立在一旁侍茶,便低眉含笑、神情安详地又问了几句哪里人?家里有什么人?刺绣哪里学的? 姜婵一一答了,因王之牧在侧,不敢多言。 可当她的目光扫到慧林那如湖水一般沉静的双眼,不禁又生出了旁的心思。如果是慧林开口来向王之牧讨要自己呢?不知这次,她是否仍可借助姑母的名义达成自己的心愿? 可她到底也没寻到机会与慧林单独交谈。 宴罢,王之牧携她恭送慧林至门外,二人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街口。 姜婵又见王之牧的朱帷马车立在一旁,遂又向他款款作揖。王之牧脸色古怪地瞧了她一瞬,她既已摆出送客的架势,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冷着脸甩袖上了车。 他如此喜怒无常,要是别的场合姜婵或许还会苦恼一番,可如今她既知道自己的用处是用来辖制慧林,委不委身似乎也无多大区别,再者这人在床上如此不懂怜香惜玉,不算个舒服差使,她才不愿意伺候他。 可哪知世事难料,涉及到朝政,风云突变也是寻常。 第十三章 穆嬷嬷的到来不啻于给这座小庙强塞了一尊请不走的大佛,因着王之牧的亲口下令,她地位超然,因此姜婵之前用来管理下人的招数可谓百无一用。 除了镇日在她耳边念叨侍寝之礼、床笫之技,姜婵在她的看管下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几乎被软禁在家。可随即,穆嬷嬷带来的麻烦马上被朝堂轶事衬托得不足挂齿。 三月十八日,一向与皇帝不睦的端亲王暴毙于家中,于夜间猝死陈尸于床。一时间满城风雨,皇帝雷厉风行,命其亲信继补接管其党羽要职。 姜婵既不能出门,这半月来翠环的耳朵真是没闲着,她日日去天桥下站一两个时辰,回来就把还热乎的八卦劝说给姜婵听。 哪知这日翠环早早地就回来了,脸上满是惊慌。她连篮子都未来得及放下就直奔主屋,人还未至声却先到:“娘子,出大事啦!那日来咱们府里的大官被抓啦!” 姜婵听完她没头没脑的转述,明明还坐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却无端打了个冷战。 慧林因一座牵涉到前朝黄袍案的花卉绣屏被卷入亲王纷争,被扣了个谋逆的罪名。朝堂上也因此分为两派,吵了个不可开交,弹劾的折子日益增多,今日慧林已被压入天牢。而挑起这场弹劾的,却是王之牧! * 这些日子,姜婵越发心事重重,也不钻研刺绣了,对府里琐事皆是不闻不问。亲王一案已接近尾声,下狱的下狱,斩首的斩首,就连慧林也被判了流放之刑。 不过这些事她说不上担心,她担心的是自己。表面上她是王之牧的外室,哄着他开心了就不时打赏个物件过来,可只有她自己清楚知道当日从翠环嘴中听到绣屏二字时的大惊失色,原来王之牧还留着她不过是为了此时的致命一击。 如今慧林被擒,她作为棋子已无多大用处,她甚至还联想到了自己的死法。 她如今忽然明白了为何王之牧不让她卖绣帕,也明白了为什么慧林一个世外之人却要劳烦国公爷亲自去请。 制人于危难,扼人于深绝,诱人厅伏内,张机设阱,必度其不可脱而后发。原来王之牧从最开始就是那个放置陷阱的猎人,她根本无路可逃。 自遇见王之牧这小半年,她的生命轨迹已严重偏离了自己当初的设想,如今她身坠奴籍,小命全握在一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男人掌中,这一次更是牵涉到朝堂秘辛。 她只希望王之牧处置她时,能念着二人那露水情缘让她留个全尸。如果可以自己选择死法,她自行投河,也许还能再重生一回。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姜婵正歪在榻上胡思乱想,翠环在门外大惊:“娘子快起身,大人来了。” 姜婵一个囫囵起身,连忙理鬓相迎。 翠环见她面色凛然,呆呆劝道:“大人来了,娘子为何不开心?”姜婵心道,开心个鬼,你家娘子兴许今日就要小命不保了。 王之牧一只脚刚踏入正房,她便跪倒在地,见她如此阵仗,倒是让他面上一愣,不过她那没眼色的丫鬟还杵在一旁,他倒是不好亲手扶她起身。 “起来吧。你们都下去吧。”他扬袍坐于正中的紫檀木圈椅上,顺手拿起茶盏。却见她仍是俯首跪着,头垂至地,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你又要求什么?”他眉头一抬,余光却扫过她腰上所系玉环绶上的淡蓝流苏如流水般紧贴腰臀,顿时微微握拳,又缓缓展开。 他见外头的下人已退至外院,遂缓了语气:“接着说。” 姜婵斟酌道:“奴婢自服侍大人以来,无不尽心尽力。” 王之牧有些心不在焉,她话刚起了个头,他便不耐烦打断她:“你说话何时如此啰嗦,捡要紧的说。” 姜婵误解他不耐,心下一紧,干脆再度伏地:“求大人放奴婢一条生路,奴婢愿随慧林大人一起流放岭南,望大人念在奴婢以往……” 她话还未竟,王之牧的上下嘴唇已然抿成一线,眼中似有无底深渊,脸色骤然黑沉,似狂风暴雨将临。他冷笑:“我总算是瞧明白了,你这妇人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惦记着旁人。” 姜婵想到他的狠绝,他这样走一步想十步的人,无非是怕事情败漏,需斩草除根。她这样无根无基的女子,知道得太多了,不如自求了断。再有,就算王之牧此回不杀了她,可跟着他这样心如蛇蝎之人,哪怕她机关算尽,最后怕还是落得比慧林更为惨淡的下场。 “奴婢不敢,奴婢定会保守大人的秘密,只求大人恩典。” 他一直默不作声,她也噤若寒蝉,只感到周身一瞬寂若死灰。 她正惶惶然间,忽然手背剧痛,随即传来哐啷一声脆响,吓得她仓惶后退。 她来不及分神去查看手背上的伤势,忽被他一把扯近身前,她此刻如惊弓之鸟,不假思索地将手一扬。 “啪!” 二人双双惊愕失色,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姜婵更是手足无措,脸色倏地煞白,手忙脚乱的要推他逃开。 王之牧如梦初醒一般,勃然变色,伸臂一把拽住她乱舞的胳膊,死死攥在掌中,罔顾左颊上那清晰的痛感,捺不住怒气填胸,咬牙切齿地低吼:“你在发什么疯!” 姜婵也是悲急生馁,她受不了了,这些日子她担惊受怕。就连慧林那样一个已入佛门的不问世事之人尚能被他如此屈陷,她今日打了他,怕是沉江都是轻的。生死她也不管了,只求死前替她前世的姑父打他仇人一掌,也是全了余秋霁与姑母的缘分。 她顿时恶向胆边生,掀起眼睑,眼含怒火,另一只手想也未想便要朝他另一边脸打去。 他大力扣住她尚在半空的手腕,怫然作色,翻身扣她于地,一只腿挤进她腿间,压得她浑身不能动弹。 她心口窒息,扭得宛若癫狂的小兽,偏头就去狠咬他的肩。 “够了!”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这才发现她那青紫肿得老高的手背,她在他怀中抖得厉害,是真的害怕他。 偏偏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拿她毫无办法。 “谁在外头,进来。”他向外头扬声吩咐,不多一会儿,穆嬷嬷推门而入,见了满地的碎瓷和二人凌乱的衣裳,顿时不敢动作。 “先去拿些金创药,再去外头找个大夫过来。”姜婵如今根本不敢动作,木鸡一般呆愣着看他不紧不慢的耐心料理自己的伤。 她此时杏眼圆睁,倒是有几分可爱。 大夫很快便过来了,王之牧见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他这边飘过来,也不知是否自己多心,那侍立一旁的下人们也竖起耳朵打探一般,他这才发觉自己仍将姜婵囚于怀中。 他罕见的呼吸一滞,装作如无其事将她放在椅上,起身让开,方便大夫搭脉诊断。 大夫仔细瞧了,确定无大碍,又开了几包化瘀的药,这才被请出去。 屋里再度一空,就剩两人尴尬坐着,姜婵心里七上八下没有着落,面上就连带着有些发紧,脑子也跟淤塞了一般找不着解语的话题缓解气氛。 她低眉垂眼的袖手坐着,心中却是焦急万分,往日里含情凝睇一个眼神便能瓦解了此时的尴尬境地,如今想是对面之人长时间垂眼睨视,仿佛统摄一切似的瞧着她,那种熟悉的高人一等的姿态,今日却莫名其妙的格外忍不了。 她也不装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王之牧还是头一回在她这里吃瘪,也是头一回被女人打。这会儿他冷静下来了,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倒是想通了她的胡言乱语是个什么心理。 他这回造谋布阱的,以绣屏为幌子,在慧林卷入端亲王谋反时又添了一把火。 皇帝为的是铲除异己,要的只是一个借口,他从最初对此就是心融神会的。无论是否有这一扇屏风,皇上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是为了拉端亲王倒台。他这一回虽是立下汗马功劳, 但也是一路暗礁险滩,其中风险难以为局外人道。 她觉得他纵观全局,狼子野心,他若真是狠辣无双,早在她献了屏风,慧林起身回京之时便可将她秘密杀而诛之,何必留到今日。 眼前这个妇人,真是他设局时的一个意外。 思及此,王之牧拧揉了一会儿眉间,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的了,他固然在小娘子这里很受用,可明知她是个隐藏的祸患,却还护着她,神情顿时迷离惝恍起来。 一时间二人皆是坐立不安。 幸好不多时,落子上前来在王之牧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抬脚匆忙就走,姜婵这才瘫坐在椅子上。她觉得这次是两人相处最累的一次,如今她打也打了,他却没罚她,她却有些茫然不解。 第十四章 又过了七八日,端亲王党羽被急匆匆的撤职、抄家、流放、斩首,翠环每日跟过节似的,一早就钻进天桥下、街头边,不到夜幕降临绝不回来,归来后又要把听了一日的新鲜八卦一一说给姜婵听,一说就说到半夜。 这些日子西市的菜市口每日观者如堵,姜婵之前看书中说历来斩首台多设于人多繁华的地带,所谓杀鸡给猴看,为的是震慑百姓。 姜婵对这血腥的场面素来畏惧,也无心去做那乌泱泱围观群众的一员。 一日姜婵托穆嬷嬷给王之牧带话,她想去送别慧林,过几日她头戴帷帽登上了一辆青布马车,直直载着她去了城外流放必经之路的长亭处。 想是慧林平日里德高望重,虽说是流放,倒也未折腾他。别的犯人的颈部和手腕被扣着沉重的黑色枷锁,而慧林只是身着囚衣,他两腿盘起,坐在小马车中,打坐一般。 姜婵给押解的官兵打点了一些好处,赢得了半盏茶的时间与慧林单独谈话。 慧林眼中似是知道她的来历一般,但笑不语,却告诉她以后若有难处,去江南找他的一位故人。 回程时经过西市要道,人群拥堵,马车受阻难行,姜婵遂弃车步行,却被人山人海的围观人潮推挤到斩首台前,台上隔帘监斩那人赫然是王之牧。 姜婵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又见一个手持一柄寒光凛凛的斩首刀的红衣红巾的人影缓缓接近跪在烈日当空之下的伏法犯人,她不禁屏气凝神,心跳越来越剧烈。 “好!” 人头攒动的人群里忽然山呼海啸,姜婵闭眼,撕心裂肺的鬼哭神嚎瘆得人骨寒毛竖,不知是否她的幻觉,她清晰地听到了骨肉分离、头颅落地弹跳时的异响,隔着人山人海和那隔绝目光的低垂竹帘,她似乎望见王之牧只是略微皱了一下眉峰。 当头火伞高张,她却寒意侵骨,监斩台上之人虽与她曾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她却觉得二人从来都是相去天渊。 她恍恍惚惚、逃也似的往家中行去。 * 端亲王一案尘埃落定后,以王之牧为首的勤王一派一夜之间炙手可热,端的是风光无限,往日略有些门可罗雀的国公府如今却是门庭若市。 张氏那半只踏入佛门的脚如今又踏了出来,她这些时日过问的俗事比自亡夫逝去后的那十多年加起来还多。 王之牧与母亲本已日渐变得无话可说,但涉及国公府大局,在为王之牧找一位对家世有助力的贵女这种事关大局的要事上,俩母子却向来齐心。 张氏送走了又一批来打探王之牧婚姻之事的客人,如今正是初暑之时,午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府中各处鸦雀无闻。 张氏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本要歇一个时辰的,如今却让丫鬟喜鹊坐在旁边为她捶腿,却扯着王之牧一一鉴赏王嬷嬷手中画着京中各家适龄贵女的卷轴。 王之牧这一月半以来,已遵照张氏的建议或借园圃,或湖舫内先后相录了两位千金,他手中的攒珠累丝金凤簪还未送出,却被皇帝宣召至御书房,赵岳眉开眼笑地说了几句前朝旧事的玩笑话,王之牧回府时就径直去了张氏的荣禧堂。 母子二人促膝长谈一番后,张氏差人向那日相看的李侍郎长女送了两匹彩缎,即表示这门亲事成不了了。 张氏面色难看,王之牧心中倒是没多大波澜。平心而论,那日相看的李侍郎之女姿色清丽,人也玲珑。虽然他在未婚同僚中已算年事较高的,不过在他心中,娶妻更看门第,妻子是用来与另一支实力相当的门阀精英笼络人际关系的,妻子本人是谁,他并不在意。 娶妻对他而言应当是一番苦心的筹谋计算。 皇帝今日之语算是警示,毕竟那座上之人不怕臣子相斗,就怕相互抱团。 * 冬尽春初,雪霁天晴。 正值太后逝世周年之祭,皇帝特赦全国休沐三日。 眼看给王之牧相亲暂时没了指望,张氏携府中众人要去到廖仙观打醮,顺带住上五日祈福。 这一日,国公府门前车辆纷纷,张氏进了一乘八人大轿,族中其余姐妹又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 王之牧亲送母亲回来后,便又打马去了族中远亲府上赴宴。 落子和员外郎府上的小厮们在房外一齐候着,听了满耳朵窃窃私语才知,今日这酒是按着宫廷酿造法酿制的,席上的水果、菜肴也是远道而来的奇珍异品,提前一月就着手做了准备,这场酒席也费够千两金银。 主人鞠恭展拜,礼容甚谦,王之牧亦答礼相还,叙了礼数。王之牧居左,员外郎居右垂首相陪。茶汤献罢,阶下箫韶盈耳,鼓乐喧阗,动起乐来。 王之牧见美味珍馐铺满了案桌,忍不住微微皱眉,暗道这宴席太过奢靡铺张。 落子在外间偷瞧到王之牧攒眉,想到大人的心情自上回见了姜娘子便一直不虞,却也不敢多置喙。 员外郎名王腾,府中上下皆知他近日一门心思的想将自家大女儿送入国公府。主母的苏夫人日日将自家簪缨贵胄之家挂在嘴上,相看了好几门亲事,皆是说到一半无疾而终,眼看岁月蹉跎,这才急了起来。 她见王之牧近日风头正盛,便动起了心思,前些日子嘴中说的做个近亲,娶进来做正妻,眼见张氏撇开他,给王之牧一连相看了两位高门贵女,顿时心急如焚,不得不放低门槛,改为纳为侧室即可。 “国公爷,若论才貌人品,这京里有几个贵女比得上我家淑华。她还五岁时,就有个道士为她批命,倒是有大造化的。” 王腾在一旁应声,又赞王之牧有经天纬地之才,宜赐出将入相之位,徐夫人笑着补充道,这岂不是与淑华天作之合。 王腾此人于王之牧之父有救命之恩,他虽对这门亲事兴致索然,但见其一脸殷切,却也不至于往常一般拂袖而去,如此免不了被多灌了几杯酒水。 落子见王腾涎皮赖脸地纠缠起来,那倒酒时跟不要钱一样,大人虽冷冷,却也喝了四五杯,眼看大人眉间不耐快要溢出,他忙上前帮大人挡酒。 苏夫人见所敬之酒都被小厮不声不响地挡了回去,急不可耐的将两道细眉竖起,顿时当场就训斥起落子:“大胆奴才敢来扰了国公爷雅兴,快来人将他压下去。” “够了。”王之牧发话,王腾一行人脸上不禁不自在起来,见他面色愀然,也不敢多言。 “落子,备车。”王之牧揉揉眉头,许是自己今日劳累,怎的起身时觉得眼前晃悠。 他客气辞了王腾,命马车回国公府,可拐过一条十字巷时却突然改了主意,落子耳闻车壁传来咚咚两声,“去钟楼街”,便从善如流,吩咐驭夫掉头。 第十五章(H) 姜婵方梳洗毕,卸下钗环,本已经准备歇下,却半夜被人敲响了门扉。下人道是王之牧在外头,她满心惴惴,心道这么晚了莫不是来杀她的? 丫鬟忙取过一件素色棉缎的披风给她披上,替她掌灯,一路到了外间马车处。 她见王之牧不下来,只好自己踩着轿凳钻进马车。 王之牧的马车行到半路时,诡异地发觉自己浑身越来越灼热,胯间那孽根不受控的暴怒起来,露棱跳脑,竟比寻常时节还要更分外粗大。 他不知,员外郎几月前在城外遇着一位自称是西域天竺国寒庭寺云游至此的胡僧,给了员外郎二钱一块粉红膏儿,这药虽不起眼,却后劲十足。 王之牧自开了荤后,却强要禁欲,虽难忍,但亦可忍得。今日药性发作,脑中只剩那妇人,如同鹿口渴思饮,飞奔赴甘泉一般。他自出了员外郎府,脑海里已将她淫了无数次,一团焦火,自心而下,在胯间聚成要爆裂的一团,燃透全身,再克制不住。 姜婵掀帘而入,只见一向在她面前衣冠齐楚的王之牧如今颇为狼狈地解去冠带,扯开了缁色衣领,眉眼间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却被难掩的风流气息所取代。 这不像他,他现在的样子,很怪,也很妖孽。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一言不发,眼里那黝黑的光却随着晃动不止的车灯而隐隐现现、高低明灭。 姜婵鼻子闻到酒味,但不重。 看他的模样,想是酒量不佳?但即便酩酊,高门大户的公子从小耳濡目染,刻在骨子里的习惯难改,仍是坐有坐相,他的一举一动确有翩翩的儒雅。 她上前探身观察他时,披风下白绫寝衣的领口微敞,显露出其下一小截如玉的的小衣,让他心猿意马。 可她却不敢再向前,看着他时,再不似以往那么直白的勾引,她竟在怕他! 她会怕他?除了皇帝和双亲,敢打他的人如今都在地底下躺着呢。 王之牧想到那日她穿得规规矩矩跪伏在地,一张嘴巧舌如簧,当时他心中隐有阴暗心思一闪而过,如今却是明白了,他满脑皆是她赤身露体跪于他身下,他恨不得当场就扒了这妖精。 她在他面前向来是巧言令色,滑溜溜一条鱼一般抓不住,令他心痒。说到底这妖精这般处心积虑,不过是求他宠爱罢了。 心中窝了一团邪火越蹿越高。 他再度闭眼,下身却没有半点好转。 勃发得令人不敢直视。 他想要她! 见她一次,就想要她一次! 这女人,到底是个妖姬!撩拨他欲望似焚的是她,惹得他怒气陡生的是她,掌掴他辱他误他的还是她。 他的血液也跟着躁动。 他扯住她的臂,箍她于怀,含住她的唇吮吸,她越扭,他越揽得紧,不觉吞了些她的香唾,那折磨他的燥渐渐远去,然后点火重来,铺天盖地。 他那舌仿佛浸了老酒,又陈又辣,他粗鲁的舌头扫过她腔颚嫩肉,即时带出一波难言战栗。他跋扈地缠着她的丁香往自己口中吞咬,舌尖死死勾住,二人嘴角溢出明晃晃的缕缕银丝。 “呜……大人,不要……”姜婵语带哽咽,双手胡乱推拒着他,王之牧分神擒住她两只手腕,唇复又移到她颈侧吮咬,他微眯着了眼,喘息如牛。 这妇人如此骚浪,竟连求饶之时也这般勾人,她不是向来都是主动拨云撩雨,如今倒显得是他强迫于她,眼下这般光景如何能饶得了她? 上一回她与他在马车上白日宣淫,做都做了,一回和二回又有何分别?她如今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对她另眼相看?她与那些处心积虑爬床的女人又有多大分别? 他只有这般作践她辱她,方能够解释他心口压抑不住的无名燥火。 姜婵一瞬挣脱了他,步步后退,像是被逼迫到悬崖边的猎物。 她倏然抽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拽过去,狭小的车厢转圜机会不大,这回她被抵在车壁上,头背猛地贴上时,震得车厢哐地一响。 他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双腕扣在掌中,一掌用力,扯下她的披风,撕开她的衣裙。她还要挣动,臀在他掌间舞动,被他下手一拍。 “啪。” 皮肉拍打的脆声夹着撕衣的窸窣在狭窄的车厢里扭曲,响出一种幽糜的腔调。 她立即僵住再不敢动弹,裸露在外的肌肤一寸一寸胀成了绯色。 枉费她好心想要上前为他擦汗,她再也不要这般做好人! 腰间一紧一痛,下一瞬她的后背紧贴车壁,他紧箍她在怀,他的力气远超她的想象,竟是被死死压住。 动弹不得,她只能徒劳地扭动! 硬邦邦的滚烫之物抵在了下面,他今次好硬!遍身又烫又硬,像是一团烧到极致的热石。 牝口开合,但她不想让他进来,软肉徒劳抵抗,四面八方涌来不住地推挤,即使杵头用些力气,也只能顶开一点,他在软嫩的穴口处浅浅进出,却无多少蜜汁润泽。 她惊悸万状,险些惊叫出声。 他要吻她,她却死死咬住牙冠,双眸泪中带火。 她本意是想吻她阻止她惊叫,却没想她比他还怕被外头的人听到。她惊恐的眼神,乌溜溜的眼睛睁得滚圆,让他心底涌起一股微妙的愉悦,一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的恶劣被烘的点燃了,他鬼使神差地笑了,残余的理性被脑中的黑暗无声掩埋。 手指摸到那处,重重按了几下,逼着那粒小小的肉珠立起来,她的身体剧烈摇动,带得车侧的灯笼晃动不休。 “呜……”过分直接的刺激让她涌出泪水,胸乳不自觉高高挺起。他呵呵低沉一笑,扯开她的衣襟,兜衣那一根细带在他手下脆弱不堪断开,顿时雪白的乳肉颤动汹涌,晃动不休,粉色的乳尖在他掌心硬挺摩擦,瞬间血红,傲然挺立。 顾头不顾尾的,被他得了手。 他吞着她的唇、她的舌、她的口津,他的从容自然,他的不疾不徐都被抛诸脑后,只知兽性本能的狼吞虎咽地噬咬,她的一切都想要吞进腹中,勾住她的舌尖不放,吮到嘴里,交缠着含,霸道着咬,唇齿磕碰得乱乱糟糟。 泄恨般、发狂般、他磨牙凿齿般要释放自己的激狂。 他不服输,强有力的大腿仍是不依不饶地抵着她的耻骨和大腿根,充满压迫感地一次又一次顶她的软肉,撞得粉唇儿歪来歪去,时不时浅尝辄止地撞进半阖半开的两瓣丰腴肉瓣里。 她呜呜扭身,他又稍稍退出来,换做两只手指伸进去,凭借最后剩余的清明,摸到记忆中那一点,重重一按。 她无力晃头,垂死挣扎,他手指一弯,指关节曲张、伸直,变换着角度扩充着甬道。他崇拜的父亲是酷吏,而他血液里也是有压抑不住的残酷。 姜婵无力仰头,眸光越显无助,倏然发觉周围太过安静了,原本侍立在车旁的小厮们仿佛一瞬消失,她听到打更的声响,他粗重的呼吸喷在胸口,刺激得乳首更立。 泉口汹涌着吐出蜜浆,她无计可施了。 他适时抬起另一只手,不假思索的便将二指送入她唇间,指尖轻轻压住她的舌,拨弄着。 她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她又柔又韧的腰枝倏然朝前弓起,仰头看着他时像在求饶。 她越是这般,身前的男人反而越要发狠弄她。想着她在他胯下乱扭的浪荡模样,是不是随便寻根棍子来,就能捅得她高潮迭起,当下哑声道:“饶了你?让你去诱惑慧林吗?” 姜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觑着这个空隙,他猛地顶进去,连带着车壁上悬挂的灯也被撞得一晃,她一瞬颤抖浅泣,闷哼了一声。 她吃不下去,扭腰想逃,还未拱起却被他硬生生按下去,将大半根肉柱套进了她身体里。 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以吻封唇,将她喉底的呻吟都吞下,他的眼底黝黑更浓,腰间开始猛动缓抽,撞得车壁砰砰直响,搭在他腰后的双足颤抖。 动静太大了! 她顾忌着外头,为防止跌下,双足缠得他腰更紧,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后背与车壁留出窄窄的空隙,如此她整个被他拢在怀里,交头迭股,他的肉器更雄雄生威,钻得更深。 一开始只是慢地缓出,但这个姿势让他出都出不来,穴中似无尽深渊,将他往更深处夹。他便开始了疾风骤雨般的肏弄,每一次卵囊重重拍在她臀肉上,肉体拍击声渐起。他边吻边顶,她娇小的身体不住被推得往上落下,龟头焦躁地顶在深处研磨,每一寸媚肉都不放过,穷途末路般的要捅出破口。 烈焰焚身,她气咽声丝的哭,双乳颠簸得晃动不止,交合处水声淋漓不休。 她失了力气,身后撑着的手滑开了去,车壁上再度砰砰作响,车灯晃得灯油都要溢出,她再顾不得外头那窥伺的人。 她浑身发搐,穴里再一次绞紧他,喘得快要窒息,她被肏干得受不住的情态全映在了他眼里,令他头皮发紧,进攻却依旧强悍有力,车厢里那巨大的动静让已远退至几米外候着的侍女都羞红了脸。 “声音太大了……”车厢都开始摇晃,他不得已稍稍退出,一掌稳稳托住她的脊,下体却从未分开,后退几步坐下,提起她的腰,猛地放下,让他的肉器再度贯入,让她蹲骑在他身上。 他再度顶胯,比之前更狠,也比之前更快,她几乎是剧烈收缩,眼神涣散着喷水,僵直着挺身仰头,小腹痉挛,蹬直一条腿,她丢了。 他的大腿湿了一大片,而她的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润得发梢黏贴在颊边、额上。 他额角汗水成串落下,眸间的火光更幽,咬牙,腰砥肌肉纠结颤动,拖着她的臀的大掌似要陷进去,十成十的力道,恨不能嵌入她体内。 车灯晃动激荡,火苗狂乱摇曳。 她像一条无骨蛇一般缠绕着他,指缝里纠满他的发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出了声,耳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麻痹的快感游走全身。 乍然冲破了樊笼的、蛰伏了许多年的兽性。 不知哪处来的力气,她狠咬在他肩上,四方征战的野兽倏然退回骨髓中,他射了。 姜婵浑身无力,小腿仍在微抖,瘫趴在他肩上。 车厢终于安静了。 待捡回些力气,姜婵忙从他身上爬下,即便此刻她两股战战,仍要惊慌失措地整理衣裙,手忙脚乱地试图把被弄乱的每一根发丝抚平。她不想就这样狼狈走出,掩耳盗铃地骗自己,仿佛这样外头盯着她的人就会不知道,她是个被男人不分场合就能肏得高潮的浪货。 王之牧揉揉眉,目光落在她狼藉的腿缝中,喉结一动。 他的瘾又上来了。 于是说不清来由的,他刚平复的欲望再起,心潮汹涌乃至澎湃,使他再也听不清、看不见周遭。 他用披风胡乱裹着她,抱着就入了卧房。 第十六章(H) 三日里,下人捧着酒食敲门问道:“大人,可要用膳?还送到房里去,或就在外间?” 王之牧慵懒的声音从室内传来:“就放在外间罢。” 一众下人把酒食摆好,王之牧又吩咐道:“都下去罢,不必你们伺候。”众人鱼贯而退。 落子竖着耳朵候在门外探听里头的动静,昨夜卧房里的响动格外激烈,彻夜不停。 须臾间,王之牧与姜婵同穿一件寝衣,将她裹在怀中,并肩迭股坐在了外间榻上。 落子还从未听过大人如此柔声柔气劝女子:“这是南边刚贡上来的鲜物儿,吃一些,待会儿又要哭着喊没力气。” 落子听了半晌,二人倒是没吃多久,又传来杯碟翻倒的杂乱声响,然后是水声碰撞,如人在泥沼中艰难行走,落子忙将一众人等赶到前院,不敢留人在旁。 过了许久,外间再没了动静,落子才敢悄悄带了两三个敏捷的小厮去收拾,只见榻上桌案歪倒、杯盘碎了一地,榻上还沾了一滩可疑的水渍,弥散着浓烈的异香。 落子默然,命人快速收拾清理干净了,又掩了门。 内室里,王之牧抱着一丝不挂的姜婵,一靠进了床便将她轻掷进绣褥之中。 他挺着张牙舞爪的肉棒重又贯穴而过,径直抵住了宫口、亦抵住了她喉间的哭吟、她胸口乱跳的心。 他正二十出头,正是身量与体力的鼎盛年纪,龙精虎猛,精力充沛。他的眼着魔一样紧盯她脐尖下的那一小块肚皮,看着那处清晰地隆起、平复、隆起、平复…… 满室都是她高高低低、断断续续的哭吟,他掐着她越发细软的腰肢送入胯下,一手伴着身下捅入抽出的节奏微按那块被顶起的肌肤,她泪水四溢地扭身后躲,待她躲到毫无退路之时,他难耐吸气,肌肉隐约盘踞的手臂扯着她的细腰往回拉,跋扈的凶器狠狠撞击那负隅顽抗的花心,一次重过一次,彻底放开了力道。 她逃,他抓,两只满是红痕的雪乳上下颠动,高潮迭起,像是一场绵绵无休的刑罚。 他咬她耳珠,低喘:“叫我元卿。”她在他臂间抽搐,吐字不清,他却不依不挠,仿佛要将她凌虐至死,将她凄艳模样映在心底。 不知什么时候,姜婵醒了,满鼻皆是帐中的浓郁异香。枕旁的他还睡着,一只臂横在她颈下,她勉力起身,哑着嗓子喊外间的翠环:“烧起香汤,我要沐浴。” 她本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情景,但奈何双腿下地就发颤,翠环不敢抬头,扶着她踩刀尖一样步入净房。温热的水舒缓了酸痛的肌肉,沐浴已毕,翠环又伺候着她涂抹膏药,松松挽就乌云,掩上满是痕迹的躯体。 “扶我去外间罢。”翠环下意识微抬眼觑了眼帐幕低垂的内室,但不言语,贴心地让姜婵身子靠着自己,借力扶着她躺在外间榻上。 哪怕衣裳齐整,可从那脖颈、手臂间微微露出的肌肤皆是痕迹,娘子眼下一片乌青,伏着不过小半盏茶的时辰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翠环鼻尖通红地轻手轻脚为娘子上药,眼看着她眉尖刚舒缓了些,内室的帘布传来窸窣的声响,不多会儿,松垮中衣外披着外袍的王之牧便凝着眉掀帘而出。 翠环对这位神秘大人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每当见他,就吓得膝盖发软,她明明想挡在娘子身前,可却张不开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皱眉将娘子从榻上抱起。 娘子从他臂间投来的目光分明带着求饶,翠环不忍盖过了害怕,她战战兢兢地刚想张嘴,却被人捂了嘴拖了下去。 “我可让你走了?”他静悄悄从她身后,松垮垮披着亵衣,一只手从她颈下摸过来,略带暧昧地抚着她越发瘦削的下巴。 翠环等丫鬟下意识偷觑了一眼,见王之牧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衣襟里,顿时便不敢再看,伶俐地快手收拾,还未收拾妥当,忽听珠帘一阵碰撞叮当,翠环大胆抬头偷看,只见白玉钩带已垂下,而五色珠帘还在晃荡。紫檀木的架子床上,悬着葱绿的纱帘早已垂落了。 纱帘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两道迥异的身影,伟岸的在上,袅娜的在下。 从外间直至床的脚踏边,东一件西一件的衣衫凌乱且随意扔着,翠环方在珠帘边捡走掉落的绣鞋,还未来得及退出,便从帐内飘来一声语焉不详的低吟,似欢愉似痛苦,似压抑似渴望,听得她面红耳赤。 “……王之牧,你昏蜑……不要,呜呜……” “你叫我什么?” “.……啊……元卿……元卿……” 骤然响起的低泣声,很快又如陨星蚀月一般,悄无声息的湮灭在重重罗帐后。 纱帐晃动不休,她颈子线条仰得笔直,他精壮腰身凶猛律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是两条从远古时便纠缠在一起的公母灵蛇,密不可分,抵死纠缠。 蜡烛噼啪一响,宣告者寿命已终,蜡油燃烬,而纱帘上映着的那若明若暗的剪影始终不停变换,直教人看得目眩神摇。 床里床外春色无尽,女子破碎的呻吟,男人粗重的喘息日夜不停。 又过了一日,丫鬟婆子们已习以为常,鱼贯而入,不敢说一字,也不敢多看一眼,默默抬出屏风后的浴桶,一时不断有人进来擦地抹桌、添茶换水。 待屋里屋外收拾妥当,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哪怕在此期间,内室那重重罗帐深处,男女呻吟、肉体拍打的声音没有一刻是停歇的,连绵不绝,时高时低,忽上忽下,直让听着遐想联翩。 落子见日头又要落下去,不禁感叹,他在王之牧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对大人的脾气虽说不是了如指掌,亦是旁观者清。他从未想过如大人冷若冰霜之人,有朝一日竟会在床笫间如此纵情遂欲。 他连着休沐三日,也因此,三日未曾踏出房门。 窗外鸡既鸣,朝既盈,落子掀帘入了内室,却不敢走近,只隔着屏风唤道:“大人,今日该点卯了。” 半晌功夫,另一侧才传来略微沙哑的一声:“知道了。” 落子闻言,忙又准备转身,却忽听内室传来含糊的女子娇哼,想到这几日内室飘出的动静,他心头一跳,脚步越发加快。 王之牧去外间整衣梳洗,再回卧房时已是身着朱衣朱裳,腰挂玉佩锦绶。他满脸靥足,见她尚甘寝着,一只胳膊露在纱衾外,一把如瀑青丝倾泻于枕,分外的千娇百媚,心怦然一动,忍不住俯身亲在她的眼睑。 却见她双目微动,似是要醒来,他不由得被人抓住现行一般站起,幸而她只是翻了个身。 门外忽地传来落子的声音:“大人,时辰已到,该出门了。” 王之牧这才如梦初醒,伸手将她露在外头的裸臂放回衾中,走时方又忍不住回头再看。方踏出门口便郑重嘱咐守在门外的丫鬟:“不可吵着她。” 这才骑马径往朝中去了。 * 姜婵睡了一天一夜,她睁眼时,好一阵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唯有满身的酸痛,昭示着接连三日的狂乱。 这种酸乏不同以往,让她简直连指头都不想动,只希望继续沉睡到地老天荒。 看来她的小命得保,并且,在那三日里她的确尝到了难以言说的甜蜜。 赤日当空,树阴合地,铺面而来满耳蝉声,原来这几日间,世间已悄然入盛夏。时隔多日再次浸在阳光下,她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正在廊下想得眼角含笑,却又听远处一段公鸭嗓从远处飘来:“……那侍郎长女精于女红,且精于书画,工于诗词,深得老夫人喜爱,就连大人也……” 姜婵听得心内五味杂陈,沉思间,就见那总跟她过不去的总角小儿丢来一包银子,姜婵下意识掂了一掂,竟比月例重了不少。 她忙唤住他:“大爷且慢走,例银想是给差了,这回怎么多了许多?” 观棋回身不怀好意讥笑道:“这是大人额外赏你的,不走官中。还有些补品方才全送去堂中了,大人说你这几日服侍得妥帖,该赏。”他恶意地加重了最后那个赏字,脸上的神情却愈发意味深长,然后转身一径走了。 她将他视作象牙塔里的不懂事故的王孙公子,因那三天的密不可分而短暂忘情,一瞬软弱,以为自己能骗过他,也骗过了自己,以为自己找到了好归宿。 姜婵当下心中又气又恼,气的是被一个黄口小儿当众嘲笑,恼的是自己白活一世,竟沉迷肖想,差点落入圈套。他不愧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判官,自己还未从那三日的肉体交易里回过神来,他却已为未来所有的隐藏危险规划好了出路。方才还在廊下自己装傻骗自己,此时手拿这嗟来之食越发生自己的气。 “最害怕的是那丝莫名其妙的感情。”这是一位被嫖客卷走了全部积蓄的青楼姐妹对她的告诫。 他赏了,她又受了,这明明白白的就是她的卖屄钱。 思及此,心中针扎的一般。这种无声堕落的日子过惯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她根本不敢想。 她的命运根本就是雾里看花,以至于看到廊下挂着的笼中金丝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突如其来喘不过气。 今日之事不啻于一记掌掴,二人之间是一场银货两讫的交易,他是恩客,她来卖身,想到自己脑中一瞬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顿时自嘲自讽。 以往余秋霁常爱妆作书童陪父亲去古玩市场转悠,父亲与古董商交易时甚至连价也不宣之于口,双方把手置于袖中,指尖指肚关节手指上下依次往掌心出捋,袖里乾坤议价,周围之人甚至不知道交易价格。 她与王之牧如今做的不就是这袖里乾坤的皮肉交易,只不过交易之所从广庭大众换到了锦绣帐中。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她心中余下的那点酸涩便消失殆尽,二人始终是要伯劳飞燕各西东的,他也会或因他喜新厌旧,或因她人老珠黄而对她弃若敝履。 慧林的惨败退场也是一记警钟,江南是她的伤心地,原本有意避过,但如今看来,早做打算,远避江南才是正道。 心中想开了,再看他的赏赐时变心中顺畅得多,她需要大肆敛财,再讨要赏赐时便不再忸怩,专捡那能换钱的金的银的要,也不管王之牧心中是否嫌她俗气贪婪。 第十九章 已是六月天气,暑气蒸人,姜婵晨间于园亭内坐着,手摇一把素绢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往身上的葛纱衫儿里略微送点凉风。翠环见她家娘子近来在无人处时总是手托香腮,沉吟思想,也不知如何安慰于她。 二人正并头钻研时兴绣样,不知哪里来了两个嘴碎的下人凑在廊下拐角处闲磕牙,话题却是聊到了她头上,姜婵不由得竖起耳朵。 一旁的翠环急得小脸通红,姜婵忙往她嘴里塞了一枚蜜桃,让她好好坐下,又把遮阳的竹帘无声放下。 细听之下,廊下两人原是穆嬷嬷和刚入府的小丫鬟梅英。自打这穆嬷嬷从天而降,更兼姜婵前些日子因慧林而诸事不理,府里这些丫鬟媳妇子的十日里头倒有九日都围在一起搬弄是非,可惜见她来了就一哄而散,今日刚好让她好好听听她们背后都是如何编排她的。 听着听着,姜婵的一双弯弯柳眉渐拧了起来。 梅英原来竟是穆嬷嬷的侄女,穆嬷嬷在深宅大院浸淫多年,此次便是将肚子里的人情世故向她倾囊相授,但越到后头,越是让姜婵听出了异样。 原来面相忠厚的穆嬷嬷也早已生出了其它心思,因着王之牧迟迟未娶妻,她深感自己无用武之地。同一批进府的姐妹如今要么管着厨房,要么管着庄子,都是捞油水的好营生。养一大家子睁眼闭眼都是伸手要钱,她年事已老,敛财成了当务之急。 前几回发放月例之时,她瞧见除了府里的二十两月银,国公爷还赏了些不走公账的金银珠宝。 自那时起穆嬷嬷便生出了旁的心思,明明是国公府的打赏,却不经她手。再有姜婵又是个手紧的,明知道她穆嬷嬷是国公府的老人了,却没个眼力见的,逢年过节的也没个赏赐。 自穆嬷嬷来这小院也有几月,她既已摸清了姜婵的来历,忖度着一介乡野村妇倒是好拿捏。不过穆嬷嬷顾忌姜婵正是颜色姣好的年纪,眼看着正得宠,估摸着还有好几年的宠爱,等二人慢慢筹谋,到时联手接管这宅子的诸事,好从中多顺些银钱。 听到此处,姜婵不由得扬眉,她不倒是不反感为自己早做打算的人精,毕竟自己和她也只是半斤八两,只可惜穆嬷嬷算计错了对象,她可得好好听听,穆嬷嬷接下来要怎生对付她。 不多时廊下二人显然是说到了兴头上,因着声音已经大到姜婵无需伸脖子探听的地步。 穆嬷嬷的声音带着得色道:“这个秘密你可得给我把住了嘴。你道主屋那蹄子看着得宠,可每回国公爷办事后,都压着她饮下那断产方。” 说到此处,穆嬷嬷有意顿了顿,得到梅英的急切催促后,这才故作得意地咳了咳:”这重要差使,满府里除了老奴我,国公爷还能信谁?哪回不是我亲手把这碗汤药端给那小蹄子。” 梅英不解道:“大户人家,又是当大官的,哪家不是挖空心思纳妾蓄婢、置别宅妇。依我看,咱们府里这位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接进府了。” 穆嬷嬷却不以为然:“还没娶妻就先纳上妾了,这是乱了规矩,岂不是给将来的正房夫人没脸?” 她紧接着冷笑道:“你还记得前头何家不,他家幺女都怀上了,偏生遇着一位厉害的主母,数九隆冬的在雪地罚跪,六个月大的男胎都落了,府里老爷也没多说什么,前几日还被逐出府了,同她娘老子抱在一块儿哭呢。” 翠环听二人越说越离谱,顿时叫苦不迭,眼见姜婵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不禁大吼:“你们嘴上也不积点阴骘!” 姜婵来不及捂住翠环的嘴,等她再瞧时,廊下的两位不提防翠环忽然喊出声,吃惊了一下,早就跑得没影了。 姜婵也无心再翻手中的绣样,顽笑着让翠环以后说话时要稳当着点,墙有风,壁有耳,人多口杂。二人又枯坐了一会儿,便怏怏的散了。 * 观棋守在门外屏声静候,大人今日有客,与人面谋,二人进了书房已有一个时辰之久。 门内不时传来男子的声音:“……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 不多一会儿,只听王之牧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已修下荐书一封……” 观棋近日也有所耳闻,圣上大赦后,当日亲王一案参革众人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四下里寻人情找门路。 他隔窗见坐下之人起身打恭,谢不释口,估摸着差不多了,向外头站着的小厮打手势,预先去将客人的车马备好。 送走了客人,观棋又送了新的牒文来批,王之牧叫他搁着。 观棋见案上的牒文已堆为一摞,大人平日里宵衣旰食,进了书房便是卯入申出,他深知大人的脾气,也不敢打扰,轻手轻脚退出。 王之牧一整日皆是眉头紧蹙,面色凝重,忽的观棋进来报:“老夫人来了。” 自国公府门庭再度兴旺以来,张氏倒是捡回了些慈母的做派。王之牧亲去门外恭迎母亲进来,献茶毕。张氏见已过了晡时,他还尚未用晚饭,顿时把贴身服侍的人叫来训斥了一番。 王之牧无法,命人摆饭。 张氏眼见他贴身服侍的人竟全是小厮,便对身旁的许嬷嬷使了个颜色。 许嬷嬷又起了话头,提起张氏娘家姐姐的孙侄女,虽非钟鼎之家,却是书香之族,母亲病榻前侍汤奉药,族中上下无不交口称赞,如今年纪也合适…… 王之牧淡淡道:“母亲,上回同您说了,孩儿的亲事怕是自己做不得主。” 张氏闻言,只能作罢。 但见这满屋子下人,却没个知情知意的女人服侍,不禁又生出了心思,示意许嬷嬷将己身边两个丫鬟给他。 王之牧恭敬坐着,却没有往下去接她的话茬。 这寻常的丫鬟入不了他的眼,张氏又忍不住想起日间那徐氏前来说项,听那意思,倒是有意将女儿淑华送给他做个贵妾。张氏倒是当场动了心思,毕竟是族亲,知根知底的,再者不过是个妾室,也不算违矩。 只不过那徐氏打着结亲的幌子,不多时话音一转,又拿着帕子不住抹眼,竟把话锋直指向自己的儿子:“……他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就赚些体己利钱。国公爷竟要揪着不放……” 也不知王腾一家是如何得罪于了自家儿子,他如今抓着王家放印子钱被告发不放,定下赚他人血泪钱的罪状,判了不予发还,直接罚没家产。 张氏将话一说,王之牧便愈发沉默了。 这一沉默,垂手旁侍的许嬷嬷觑见王之牧神色,忙上前道:“夫人,国公爷还没动筷呢,您看饭菜都摆好了,总不能饿着肚子听您说话不是?” 张氏瞧眼儿子,见他始终面不更色,又怕絮叨太过。她十分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气,要是他自己不喜欢,她今日哪怕把人塞到床上,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寂然饭毕,见王之牧优雅地放下了手中的犀角箸,用丫鬟用小茶盘捧上的茶来漱了口,张氏又敦促下人摆上果桌、果盒,冰盆里沉李浮瓜倒是看着赏心悦目,王之牧为了不拂她的意,顺手拿起一枚李子,却放下了不吃。 “大郎,你这处是?”今日为着会客,王之牧本穿着一件竖领大襟长衫,用膳时便顺手换上了一件圆领常服,顿时肩胛上那枚浅浅的牙印便露出了个边。 “想是夏日院子里虫蚁多。”王之牧的姿态仍是毕恭毕敬,却惹得张氏一阵激动,顿时屋中众人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张氏最近总觉得王之牧这里事有蹊跷,他前日至天色黑沉才回府,据下人所报,国公爷回来时衣裳都换了。昨日掌管衣饰的嬷嬷又来问,那根弄坏的金镶宝嵌碧玉带用金镶玉之法补好了,否要过目? 张氏将众人轰出,私下诘问他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处? 王之牧态度依旧欲盖弥彰一般的恭敬,却始终对此闭口不言。 张氏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思重,况且年少丧父,上无父亲匡助,下无兄弟添翼,一门心思都扑在振兴父业之上。私下跑来要将自家女儿送给他当妾的不知凡几,他却一个都看不上眼。前些日子她挑的两家他也从善如流地去相看了。 这个儿子除了亲事上难过了些,就没有让她不满意的。 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除了一点,她从来做不得他的主。 张氏见他不肯开口,暗自悔恨自夫婿身亡后,自己听而不闻,只顾逃避俗事,对这儿子疏于关怀,不知何时起,二人已经生分至此。她无奈,只好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的场面话,这才叫许嬷嬷搀着上了轿。 王之牧恭送母亲,直到一行人消失在垂花门后,这才转身返回书房。 第十九章 已是六月天气,暑气蒸人,姜婵晨间于园亭内坐着,手摇一把素绢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往身上的葛纱衫儿里略微送点凉风。翠环见她家娘子近来在无人处时总是手托香腮,沉吟思想,也不知如何安慰于她。 二人正并头钻研时兴绣样,不知哪里来了两个嘴碎的下人凑在廊下拐角处闲磕牙,话题却是聊到了她头上,姜婵不由得竖起耳朵。 一旁的翠环急得小脸通红,姜婵忙往她嘴里塞了一枚蜜桃,让她好好坐下,又把遮阳的竹帘无声放下。 细听之下,廊下两人原是穆嬷嬷和刚入府的小丫鬟梅英。自打这穆嬷嬷从天而降,更兼姜婵前些日子因慧林而诸事不理,府里这些丫鬟媳妇子的十日里头倒有九日都围在一起搬弄是非,可惜见她来了就一哄而散,今日刚好让她好好听听她们背后都是如何编排她的。 听着听着,姜婵的一双弯弯柳眉渐拧了起来。 梅英原来竟是穆嬷嬷的侄女,穆嬷嬷在深宅大院浸淫多年,此次便是将肚子里的人情世故向她倾囊相授,但越到后头,越是让姜婵听出了异样。 原来面相忠厚的穆嬷嬷也早已生出了其它心思,因着王之牧迟迟未娶妻,她深感自己无用武之地。同一批进府的姐妹如今要么管着厨房,要么管着庄子,都是捞油水的好营生。养一大家子睁眼闭眼都是伸手要钱,她年事已老,敛财成了当务之急。 前几回发放月例之时,她瞧见除了府里的二十两月银,国公爷还赏了些不走公账的金银珠宝。 自那时起穆嬷嬷便生出了旁的心思,明明是国公府的打赏,却不经她手。再有姜婵又是个手紧的,明知道她穆嬷嬷是国公府的老人了,却没个眼力见的,逢年过节的也没个赏赐。 自穆嬷嬷来这小院也有几月,她既已摸清了姜婵的来历,忖度着一介乡野村妇倒是好拿捏。不过穆嬷嬷顾忌姜婵正是颜色姣好的年纪,眼看着正得宠,估摸着还有好几年的宠爱,等二人慢慢筹谋,到时联手接管这宅子的诸事,好从中多顺些银钱。 听到此处,姜婵不由得扬眉,她不倒是不反感为自己早做打算的人精,毕竟自己和她也只是半斤八两,只可惜穆嬷嬷算计错了对象,她可得好好听听,穆嬷嬷接下来要怎生对付她。 不多时廊下二人显然是说到了兴头上,因着声音已经大到姜婵无需伸脖子探听的地步。 穆嬷嬷的声音带着得色道:“这个秘密你可得给我把住了嘴。你道主屋那蹄子看着得宠,可每回国公爷办事后,都压着她饮下那断产方。” 说到此处,穆嬷嬷有意顿了顿,得到梅英的急切催促后,这才故作得意地咳了咳:”这重要差使,满府里除了老奴我,国公爷还能信谁?哪回不是我亲手把这碗汤药端给那小蹄子。” 梅英不解道:“大户人家,又是当大官的,哪家不是挖空心思纳妾蓄婢、置别宅妇。依我看,咱们府里这位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接进府了。” 穆嬷嬷却不以为然:“还没娶妻就先纳上妾了,这是乱了规矩,岂不是给将来的正房夫人没脸?” 她紧接着冷笑道:“你还记得前头何家不,他家幺女都怀上了,偏生遇着一位厉害的主母,数九隆冬的在雪地罚跪,六个月大的男胎都落了,府里老爷也没多说什么,前几日还被逐出府了,同她娘老子抱在一块儿哭呢。” 翠环听二人越说越离谱,顿时叫苦不迭,眼见姜婵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不禁大吼:“你们嘴上也不积点阴骘!” 姜婵来不及捂住翠环的嘴,等她再瞧时,廊下的两位不提防翠环忽然喊出声,吃惊了一下,早就跑得没影了。 姜婵也无心再翻手中的绣样,顽笑着让翠环以后说话时要稳当着点,墙有风,壁有耳,人多口杂。二人又枯坐了一会儿,便怏怏的散了。 * 观棋守在门外屏声静候,大人今日有客,与人面谋,二人进了书房已有一个时辰之久。 门内不时传来男子的声音:“……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 不多一会儿,只听王之牧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已修下荐书一封……” 观棋近日也有所耳闻,圣上大赦后,当日亲王一案参革众人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四下里寻人情找门路。 他隔窗见坐下之人起身打恭,谢不释口,估摸着差不多了,向外头站着的小厮打手势,预先去将客人的车马备好。 送走了客人,观棋又送了新的牒文来批,王之牧叫他搁着。 观棋见案上的牒文已堆为一摞,大人平日里宵衣旰食,进了书房便是卯入申出,他深知大人的脾气,也不敢打扰,轻手轻脚退出。 王之牧一整日皆是眉头紧蹙,面色凝重,忽的观棋进来报:“老夫人来了。” 自国公府门庭再度兴旺以来,张氏倒是捡回了些慈母的做派。王之牧亲去门外恭迎母亲进来,献茶毕。张氏见已过了晡时,他还尚未用晚饭,顿时把贴身服侍的人叫来训斥了一番。 王之牧无法,命人摆饭。 张氏眼见他贴身服侍的人竟全是小厮,便对身旁的许嬷嬷使了个颜色。 许嬷嬷又起了话头,提起张氏娘家姐姐的孙侄女,虽非钟鼎之家,却是书香之族,母亲病榻前侍汤奉药,族中上下无不交口称赞,如今年纪也合适…… 王之牧淡淡道:“母亲,上回同您说了,孩儿的亲事怕是自己做不得主。” 张氏闻言,只能作罢。 但见这满屋子下人,却没个知情知意的女人服侍,不禁又生出了心思,示意许嬷嬷将己身边两个丫鬟给他。 王之牧恭敬坐着,却没有往下去接她的话茬。 这寻常的丫鬟入不了他的眼,张氏又忍不住想起日间那徐氏前来说项,听那意思,倒是有意将女儿淑华送给他做个贵妾。张氏倒是当场动了心思,毕竟是族亲,知根知底的,再者不过是个妾室,也不算违矩。 只不过那徐氏打着结亲的幌子,不多时话音一转,又拿着帕子不住抹眼,竟把话锋直指向自己的儿子:“……他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就赚些体己利钱。国公爷竟要揪着不放……” 也不知王腾一家是如何得罪于了自家儿子,他如今抓着王家放印子钱被告发不放,定下赚他人血泪钱的罪状,判了不予发还,直接罚没家产。 张氏将话一说,王之牧便愈发沉默了。 这一沉默,垂手旁侍的许嬷嬷觑见王之牧神色,忙上前道:“夫人,国公爷还没动筷呢,您看饭菜都摆好了,总不能饿着肚子听您说话不是?” 张氏瞧眼儿子,见他始终面不更色,又怕絮叨太过。她十分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气,要是他自己不喜欢,她今日哪怕把人塞到床上,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寂然饭毕,见王之牧优雅地放下了手中的犀角箸,用丫鬟用小茶盘捧上的茶来漱了口,张氏又敦促下人摆上果桌、果盒,冰盆里沉李浮瓜倒是看着赏心悦目,王之牧为了不拂她的意,顺手拿起一枚李子,却放下了不吃。 “大郎,你这处是?”今日为着会客,王之牧本穿着一件竖领大襟长衫,用膳时便顺手换上了一件圆领常服,顿时肩胛上那枚浅浅的牙印便露出了个边。 “想是夏日院子里虫蚁多。”王之牧的姿态仍是毕恭毕敬,却惹得张氏一阵激动,顿时屋中众人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张氏最近总觉得王之牧这里事有蹊跷,他前日至天色黑沉才回府,据下人所报,国公爷回来时衣裳都换了。昨日掌管衣饰的嬷嬷又来问,那根弄坏的金镶宝嵌碧玉带用金镶玉之法补好了,否要过目? 张氏将众人轰出,私下诘问他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处? 王之牧态度依旧欲盖弥彰一般的恭敬,却始终对此闭口不言。 张氏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思重,况且年少丧父,上无父亲匡助,下无兄弟添翼,一门心思都扑在振兴父业之上。私下跑来要将自家女儿送给他当妾的不知凡几,他却一个都看不上眼。前些日子她挑的两家他也从善如流地去相看了。 这个儿子除了亲事上难过了些,就没有让她不满意的。 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除了一点,她从来做不得他的主。 张氏见他不肯开口,暗自悔恨自夫婿身亡后,自己听而不闻,只顾逃避俗事,对这儿子疏于关怀,不知何时起,二人已经生分至此。她无奈,只好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的场面话,这才叫许嬷嬷搀着上了轿。 王之牧恭送母亲,直到一行人消失在垂花门后,这才转身返回书房。 第十九章 已是六月天气,暑气蒸人,姜婵晨间于园亭内坐着,手摇一把素绢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往身上的葛纱衫儿里略微送点凉风。翠环见她家娘子近来在无人处时总是手托香腮,沉吟思想,也不知如何安慰于她。 二人正并头钻研时兴绣样,不知哪里来了两个嘴碎的下人凑在廊下拐角处闲磕牙,话题却是聊到了她头上,姜婵不由得竖起耳朵。 一旁的翠环急得小脸通红,姜婵忙往她嘴里塞了一枚蜜桃,让她好好坐下,又把遮阳的竹帘无声放下。 细听之下,廊下两人原是穆嬷嬷和刚入府的小丫鬟梅英。自打这穆嬷嬷从天而降,更兼姜婵前些日子因慧林而诸事不理,府里这些丫鬟媳妇子的十日里头倒有九日都围在一起搬弄是非,可惜见她来了就一哄而散,今日刚好让她好好听听她们背后都是如何编排她的。 听着听着,姜婵的一双弯弯柳眉渐拧了起来。 梅英原来竟是穆嬷嬷的侄女,穆嬷嬷在深宅大院浸淫多年,此次便是将肚子里的人情世故向她倾囊相授,但越到后头,越是让姜婵听出了异样。 原来面相忠厚的穆嬷嬷也早已生出了其它心思,因着王之牧迟迟未娶妻,她深感自己无用武之地。同一批进府的姐妹如今要么管着厨房,要么管着庄子,都是捞油水的好营生。养一大家子睁眼闭眼都是伸手要钱,她年事已老,敛财成了当务之急。 前几回发放月例之时,她瞧见除了府里的二十两月银,国公爷还赏了些不走公账的金银珠宝。 自那时起穆嬷嬷便生出了旁的心思,明明是国公府的打赏,却不经她手。再有姜婵又是个手紧的,明知道她穆嬷嬷是国公府的老人了,却没个眼力见的,逢年过节的也没个赏赐。 自穆嬷嬷来这小院也有几月,她既已摸清了姜婵的来历,忖度着一介乡野村妇倒是好拿捏。不过穆嬷嬷顾忌姜婵正是颜色姣好的年纪,眼看着正得宠,估摸着还有好几年的宠爱,等二人慢慢筹谋,到时联手接管这宅子的诸事,好从中多顺些银钱。 听到此处,姜婵不由得扬眉,她不倒是不反感为自己早做打算的人精,毕竟自己和她也只是半斤八两,只可惜穆嬷嬷算计错了对象,她可得好好听听,穆嬷嬷接下来要怎生对付她。 不多时廊下二人显然是说到了兴头上,因着声音已经大到姜婵无需伸脖子探听的地步。 穆嬷嬷的声音带着得色道:“这个秘密你可得给我把住了嘴。你道主屋那蹄子看着得宠,可每回国公爷办事后,都压着她饮下那断产方。” 说到此处,穆嬷嬷有意顿了顿,得到梅英的急切催促后,这才故作得意地咳了咳:”这重要差使,满府里除了老奴我,国公爷还能信谁?哪回不是我亲手把这碗汤药端给那小蹄子。” 梅英不解道:“大户人家,又是当大官的,哪家不是挖空心思纳妾蓄婢、置别宅妇。依我看,咱们府里这位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接进府了。” 穆嬷嬷却不以为然:“还没娶妻就先纳上妾了,这是乱了规矩,岂不是给将来的正房夫人没脸?” 她紧接着冷笑道:“你还记得前头何家不,他家幺女都怀上了,偏生遇着一位厉害的主母,数九隆冬的在雪地罚跪,六个月大的男胎都落了,府里老爷也没多说什么,前几日还被逐出府了,同她娘老子抱在一块儿哭呢。” 翠环听二人越说越离谱,顿时叫苦不迭,眼见姜婵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不禁大吼:“你们嘴上也不积点阴骘!” 姜婵来不及捂住翠环的嘴,等她再瞧时,廊下的两位不提防翠环忽然喊出声,吃惊了一下,早就跑得没影了。 姜婵也无心再翻手中的绣样,顽笑着让翠环以后说话时要稳当着点,墙有风,壁有耳,人多口杂。二人又枯坐了一会儿,便怏怏的散了。 * 观棋守在门外屏声静候,大人今日有客,与人面谋,二人进了书房已有一个时辰之久。 门内不时传来男子的声音:“……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 不多一会儿,只听王之牧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已修下荐书一封……” 观棋近日也有所耳闻,圣上大赦后,当日亲王一案参革众人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四下里寻人情找门路。 他隔窗见坐下之人起身打恭,谢不释口,估摸着差不多了,向外头站着的小厮打手势,预先去将客人的车马备好。 送走了客人,观棋又送了新的牒文来批,王之牧叫他搁着。 观棋见案上的牒文已堆为一摞,大人平日里宵衣旰食,进了书房便是卯入申出,他深知大人的脾气,也不敢打扰,轻手轻脚退出。 王之牧一整日皆是眉头紧蹙,面色凝重,忽的观棋进来报:“老夫人来了。” 自国公府门庭再度兴旺以来,张氏倒是捡回了些慈母的做派。王之牧亲去门外恭迎母亲进来,献茶毕。张氏见已过了晡时,他还尚未用晚饭,顿时把贴身服侍的人叫来训斥了一番。 王之牧无法,命人摆饭。 张氏眼见他贴身服侍的人竟全是小厮,便对身旁的许嬷嬷使了个颜色。 许嬷嬷又起了话头,提起张氏娘家姐姐的孙侄女,虽非钟鼎之家,却是书香之族,母亲病榻前侍汤奉药,族中上下无不交口称赞,如今年纪也合适…… 王之牧淡淡道:“母亲,上回同您说了,孩儿的亲事怕是自己做不得主。” 张氏闻言,只能作罢。 但见这满屋子下人,却没个知情知意的女人服侍,不禁又生出了心思,示意许嬷嬷将己身边两个丫鬟给他。 王之牧恭敬坐着,却没有往下去接她的话茬。 这寻常的丫鬟入不了他的眼,张氏又忍不住想起日间那徐氏前来说项,听那意思,倒是有意将女儿淑华送给他做个贵妾。张氏倒是当场动了心思,毕竟是族亲,知根知底的,再者不过是个妾室,也不算违矩。 只不过那徐氏打着结亲的幌子,不多时话音一转,又拿着帕子不住抹眼,竟把话锋直指向自己的儿子:“……他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就赚些体己利钱。国公爷竟要揪着不放……” 也不知王腾一家是如何得罪于了自家儿子,他如今抓着王家放印子钱被告发不放,定下赚他人血泪钱的罪状,判了不予发还,直接罚没家产。 张氏将话一说,王之牧便愈发沉默了。 这一沉默,垂手旁侍的许嬷嬷觑见王之牧神色,忙上前道:“夫人,国公爷还没动筷呢,您看饭菜都摆好了,总不能饿着肚子听您说话不是?” 张氏瞧眼儿子,见他始终面不更色,又怕絮叨太过。她十分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气,要是他自己不喜欢,她今日哪怕把人塞到床上,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寂然饭毕,见王之牧优雅地放下了手中的犀角箸,用丫鬟用小茶盘捧上的茶来漱了口,张氏又敦促下人摆上果桌、果盒,冰盆里沉李浮瓜倒是看着赏心悦目,王之牧为了不拂她的意,顺手拿起一枚李子,却放下了不吃。 “大郎,你这处是?”今日为着会客,王之牧本穿着一件竖领大襟长衫,用膳时便顺手换上了一件圆领常服,顿时肩胛上那枚浅浅的牙印便露出了个边。 “想是夏日院子里虫蚁多。”王之牧的姿态仍是毕恭毕敬,却惹得张氏一阵激动,顿时屋中众人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张氏最近总觉得王之牧这里事有蹊跷,他前日至天色黑沉才回府,据下人所报,国公爷回来时衣裳都换了。昨日掌管衣饰的嬷嬷又来问,那根弄坏的金镶宝嵌碧玉带用金镶玉之法补好了,否要过目? 张氏将众人轰出,私下诘问他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处? 王之牧态度依旧欲盖弥彰一般的恭敬,却始终对此闭口不言。 张氏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思重,况且年少丧父,上无父亲匡助,下无兄弟添翼,一门心思都扑在振兴父业之上。私下跑来要将自家女儿送给他当妾的不知凡几,他却一个都看不上眼。前些日子她挑的两家他也从善如流地去相看了。 这个儿子除了亲事上难过了些,就没有让她不满意的。 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除了一点,她从来做不得他的主。 张氏见他不肯开口,暗自悔恨自夫婿身亡后,自己听而不闻,只顾逃避俗事,对这儿子疏于关怀,不知何时起,二人已经生分至此。她无奈,只好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的场面话,这才叫许嬷嬷搀着上了轿。 王之牧恭送母亲,直到一行人消失在垂花门后,这才转身返回书房。 第二十一章 王之牧人虽不来,倒还知道吩咐人管着钟楼街宅子里的一众琐事。 昨日落子过来,道是近日国公爷新得了一名南边来的花匠,这几日会派人带匠役来种树。园子里拦着一溜儿围幕,叫内宅里的丫鬟婆子别乱跑,省得到时候冲撞了。 哪知待他亲见了一众匠役,王之牧又抿唇不乐,当即吩咐一名贴身侍卫来此坐更看守,昼夜守在内外院交界处。 姜婵正靠着楹柱观着一丛夏花怔忪,盛夏已过,院子里头的石榴凤仙已经花落如锦。她懒懒起身,却从廊下瞥见外院一名长工正与小厮向外院走去。那人大约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浓眉大眼,长挑身材。想是见园里四顾无人,便把脚慢慢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一旁引路的小厮说话。 姜婵见那长工走出去了,又把方才的小厮招来,一五一十地问他说了些什么。 那小厮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有人和颜悦色的问,便一桩桩的都告诉他了。姜婵闻言气个倒仰,她前些日子便注意到了这长工,那日穆嬷嬷当众刁难她,姜婵自己还没甚反应,这长工却三两句怼得穆嬷嬷哑口无言,明明没说什么重话,却让穆嬷嬷下不来台。 姜婵原本因这长工的帮腔还对他还有颇有善意,此刻看着他这背后鬼祟的举动,不免又疑心起来,不晓得这心怀叵测的人在弄什么暗度陈仓的鬼事。 前有狼后有虎,想到此处,姜婵狠狠咬唇,罢了,当务之急先收拾最跳脱的,这个长工现如今要下死眼把他盯着,她倒要看看是谁有胆子在她面前弄鬼。 从屋里端了碗蜜水的翠环侧身把杯盏递给姜婵,恰碰上她若有所思的眸光。 “嗯?”姜婵抬头看她,似乎才发现她,扯了个笑接过杯盏徐徐引了口,又一连灌了两口才回过神似的,接着她示意翠环俯身:“那日我吩咐你办的事可妥帖了?” 翠环一副等她问这话捱了多日的急切:“那是自然,她前几日都还知道避着人,从前儿个起,连面上都不遮掩了。娘子,接下来要怎的?” “迟则生变,那就今夜吧,让你父亲和大哥亥时来后门。” 是夜,梅英端了盏燕窝穿过抄手游廊,熟门熟路地钻进了穆嬷嬷的房间。 两人正靠着头说些家长里短的,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俩人一怔,低垂的门帘已唰地一声被掀开,一个小丫头闯了进来喊:“娘子你快来看,贼原来藏在这儿呢。” 穆嬷嬷闻言脑袋嗡地一声,就见姜婵款款走了进来。 姜婵虽不与穆嬷嬷计较,但穆嬷嬷自那日被撞见背后议论主子,见姜婵果如自己猜测般忍气吞声不敢动她,遂越来越跋扈。 那时起,姜婵便吩咐梅英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些上等燕窝,每日蒸上一盅,但偏偏姜婵每回只略饮几小口,有时甚至一口不沾,那大半盅炖好的燕窝全倒了。 那日姨母当众被训斥后,梅英不忿,遂将姜婵没动一口的燕窝偷拿去给姑母。 原国公府里,小厨房也不时给府里的管事嬷嬷们进献些补品,穆嬷嬷遂不当一回事的收了,那之后梅英便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每日故意多拿一些。 姜婵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意,咳了咳,质问二人:“我白日里没喝完的燕窝,怎生到您老屋里头了?” 望着姜婵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穆嬷嬷瞬间觉得胃里的燕窝翻滚炙人,她抬头直视着姜婵,抿了抿嘴。 梅英似小兔子似的惊恐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许是厨房端错了。”穆嬷嬷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她明白今日觊越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你信口胡诌,这燕窝明明是我用小泥炉盯着炖了两个时辰的,怎么会是从厨房端来的?” 穆嬷嬷听着嘴角微翕,正欲辩解什么,姜婵已抢着摇头,叹了口气:“家丑不可外扬,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去报官,直接让人知会府里一声,你们都是家生子,还是请国公爷亲自处置罢。” 提起国公府穆嬷嬷就觉得心虚,听着目光一闪,眼睛飞快地睃了立在门外的几个强壮的身影一眼,她的语气仍有片刻的犹豫:“不过是主人不要的燕窝粥,在国公府里都不当一回事的。再说,这等小事去骚扰国公爷,倒是惹他闹心,老奴自己拿钱补上不就行了?” 王之牧会担心?姜婵脑海里闪过他冷漠的神色,不由得笑起来:“你自然不当一回事,可你的侄女犯了偷窃之罪,理应被罚。” 话一出,穆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还有些不服气的脸瞬间惨白。偷盗事小,名声事大,她侄女尚未嫁人,这事要如何和她伯母一家交待。她眉宇间不由得透出一丝犹豫来。 她期期艾艾道:“那娘子你待要如何处置我们?” “我的意思是你自行去国公府请辞,我这里暂时先把消息掩下,无声无息,也算给你留个面子。” 穆嬷嬷下意识便要反驳,没想抬头却对上了凌厉的目光,她从未设想一个乡野村妇会有如此慑人的气场。 穆嬷嬷不禁哆嗦了身子。 第二日,穆嬷嬷自行去国公府请辞,姜婵把消息掩下,无声无息就处理了两人,也算是全了穆嬷嬷的面子。 姜婵无意害她性命,赶走了这尊大佛,她再度成了钟楼街的唯一主人。 不过,翠环来报时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姜婵本以为翠环是担心穆嬷嬷挟私报复,没想翠环凑到她耳旁:“那夜,奴婢的爹和哥哥在后门守着,一切按计划如常,只不过意外撞见了一人……” 又过了几日,内外间的一扇隐秘角门大开,又被即刻拽上了,有个颀长的身影趁星光之下,直望内院而来。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月色正明如昼。只见那个身影直奔正房,到了门口,却又绕到后头窗户下,偷偷拉开窗户缝,将一枚鼓鼓的小包袱塞了进去。 噗的一下,本是漆黑的屋子一下亮堂了起来,火光摇曳,映出男人的脸庞,正是前几日那个到处打探的长工。 传来急促脚步声,有男声在高喝,然后几个小厮点着火把来疾步来抓他,料是藏躲不了,他只好正大光明现身。 姜婵从小厮身后出来,一看清火光中他的脸,恍然涌起一股熟悉之感。 一小厮把他塞进来的包袱捡来,手掂了掂,对着姜婵道:“是一包银钱。” 这男子闻言,规规矩矩作揖,反倒大大方方道:“娘子,且慢动手,可否私下一谈?” 姜婵见他身材高大,顿时不允,厉声问他:“你休要瞒我,可从实说与我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竟满面羞惭,答道:“实不相瞒,我本名姜涛“,他哽咽一声,又接着道:“是你的兄长。” 姜婵顿时讶然,迟疑了一瞬,再问道:“为何她……我从未见过你?” 那男人埋头不语,姜婵无法,也不管是否会徒惹下人非议,让众人退至外间,他才肯继续张口,却不觉双泪交流:“幼年时不幸贼寇猖獗,父母皆遭兵刃深受重伤,你也被人掠买至曹县。” 姜婵又问道:“既知我所在,为何不来找我?”她这时心中其实已确定他所说为真话,但又不说破。 姜涛忙道:“实则是当日双亲与我三人远离宗族,存亡未卜,而我去偷偷觑了几回,那余氏绣坊虽不说待你不薄,至少也衣食无忧。双亲当时又病入膏肓,母亲只靠着替人家做些针黹生活赚些糊口钱,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我尚年少,一人做些力气活,权当是药钱,饥一顿饱一顿,实出无奈,所以不敢希冀团圆。” 见姜婵面色有些缓和,他继续说道:“待母亲亦溘然长逝后,我将双亲入殓,又一路送回老家葬于祖坟,再归来时已过了一年。这才知余氏全族遭了罪,不得已将妹妹嫁卖到了别县。我打探了几月却音信不闻,日日悬望,前几月才忽闻妹妹被京中贵人买走了,遂一路找来。“ “想是老天有眼,那日我撞见你去铺子里买绣线,遂偷偷尾随于你。觑了机会来此处做长工,就想看你过得好不好。只是没想府中规矩甚严,内院等闲不见外男,眼看这花圃修葺已近尾声,怕是再难与你相见,故出此下策。” 姜婵沉吟不语,过了一晌,才让小厮们将他绑了送去耳房,天亮了再发落。 她和衣倒在床上,却又翻来覆去的,延捱到四更尽了。她越想越烦,心头燥火按捺不住,忍不住把仍放在外间的包袱打开。 姜涛做苦力能赚着几个银子,她见包袱里全是些碎银铜板拼凑起来的,顿时眼底一热,寸心如割,想是这句肉身还残留的亲情作祟。 她坐在窗边苦思,直到天色将明才下定决心。 * “娘子,就是此处了。” 姜婵打听到姜涛家住得远,她与翠环二人坐了半日大车,又步行了几条街,展眼他的住所已到门前。 这一带皆是官府店宅务辖下的公屋,龙蛇混杂,迷宫一般,二人一路打探好不容易才找到跟前,捂着鼻子躲过一个摊了一身横肉的老人,翠环得救似的忙前去敲门,半晌有人出来应了门。 姜涛见是她,脸上涌起惊慌,急忙道:“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到此处,下回倘要过来,叫人送了信,若有个闪失,岂不悔恨。” 翠环在一旁撅了嘴道:“罢了,来都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姜涛见二人妆成书生与书童,更是拿她没办法。 姜婵见此处人多口杂,又同他拐了两条巷子,去附近茶楼要了个包间。 翠环先拿一块帕子在椅子上擦抹了两遍,然后再铺上一块新的帕子,姜婵方坐了。她又嫌外面的茶杯不干净,将茶杯洗了两遍这才斟了茶,送与姜婵。 彼时伙计已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翠环遂挑挑拣拣拈了几个花生,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她。 姜涛早已看得呆住。 姜婵赏了翠环一个银锞子,让她去买些酥糖来,把她打发走了。 门扉方一合上,二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拘谨。 还是姜婵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今日不谈血缘之情,只谈一笔生意。” 姜涛眉头一挑,却不反驳,听她细细诉说。 姜婵原本私下售卖绣品的想法早已偃旗息鼓,早不做此想,姜涛一来,却是让她计上心头。 钟楼街宅子下人的身契皆握在王之牧一人之手,她有些私密事就连翠环也不敢嘱咐,处处受掣,如今倒是天降一个好帮手。 她去花匠处打探了一番,发现姜涛其人虽非满腹文韬,却也能识文断字,一身力气,倒是个趁手的帮手。 前些日子王之牧禁了她私卖余家绣品,但她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日夜钻研,推敲又思量。历经大难,重活一世,心态与未经风霜的千金小姐余秋霁大为不同,顺水乘舟地便突破了囹圄。不囿于余家传统针法,竟是创造出一种新绣法,如今她所绣之物再无人能看出与余家有瓜葛。 她从随身携带的匣子中拿出一面绣着蕉荫击球图的团扇,托他去售卖。她此回有意试探姜涛的能耐,故意说了个极高的心理价位。 二人又敲定些细节,待姜婵回钟楼街时已近黄昏。 刚进门却被告知她午间时分前脚刚走,穆嬷嬷便过来了,又坐着等了小半个时辰方离去。 姜婵闻言锁眉一刹,她若有所思一瞬,却轻轻挥了挥袖摆。她进门后命人抬入香汤,遣退伺候的人,泡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出来。 过了几日,姜涛登门。 没成想他倒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不知怎地说通了大相国寺东门外的绣巷里最大的寄卖商肆将她的团扇放在店中最显眼位置,不过两日,被一位大户人家的下人买走,竟一个子儿没还价。 姜婵遂为之一振,一连绣了好几张帕子,好几把团扇,因她的绣画里的楼台花鸟针线细密,不露边缝,较画更佳,端的是美轮美奂,也有竞价来买的。 想母亲娘家三代诗书传家,又在余家学了高超绣技,照着传家的的名画,创作了绣画,成了一方绣主,如今她这一手自创的绣技倒也让家学渊源不至终泯,。 如此一传两,两传三,绣巷里都晓得有位绣娘是一个绣花卉的名家,争着来买。及至后来,她本着物以稀为贵,货多不值钱,每月甚至几月方才放出一副,渐渐日进不衰。 第二十一章 王之牧人虽不来,倒还知道吩咐人管着钟楼街宅子里的一众琐事。 昨日落子过来,道是近日国公爷新得了一名南边来的花匠,这几日会派人带匠役来种树。园子里拦着一溜儿围幕,叫内宅里的丫鬟婆子别乱跑,省得到时候冲撞了。 哪知待他亲见了一众匠役,王之牧又抿唇不乐,当即吩咐一名贴身侍卫来此坐更看守,昼夜守在内外院交界处。 姜婵正靠着楹柱观着一丛夏花怔忪,盛夏已过,院子里头的石榴凤仙已经花落如锦。她懒懒起身,却从廊下瞥见外院一名长工正与小厮向外院走去。那人大约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浓眉大眼,长挑身材。想是见园里四顾无人,便把脚慢慢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一旁引路的小厮说话。 姜婵见那长工走出去了,又把方才的小厮招来,一五一十地问他说了些什么。 那小厮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有人和颜悦色的问,便一桩桩的都告诉他了。姜婵闻言气个倒仰,她前些日子便注意到了这长工,那日穆嬷嬷当众刁难她,姜婵自己还没甚反应,这长工却三两句怼得穆嬷嬷哑口无言,明明没说什么重话,却让穆嬷嬷下不来台。 姜婵原本因这长工的帮腔还对他还有颇有善意,此刻看着他这背后鬼祟的举动,不免又疑心起来,不晓得这心怀叵测的人在弄什么暗度陈仓的鬼事。 前有狼后有虎,想到此处,姜婵狠狠咬唇,罢了,当务之急先收拾最跳脱的,这个长工现如今要下死眼把他盯着,她倒要看看是谁有胆子在她面前弄鬼。 从屋里端了碗蜜水的翠环侧身把杯盏递给姜婵,恰碰上她若有所思的眸光。 “嗯?”姜婵抬头看她,似乎才发现她,扯了个笑接过杯盏徐徐引了口,又一连灌了两口才回过神似的,接着她示意翠环俯身:“那日我吩咐你办的事可妥帖了?” 翠环一副等她问这话捱了多日的急切:“那是自然,她前几日都还知道避着人,从前儿个起,连面上都不遮掩了。娘子,接下来要怎的?” “迟则生变,那就今夜吧,让你父亲和大哥亥时来后门。” 是夜,梅英端了盏燕窝穿过抄手游廊,熟门熟路地钻进了穆嬷嬷的房间。 两人正靠着头说些家长里短的,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俩人一怔,低垂的门帘已唰地一声被掀开,一个小丫头闯了进来喊:“娘子你快来看,贼原来藏在这儿呢。” 穆嬷嬷闻言脑袋嗡地一声,就见姜婵款款走了进来。 姜婵虽不与穆嬷嬷计较,但穆嬷嬷自那日被撞见背后议论主子,见姜婵果如自己猜测般忍气吞声不敢动她,遂越来越跋扈。 那时起,姜婵便吩咐梅英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些上等燕窝,每日蒸上一盅,但偏偏姜婵每回只略饮几小口,有时甚至一口不沾,那大半盅炖好的燕窝全倒了。 那日姨母当众被训斥后,梅英不忿,遂将姜婵没动一口的燕窝偷拿去给姑母。 原国公府里,小厨房也不时给府里的管事嬷嬷们进献些补品,穆嬷嬷遂不当一回事的收了,那之后梅英便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每日故意多拿一些。 姜婵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意,咳了咳,质问二人:“我白日里没喝完的燕窝,怎生到您老屋里头了?” 望着姜婵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穆嬷嬷瞬间觉得胃里的燕窝翻滚炙人,她抬头直视着姜婵,抿了抿嘴。 梅英似小兔子似的惊恐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许是厨房端错了。”穆嬷嬷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她明白今日觊越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你信口胡诌,这燕窝明明是我用小泥炉盯着炖了两个时辰的,怎么会是从厨房端来的?” 穆嬷嬷听着嘴角微翕,正欲辩解什么,姜婵已抢着摇头,叹了口气:“家丑不可外扬,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去报官,直接让人知会府里一声,你们都是家生子,还是请国公爷亲自处置罢。” 提起国公府穆嬷嬷就觉得心虚,听着目光一闪,眼睛飞快地睃了立在门外的几个强壮的身影一眼,她的语气仍有片刻的犹豫:“不过是主人不要的燕窝粥,在国公府里都不当一回事的。再说,这等小事去骚扰国公爷,倒是惹他闹心,老奴自己拿钱补上不就行了?” 王之牧会担心?姜婵脑海里闪过他冷漠的神色,不由得笑起来:“你自然不当一回事,可你的侄女犯了偷窃之罪,理应被罚。” 话一出,穆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还有些不服气的脸瞬间惨白。偷盗事小,名声事大,她侄女尚未嫁人,这事要如何和她伯母一家交待。她眉宇间不由得透出一丝犹豫来。 她期期艾艾道:“那娘子你待要如何处置我们?” “我的意思是你自行去国公府请辞,我这里暂时先把消息掩下,无声无息,也算给你留个面子。” 穆嬷嬷下意识便要反驳,没想抬头却对上了凌厉的目光,她从未设想一个乡野村妇会有如此慑人的气场。 穆嬷嬷不禁哆嗦了身子。 第二日,穆嬷嬷自行去国公府请辞,姜婵把消息掩下,无声无息就处理了两人,也算是全了穆嬷嬷的面子。 姜婵无意害她性命,赶走了这尊大佛,她再度成了钟楼街的唯一主人。 不过,翠环来报时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姜婵本以为翠环是担心穆嬷嬷挟私报复,没想翠环凑到她耳旁:“那夜,奴婢的爹和哥哥在后门守着,一切按计划如常,只不过意外撞见了一人……” 又过了几日,内外间的一扇隐秘角门大开,又被即刻拽上了,有个颀长的身影趁星光之下,直望内院而来。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月色正明如昼。只见那个身影直奔正房,到了门口,却又绕到后头窗户下,偷偷拉开窗户缝,将一枚鼓鼓的小包袱塞了进去。 噗的一下,本是漆黑的屋子一下亮堂了起来,火光摇曳,映出男人的脸庞,正是前几日那个到处打探的长工。 传来急促脚步声,有男声在高喝,然后几个小厮点着火把来疾步来抓他,料是藏躲不了,他只好正大光明现身。 姜婵从小厮身后出来,一看清火光中他的脸,恍然涌起一股熟悉之感。 一小厮把他塞进来的包袱捡来,手掂了掂,对着姜婵道:“是一包银钱。” 这男子闻言,规规矩矩作揖,反倒大大方方道:“娘子,且慢动手,可否私下一谈?” 姜婵见他身材高大,顿时不允,厉声问他:“你休要瞒我,可从实说与我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竟满面羞惭,答道:“实不相瞒,我本名姜涛“,他哽咽一声,又接着道:“是你的兄长。” 姜婵顿时讶然,迟疑了一瞬,再问道:“为何她……我从未见过你?” 那男人埋头不语,姜婵无法,也不管是否会徒惹下人非议,让众人退至外间,他才肯继续张口,却不觉双泪交流:“幼年时不幸贼寇猖獗,父母皆遭兵刃深受重伤,你也被人掠买至曹县。” 姜婵又问道:“既知我所在,为何不来找我?”她这时心中其实已确定他所说为真话,但又不说破。 姜涛忙道:“实则是当日双亲与我三人远离宗族,存亡未卜,而我去偷偷觑了几回,那余氏绣坊虽不说待你不薄,至少也衣食无忧。双亲当时又病入膏肓,母亲只靠着替人家做些针黹生活赚些糊口钱,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我尚年少,一人做些力气活,权当是药钱,饥一顿饱一顿,实出无奈,所以不敢希冀团圆。” 见姜婵面色有些缓和,他继续说道:“待母亲亦溘然长逝后,我将双亲入殓,又一路送回老家葬于祖坟,再归来时已过了一年。这才知余氏全族遭了罪,不得已将妹妹嫁卖到了别县。我打探了几月却音信不闻,日日悬望,前几月才忽闻妹妹被京中贵人买走了,遂一路找来。“ “想是老天有眼,那日我撞见你去铺子里买绣线,遂偷偷尾随于你。觑了机会来此处做长工,就想看你过得好不好。只是没想府中规矩甚严,内院等闲不见外男,眼看这花圃修葺已近尾声,怕是再难与你相见,故出此下策。” 姜婵沉吟不语,过了一晌,才让小厮们将他绑了送去耳房,天亮了再发落。 她和衣倒在床上,却又翻来覆去的,延捱到四更尽了。她越想越烦,心头燥火按捺不住,忍不住把仍放在外间的包袱打开。 姜涛做苦力能赚着几个银子,她见包袱里全是些碎银铜板拼凑起来的,顿时眼底一热,寸心如割,想是这句肉身还残留的亲情作祟。 她坐在窗边苦思,直到天色将明才下定决心。 * “娘子,就是此处了。” 姜婵打听到姜涛家住得远,她与翠环二人坐了半日大车,又步行了几条街,展眼他的住所已到门前。 这一带皆是官府店宅务辖下的公屋,龙蛇混杂,迷宫一般,二人一路打探好不容易才找到跟前,捂着鼻子躲过一个摊了一身横肉的老人,翠环得救似的忙前去敲门,半晌有人出来应了门。 姜涛见是她,脸上涌起惊慌,急忙道:“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到此处,下回倘要过来,叫人送了信,若有个闪失,岂不悔恨。” 翠环在一旁撅了嘴道:“罢了,来都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姜涛见二人妆成书生与书童,更是拿她没办法。 姜婵见此处人多口杂,又同他拐了两条巷子,去附近茶楼要了个包间。 翠环先拿一块帕子在椅子上擦抹了两遍,然后再铺上一块新的帕子,姜婵方坐了。她又嫌外面的茶杯不干净,将茶杯洗了两遍这才斟了茶,送与姜婵。 彼时伙计已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翠环遂挑挑拣拣拈了几个花生,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她。 姜涛早已看得呆住。 姜婵赏了翠环一个银锞子,让她去买些酥糖来,把她打发走了。 门扉方一合上,二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拘谨。 还是姜婵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今日不谈血缘之情,只谈一笔生意。” 姜涛眉头一挑,却不反驳,听她细细诉说。 姜婵原本私下售卖绣品的想法早已偃旗息鼓,早不做此想,姜涛一来,却是让她计上心头。 钟楼街宅子下人的身契皆握在王之牧一人之手,她有些私密事就连翠环也不敢嘱咐,处处受掣,如今倒是天降一个好帮手。 她去花匠处打探了一番,发现姜涛其人虽非满腹文韬,却也能识文断字,一身力气,倒是个趁手的帮手。 前些日子王之牧禁了她私卖余家绣品,但她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日夜钻研,推敲又思量。历经大难,重活一世,心态与未经风霜的千金小姐余秋霁大为不同,顺水乘舟地便突破了囹圄。不囿于余家传统针法,竟是创造出一种新绣法,如今她所绣之物再无人能看出与余家有瓜葛。 她从随身携带的匣子中拿出一面绣着蕉荫击球图的团扇,托他去售卖。她此回有意试探姜涛的能耐,故意说了个极高的心理价位。 二人又敲定些细节,待姜婵回钟楼街时已近黄昏。 刚进门却被告知她午间时分前脚刚走,穆嬷嬷便过来了,又坐着等了小半个时辰方离去。 姜婵闻言锁眉一刹,她若有所思一瞬,却轻轻挥了挥袖摆。她进门后命人抬入香汤,遣退伺候的人,泡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出来。 过了几日,姜涛登门。 没成想他倒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不知怎地说通了大相国寺东门外的绣巷里最大的寄卖商肆将她的团扇放在店中最显眼位置,不过两日,被一位大户人家的下人买走,竟一个子儿没还价。 姜婵遂为之一振,一连绣了好几张帕子,好几把团扇,因她的绣画里的楼台花鸟针线细密,不露边缝,较画更佳,端的是美轮美奂,也有竞价来买的。 想母亲娘家三代诗书传家,又在余家学了高超绣技,照着传家的的名画,创作了绣画,成了一方绣主,如今她这一手自创的绣技倒也让家学渊源不至终泯,。 如此一传两,两传三,绣巷里都晓得有位绣娘是一个绣花卉的名家,争着来买。及至后来,她本着物以稀为贵,货多不值钱,每月甚至几月方才放出一副,渐渐日进不衰。 第二十二章 中秋那日,王之牧差人送来了一盒宫饼,来人是对她向来和颜悦色的落子,他婉言道,今日大人与圣上在宫中赏月赋诗,祭祀月神,君臣同乐,但心中还惦记着娘子,特意差人送来。 姜婵将月饼分给下人,自己拿了一块站在廊下赏玩却不吃,半晌却对着圆月念了一句:“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默品其滋味,相思泪沾巾。” 王之牧已有近三月未见着她,本朝素来有赏月风尚,当日朝廷也会撤了宵禁,玩月游人达旦不绝。他本想趁暮色陪她去看花灯,他依稀记得灯夕节时他的马车撞坏了她手中一盏莲灯,今夜就权当补偿她,陪她去放水灯。 放完灯后,他有一整夜的时间……以及……或许休沐的大半日。 前日在朝堂听圣言时,他竟破天荒的恍神,耳畔掠过小娘子带着哭腔的呜咽:“大人,轻一些……” 一言一行皆存威严的朝堂之上,列站着穿朱着紫的本朝栋梁,王之牧面不改色,可身体奇异地有了反应,他几不可察地蹙起眉峰,后知后觉近日自己自渎的次数是否令人不安的太多…… 他这些日子虽却是做到了律己甚严,又回到了遇见她之前的生活模子,可心底强行压抑的莫名思绪却如野草般勃勃滋长。 如今看来,他的忍耐似乎到了某个临界点,超出了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意志力的控制…… 他送饼不过随口一说,送出去后却犹豫踯躅了半日。 他送与不送都不自在。送的话她会不会多心,不送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可姜婵没有回礼,甚至连个口信都没带回。 他原本冷漠的脸色更深沉了。 * 姜婵屡次试探观察了姜涛几回,见他倒是处处为她着想,她便生了其它心思。她自是不好亲自开口向王之牧求取身契,但若是兄长亲自去求,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她遂将自己的想法与姜涛一说,对方手指在杯沿一滑一转,眼一低,却问她:“妹妹如今鲜衣美食,坐拥华府豪宅、奴仆遍地,为何要舍了这一切?坐享荣华不好吗?” 姜婵蹙頞,辨道:“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我如今的境地,实是出于无奈。他日若得自由之身,哪怕荆钗布裙,啜菽饮水,比起如今在此要胜却千万倍。” 姜涛这才欣然点头道:“妹妹果有此心,兄长我定当为你作主。” 姜婵得了他首肯,便差人去王之牧那处带话,问他这两日能否过来一遭? 王之牧人虽没来,但这些日子钟楼街宅子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琐事他全都了然于心。 那日姜婵前脚刚出门去寻找姜涛,就被候在府外多时的穆嬷嬷的儿子一路跟随着。 穆嬷嬷在国公府等了几日也找不到机会面见王之牧,又转而攀上了他身边最受宠的小厮观棋,观棋听后马不停蹄地将穆嬷嬷带到王之牧面前。 穆嬷嬷话毕,又偷觑着王之牧正襟危坐,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却没有任何暴跳如雷的迹象,遂又咕哝道:“国公爷每回离去后,姜娘子喝避子汤时总是面色不虞。老奴……老奴撞见过她差丫鬟去外头偷偷买药,也不知是否想私自留下…… 穆嬷嬷见王之牧仍低垂着眼睑,超出了意料之外,忙又添油加醋道:“那日姜娘子私下去腌臜地方见了那男人,俩人去了客栈关在房里几个时辰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她这番言语,句句意有所指,似乎真相已呼之欲出。 不过穆嬷嬷也没想到姜涛竟然是姜婵的亲哥哥,在她眼里看来姜婵是去偷汉子了,而在王之牧和窗外的观棋看来,现如今倒像是这两兄妹正密谋产下子嗣。 不过小娘子虽贪心了些,但这穆嬷嬷奴大欺主,自作聪明,看来是留不得了。王之牧心念一转,目光已如鹰隼般犀利。 处理完穆嬷嬷,王之牧发现自己那原本有些神魂荡漾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小娘子和她那位哥哥的行为有些出格,倒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小娘子既是他的外室,她的哥哥也不能当做国公府的一门正经亲戚。如今小娘子想是得了他的宠爱有些被冲昏了头,怕是要打着依附国公府,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主意,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毕竟谁也没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这内里的乾坤本就是不能公然宣之于口。 在王之牧看来,此番不予理睬是再睿智不过的,他不能一味纵容坏了规矩。她这回觊越了。 他遂舌敝耳聋,对她置之不理。 没想到又过了几日,王之牧又听闻同僚酒宴间打趣尚书郎昨夜同名妓周香君夜游,虽口头称赞一段风流韵事,却也透露出难登大雅之堂,为人所不屑之意,顿时暗自警醒,遂将同游灯会的想法暂时搁置了。 王之牧不肯过来相商,姜婵也无法,只好暂时将赎身的想法束之高阁。 姜婵知难而退,但姜涛却素来是个喜欢逆水行舟的人。 他定要为妹妹讨个说法,但国公府的门第,他怕是连大门也进不去。辗转反侧,思来想去,竟只有守株待兔这一途。因此想了许多法子,无事时常去宗府街附近逡巡、探听到王之牧经常出入的几家轩馆提前等候,可惜全然不奏效。 当然,姜涛的这些肖似刺客的行径,早有耳报神禀至王之牧跟前。 若是以往,姜涛这些自找死路的举动早已让他身首异处,可如今,被逼得退避三舍的人反倒是他王之牧。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缘何自己非要躲开他? 王之牧多少年都没有这般狼狈过了。 * 话说国公府这一边,张氏派人打探监视了几月才终于死心,遂又把心思从王之牧私事上转移到旁处去。王之牧这才泰然亲临钟楼街宅邸,哪知马车方行至门口,就有一人以身拦车,当街下跪。 观棋送份例银过来时曾见过此人,遂隔帘向王之牧解释此人是谁,然后立于一旁,面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王之牧只得唤他近前,姜涛见王之牧不曾下车,只好大声道:“小人乃姜氏兄长,听得国公府乃是慈善宽厚之家,冀忘为她赎身离京,权得圆双亲遗愿。” 王之牧一张俊脸霎时寒如千年冰窟,只见他唇角渐渐下垂,似是幡然醒神一般,攥紧了十指。 车外之人此番光明正大效仿拦轿喊冤之举,竟是算准了他拉不下脸,叫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也不知为何,听到赎身二字,心中隐秘之处仿似被人一戳,他面色愈发不豫,忍不住倨傲地反唇相讥道:“姜氏又是何人?我府中人口众多,丫鬟小厮难以记全。今日你无故阻了朝廷命官之路,本该重责十大板以儆效尤,本官念你无知,不与你计较。” 被姜涛这般步步紧逼,王之牧的眉头紧紧地锁成了一个川字,他连车也未下,便示意打道回府。 * 王之牧的马车在门外转了一圈又无功而返? 姜婵听见窗外丫鬟压低了声音议论,不时有些讥笑之语飘入耳中。 “”知道的,说他们是仓促投亲,不知道的,还当是来打抽丰的呢……” 姜婵听了,心中满是酸涩,但并非为王之牧的态度,而是重生以来从未有过如姜涛这样的亲人这般全心全意的爱她护她。 她在廊后找到了正垂头丧气的姜涛。他抬头便是一怔,顿了顿,轻声道:妹妹都知道了? 姜婵笑了笑:“满府里都在议论,我又如何能充耳不闻?”仿若对下人的轻慢浑然不觉,轻轻摇头:“罢了。” 姜涛只觉满腹怒火,胸中更是充盈无限酸涩,既悔自己没能救她,又悔不曾护好她。 姜婵却引着他来到后院凉亭再叙,此处四周无遮挡,说话也不会被人偷听了去。 姜婵其实心中怀抱这个想法已有一段时日,可今日见到此情此景,她再也无法,只能选择兵行险着。 她将私自攒下的银钱交予姜涛,权作盘缠,他先行南下替她办两件事,顺道买房置地,等他那边妥当了,有个栖身之所,她再想法子脱奴藉。 固然在京城买地买铺子趁手些,可在王之牧眼皮子底下行此事,她估摸着无异于老虎嘴里拔牙。 余家在江南有几处庄子外人看着普通,实则大有门道,当年抄家后这几处因经营不善,又再度被贱卖,几经易手,如今倒是个好机会。姜婵将这几处地名写了,一一交代给姜涛,嘱咐他要如何行事。 姜涛一一记下,看着她却摇头,无奈叹了口气:“只是将你扔在此处,放心不下。” 姜婵心道,她揣着王之牧好大一个秘密,他估摸着不会轻易放她走。不过这话不能和姜涛明说,她只好低声劝道:“如今我吃喝不愁,况且那王之牧还爱我年少姿容。你自放心出去,我只要在他面前小意讨好,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能为难我不成?” 姜涛拗不过她,只好服软道:“妹妹这话也说得有理。此番到江南去,或者走出些机遇来也不可知,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姜婵又叮嘱他,此事需得隐秘,不可让旁人知晓。 * 姜涛临行那日,姜婵想着亲去河岸送他,此为其一。 其二,她来了京城这么些时日,却从未亲眼见识过如今的王朝的水运网络有何变化。据传本朝最初定都于此即因为运河线的枢纽,图的是水运便利。 其三,她身上大半的积蓄都赌在了姜涛身上,她这回过来是最后确认的。 下轿时,只见坤河舟楫往来,满眼一片繁忙景象,胸中不免升腾起一股豪迈之气。眼前奇景为姜婵带来莫名的感动,她觉得自己的心正像尘封已久的匣子一般被一只手打开,充满了豁然开朗后的开阔。 坤河之上,舳舻相衔,千里不绝。 姜婵不顾翠环劝阻,戴好了帷帽,疾步穿过一排临河的邸店,不时躲避主动上前推介的牙侩,来到岸边停靠的货船、客船与游船。 码头坐着一位蓝衣老者,看他形貌应是哪个商号的管家,正给脚夫发签筹。她走过去,差点撞上好几位繁忙的脚夫,终于在码头尽头停泊着的一艘正在卸货的货船上见到了搬运商货的姜涛。 此船形制圆短,如三间大屋,姜涛却将她引到一间无窗的舱室。姜婵见舱角摆了一摞铺盖,许是水上潮湿,满舱一股子霉味。她见了不忍,扯着姜涛袖角道:“我见河上有客船,前些日子给了你足够盘缠,何不弃了这里。你白日还要干活,夜间睡这样的大通铺如何睡得安稳?” 姜涛憨声憨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是不妨事,这些盘缠须得省着点花,江南那边还不知光景如何。这艘船前头还载客,客货两用,他在这里吃喝不花钱,搬货还能赚钱,这样一来二去,到了江南还能多赚些银子。 姜婵听他这话,一时酸楚难禁,不觉间泪盈于睫,她怔然,却也把心中最后一点怀疑放下,反又生出一股愧疚。 她夺了这人的肉身,又认了便宜哥哥,现在还要舔着脸不花一个子儿地占用他劳力,甚至背后还怀疑他的意图…… 直至此时她才将疑心尽弃,她看清了他这一番爱护妹妹的拳拳之心,眼前这人真是一位全心全意为妹妹打算的兄长,而非卖妹求荣之辈。 她忍不住叮嘱他:“哥哥,你一路多要保重。” 姜涛眼中一亮,这是几月来姜婵第一次主动喊他哥哥,顿时眉开眼笑。 姜婵目送着,直到搭载了世界上最珍惜她的人的船只消失在了水面尽头,方才不舍的回去。 第二十三章 落子迈着小步,不慌不忙地走向正中的澹怀院,半途路经一处偏院,却看见观棋不在国公爷近前服侍,却悠闲地躲在庭中摆弄一只黄纹绿鹦鹉,他便下意识皱眉上前问道:“你今日怎的学会偷闲了?” “啊,呵呵,”观棋闻言笑着扭头,见是他,又伸了个懒腰,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地对着鹦鹉吹了声口哨,“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事多任重,国公爷自昨日被招进宫中,晨间宫里来消息,今日不到落锁是回不来呐……” 落子将他今日的忻忻得意看在眼里,有些疑惑不解,见他又乐呵呵唱起了一段小曲方才无奈劝道:“你也悠着点罢,别国公爷出来见不到人,到时候一顿板子少不了你的。” “呸呸,晦气……罢了,小爷今天心情好,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事。”观棋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倒是也勾起了落子的好奇。 “那~村~妇~跑~啦!”观棋双手故意拢成个大喇叭样在落子耳边,几个字说得他是眉飞色舞。 落子顿时哑口无言,瞪着眼,顿时回过神似的扼腕骂他:“你个不长眼的,你当是谁都能让国公爷事事关心,你可闯祸了……” 说罢,便拉着观棋换个了方向,直往皇宫奔去。 天色向晚,王之牧在宫门口与一众同僚客气道别,他从昨日巳时起便已入宫,一夜未眠,坐在马车上揪揉印堂穴时已是满眼血丝,他略动了动手指松开繁重的衣饰,深深吐了口气。 一直到回府沐浴更衣后,已浑身舒泰的王之牧望着殷勤上前的观棋淡淡道:“说罢,你二人从宫门口就不断在我背后偷使眼色。” 观棋一直站着没动,落子后槽牙一紧,瞪他一眼,赶紧上前把今日姜婵偷跑往码头一事交代清楚。 言毕,王之牧却并未开口,落子望见大人凝视着掌中茶盏的黑漆眼珠蓦地没了光亮,嘴角绷得死紧。 王之牧突地起身,放下茶杯,疾步往外走。 落子一愣,忙跟上,对着观棋吩咐:“你今晚就留在府里,我跟着。” 王之牧人虽未至,但眼耳可仍旧通天。这些日子,谁来见了她,她又出去了几趟,见的谁,他心里都有了准谱。 虽长久未见姜婵,王之牧心中却没有任何得胜之意,惟有深深的、不可排解的烦躁,只因这个小妇人令他怀疑自己。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真正在卑贱妇人身上投注心思,这种只要沾上她的边便忍不住沉沦的滋味并不好,虽有肉体欢愉,但更多是有些难堪。 自负如王之牧,不敢承认也羞于承认,自遇见她后,他才发现自己骨子里实则是个重欲的男人。 因心怀大业,端方自持的他素来以按行自抑为荣,矫饰伪行已成了他的本能,抑制的是更甚他人千万倍的贪欲,可代价是压抑反噬时,他的无措更胜他人千倍百倍。 他的内心里有一个巨大的无底洞,等着被那浅薄的肉欲所填满,而罪魁祸首的狐媚女子却想要一走了之。 他决不允许。 如今突闻她奔逃的消息令他措手不及,倒是让他想通了些困扰自己多时的迷思。 她并非自己的正妻,他在她面前无需忍耐。自己本非善男信女,那副风光霁月的样子是摆给同僚与圣上看的。 她不过是个身契握在他手中的玩物,无论什么时候想要她,便可直接将她压在身下,扒得精光,狠狠肏弄进去。 她乖顺得很,哪怕被他凶悍的肏弄干得满脸是泪,小穴却也会含吮得他死紧,任由他在里头肆虐。 不过是事后多费些赏赐宽慰她罢了。 二人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 她想走,他如今尚丢不开手,不等他淡了,如何走得。 他茅塞顿开,这些日子以来的举棋不定,那些让他莫名其妙进退为难的绮思,忽然间烟消云散。 * 王之牧许久不来,姜婵险些忘记了他的存在,渐渐没了身为笼中雀的自觉。如今她满心都是即将脱离牢笼的欣悦,做什么事都有了劲。 王之牧人到正门前时,她正撵了下人在房内试衣,她手指在腰间比划着,想着此处再放半寸出来,多缝个内袋,就听门外有人叫道∶“娘子,大人到前院了。” 姜婵猛地还以为是幻听,半晌才回过神,见是翠环音声,才道∶“你且去罢,我即刻就到。” 翠环唱了个诺,去了。 姜婵赶紧脱下试了一半的襴衫,也来不及淡扫娥眉,薄施脂粉,便匆匆套上起花香缎的外裳。 她见王之牧的小厮候在书房外,便略微整饬衣裳,款款入室。 见她轻声细语屏退下人,轻移莲步走到他面前盈盈福了一福,混着她柔柔的体香萦过来,令令王之牧那于庙堂之上日日瞻前顾后,思虑太过的心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 但见她面无脂粉,有些恹恹的,他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心底一慌,无从应对。与兄长分别竟这般如丧考妣,而他几月不来,却不见她多问一句。 他的眸光不由得酸涩且深沉地落在她脸上。 他埋眼,略略提高了声量道:“你前些日子为何要差人去府中传信?” 姜婵暗觑他面上颇有些似笑非笑,此话似是旁敲侧击一般,况且她心中的确暗藏不可告人的计划。 “奴婢中秋那日备了宴席,本想请大人过来一叙。”她娓娓道来,倒是话里挑不出错。可惜王之牧的耳线遍布全府,她那拙劣谎言漏洞百出。 姜婵本意是揭过此事,可王之牧却跟她故意作对似的,尾音带讽地挑起话题:“哦?那日在我车前下跪求放你出府之人,自称是你的兄长,可是你亲自授意?” 王之牧此人行事向来喜欢作坐壁上观,心中早有成算,洞察先机,他再宠个妇人,也不能越过规矩去。他在她这处虽则十分受用,却怕小娘子拿捏他。 此时听到他忽然变冷的声音,还有与私下大相径庭的严厉措辞,有种说不出言不明的不可一世。 姜婵顿时如临大敌,扑通一声跪下:“兄长想是一时鲁莽冲撞了大人,求大人恕罪。” 她面色添了些许苍白,显得漆发更乌,一双杏眼更是汪了水一般的朦胧。她今日面无香粉,衣裙上浸着房中佛手瓜的清冽绵长香气,若有似无。 不知怎地,王之牧恍了一下神。 可随即他又为自己这一刻的失神而羞恼,他王之牧是什么样的人物,竟对着一个自己看不上的女子失了气度。 她倒好,故意避重就轻,倒是弄巧成拙的让坐上之人越发确信,是她撺掇着那人向他来讨要身契。 她是否仍分心挂腹着赎身?每思及此,他心下越发不安,却又不想让她看出他在乎于她,便反唇相讥:“你既有此心,依我的意思,不如当场写个赎身文书与你罢。” 他也并非无她不可,许是厌弃自己了?她要不要趁机索要了身契?她期盼了已久的美梦成真,临门一脚,再是谨慎的性格也免不得下意识松懈。 王之牧敏锐地从她微微窃喜的神情里嗅到点儿什么,脸色瞬间转沉,七窍生烟。她竟犹豫!竟没有明言谢绝!他面上的神情顿时扭曲得似怒非怒,似讽非讽。 于是她抬起头,只看一眼,他面色有异,就知道自己失策了,暗地里后悔不迭! 她暗自警醒自己,今日送走姜涛自己便能神情恍惚。她遂镇定老练地忙低下螓首,长睫如同鸦羽,掩住了她目光中的深思,一阵心惊肉跳,面上却要若无其事。 她虽恨不得当场拿了赎身文书走人,但如今姜涛已远去江南,万一他起疑心,总不能泄露兄长的行踪。坐上之人要是知道她兄长拿了他赏的银子给自己置办产业去了,怕是要大动肝火。 不等他将疑心转到姜涛的去处上,她想法子欲将那失态之语遮掩过去,便轻咬唇瓣道:“说句僭越的话,奴婢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大人今日若要将奴婢赶出府,奴婢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处。似大人这样的主子打着灯笼也难找,能伺候您,是奴婢叁生有幸。” 王之牧听了这话面色稍缓,横眉怒目一举眉,一转眼间便平息了下来,“此话当真”这四字几已脱出喉咙,却又故作冷淡改为:“下不为例。” 这一茬表面算是揭了过去。 姜婵心中稍定,却见他神在在的,面色不辨喜怒,当即吓得又胡思乱想。 实在是王大人平日里多高深莫测之神情,此时他英俊的脸上浮现的是与他平日阴煞手段不相符的迷茫之色,倒叫她误会了。 当他远离朝堂,那政斗里的明推暗就那一套盲用在男女之间可谓百无一用。儿女情长时工于心计只会叫她避之若浼,那么他自己都快模糊在记忆中的那个幼时混世魔王的本性,私下对着她时便遮无可遮地显露了出来。 她方才抬眼看到的是他与庙堂之上的英国公完全不同的一面。 姜婵正在绞尽脑汁,如芒在背,王之牧见她仍是长跪不起,心道他又不是会吃人的龙潭虎穴,怎么怕成这样,却不紧不慢的开口:“起来吧,地上怪凉的。你们姜家的人见着我就忙着下跪是作甚?” 那日他恼恨姜涛向他索要身契,所以见着他的时候根本没有好脸色给他。如今回想起来,姜涛那日虽公然拦车跪于大街,说话时却不卑不亢、铿锵有力,倒是不俗。国公府下多少抢破头的差使,如今他妹妹伺候得他舒坦,他顺手提拔,倒也不是件难事。 王之牧自觉这个想法恩泽深厚,一番话却把姜婵吓得冒出一身冷汗,心道怎么有完没完,一双膝盖才刚离地,唬得她又重跪了下去。 姜婵听出他话中的症结所在,唯恐他又突发奇想,眉角微皱,只好捏着嗓子描绘出一位眷眷之情发誓为双亲守孝叁年的兄长形象。 王之牧听她嘴里将姜涛描述为一位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好兄长,顿时有些吃味。 “还是走了的好。”他不觉把心底的话吐了出来,虽然有些答非所问。 姜婵当时听到了,嘴上不言,心中却冷哼了一声,眉头也不由皱了一皱,不过不露出罢了。 幸而王之牧脑中还留着一分理智,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又听姜婵说了感恩戴德的话,提到清明遥祭双亲诞辰,他的声音忽然又冷漠了下来:“我倒是不知道你平日里都把心思用在了哪里?” 别人的小事她记得一字不漏,可对着他总是漫不经心。 他鲜少这般,说话针锋相对,不留情面,因他心里扎了一根刺。向来只有别人来讨好他,她一个委身于他,只知攀高枝的低贱女子,为何总是能轻易惹得他动怒,挑动他的情绪? 那股怒从心上起随着时日渐渐化成了不解和探究,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自己的? 姜婵见他话到此处,不由得涌上一股倦意。与他说话时总是这般字斟句酌,虽是枕边人,却如蝼蚁般轻贱。 她袖中的拳不由攥紧,这般曲意逢迎、低叁下四的日子还要忍多久?眼中的泪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秋波依依。 王之牧最看不得她这副假笑的模样,神色中不免透出几抹森寒。 姜婵脸上却不露半点端倪,婉声道:“奴婢的心思全在大人身上。大人难道不疼奴婢吗?奴婢有了大人的宠爱,自然有了倚仗。” 明知是谎言,可她这一席话,句句搔到他的痒处。 王之牧的脑中不由得又自我劝解,许是自己想茬了,一个如浮萍的小娘子,能有多大心思。见这妇人如此,以为她不过贪婪了些,所以以身契撺掇她哥哥以退为进,妄想着进府,他敲打几句便是。 他未来的正妻才需是那不争不抢的大家闺秀,占个贤名,求得夫君的敬爱,那偏宠的外室纵然使些邀宠手段亦无伤大雅。 他心中颇为称意。 第二十八章(H) sewuwu8.com 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 王之牧为了隔绝张氏的眼线,不引人瞩目,又打着近日公务繁多,钟楼街离王宫更近、方便办事的名义,在隔壁买了一幢叁进的院子,与姜婵所居的二进宅子仅有一墙之隔。 如今他每日下朝后,径直往钟楼街过来,每回都是从隔壁下马车,忙完了手头诸事,又从后院穿门过来。 王之牧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表里不一,干下这私相授受之事,坦然享受这肖似“暗通款曲”的刺激,当着母亲若无其事,背地里阳奉阴违,似过了双面人生,说不出的着魔。 姜婵使尽浑身解数,缠着他把二进宅子的房契赏给了自己,但刚开心没两日又如梦方醒,哪怕这宅子给了她,她有几百个胆儿也不敢卖,房契握在手上同一张废纸也没多大差别,还不如那黄白之物,遂又转为闷闷不乐。 王之牧日日会来她这儿坐上一两个时辰,幸好他从不在她这里过夜,否则她还得打迭起精神服侍他。他偶尔坐在书房里看书或者批阅公文时,她便在一旁添茶倒水伺候。 日子便这么晃晃悠悠地过了下去,她在服侍这个男人的间隙,满脑子都随着那艘大船到了江南,间或夹杂着她与那小厮斗嘴,聊以解闷,姜婵知晓这黄口小儿是不忿自己带坏了他心目中的上等人,自己在他眼中便是那玷污了光明伟岸圣人的妖姬毒妇。 每当她与那小二斗嘴后,偶尔姜婵瞥到坐上那男人嘴角一丝可疑的松缓,伴以无奈的摇首。 观棋原本还称奇,原先大人不论去哪处,他的一应事宜都赖贴身小厮打理。只是到了这处小院,大人便将下人一一撇开,事事皆让她操持。但近日他同府里贾管家的幺女互相瞧对了眼情投意合、其乐融融,才渐渐有点瞧明白了。 而后又见大人自然而然取过丫鬟手里的巾帕,亲自帮她擦拭湿发,自然也就洞若观火一般的见怪不奇了。 姜婵瞅着王之牧近来愈发奕奕逼人,想是升官发财的缘故。 只见他身着大袖圆领襕袍,步伐不疾不徐,衣带当风地走出,端的是轻裘缓带,从容不迫,丝毫也看不出就在片刻之前,他穿着这身肃穆专杀的官服,脱也未脱,胯下勃发的肉棒还插在她春水满溢的娇穴里狂肏狠干。看更多好书就到:7m ao wu.c om 他在众人面前谈吐有礼,举止有尺,在她面前放浪形骸,下流无耻,端的是两副面孔。 或是因为二人地位悬殊,或是因为不屑,他除了最初时的高冷不近人,现如今他已鲜少在她面前抑制自己的真实情绪,见惯了,她也渐渐摸理清了他的一些品性。 * 姜婵素知王之牧有状元之才,平日里见他拈笔在手,文不加点,字走龙蛇,都会心中暗道一声好字。 今日又见他用朱砂为墨,一笔一划写一件小楷佛经塔轴,只见经文排成佛塔形状,每一层塔中还绘有佛像,他的笔触、结字清晰细腻,无丝毫败笔,字字精妙无双。她情不自禁叹服他这一手功力怕是鲜有人及。 王之牧的母亲与本朝太后皆好论佛,他今日不过是迎合二人的喜好,再打着趋吉避凶、除残去秽的名义投太后所好,再以益寿延年、永续富贵的名号逢迎母亲,谁人不赞他一句移孝为忠、彩衣娱亲。 姜婵因前世过着衣锦食肉的日子,少不得被僧家送过一两个疏簿,缠着募化钱粮。不是托言塑佛妆金,定是说重修殿宇。大凡是僧家的东西,哪里是轻易许得愿的,故此并不心诚。 她越看就愈发觉得此人擅长做戏,竟在她这处抄经!她前几日还被他按在这书案上一丝不挂,由着他用那胯下凶物把她小穴儿捅开、捣杵、抽出、再捅开、捣烂……这书案木头里怕是还浸了二人的淫汁在里头呢。 他为何不回他那庄严宝相的国公府,垂绅正笏地行此事,如今这架势仿佛他是世外之人,清规戒律重重加身,却被她这淫妇所蛊惑。 她不禁含混地嘟囔:“佛经上第一重的是心施,只怕你是有口无心哩。”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正触着王之牧的隐隐心思,再想保持平静也不大可能了。他倒是奇了,平日里只见她穿针引线,没想她腹中倒是有些计较的,不禁兴头大起。 他刮了刮她的鼻头:“小小年纪,怎的说起话来一股参透世情的沧桑。” 他命人将抄好的塔轴收起,又在桌上拂开素纸,扶着她的手,手把手教她写诗。 姜婵装作钝木头一般,下笔如悍妇耕地。 她明明知文识墨,却又故作胸无点墨。王之牧挑眉,他今日倒要看看她要装到什么地步。遂又唤人取棋桌来,摆下棋子,姜婵只装作一窍不通。 观棋从窗外见了撇嘴,府里的侍婢们皆是各个身怀绝学,他瞧上的贾绯珠便是会一手好琵琶,这个村野妇人行事粗鄙,真是浪费大人一番苦心哩。 姜婵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些日子,也知道他好附庸风雅的美人。 那外头杵着的恶言泼语的小厮观棋还曾当面嘲讽于她,道是配得上大人的佳人只有那琴棋书画皆通的贵女。 想是那会儿便在她心头扎了一根极细的刺,她今日也不知自己怎的,平日里倒是主动揣合逢迎,今日却偏不想顺他的意,仿佛只有这般别扭,才能不断提醒自己,他是恩客,自己也不是门当户对的贵女,再笼络他的心,他的喜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她前世是千金闺阁时也爱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抚琴坐禅袅袅香烟自然是雅事一桩,可要用这些来讨好他,便是百般不愿。 王之牧见她明明一行一动皆有闺秀气质,却扔装作榆木不可雕也,一时疑神疑鬼,面上不禁带出来了些。 在姜婵眼里看来,他就是在嫌弃她! 他这一番作态正勾出姜婵多日以来的心病,不免带出几积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他。怕是他还做着妻妾同乐的美梦,真当她是朵逗乐的解语花呢,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若是他父亲还在,若他真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哪怕他是贵胄,也怕是要打断他的腿。 想王之牧想要多少天人之姿得不到手,她并非那些倾心于他的爱妾,只要稍稍爱慕于他,便会想要他的专宠。要的越多,独占欲越强。她绝不可能同意将自己的一生栓在男人身上。 观棋在窗外瞧见她像只乌眼鸡一样站在大人身后瞪他,不禁挠挠头。 王之牧见她神思不属,心口一动,直觉气氛不对,便有些后悔不迭。 她虽针线上比人强过不少,但想来也不过是比大字不识的蠢奴多认了几个字,浅见寡识。再说这世间的妇人鲜有称得上通才练识的,自己恐是戳中她的弱点。 罢了,她既在床帏间伺候得他舒坦,倒也是一项不可多得的好处,再强求其它的,怕是贪心太过了。 小娘子既然爱财如命,少不得又要赏些金银安抚她,便能像往常一样船过水无痕。 姜婵心里头藏着事,难免胡思乱量,一会儿臆想他不知心里正将她与哪位达官贵人的千金作比较,一会儿又猜度起他起意试她文房四艺,是否又有别的目的。 眼前她在此处犹困兽斗,每每收到兄长信件时那些无处倾诉的烦恼,原都是自己默默消化。她的身契还拿捏在他手中,瞻前顾后,不好与他撕破脸皮,只得日日粉饰太平。可今日不知什么邪火,她全想怪到他头上身上。 带了这个心思,今日他要欺身而上时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眼角余光瞥见下人们识趣地退出了院子,便被他拦腰抱起,大步往内室走。明知他这是要白日求欢,她如今心下有些抵触,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王之牧将她轻掷入衾中,她顺势斜躺于软绸上,却也不正眼瞧他。 他见她有些摆脸子,又见一旁无下人,便亲自服侍她来更衣。 自打认识她以来,他发现自己如此这般已不知降低底线了多少次,打破了多少绝不会违背的原则。 他轻车熟路去解她繁复衣裙,令她衣裳敞开,露出底下的妃色肚兜,那情穴则白生生、娇嘟嘟的露在外头,王之牧只觉得小娘子身上处处皆和他的眼,格外宜人。 他瞧了她一会儿,顿时按捺不住,自己的衣裳还无暇脱完,便俯身,含了她的唇,噙着她的舌儿,轻描慢扫,二人口津相交。情至了,又伸出手摩挲着脐下那张粉唇儿,拨弄肉珠,分花拂柳。 姜婵受不得他手段,唔唔吟叫溢出口,被他撩得湿了穴。 王之牧已知她得了趣,便低笑:“婵娘,我的手指可弄得你爽利?” 姜婵别过脸不肯答,嘴中却漏出点微微细喘。想来她天生是有些水性在身子里的,他的粗指不过在甬道里勾转了几十回,便体颤媚骨,春水涓涓。她虽未主动迎合,却也令身前之人颇感人销魂。 她松松绾就的乌发此时垂下肩头,披了半身,欲遮未遮,他的眸底有燥火暗暗流过,伸臂去捞她的腰,扯开她的兜衣细带,顺势就要将她压在身下。 她却不依,扭身挣扎起来,手也推搡抵住他的胸膛,却用力将他一推。他的双腿被半褪的衣裤缠住,一时没站稳,身子向后跌过去,重重摔在硬梆梆的石地上。 她今日恶向胆边来,不禁用裸足轻踩于他半软的阴茎上。 他怔了怔。 只见她白如山上雪的足腕上套了一只鲜绿似新竹的翡翠脚环,这是他的情趣,美事时她细长脚踝搭在手臂上,肤底白净,随着他的浪荡动作偶尔划出弧线,因而翠绿更加品得亮丽,赏美人时又赏玉,端的是风骚的旖旎风情。 他哪里见过女子这般媚态横生的泼辣样,罕见的突然舌麻语蹇,一双眼又惊又怒,却直勾勾地死死盯着那腿缝间漾着水光的粉白花穴,又为那挺翘着轻晃的一对颤巍巍的粉蕊而心旌摇摇,胯下之物不受控地昂起勃发。 她的足是温热的,她脚腕上的玉却是冰凉的。脚心似猫垫,冷玉似冰霜,一冷一热不时交替,犹如酷刑加身,令他脖侧青筋暴起,后背既痒又刺。 她如今越是用力踩,他便越硬如铁杵,踩得失力了,他还会失语呻吟,真是让她玩弄得乐此不疲。 许是她的得色太过外露,王之牧一瞬甚至有些发怒,双轴做出撑地而起的架势,但又怎样,她脚心微微扭转压迫,直直卸了男人腰间的力,又令他阳具膨胀几分。 她这才心气稍顺。 他越发声粗气重,她便巧用脚指甲缘徐徐刮他龟头棱角,逼得他脸上刹那布满隐忍难耐的欲色。 大颗汗水自额角滚落,他不禁闭目厥思,满脑却皆是她裸着一身羊脂雪玉般的身段儿,伸出修长的玉腿儿逗弄他阳具的风流模样。 姜婵却终于觉得扬眉吐气,她身为外室总是在曲意迁就他,便是在床帏间,也必以他的喜恶为重,做出许多有悖本心之事。哼,他也有今天,看着人前丰神俊朗、面如美玉的国公爷如今在她足下那副脖间青筋跳起、无力喘息的模样,真是翻身反做主人。 二凤戏珠、探囊取物,教坊司所学全用在他身上。 王之牧分神见她唇红腮香的得意鉴赏着他臣服的情态,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她用洁白脚背或珠玉脚趾轻轻裹踢他的精囊和阴茎,只觉得她从手到肤,从颈项到唇齿,无一处不美,尤其是那还在吐露的小淫尻,简直夺人性命。 他眼中又惊又躁,“你这魔障,何处学来的,真是大胆。” 见他要起身,她抬起一只莲足抵住他的胸膛,整个人都被她理顺了筋骨 她恶劣荒唐到无以复加,他目眦欲裂,却又不想承认自己被一双脚玩弄到了要紧时刻。 因着与暴跳如雷心思全然割裂的剧烈快感,他身心好不由自主,并不想射出来。犹如负伤的猛兽一般自喉间发出憋痛至极致的低吼,一直勉力维持的负隅顽抗即将土崩瓦解。 她的足灵巧动作,面上神色居高临下,仿佛强要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撕掉,赤裸裸地摊开。 她漫不经心地亵玩于他,他竟是第一次透过那层面具看清她的本色一般,他以往想起她来时是乖顺的发顶、妖娆的身体,如今她俯视他时,竟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姜婵几欲要对脚下的男人白眼相看了,他表面上瞧着光风霁月,背地里却被她的脚玩弄得不可自拔。 她打定了主意今日要来好好整治他一番,足下那丑陋之物猛地一抖,知是阳精要来,便又气势汹汹地跨骑在他身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王之牧濒临崩溃,竟是难耐地呻吟出声。 她双膝贴地,下身悬空,那炽热龟缘正抵在她下头,湿漉漉的两片莲瓣擦过勃起之巅,王之牧下身却不由自主地挺起,欲要桩入她穴中,她却不许,柳腰款摆,他龟顶明明对准那濡湿的牝眼,却看得到吃不着。 “婵娘……”他的声音透着缴械的挫败,他竟也有俯首帖耳的一日,姜婵心中大为得意。 她试着压低腰肢,缓缓下坐,细穴吞食鹅蛋一般大小的圆硕龟头,他眼睁睁看着那肉棒一寸一寸没入了两片莲瓣中。 “唔……” “啊……” 二人同时爽叫出声,她下身微缩,他便腰眼发麻,瘫痪一般,任凭她他身上起起伏伏,倒像是她嫖了他。 她抬腰提臀皆是徐徐,偶尔深坐,便受惊似的逃离,隔靴搔痒一般,他只觉口舌干渴,不够过瘾,咬着牙催促她:“快一点。” 她俯视于他,只见好一幅哑忍不得宣泄的表情,倒真像极了是她在欺负他。 她施力起腰扭坐,倒是如言快了些,却不够快。 丰软的臀瓣微微旋转摩挲他的胯间,胸前一只半露的雪脯隔着松垮肚兜上下翻跳,招人得紧。他看得眼热,一把握住,小娘子的乳还在长,越发沉甸甸,格外趁手。 他亦是耸抽挑顶,胯下卖力冲撞,撺上坠下,令她魂飞半空,一瞬间仿若身在浮云,情不禁双眸紧合。 他龟首受一阵淅沥的淫水浇淋,犹如被人捏住脉门,见她实在不争气,便紧勒住她的细腰,狠狠往上一记深入,肉柱便毫无保留地一插到底,她浑身一个哆嗦,热汗津津,娇小的身体仿佛孤舟失舦,在浪里海里失了方向。 没坚持到半盏茶的时辰,因她力不能支,又被王之牧翻身夺了主动,与她一同跌进满是锦绣的床帏之中,压在身下。 他虚虚伏在她身上,大掌紧扣软腻的雪乳,腰臀猛力渐骤,在湿濡的情穴里兴风作浪,猛实死钻,加劲刺射。 她被压制得无处可逃,却还要挣扎:“不……我要在上面。” 他低哑的回应伴着顶捣之声,正在馥郁女儿窟中肆意行凶的肉器却丝毫不停,她的白嫩腿根因他胯下千百下的猛烈拍打,白生生的阴阜又狼藉又红肿可怜。 肚兜被他推至胸口上方,两团俏生生的雪兔上上下下地跳。 她的一头青丝在激烈凿顶之中全数散开,双目隐有涣散之势,短暂口不能言,视物不能。体内如火炽炭烧,霎时直仰玉颈,失神地承受他所有的热情。 暴风骤雨一样的舂捣,涛澜汹涌似的灌精。 她护持不住,阴精早就丢了一回,王之牧便抽提驰骤,洋洋大泄,畅快得不知身于人世间。 二人鏖战许久,帐后光影变换不休,拔步床比往常更喧闹的吱吱呀呀,晃了大半日方静止。 第二十八章(H) sewuwu8.com 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 王之牧为了隔绝张氏的眼线,不引人瞩目,又打着近日公务繁多,钟楼街离王宫更近、方便办事的名义,在隔壁买了一幢叁进的院子,与姜婵所居的二进宅子仅有一墙之隔。 如今他每日下朝后,径直往钟楼街过来,每回都是从隔壁下马车,忙完了手头诸事,又从后院穿门过来。 王之牧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表里不一,干下这私相授受之事,坦然享受这肖似“暗通款曲”的刺激,当着母亲若无其事,背地里阳奉阴违,似过了双面人生,说不出的着魔。 姜婵使尽浑身解数,缠着他把二进宅子的房契赏给了自己,但刚开心没两日又如梦方醒,哪怕这宅子给了她,她有几百个胆儿也不敢卖,房契握在手上同一张废纸也没多大差别,还不如那黄白之物,遂又转为闷闷不乐。 王之牧日日会来她这儿坐上一两个时辰,幸好他从不在她这里过夜,否则她还得打迭起精神服侍他。他偶尔坐在书房里看书或者批阅公文时,她便在一旁添茶倒水伺候。 日子便这么晃晃悠悠地过了下去,她在服侍这个男人的间隙,满脑子都随着那艘大船到了江南,间或夹杂着她与那小厮斗嘴,聊以解闷,姜婵知晓这黄口小儿是不忿自己带坏了他心目中的上等人,自己在他眼中便是那玷污了光明伟岸圣人的妖姬毒妇。 每当她与那小二斗嘴后,偶尔姜婵瞥到坐上那男人嘴角一丝可疑的松缓,伴以无奈的摇首。 观棋原本还称奇,原先大人不论去哪处,他的一应事宜都赖贴身小厮打理。只是到了这处小院,大人便将下人一一撇开,事事皆让她操持。但近日他同府里贾管家的幺女互相瞧对了眼情投意合、其乐融融,才渐渐有点瞧明白了。 而后又见大人自然而然取过丫鬟手里的巾帕,亲自帮她擦拭湿发,自然也就洞若观火一般的见怪不奇了。 姜婵瞅着王之牧近来愈发奕奕逼人,想是升官发财的缘故。 只见他身着大袖圆领襕袍,步伐不疾不徐,衣带当风地走出,端的是轻裘缓带,从容不迫,丝毫也看不出就在片刻之前,他穿着这身肃穆专杀的官服,脱也未脱,胯下勃发的肉棒还插在她春水满溢的娇穴里狂肏狠干。看更多好书就到:7m ao wu.c om 他在众人面前谈吐有礼,举止有尺,在她面前放浪形骸,下流无耻,端的是两副面孔。 或是因为二人地位悬殊,或是因为不屑,他除了最初时的高冷不近人,现如今他已鲜少在她面前抑制自己的真实情绪,见惯了,她也渐渐摸理清了他的一些品性。 * 姜婵素知王之牧有状元之才,平日里见他拈笔在手,文不加点,字走龙蛇,都会心中暗道一声好字。 今日又见他用朱砂为墨,一笔一划写一件小楷佛经塔轴,只见经文排成佛塔形状,每一层塔中还绘有佛像,他的笔触、结字清晰细腻,无丝毫败笔,字字精妙无双。她情不自禁叹服他这一手功力怕是鲜有人及。 王之牧的母亲与本朝太后皆好论佛,他今日不过是迎合二人的喜好,再打着趋吉避凶、除残去秽的名义投太后所好,再以益寿延年、永续富贵的名号逢迎母亲,谁人不赞他一句移孝为忠、彩衣娱亲。 姜婵因前世过着衣锦食肉的日子,少不得被僧家送过一两个疏簿,缠着募化钱粮。不是托言塑佛妆金,定是说重修殿宇。大凡是僧家的东西,哪里是轻易许得愿的,故此并不心诚。 她越看就愈发觉得此人擅长做戏,竟在她这处抄经!她前几日还被他按在这书案上一丝不挂,由着他用那胯下凶物把她小穴儿捅开、捣杵、抽出、再捅开、捣烂……这书案木头里怕是还浸了二人的淫汁在里头呢。 他为何不回他那庄严宝相的国公府,垂绅正笏地行此事,如今这架势仿佛他是世外之人,清规戒律重重加身,却被她这淫妇所蛊惑。 她不禁含混地嘟囔:“佛经上第一重的是心施,只怕你是有口无心哩。”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正触着王之牧的隐隐心思,再想保持平静也不大可能了。他倒是奇了,平日里只见她穿针引线,没想她腹中倒是有些计较的,不禁兴头大起。 他刮了刮她的鼻头:“小小年纪,怎的说起话来一股参透世情的沧桑。” 他命人将抄好的塔轴收起,又在桌上拂开素纸,扶着她的手,手把手教她写诗。 姜婵装作钝木头一般,下笔如悍妇耕地。 她明明知文识墨,却又故作胸无点墨。王之牧挑眉,他今日倒要看看她要装到什么地步。遂又唤人取棋桌来,摆下棋子,姜婵只装作一窍不通。 观棋从窗外见了撇嘴,府里的侍婢们皆是各个身怀绝学,他瞧上的贾绯珠便是会一手好琵琶,这个村野妇人行事粗鄙,真是浪费大人一番苦心哩。 姜婵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些日子,也知道他好附庸风雅的美人。 那外头杵着的恶言泼语的小厮观棋还曾当面嘲讽于她,道是配得上大人的佳人只有那琴棋书画皆通的贵女。 想是那会儿便在她心头扎了一根极细的刺,她今日也不知自己怎的,平日里倒是主动揣合逢迎,今日却偏不想顺他的意,仿佛只有这般别扭,才能不断提醒自己,他是恩客,自己也不是门当户对的贵女,再笼络他的心,他的喜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她前世是千金闺阁时也爱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抚琴坐禅袅袅香烟自然是雅事一桩,可要用这些来讨好他,便是百般不愿。 王之牧见她明明一行一动皆有闺秀气质,却扔装作榆木不可雕也,一时疑神疑鬼,面上不禁带出来了些。 在姜婵眼里看来,他就是在嫌弃她! 他这一番作态正勾出姜婵多日以来的心病,不免带出几积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他。怕是他还做着妻妾同乐的美梦,真当她是朵逗乐的解语花呢,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若是他父亲还在,若他真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哪怕他是贵胄,也怕是要打断他的腿。 想王之牧想要多少天人之姿得不到手,她并非那些倾心于他的爱妾,只要稍稍爱慕于他,便会想要他的专宠。要的越多,独占欲越强。她绝不可能同意将自己的一生栓在男人身上。 观棋在窗外瞧见她像只乌眼鸡一样站在大人身后瞪他,不禁挠挠头。 王之牧见她神思不属,心口一动,直觉气氛不对,便有些后悔不迭。 她虽针线上比人强过不少,但想来也不过是比大字不识的蠢奴多认了几个字,浅见寡识。再说这世间的妇人鲜有称得上通才练识的,自己恐是戳中她的弱点。 罢了,她既在床帏间伺候得他舒坦,倒也是一项不可多得的好处,再强求其它的,怕是贪心太过了。 小娘子既然爱财如命,少不得又要赏些金银安抚她,便能像往常一样船过水无痕。 姜婵心里头藏着事,难免胡思乱量,一会儿臆想他不知心里正将她与哪位达官贵人的千金作比较,一会儿又猜度起他起意试她文房四艺,是否又有别的目的。 眼前她在此处犹困兽斗,每每收到兄长信件时那些无处倾诉的烦恼,原都是自己默默消化。她的身契还拿捏在他手中,瞻前顾后,不好与他撕破脸皮,只得日日粉饰太平。可今日不知什么邪火,她全想怪到他头上身上。 带了这个心思,今日他要欺身而上时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眼角余光瞥见下人们识趣地退出了院子,便被他拦腰抱起,大步往内室走。明知他这是要白日求欢,她如今心下有些抵触,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王之牧将她轻掷入衾中,她顺势斜躺于软绸上,却也不正眼瞧他。 他见她有些摆脸子,又见一旁无下人,便亲自服侍她来更衣。 自打认识她以来,他发现自己如此这般已不知降低底线了多少次,打破了多少绝不会违背的原则。 他轻车熟路去解她繁复衣裙,令她衣裳敞开,露出底下的妃色肚兜,那情穴则白生生、娇嘟嘟的露在外头,王之牧只觉得小娘子身上处处皆和他的眼,格外宜人。 他瞧了她一会儿,顿时按捺不住,自己的衣裳还无暇脱完,便俯身,含了她的唇,噙着她的舌儿,轻描慢扫,二人口津相交。情至了,又伸出手摩挲着脐下那张粉唇儿,拨弄肉珠,分花拂柳。 姜婵受不得他手段,唔唔吟叫溢出口,被他撩得湿了穴。 王之牧已知她得了趣,便低笑:“婵娘,我的手指可弄得你爽利?” 姜婵别过脸不肯答,嘴中却漏出点微微细喘。想来她天生是有些水性在身子里的,他的粗指不过在甬道里勾转了几十回,便体颤媚骨,春水涓涓。她虽未主动迎合,却也令身前之人颇感人销魂。 她松松绾就的乌发此时垂下肩头,披了半身,欲遮未遮,他的眸底有燥火暗暗流过,伸臂去捞她的腰,扯开她的兜衣细带,顺势就要将她压在身下。 她却不依,扭身挣扎起来,手也推搡抵住他的胸膛,却用力将他一推。他的双腿被半褪的衣裤缠住,一时没站稳,身子向后跌过去,重重摔在硬梆梆的石地上。 她今日恶向胆边来,不禁用裸足轻踩于他半软的阴茎上。 他怔了怔。 只见她白如山上雪的足腕上套了一只鲜绿似新竹的翡翠脚环,这是他的情趣,美事时她细长脚踝搭在手臂上,肤底白净,随着他的浪荡动作偶尔划出弧线,因而翠绿更加品得亮丽,赏美人时又赏玉,端的是风骚的旖旎风情。 他哪里见过女子这般媚态横生的泼辣样,罕见的突然舌麻语蹇,一双眼又惊又怒,却直勾勾地死死盯着那腿缝间漾着水光的粉白花穴,又为那挺翘着轻晃的一对颤巍巍的粉蕊而心旌摇摇,胯下之物不受控地昂起勃发。 她的足是温热的,她脚腕上的玉却是冰凉的。脚心似猫垫,冷玉似冰霜,一冷一热不时交替,犹如酷刑加身,令他脖侧青筋暴起,后背既痒又刺。 她如今越是用力踩,他便越硬如铁杵,踩得失力了,他还会失语呻吟,真是让她玩弄得乐此不疲。 许是她的得色太过外露,王之牧一瞬甚至有些发怒,双轴做出撑地而起的架势,但又怎样,她脚心微微扭转压迫,直直卸了男人腰间的力,又令他阳具膨胀几分。 她这才心气稍顺。 他越发声粗气重,她便巧用脚指甲缘徐徐刮他龟头棱角,逼得他脸上刹那布满隐忍难耐的欲色。 大颗汗水自额角滚落,他不禁闭目厥思,满脑却皆是她裸着一身羊脂雪玉般的身段儿,伸出修长的玉腿儿逗弄他阳具的风流模样。 姜婵却终于觉得扬眉吐气,她身为外室总是在曲意迁就他,便是在床帏间,也必以他的喜恶为重,做出许多有悖本心之事。哼,他也有今天,看着人前丰神俊朗、面如美玉的国公爷如今在她足下那副脖间青筋跳起、无力喘息的模样,真是翻身反做主人。 二凤戏珠、探囊取物,教坊司所学全用在他身上。 王之牧分神见她唇红腮香的得意鉴赏着他臣服的情态,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她用洁白脚背或珠玉脚趾轻轻裹踢他的精囊和阴茎,只觉得她从手到肤,从颈项到唇齿,无一处不美,尤其是那还在吐露的小淫尻,简直夺人性命。 他眼中又惊又躁,“你这魔障,何处学来的,真是大胆。” 见他要起身,她抬起一只莲足抵住他的胸膛,整个人都被她理顺了筋骨 她恶劣荒唐到无以复加,他目眦欲裂,却又不想承认自己被一双脚玩弄到了要紧时刻。 因着与暴跳如雷心思全然割裂的剧烈快感,他身心好不由自主,并不想射出来。犹如负伤的猛兽一般自喉间发出憋痛至极致的低吼,一直勉力维持的负隅顽抗即将土崩瓦解。 她的足灵巧动作,面上神色居高临下,仿佛强要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撕掉,赤裸裸地摊开。 她漫不经心地亵玩于他,他竟是第一次透过那层面具看清她的本色一般,他以往想起她来时是乖顺的发顶、妖娆的身体,如今她俯视他时,竟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姜婵几欲要对脚下的男人白眼相看了,他表面上瞧着光风霁月,背地里却被她的脚玩弄得不可自拔。 她打定了主意今日要来好好整治他一番,足下那丑陋之物猛地一抖,知是阳精要来,便又气势汹汹地跨骑在他身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王之牧濒临崩溃,竟是难耐地呻吟出声。 她双膝贴地,下身悬空,那炽热龟缘正抵在她下头,湿漉漉的两片莲瓣擦过勃起之巅,王之牧下身却不由自主地挺起,欲要桩入她穴中,她却不许,柳腰款摆,他龟顶明明对准那濡湿的牝眼,却看得到吃不着。 “婵娘……”他的声音透着缴械的挫败,他竟也有俯首帖耳的一日,姜婵心中大为得意。 她试着压低腰肢,缓缓下坐,细穴吞食鹅蛋一般大小的圆硕龟头,他眼睁睁看着那肉棒一寸一寸没入了两片莲瓣中。 “唔……” “啊……” 二人同时爽叫出声,她下身微缩,他便腰眼发麻,瘫痪一般,任凭她他身上起起伏伏,倒像是她嫖了他。 她抬腰提臀皆是徐徐,偶尔深坐,便受惊似的逃离,隔靴搔痒一般,他只觉口舌干渴,不够过瘾,咬着牙催促她:“快一点。” 她俯视于他,只见好一幅哑忍不得宣泄的表情,倒真像极了是她在欺负他。 她施力起腰扭坐,倒是如言快了些,却不够快。 丰软的臀瓣微微旋转摩挲他的胯间,胸前一只半露的雪脯隔着松垮肚兜上下翻跳,招人得紧。他看得眼热,一把握住,小娘子的乳还在长,越发沉甸甸,格外趁手。 他亦是耸抽挑顶,胯下卖力冲撞,撺上坠下,令她魂飞半空,一瞬间仿若身在浮云,情不禁双眸紧合。 他龟首受一阵淅沥的淫水浇淋,犹如被人捏住脉门,见她实在不争气,便紧勒住她的细腰,狠狠往上一记深入,肉柱便毫无保留地一插到底,她浑身一个哆嗦,热汗津津,娇小的身体仿佛孤舟失舦,在浪里海里失了方向。 没坚持到半盏茶的时辰,因她力不能支,又被王之牧翻身夺了主动,与她一同跌进满是锦绣的床帏之中,压在身下。 他虚虚伏在她身上,大掌紧扣软腻的雪乳,腰臀猛力渐骤,在湿濡的情穴里兴风作浪,猛实死钻,加劲刺射。 她被压制得无处可逃,却还要挣扎:“不……我要在上面。” 他低哑的回应伴着顶捣之声,正在馥郁女儿窟中肆意行凶的肉器却丝毫不停,她的白嫩腿根因他胯下千百下的猛烈拍打,白生生的阴阜又狼藉又红肿可怜。 肚兜被他推至胸口上方,两团俏生生的雪兔上上下下地跳。 她的一头青丝在激烈凿顶之中全数散开,双目隐有涣散之势,短暂口不能言,视物不能。体内如火炽炭烧,霎时直仰玉颈,失神地承受他所有的热情。 暴风骤雨一样的舂捣,涛澜汹涌似的灌精。 她护持不住,阴精早就丢了一回,王之牧便抽提驰骤,洋洋大泄,畅快得不知身于人世间。 二人鏖战许久,帐后光影变换不休,拔步床比往常更喧闹的吱吱呀呀,晃了大半日方静止。 第三十二章 二人不动声色地较量。 王之牧在回国公府的马车上凝眉沉思,越发觉得小妇人不听话,有心给她立立规矩。 第二日,王之牧衣带随风、潇洒飘逸地从宫里走出,却吩咐让马车径直回了国公府。 真是奇了,观棋与落子不由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一天过去了,王之牧破天荒没过来。 叁日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过来,但午间时分,却听丫鬟来报,道是大人方到了隔壁宅子,命落子过来取一件他常用之物。 姜婵故作不知,命翠环取了给他,自己却躲进绣房里一下午再没出来。 第四日时,王之牧下朝了便往钟楼街来,马车停在门前时,他脚步一顿,还是走进了叁进宅院,不过午时时分,又差落子去隔壁将她唤来服侍。 落子亲自去请,却被告知姜婵一大早已偕同丫鬟去看戏了,不到酉时不会回来。 落子战战惶惶地回禀王之牧时,见大人硬生生将手中之笔折断,不禁抹了把额上虚无的汗。 当日亥时左右,国公府澹怀院净房内传来一阵粗喘,不多一会儿从一扇雕漆镶宝六扇落地大屏后转出身着寝衣的王之牧。 他面上有些苍白,本已经准备歇下了,看到床榻的孤枕时又改了主意,命小厮从书房取来一摞邸报,点起明灯,坐在罗汉榻上一一翻看。 侍立在门外的落子看了看头顶的月亮,忍不住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心道大人真是废寝忘食。 王之牧读了几页邸报,却心不在焉。他从未想过有一日竟然会对着满桌公文觉得了无生趣。 今日他在数位同僚面前不慎被门槛绊倒,当时幸得一旁的中书舍人扶住,否则险些失仪。他已经不便做出大动作,原因无他,只因底下那孽物总是直挺挺硬立着,若非公服挺括,两层布料都遮掩不住。 白日还能靠着醉心公务捱过去,到了夜晚,孤衾独枕无异于度日如年。 想到自己对她倍加呵护,她吃穿用皆是他百里挑一的,哪样不是最时兴的胭脂水粉、金翠珠饰,她还要如何? 最初她处心积虑接近他时最擅察言观色,装的是性情温柔恭顺,如今被他宠得脾气骄纵,才这般有恃无恐。他自诩宽宏大度,何所不容,不与小娘子计较许多,但身为他的主子,却不能放纵她肆意妄为。 明日他就……就怎样他脑中转了千百回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只是脑中略微幻想了他大发雷霆,命她去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起身。可万一她要拒不认错,晕倒在地呢?这画面一想就心绞。 罢了,打不得骂不得。冷她?她从不会主动问他什么时候过来,被欲火憋得忍不住的反倒是他。逼她?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要强迫她侍寝?床帏之事做多了就明白,强迫远没有二人交心合意那样舒坦。 他心结难解,从罗汉榻一直到填漆床上都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但凡阖上眼睛,便会想到她那幅桀骜不驯的模样,似乎真的觉得自己不敢。 想到她脱口而出那句“老古板”,王之牧顿时抿嘴坐起身,睁眼看着对面床架思索,自己哪里古板了? 品玉。 明明他在睡里梦里对她做尽更过分的事。 他想到昨日他招呼观棋去市面上买回最时兴的春宫图册时,他那一时没来得及收回惊愕失色的脸,顿时两片薄唇抿得越发紧了。 想他王之牧掌着昭狱,大到宫廷艳史,小到朝野偷人儿女之事,尽揽眼帘,但的确是从未仔细鉴赏过春宫之册。 他并非第一回阅览春宫图册,只不过以往对其中那丑态毕露的男女姿态不屑一顾,有时望见一两个奇巧的姿势只觉胡诌乱捏,世间除了杂耍艺人哪有人可以扭成灵蛇一般。可是尝过她的滋味,她那细巧的身体弯折得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更妖娆…… 他在阴影中暗自磨了磨牙,还是径自点起烛火,从床格里翻出一套图集,脑中却不由浮现出观棋鬼鬼祟祟递给他时那夸张的语气:“大人,这可是难得的版本呀!” 他郑重其事从首翻至尾,看得鼻尖上沁出密密匝匝的汗,看得喉结不住上下翻滚,看得胯间那孽物又开始作乱。 他在“舌耕之道,樱口之技”那一页停留得尤为久。 翻完后,他坐直阖眼陷入深思。 平心而论,王之牧并非那囿于眼前方寸天地的见识寡淡之人,他也曾出使别国,见过异国女子袒胸露乳、抛头露面。 开心见诚地说,他的确对她有些牵肠挂肚,为她夙夜难安。 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见过双亲相敬如宾。他从小以为夫妻之间最十全十美的相处方式就是相敬如宾,而小娘子的出现,却活生生的向他展示男女之间可以亲密无间又放肆浪荡,可即便如此,却狂纵而快活。 男女之间梁孟相敬终究是冷冰冰,似她这样一般在床上大胆勾他,时常说一些令他头皮发麻的淫话,让他格外舒坦。 罢了,她也不是他的正经妻子。更何况她在床上的好处无法同外人道,要是她只知僵硬躺在床上等他肏弄,他又会觉得索然无味。索性这都是他自己自己宠出来的,原也没什么好说。 又想到他床上什么样子,只有她能看见,在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国公爷就好。至于在她面前……罢了,别吓得她不敢近身,好不容易将她的心暖起来一些,总不能得不偿失。 姜婵那热忱又不羁的话,让王大人那原本势在必得、坚持到底的态度更弦易辙。 王之牧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 第二日恰好是休沐,他去张氏院子晨省过后,便马不停蹄往钟楼街过来了。彼时他叩门而入时,她正裹着一身水气从净房里出来,却看见他坐于床沿,他露骨的眼神射过来,看得她汗毛耸立。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她微微福身,几日未见,她摸不清他如今是怒的还是怎的态度,拘谨之感油然而生, 见她依旧垂眸低眼,一副恭敬的态度,他难得地扯了扯嘴角。前几日跟他争锋相对时不还是骄横跋扈得紧,如今倒是学会装乖觉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更喜她怄着耍起小性儿时的鲜活样子。 她刚从净房里出来,泡得浑身泛粉,十足诱人,他恨不得即刻将她捂在怀里,想着这衣裳掩盖之下那雪肌还不知如何的透亮,心火簇起,只想让人将她生吞活剥了。 “怎的今日这么早就净身了?”他伸手将她拉过来,鼻尖贴着她的颈侧,嗅到淡淡的花露香,手脚又不规矩起来。 “奴婢早……早间趁着日头未出……唔……去搜罗了些桃花,身上发汗有些黏糊,就……嗯……别……”他的手伸进衣裳里放肆厮抚拨弄,逗得她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 她人既已在怀中,他风月心思便滋长了起来。王大人看了一夜的春宫,脑子里自然也是学了不少新姿势,将她演练了一夜。 他现在倒是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思了,这妖精是真的入了他的眼了,看着她就窜邪火,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怪了,她人不在跟前,不过想了会儿她如今在干什么,也说不上来的就照窜不误,真是中了蛊了。 “呀……大人,您轻点,疼……”肚兜下一团尺骨茎突,不断变换形状,他指腹失了力道,磨得她乳尖火辣。 “呵……婵娘,都硬了,还要嘴硬……“说罢,他手指轻弹那凸立的乳珠,含着她透白的耳垂,又继续肆意挑逗她:“婵娘,想不想我?” 又记起自己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干口灼舌地咬着她耳尖把淫语送入她耳中:“假惺惺的,让你来服侍我还跑,是谁前几日央我舔你的淫屄,让我好好给你杀杀痒。” 他怎么还学会了恶人先告状,曲解她的话! 外间传来丫鬟婆子们进来抬水的声响,她毕竟要维护自己作为一宅之主的威严,见他一大早发春,越说越没边,估摸着他也顾忌外边的人,便眼珠一转,声如蚊蚋地贴在他耳边:“奴婢昨夜用大人桌上那只惯用的湖笔挠了挠,已不痒了。” 说罢,还对着他的耳道轻吹了一口气。 哼,对上这么个老学究,淫声浪语她还没输过。 那位饥渴难耐的饿狼闻言顿时手上嘴上动作一滞,危险地在她饱满的臀瓣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婵娘,你如今胆子是越发的大了。” 姜婵心道,我当然不怕,鱼水之欢上头我才是你的师傅。 他啄了啄她的唇瓣,眼神却在上面流连,姜婵眼见他肯亲自俯就过来,自然没有傻到继续耍性子。她跟他装傻充愣,恍然不知这几日二人的龃龉是因何而起似的。 反正她也想通了,起因不过是因为他前几日在床上折腾得她狠了些,如今目的既然已达到,他那么喜欢品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自己只要还是他枕边人便避不开,闹过这一场后,他想来也会收敛些。当时想着哪怕万一惹得他厌弃了自己,到时候求得良籍,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至于品玉,她随口胡诌的,压根就没想过这么一个众星拱月长大的高门公子会甘心行此伏小之事。 第二十八章(H) sewuwu8.com 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 王之牧为了隔绝张氏的眼线,不引人瞩目,又打着近日公务繁多,钟楼街离王宫更近、方便办事的名义,在隔壁买了一幢叁进的院子,与姜婵所居的二进宅子仅有一墙之隔。 如今他每日下朝后,径直往钟楼街过来,每回都是从隔壁下马车,忙完了手头诸事,又从后院穿门过来。 王之牧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表里不一,干下这私相授受之事,坦然享受这肖似“暗通款曲”的刺激,当着母亲若无其事,背地里阳奉阴违,似过了双面人生,说不出的着魔。 姜婵使尽浑身解数,缠着他把二进宅子的房契赏给了自己,但刚开心没两日又如梦方醒,哪怕这宅子给了她,她有几百个胆儿也不敢卖,房契握在手上同一张废纸也没多大差别,还不如那黄白之物,遂又转为闷闷不乐。 王之牧日日会来她这儿坐上一两个时辰,幸好他从不在她这里过夜,否则她还得打迭起精神服侍他。他偶尔坐在书房里看书或者批阅公文时,她便在一旁添茶倒水伺候。 日子便这么晃晃悠悠地过了下去,她在服侍这个男人的间隙,满脑子都随着那艘大船到了江南,间或夹杂着她与那小厮斗嘴,聊以解闷,姜婵知晓这黄口小儿是不忿自己带坏了他心目中的上等人,自己在他眼中便是那玷污了光明伟岸圣人的妖姬毒妇。 每当她与那小二斗嘴后,偶尔姜婵瞥到坐上那男人嘴角一丝可疑的松缓,伴以无奈的摇首。 观棋原本还称奇,原先大人不论去哪处,他的一应事宜都赖贴身小厮打理。只是到了这处小院,大人便将下人一一撇开,事事皆让她操持。但近日他同府里贾管家的幺女互相瞧对了眼情投意合、其乐融融,才渐渐有点瞧明白了。 而后又见大人自然而然取过丫鬟手里的巾帕,亲自帮她擦拭湿发,自然也就洞若观火一般的见怪不奇了。 姜婵瞅着王之牧近来愈发奕奕逼人,想是升官发财的缘故。 只见他身着大袖圆领襕袍,步伐不疾不徐,衣带当风地走出,端的是轻裘缓带,从容不迫,丝毫也看不出就在片刻之前,他穿着这身肃穆专杀的官服,脱也未脱,胯下勃发的肉棒还插在她春水满溢的娇穴里狂肏狠干。看更多好书就到:7m ao wu.c om 他在众人面前谈吐有礼,举止有尺,在她面前放浪形骸,下流无耻,端的是两副面孔。 或是因为二人地位悬殊,或是因为不屑,他除了最初时的高冷不近人,现如今他已鲜少在她面前抑制自己的真实情绪,见惯了,她也渐渐摸理清了他的一些品性。 * 姜婵素知王之牧有状元之才,平日里见他拈笔在手,文不加点,字走龙蛇,都会心中暗道一声好字。 今日又见他用朱砂为墨,一笔一划写一件小楷佛经塔轴,只见经文排成佛塔形状,每一层塔中还绘有佛像,他的笔触、结字清晰细腻,无丝毫败笔,字字精妙无双。她情不自禁叹服他这一手功力怕是鲜有人及。 王之牧的母亲与本朝太后皆好论佛,他今日不过是迎合二人的喜好,再打着趋吉避凶、除残去秽的名义投太后所好,再以益寿延年、永续富贵的名号逢迎母亲,谁人不赞他一句移孝为忠、彩衣娱亲。 姜婵因前世过着衣锦食肉的日子,少不得被僧家送过一两个疏簿,缠着募化钱粮。不是托言塑佛妆金,定是说重修殿宇。大凡是僧家的东西,哪里是轻易许得愿的,故此并不心诚。 她越看就愈发觉得此人擅长做戏,竟在她这处抄经!她前几日还被他按在这书案上一丝不挂,由着他用那胯下凶物把她小穴儿捅开、捣杵、抽出、再捅开、捣烂……这书案木头里怕是还浸了二人的淫汁在里头呢。 他为何不回他那庄严宝相的国公府,垂绅正笏地行此事,如今这架势仿佛他是世外之人,清规戒律重重加身,却被她这淫妇所蛊惑。 她不禁含混地嘟囔:“佛经上第一重的是心施,只怕你是有口无心哩。”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正触着王之牧的隐隐心思,再想保持平静也不大可能了。他倒是奇了,平日里只见她穿针引线,没想她腹中倒是有些计较的,不禁兴头大起。 他刮了刮她的鼻头:“小小年纪,怎的说起话来一股参透世情的沧桑。” 他命人将抄好的塔轴收起,又在桌上拂开素纸,扶着她的手,手把手教她写诗。 姜婵装作钝木头一般,下笔如悍妇耕地。 她明明知文识墨,却又故作胸无点墨。王之牧挑眉,他今日倒要看看她要装到什么地步。遂又唤人取棋桌来,摆下棋子,姜婵只装作一窍不通。 观棋从窗外见了撇嘴,府里的侍婢们皆是各个身怀绝学,他瞧上的贾绯珠便是会一手好琵琶,这个村野妇人行事粗鄙,真是浪费大人一番苦心哩。 姜婵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些日子,也知道他好附庸风雅的美人。 那外头杵着的恶言泼语的小厮观棋还曾当面嘲讽于她,道是配得上大人的佳人只有那琴棋书画皆通的贵女。 想是那会儿便在她心头扎了一根极细的刺,她今日也不知自己怎的,平日里倒是主动揣合逢迎,今日却偏不想顺他的意,仿佛只有这般别扭,才能不断提醒自己,他是恩客,自己也不是门当户对的贵女,再笼络他的心,他的喜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她前世是千金闺阁时也爱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抚琴坐禅袅袅香烟自然是雅事一桩,可要用这些来讨好他,便是百般不愿。 王之牧见她明明一行一动皆有闺秀气质,却扔装作榆木不可雕也,一时疑神疑鬼,面上不禁带出来了些。 在姜婵眼里看来,他就是在嫌弃她! 他这一番作态正勾出姜婵多日以来的心病,不免带出几积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他。怕是他还做着妻妾同乐的美梦,真当她是朵逗乐的解语花呢,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若是他父亲还在,若他真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哪怕他是贵胄,也怕是要打断他的腿。 想王之牧想要多少天人之姿得不到手,她并非那些倾心于他的爱妾,只要稍稍爱慕于他,便会想要他的专宠。要的越多,独占欲越强。她绝不可能同意将自己的一生栓在男人身上。 观棋在窗外瞧见她像只乌眼鸡一样站在大人身后瞪他,不禁挠挠头。 王之牧见她神思不属,心口一动,直觉气氛不对,便有些后悔不迭。 她虽针线上比人强过不少,但想来也不过是比大字不识的蠢奴多认了几个字,浅见寡识。再说这世间的妇人鲜有称得上通才练识的,自己恐是戳中她的弱点。 罢了,她既在床帏间伺候得他舒坦,倒也是一项不可多得的好处,再强求其它的,怕是贪心太过了。 小娘子既然爱财如命,少不得又要赏些金银安抚她,便能像往常一样船过水无痕。 姜婵心里头藏着事,难免胡思乱量,一会儿臆想他不知心里正将她与哪位达官贵人的千金作比较,一会儿又猜度起他起意试她文房四艺,是否又有别的目的。 眼前她在此处犹困兽斗,每每收到兄长信件时那些无处倾诉的烦恼,原都是自己默默消化。她的身契还拿捏在他手中,瞻前顾后,不好与他撕破脸皮,只得日日粉饰太平。可今日不知什么邪火,她全想怪到他头上身上。 带了这个心思,今日他要欺身而上时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眼角余光瞥见下人们识趣地退出了院子,便被他拦腰抱起,大步往内室走。明知他这是要白日求欢,她如今心下有些抵触,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王之牧将她轻掷入衾中,她顺势斜躺于软绸上,却也不正眼瞧他。 他见她有些摆脸子,又见一旁无下人,便亲自服侍她来更衣。 自打认识她以来,他发现自己如此这般已不知降低底线了多少次,打破了多少绝不会违背的原则。 他轻车熟路去解她繁复衣裙,令她衣裳敞开,露出底下的妃色肚兜,那情穴则白生生、娇嘟嘟的露在外头,王之牧只觉得小娘子身上处处皆和他的眼,格外宜人。 他瞧了她一会儿,顿时按捺不住,自己的衣裳还无暇脱完,便俯身,含了她的唇,噙着她的舌儿,轻描慢扫,二人口津相交。情至了,又伸出手摩挲着脐下那张粉唇儿,拨弄肉珠,分花拂柳。 姜婵受不得他手段,唔唔吟叫溢出口,被他撩得湿了穴。 王之牧已知她得了趣,便低笑:“婵娘,我的手指可弄得你爽利?” 姜婵别过脸不肯答,嘴中却漏出点微微细喘。想来她天生是有些水性在身子里的,他的粗指不过在甬道里勾转了几十回,便体颤媚骨,春水涓涓。她虽未主动迎合,却也令身前之人颇感人销魂。 她松松绾就的乌发此时垂下肩头,披了半身,欲遮未遮,他的眸底有燥火暗暗流过,伸臂去捞她的腰,扯开她的兜衣细带,顺势就要将她压在身下。 她却不依,扭身挣扎起来,手也推搡抵住他的胸膛,却用力将他一推。他的双腿被半褪的衣裤缠住,一时没站稳,身子向后跌过去,重重摔在硬梆梆的石地上。 她今日恶向胆边来,不禁用裸足轻踩于他半软的阴茎上。 他怔了怔。 只见她白如山上雪的足腕上套了一只鲜绿似新竹的翡翠脚环,这是他的情趣,美事时她细长脚踝搭在手臂上,肤底白净,随着他的浪荡动作偶尔划出弧线,因而翠绿更加品得亮丽,赏美人时又赏玉,端的是风骚的旖旎风情。 他哪里见过女子这般媚态横生的泼辣样,罕见的突然舌麻语蹇,一双眼又惊又怒,却直勾勾地死死盯着那腿缝间漾着水光的粉白花穴,又为那挺翘着轻晃的一对颤巍巍的粉蕊而心旌摇摇,胯下之物不受控地昂起勃发。 她的足是温热的,她脚腕上的玉却是冰凉的。脚心似猫垫,冷玉似冰霜,一冷一热不时交替,犹如酷刑加身,令他脖侧青筋暴起,后背既痒又刺。 她如今越是用力踩,他便越硬如铁杵,踩得失力了,他还会失语呻吟,真是让她玩弄得乐此不疲。 许是她的得色太过外露,王之牧一瞬甚至有些发怒,双轴做出撑地而起的架势,但又怎样,她脚心微微扭转压迫,直直卸了男人腰间的力,又令他阳具膨胀几分。 她这才心气稍顺。 他越发声粗气重,她便巧用脚指甲缘徐徐刮他龟头棱角,逼得他脸上刹那布满隐忍难耐的欲色。 大颗汗水自额角滚落,他不禁闭目厥思,满脑却皆是她裸着一身羊脂雪玉般的身段儿,伸出修长的玉腿儿逗弄他阳具的风流模样。 姜婵却终于觉得扬眉吐气,她身为外室总是在曲意迁就他,便是在床帏间,也必以他的喜恶为重,做出许多有悖本心之事。哼,他也有今天,看着人前丰神俊朗、面如美玉的国公爷如今在她足下那副脖间青筋跳起、无力喘息的模样,真是翻身反做主人。 二凤戏珠、探囊取物,教坊司所学全用在他身上。 王之牧分神见她唇红腮香的得意鉴赏着他臣服的情态,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她用洁白脚背或珠玉脚趾轻轻裹踢他的精囊和阴茎,只觉得她从手到肤,从颈项到唇齿,无一处不美,尤其是那还在吐露的小淫尻,简直夺人性命。 他眼中又惊又躁,“你这魔障,何处学来的,真是大胆。” 见他要起身,她抬起一只莲足抵住他的胸膛,整个人都被她理顺了筋骨 她恶劣荒唐到无以复加,他目眦欲裂,却又不想承认自己被一双脚玩弄到了要紧时刻。 因着与暴跳如雷心思全然割裂的剧烈快感,他身心好不由自主,并不想射出来。犹如负伤的猛兽一般自喉间发出憋痛至极致的低吼,一直勉力维持的负隅顽抗即将土崩瓦解。 她的足灵巧动作,面上神色居高临下,仿佛强要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撕掉,赤裸裸地摊开。 她漫不经心地亵玩于他,他竟是第一次透过那层面具看清她的本色一般,他以往想起她来时是乖顺的发顶、妖娆的身体,如今她俯视他时,竟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姜婵几欲要对脚下的男人白眼相看了,他表面上瞧着光风霁月,背地里却被她的脚玩弄得不可自拔。 她打定了主意今日要来好好整治他一番,足下那丑陋之物猛地一抖,知是阳精要来,便又气势汹汹地跨骑在他身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王之牧濒临崩溃,竟是难耐地呻吟出声。 她双膝贴地,下身悬空,那炽热龟缘正抵在她下头,湿漉漉的两片莲瓣擦过勃起之巅,王之牧下身却不由自主地挺起,欲要桩入她穴中,她却不许,柳腰款摆,他龟顶明明对准那濡湿的牝眼,却看得到吃不着。 “婵娘……”他的声音透着缴械的挫败,他竟也有俯首帖耳的一日,姜婵心中大为得意。 她试着压低腰肢,缓缓下坐,细穴吞食鹅蛋一般大小的圆硕龟头,他眼睁睁看着那肉棒一寸一寸没入了两片莲瓣中。 “唔……” “啊……” 二人同时爽叫出声,她下身微缩,他便腰眼发麻,瘫痪一般,任凭她他身上起起伏伏,倒像是她嫖了他。 她抬腰提臀皆是徐徐,偶尔深坐,便受惊似的逃离,隔靴搔痒一般,他只觉口舌干渴,不够过瘾,咬着牙催促她:“快一点。” 她俯视于他,只见好一幅哑忍不得宣泄的表情,倒真像极了是她在欺负他。 她施力起腰扭坐,倒是如言快了些,却不够快。 丰软的臀瓣微微旋转摩挲他的胯间,胸前一只半露的雪脯隔着松垮肚兜上下翻跳,招人得紧。他看得眼热,一把握住,小娘子的乳还在长,越发沉甸甸,格外趁手。 他亦是耸抽挑顶,胯下卖力冲撞,撺上坠下,令她魂飞半空,一瞬间仿若身在浮云,情不禁双眸紧合。 他龟首受一阵淅沥的淫水浇淋,犹如被人捏住脉门,见她实在不争气,便紧勒住她的细腰,狠狠往上一记深入,肉柱便毫无保留地一插到底,她浑身一个哆嗦,热汗津津,娇小的身体仿佛孤舟失舦,在浪里海里失了方向。 没坚持到半盏茶的时辰,因她力不能支,又被王之牧翻身夺了主动,与她一同跌进满是锦绣的床帏之中,压在身下。 他虚虚伏在她身上,大掌紧扣软腻的雪乳,腰臀猛力渐骤,在湿濡的情穴里兴风作浪,猛实死钻,加劲刺射。 她被压制得无处可逃,却还要挣扎:“不……我要在上面。” 他低哑的回应伴着顶捣之声,正在馥郁女儿窟中肆意行凶的肉器却丝毫不停,她的白嫩腿根因他胯下千百下的猛烈拍打,白生生的阴阜又狼藉又红肿可怜。 肚兜被他推至胸口上方,两团俏生生的雪兔上上下下地跳。 她的一头青丝在激烈凿顶之中全数散开,双目隐有涣散之势,短暂口不能言,视物不能。体内如火炽炭烧,霎时直仰玉颈,失神地承受他所有的热情。 暴风骤雨一样的舂捣,涛澜汹涌似的灌精。 她护持不住,阴精早就丢了一回,王之牧便抽提驰骤,洋洋大泄,畅快得不知身于人世间。 二人鏖战许久,帐后光影变换不休,拔步床比往常更喧闹的吱吱呀呀,晃了大半日方静止。 第三十二章 二人不动声色地较量。 王之牧在回国公府的马车上凝眉沉思,越发觉得小妇人不听话,有心给她立立规矩。 第二日,王之牧衣带随风、潇洒飘逸地从宫里走出,却吩咐让马车径直回了国公府。 真是奇了,观棋与落子不由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一天过去了,王之牧破天荒没过来。 叁日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过来,但午间时分,却听丫鬟来报,道是大人方到了隔壁宅子,命落子过来取一件他常用之物。 姜婵故作不知,命翠环取了给他,自己却躲进绣房里一下午再没出来。 第四日时,王之牧下朝了便往钟楼街来,马车停在门前时,他脚步一顿,还是走进了叁进宅院,不过午时时分,又差落子去隔壁将她唤来服侍。 落子亲自去请,却被告知姜婵一大早已偕同丫鬟去看戏了,不到酉时不会回来。 落子战战惶惶地回禀王之牧时,见大人硬生生将手中之笔折断,不禁抹了把额上虚无的汗。 当日亥时左右,国公府澹怀院净房内传来一阵粗喘,不多一会儿从一扇雕漆镶宝六扇落地大屏后转出身着寝衣的王之牧。 他面上有些苍白,本已经准备歇下了,看到床榻的孤枕时又改了主意,命小厮从书房取来一摞邸报,点起明灯,坐在罗汉榻上一一翻看。 侍立在门外的落子看了看头顶的月亮,忍不住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心道大人真是废寝忘食。 王之牧读了几页邸报,却心不在焉。他从未想过有一日竟然会对着满桌公文觉得了无生趣。 今日他在数位同僚面前不慎被门槛绊倒,当时幸得一旁的中书舍人扶住,否则险些失仪。他已经不便做出大动作,原因无他,只因底下那孽物总是直挺挺硬立着,若非公服挺括,两层布料都遮掩不住。 白日还能靠着醉心公务捱过去,到了夜晚,孤衾独枕无异于度日如年。 想到自己对她倍加呵护,她吃穿用皆是他百里挑一的,哪样不是最时兴的胭脂水粉、金翠珠饰,她还要如何? 最初她处心积虑接近他时最擅察言观色,装的是性情温柔恭顺,如今被他宠得脾气骄纵,才这般有恃无恐。他自诩宽宏大度,何所不容,不与小娘子计较许多,但身为他的主子,却不能放纵她肆意妄为。 明日他就……就怎样他脑中转了千百回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只是脑中略微幻想了他大发雷霆,命她去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起身。可万一她要拒不认错,晕倒在地呢?这画面一想就心绞。 罢了,打不得骂不得。冷她?她从不会主动问他什么时候过来,被欲火憋得忍不住的反倒是他。逼她?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要强迫她侍寝?床帏之事做多了就明白,强迫远没有二人交心合意那样舒坦。 他心结难解,从罗汉榻一直到填漆床上都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但凡阖上眼睛,便会想到她那幅桀骜不驯的模样,似乎真的觉得自己不敢。 想到她脱口而出那句“老古板”,王之牧顿时抿嘴坐起身,睁眼看着对面床架思索,自己哪里古板了? 品玉。 明明他在睡里梦里对她做尽更过分的事。 他想到昨日他招呼观棋去市面上买回最时兴的春宫图册时,他那一时没来得及收回惊愕失色的脸,顿时两片薄唇抿得越发紧了。 想他王之牧掌着昭狱,大到宫廷艳史,小到朝野偷人儿女之事,尽揽眼帘,但的确是从未仔细鉴赏过春宫之册。 他并非第一回阅览春宫图册,只不过以往对其中那丑态毕露的男女姿态不屑一顾,有时望见一两个奇巧的姿势只觉胡诌乱捏,世间除了杂耍艺人哪有人可以扭成灵蛇一般。可是尝过她的滋味,她那细巧的身体弯折得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更妖娆…… 他在阴影中暗自磨了磨牙,还是径自点起烛火,从床格里翻出一套图集,脑中却不由浮现出观棋鬼鬼祟祟递给他时那夸张的语气:“大人,这可是难得的版本呀!” 他郑重其事从首翻至尾,看得鼻尖上沁出密密匝匝的汗,看得喉结不住上下翻滚,看得胯间那孽物又开始作乱。 他在“舌耕之道,樱口之技”那一页停留得尤为久。 翻完后,他坐直阖眼陷入深思。 平心而论,王之牧并非那囿于眼前方寸天地的见识寡淡之人,他也曾出使别国,见过异国女子袒胸露乳、抛头露面。 开心见诚地说,他的确对她有些牵肠挂肚,为她夙夜难安。 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见过双亲相敬如宾。他从小以为夫妻之间最十全十美的相处方式就是相敬如宾,而小娘子的出现,却活生生的向他展示男女之间可以亲密无间又放肆浪荡,可即便如此,却狂纵而快活。 男女之间梁孟相敬终究是冷冰冰,似她这样一般在床上大胆勾他,时常说一些令他头皮发麻的淫话,让他格外舒坦。 罢了,她也不是他的正经妻子。更何况她在床上的好处无法同外人道,要是她只知僵硬躺在床上等他肏弄,他又会觉得索然无味。索性这都是他自己自己宠出来的,原也没什么好说。 又想到他床上什么样子,只有她能看见,在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国公爷就好。至于在她面前……罢了,别吓得她不敢近身,好不容易将她的心暖起来一些,总不能得不偿失。 姜婵那热忱又不羁的话,让王大人那原本势在必得、坚持到底的态度更弦易辙。 王之牧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 第二日恰好是休沐,他去张氏院子晨省过后,便马不停蹄往钟楼街过来了。彼时他叩门而入时,她正裹着一身水气从净房里出来,却看见他坐于床沿,他露骨的眼神射过来,看得她汗毛耸立。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她微微福身,几日未见,她摸不清他如今是怒的还是怎的态度,拘谨之感油然而生, 见她依旧垂眸低眼,一副恭敬的态度,他难得地扯了扯嘴角。前几日跟他争锋相对时不还是骄横跋扈得紧,如今倒是学会装乖觉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更喜她怄着耍起小性儿时的鲜活样子。 她刚从净房里出来,泡得浑身泛粉,十足诱人,他恨不得即刻将她捂在怀里,想着这衣裳掩盖之下那雪肌还不知如何的透亮,心火簇起,只想让人将她生吞活剥了。 “怎的今日这么早就净身了?”他伸手将她拉过来,鼻尖贴着她的颈侧,嗅到淡淡的花露香,手脚又不规矩起来。 “奴婢早……早间趁着日头未出……唔……去搜罗了些桃花,身上发汗有些黏糊,就……嗯……别……”他的手伸进衣裳里放肆厮抚拨弄,逗得她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 她人既已在怀中,他风月心思便滋长了起来。王大人看了一夜的春宫,脑子里自然也是学了不少新姿势,将她演练了一夜。 他现在倒是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思了,这妖精是真的入了他的眼了,看着她就窜邪火,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怪了,她人不在跟前,不过想了会儿她如今在干什么,也说不上来的就照窜不误,真是中了蛊了。 “呀……大人,您轻点,疼……”肚兜下一团尺骨茎突,不断变换形状,他指腹失了力道,磨得她乳尖火辣。 “呵……婵娘,都硬了,还要嘴硬……“说罢,他手指轻弹那凸立的乳珠,含着她透白的耳垂,又继续肆意挑逗她:“婵娘,想不想我?” 又记起自己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干口灼舌地咬着她耳尖把淫语送入她耳中:“假惺惺的,让你来服侍我还跑,是谁前几日央我舔你的淫屄,让我好好给你杀杀痒。” 他怎么还学会了恶人先告状,曲解她的话! 外间传来丫鬟婆子们进来抬水的声响,她毕竟要维护自己作为一宅之主的威严,见他一大早发春,越说越没边,估摸着他也顾忌外边的人,便眼珠一转,声如蚊蚋地贴在他耳边:“奴婢昨夜用大人桌上那只惯用的湖笔挠了挠,已不痒了。” 说罢,还对着他的耳道轻吹了一口气。 哼,对上这么个老学究,淫声浪语她还没输过。 那位饥渴难耐的饿狼闻言顿时手上嘴上动作一滞,危险地在她饱满的臀瓣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婵娘,你如今胆子是越发的大了。” 姜婵心道,我当然不怕,鱼水之欢上头我才是你的师傅。 他啄了啄她的唇瓣,眼神却在上面流连,姜婵眼见他肯亲自俯就过来,自然没有傻到继续耍性子。她跟他装傻充愣,恍然不知这几日二人的龃龉是因何而起似的。 反正她也想通了,起因不过是因为他前几日在床上折腾得她狠了些,如今目的既然已达到,他那么喜欢品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自己只要还是他枕边人便避不开,闹过这一场后,他想来也会收敛些。当时想着哪怕万一惹得他厌弃了自己,到时候求得良籍,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至于品玉,她随口胡诌的,压根就没想过这么一个众星拱月长大的高门公子会甘心行此伏小之事。 第三十四章 观棋瞧着王之那日怒气冲冲甩袖而去,心中暗喜,不过几天过去,如今又没脾气似的主动上门,一脸靥足地回府,心中若有所悟,一时间慨叹不已。 春日来了,观棋也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了。 那句“老古板“的杀伤力远比想象中的持久,王之牧在她身上狠狠讨伐了几日,欲望倒是纾解了,却发现私下时那个声音还会一直不停冒出来。 窗外鸟叫声扰得王之牧心烦,被皇帝亲口赞过“稳重自持“的王大人如今对着案上累牍的公文却浑浑噩噩,浑然不似他。 他又辗转廊庑间,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博弃于庑下,却仍心不在焉。 他对着虚空叹了一口气,撇开跟随的小厮,兀自出了澹怀院,来到了花园里的一株绿柳下站定。 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边走边说笑的声音,今日春光明媚,二人听着倒是心情甚佳。 只听那女声道:“……等我折几支嫩柳条,带着这叶子编一个花篮……才是好玩呢……” 又闻那男声有些炫耀一般道:“这府里的花都是有份例的,哪能见花便采……待哥哥我带你去那郊区的仙头渚才好玩,近日那满渚的桃花都……”这声音倒是熟悉得紧。 二人走走停停,流连在花园的春光里,恍然世间只有二人,是以当观棋在柳树下撞见神色莫测的王之牧时,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府中男女禁制极为严格,观棋今日犯了大不韪,向来尊崇严刑峻法的国公爷还不知要如何责罚他。 二人战战兢兢跪了半日,却没想王之牧无言站了一会儿,根本无暇理会二人,已若有所思转身走了,留下二人满头大汗瘫坐在地。 过了两日是王之牧的休沐日,姜婵见他的小厮一大早便过来请她,马车到了门口人却不进来,她只好亲自出来迎接。 王之牧一身常服坐在马车里,见了姜婵便吩咐她的丫鬟取一件披风来,然后马车载着满头雾水的她走了。 她自来了京城后等闲不离府,更何况与他同行,而他平日里诸事缠身,无暇享乐,就连敦睦人伦也是抽空挤出一两个时辰。在遇到姜婵之前,王之牧休沐时也大都在府里书房度过,哪怕偶与文人雅士郊游,也是交际居多,和真正的游乐没多大关系。 是以王大人如今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带母亲以外的女子去郊游。 不过这话却不能说给当事人听。 姜婵见这车中的摆设方法无一不精,格调无一不雅,透着种低调至极却又难以言喻的贵气,倒是和王之牧其人表里一致。 马车轱辘刚开始转动不久,二人之间便立时安静下来,只有马蹄声与车轴滚滚,更添寂静。见他坐得无比规矩,腰杆挺得笔直,她也情不自禁正襟危坐,等他发话。 可等了许久,他却不似有谈兴的样子。 马车拐过两条巷子,便行到了京中最热闹的潘家街,车窗外人声鼎沸。 不久马车便停在一家生意红火的点心铺子外,王之牧吩咐随行的落子下车买了两盒新鲜出炉的胡记梅花酥。 车轮再滚,喧闹声响从车窗外不时飘进来,不断地勾起她的好奇心。姜婵本就因着觉得坐着不舒服,便行云流水般地挪到窗边,倒是离王之牧更远了些。 他唇角的翘起顿时微敛。 她侧着脸专心欣赏窗外的春景,透白耳垂下点点红痕令他不由脑中翻滚昨日的旖旎,呼吸微促。 他到底没忍住,主动挪坐到她身边来。 “大人……您……您想干甚?!” 实在是二人只要同处一间马车就只干过一件事,王之牧也想到了此处,脸上颇有些不自在。他如今在她心里竟是这么一个不看场合随时发情的无脑禽兽。 他不满地将她的腰拽起,屁股夺了她之前的位置,将胸膛从背后贴着她的背,假公济私地与她讲解这一路看过去的景致。王之牧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对这一方土地如数家珍,渐渐的姜婵不禁听得入了迷。 落子在外头骑着马,不时听到大人那罕见的耐心至极的声音,端的是情意似漆,心意如胶,不觉笑着摇了摇头。 马车又拐了几个弯,免不了途经一些下九流地段,只见一只手掌横空伸出,挡住她好奇打探的双目。姜婵心想,我又不是叁岁稚童,更何况他对她所做的那些淫亵之事还少吗?真是个道貌岸然的老古板,但到底不敢当面讽刺于他。 他整个人体温高,胸膛又烫又硬,时不时撞上她,而她难受间扭动饱满的臀部,在他大腿上造次,二人皆是颇为难捱。 他的胯间隐有起势之意,再这样下去怕是忍不住,岂不是坐实了他放浪形骸的名声。思及此,王之牧不舍的放姜婵坐在身旁,她亦是终于松了口气。 眼见马车已驶向城外,姜婵再没忍住问道:“大人,这是要去往何处?” 见她一脸茫然,王之牧有些不好意思直视于她,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却含糊地说了句:已离此地不远,说话间就到。” 姜婵觉得他今日的神情看起来格外和煦,想来不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便不再多问。 一路无言。 下了马车,却是来到了一座庄子上。 姜婵见里头花木庭台,一望无际,端的好座雄伟庄重的庄园。 庄子里迎出二叁十个奴仆,跪了一地,王之牧摆手让他们退下,携着姜婵直直拐去了后头的小丘。 他闷头在前头走着,姜婵疾步跟在他身后,落子与四个丫鬟小厮提了酒肴细果同一众用具,不远不近地缀在二人身后。 姜婵这会子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带她来游玩的,他这人可真是,一路过来叁缄其口,也不解释一句。不过见这庄子桃李争妍,想是四时赏玩,各有风光,倒也十分悦目。 他腿长步大,她追得微微气喘,他瞥见了,便放慢了脚步。 见她不声不吭地提着裙摆,不时抬头看着他时也是敛容屏气一般,他暗忖着该如何和颜悦色地同她解释今日不过是出来游玩,放松些,无需拘谨,但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倒有些踌躇。 他绞尽脑汁想在脑中那书山籍海中翻出些哄女子欢心的把戏,有心带她在这庄子里好好逛一逛,却是一片空白。 他便是与同僚勾心斗角时,也未如现在这般心余力绌过。 想是他蹙眉深思的模样有些慑人,姜婵的动作更不自在了,让他有些后悔,更不好意思主动说出口今日是特意带她来游玩。 登阶时,姜婵有些落后,他便不动声色地主动牵了她的手,这还是王大人今生第一回光明正大地牵了母亲以外女子的手。 落子见了,忙同一群人缓了脚步,远远缀在二人身后。 二人手心相贴,她的手有些微汗,生怕打滑了一个抓不住,赶忙回握,他见机便干脆与她十指相扣,倒是让她面带赧色。 姜婵见这一路行来,桃枝斜逸,香茵遍地,王之牧却无心停下欣赏,心道好个牛嚼牡丹,这般大好风光在这人面前都是浪费了。 她今日出来得急,穿的还是家里常穿的面料娇贵的缎面绣鞋,她轻提裙摆时发现走了不过半盏茶的时辰便污了,登梯时缎面更是隐隐有崩裂风险。她防着鞋子,一时不看路,差点摔倒,忙不迭拽住他的袖子。 王之牧见了便将她背起来,她先是惊慌,略略挣扎,但见他神色斩钉截铁,便只好乖乖趴在他背上。 隔着两人不远的落子唬得脸色发青,想劝又不敢劝。 王之牧倒是有些后悔,今日他起了性,想着浮生偷闲,便不管不顾地把她抓来,她自来此便是一脸茫然,不见多少欣喜,看她如今这副额间微汗,颇有些狼狈的模样,倒是他一厢情愿地闹得她不安生了。 姜婵脸上有些发烧,他一向最好面子,如今倒是像个寻常男子一般,她倒忸怩不安了。 看样子他不走到山头誓不罢休,这还有小半程的样子,总不能太难捱,遂捡起一些小时候去摘桃摸鱼的趣事讲给他听,但隐去了一些细节。 王之牧也随口接几句,他小时亦是混世魔王,只不过父亲过世后一夜长大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外院小厮偷教他爬树摸鸟蛋,泥猴儿似地滚回家被母亲责罚,同砚席告诉他如何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偷懒耍滑,父亲更是亲自教他游泳骑射。 看来二人小时候皆是调皮无边,他不禁又觉得二人很像。 此时他神彩飞扬,向来黝黑的眼里亮了不少。 他步履极稳地攀爬了数十台阶,沉默了一会儿,才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其实我也不是时刻都那般古板的……” 姜婵教他噎住,好一会儿才咀嚼出他话里的意思,她如何能知自己吵架时失言的一句无心的古板,竟能闹得王大人如此计较,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噗嗤……”王之牧听到背后那压抑不住的笑声,难得脸红一回。 难得看到他这副模样,姜婵也深觉有趣,遂不肯善罢甘休,在他背上摇晃着双腿,缠着让他多讲一些小时的趣事。 二人一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话。 姜婵见他额角有汗,便自然而然地拿袖子为他擦拭。 王之牧闭了闭眼,觉得这一趟出来的真值。 山顶原是一块平地,最高处立了一方凉亭,名唤卧仙亭,那亭周罩着一大株绿萼梅,正值初春,梅花竞盛。 姜婵被王之牧放下后,本在那亭子下的小石磴上坐憩片刻,此刻极目远眺,见梅花如雪,香气连云,忍不住跟着一只极大的凤尾蛱蝶飘飘然流连花海间。 她今日只穿了身家常的衣裳就被他拽了出来,只见她外头罩了件浅蓝色的对襟縠衫,淡画眉儿斜插梳,耳边坠下的青玉不住摇曳,说不出的玲珑。 王之牧洽到其分地跟在她身后,二人的衣带不时被风搅得缠在一处。 他眉眼和煦地抚了抚她稍显凌乱的鬓发,顺手从发间拿下一枚梅瓣。又见大片的玲珑曲折枝干间花蕾盛放,或浓或淡,或艳或洁,随手摘了一枝下来,别在她鬓边。 二人之间相隔不过一寸,呼吸相闻,气息交缠,男子高大的身躯和凹凸有致的娇躯嵌合在一起。 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透心。 姜婵第一次知道,原来二人在一起不干事的时候也可以畅谈,也可以日子没那么难熬。 此时有小厮默默出现送上酒馔,两人遂相视一笑,相对而坐。 王之牧额外珍惜二人独处时光,遂屏退左右,命他们退至山下。 他亲自斟茶倒水,姜婵不动声色地容忍他的笨手笨脚,二人饮了会儿茶水,吃了些点心,便过了晌午。 在山顶饶了一圈,她见山腰亦是草木蔓发,遂拉着他急不可待的就要寻去。 王之牧见她如今已是自然而然的就拉起了他的手,脸上笑意越深。 他遂俯身亲吻她如云的青丝。 姜婵仰头撞进他充满迷恋的眼眸里。他今日有种焕然一新之感,倒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一时心里便砰砰乱跳起来,下意识也踮起脚尖,轻启朱唇,主动衔住他的薄唇细细逡巡。 王之牧以前觉得那些逗马的青年男子将大好韶华浪费在嬉游上,不如把那时间花在兴家立业,今日却只恨时光匆匆。 二人便是这一路走,一路不时停下来亲一会儿,从山顶到山腰这不过几百丈的距离却是赏得一路缱绻。 奈何天公不作美,不多时天边乌云翻卷,敝日欲雨。 王之牧只好气息不稳地松开怀中娇娥,一指揩去她嘴角晶唾。 山间苦无遮雨处,方才王之牧又嫌弃下人碍眼,早将他们全打发到山脚候着。如今急雨倾盆,二人头顶他的披风,一路直奔向山腰的草屋,淋得落汤鸡一般,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刚才为跟上他差点跑断了气,王之牧见状便舍了披风,将她抱起,一路冒雨疾行。 好容易到了草屋,她因一直躲在他胸膛下,只是沾湿了裙摆和外裳沾了些不打紧的雨水,而他被浇了个透,她被放下来后,便挽起衣袖为他擦额间脸上的雨水。 她本就没湿多少,他双目亮到摄人地蹭过来,反倒沾了她一身潮濡。她见状,只好踮起脚替他脱下外间湿衣。 他忽然将她抵在墙边,一点点用唇将她眼睑、鼻尖、双唇、颈子、胸前的水吮干。他双手炽热,她的衣裳褪至哪里,他的唇便追至哪处,层层迭迭、连连绵绵的吻连成密网,将她一点一点笼罩其中。 她浑身似温软的水豆腐,他十指陷入肌里,柔得不像话。他的头埋在那白透如玉的乳儿间,轻啃慢咬,因是在陌生的草屋,姜婵羞得无地自容。 她连连告饶,明明下面痒得发烫,却不敢让他知道。 他喉咙发紧,动作也越发孟浪起来,手上动作却不停,将她上身剥得光溜溜,抵在他与墙面之间。 他手指往她下身一扯一探,指尖水意汤汤,他随即粗喘着与她额头轻抵,盯着她迷蒙的双眼看得入迷:“婵娘,你几时湿的?” 姜婵面红耳赤,却带了几分真情轻道:“……你每一次亲我时。” 王之牧一瞬心跳如雷。 第三十八章 很快到了午膳时分,哪知饭菜刚摆上桌,王之牧就被观棋叫去了隔壁。姜婵因早间那阵受累,格外饥肠辘辘。她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吩咐下人把几道菜端下去灶上先热着。 她又见那冰镇过的酥酪着实有些可口,遂先饮了一盏填腹,谁知停不下嘴,一连饮了两盏才罢休。哪知不多时便觉腹内有些翻江倒海,不时泛酸,忍不住连连作呕。 “快……快传太医……不,不,快叫大夫!”王之牧一只脚方跨进门,便撞见她这副捂着嘴吐得冒冷汗的模样,当即急声唤人。 姜婵本想对他摆手说不打紧,不过是吃多了生冷食物,空腹一日养养就好,却见他反应十分奇怪,脸色比她还苍白,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喜色。他不顾一屋子丫鬟便亲昵的将她搂在怀中,不断摸着她的发,不时亲吻额间,仿佛她碰不得的样子。 他见她的一截皓腕自袖中探出,纤细羸弱,摸在掌心有些冰凉。虽数九已过,此时却格外小心翼翼,怕她手脚冰凉,抓住她的手捂在怀中。他一时又恼恨大夫来得如此慢,坐立不安。 王大人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二载,从未如此刻这般忐忑而又开心。 姜婵霎时福至心灵,她也从未见过向来不近人情的王之牧能如此患得患失,忍不住轻笑,随口道:“大人,我回回都饮避子汤呢,一次都不敢落下。” 不仅如此,她为着万无一失,还常年用了教坊司出来的香膏,这膏药有温和的避子功效,乃是教坊司里流传了百年的秘方。双管齐下,她就不信自己能轻易中招。 话音刚落,二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姜婵掩饰地摸摸鼻头,王之牧的脸色倏地很难看。 等大夫来的这段间隙简直是度日如年。 那位续着长长白须的大夫一本正经地搭着帕子在她腕上把了脉,摇头晃脑掉书袋一般念道,脉象濡缓,舌象淡胖,嘱咐她近日忌口即可,随即又抚了抚花白的长须,微眯的眼冒精光,简短补充了一句,又兼虚脉,注意节制。 王之牧的面上可谓是无比难看。 姜婵觑他额角青筋隐秘地跳了一跳,脸色几变,心想将来也不知是哪位高门贵女倒霉嫁了他,日日阴晴不定。 那日走时,姜婵分明从他身上看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大约是在他面前吐了,倒他胃口,他也不缠着她做那事了,接连好几日都未曾现身。 姜婵恨恨地想巴不得他不来,盼星星盼月亮,她得以逃脱牢笼的日子近在眼前,过自己想要的自由日子指日可待。 可是她坐在绣架前沉默、发怔的次数却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又想到哥哥不到一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顿时又唏嘘,也不知他所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满心翘首以盼。 梦寐以求的幸事企踵可待时,她下意识便生出怀疑,一切如此顺利会不会是自己的幻想?又忍不住长虑后顾,在这各种复杂情感交织的思虑中,她沉沉睡去…… * 另一边,王之牧恭敬送走张氏后,却孤孑立于庭中半晌无语。 时日已晚,张氏却特意大张旗鼓地过来,只为一件关乎国公府上下的大事。 胡皇后今晨传召张氏去坤宁殿叙话,入了殿门,张氏却见胡皇后身侧站了一名眼生的妙龄少女。 谈话间,胡皇后意有所指地询问张氏:“云华,傅氏阿嫣本性慈淑,举止端重,容貌如桃花映春水,恣态如流云迎朝阳,可否为王家妇?” 说罢,张氏目带深意地拍了拍王之牧的手背,眉目含笑。 又过了许久,王之牧稳坐于书房内,方才想起旧事,手中沾了墨的笔尖半晌不动,早已毁了手下的澄心堂纸。 他低头见白纸染墨,似是将一个完美的水中月影搅碎,像极了那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的美梦,经不起半点儿推敲。 六艺皆通、文韬武略、出将入相,将毕生心血献于振兴家族,与高门大姓联姻,与正妻繁衍子嗣、延续家族香火,然后再从侧门抬进一两房望族出生的侧室,既壮大家族,又罗织势力,令英国公府屹立百年不倒,这便是他步步为营又按部就班的一生。 而这些,她一样都没有。 既然生来就有大志向,又怎会拘泥于肤浅情爱。 他竟然想要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降生在她腹中。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不过就是习惯了她在床上的好处,她知情知趣,伺候得他受用,这才一时想岔了。 他本该机关算尽,说一套做一套,操纵、逼迫、哄骗,用尽各种手段,以蚓投鱼,将一个玩物锁在身边易如反掌。 虽说他原本就无纳妾的打算,既然得了她,用来充盈后院倒也无妨。再说了,佳丽不在多而在合心意,为着她那可人的身子而腾一个侍妾的位子,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玩物终归只是玩物,一时迷惑了他的心神,却不能撼动他一直坚守的轨迹,他决不能在男女之事上栽跟头,让一个女子摧枯拉朽般毁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床伴带来的肤浅享乐是可轻易取代的,可繁衍数百年的豪门世家却是千秋万代的。相比他费尽心机经营积累的一切,她的那点好处不值一提。 哪怕代价是,她再也不会用那日在桃林里的眼神看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色已转为无悲无喜,从桌上那摞永远看不完的卷宗里抽出一册,心无旁骛地翻看起来。 * 又过了几日,姜婵翘首以盼的第二封信终于如约而至,她耐心忍到晚上,终于撇开府中的各色眼线,在只有她一人的帐中急切地、一字不敢漏地看完了全信。 姜涛因着一段奇遇,手上已拿到一张已死之人的路引。 那女子去年夫婿病亡,自己也因伤心过度倒在庄子附近。姜涛救下她,却无法阻止她求死之心。上月他获得了那女子首肯,待她溘然长逝后,姜婵可以继承她的身份,因此亦可以立女户。 虽说她的年纪和姜婵对不上,但二人长相有些相似,她到时稍加装扮,倒是可以蒙混过关。 姜婵到时候打着去大相国寺烧香的名义,在路上买通车夫,伪造出马车侧翻掉落山崖身死的假象,然后继承那女子的身份南下江南。 姜涛还说不日将要回京城来接她,但不便在她身边露面,约定到时在城外的大相国寺会面。 姜婵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身为女子,有太多不由己,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不得不从,女户是本朝女子出嫁后唯一可以独立的契机了。 她可以担任一户之主,再不用担心为了立足而盲嫁庸夫,忍气吞声一辈子! 只要她这辈子选择不嫁人,又有一技傍身,能自立门户,她的财产便永远只属于她一人!她终于可以摆脱姜婵这具肉身的过往牵绊!这是始料未及的喜从天降。 第二日醒来后她满心雀跃,却无法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喜悦向周身之人诉说。她从一早睁眼脸上便带了压抑不住的欣忭神色,维持了小半日,直到王之牧的到来。 他见她时眼中闪过难言的光,她瞧见了却不道破,好像对他的动摇一无所知。 他这回来了,带着凛然的气势坐在正中座椅上,手边放了一枚做功考究的木匣。 姜婵见他这副威严凌人的模样,好似有意在两人之间竖起了高墙,让人不敢接近,遂恭恭敬敬福身,侧身垂手而立。 王之牧握过溢着茶香的杯盏,示意她亲手打开手边木匣。 姜婵依言照做,发现里头放了一迭房契和地契。 王之牧见她面上无动于衷,鬼使神差地张口:“这些都是赏你的。” 他昨夜翻来覆去,夤夜将贾管家叫来,精心挑选了一家京中旺铺,又挑了五十亩亩良田,一个庄子,迫不及待的将房契和地契都收拢过来,装进面前的匣子里。 姜婵扫了一眼,没有可以不留痕迹带走的黄白之物,匣中之物虽然贵若万金,但她是万万不敢在他眼皮子下转卖。如果带不走,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实在是用处不大,因此尽管她装出一副受宠若惊、连连称谢的模样,心中却更添忐忑。 王之牧暗自谋定,她在京中举目无亲,只能仰赖他的庇护而活,所以她会感激涕零是理所应当的,用她的身体、她的真心、她的一切来回馈他是顺水推舟的易事。 他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将她豢养起来,只给他一人玩弄。 她面上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可看他时的神情仍是隔了一层浓雾。 同王之牧其人打交道,须得格外警惕那些从天而降的奖赏。姜婵在慧林一事上在他身上吃过大亏,此时摸不准他的意思,因此除了毫无意义的笑和迭声感谢,不敢多说一字。 果不其然,没多久他便意味不明地张开了那幽幽尊口,像是在与她闲聊,又像是在借机敲打她。无非是待将来主母进门后,自会以妾室之礼抬她进门,给她画了一个虚无的大饼后,又嘱咐她务必要好好做那主母分忧解难的妾室。 恩威并施,才能将奴仆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刚赏了她恩惠,怎能少得了施威的环节。 可王大人自己也没想明白,若只是逢场作戏,实在不必如此卖力,更不必费尽心机、一掷万金为她铺好后路。哪怕他算无遗策,但那些难以用语言诉清、未能用理性裁断的模糊情感才是他万万想不到的遗漏失算之处。 姜婵心中不免长叹,二人似是有缘无分,那日桃林短暂萌生的莫名触动,堪堪维系了几日,他此时算计行径只会令自己对他退避叁尺。 姜婵两步退至他身前,双膝一软,嫋嫋婷婷跪地,眼圈发红,语调哽咽:“大人何出此言,奴婢惶恐不已。奴婢谨记自己的身份,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既已得大人垂怜,不敢奢望其他。” 王之牧下意识就想将她抱在怀里,他放在心上的女子被骇得下跪求饶,明明是做惯了的驯奴手段,遇上反骨本能便要将她磋磨,却惹得他心中生出莫名的沮丧。 明明前几日他还觉得二人已是亲密无间,而此刻又发觉自己亲手在她二人之间筑起了天堑。 姜婵心中辱恨交加,面上却不显半分,反而笑得越发和煦动人,仿佛一朵散发诡异蜜香的食人妖花。 他一会儿想拉她起身,下一刻骄傲就对压着他不许如此,一会儿恼她不知伏在他膝上求他,下一刻,又忍不住给自己找借口,“她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妇人,念在她服侍自己算是尽心才勉为其难破格纳她进府,万不可坏了规矩……” 姜婵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后又释然,王之牧一直是那个袖里乾坤,将一切运于掌上之人,阴晴不定不过是他的面具,前几日是她一时意乱情迷了。 二人身隔不过五步,中间却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以他的性情和手段,给她造出一个虚幻的美梦,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然后在转瞬之间摧毁,简直是易如反掌。 自己一着不慎,险些栽进他信手拈来的陷阱里,差点不能脱身。 王之牧既为自己的那无法解释的心软而自谴,又因她迫不及待撇清关系的疏离而暗怒,遂语气不善地道:“前日……是我想岔了,你不必多想。” 二人心知他指的是那日误以为她有孕的乌龙。 “奴婢当然明白,怎会因此生出怨怼之心。”她好脾气地笑了笑,颔首低眉,掩去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对自己奴颜婢膝的憎恶。 姜婵对王之牧的所有似天真、似烂漫、似可笑的一切幻想,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王之牧颊侧的肌肉微微抽动,非要硬邦邦地补充道:“明白就好。” 他又生出一股无言的挫败,只觉铺垫了好几日的色厉内苒没了着落,消解在了她低眉顺眼的神情上,又化开在那隔着一层浓雾的眼瞳里。 第三十二章 二人不动声色地较量。 王之牧在回国公府的马车上凝眉沉思,越发觉得小妇人不听话,有心给她立立规矩。 第二日,王之牧衣带随风、潇洒飘逸地从宫里走出,却吩咐让马车径直回了国公府。 真是奇了,观棋与落子不由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一天过去了,王之牧破天荒没过来。 叁日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过来,但午间时分,却听丫鬟来报,道是大人方到了隔壁宅子,命落子过来取一件他常用之物。 姜婵故作不知,命翠环取了给他,自己却躲进绣房里一下午再没出来。 第四日时,王之牧下朝了便往钟楼街来,马车停在门前时,他脚步一顿,还是走进了叁进宅院,不过午时时分,又差落子去隔壁将她唤来服侍。 落子亲自去请,却被告知姜婵一大早已偕同丫鬟去看戏了,不到酉时不会回来。 落子战战惶惶地回禀王之牧时,见大人硬生生将手中之笔折断,不禁抹了把额上虚无的汗。 当日亥时左右,国公府澹怀院净房内传来一阵粗喘,不多一会儿从一扇雕漆镶宝六扇落地大屏后转出身着寝衣的王之牧。 他面上有些苍白,本已经准备歇下了,看到床榻的孤枕时又改了主意,命小厮从书房取来一摞邸报,点起明灯,坐在罗汉榻上一一翻看。 侍立在门外的落子看了看头顶的月亮,忍不住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心道大人真是废寝忘食。 王之牧读了几页邸报,却心不在焉。他从未想过有一日竟然会对着满桌公文觉得了无生趣。 今日他在数位同僚面前不慎被门槛绊倒,当时幸得一旁的中书舍人扶住,否则险些失仪。他已经不便做出大动作,原因无他,只因底下那孽物总是直挺挺硬立着,若非公服挺括,两层布料都遮掩不住。 白日还能靠着醉心公务捱过去,到了夜晚,孤衾独枕无异于度日如年。 想到自己对她倍加呵护,她吃穿用皆是他百里挑一的,哪样不是最时兴的胭脂水粉、金翠珠饰,她还要如何? 最初她处心积虑接近他时最擅察言观色,装的是性情温柔恭顺,如今被他宠得脾气骄纵,才这般有恃无恐。他自诩宽宏大度,何所不容,不与小娘子计较许多,但身为他的主子,却不能放纵她肆意妄为。 明日他就……就怎样他脑中转了千百回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只是脑中略微幻想了他大发雷霆,命她去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起身。可万一她要拒不认错,晕倒在地呢?这画面一想就心绞。 罢了,打不得骂不得。冷她?她从不会主动问他什么时候过来,被欲火憋得忍不住的反倒是他。逼她?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要强迫她侍寝?床帏之事做多了就明白,强迫远没有二人交心合意那样舒坦。 他心结难解,从罗汉榻一直到填漆床上都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但凡阖上眼睛,便会想到她那幅桀骜不驯的模样,似乎真的觉得自己不敢。 想到她脱口而出那句“老古板”,王之牧顿时抿嘴坐起身,睁眼看着对面床架思索,自己哪里古板了? 品玉。 明明他在睡里梦里对她做尽更过分的事。 他想到昨日他招呼观棋去市面上买回最时兴的春宫图册时,他那一时没来得及收回惊愕失色的脸,顿时两片薄唇抿得越发紧了。 想他王之牧掌着昭狱,大到宫廷艳史,小到朝野偷人儿女之事,尽揽眼帘,但的确是从未仔细鉴赏过春宫之册。 他并非第一回阅览春宫图册,只不过以往对其中那丑态毕露的男女姿态不屑一顾,有时望见一两个奇巧的姿势只觉胡诌乱捏,世间除了杂耍艺人哪有人可以扭成灵蛇一般。可是尝过她的滋味,她那细巧的身体弯折得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更妖娆…… 他在阴影中暗自磨了磨牙,还是径自点起烛火,从床格里翻出一套图集,脑中却不由浮现出观棋鬼鬼祟祟递给他时那夸张的语气:“大人,这可是难得的版本呀!” 他郑重其事从首翻至尾,看得鼻尖上沁出密密匝匝的汗,看得喉结不住上下翻滚,看得胯间那孽物又开始作乱。 他在“舌耕之道,樱口之技”那一页停留得尤为久。 翻完后,他坐直阖眼陷入深思。 平心而论,王之牧并非那囿于眼前方寸天地的见识寡淡之人,他也曾出使别国,见过异国女子袒胸露乳、抛头露面。 开心见诚地说,他的确对她有些牵肠挂肚,为她夙夜难安。 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见过双亲相敬如宾。他从小以为夫妻之间最十全十美的相处方式就是相敬如宾,而小娘子的出现,却活生生的向他展示男女之间可以亲密无间又放肆浪荡,可即便如此,却狂纵而快活。 男女之间梁孟相敬终究是冷冰冰,似她这样一般在床上大胆勾他,时常说一些令他头皮发麻的淫话,让他格外舒坦。 罢了,她也不是他的正经妻子。更何况她在床上的好处无法同外人道,要是她只知僵硬躺在床上等他肏弄,他又会觉得索然无味。索性这都是他自己自己宠出来的,原也没什么好说。 又想到他床上什么样子,只有她能看见,在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国公爷就好。至于在她面前……罢了,别吓得她不敢近身,好不容易将她的心暖起来一些,总不能得不偿失。 姜婵那热忱又不羁的话,让王大人那原本势在必得、坚持到底的态度更弦易辙。 王之牧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 第二日恰好是休沐,他去张氏院子晨省过后,便马不停蹄往钟楼街过来了。彼时他叩门而入时,她正裹着一身水气从净房里出来,却看见他坐于床沿,他露骨的眼神射过来,看得她汗毛耸立。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她微微福身,几日未见,她摸不清他如今是怒的还是怎的态度,拘谨之感油然而生, 见她依旧垂眸低眼,一副恭敬的态度,他难得地扯了扯嘴角。前几日跟他争锋相对时不还是骄横跋扈得紧,如今倒是学会装乖觉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更喜她怄着耍起小性儿时的鲜活样子。 她刚从净房里出来,泡得浑身泛粉,十足诱人,他恨不得即刻将她捂在怀里,想着这衣裳掩盖之下那雪肌还不知如何的透亮,心火簇起,只想让人将她生吞活剥了。 “怎的今日这么早就净身了?”他伸手将她拉过来,鼻尖贴着她的颈侧,嗅到淡淡的花露香,手脚又不规矩起来。 “奴婢早……早间趁着日头未出……唔……去搜罗了些桃花,身上发汗有些黏糊,就……嗯……别……”他的手伸进衣裳里放肆厮抚拨弄,逗得她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 她人既已在怀中,他风月心思便滋长了起来。王大人看了一夜的春宫,脑子里自然也是学了不少新姿势,将她演练了一夜。 他现在倒是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思了,这妖精是真的入了他的眼了,看着她就窜邪火,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怪了,她人不在跟前,不过想了会儿她如今在干什么,也说不上来的就照窜不误,真是中了蛊了。 “呀……大人,您轻点,疼……”肚兜下一团尺骨茎突,不断变换形状,他指腹失了力道,磨得她乳尖火辣。 “呵……婵娘,都硬了,还要嘴硬……“说罢,他手指轻弹那凸立的乳珠,含着她透白的耳垂,又继续肆意挑逗她:“婵娘,想不想我?” 又记起自己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干口灼舌地咬着她耳尖把淫语送入她耳中:“假惺惺的,让你来服侍我还跑,是谁前几日央我舔你的淫屄,让我好好给你杀杀痒。” 他怎么还学会了恶人先告状,曲解她的话! 外间传来丫鬟婆子们进来抬水的声响,她毕竟要维护自己作为一宅之主的威严,见他一大早发春,越说越没边,估摸着他也顾忌外边的人,便眼珠一转,声如蚊蚋地贴在他耳边:“奴婢昨夜用大人桌上那只惯用的湖笔挠了挠,已不痒了。” 说罢,还对着他的耳道轻吹了一口气。 哼,对上这么个老学究,淫声浪语她还没输过。 那位饥渴难耐的饿狼闻言顿时手上嘴上动作一滞,危险地在她饱满的臀瓣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婵娘,你如今胆子是越发的大了。” 姜婵心道,我当然不怕,鱼水之欢上头我才是你的师傅。 他啄了啄她的唇瓣,眼神却在上面流连,姜婵眼见他肯亲自俯就过来,自然没有傻到继续耍性子。她跟他装傻充愣,恍然不知这几日二人的龃龉是因何而起似的。 反正她也想通了,起因不过是因为他前几日在床上折腾得她狠了些,如今目的既然已达到,他那么喜欢品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自己只要还是他枕边人便避不开,闹过这一场后,他想来也会收敛些。当时想着哪怕万一惹得他厌弃了自己,到时候求得良籍,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至于品玉,她随口胡诌的,压根就没想过这么一个众星拱月长大的高门公子会甘心行此伏小之事。 第三十四章 观棋瞧着王之那日怒气冲冲甩袖而去,心中暗喜,不过几天过去,如今又没脾气似的主动上门,一脸靥足地回府,心中若有所悟,一时间慨叹不已。 春日来了,观棋也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了。 那句“老古板“的杀伤力远比想象中的持久,王之牧在她身上狠狠讨伐了几日,欲望倒是纾解了,却发现私下时那个声音还会一直不停冒出来。 窗外鸟叫声扰得王之牧心烦,被皇帝亲口赞过“稳重自持“的王大人如今对着案上累牍的公文却浑浑噩噩,浑然不似他。 他又辗转廊庑间,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博弃于庑下,却仍心不在焉。 他对着虚空叹了一口气,撇开跟随的小厮,兀自出了澹怀院,来到了花园里的一株绿柳下站定。 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边走边说笑的声音,今日春光明媚,二人听着倒是心情甚佳。 只听那女声道:“……等我折几支嫩柳条,带着这叶子编一个花篮……才是好玩呢……” 又闻那男声有些炫耀一般道:“这府里的花都是有份例的,哪能见花便采……待哥哥我带你去那郊区的仙头渚才好玩,近日那满渚的桃花都……”这声音倒是熟悉得紧。 二人走走停停,流连在花园的春光里,恍然世间只有二人,是以当观棋在柳树下撞见神色莫测的王之牧时,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府中男女禁制极为严格,观棋今日犯了大不韪,向来尊崇严刑峻法的国公爷还不知要如何责罚他。 二人战战兢兢跪了半日,却没想王之牧无言站了一会儿,根本无暇理会二人,已若有所思转身走了,留下二人满头大汗瘫坐在地。 过了两日是王之牧的休沐日,姜婵见他的小厮一大早便过来请她,马车到了门口人却不进来,她只好亲自出来迎接。 王之牧一身常服坐在马车里,见了姜婵便吩咐她的丫鬟取一件披风来,然后马车载着满头雾水的她走了。 她自来了京城后等闲不离府,更何况与他同行,而他平日里诸事缠身,无暇享乐,就连敦睦人伦也是抽空挤出一两个时辰。在遇到姜婵之前,王之牧休沐时也大都在府里书房度过,哪怕偶与文人雅士郊游,也是交际居多,和真正的游乐没多大关系。 是以王大人如今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带母亲以外的女子去郊游。 不过这话却不能说给当事人听。 姜婵见这车中的摆设方法无一不精,格调无一不雅,透着种低调至极却又难以言喻的贵气,倒是和王之牧其人表里一致。 马车轱辘刚开始转动不久,二人之间便立时安静下来,只有马蹄声与车轴滚滚,更添寂静。见他坐得无比规矩,腰杆挺得笔直,她也情不自禁正襟危坐,等他发话。 可等了许久,他却不似有谈兴的样子。 马车拐过两条巷子,便行到了京中最热闹的潘家街,车窗外人声鼎沸。 不久马车便停在一家生意红火的点心铺子外,王之牧吩咐随行的落子下车买了两盒新鲜出炉的胡记梅花酥。 车轮再滚,喧闹声响从车窗外不时飘进来,不断地勾起她的好奇心。姜婵本就因着觉得坐着不舒服,便行云流水般地挪到窗边,倒是离王之牧更远了些。 他唇角的翘起顿时微敛。 她侧着脸专心欣赏窗外的春景,透白耳垂下点点红痕令他不由脑中翻滚昨日的旖旎,呼吸微促。 他到底没忍住,主动挪坐到她身边来。 “大人……您……您想干甚?!” 实在是二人只要同处一间马车就只干过一件事,王之牧也想到了此处,脸上颇有些不自在。他如今在她心里竟是这么一个不看场合随时发情的无脑禽兽。 他不满地将她的腰拽起,屁股夺了她之前的位置,将胸膛从背后贴着她的背,假公济私地与她讲解这一路看过去的景致。王之牧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对这一方土地如数家珍,渐渐的姜婵不禁听得入了迷。 落子在外头骑着马,不时听到大人那罕见的耐心至极的声音,端的是情意似漆,心意如胶,不觉笑着摇了摇头。 马车又拐了几个弯,免不了途经一些下九流地段,只见一只手掌横空伸出,挡住她好奇打探的双目。姜婵心想,我又不是叁岁稚童,更何况他对她所做的那些淫亵之事还少吗?真是个道貌岸然的老古板,但到底不敢当面讽刺于他。 他整个人体温高,胸膛又烫又硬,时不时撞上她,而她难受间扭动饱满的臀部,在他大腿上造次,二人皆是颇为难捱。 他的胯间隐有起势之意,再这样下去怕是忍不住,岂不是坐实了他放浪形骸的名声。思及此,王之牧不舍的放姜婵坐在身旁,她亦是终于松了口气。 眼见马车已驶向城外,姜婵再没忍住问道:“大人,这是要去往何处?” 见她一脸茫然,王之牧有些不好意思直视于她,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却含糊地说了句:已离此地不远,说话间就到。” 姜婵觉得他今日的神情看起来格外和煦,想来不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便不再多问。 一路无言。 下了马车,却是来到了一座庄子上。 姜婵见里头花木庭台,一望无际,端的好座雄伟庄重的庄园。 庄子里迎出二叁十个奴仆,跪了一地,王之牧摆手让他们退下,携着姜婵直直拐去了后头的小丘。 他闷头在前头走着,姜婵疾步跟在他身后,落子与四个丫鬟小厮提了酒肴细果同一众用具,不远不近地缀在二人身后。 姜婵这会子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带她来游玩的,他这人可真是,一路过来叁缄其口,也不解释一句。不过见这庄子桃李争妍,想是四时赏玩,各有风光,倒也十分悦目。 他腿长步大,她追得微微气喘,他瞥见了,便放慢了脚步。 见她不声不吭地提着裙摆,不时抬头看着他时也是敛容屏气一般,他暗忖着该如何和颜悦色地同她解释今日不过是出来游玩,放松些,无需拘谨,但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倒有些踌躇。 他绞尽脑汁想在脑中那书山籍海中翻出些哄女子欢心的把戏,有心带她在这庄子里好好逛一逛,却是一片空白。 他便是与同僚勾心斗角时,也未如现在这般心余力绌过。 想是他蹙眉深思的模样有些慑人,姜婵的动作更不自在了,让他有些后悔,更不好意思主动说出口今日是特意带她来游玩。 登阶时,姜婵有些落后,他便不动声色地主动牵了她的手,这还是王大人今生第一回光明正大地牵了母亲以外女子的手。 落子见了,忙同一群人缓了脚步,远远缀在二人身后。 二人手心相贴,她的手有些微汗,生怕打滑了一个抓不住,赶忙回握,他见机便干脆与她十指相扣,倒是让她面带赧色。 姜婵见这一路行来,桃枝斜逸,香茵遍地,王之牧却无心停下欣赏,心道好个牛嚼牡丹,这般大好风光在这人面前都是浪费了。 她今日出来得急,穿的还是家里常穿的面料娇贵的缎面绣鞋,她轻提裙摆时发现走了不过半盏茶的时辰便污了,登梯时缎面更是隐隐有崩裂风险。她防着鞋子,一时不看路,差点摔倒,忙不迭拽住他的袖子。 王之牧见了便将她背起来,她先是惊慌,略略挣扎,但见他神色斩钉截铁,便只好乖乖趴在他背上。 隔着两人不远的落子唬得脸色发青,想劝又不敢劝。 王之牧倒是有些后悔,今日他起了性,想着浮生偷闲,便不管不顾地把她抓来,她自来此便是一脸茫然,不见多少欣喜,看她如今这副额间微汗,颇有些狼狈的模样,倒是他一厢情愿地闹得她不安生了。 姜婵脸上有些发烧,他一向最好面子,如今倒是像个寻常男子一般,她倒忸怩不安了。 看样子他不走到山头誓不罢休,这还有小半程的样子,总不能太难捱,遂捡起一些小时候去摘桃摸鱼的趣事讲给他听,但隐去了一些细节。 王之牧也随口接几句,他小时亦是混世魔王,只不过父亲过世后一夜长大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外院小厮偷教他爬树摸鸟蛋,泥猴儿似地滚回家被母亲责罚,同砚席告诉他如何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偷懒耍滑,父亲更是亲自教他游泳骑射。 看来二人小时候皆是调皮无边,他不禁又觉得二人很像。 此时他神彩飞扬,向来黝黑的眼里亮了不少。 他步履极稳地攀爬了数十台阶,沉默了一会儿,才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其实我也不是时刻都那般古板的……” 姜婵教他噎住,好一会儿才咀嚼出他话里的意思,她如何能知自己吵架时失言的一句无心的古板,竟能闹得王大人如此计较,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噗嗤……”王之牧听到背后那压抑不住的笑声,难得脸红一回。 难得看到他这副模样,姜婵也深觉有趣,遂不肯善罢甘休,在他背上摇晃着双腿,缠着让他多讲一些小时的趣事。 二人一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话。 姜婵见他额角有汗,便自然而然地拿袖子为他擦拭。 王之牧闭了闭眼,觉得这一趟出来的真值。 山顶原是一块平地,最高处立了一方凉亭,名唤卧仙亭,那亭周罩着一大株绿萼梅,正值初春,梅花竞盛。 姜婵被王之牧放下后,本在那亭子下的小石磴上坐憩片刻,此刻极目远眺,见梅花如雪,香气连云,忍不住跟着一只极大的凤尾蛱蝶飘飘然流连花海间。 她今日只穿了身家常的衣裳就被他拽了出来,只见她外头罩了件浅蓝色的对襟縠衫,淡画眉儿斜插梳,耳边坠下的青玉不住摇曳,说不出的玲珑。 王之牧洽到其分地跟在她身后,二人的衣带不时被风搅得缠在一处。 他眉眼和煦地抚了抚她稍显凌乱的鬓发,顺手从发间拿下一枚梅瓣。又见大片的玲珑曲折枝干间花蕾盛放,或浓或淡,或艳或洁,随手摘了一枝下来,别在她鬓边。 二人之间相隔不过一寸,呼吸相闻,气息交缠,男子高大的身躯和凹凸有致的娇躯嵌合在一起。 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透心。 姜婵第一次知道,原来二人在一起不干事的时候也可以畅谈,也可以日子没那么难熬。 此时有小厮默默出现送上酒馔,两人遂相视一笑,相对而坐。 王之牧额外珍惜二人独处时光,遂屏退左右,命他们退至山下。 他亲自斟茶倒水,姜婵不动声色地容忍他的笨手笨脚,二人饮了会儿茶水,吃了些点心,便过了晌午。 在山顶饶了一圈,她见山腰亦是草木蔓发,遂拉着他急不可待的就要寻去。 王之牧见她如今已是自然而然的就拉起了他的手,脸上笑意越深。 他遂俯身亲吻她如云的青丝。 姜婵仰头撞进他充满迷恋的眼眸里。他今日有种焕然一新之感,倒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一时心里便砰砰乱跳起来,下意识也踮起脚尖,轻启朱唇,主动衔住他的薄唇细细逡巡。 王之牧以前觉得那些逗马的青年男子将大好韶华浪费在嬉游上,不如把那时间花在兴家立业,今日却只恨时光匆匆。 二人便是这一路走,一路不时停下来亲一会儿,从山顶到山腰这不过几百丈的距离却是赏得一路缱绻。 奈何天公不作美,不多时天边乌云翻卷,敝日欲雨。 王之牧只好气息不稳地松开怀中娇娥,一指揩去她嘴角晶唾。 山间苦无遮雨处,方才王之牧又嫌弃下人碍眼,早将他们全打发到山脚候着。如今急雨倾盆,二人头顶他的披风,一路直奔向山腰的草屋,淋得落汤鸡一般,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刚才为跟上他差点跑断了气,王之牧见状便舍了披风,将她抱起,一路冒雨疾行。 好容易到了草屋,她因一直躲在他胸膛下,只是沾湿了裙摆和外裳沾了些不打紧的雨水,而他被浇了个透,她被放下来后,便挽起衣袖为他擦额间脸上的雨水。 她本就没湿多少,他双目亮到摄人地蹭过来,反倒沾了她一身潮濡。她见状,只好踮起脚替他脱下外间湿衣。 他忽然将她抵在墙边,一点点用唇将她眼睑、鼻尖、双唇、颈子、胸前的水吮干。他双手炽热,她的衣裳褪至哪里,他的唇便追至哪处,层层迭迭、连连绵绵的吻连成密网,将她一点一点笼罩其中。 她浑身似温软的水豆腐,他十指陷入肌里,柔得不像话。他的头埋在那白透如玉的乳儿间,轻啃慢咬,因是在陌生的草屋,姜婵羞得无地自容。 她连连告饶,明明下面痒得发烫,却不敢让他知道。 他喉咙发紧,动作也越发孟浪起来,手上动作却不停,将她上身剥得光溜溜,抵在他与墙面之间。 他手指往她下身一扯一探,指尖水意汤汤,他随即粗喘着与她额头轻抵,盯着她迷蒙的双眼看得入迷:“婵娘,你几时湿的?” 姜婵面红耳赤,却带了几分真情轻道:“……你每一次亲我时。” 王之牧一瞬心跳如雷。 第三十四章 观棋瞧着王之那日怒气冲冲甩袖而去,心中暗喜,不过几天过去,如今又没脾气似的主动上门,一脸靥足地回府,心中若有所悟,一时间慨叹不已。 春日来了,观棋也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了。 那句“老古板“的杀伤力远比想象中的持久,王之牧在她身上狠狠讨伐了几日,欲望倒是纾解了,却发现私下时那个声音还会一直不停冒出来。 窗外鸟叫声扰得王之牧心烦,被皇帝亲口赞过“稳重自持“的王大人如今对着案上累牍的公文却浑浑噩噩,浑然不似他。 他又辗转廊庑间,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博弃于庑下,却仍心不在焉。 他对着虚空叹了一口气,撇开跟随的小厮,兀自出了澹怀院,来到了花园里的一株绿柳下站定。 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边走边说笑的声音,今日春光明媚,二人听着倒是心情甚佳。 只听那女声道:“……等我折几支嫩柳条,带着这叶子编一个花篮……才是好玩呢……” 又闻那男声有些炫耀一般道:“这府里的花都是有份例的,哪能见花便采……待哥哥我带你去那郊区的仙头渚才好玩,近日那满渚的桃花都……”这声音倒是熟悉得紧。 二人走走停停,流连在花园的春光里,恍然世间只有二人,是以当观棋在柳树下撞见神色莫测的王之牧时,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府中男女禁制极为严格,观棋今日犯了大不韪,向来尊崇严刑峻法的国公爷还不知要如何责罚他。 二人战战兢兢跪了半日,却没想王之牧无言站了一会儿,根本无暇理会二人,已若有所思转身走了,留下二人满头大汗瘫坐在地。 过了两日是王之牧的休沐日,姜婵见他的小厮一大早便过来请她,马车到了门口人却不进来,她只好亲自出来迎接。 王之牧一身常服坐在马车里,见了姜婵便吩咐她的丫鬟取一件披风来,然后马车载着满头雾水的她走了。 她自来了京城后等闲不离府,更何况与他同行,而他平日里诸事缠身,无暇享乐,就连敦睦人伦也是抽空挤出一两个时辰。在遇到姜婵之前,王之牧休沐时也大都在府里书房度过,哪怕偶与文人雅士郊游,也是交际居多,和真正的游乐没多大关系。 是以王大人如今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带母亲以外的女子去郊游。 不过这话却不能说给当事人听。 姜婵见这车中的摆设方法无一不精,格调无一不雅,透着种低调至极却又难以言喻的贵气,倒是和王之牧其人表里一致。 马车轱辘刚开始转动不久,二人之间便立时安静下来,只有马蹄声与车轴滚滚,更添寂静。见他坐得无比规矩,腰杆挺得笔直,她也情不自禁正襟危坐,等他发话。 可等了许久,他却不似有谈兴的样子。 马车拐过两条巷子,便行到了京中最热闹的潘家街,车窗外人声鼎沸。 不久马车便停在一家生意红火的点心铺子外,王之牧吩咐随行的落子下车买了两盒新鲜出炉的胡记梅花酥。 车轮再滚,喧闹声响从车窗外不时飘进来,不断地勾起她的好奇心。姜婵本就因着觉得坐着不舒服,便行云流水般地挪到窗边,倒是离王之牧更远了些。 他唇角的翘起顿时微敛。 她侧着脸专心欣赏窗外的春景,透白耳垂下点点红痕令他不由脑中翻滚昨日的旖旎,呼吸微促。 他到底没忍住,主动挪坐到她身边来。 “大人……您……您想干甚?!” 实在是二人只要同处一间马车就只干过一件事,王之牧也想到了此处,脸上颇有些不自在。他如今在她心里竟是这么一个不看场合随时发情的无脑禽兽。 他不满地将她的腰拽起,屁股夺了她之前的位置,将胸膛从背后贴着她的背,假公济私地与她讲解这一路看过去的景致。王之牧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对这一方土地如数家珍,渐渐的姜婵不禁听得入了迷。 落子在外头骑着马,不时听到大人那罕见的耐心至极的声音,端的是情意似漆,心意如胶,不觉笑着摇了摇头。 马车又拐了几个弯,免不了途经一些下九流地段,只见一只手掌横空伸出,挡住她好奇打探的双目。姜婵心想,我又不是叁岁稚童,更何况他对她所做的那些淫亵之事还少吗?真是个道貌岸然的老古板,但到底不敢当面讽刺于他。 他整个人体温高,胸膛又烫又硬,时不时撞上她,而她难受间扭动饱满的臀部,在他大腿上造次,二人皆是颇为难捱。 他的胯间隐有起势之意,再这样下去怕是忍不住,岂不是坐实了他放浪形骸的名声。思及此,王之牧不舍的放姜婵坐在身旁,她亦是终于松了口气。 眼见马车已驶向城外,姜婵再没忍住问道:“大人,这是要去往何处?” 见她一脸茫然,王之牧有些不好意思直视于她,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却含糊地说了句:已离此地不远,说话间就到。” 姜婵觉得他今日的神情看起来格外和煦,想来不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便不再多问。 一路无言。 下了马车,却是来到了一座庄子上。 姜婵见里头花木庭台,一望无际,端的好座雄伟庄重的庄园。 庄子里迎出二叁十个奴仆,跪了一地,王之牧摆手让他们退下,携着姜婵直直拐去了后头的小丘。 他闷头在前头走着,姜婵疾步跟在他身后,落子与四个丫鬟小厮提了酒肴细果同一众用具,不远不近地缀在二人身后。 姜婵这会子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带她来游玩的,他这人可真是,一路过来叁缄其口,也不解释一句。不过见这庄子桃李争妍,想是四时赏玩,各有风光,倒也十分悦目。 他腿长步大,她追得微微气喘,他瞥见了,便放慢了脚步。 见她不声不吭地提着裙摆,不时抬头看着他时也是敛容屏气一般,他暗忖着该如何和颜悦色地同她解释今日不过是出来游玩,放松些,无需拘谨,但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倒有些踌躇。 他绞尽脑汁想在脑中那书山籍海中翻出些哄女子欢心的把戏,有心带她在这庄子里好好逛一逛,却是一片空白。 他便是与同僚勾心斗角时,也未如现在这般心余力绌过。 想是他蹙眉深思的模样有些慑人,姜婵的动作更不自在了,让他有些后悔,更不好意思主动说出口今日是特意带她来游玩。 登阶时,姜婵有些落后,他便不动声色地主动牵了她的手,这还是王大人今生第一回光明正大地牵了母亲以外女子的手。 落子见了,忙同一群人缓了脚步,远远缀在二人身后。 二人手心相贴,她的手有些微汗,生怕打滑了一个抓不住,赶忙回握,他见机便干脆与她十指相扣,倒是让她面带赧色。 姜婵见这一路行来,桃枝斜逸,香茵遍地,王之牧却无心停下欣赏,心道好个牛嚼牡丹,这般大好风光在这人面前都是浪费了。 她今日出来得急,穿的还是家里常穿的面料娇贵的缎面绣鞋,她轻提裙摆时发现走了不过半盏茶的时辰便污了,登梯时缎面更是隐隐有崩裂风险。她防着鞋子,一时不看路,差点摔倒,忙不迭拽住他的袖子。 王之牧见了便将她背起来,她先是惊慌,略略挣扎,但见他神色斩钉截铁,便只好乖乖趴在他背上。 隔着两人不远的落子唬得脸色发青,想劝又不敢劝。 王之牧倒是有些后悔,今日他起了性,想着浮生偷闲,便不管不顾地把她抓来,她自来此便是一脸茫然,不见多少欣喜,看她如今这副额间微汗,颇有些狼狈的模样,倒是他一厢情愿地闹得她不安生了。 姜婵脸上有些发烧,他一向最好面子,如今倒是像个寻常男子一般,她倒忸怩不安了。 看样子他不走到山头誓不罢休,这还有小半程的样子,总不能太难捱,遂捡起一些小时候去摘桃摸鱼的趣事讲给他听,但隐去了一些细节。 王之牧也随口接几句,他小时亦是混世魔王,只不过父亲过世后一夜长大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外院小厮偷教他爬树摸鸟蛋,泥猴儿似地滚回家被母亲责罚,同砚席告诉他如何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偷懒耍滑,父亲更是亲自教他游泳骑射。 看来二人小时候皆是调皮无边,他不禁又觉得二人很像。 此时他神彩飞扬,向来黝黑的眼里亮了不少。 他步履极稳地攀爬了数十台阶,沉默了一会儿,才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其实我也不是时刻都那般古板的……” 姜婵教他噎住,好一会儿才咀嚼出他话里的意思,她如何能知自己吵架时失言的一句无心的古板,竟能闹得王大人如此计较,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噗嗤……”王之牧听到背后那压抑不住的笑声,难得脸红一回。 难得看到他这副模样,姜婵也深觉有趣,遂不肯善罢甘休,在他背上摇晃着双腿,缠着让他多讲一些小时的趣事。 二人一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话。 姜婵见他额角有汗,便自然而然地拿袖子为他擦拭。 王之牧闭了闭眼,觉得这一趟出来的真值。 山顶原是一块平地,最高处立了一方凉亭,名唤卧仙亭,那亭周罩着一大株绿萼梅,正值初春,梅花竞盛。 姜婵被王之牧放下后,本在那亭子下的小石磴上坐憩片刻,此刻极目远眺,见梅花如雪,香气连云,忍不住跟着一只极大的凤尾蛱蝶飘飘然流连花海间。 她今日只穿了身家常的衣裳就被他拽了出来,只见她外头罩了件浅蓝色的对襟縠衫,淡画眉儿斜插梳,耳边坠下的青玉不住摇曳,说不出的玲珑。 王之牧洽到其分地跟在她身后,二人的衣带不时被风搅得缠在一处。 他眉眼和煦地抚了抚她稍显凌乱的鬓发,顺手从发间拿下一枚梅瓣。又见大片的玲珑曲折枝干间花蕾盛放,或浓或淡,或艳或洁,随手摘了一枝下来,别在她鬓边。 二人之间相隔不过一寸,呼吸相闻,气息交缠,男子高大的身躯和凹凸有致的娇躯嵌合在一起。 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透心。 姜婵第一次知道,原来二人在一起不干事的时候也可以畅谈,也可以日子没那么难熬。 此时有小厮默默出现送上酒馔,两人遂相视一笑,相对而坐。 王之牧额外珍惜二人独处时光,遂屏退左右,命他们退至山下。 他亲自斟茶倒水,姜婵不动声色地容忍他的笨手笨脚,二人饮了会儿茶水,吃了些点心,便过了晌午。 在山顶饶了一圈,她见山腰亦是草木蔓发,遂拉着他急不可待的就要寻去。 王之牧见她如今已是自然而然的就拉起了他的手,脸上笑意越深。 他遂俯身亲吻她如云的青丝。 姜婵仰头撞进他充满迷恋的眼眸里。他今日有种焕然一新之感,倒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一时心里便砰砰乱跳起来,下意识也踮起脚尖,轻启朱唇,主动衔住他的薄唇细细逡巡。 王之牧以前觉得那些逗马的青年男子将大好韶华浪费在嬉游上,不如把那时间花在兴家立业,今日却只恨时光匆匆。 二人便是这一路走,一路不时停下来亲一会儿,从山顶到山腰这不过几百丈的距离却是赏得一路缱绻。 奈何天公不作美,不多时天边乌云翻卷,敝日欲雨。 王之牧只好气息不稳地松开怀中娇娥,一指揩去她嘴角晶唾。 山间苦无遮雨处,方才王之牧又嫌弃下人碍眼,早将他们全打发到山脚候着。如今急雨倾盆,二人头顶他的披风,一路直奔向山腰的草屋,淋得落汤鸡一般,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刚才为跟上他差点跑断了气,王之牧见状便舍了披风,将她抱起,一路冒雨疾行。 好容易到了草屋,她因一直躲在他胸膛下,只是沾湿了裙摆和外裳沾了些不打紧的雨水,而他被浇了个透,她被放下来后,便挽起衣袖为他擦额间脸上的雨水。 她本就没湿多少,他双目亮到摄人地蹭过来,反倒沾了她一身潮濡。她见状,只好踮起脚替他脱下外间湿衣。 他忽然将她抵在墙边,一点点用唇将她眼睑、鼻尖、双唇、颈子、胸前的水吮干。他双手炽热,她的衣裳褪至哪里,他的唇便追至哪处,层层迭迭、连连绵绵的吻连成密网,将她一点一点笼罩其中。 她浑身似温软的水豆腐,他十指陷入肌里,柔得不像话。他的头埋在那白透如玉的乳儿间,轻啃慢咬,因是在陌生的草屋,姜婵羞得无地自容。 她连连告饶,明明下面痒得发烫,却不敢让他知道。 他喉咙发紧,动作也越发孟浪起来,手上动作却不停,将她上身剥得光溜溜,抵在他与墙面之间。 他手指往她下身一扯一探,指尖水意汤汤,他随即粗喘着与她额头轻抵,盯着她迷蒙的双眼看得入迷:“婵娘,你几时湿的?” 姜婵面红耳赤,却带了几分真情轻道:“……你每一次亲我时。” 王之牧一瞬心跳如雷。 第三十八章 很快到了午膳时分,哪知饭菜刚摆上桌,王之牧就被观棋叫去了隔壁。姜婵因早间那阵受累,格外饥肠辘辘。她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吩咐下人把几道菜端下去灶上先热着。 她又见那冰镇过的酥酪着实有些可口,遂先饮了一盏填腹,谁知停不下嘴,一连饮了两盏才罢休。哪知不多时便觉腹内有些翻江倒海,不时泛酸,忍不住连连作呕。 “快……快传太医……不,不,快叫大夫!”王之牧一只脚方跨进门,便撞见她这副捂着嘴吐得冒冷汗的模样,当即急声唤人。 姜婵本想对他摆手说不打紧,不过是吃多了生冷食物,空腹一日养养就好,却见他反应十分奇怪,脸色比她还苍白,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喜色。他不顾一屋子丫鬟便亲昵的将她搂在怀中,不断摸着她的发,不时亲吻额间,仿佛她碰不得的样子。 他见她的一截皓腕自袖中探出,纤细羸弱,摸在掌心有些冰凉。虽数九已过,此时却格外小心翼翼,怕她手脚冰凉,抓住她的手捂在怀中。他一时又恼恨大夫来得如此慢,坐立不安。 王大人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二载,从未如此刻这般忐忑而又开心。 姜婵霎时福至心灵,她也从未见过向来不近人情的王之牧能如此患得患失,忍不住轻笑,随口道:“大人,我回回都饮避子汤呢,一次都不敢落下。” 不仅如此,她为着万无一失,还常年用了教坊司出来的香膏,这膏药有温和的避子功效,乃是教坊司里流传了百年的秘方。双管齐下,她就不信自己能轻易中招。 话音刚落,二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姜婵掩饰地摸摸鼻头,王之牧的脸色倏地很难看。 等大夫来的这段间隙简直是度日如年。 那位续着长长白须的大夫一本正经地搭着帕子在她腕上把了脉,摇头晃脑掉书袋一般念道,脉象濡缓,舌象淡胖,嘱咐她近日忌口即可,随即又抚了抚花白的长须,微眯的眼冒精光,简短补充了一句,又兼虚脉,注意节制。 王之牧的面上可谓是无比难看。 姜婵觑他额角青筋隐秘地跳了一跳,脸色几变,心想将来也不知是哪位高门贵女倒霉嫁了他,日日阴晴不定。 那日走时,姜婵分明从他身上看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大约是在他面前吐了,倒他胃口,他也不缠着她做那事了,接连好几日都未曾现身。 姜婵恨恨地想巴不得他不来,盼星星盼月亮,她得以逃脱牢笼的日子近在眼前,过自己想要的自由日子指日可待。 可是她坐在绣架前沉默、发怔的次数却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又想到哥哥不到一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顿时又唏嘘,也不知他所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满心翘首以盼。 梦寐以求的幸事企踵可待时,她下意识便生出怀疑,一切如此顺利会不会是自己的幻想?又忍不住长虑后顾,在这各种复杂情感交织的思虑中,她沉沉睡去…… * 另一边,王之牧恭敬送走张氏后,却孤孑立于庭中半晌无语。 时日已晚,张氏却特意大张旗鼓地过来,只为一件关乎国公府上下的大事。 胡皇后今晨传召张氏去坤宁殿叙话,入了殿门,张氏却见胡皇后身侧站了一名眼生的妙龄少女。 谈话间,胡皇后意有所指地询问张氏:“云华,傅氏阿嫣本性慈淑,举止端重,容貌如桃花映春水,恣态如流云迎朝阳,可否为王家妇?” 说罢,张氏目带深意地拍了拍王之牧的手背,眉目含笑。 又过了许久,王之牧稳坐于书房内,方才想起旧事,手中沾了墨的笔尖半晌不动,早已毁了手下的澄心堂纸。 他低头见白纸染墨,似是将一个完美的水中月影搅碎,像极了那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的美梦,经不起半点儿推敲。 六艺皆通、文韬武略、出将入相,将毕生心血献于振兴家族,与高门大姓联姻,与正妻繁衍子嗣、延续家族香火,然后再从侧门抬进一两房望族出生的侧室,既壮大家族,又罗织势力,令英国公府屹立百年不倒,这便是他步步为营又按部就班的一生。 而这些,她一样都没有。 既然生来就有大志向,又怎会拘泥于肤浅情爱。 他竟然想要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降生在她腹中。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不过就是习惯了她在床上的好处,她知情知趣,伺候得他受用,这才一时想岔了。 他本该机关算尽,说一套做一套,操纵、逼迫、哄骗,用尽各种手段,以蚓投鱼,将一个玩物锁在身边易如反掌。 虽说他原本就无纳妾的打算,既然得了她,用来充盈后院倒也无妨。再说了,佳丽不在多而在合心意,为着她那可人的身子而腾一个侍妾的位子,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玩物终归只是玩物,一时迷惑了他的心神,却不能撼动他一直坚守的轨迹,他决不能在男女之事上栽跟头,让一个女子摧枯拉朽般毁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床伴带来的肤浅享乐是可轻易取代的,可繁衍数百年的豪门世家却是千秋万代的。相比他费尽心机经营积累的一切,她的那点好处不值一提。 哪怕代价是,她再也不会用那日在桃林里的眼神看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色已转为无悲无喜,从桌上那摞永远看不完的卷宗里抽出一册,心无旁骛地翻看起来。 * 又过了几日,姜婵翘首以盼的第二封信终于如约而至,她耐心忍到晚上,终于撇开府中的各色眼线,在只有她一人的帐中急切地、一字不敢漏地看完了全信。 姜涛因着一段奇遇,手上已拿到一张已死之人的路引。 那女子去年夫婿病亡,自己也因伤心过度倒在庄子附近。姜涛救下她,却无法阻止她求死之心。上月他获得了那女子首肯,待她溘然长逝后,姜婵可以继承她的身份,因此亦可以立女户。 虽说她的年纪和姜婵对不上,但二人长相有些相似,她到时稍加装扮,倒是可以蒙混过关。 姜婵到时候打着去大相国寺烧香的名义,在路上买通车夫,伪造出马车侧翻掉落山崖身死的假象,然后继承那女子的身份南下江南。 姜涛还说不日将要回京城来接她,但不便在她身边露面,约定到时在城外的大相国寺会面。 姜婵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身为女子,有太多不由己,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不得不从,女户是本朝女子出嫁后唯一可以独立的契机了。 她可以担任一户之主,再不用担心为了立足而盲嫁庸夫,忍气吞声一辈子! 只要她这辈子选择不嫁人,又有一技傍身,能自立门户,她的财产便永远只属于她一人!她终于可以摆脱姜婵这具肉身的过往牵绊!这是始料未及的喜从天降。 第二日醒来后她满心雀跃,却无法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喜悦向周身之人诉说。她从一早睁眼脸上便带了压抑不住的欣忭神色,维持了小半日,直到王之牧的到来。 他见她时眼中闪过难言的光,她瞧见了却不道破,好像对他的动摇一无所知。 他这回来了,带着凛然的气势坐在正中座椅上,手边放了一枚做功考究的木匣。 姜婵见他这副威严凌人的模样,好似有意在两人之间竖起了高墙,让人不敢接近,遂恭恭敬敬福身,侧身垂手而立。 王之牧握过溢着茶香的杯盏,示意她亲手打开手边木匣。 姜婵依言照做,发现里头放了一迭房契和地契。 王之牧见她面上无动于衷,鬼使神差地张口:“这些都是赏你的。” 他昨夜翻来覆去,夤夜将贾管家叫来,精心挑选了一家京中旺铺,又挑了五十亩亩良田,一个庄子,迫不及待的将房契和地契都收拢过来,装进面前的匣子里。 姜婵扫了一眼,没有可以不留痕迹带走的黄白之物,匣中之物虽然贵若万金,但她是万万不敢在他眼皮子下转卖。如果带不走,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实在是用处不大,因此尽管她装出一副受宠若惊、连连称谢的模样,心中却更添忐忑。 王之牧暗自谋定,她在京中举目无亲,只能仰赖他的庇护而活,所以她会感激涕零是理所应当的,用她的身体、她的真心、她的一切来回馈他是顺水推舟的易事。 他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将她豢养起来,只给他一人玩弄。 她面上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可看他时的神情仍是隔了一层浓雾。 同王之牧其人打交道,须得格外警惕那些从天而降的奖赏。姜婵在慧林一事上在他身上吃过大亏,此时摸不准他的意思,因此除了毫无意义的笑和迭声感谢,不敢多说一字。 果不其然,没多久他便意味不明地张开了那幽幽尊口,像是在与她闲聊,又像是在借机敲打她。无非是待将来主母进门后,自会以妾室之礼抬她进门,给她画了一个虚无的大饼后,又嘱咐她务必要好好做那主母分忧解难的妾室。 恩威并施,才能将奴仆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刚赏了她恩惠,怎能少得了施威的环节。 可王大人自己也没想明白,若只是逢场作戏,实在不必如此卖力,更不必费尽心机、一掷万金为她铺好后路。哪怕他算无遗策,但那些难以用语言诉清、未能用理性裁断的模糊情感才是他万万想不到的遗漏失算之处。 姜婵心中不免长叹,二人似是有缘无分,那日桃林短暂萌生的莫名触动,堪堪维系了几日,他此时算计行径只会令自己对他退避叁尺。 姜婵两步退至他身前,双膝一软,嫋嫋婷婷跪地,眼圈发红,语调哽咽:“大人何出此言,奴婢惶恐不已。奴婢谨记自己的身份,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既已得大人垂怜,不敢奢望其他。” 王之牧下意识就想将她抱在怀里,他放在心上的女子被骇得下跪求饶,明明是做惯了的驯奴手段,遇上反骨本能便要将她磋磨,却惹得他心中生出莫名的沮丧。 明明前几日他还觉得二人已是亲密无间,而此刻又发觉自己亲手在她二人之间筑起了天堑。 姜婵心中辱恨交加,面上却不显半分,反而笑得越发和煦动人,仿佛一朵散发诡异蜜香的食人妖花。 他一会儿想拉她起身,下一刻骄傲就对压着他不许如此,一会儿恼她不知伏在他膝上求他,下一刻,又忍不住给自己找借口,“她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妇人,念在她服侍自己算是尽心才勉为其难破格纳她进府,万不可坏了规矩……” 姜婵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后又释然,王之牧一直是那个袖里乾坤,将一切运于掌上之人,阴晴不定不过是他的面具,前几日是她一时意乱情迷了。 二人身隔不过五步,中间却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以他的性情和手段,给她造出一个虚幻的美梦,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然后在转瞬之间摧毁,简直是易如反掌。 自己一着不慎,险些栽进他信手拈来的陷阱里,差点不能脱身。 王之牧既为自己的那无法解释的心软而自谴,又因她迫不及待撇清关系的疏离而暗怒,遂语气不善地道:“前日……是我想岔了,你不必多想。” 二人心知他指的是那日误以为她有孕的乌龙。 “奴婢当然明白,怎会因此生出怨怼之心。”她好脾气地笑了笑,颔首低眉,掩去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对自己奴颜婢膝的憎恶。 姜婵对王之牧的所有似天真、似烂漫、似可笑的一切幻想,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王之牧颊侧的肌肉微微抽动,非要硬邦邦地补充道:“明白就好。” 他又生出一股无言的挫败,只觉铺垫了好几日的色厉内苒没了着落,消解在了她低眉顺眼的神情上,又化开在那隔着一层浓雾的眼瞳里。 第四十四章 虽则她近日床笫间荡妇淫娃一般令他极为受用,解了他多时之渴,但与她云雨间,她总是眼睛涣散,任凭他怎生让她喊他的字也没反应,就跟……就跟她不知道在她身上肆虐的男人是谁,任谁都可以。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只见明明即将脱春入夏,她却嘱咐丫鬟烧起了汤婆子,日日抱着不放,握住她手时,只觉格外冰凉。 姜婵虽成功止住了王之牧那爱打听的嘴,但很快,乱用药的惨烈代价便来了,服食者除了哪怕炎夏手脚也是冰凉如雪,更兼月事紊乱,期间更是腹痛十倍不止。 王之牧依稀记得他搬来前她便用小日子推脱,算算时日,怎生提前了? 但见她月事时越发不能下床,乌发垂散,目中殇迷,容颜惨淡,原本饱满的脸蛋更瘦了一圈,瞧得王之牧心中酸痛,不顾她的劝阻,只要有空暇时便将她抱入怀中,轻抚其发,怜怜叹息。 王之牧只觉记忆中,自己还未有像对她一般怜惜过任何女子。 她蜷缩着冷颤时,迷糊间伸手去环他的腰,努力汲取他身上的滚烫男子阳气,抵御这四肢透出的寒冷,而竭命取暖。 那时他心底有细小的咯噔一声,好似坚冰裂开了条缝,隐约透进些光,照清了先前游移不定的迷思。 他依稀预感自己此生的喜怒哀乐怕是都要系于怀中之人身上,他或许曾惶恐、抗拒,此刻却看得一清二楚,而且甘之如饴。 * 咣当一声,钟楼街两家相邻的院落之间的连接门被一双手不善地推开,面如寒铁的男子大步迈过。 他眉头紧拧,一双寒眸隐射怒意,似是尖刃一般锋利骇人。 身后紧随的小厮轻步浅蹑,一副噤若寒蝉的神色,显是知道他心情不豫,生怕自己哪处做得不好而不小心触怒了他。 王之牧昨日托人请了一位宫中退下的医女,她知书善医,精通妇人病。然姜婵却不肯延医,道是自己已请过了惯用的大夫,恐药性相佐,况且自己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这几日不过夜间受凉,躺了几日已大好。 她这两日的确已可下地,只不过面色仍比常人苍白些。 饶是王之牧对她一向宽宏大量,此刻也不觉动了肝火,一心一意对她好却被她一阵抢白,他猛地蹙眉哼声。 事有古怪。 王之牧太熟悉她撒诈捣虚时的神情了,虽则她平日里对着他便是满嘴的讹言谎语,可不过是延医治病,她却摆出一副讳疾忌医的不自然神态。 见微便可知着,对于一位目光如炬的判官而言,本能判断这其中必有猫腻。 她的计划本就错漏百出,因此他只查了一日便有了眉头。 观棋前几日来报,那翠环小丫头又带回几大包药,由此为引,顺藤摸瓜,他派出的探子去向抓药的小二打听,她那日去了叁四家药馆,杂七杂八买了许多药材,各家小二皆分辨不清是什么药方。 王之牧吩咐观棋偷偷探查又得知,那小丫鬟除了不时熬制避子汤药,那专供她照管的小泥炉旁放着两只药罐,且还有些制药的研磨之器。 对于精通刑侦的王之牧而言,按迹循踪而翻扯其它的蛛丝马迹简直易如反掌。 王之牧那犀利如刃的眼睛很快发现了她手镯里的玄机,他略微思考,便从她那空心的手镯机关中拿出一枚米粒大小的玫粉色药丸放于鼻细闻,这异香这奇色,别人不知春药,可他了如指掌。 自去年中了王腾的阴招后,他将市面上的大小春药都搜罗了来,只为警醒自己以后莫再中招入套。 观棋早已将收集了多日的翠环倒掉的药渣寻来,那堂下的药师仔细分辨后,断定带回的乃是两味药。一包是避子之用,另一包却是……药性强大的云雨助兴之剂。他细闻细看后,再笃定这药丸乃是南边传来的方子,广泛流传于春楼楚馆。 屏退众人后,王之牧除了遍身磷峋寒意,心下更添疑惑,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北地小娘子是如何拿到千里迢迢外的秘方。 * 翠环从灶间取了热水,预备端去正屋为姜婵净面。 娘子这几日起得晚,如今太阳都晒得人有些火辣了,她才肯离床下地。 翠环提了热水眼看离屋门不过两叁步距离之时,忽地撞见廊头行来叁人,面色被她瞧出了不善。 走在最前头、气势最足的那位她眼熟得紧,这不就是天天和娘子作对的观棋大爷嘛。可后头那面生的两位,翠环不禁迷惑了,观棋今日怎生糊涂,明知大人最不喜外男未经传召而私入内院。 “走,大人有话要问你。” 翠环被传话时尚在怔愣中,只讷讷地应了句:“娘子还等着奴婢伺候,大爷稍等,容奴婢将这壶热水放下就来。” 姜婵正坐于妆台前用玉石滚轮活颜,突得听到门外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又出现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那声音是翠环! 她匆匆披上外裳便疾步出门,刚好撞见翠环被两个小厮捂了嘴拉着往外拖。 情急之下,姜婵转头一扫,随手将榻上王之牧惯用的双鹤蓝釉瓷枕拿了来,叁步跨出门槛,用力一抡一甩,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价值千金的瓷枕崩裂为四处飞溅的碎片。 观棋下意识抹了把额上虚无的汗,心惊胆战,被砸中了可是要死人的~ 虽然他心中也暗自怀疑自己连同这两个家奴的命是否真的有国公爷爱用的瓷枕贵重。 翠环挣脱两人,战兢兢挪过去,扯扯姜婵的袖口,“娘子,罢了吧,不要紧的,奴婢去去就回。” “不成!”姜婵忙将她护在身后:“你看那穷凶极恶的样子,让他们带走了你,准要吃苦头!” 翠环拗不过她,只得站在她身旁。 观棋恶狠狠道:“挡一时不能挡一世,你又不能一直将她护着,这贱奴终有一日是要出了这门的。” “你少给我得意,”姜婵面色惨白地诡笑,“你只管说是我要护着她,替她出头。要是她出事了,我唯你是问,拼了命也要拿你陪葬。” 观棋哑然,没料到她口出之言竟然如此霸气无畏,不由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驳斥的话来。 忽地翠环骇叫一声,伸手直指门外,原来是王之牧不知何时亲到。只见他负手而立,脸色黑得吓人。 “姜氏。”他蓦地开了口,罕见地正式叫了她的名字,随即再不发二字,意图明显。 姜婵手指微缩,抿唇低眼,她没耳聋,当然听得出他那郑重唤她的二字下的戾气有多重,虽明知他未说出口的话是要逼她自己懂进退,可事关翠环的安危,她不能退后。 “有什么话大人不妨来问奴婢,翠环不过是奴婢的下人。下人知道的事主子自然全知,主子不知的事下人怎会知道。” 翠环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你倒有脸说出这番话。”王之牧淡淡发话,声音却听不出喜怒,却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胆寒。 她虽脸皮极厚,但也知道王之牧这是在讽刺她镇日欺骗他、蒙蔽他。 不过,虽则她仍涎脸涎皮地当面气他,但瞧见她一头黑发仍未绾束,面颊素净,倒像是二人私下时只能被他瞧见的模样,此刻院内那叁个外男虽皆是低头,不敢直视,他仍不悦地酸涩她这副只属于他的模样被别的男人瞧了去。 观棋真是越发不会办事了! “观棋,带二人下去领罚。翠环……先去外间候着。” 不是立刻降罪就好,姜婵忍不住松了口气,遂安心地拍了拍翠环的手背,示意她去外头先候着,万事皆放心交由她来处理。 他嘴角微翕,却也无言。 闲杂人等已退出内院,廊下只余二人。 王之牧扬袍坐于廊下,盯着她。 此番闹的动静太大,姜婵决心好好认错,遂也不管那地上犹有水渍和碎瓷,便毕恭毕敬地跪在他膝前。 王之牧眉头微皱,恼恨明明她什么都还未交待,自己心下却已有饶恕之意。她这般抓乖弄巧地伏在他膝前,眼里澄澈润明,就连襦裙的膝盖处被微微浸湿,脚旁仍有碎瓷的边角险险贴近都不管不顾。 她以一敌叁时,一双眼亮得慑人,看得他移不开眼,是那么强烈地印入他脑中,但转眼又他看她面色苍白,却还在死撑硬犟,不由得既心疼又旋怒。 他虽一直都知道她并非那副面上的守礼懂矩的乖样,可没想她能为一个丫头闹到这份上。虽说他并不欣赏这份鲁莽傻气的义气,但的确有些连他自己也不懂的动容。 她孤身对敌时的骁勇,一如她那些在床笫间胆大放肆的浪行,让他镂心刻骨,甚至比她在床上的媚态还令他流连。 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沉思未语时,姜婵的脑筋急转,一瞬已转了几千几万回,他到底要罚翠环什么呢?亦或是他到底要借惩罚翠环逼迫背后的自己承认什么呢? 是私下做的那些小买卖被他发现了?还是用他的赏钱做生意东窗事发了?亦或是姜涛来京已被他抓住了? 都不是。 她大胆作出推断。 如果是这叁者,他不会如此小惩大诫般的姿态,莫非是? 她豁然贯通。 她试探询问,果然被他当面点出媚药时她还有点怔神,没想他是为了这么件小事。 他想要泄欲未得,她牺牲自己满足他,怎的他还一脸动怒。虽然这确实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伎俩,看他此刻隐恨的模样,倘若目光能够杀人,那她早已被他凌迟得千刀万剐。 不过她可不敢当面再火上浇油他,遂乖巧伏地叩首:“求大人饶了翠环,都是奴婢的主意。” 他何时见过她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卑恭的神色,怔然的同时,又涌上一股熟悉的怒气。 她云淡风轻地认错,好似不知他未发出的怒气有多大,事态有多严重,顿时他的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她根本不知自己如今有多么心搐难言,王之牧此生第一次觉得有些羞愤。她竟然这般讨厌自己的亲近,莫非以往的情事全都是这般,她都是表里不一装出来的,其实只要是个男人都行。 倘若伏在她身上的是旁的男子,她照样能与那人交颈相欢,对那人做同样的事,也照样说同样的情话。 他张嘴,声音不似盛怒,可又生寒:“这药是何时开始吃的?” 姜婵隐约觉得他的话中别有深意,当即绞尽脑汁,只要没被他窥到心底的真正大秘密,其它不如坦然承认,否则言不由衷反须百言而补。 她望着他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脸,竟然微笑,大胆坦陈道:“只有近日这几回,后头月事来了,再没用过。” 他沉默片刻,方道:“你觉得我不会罚你?” 她这样嬉皮笑脸回嘴,不是第一次了。 他长这么大,鲜有人敢这样对他,可即便她撒谎成性,他竟也不觉生气。一句句问清,只不过想从一言一行间逐步确定自己的猜测,瓦解她的防备。 说到底,哪怕今日打死了她的丫鬟,她又能怎样?不如顺势而就,以此事为索,慢慢掀开面前这罪魁祸首的底。 毕竟,他知道,她有太多的秘密掩藏在这惯会迷惑人的脸庞之下。 他有的是耐心。 毕竟她对他别具肺肠,他对她也是有所企图。 他捻起她的玉颌,迎着她不解的眼,脸上扬起淡淡的邪笑,一字一句道:“姜氏,你若敢再犯,我绝不手下留情。” 虽说他的话是明明白白的警告,可她如释重负一笑,扬唇道:“奴婢知道了。” 这件闹剧便就轻易地揭过了。 观棋叁人各打五大板,罚俸叁月;翠环罚月银半年,免除仗责。 姜婵即刻赏了翠环一年的月例,以及京城第一酒楼丰仙楼出品的一大盒有名小吃。 第三十八章 很快到了午膳时分,哪知饭菜刚摆上桌,王之牧就被观棋叫去了隔壁。姜婵因早间那阵受累,格外饥肠辘辘。她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吩咐下人把几道菜端下去灶上先热着。 她又见那冰镇过的酥酪着实有些可口,遂先饮了一盏填腹,谁知停不下嘴,一连饮了两盏才罢休。哪知不多时便觉腹内有些翻江倒海,不时泛酸,忍不住连连作呕。 “快……快传太医……不,不,快叫大夫!”王之牧一只脚方跨进门,便撞见她这副捂着嘴吐得冒冷汗的模样,当即急声唤人。 姜婵本想对他摆手说不打紧,不过是吃多了生冷食物,空腹一日养养就好,却见他反应十分奇怪,脸色比她还苍白,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喜色。他不顾一屋子丫鬟便亲昵的将她搂在怀中,不断摸着她的发,不时亲吻额间,仿佛她碰不得的样子。 他见她的一截皓腕自袖中探出,纤细羸弱,摸在掌心有些冰凉。虽数九已过,此时却格外小心翼翼,怕她手脚冰凉,抓住她的手捂在怀中。他一时又恼恨大夫来得如此慢,坐立不安。 王大人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二载,从未如此刻这般忐忑而又开心。 姜婵霎时福至心灵,她也从未见过向来不近人情的王之牧能如此患得患失,忍不住轻笑,随口道:“大人,我回回都饮避子汤呢,一次都不敢落下。” 不仅如此,她为着万无一失,还常年用了教坊司出来的香膏,这膏药有温和的避子功效,乃是教坊司里流传了百年的秘方。双管齐下,她就不信自己能轻易中招。 话音刚落,二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姜婵掩饰地摸摸鼻头,王之牧的脸色倏地很难看。 等大夫来的这段间隙简直是度日如年。 那位续着长长白须的大夫一本正经地搭着帕子在她腕上把了脉,摇头晃脑掉书袋一般念道,脉象濡缓,舌象淡胖,嘱咐她近日忌口即可,随即又抚了抚花白的长须,微眯的眼冒精光,简短补充了一句,又兼虚脉,注意节制。 王之牧的面上可谓是无比难看。 姜婵觑他额角青筋隐秘地跳了一跳,脸色几变,心想将来也不知是哪位高门贵女倒霉嫁了他,日日阴晴不定。 那日走时,姜婵分明从他身上看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大约是在他面前吐了,倒他胃口,他也不缠着她做那事了,接连好几日都未曾现身。 姜婵恨恨地想巴不得他不来,盼星星盼月亮,她得以逃脱牢笼的日子近在眼前,过自己想要的自由日子指日可待。 可是她坐在绣架前沉默、发怔的次数却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又想到哥哥不到一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顿时又唏嘘,也不知他所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满心翘首以盼。 梦寐以求的幸事企踵可待时,她下意识便生出怀疑,一切如此顺利会不会是自己的幻想?又忍不住长虑后顾,在这各种复杂情感交织的思虑中,她沉沉睡去…… * 另一边,王之牧恭敬送走张氏后,却孤孑立于庭中半晌无语。 时日已晚,张氏却特意大张旗鼓地过来,只为一件关乎国公府上下的大事。 胡皇后今晨传召张氏去坤宁殿叙话,入了殿门,张氏却见胡皇后身侧站了一名眼生的妙龄少女。 谈话间,胡皇后意有所指地询问张氏:“云华,傅氏阿嫣本性慈淑,举止端重,容貌如桃花映春水,恣态如流云迎朝阳,可否为王家妇?” 说罢,张氏目带深意地拍了拍王之牧的手背,眉目含笑。 又过了许久,王之牧稳坐于书房内,方才想起旧事,手中沾了墨的笔尖半晌不动,早已毁了手下的澄心堂纸。 他低头见白纸染墨,似是将一个完美的水中月影搅碎,像极了那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的美梦,经不起半点儿推敲。 六艺皆通、文韬武略、出将入相,将毕生心血献于振兴家族,与高门大姓联姻,与正妻繁衍子嗣、延续家族香火,然后再从侧门抬进一两房望族出生的侧室,既壮大家族,又罗织势力,令英国公府屹立百年不倒,这便是他步步为营又按部就班的一生。 而这些,她一样都没有。 既然生来就有大志向,又怎会拘泥于肤浅情爱。 他竟然想要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降生在她腹中。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不过就是习惯了她在床上的好处,她知情知趣,伺候得他受用,这才一时想岔了。 他本该机关算尽,说一套做一套,操纵、逼迫、哄骗,用尽各种手段,以蚓投鱼,将一个玩物锁在身边易如反掌。 虽说他原本就无纳妾的打算,既然得了她,用来充盈后院倒也无妨。再说了,佳丽不在多而在合心意,为着她那可人的身子而腾一个侍妾的位子,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玩物终归只是玩物,一时迷惑了他的心神,却不能撼动他一直坚守的轨迹,他决不能在男女之事上栽跟头,让一个女子摧枯拉朽般毁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床伴带来的肤浅享乐是可轻易取代的,可繁衍数百年的豪门世家却是千秋万代的。相比他费尽心机经营积累的一切,她的那点好处不值一提。 哪怕代价是,她再也不会用那日在桃林里的眼神看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色已转为无悲无喜,从桌上那摞永远看不完的卷宗里抽出一册,心无旁骛地翻看起来。 * 又过了几日,姜婵翘首以盼的第二封信终于如约而至,她耐心忍到晚上,终于撇开府中的各色眼线,在只有她一人的帐中急切地、一字不敢漏地看完了全信。 姜涛因着一段奇遇,手上已拿到一张已死之人的路引。 那女子去年夫婿病亡,自己也因伤心过度倒在庄子附近。姜涛救下她,却无法阻止她求死之心。上月他获得了那女子首肯,待她溘然长逝后,姜婵可以继承她的身份,因此亦可以立女户。 虽说她的年纪和姜婵对不上,但二人长相有些相似,她到时稍加装扮,倒是可以蒙混过关。 姜婵到时候打着去大相国寺烧香的名义,在路上买通车夫,伪造出马车侧翻掉落山崖身死的假象,然后继承那女子的身份南下江南。 姜涛还说不日将要回京城来接她,但不便在她身边露面,约定到时在城外的大相国寺会面。 姜婵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身为女子,有太多不由己,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不得不从,女户是本朝女子出嫁后唯一可以独立的契机了。 她可以担任一户之主,再不用担心为了立足而盲嫁庸夫,忍气吞声一辈子! 只要她这辈子选择不嫁人,又有一技傍身,能自立门户,她的财产便永远只属于她一人!她终于可以摆脱姜婵这具肉身的过往牵绊!这是始料未及的喜从天降。 第二日醒来后她满心雀跃,却无法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喜悦向周身之人诉说。她从一早睁眼脸上便带了压抑不住的欣忭神色,维持了小半日,直到王之牧的到来。 他见她时眼中闪过难言的光,她瞧见了却不道破,好像对他的动摇一无所知。 他这回来了,带着凛然的气势坐在正中座椅上,手边放了一枚做功考究的木匣。 姜婵见他这副威严凌人的模样,好似有意在两人之间竖起了高墙,让人不敢接近,遂恭恭敬敬福身,侧身垂手而立。 王之牧握过溢着茶香的杯盏,示意她亲手打开手边木匣。 姜婵依言照做,发现里头放了一迭房契和地契。 王之牧见她面上无动于衷,鬼使神差地张口:“这些都是赏你的。” 他昨夜翻来覆去,夤夜将贾管家叫来,精心挑选了一家京中旺铺,又挑了五十亩亩良田,一个庄子,迫不及待的将房契和地契都收拢过来,装进面前的匣子里。 姜婵扫了一眼,没有可以不留痕迹带走的黄白之物,匣中之物虽然贵若万金,但她是万万不敢在他眼皮子下转卖。如果带不走,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实在是用处不大,因此尽管她装出一副受宠若惊、连连称谢的模样,心中却更添忐忑。 王之牧暗自谋定,她在京中举目无亲,只能仰赖他的庇护而活,所以她会感激涕零是理所应当的,用她的身体、她的真心、她的一切来回馈他是顺水推舟的易事。 他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将她豢养起来,只给他一人玩弄。 她面上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可看他时的神情仍是隔了一层浓雾。 同王之牧其人打交道,须得格外警惕那些从天而降的奖赏。姜婵在慧林一事上在他身上吃过大亏,此时摸不准他的意思,因此除了毫无意义的笑和迭声感谢,不敢多说一字。 果不其然,没多久他便意味不明地张开了那幽幽尊口,像是在与她闲聊,又像是在借机敲打她。无非是待将来主母进门后,自会以妾室之礼抬她进门,给她画了一个虚无的大饼后,又嘱咐她务必要好好做那主母分忧解难的妾室。 恩威并施,才能将奴仆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刚赏了她恩惠,怎能少得了施威的环节。 可王大人自己也没想明白,若只是逢场作戏,实在不必如此卖力,更不必费尽心机、一掷万金为她铺好后路。哪怕他算无遗策,但那些难以用语言诉清、未能用理性裁断的模糊情感才是他万万想不到的遗漏失算之处。 姜婵心中不免长叹,二人似是有缘无分,那日桃林短暂萌生的莫名触动,堪堪维系了几日,他此时算计行径只会令自己对他退避叁尺。 姜婵两步退至他身前,双膝一软,嫋嫋婷婷跪地,眼圈发红,语调哽咽:“大人何出此言,奴婢惶恐不已。奴婢谨记自己的身份,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既已得大人垂怜,不敢奢望其他。” 王之牧下意识就想将她抱在怀里,他放在心上的女子被骇得下跪求饶,明明是做惯了的驯奴手段,遇上反骨本能便要将她磋磨,却惹得他心中生出莫名的沮丧。 明明前几日他还觉得二人已是亲密无间,而此刻又发觉自己亲手在她二人之间筑起了天堑。 姜婵心中辱恨交加,面上却不显半分,反而笑得越发和煦动人,仿佛一朵散发诡异蜜香的食人妖花。 他一会儿想拉她起身,下一刻骄傲就对压着他不许如此,一会儿恼她不知伏在他膝上求他,下一刻,又忍不住给自己找借口,“她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妇人,念在她服侍自己算是尽心才勉为其难破格纳她进府,万不可坏了规矩……” 姜婵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后又释然,王之牧一直是那个袖里乾坤,将一切运于掌上之人,阴晴不定不过是他的面具,前几日是她一时意乱情迷了。 二人身隔不过五步,中间却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以他的性情和手段,给她造出一个虚幻的美梦,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然后在转瞬之间摧毁,简直是易如反掌。 自己一着不慎,险些栽进他信手拈来的陷阱里,差点不能脱身。 王之牧既为自己的那无法解释的心软而自谴,又因她迫不及待撇清关系的疏离而暗怒,遂语气不善地道:“前日……是我想岔了,你不必多想。” 二人心知他指的是那日误以为她有孕的乌龙。 “奴婢当然明白,怎会因此生出怨怼之心。”她好脾气地笑了笑,颔首低眉,掩去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对自己奴颜婢膝的憎恶。 姜婵对王之牧的所有似天真、似烂漫、似可笑的一切幻想,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王之牧颊侧的肌肉微微抽动,非要硬邦邦地补充道:“明白就好。” 他又生出一股无言的挫败,只觉铺垫了好几日的色厉内苒没了着落,消解在了她低眉顺眼的神情上,又化开在那隔着一层浓雾的眼瞳里。 第三十八章 很快到了午膳时分,哪知饭菜刚摆上桌,王之牧就被观棋叫去了隔壁。姜婵因早间那阵受累,格外饥肠辘辘。她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吩咐下人把几道菜端下去灶上先热着。 她又见那冰镇过的酥酪着实有些可口,遂先饮了一盏填腹,谁知停不下嘴,一连饮了两盏才罢休。哪知不多时便觉腹内有些翻江倒海,不时泛酸,忍不住连连作呕。 “快……快传太医……不,不,快叫大夫!”王之牧一只脚方跨进门,便撞见她这副捂着嘴吐得冒冷汗的模样,当即急声唤人。 姜婵本想对他摆手说不打紧,不过是吃多了生冷食物,空腹一日养养就好,却见他反应十分奇怪,脸色比她还苍白,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喜色。他不顾一屋子丫鬟便亲昵的将她搂在怀中,不断摸着她的发,不时亲吻额间,仿佛她碰不得的样子。 他见她的一截皓腕自袖中探出,纤细羸弱,摸在掌心有些冰凉。虽数九已过,此时却格外小心翼翼,怕她手脚冰凉,抓住她的手捂在怀中。他一时又恼恨大夫来得如此慢,坐立不安。 王大人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二载,从未如此刻这般忐忑而又开心。 姜婵霎时福至心灵,她也从未见过向来不近人情的王之牧能如此患得患失,忍不住轻笑,随口道:“大人,我回回都饮避子汤呢,一次都不敢落下。” 不仅如此,她为着万无一失,还常年用了教坊司出来的香膏,这膏药有温和的避子功效,乃是教坊司里流传了百年的秘方。双管齐下,她就不信自己能轻易中招。 话音刚落,二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姜婵掩饰地摸摸鼻头,王之牧的脸色倏地很难看。 等大夫来的这段间隙简直是度日如年。 那位续着长长白须的大夫一本正经地搭着帕子在她腕上把了脉,摇头晃脑掉书袋一般念道,脉象濡缓,舌象淡胖,嘱咐她近日忌口即可,随即又抚了抚花白的长须,微眯的眼冒精光,简短补充了一句,又兼虚脉,注意节制。 王之牧的面上可谓是无比难看。 姜婵觑他额角青筋隐秘地跳了一跳,脸色几变,心想将来也不知是哪位高门贵女倒霉嫁了他,日日阴晴不定。 那日走时,姜婵分明从他身上看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大约是在他面前吐了,倒他胃口,他也不缠着她做那事了,接连好几日都未曾现身。 姜婵恨恨地想巴不得他不来,盼星星盼月亮,她得以逃脱牢笼的日子近在眼前,过自己想要的自由日子指日可待。 可是她坐在绣架前沉默、发怔的次数却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又想到哥哥不到一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顿时又唏嘘,也不知他所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满心翘首以盼。 梦寐以求的幸事企踵可待时,她下意识便生出怀疑,一切如此顺利会不会是自己的幻想?又忍不住长虑后顾,在这各种复杂情感交织的思虑中,她沉沉睡去…… * 另一边,王之牧恭敬送走张氏后,却孤孑立于庭中半晌无语。 时日已晚,张氏却特意大张旗鼓地过来,只为一件关乎国公府上下的大事。 胡皇后今晨传召张氏去坤宁殿叙话,入了殿门,张氏却见胡皇后身侧站了一名眼生的妙龄少女。 谈话间,胡皇后意有所指地询问张氏:“云华,傅氏阿嫣本性慈淑,举止端重,容貌如桃花映春水,恣态如流云迎朝阳,可否为王家妇?” 说罢,张氏目带深意地拍了拍王之牧的手背,眉目含笑。 又过了许久,王之牧稳坐于书房内,方才想起旧事,手中沾了墨的笔尖半晌不动,早已毁了手下的澄心堂纸。 他低头见白纸染墨,似是将一个完美的水中月影搅碎,像极了那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的美梦,经不起半点儿推敲。 六艺皆通、文韬武略、出将入相,将毕生心血献于振兴家族,与高门大姓联姻,与正妻繁衍子嗣、延续家族香火,然后再从侧门抬进一两房望族出生的侧室,既壮大家族,又罗织势力,令英国公府屹立百年不倒,这便是他步步为营又按部就班的一生。 而这些,她一样都没有。 既然生来就有大志向,又怎会拘泥于肤浅情爱。 他竟然想要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降生在她腹中。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不过就是习惯了她在床上的好处,她知情知趣,伺候得他受用,这才一时想岔了。 他本该机关算尽,说一套做一套,操纵、逼迫、哄骗,用尽各种手段,以蚓投鱼,将一个玩物锁在身边易如反掌。 虽说他原本就无纳妾的打算,既然得了她,用来充盈后院倒也无妨。再说了,佳丽不在多而在合心意,为着她那可人的身子而腾一个侍妾的位子,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玩物终归只是玩物,一时迷惑了他的心神,却不能撼动他一直坚守的轨迹,他决不能在男女之事上栽跟头,让一个女子摧枯拉朽般毁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床伴带来的肤浅享乐是可轻易取代的,可繁衍数百年的豪门世家却是千秋万代的。相比他费尽心机经营积累的一切,她的那点好处不值一提。 哪怕代价是,她再也不会用那日在桃林里的眼神看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色已转为无悲无喜,从桌上那摞永远看不完的卷宗里抽出一册,心无旁骛地翻看起来。 * 又过了几日,姜婵翘首以盼的第二封信终于如约而至,她耐心忍到晚上,终于撇开府中的各色眼线,在只有她一人的帐中急切地、一字不敢漏地看完了全信。 姜涛因着一段奇遇,手上已拿到一张已死之人的路引。 那女子去年夫婿病亡,自己也因伤心过度倒在庄子附近。姜涛救下她,却无法阻止她求死之心。上月他获得了那女子首肯,待她溘然长逝后,姜婵可以继承她的身份,因此亦可以立女户。 虽说她的年纪和姜婵对不上,但二人长相有些相似,她到时稍加装扮,倒是可以蒙混过关。 姜婵到时候打着去大相国寺烧香的名义,在路上买通车夫,伪造出马车侧翻掉落山崖身死的假象,然后继承那女子的身份南下江南。 姜涛还说不日将要回京城来接她,但不便在她身边露面,约定到时在城外的大相国寺会面。 姜婵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身为女子,有太多不由己,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不得不从,女户是本朝女子出嫁后唯一可以独立的契机了。 她可以担任一户之主,再不用担心为了立足而盲嫁庸夫,忍气吞声一辈子! 只要她这辈子选择不嫁人,又有一技傍身,能自立门户,她的财产便永远只属于她一人!她终于可以摆脱姜婵这具肉身的过往牵绊!这是始料未及的喜从天降。 第二日醒来后她满心雀跃,却无法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喜悦向周身之人诉说。她从一早睁眼脸上便带了压抑不住的欣忭神色,维持了小半日,直到王之牧的到来。 他见她时眼中闪过难言的光,她瞧见了却不道破,好像对他的动摇一无所知。 他这回来了,带着凛然的气势坐在正中座椅上,手边放了一枚做功考究的木匣。 姜婵见他这副威严凌人的模样,好似有意在两人之间竖起了高墙,让人不敢接近,遂恭恭敬敬福身,侧身垂手而立。 王之牧握过溢着茶香的杯盏,示意她亲手打开手边木匣。 姜婵依言照做,发现里头放了一迭房契和地契。 王之牧见她面上无动于衷,鬼使神差地张口:“这些都是赏你的。” 他昨夜翻来覆去,夤夜将贾管家叫来,精心挑选了一家京中旺铺,又挑了五十亩亩良田,一个庄子,迫不及待的将房契和地契都收拢过来,装进面前的匣子里。 姜婵扫了一眼,没有可以不留痕迹带走的黄白之物,匣中之物虽然贵若万金,但她是万万不敢在他眼皮子下转卖。如果带不走,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实在是用处不大,因此尽管她装出一副受宠若惊、连连称谢的模样,心中却更添忐忑。 王之牧暗自谋定,她在京中举目无亲,只能仰赖他的庇护而活,所以她会感激涕零是理所应当的,用她的身体、她的真心、她的一切来回馈他是顺水推舟的易事。 他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将她豢养起来,只给他一人玩弄。 她面上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可看他时的神情仍是隔了一层浓雾。 同王之牧其人打交道,须得格外警惕那些从天而降的奖赏。姜婵在慧林一事上在他身上吃过大亏,此时摸不准他的意思,因此除了毫无意义的笑和迭声感谢,不敢多说一字。 果不其然,没多久他便意味不明地张开了那幽幽尊口,像是在与她闲聊,又像是在借机敲打她。无非是待将来主母进门后,自会以妾室之礼抬她进门,给她画了一个虚无的大饼后,又嘱咐她务必要好好做那主母分忧解难的妾室。 恩威并施,才能将奴仆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刚赏了她恩惠,怎能少得了施威的环节。 可王大人自己也没想明白,若只是逢场作戏,实在不必如此卖力,更不必费尽心机、一掷万金为她铺好后路。哪怕他算无遗策,但那些难以用语言诉清、未能用理性裁断的模糊情感才是他万万想不到的遗漏失算之处。 姜婵心中不免长叹,二人似是有缘无分,那日桃林短暂萌生的莫名触动,堪堪维系了几日,他此时算计行径只会令自己对他退避叁尺。 姜婵两步退至他身前,双膝一软,嫋嫋婷婷跪地,眼圈发红,语调哽咽:“大人何出此言,奴婢惶恐不已。奴婢谨记自己的身份,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既已得大人垂怜,不敢奢望其他。” 王之牧下意识就想将她抱在怀里,他放在心上的女子被骇得下跪求饶,明明是做惯了的驯奴手段,遇上反骨本能便要将她磋磨,却惹得他心中生出莫名的沮丧。 明明前几日他还觉得二人已是亲密无间,而此刻又发觉自己亲手在她二人之间筑起了天堑。 姜婵心中辱恨交加,面上却不显半分,反而笑得越发和煦动人,仿佛一朵散发诡异蜜香的食人妖花。 他一会儿想拉她起身,下一刻骄傲就对压着他不许如此,一会儿恼她不知伏在他膝上求他,下一刻,又忍不住给自己找借口,“她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妇人,念在她服侍自己算是尽心才勉为其难破格纳她进府,万不可坏了规矩……” 姜婵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后又释然,王之牧一直是那个袖里乾坤,将一切运于掌上之人,阴晴不定不过是他的面具,前几日是她一时意乱情迷了。 二人身隔不过五步,中间却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以他的性情和手段,给她造出一个虚幻的美梦,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然后在转瞬之间摧毁,简直是易如反掌。 自己一着不慎,险些栽进他信手拈来的陷阱里,差点不能脱身。 王之牧既为自己的那无法解释的心软而自谴,又因她迫不及待撇清关系的疏离而暗怒,遂语气不善地道:“前日……是我想岔了,你不必多想。” 二人心知他指的是那日误以为她有孕的乌龙。 “奴婢当然明白,怎会因此生出怨怼之心。”她好脾气地笑了笑,颔首低眉,掩去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对自己奴颜婢膝的憎恶。 姜婵对王之牧的所有似天真、似烂漫、似可笑的一切幻想,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王之牧颊侧的肌肉微微抽动,非要硬邦邦地补充道:“明白就好。” 他又生出一股无言的挫败,只觉铺垫了好几日的色厉内苒没了着落,消解在了她低眉顺眼的神情上,又化开在那隔着一层浓雾的眼瞳里。 第四十四章 虽则她近日床笫间荡妇淫娃一般令他极为受用,解了他多时之渴,但与她云雨间,她总是眼睛涣散,任凭他怎生让她喊他的字也没反应,就跟……就跟她不知道在她身上肆虐的男人是谁,任谁都可以。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只见明明即将脱春入夏,她却嘱咐丫鬟烧起了汤婆子,日日抱着不放,握住她手时,只觉格外冰凉。 姜婵虽成功止住了王之牧那爱打听的嘴,但很快,乱用药的惨烈代价便来了,服食者除了哪怕炎夏手脚也是冰凉如雪,更兼月事紊乱,期间更是腹痛十倍不止。 王之牧依稀记得他搬来前她便用小日子推脱,算算时日,怎生提前了? 但见她月事时越发不能下床,乌发垂散,目中殇迷,容颜惨淡,原本饱满的脸蛋更瘦了一圈,瞧得王之牧心中酸痛,不顾她的劝阻,只要有空暇时便将她抱入怀中,轻抚其发,怜怜叹息。 王之牧只觉记忆中,自己还未有像对她一般怜惜过任何女子。 她蜷缩着冷颤时,迷糊间伸手去环他的腰,努力汲取他身上的滚烫男子阳气,抵御这四肢透出的寒冷,而竭命取暖。 那时他心底有细小的咯噔一声,好似坚冰裂开了条缝,隐约透进些光,照清了先前游移不定的迷思。 他依稀预感自己此生的喜怒哀乐怕是都要系于怀中之人身上,他或许曾惶恐、抗拒,此刻却看得一清二楚,而且甘之如饴。 * 咣当一声,钟楼街两家相邻的院落之间的连接门被一双手不善地推开,面如寒铁的男子大步迈过。 他眉头紧拧,一双寒眸隐射怒意,似是尖刃一般锋利骇人。 身后紧随的小厮轻步浅蹑,一副噤若寒蝉的神色,显是知道他心情不豫,生怕自己哪处做得不好而不小心触怒了他。 王之牧昨日托人请了一位宫中退下的医女,她知书善医,精通妇人病。然姜婵却不肯延医,道是自己已请过了惯用的大夫,恐药性相佐,况且自己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这几日不过夜间受凉,躺了几日已大好。 她这两日的确已可下地,只不过面色仍比常人苍白些。 饶是王之牧对她一向宽宏大量,此刻也不觉动了肝火,一心一意对她好却被她一阵抢白,他猛地蹙眉哼声。 事有古怪。 王之牧太熟悉她撒诈捣虚时的神情了,虽则她平日里对着他便是满嘴的讹言谎语,可不过是延医治病,她却摆出一副讳疾忌医的不自然神态。 见微便可知着,对于一位目光如炬的判官而言,本能判断这其中必有猫腻。 她的计划本就错漏百出,因此他只查了一日便有了眉头。 观棋前几日来报,那翠环小丫头又带回几大包药,由此为引,顺藤摸瓜,他派出的探子去向抓药的小二打听,她那日去了叁四家药馆,杂七杂八买了许多药材,各家小二皆分辨不清是什么药方。 王之牧吩咐观棋偷偷探查又得知,那小丫鬟除了不时熬制避子汤药,那专供她照管的小泥炉旁放着两只药罐,且还有些制药的研磨之器。 对于精通刑侦的王之牧而言,按迹循踪而翻扯其它的蛛丝马迹简直易如反掌。 王之牧那犀利如刃的眼睛很快发现了她手镯里的玄机,他略微思考,便从她那空心的手镯机关中拿出一枚米粒大小的玫粉色药丸放于鼻细闻,这异香这奇色,别人不知春药,可他了如指掌。 自去年中了王腾的阴招后,他将市面上的大小春药都搜罗了来,只为警醒自己以后莫再中招入套。 观棋早已将收集了多日的翠环倒掉的药渣寻来,那堂下的药师仔细分辨后,断定带回的乃是两味药。一包是避子之用,另一包却是……药性强大的云雨助兴之剂。他细闻细看后,再笃定这药丸乃是南边传来的方子,广泛流传于春楼楚馆。 屏退众人后,王之牧除了遍身磷峋寒意,心下更添疑惑,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北地小娘子是如何拿到千里迢迢外的秘方。 * 翠环从灶间取了热水,预备端去正屋为姜婵净面。 娘子这几日起得晚,如今太阳都晒得人有些火辣了,她才肯离床下地。 翠环提了热水眼看离屋门不过两叁步距离之时,忽地撞见廊头行来叁人,面色被她瞧出了不善。 走在最前头、气势最足的那位她眼熟得紧,这不就是天天和娘子作对的观棋大爷嘛。可后头那面生的两位,翠环不禁迷惑了,观棋今日怎生糊涂,明知大人最不喜外男未经传召而私入内院。 “走,大人有话要问你。” 翠环被传话时尚在怔愣中,只讷讷地应了句:“娘子还等着奴婢伺候,大爷稍等,容奴婢将这壶热水放下就来。” 姜婵正坐于妆台前用玉石滚轮活颜,突得听到门外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又出现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那声音是翠环! 她匆匆披上外裳便疾步出门,刚好撞见翠环被两个小厮捂了嘴拉着往外拖。 情急之下,姜婵转头一扫,随手将榻上王之牧惯用的双鹤蓝釉瓷枕拿了来,叁步跨出门槛,用力一抡一甩,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价值千金的瓷枕崩裂为四处飞溅的碎片。 观棋下意识抹了把额上虚无的汗,心惊胆战,被砸中了可是要死人的~ 虽然他心中也暗自怀疑自己连同这两个家奴的命是否真的有国公爷爱用的瓷枕贵重。 翠环挣脱两人,战兢兢挪过去,扯扯姜婵的袖口,“娘子,罢了吧,不要紧的,奴婢去去就回。” “不成!”姜婵忙将她护在身后:“你看那穷凶极恶的样子,让他们带走了你,准要吃苦头!” 翠环拗不过她,只得站在她身旁。 观棋恶狠狠道:“挡一时不能挡一世,你又不能一直将她护着,这贱奴终有一日是要出了这门的。” “你少给我得意,”姜婵面色惨白地诡笑,“你只管说是我要护着她,替她出头。要是她出事了,我唯你是问,拼了命也要拿你陪葬。” 观棋哑然,没料到她口出之言竟然如此霸气无畏,不由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驳斥的话来。 忽地翠环骇叫一声,伸手直指门外,原来是王之牧不知何时亲到。只见他负手而立,脸色黑得吓人。 “姜氏。”他蓦地开了口,罕见地正式叫了她的名字,随即再不发二字,意图明显。 姜婵手指微缩,抿唇低眼,她没耳聋,当然听得出他那郑重唤她的二字下的戾气有多重,虽明知他未说出口的话是要逼她自己懂进退,可事关翠环的安危,她不能退后。 “有什么话大人不妨来问奴婢,翠环不过是奴婢的下人。下人知道的事主子自然全知,主子不知的事下人怎会知道。” 翠环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你倒有脸说出这番话。”王之牧淡淡发话,声音却听不出喜怒,却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胆寒。 她虽脸皮极厚,但也知道王之牧这是在讽刺她镇日欺骗他、蒙蔽他。 不过,虽则她仍涎脸涎皮地当面气他,但瞧见她一头黑发仍未绾束,面颊素净,倒像是二人私下时只能被他瞧见的模样,此刻院内那叁个外男虽皆是低头,不敢直视,他仍不悦地酸涩她这副只属于他的模样被别的男人瞧了去。 观棋真是越发不会办事了! “观棋,带二人下去领罚。翠环……先去外间候着。” 不是立刻降罪就好,姜婵忍不住松了口气,遂安心地拍了拍翠环的手背,示意她去外头先候着,万事皆放心交由她来处理。 他嘴角微翕,却也无言。 闲杂人等已退出内院,廊下只余二人。 王之牧扬袍坐于廊下,盯着她。 此番闹的动静太大,姜婵决心好好认错,遂也不管那地上犹有水渍和碎瓷,便毕恭毕敬地跪在他膝前。 王之牧眉头微皱,恼恨明明她什么都还未交待,自己心下却已有饶恕之意。她这般抓乖弄巧地伏在他膝前,眼里澄澈润明,就连襦裙的膝盖处被微微浸湿,脚旁仍有碎瓷的边角险险贴近都不管不顾。 她以一敌叁时,一双眼亮得慑人,看得他移不开眼,是那么强烈地印入他脑中,但转眼又他看她面色苍白,却还在死撑硬犟,不由得既心疼又旋怒。 他虽一直都知道她并非那副面上的守礼懂矩的乖样,可没想她能为一个丫头闹到这份上。虽说他并不欣赏这份鲁莽傻气的义气,但的确有些连他自己也不懂的动容。 她孤身对敌时的骁勇,一如她那些在床笫间胆大放肆的浪行,让他镂心刻骨,甚至比她在床上的媚态还令他流连。 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沉思未语时,姜婵的脑筋急转,一瞬已转了几千几万回,他到底要罚翠环什么呢?亦或是他到底要借惩罚翠环逼迫背后的自己承认什么呢? 是私下做的那些小买卖被他发现了?还是用他的赏钱做生意东窗事发了?亦或是姜涛来京已被他抓住了? 都不是。 她大胆作出推断。 如果是这叁者,他不会如此小惩大诫般的姿态,莫非是? 她豁然贯通。 她试探询问,果然被他当面点出媚药时她还有点怔神,没想他是为了这么件小事。 他想要泄欲未得,她牺牲自己满足他,怎的他还一脸动怒。虽然这确实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伎俩,看他此刻隐恨的模样,倘若目光能够杀人,那她早已被他凌迟得千刀万剐。 不过她可不敢当面再火上浇油他,遂乖巧伏地叩首:“求大人饶了翠环,都是奴婢的主意。” 他何时见过她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卑恭的神色,怔然的同时,又涌上一股熟悉的怒气。 她云淡风轻地认错,好似不知他未发出的怒气有多大,事态有多严重,顿时他的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她根本不知自己如今有多么心搐难言,王之牧此生第一次觉得有些羞愤。她竟然这般讨厌自己的亲近,莫非以往的情事全都是这般,她都是表里不一装出来的,其实只要是个男人都行。 倘若伏在她身上的是旁的男子,她照样能与那人交颈相欢,对那人做同样的事,也照样说同样的情话。 他张嘴,声音不似盛怒,可又生寒:“这药是何时开始吃的?” 姜婵隐约觉得他的话中别有深意,当即绞尽脑汁,只要没被他窥到心底的真正大秘密,其它不如坦然承认,否则言不由衷反须百言而补。 她望着他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脸,竟然微笑,大胆坦陈道:“只有近日这几回,后头月事来了,再没用过。” 他沉默片刻,方道:“你觉得我不会罚你?” 她这样嬉皮笑脸回嘴,不是第一次了。 他长这么大,鲜有人敢这样对他,可即便她撒谎成性,他竟也不觉生气。一句句问清,只不过想从一言一行间逐步确定自己的猜测,瓦解她的防备。 说到底,哪怕今日打死了她的丫鬟,她又能怎样?不如顺势而就,以此事为索,慢慢掀开面前这罪魁祸首的底。 毕竟,他知道,她有太多的秘密掩藏在这惯会迷惑人的脸庞之下。 他有的是耐心。 毕竟她对他别具肺肠,他对她也是有所企图。 他捻起她的玉颌,迎着她不解的眼,脸上扬起淡淡的邪笑,一字一句道:“姜氏,你若敢再犯,我绝不手下留情。” 虽说他的话是明明白白的警告,可她如释重负一笑,扬唇道:“奴婢知道了。” 这件闹剧便就轻易地揭过了。 观棋叁人各打五大板,罚俸叁月;翠环罚月银半年,免除仗责。 姜婵即刻赏了翠环一年的月例,以及京城第一酒楼丰仙楼出品的一大盒有名小吃。 第四十五章 可经那劳神费思的一闹,姜婵本就还未好全的身子又病了,这回她再不敢拒绝王之牧请来的医女。 望闻问切,开药施方。 夜已深,姜婵悄然无声地翻过身,探头望过屏风,只见昏黄烛影间,一个挺得笔直的脊背背对着床榻,似是要为她挡住刺眼烛光。 她闭眼静听,唰唰笔触声滑过纸面,那是他在一丝不苟提笔治公。 她听了半晌,觉得口渴,便伸手去拿床边小几上的茶壶,没想手指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什。 这是什么? 她好奇下床,还未掀开白瓷的盖子,柳腰就被人揽了,一提一放,她裸露的双足重又落回床上。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 王之牧仪态优雅地从温壶中取出药碗,凑在她嘴边,看着她慢慢张嘴。 药味异常浓郁,实在是苦不堪言。 他亲自监督她喝药,她不敢不从,憋气狠心预备一下子全灌下去,没想药汁苦得她反被呛到,吐的、扑出的没了一大半。 她这回可真不是故意的。 姜婵感到身侧的王之牧在隐隐磨牙,他便一口含了剩余的药汁,碗即刻见底,随即欺身上前。 她只觉一双有力的手臂箍住了后脊,自己再动弹不得一寸,心中的波澜还未转为喉中的反抗声,一只掌已扣住她后脑,修长的手指穿过浓密的素发,滚烫的唇瓣已密密贴着她的。 苦汁入喉,却又不再发苦。 “咕咚”,那是药汁入肚的声音。 他浑身皆是浓烈的墨味,此刻舌尖更是带了浓浓的药味,可她却觉得诱人极了,拼命从他的烫舌上、他的薄唇间榨取那来之不易的甜味。 药碗“哐当”一声坠地。 她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体内的臂膀间睁眼,胸口喘得起伏不定,浸了药汁的亵衣变得冰凉湿重,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一样能抚平她颊边、心尖上热燥之物。 “我说过,你下回要敢再犯,必罚。” 他报复似的再度咬了咬她唇瓣,最后略带笑意地亲了亲铺满他半臂的乌发,随即唤丫鬟进来给她换了沾染药汁的衣裳,又立刻将她塞回被子里。 大概是白日睡多了,姜婵枕着夹杂了药味和墨香的被子,不时阖眼又睁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被褥上的绫罗,竟多日以来,心中头一回觉得安稳,哪怕有天大的事情也想先放在一边,此刻纵是病恹恹躺着,也觉无比安宁。 烛火又哔啵响了几回,期间王之牧不时回头瞧瞧她,见她并无异样,便不再多看,利落转身,专攻案上那看不完的文书。 她一直未睡,却也不动亦不语,只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悄悄看他。 原来她模糊的梦里有人将她轻柔抱起,动作不甚利落地轻拭她额上的汗,又小心翼翼扶住她的头,一勺一勺给她喂药的人,是他。 那梦里那带了令她鼻酸的一声喟叹的人,也是他? 这回惹他动怒,最后他却仍是轻拿轻放,又贴身照顾她,再怎么也会生出些感动。 他这般无趣的一个人,姜婵眼珠一转,决心好好嘉奖他一番。 她悄默下地,鞋也未穿,尽量无声从背后接近他,做出饿虎扑羊的姿势,预备吓他一吓。 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沾上他的外衣,便周身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被抓到了! 她便顺势倚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安静地蜷缩在他怀中,亦不语也不动,不多时又将头换了个角度,就这样过了许久。 “看什么?” 他只知她看刺绣时一向专注,看不见旁人,可他却从没想过她会这么认真专注地……看着他。 他此生头一回被人看得有些……嗯……不知所措。 她第一次发现,面前这人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面上却有了同龄人未有的深思熟虑的痕迹,日日殚精竭虑留下的忠实记录。 她坏心渐起,遂捧着他的脸密密地亲了一通,他那眉心的竖纹、眼角的细纹、嘴角的沟壑一一亲过,若是她是一只大狗,那么此刻王之牧的脸上怕是都挂满了她的口水。 “下去。” “我不。” “下去。“他声音里的透了几许无奈。 “……啵……唧……” 王之牧觉得自己此刻板着的脸再难以维系,遂转过脸。 远处似乎有人谁家闭阖已久的大门吱悠间开了。 随着那缥缈的声响,他的心扉似乎也被人同时拉开来,从中传来像是远古传来的渺音,令他不由抬掌轻按微揉胸口。 朦胧烛光将她唇侧漾起的笑涡勾勒得更深,晕黄的火光却将她的脸庞映得尤为柔雅。 她见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孩童般的对他咧嘴,看他时眼里亮晶晶,好似漫天璀璨繁星皆映进了她眼底。 他只觉得自己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更越加爱她,而她呢? 她没心没肺。 这猛然顿悟的挫败感觉,令他忽而有些不甚舒服。 姜婵见他忽地眼里有了阴翳,知他心结,这一刻她平日里竭力压制的朦动凡心盖过了对未来的惶恐,腿间那抹溢体而出的黏湿便是确凿证据。 她遂拉了他的手伸进去:“看,湿了,不是药的作用。” 他的指尖一抹一抽,指腹便在昏黄的烛光里泛着水润的光泽。 她暧昧地将他微湿的指头衔入嘴中,吃掉自己的汁液,舌尖勾挑,勾引的意图昭然若揭。 “你还病着。” 他竟拒绝了。 一丝疑惑从姜婵眼中滑过,她不解。他这次动怒不就是因为这个么?难道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可随即,他的头便覆了下来。 他避开她怔忡不解的目光,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是缠绵的吻,没有尽头的吻。只是吻她,单纯的吻她,只是干脆纯粹的吻,用从未有过的爱意,真挚温柔,却又久久不休。 亲了多久。 二人早已记不清了。 * 乌飞兔走,转眼又过了两日。 幽窗明灯,谯楼更鼓。 乍暖还轻寒,入夜重门静。 一整日悬腕挥笔,下笔如飞,案上数尺高的邸报却并未消减多少,哪怕他还算精力充沛,可僵硬的肩颈已是酸不可耐。 他遂舍了笔,腰背自然向后倚去,才刚动了动酸硬的脖颈,半空里却伸出一双柔荑。十指张合,用力由轻到重,再由重到轻,重按一下,轻揉三下,他微微阖眸,只觉累积一日的疲惫与压力随风而逝。 过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这初夏夜风中的凝香越发浓绕起来,他幡然回神,一只手反伸到肩上,握住一只白腻得看得清淡淡青脉的手,摩挲不已。 她的“乖巧”倒也令他觉得讶异。 姜婵这些日子费尽心机讨好他,反正眼看自己如今在床上是无法完全满足他了,不如在生活起居上多加悉心照料,毕竟看样子他不住满三个月是不会收拾包裹返回他那尊贵的国公府的,就当是换种方式缓和与他的关系。 再说,他这些时日歇得晚,每每回房时,她已撑不住睡去,她的淫功媚术尚无用武之地,更谈不上什么握雨携云…… 夜风略凉,穿过窗棱窄缝吹进来,一阵一阵,轻轻掀起未压镇纸的几张平铺的纸页。 她忙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裙袂翩跹地快步走向窗边,抬手取下撑窗的梃杆,又回过身,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两三页宣纸。 行动间,微风撩起她额前细碎的胎发,忽上忽下,她转过头时,眼瞳中倒映着微跳的烛火。 他看着她,挪不开眼,目光颇为复杂,恐她窥觑到心中情意,又恼她全无心肝对他视而不见,既是暗火,却又隐隐泛起了别的一些情绪。 姜婵望进他眸中的沉郁,见他又显出那副她看不懂的复杂神情了,忙殷勤地跑回他身侧。 她就连为他捶肩和添茶倒水时都是眼底依旧亮晶晶的,活像是一只小狐狸,他虽心底还有些郁气,但看到她这般主动讨好的样子,故意想逗她。 他一掌箍了她的细腰,蓦然抬手将她按在身后的案上,低头道:“蝉娘,你一再犯上,是须立下保证的。” 王之牧突然探身去拿他搁在案上的笔,挑眉道:“你上回口头应承了我,今日倒是让我想起,你还欠我一张军令状。” 上回指的是在廊下随口应他的那回? 她杏眼微眯,上下打量他,见他貌似极为严肃地在摊开一张新抽的宣纸,眼底不由浮起疑色。 他是真的要教她写下军令状?她因一张身不由己的身契已经栽在了他手里,如今还要再跳一回火坑? 他的眸子闪亮,声音含笑,哪怕是陷阱,刚触怒他没多久的姜婵不敢再在虎口拔牙。 她扭扭捏捏地转身,俯身开始协助他研墨。 她手腕移动得极慢,眼看那墨块除了凹心那一小圈,其余已干涸得微见粉末,她也故意视而不见,无意去添水。 他拾笔蘸墨,握着她的腕落笔纸上:吾言行失矩,兹以赤诚之心,自省其身…… 她似乎刚沐浴不久,难怪她身上馥郁的香气夹杂了清爽的皂角味,令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因她在身侧,令这个原本味同嚼蜡的阑阑苦夜也饶有生趣起来。 那医女开的药虽医好了她的宫寒,却无意间加重了身体的燥热,鼻翼萦绕着他迫人的阳刚之气,催熟了她体内初生萌芽般的情欲,穴心微痒。 姜婵腿心无声地涌出一股熟悉的热流,正如这潮润的初夏。她迫切地想要让面前之人知道,她湿了…… 却不知为何,明明往日她大胆主动献媚都未有一丝羞赧,如今话到嘴边却竟是怎么都问不出口。 她咬咬牙,不想欲火中烧难以入眠的话,只好厚着脸皮邀约:“夜已深,大人为何还未就寝。” 他道:“公务繁忙。” 依旧言简意赅,手上动作丝毫不顿,语气一如既往的凉漠。 她沉默了,辨不出他究竟是有意无意,毕竟他前日直截拒绝了她的邀请,莫非是那次用药伤了他的自尊,毕竟他是聛睨一切的高门贵子,又如何能够真的说不气恼便无怒。 可他眼下亲密贴身教她写字的模样,又不似厌她恶她,倒像是个真正的严师,竟心无旁骛地想在这个微润的夏夜教出一个状元苗子来。 她略思忖,又道:“奴婢正托人去市面上寻一只差不多的瓷枕,但恐不和大人的意……” 他手上一顿,顿时笔触停了下来,侧头低眸,打趣的目光探进她眼底,“你竟还会怕。我若真要罚你,你要拿什么赔我?” 此话语气平平淡淡,可却让她嘴角一抽。 谈其它好说,跟她谈钱万万不行。她是绝对不会动用自己的私库去赔他的。 大不了……大不了以身抵债。 她低头嘟哝,“那日不过情急,再说哪有主子跟奴婢要钱的,况且奴婢身无分文……” 他挑眉打断她:“鬼话连篇。”然后继续握着她的手移笔纸上。 她识相地闭嘴,可却愈发对他百思不解,不知他近日这忽冷忽热的态度是个什么意思,索性直截了当道:“大人整日日理万机,此刻留得闲暇,不如早去安歇?” 他不理她,手继续指引着她的手腕,笔走如飞,目光始终盯着案上的纸页。 她又想了一想,忽而想起他那日顾忌自己病体未愈,脑中一闪,随即慨叹:“大人那日请的医女真是妙手回春,奴婢近日身暖心暖,真是药到病除啊。” 他蓦然开口:“你专心些。” 她便依言闭嘴。 可却悄悄地歪了腰臀去蹭他近在咫尺的……胯部。 一次没反应,再蹭。 她忽只觉手腕被捏紧:“你放肆,真是好大的胆子。” 是放肆了些,可他不就是喜欢她在床上大胆放肆、没皮没脸,他日复一日的纵容她、养大她的脾气,动辄对她施恩加宠的,他所求的不就是能让他肆意妄为的携手入罗帏,带笑把灯吹么。 她忽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奴婢昨日把那些药都扔了。” 他不做声,可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无意间微微捏紧了些。 他最近怎的变得这样的扭捏含蓄,往日那些进门便扯裤开肏、干柴烈火的行径都去了哪儿? 毕竟他来她这儿可不是为了舞文弄墨的,况且他成婚后,与他那位诗书大家出生的妻室去做这吟诗作赋的雅事不好么? 他最近究竟是怎么了?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太奇怪了。 第四十七章 不过这身心俱畅只维持了不到半盏茶,便听到方才还趴在他肩上虚喘的她,从嘴里吐出杀人不见血的狠话:“大人,奴婢昨日深思熟虑后,也觉得翠环这丫鬟有些跳脱,想是她身契没抓在手里,不服管教。她总归算是奴婢的丫鬟,大人不如把她的身契赐给奴婢,容奴婢好生管教她。” 她说得轻松,可王之牧的脸登时就变了颜色,从煦转黯,随即脸上再无表情,心中也似被掏空,似是一条毒舌无声钻入了更深处,啃咬他的心肝…… 姜婵只觉得他的肌肉有些僵硬,心下思忖,是自己太急迫了吗,按理说趁男人最松弛的时候索要,应是最稳妥的,莫非这次马失前蹄? 遂又补救似的娇怯轻唤一声:“大人,此处到底不甚舒坦,不如回房? 趁他警戒心最低的时候讨赏,她向来做得驾轻就熟,王之牧回忆起上一回她这般,他一眼便看透她的小心思,饶有兴趣地看她费尽心思,撩鸡逗狗般晾了她几日。那阵恰逢圣上因他在亲王一案里功劳卓着,对他大加赞赏,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如她愿赏了她这座小院。 以往居高临下地看宠物在他爪下费尽心机讨好、求赏,他乐得逗弄,不过一个玩物,满心满眼不过求他宠爱,从他身上刮下点油水,倒也为枯燥的日子添了些无聊的趣味。 可经历前晚后,他的心境再也不一样了。 此刻他满心满脑充斥着失落,似有人拿锥细敲慢砸,弄出一个空洞来。 她不明白为何他对春药一事如此暴跳如雷,那是因为当时他亦处于同样的境地时,将心比心,他发觉春药后晴空霹雳,明白了她当初为何会拒绝他的亲密。始知身体上的放纵与内心之情虽非相连相关的,但经历过一回真真假假,真情剖露后,心境再回不到过去了。 他再喜爱她的身体,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只要是借助了外物才能敦伦,那岂不是意味着对她而言,谁都可以。 他不想做那随意的谁,他只想要她心中时时刻刻只有他、念着他,情有独钟,做她心中的唯一。 这个原本暧昧的夜间旖旎情事就这么戛然而止,令姜婵丈二摸不清头脑。 可当她缩在椅上,安静地看他小心拿起已被浸得湿透的军令状妥帖收在一枚锦盒中时,心还是略软了些。 可到了卧房门口,他转身欲走,姜婵低了头,手指轻扯了他的腰带,最后一次婉言道:“虽砸碎了大人的瓷枕,但奴婢箱内也有一玉枕尚可一用。” 她的意思其实是,二人可以延续书房的情事,反正接下来要做的事,其实用不着任何枕头……或者穿衣裳的。 不过是平淡无奇的三言两语,可她那话中隐而不宣的邀请意味却足以让他心潮荡漾,想他这几日日夜念着她的一颦一笑,望穿秋水,心中又怎会不起波澜,更何况刚才书房情事实在美妙,他有一万个理由顺势答应她,可实则他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王之牧闻言深望了她好一阵儿,颊后略紧,最后却是扭头明明白白拒绝道:“你自去歇息吧,我还有事要忙。” 窘事再度重演,他怎么跟这春夏之交的天气一般一日三变。 她这才开始暗自纳闷,她观他神色,似是对自己有几分情意,可不知他最近几次三番忽冷忽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她立刻记起上一回她觉得他真情外露后,隔几日他便摆出高高在上之态赏了她一个妾室之位。 她再不想承受第二次云与泥的羞辱。 到底是被他伤过,思来想去却不敢再让自己多想深想,生怕再度自作多情。 于是姜婵那又刚冒出点头的懵懂凡心,点点生寒,直至封闭。 罢了,暂时没有万全之策,翠环的身契过几日再想办法吧, 一声声一更更,月影斜照孤灯明。 王之牧大步走出内院,直待转出了内院的那面粉墙,出了她的视线外,才惊觉出藏于袖中那双向来冷静的手攥出了一窝子汗。 她刚才如果拉的是他的手,他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的逃避定会展露无疑,而他那勉力维持才不至外露的一往情深之心也定会昭然若揭。 动凡心会让傲睨自若的男子变得卑微,王之牧也不明白他怎会落得入如今这副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优柔寡断、前瞻后顾的模样。 与她相知相交的过往不断盘桓在他脑海之中,令王之牧怅然若失之余,还感到一股深深的后怕——最初他的未来设想里并没有位卑人微的她。 起初他不过是想待自己腻味了那具还算可心的身体后,然后不带感情地赏她一笔银钱,将她转赐给王家远郊庄子里的小管事,仍将她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但余生无需再见。毕竟,慧林一事后,他大发善心地留她一命,便算是给了她天大的恩惠了。 可如今,他对未来的安排打算里,每一个时刻都有她。言语难以述清,理智难以理透,不知什么时候起,她长驻于他心尖,扰他心乱他神,却又带来难以言喻的快乐。单纯的快乐。 二人明明云泥之别——过去他一直都觉得那些个家业传承的大本大宗至关重要,可如今只要看到她又常觉轻如鸿毛。 他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他自己都记不清,原来他的爱意早已萌生,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还要久远。 如今的他,无法想象哪天睁眼看不到她。他想要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陪伴他百年偕老。 心中反反复复咀嚼那酸甜滋味,一路匆匆穿过花木掩映的庭院,初夏深夜的风沁凉如水,吹得他的茶褐色道袍前裰卷起飞扬,他思绪始终都不能从中解脱,脚步却走得飞快,没想转弯时忽然撞上了廊柱,竟罕见的拙手笨脚地跌坐于一旁。 肩膀的骤痛反倒令他回神,他如梦初醒般径坐在回廊上,夜幕如同笼在他心头上的怅惘,令弥漫着泥土和花香的初夏淡而无味,令满目春园景皆归于黯淡无光,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只余王之牧独自静坐。 整整一晚。 而隔着王之牧半个院子的落子敛容屏息,不敢多置一词。 第二日姜婵睁眼,却发现妆台自己的玉梳下,压着翠环的身契。 * “那前头是谁哭得死了老娘一样?”外院两个粗使的婆子闻着大门外那震天的哭声,顿时便如那猫儿嗅着鱼腥,二话不说便凑在一处嚼舌根子。 那被问到的长脸婆子将那粗厚的嘴唇一撇:“还不是那里头伺候的翠环,说是手脚不利落,登时要撵出去,这不老子娘都叫来了。” 二人不知又同时想起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头凑得更近,七嘴八舌地蹲在墙角下交换起那捕风捉影的耳食之谈。 翠环不辨方向地被她娘扯着,边揉着哭肿的眼睛边一步三回头地迈步。 她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今日不过是失手砸了一个茶杯,平日里对她额外宽厚的娘子便青着脸,唤人将她爹娘都喊了过来,一刻都等不得似的就将她逐出府去。 娘子近日行事格外古怪,昨日她不过帮她剥了几颗松子,便大方地赏了她五个打成海棠花样的金锞子。下午又嘱咐她来清理衣箱和妆奁,将好几件样式简朴却料子上乘的衣裳、布匹,连同三根不打眼却压手的银簪全塞给了她。 她正因这连连的好事蒙头砸下来而感动得眼泪汪汪,今日一早便乐极生悲。她明明背对着娘子正将樟木箱子打开,背后却传来一阵杯子砸碎的脆响。娘子当即就要赶她回家。 姜婵将她的卖身银一并给了不断磕头的翠环双亲,又额外赏了一家人一百两银子,便急哄哄地将她赶出了府。 翠环老娘盘算着这么一大笔银子足够供一大家子好吃好喝地用上好几年,生怕座上的仙女反悔,连忙捂住翠环不断辩驳的嘴,走过场似地再磕了几个响头,将自家女儿又拖又拽地忙不迭往外拉。 * 送走了翠环,姜婵背靠门扉,紧捂心口:“好翠环,今日先委屈你了,若非你平素演技不佳,骗不过王之牧的眼睛。你且在家好好修养,再等我两日去寻你。” 姜涛的船久未到岸,定是出事了。 她如今如笼中之鸟、身不由己,原本对府中众人皆信任不过,所以只觉得自己处处掣肘、频频受困。 上回王之牧罚翠环一事后,姜婵欣然发现翠环虽是卖身给了国公府,但她从未把与自己有关的事偷报给王之牧。 她决心放翠环出府,因翠环一家本是京城土生土长,且父兄皆是好帮手,待几日她再上门解释,这便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自救之道了。 只希望今日的赏赐给得够足,弥补她的委屈,为她办事只会有更多赏赐,姜婵如今只寄希望于这条路能行得通。 这想法不过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姜婵忽地一愣神,果然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行事会越来越相似,她如今这用赏赐买忠奴的行为不就是和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男人一个德行。 顿时感慨叹气。 * 姜婵觉得真是一夜之间时来运转,更喜上加喜的是,王之牧似是被委任了重要案件,预备歇在官署几日。 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姜婵欣喜若狂,真是打瞌睡碰上枕头——不管王之牧这厮是被公事或是私事缠身,总之对她来说绝对没坏处,那么顺水推舟地撇去了王之牧的监视,又添了翠环在府外自由活动,她只需按部就班地照自己心意行事,何乐而不为呢?简直求之不得。 她决定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趁王之牧不在的第一天借机外出探查,毕竟姜涛的下落她必须得自己亲自去船行探询一番。 不过,据说是过来拿替换衣裳和铺盖,落子毕恭毕敬候在内院与外院交接的小门外,不等到她求见决不挪步。落子对她一向有礼,此等反常令她心下微怔,只好请他进来,听他说清来龙去脉,然后用满怀希望的眼看着她。 她还能说什么?毕竟王之牧生活上的那些事无巨细,明明是他们这些贴身小厮更清楚。 可为了打破令人难捱的僵局,姜婵想了想,只好模仿那贤惠的小媳妇,假意贤淑地嘱咐他转达大人,务必劳逸结合,勿伤身体。 而另一边,王之牧让落子将自己暂不回府的消息带给她,回来时却让落子一字不落地将她当时的反应描述给他听。 她说的那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真是呕得他吐血。 他从她简单几语中咂摸出别种难受,心里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他如今这幅不争气的模样果然肖似痴心妄想的傻瓜,他自以为坠入情网那愚不可及的蠢夫样果真是最荒唐至极、漫诞不稽的蠢事。 他破格抬她为妾室,她背地里给他一掌掴。 他拱手送出赏赐,她却转手过河拆桥。 他翻肠搅肚刻骨相思,她坑蒙拐骗欺天诳地。 王之牧眉心那条竖纹越发深陷,猛地扬鞭催马,转头向府衙行去。 一整日的案牍劳形,他用公事填满脑中,待自己回神时,已至金乌西坠。 他要不要回去呢,毕竟府里有红袖添香,她前日晚上不还颇为贤淑地替他捏颈。 可旋即又清醒,心里还是忿忿不平,自己竟这般低三下四地示爱,关键是扪心自问,他待她算是极好的了。不管她低贱的出身,不问她嫁过人的过往,只因心中那份纯粹的悸动,她竟理也不理。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垂头丧气着,黯然神伤着,思虑反复,怎生都下不了决心。 身子硬梆梆、脑中闷闷堵地坐在案前,竟不觉时间流逝,直到案上烛火幼苗蓦地一跳、挣扎几下熄灭,他这才发现,窗纸已隐隐透出暮光。 原来自己坐了一夜,想了一夜,竟不知天已大亮了。 他一夜未眠,头突突地疼。 罢了,现在倒是有个好理由回府去看看她。 * 在姜婵的翘首以盼中,迎来了新的一日。 她今日起的格外早,因无利不起早,遂破天荒的天明露寒之时便已在卧房内捣鼓,准备好一应事宜。 ……打点的赏银收在紫色的荷包里、黑色不起眼的包袱里是预备的男装、那翻皱的羊皮纸是从王之牧书房里抄来的京城主要街巷的舆图…… 她正边清算包袱,边思考今日要如何甩掉身旁跟着的侍女时,却听到外间巷子一个熟悉的叫卖声。 她以为自己幻听,又定神听了几回,竟是许久不上门的谭婆子! 原来自王之牧搬至钟楼街以来,因他身份贵重,平日里树敌颇多,因此皇城护卫得到上级授意,便总有意无意总来这一带严加盘查,以至似谭婆婆这种不明来历的小商小贩难以接近。 恰好机会来了,眼见守在巷口那一队护卫尽早竟破天荒没出现,一大早就来打探的谭婆婆便趁机上门。 虽说一清早就光顾卖花的小贩的确是有些古怪,但王之牧今日不在身边,她觉得松懈些也不打紧。 时隔多日,姜婵又收到了姜涛的亲笔信,因递信延误,这封信本该大半月前就收到。 她收了信,迫不及待地进房关门。 今日天阴,帐中暗,她遂又点起烛火。 刚一目十行地扫完第一页,便听见院外下人次第的行礼声传来,是王之牧来了! 她心底陡沉,胸口窒了一瞬。 不过一夜未曾留他过夜,竟忘了居安思危、时刻警惕。 姜婵遂慌里慌张地将信纸点燃。 王之牧听下人报她今早还未出卧室,以为她又犯懒,本不想特意叫醒她,却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还是进了卧房。 转进内室,扑鼻而来的却是浓重的花露香味。 “奴婢不小心打翻了这瓶花露。”她的心砰砰在跳,争分夺秒间她灵机一动,此刻她尽量自然地起身,手却攥住了妆台一角,缓了半晌,待心绪稍平,才又抬头去看王之牧。 “我回来拿些私物。”王之牧的目光冷冷扫了她一眼,随手拿起收在盒里的一枚玉佩,转身离开。 姜婵立刻拍拍胸口,好险,好险。 王之牧刚转出了门,眼里的怀疑不禁扩散到了脸上,眉头紧拧,浓烈花香之间那隐隐的烧焦味,她方才见他时的神色几变,她骗不过自己。 她刚才偷偷烧了什么东西。 第四十四章 虽则她近日床笫间荡妇淫娃一般令他极为受用,解了他多时之渴,但与她云雨间,她总是眼睛涣散,任凭他怎生让她喊他的字也没反应,就跟……就跟她不知道在她身上肆虐的男人是谁,任谁都可以。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只见明明即将脱春入夏,她却嘱咐丫鬟烧起了汤婆子,日日抱着不放,握住她手时,只觉格外冰凉。 姜婵虽成功止住了王之牧那爱打听的嘴,但很快,乱用药的惨烈代价便来了,服食者除了哪怕炎夏手脚也是冰凉如雪,更兼月事紊乱,期间更是腹痛十倍不止。 王之牧依稀记得他搬来前她便用小日子推脱,算算时日,怎生提前了? 但见她月事时越发不能下床,乌发垂散,目中殇迷,容颜惨淡,原本饱满的脸蛋更瘦了一圈,瞧得王之牧心中酸痛,不顾她的劝阻,只要有空暇时便将她抱入怀中,轻抚其发,怜怜叹息。 王之牧只觉记忆中,自己还未有像对她一般怜惜过任何女子。 她蜷缩着冷颤时,迷糊间伸手去环他的腰,努力汲取他身上的滚烫男子阳气,抵御这四肢透出的寒冷,而竭命取暖。 那时他心底有细小的咯噔一声,好似坚冰裂开了条缝,隐约透进些光,照清了先前游移不定的迷思。 他依稀预感自己此生的喜怒哀乐怕是都要系于怀中之人身上,他或许曾惶恐、抗拒,此刻却看得一清二楚,而且甘之如饴。 * 咣当一声,钟楼街两家相邻的院落之间的连接门被一双手不善地推开,面如寒铁的男子大步迈过。 他眉头紧拧,一双寒眸隐射怒意,似是尖刃一般锋利骇人。 身后紧随的小厮轻步浅蹑,一副噤若寒蝉的神色,显是知道他心情不豫,生怕自己哪处做得不好而不小心触怒了他。 王之牧昨日托人请了一位宫中退下的医女,她知书善医,精通妇人病。然姜婵却不肯延医,道是自己已请过了惯用的大夫,恐药性相佐,况且自己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这几日不过夜间受凉,躺了几日已大好。 她这两日的确已可下地,只不过面色仍比常人苍白些。 饶是王之牧对她一向宽宏大量,此刻也不觉动了肝火,一心一意对她好却被她一阵抢白,他猛地蹙眉哼声。 事有古怪。 王之牧太熟悉她撒诈捣虚时的神情了,虽则她平日里对着他便是满嘴的讹言谎语,可不过是延医治病,她却摆出一副讳疾忌医的不自然神态。 见微便可知着,对于一位目光如炬的判官而言,本能判断这其中必有猫腻。 她的计划本就错漏百出,因此他只查了一日便有了眉头。 观棋前几日来报,那翠环小丫头又带回几大包药,由此为引,顺藤摸瓜,他派出的探子去向抓药的小二打听,她那日去了叁四家药馆,杂七杂八买了许多药材,各家小二皆分辨不清是什么药方。 王之牧吩咐观棋偷偷探查又得知,那小丫鬟除了不时熬制避子汤药,那专供她照管的小泥炉旁放着两只药罐,且还有些制药的研磨之器。 对于精通刑侦的王之牧而言,按迹循踪而翻扯其它的蛛丝马迹简直易如反掌。 王之牧那犀利如刃的眼睛很快发现了她手镯里的玄机,他略微思考,便从她那空心的手镯机关中拿出一枚米粒大小的玫粉色药丸放于鼻细闻,这异香这奇色,别人不知春药,可他了如指掌。 自去年中了王腾的阴招后,他将市面上的大小春药都搜罗了来,只为警醒自己以后莫再中招入套。 观棋早已将收集了多日的翠环倒掉的药渣寻来,那堂下的药师仔细分辨后,断定带回的乃是两味药。一包是避子之用,另一包却是……药性强大的云雨助兴之剂。他细闻细看后,再笃定这药丸乃是南边传来的方子,广泛流传于春楼楚馆。 屏退众人后,王之牧除了遍身磷峋寒意,心下更添疑惑,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北地小娘子是如何拿到千里迢迢外的秘方。 * 翠环从灶间取了热水,预备端去正屋为姜婵净面。 娘子这几日起得晚,如今太阳都晒得人有些火辣了,她才肯离床下地。 翠环提了热水眼看离屋门不过两叁步距离之时,忽地撞见廊头行来叁人,面色被她瞧出了不善。 走在最前头、气势最足的那位她眼熟得紧,这不就是天天和娘子作对的观棋大爷嘛。可后头那面生的两位,翠环不禁迷惑了,观棋今日怎生糊涂,明知大人最不喜外男未经传召而私入内院。 “走,大人有话要问你。” 翠环被传话时尚在怔愣中,只讷讷地应了句:“娘子还等着奴婢伺候,大爷稍等,容奴婢将这壶热水放下就来。” 姜婵正坐于妆台前用玉石滚轮活颜,突得听到门外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又出现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那声音是翠环! 她匆匆披上外裳便疾步出门,刚好撞见翠环被两个小厮捂了嘴拉着往外拖。 情急之下,姜婵转头一扫,随手将榻上王之牧惯用的双鹤蓝釉瓷枕拿了来,叁步跨出门槛,用力一抡一甩,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价值千金的瓷枕崩裂为四处飞溅的碎片。 观棋下意识抹了把额上虚无的汗,心惊胆战,被砸中了可是要死人的~ 虽然他心中也暗自怀疑自己连同这两个家奴的命是否真的有国公爷爱用的瓷枕贵重。 翠环挣脱两人,战兢兢挪过去,扯扯姜婵的袖口,“娘子,罢了吧,不要紧的,奴婢去去就回。” “不成!”姜婵忙将她护在身后:“你看那穷凶极恶的样子,让他们带走了你,准要吃苦头!” 翠环拗不过她,只得站在她身旁。 观棋恶狠狠道:“挡一时不能挡一世,你又不能一直将她护着,这贱奴终有一日是要出了这门的。” “你少给我得意,”姜婵面色惨白地诡笑,“你只管说是我要护着她,替她出头。要是她出事了,我唯你是问,拼了命也要拿你陪葬。” 观棋哑然,没料到她口出之言竟然如此霸气无畏,不由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驳斥的话来。 忽地翠环骇叫一声,伸手直指门外,原来是王之牧不知何时亲到。只见他负手而立,脸色黑得吓人。 “姜氏。”他蓦地开了口,罕见地正式叫了她的名字,随即再不发二字,意图明显。 姜婵手指微缩,抿唇低眼,她没耳聋,当然听得出他那郑重唤她的二字下的戾气有多重,虽明知他未说出口的话是要逼她自己懂进退,可事关翠环的安危,她不能退后。 “有什么话大人不妨来问奴婢,翠环不过是奴婢的下人。下人知道的事主子自然全知,主子不知的事下人怎会知道。” 翠环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你倒有脸说出这番话。”王之牧淡淡发话,声音却听不出喜怒,却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胆寒。 她虽脸皮极厚,但也知道王之牧这是在讽刺她镇日欺骗他、蒙蔽他。 不过,虽则她仍涎脸涎皮地当面气他,但瞧见她一头黑发仍未绾束,面颊素净,倒像是二人私下时只能被他瞧见的模样,此刻院内那叁个外男虽皆是低头,不敢直视,他仍不悦地酸涩她这副只属于他的模样被别的男人瞧了去。 观棋真是越发不会办事了! “观棋,带二人下去领罚。翠环……先去外间候着。” 不是立刻降罪就好,姜婵忍不住松了口气,遂安心地拍了拍翠环的手背,示意她去外头先候着,万事皆放心交由她来处理。 他嘴角微翕,却也无言。 闲杂人等已退出内院,廊下只余二人。 王之牧扬袍坐于廊下,盯着她。 此番闹的动静太大,姜婵决心好好认错,遂也不管那地上犹有水渍和碎瓷,便毕恭毕敬地跪在他膝前。 王之牧眉头微皱,恼恨明明她什么都还未交待,自己心下却已有饶恕之意。她这般抓乖弄巧地伏在他膝前,眼里澄澈润明,就连襦裙的膝盖处被微微浸湿,脚旁仍有碎瓷的边角险险贴近都不管不顾。 她以一敌叁时,一双眼亮得慑人,看得他移不开眼,是那么强烈地印入他脑中,但转眼又他看她面色苍白,却还在死撑硬犟,不由得既心疼又旋怒。 他虽一直都知道她并非那副面上的守礼懂矩的乖样,可没想她能为一个丫头闹到这份上。虽说他并不欣赏这份鲁莽傻气的义气,但的确有些连他自己也不懂的动容。 她孤身对敌时的骁勇,一如她那些在床笫间胆大放肆的浪行,让他镂心刻骨,甚至比她在床上的媚态还令他流连。 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沉思未语时,姜婵的脑筋急转,一瞬已转了几千几万回,他到底要罚翠环什么呢?亦或是他到底要借惩罚翠环逼迫背后的自己承认什么呢? 是私下做的那些小买卖被他发现了?还是用他的赏钱做生意东窗事发了?亦或是姜涛来京已被他抓住了? 都不是。 她大胆作出推断。 如果是这叁者,他不会如此小惩大诫般的姿态,莫非是? 她豁然贯通。 她试探询问,果然被他当面点出媚药时她还有点怔神,没想他是为了这么件小事。 他想要泄欲未得,她牺牲自己满足他,怎的他还一脸动怒。虽然这确实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伎俩,看他此刻隐恨的模样,倘若目光能够杀人,那她早已被他凌迟得千刀万剐。 不过她可不敢当面再火上浇油他,遂乖巧伏地叩首:“求大人饶了翠环,都是奴婢的主意。” 他何时见过她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卑恭的神色,怔然的同时,又涌上一股熟悉的怒气。 她云淡风轻地认错,好似不知他未发出的怒气有多大,事态有多严重,顿时他的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她根本不知自己如今有多么心搐难言,王之牧此生第一次觉得有些羞愤。她竟然这般讨厌自己的亲近,莫非以往的情事全都是这般,她都是表里不一装出来的,其实只要是个男人都行。 倘若伏在她身上的是旁的男子,她照样能与那人交颈相欢,对那人做同样的事,也照样说同样的情话。 他张嘴,声音不似盛怒,可又生寒:“这药是何时开始吃的?” 姜婵隐约觉得他的话中别有深意,当即绞尽脑汁,只要没被他窥到心底的真正大秘密,其它不如坦然承认,否则言不由衷反须百言而补。 她望着他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脸,竟然微笑,大胆坦陈道:“只有近日这几回,后头月事来了,再没用过。” 他沉默片刻,方道:“你觉得我不会罚你?” 她这样嬉皮笑脸回嘴,不是第一次了。 他长这么大,鲜有人敢这样对他,可即便她撒谎成性,他竟也不觉生气。一句句问清,只不过想从一言一行间逐步确定自己的猜测,瓦解她的防备。 说到底,哪怕今日打死了她的丫鬟,她又能怎样?不如顺势而就,以此事为索,慢慢掀开面前这罪魁祸首的底。 毕竟,他知道,她有太多的秘密掩藏在这惯会迷惑人的脸庞之下。 他有的是耐心。 毕竟她对他别具肺肠,他对她也是有所企图。 他捻起她的玉颌,迎着她不解的眼,脸上扬起淡淡的邪笑,一字一句道:“姜氏,你若敢再犯,我绝不手下留情。” 虽说他的话是明明白白的警告,可她如释重负一笑,扬唇道:“奴婢知道了。” 这件闹剧便就轻易地揭过了。 观棋叁人各打五大板,罚俸叁月;翠环罚月银半年,免除仗责。 姜婵即刻赏了翠环一年的月例,以及京城第一酒楼丰仙楼出品的一大盒有名小吃。 第四十五章 可经那劳神费思的一闹,姜婵本就还未好全的身子又病了,这回她再不敢拒绝王之牧请来的医女。 望闻问切,开药施方。 夜已深,姜婵悄然无声地翻过身,探头望过屏风,只见昏黄烛影间,一个挺得笔直的脊背背对着床榻,似是要为她挡住刺眼烛光。 她闭眼静听,唰唰笔触声滑过纸面,那是他在一丝不苟提笔治公。 她听了半晌,觉得口渴,便伸手去拿床边小几上的茶壶,没想手指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什。 这是什么? 她好奇下床,还未掀开白瓷的盖子,柳腰就被人揽了,一提一放,她裸露的双足重又落回床上。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 王之牧仪态优雅地从温壶中取出药碗,凑在她嘴边,看着她慢慢张嘴。 药味异常浓郁,实在是苦不堪言。 他亲自监督她喝药,她不敢不从,憋气狠心预备一下子全灌下去,没想药汁苦得她反被呛到,吐的、扑出的没了一大半。 她这回可真不是故意的。 姜婵感到身侧的王之牧在隐隐磨牙,他便一口含了剩余的药汁,碗即刻见底,随即欺身上前。 她只觉一双有力的手臂箍住了后脊,自己再动弹不得一寸,心中的波澜还未转为喉中的反抗声,一只掌已扣住她后脑,修长的手指穿过浓密的素发,滚烫的唇瓣已密密贴着她的。 苦汁入喉,却又不再发苦。 “咕咚”,那是药汁入肚的声音。 他浑身皆是浓烈的墨味,此刻舌尖更是带了浓浓的药味,可她却觉得诱人极了,拼命从他的烫舌上、他的薄唇间榨取那来之不易的甜味。 药碗“哐当”一声坠地。 她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体内的臂膀间睁眼,胸口喘得起伏不定,浸了药汁的亵衣变得冰凉湿重,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一样能抚平她颊边、心尖上热燥之物。 “我说过,你下回要敢再犯,必罚。” 他报复似的再度咬了咬她唇瓣,最后略带笑意地亲了亲铺满他半臂的乌发,随即唤丫鬟进来给她换了沾染药汁的衣裳,又立刻将她塞回被子里。 大概是白日睡多了,姜婵枕着夹杂了药味和墨香的被子,不时阖眼又睁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被褥上的绫罗,竟多日以来,心中头一回觉得安稳,哪怕有天大的事情也想先放在一边,此刻纵是病恹恹躺着,也觉无比安宁。 烛火又哔啵响了几回,期间王之牧不时回头瞧瞧她,见她并无异样,便不再多看,利落转身,专攻案上那看不完的文书。 她一直未睡,却也不动亦不语,只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悄悄看他。 原来她模糊的梦里有人将她轻柔抱起,动作不甚利落地轻拭她额上的汗,又小心翼翼扶住她的头,一勺一勺给她喂药的人,是他。 那梦里那带了令她鼻酸的一声喟叹的人,也是他? 这回惹他动怒,最后他却仍是轻拿轻放,又贴身照顾她,再怎么也会生出些感动。 他这般无趣的一个人,姜婵眼珠一转,决心好好嘉奖他一番。 她悄默下地,鞋也未穿,尽量无声从背后接近他,做出饿虎扑羊的姿势,预备吓他一吓。 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沾上他的外衣,便周身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被抓到了! 她便顺势倚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安静地蜷缩在他怀中,亦不语也不动,不多时又将头换了个角度,就这样过了许久。 “看什么?” 他只知她看刺绣时一向专注,看不见旁人,可他却从没想过她会这么认真专注地……看着他。 他此生头一回被人看得有些……嗯……不知所措。 她第一次发现,面前这人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面上却有了同龄人未有的深思熟虑的痕迹,日日殚精竭虑留下的忠实记录。 她坏心渐起,遂捧着他的脸密密地亲了一通,他那眉心的竖纹、眼角的细纹、嘴角的沟壑一一亲过,若是她是一只大狗,那么此刻王之牧的脸上怕是都挂满了她的口水。 “下去。” “我不。” “下去。“他声音里的透了几许无奈。 “……啵……唧……” 王之牧觉得自己此刻板着的脸再难以维系,遂转过脸。 远处似乎有人谁家闭阖已久的大门吱悠间开了。 随着那缥缈的声响,他的心扉似乎也被人同时拉开来,从中传来像是远古传来的渺音,令他不由抬掌轻按微揉胸口。 朦胧烛光将她唇侧漾起的笑涡勾勒得更深,晕黄的火光却将她的脸庞映得尤为柔雅。 她见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孩童般的对他咧嘴,看他时眼里亮晶晶,好似漫天璀璨繁星皆映进了她眼底。 他只觉得自己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更越加爱她,而她呢? 她没心没肺。 这猛然顿悟的挫败感觉,令他忽而有些不甚舒服。 姜婵见他忽地眼里有了阴翳,知他心结,这一刻她平日里竭力压制的朦动凡心盖过了对未来的惶恐,腿间那抹溢体而出的黏湿便是确凿证据。 她遂拉了他的手伸进去:“看,湿了,不是药的作用。” 他的指尖一抹一抽,指腹便在昏黄的烛光里泛着水润的光泽。 她暧昧地将他微湿的指头衔入嘴中,吃掉自己的汁液,舌尖勾挑,勾引的意图昭然若揭。 “你还病着。” 他竟拒绝了。 一丝疑惑从姜婵眼中滑过,她不解。他这次动怒不就是因为这个么?难道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可随即,他的头便覆了下来。 他避开她怔忡不解的目光,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是缠绵的吻,没有尽头的吻。只是吻她,单纯的吻她,只是干脆纯粹的吻,用从未有过的爱意,真挚温柔,却又久久不休。 亲了多久。 二人早已记不清了。 * 乌飞兔走,转眼又过了两日。 幽窗明灯,谯楼更鼓。 乍暖还轻寒,入夜重门静。 一整日悬腕挥笔,下笔如飞,案上数尺高的邸报却并未消减多少,哪怕他还算精力充沛,可僵硬的肩颈已是酸不可耐。 他遂舍了笔,腰背自然向后倚去,才刚动了动酸硬的脖颈,半空里却伸出一双柔荑。十指张合,用力由轻到重,再由重到轻,重按一下,轻揉三下,他微微阖眸,只觉累积一日的疲惫与压力随风而逝。 过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这初夏夜风中的凝香越发浓绕起来,他幡然回神,一只手反伸到肩上,握住一只白腻得看得清淡淡青脉的手,摩挲不已。 她的“乖巧”倒也令他觉得讶异。 姜婵这些日子费尽心机讨好他,反正眼看自己如今在床上是无法完全满足他了,不如在生活起居上多加悉心照料,毕竟看样子他不住满三个月是不会收拾包裹返回他那尊贵的国公府的,就当是换种方式缓和与他的关系。 再说,他这些时日歇得晚,每每回房时,她已撑不住睡去,她的淫功媚术尚无用武之地,更谈不上什么握雨携云…… 夜风略凉,穿过窗棱窄缝吹进来,一阵一阵,轻轻掀起未压镇纸的几张平铺的纸页。 她忙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裙袂翩跹地快步走向窗边,抬手取下撑窗的梃杆,又回过身,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两三页宣纸。 行动间,微风撩起她额前细碎的胎发,忽上忽下,她转过头时,眼瞳中倒映着微跳的烛火。 他看着她,挪不开眼,目光颇为复杂,恐她窥觑到心中情意,又恼她全无心肝对他视而不见,既是暗火,却又隐隐泛起了别的一些情绪。 姜婵望进他眸中的沉郁,见他又显出那副她看不懂的复杂神情了,忙殷勤地跑回他身侧。 她就连为他捶肩和添茶倒水时都是眼底依旧亮晶晶的,活像是一只小狐狸,他虽心底还有些郁气,但看到她这般主动讨好的样子,故意想逗她。 他一掌箍了她的细腰,蓦然抬手将她按在身后的案上,低头道:“蝉娘,你一再犯上,是须立下保证的。” 王之牧突然探身去拿他搁在案上的笔,挑眉道:“你上回口头应承了我,今日倒是让我想起,你还欠我一张军令状。” 上回指的是在廊下随口应他的那回? 她杏眼微眯,上下打量他,见他貌似极为严肃地在摊开一张新抽的宣纸,眼底不由浮起疑色。 他是真的要教她写下军令状?她因一张身不由己的身契已经栽在了他手里,如今还要再跳一回火坑? 他的眸子闪亮,声音含笑,哪怕是陷阱,刚触怒他没多久的姜婵不敢再在虎口拔牙。 她扭扭捏捏地转身,俯身开始协助他研墨。 她手腕移动得极慢,眼看那墨块除了凹心那一小圈,其余已干涸得微见粉末,她也故意视而不见,无意去添水。 他拾笔蘸墨,握着她的腕落笔纸上:吾言行失矩,兹以赤诚之心,自省其身…… 她似乎刚沐浴不久,难怪她身上馥郁的香气夹杂了清爽的皂角味,令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因她在身侧,令这个原本味同嚼蜡的阑阑苦夜也饶有生趣起来。 那医女开的药虽医好了她的宫寒,却无意间加重了身体的燥热,鼻翼萦绕着他迫人的阳刚之气,催熟了她体内初生萌芽般的情欲,穴心微痒。 姜婵腿心无声地涌出一股熟悉的热流,正如这潮润的初夏。她迫切地想要让面前之人知道,她湿了…… 却不知为何,明明往日她大胆主动献媚都未有一丝羞赧,如今话到嘴边却竟是怎么都问不出口。 她咬咬牙,不想欲火中烧难以入眠的话,只好厚着脸皮邀约:“夜已深,大人为何还未就寝。” 他道:“公务繁忙。” 依旧言简意赅,手上动作丝毫不顿,语气一如既往的凉漠。 她沉默了,辨不出他究竟是有意无意,毕竟他前日直截拒绝了她的邀请,莫非是那次用药伤了他的自尊,毕竟他是聛睨一切的高门贵子,又如何能够真的说不气恼便无怒。 可他眼下亲密贴身教她写字的模样,又不似厌她恶她,倒像是个真正的严师,竟心无旁骛地想在这个微润的夏夜教出一个状元苗子来。 她略思忖,又道:“奴婢正托人去市面上寻一只差不多的瓷枕,但恐不和大人的意……” 他手上一顿,顿时笔触停了下来,侧头低眸,打趣的目光探进她眼底,“你竟还会怕。我若真要罚你,你要拿什么赔我?” 此话语气平平淡淡,可却让她嘴角一抽。 谈其它好说,跟她谈钱万万不行。她是绝对不会动用自己的私库去赔他的。 大不了……大不了以身抵债。 她低头嘟哝,“那日不过情急,再说哪有主子跟奴婢要钱的,况且奴婢身无分文……” 他挑眉打断她:“鬼话连篇。”然后继续握着她的手移笔纸上。 她识相地闭嘴,可却愈发对他百思不解,不知他近日这忽冷忽热的态度是个什么意思,索性直截了当道:“大人整日日理万机,此刻留得闲暇,不如早去安歇?” 他不理她,手继续指引着她的手腕,笔走如飞,目光始终盯着案上的纸页。 她又想了一想,忽而想起他那日顾忌自己病体未愈,脑中一闪,随即慨叹:“大人那日请的医女真是妙手回春,奴婢近日身暖心暖,真是药到病除啊。” 他蓦然开口:“你专心些。” 她便依言闭嘴。 可却悄悄地歪了腰臀去蹭他近在咫尺的……胯部。 一次没反应,再蹭。 她忽只觉手腕被捏紧:“你放肆,真是好大的胆子。” 是放肆了些,可他不就是喜欢她在床上大胆放肆、没皮没脸,他日复一日的纵容她、养大她的脾气,动辄对她施恩加宠的,他所求的不就是能让他肆意妄为的携手入罗帏,带笑把灯吹么。 她忽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奴婢昨日把那些药都扔了。” 他不做声,可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无意间微微捏紧了些。 他最近怎的变得这样的扭捏含蓄,往日那些进门便扯裤开肏、干柴烈火的行径都去了哪儿? 毕竟他来她这儿可不是为了舞文弄墨的,况且他成婚后,与他那位诗书大家出生的妻室去做这吟诗作赋的雅事不好么? 他最近究竟是怎么了?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太奇怪了。 第四十四章 虽则她近日床笫间荡妇淫娃一般令他极为受用,解了他多时之渴,但与她云雨间,她总是眼睛涣散,任凭他怎生让她喊他的字也没反应,就跟……就跟她不知道在她身上肆虐的男人是谁,任谁都可以。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只见明明即将脱春入夏,她却嘱咐丫鬟烧起了汤婆子,日日抱着不放,握住她手时,只觉格外冰凉。 姜婵虽成功止住了王之牧那爱打听的嘴,但很快,乱用药的惨烈代价便来了,服食者除了哪怕炎夏手脚也是冰凉如雪,更兼月事紊乱,期间更是腹痛十倍不止。 王之牧依稀记得他搬来前她便用小日子推脱,算算时日,怎生提前了? 但见她月事时越发不能下床,乌发垂散,目中殇迷,容颜惨淡,原本饱满的脸蛋更瘦了一圈,瞧得王之牧心中酸痛,不顾她的劝阻,只要有空暇时便将她抱入怀中,轻抚其发,怜怜叹息。 王之牧只觉记忆中,自己还未有像对她一般怜惜过任何女子。 她蜷缩着冷颤时,迷糊间伸手去环他的腰,努力汲取他身上的滚烫男子阳气,抵御这四肢透出的寒冷,而竭命取暖。 那时他心底有细小的咯噔一声,好似坚冰裂开了条缝,隐约透进些光,照清了先前游移不定的迷思。 他依稀预感自己此生的喜怒哀乐怕是都要系于怀中之人身上,他或许曾惶恐、抗拒,此刻却看得一清二楚,而且甘之如饴。 * 咣当一声,钟楼街两家相邻的院落之间的连接门被一双手不善地推开,面如寒铁的男子大步迈过。 他眉头紧拧,一双寒眸隐射怒意,似是尖刃一般锋利骇人。 身后紧随的小厮轻步浅蹑,一副噤若寒蝉的神色,显是知道他心情不豫,生怕自己哪处做得不好而不小心触怒了他。 王之牧昨日托人请了一位宫中退下的医女,她知书善医,精通妇人病。然姜婵却不肯延医,道是自己已请过了惯用的大夫,恐药性相佐,况且自己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这几日不过夜间受凉,躺了几日已大好。 她这两日的确已可下地,只不过面色仍比常人苍白些。 饶是王之牧对她一向宽宏大量,此刻也不觉动了肝火,一心一意对她好却被她一阵抢白,他猛地蹙眉哼声。 事有古怪。 王之牧太熟悉她撒诈捣虚时的神情了,虽则她平日里对着他便是满嘴的讹言谎语,可不过是延医治病,她却摆出一副讳疾忌医的不自然神态。 见微便可知着,对于一位目光如炬的判官而言,本能判断这其中必有猫腻。 她的计划本就错漏百出,因此他只查了一日便有了眉头。 观棋前几日来报,那翠环小丫头又带回几大包药,由此为引,顺藤摸瓜,他派出的探子去向抓药的小二打听,她那日去了叁四家药馆,杂七杂八买了许多药材,各家小二皆分辨不清是什么药方。 王之牧吩咐观棋偷偷探查又得知,那小丫鬟除了不时熬制避子汤药,那专供她照管的小泥炉旁放着两只药罐,且还有些制药的研磨之器。 对于精通刑侦的王之牧而言,按迹循踪而翻扯其它的蛛丝马迹简直易如反掌。 王之牧那犀利如刃的眼睛很快发现了她手镯里的玄机,他略微思考,便从她那空心的手镯机关中拿出一枚米粒大小的玫粉色药丸放于鼻细闻,这异香这奇色,别人不知春药,可他了如指掌。 自去年中了王腾的阴招后,他将市面上的大小春药都搜罗了来,只为警醒自己以后莫再中招入套。 观棋早已将收集了多日的翠环倒掉的药渣寻来,那堂下的药师仔细分辨后,断定带回的乃是两味药。一包是避子之用,另一包却是……药性强大的云雨助兴之剂。他细闻细看后,再笃定这药丸乃是南边传来的方子,广泛流传于春楼楚馆。 屏退众人后,王之牧除了遍身磷峋寒意,心下更添疑惑,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北地小娘子是如何拿到千里迢迢外的秘方。 * 翠环从灶间取了热水,预备端去正屋为姜婵净面。 娘子这几日起得晚,如今太阳都晒得人有些火辣了,她才肯离床下地。 翠环提了热水眼看离屋门不过两叁步距离之时,忽地撞见廊头行来叁人,面色被她瞧出了不善。 走在最前头、气势最足的那位她眼熟得紧,这不就是天天和娘子作对的观棋大爷嘛。可后头那面生的两位,翠环不禁迷惑了,观棋今日怎生糊涂,明知大人最不喜外男未经传召而私入内院。 “走,大人有话要问你。” 翠环被传话时尚在怔愣中,只讷讷地应了句:“娘子还等着奴婢伺候,大爷稍等,容奴婢将这壶热水放下就来。” 姜婵正坐于妆台前用玉石滚轮活颜,突得听到门外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又出现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那声音是翠环! 她匆匆披上外裳便疾步出门,刚好撞见翠环被两个小厮捂了嘴拉着往外拖。 情急之下,姜婵转头一扫,随手将榻上王之牧惯用的双鹤蓝釉瓷枕拿了来,叁步跨出门槛,用力一抡一甩,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价值千金的瓷枕崩裂为四处飞溅的碎片。 观棋下意识抹了把额上虚无的汗,心惊胆战,被砸中了可是要死人的~ 虽然他心中也暗自怀疑自己连同这两个家奴的命是否真的有国公爷爱用的瓷枕贵重。 翠环挣脱两人,战兢兢挪过去,扯扯姜婵的袖口,“娘子,罢了吧,不要紧的,奴婢去去就回。” “不成!”姜婵忙将她护在身后:“你看那穷凶极恶的样子,让他们带走了你,准要吃苦头!” 翠环拗不过她,只得站在她身旁。 观棋恶狠狠道:“挡一时不能挡一世,你又不能一直将她护着,这贱奴终有一日是要出了这门的。” “你少给我得意,”姜婵面色惨白地诡笑,“你只管说是我要护着她,替她出头。要是她出事了,我唯你是问,拼了命也要拿你陪葬。” 观棋哑然,没料到她口出之言竟然如此霸气无畏,不由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驳斥的话来。 忽地翠环骇叫一声,伸手直指门外,原来是王之牧不知何时亲到。只见他负手而立,脸色黑得吓人。 “姜氏。”他蓦地开了口,罕见地正式叫了她的名字,随即再不发二字,意图明显。 姜婵手指微缩,抿唇低眼,她没耳聋,当然听得出他那郑重唤她的二字下的戾气有多重,虽明知他未说出口的话是要逼她自己懂进退,可事关翠环的安危,她不能退后。 “有什么话大人不妨来问奴婢,翠环不过是奴婢的下人。下人知道的事主子自然全知,主子不知的事下人怎会知道。” 翠环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你倒有脸说出这番话。”王之牧淡淡发话,声音却听不出喜怒,却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胆寒。 她虽脸皮极厚,但也知道王之牧这是在讽刺她镇日欺骗他、蒙蔽他。 不过,虽则她仍涎脸涎皮地当面气他,但瞧见她一头黑发仍未绾束,面颊素净,倒像是二人私下时只能被他瞧见的模样,此刻院内那叁个外男虽皆是低头,不敢直视,他仍不悦地酸涩她这副只属于他的模样被别的男人瞧了去。 观棋真是越发不会办事了! “观棋,带二人下去领罚。翠环……先去外间候着。” 不是立刻降罪就好,姜婵忍不住松了口气,遂安心地拍了拍翠环的手背,示意她去外头先候着,万事皆放心交由她来处理。 他嘴角微翕,却也无言。 闲杂人等已退出内院,廊下只余二人。 王之牧扬袍坐于廊下,盯着她。 此番闹的动静太大,姜婵决心好好认错,遂也不管那地上犹有水渍和碎瓷,便毕恭毕敬地跪在他膝前。 王之牧眉头微皱,恼恨明明她什么都还未交待,自己心下却已有饶恕之意。她这般抓乖弄巧地伏在他膝前,眼里澄澈润明,就连襦裙的膝盖处被微微浸湿,脚旁仍有碎瓷的边角险险贴近都不管不顾。 她以一敌叁时,一双眼亮得慑人,看得他移不开眼,是那么强烈地印入他脑中,但转眼又他看她面色苍白,却还在死撑硬犟,不由得既心疼又旋怒。 他虽一直都知道她并非那副面上的守礼懂矩的乖样,可没想她能为一个丫头闹到这份上。虽说他并不欣赏这份鲁莽傻气的义气,但的确有些连他自己也不懂的动容。 她孤身对敌时的骁勇,一如她那些在床笫间胆大放肆的浪行,让他镂心刻骨,甚至比她在床上的媚态还令他流连。 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沉思未语时,姜婵的脑筋急转,一瞬已转了几千几万回,他到底要罚翠环什么呢?亦或是他到底要借惩罚翠环逼迫背后的自己承认什么呢? 是私下做的那些小买卖被他发现了?还是用他的赏钱做生意东窗事发了?亦或是姜涛来京已被他抓住了? 都不是。 她大胆作出推断。 如果是这叁者,他不会如此小惩大诫般的姿态,莫非是? 她豁然贯通。 她试探询问,果然被他当面点出媚药时她还有点怔神,没想他是为了这么件小事。 他想要泄欲未得,她牺牲自己满足他,怎的他还一脸动怒。虽然这确实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伎俩,看他此刻隐恨的模样,倘若目光能够杀人,那她早已被他凌迟得千刀万剐。 不过她可不敢当面再火上浇油他,遂乖巧伏地叩首:“求大人饶了翠环,都是奴婢的主意。” 他何时见过她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卑恭的神色,怔然的同时,又涌上一股熟悉的怒气。 她云淡风轻地认错,好似不知他未发出的怒气有多大,事态有多严重,顿时他的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她根本不知自己如今有多么心搐难言,王之牧此生第一次觉得有些羞愤。她竟然这般讨厌自己的亲近,莫非以往的情事全都是这般,她都是表里不一装出来的,其实只要是个男人都行。 倘若伏在她身上的是旁的男子,她照样能与那人交颈相欢,对那人做同样的事,也照样说同样的情话。 他张嘴,声音不似盛怒,可又生寒:“这药是何时开始吃的?” 姜婵隐约觉得他的话中别有深意,当即绞尽脑汁,只要没被他窥到心底的真正大秘密,其它不如坦然承认,否则言不由衷反须百言而补。 她望着他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脸,竟然微笑,大胆坦陈道:“只有近日这几回,后头月事来了,再没用过。” 他沉默片刻,方道:“你觉得我不会罚你?” 她这样嬉皮笑脸回嘴,不是第一次了。 他长这么大,鲜有人敢这样对他,可即便她撒谎成性,他竟也不觉生气。一句句问清,只不过想从一言一行间逐步确定自己的猜测,瓦解她的防备。 说到底,哪怕今日打死了她的丫鬟,她又能怎样?不如顺势而就,以此事为索,慢慢掀开面前这罪魁祸首的底。 毕竟,他知道,她有太多的秘密掩藏在这惯会迷惑人的脸庞之下。 他有的是耐心。 毕竟她对他别具肺肠,他对她也是有所企图。 他捻起她的玉颌,迎着她不解的眼,脸上扬起淡淡的邪笑,一字一句道:“姜氏,你若敢再犯,我绝不手下留情。” 虽说他的话是明明白白的警告,可她如释重负一笑,扬唇道:“奴婢知道了。” 这件闹剧便就轻易地揭过了。 观棋叁人各打五大板,罚俸叁月;翠环罚月银半年,免除仗责。 姜婵即刻赏了翠环一年的月例,以及京城第一酒楼丰仙楼出品的一大盒有名小吃。 第四十五章 可经那劳神费思的一闹,姜婵本就还未好全的身子又病了,这回她再不敢拒绝王之牧请来的医女。 望闻问切,开药施方。 夜已深,姜婵悄然无声地翻过身,探头望过屏风,只见昏黄烛影间,一个挺得笔直的脊背背对着床榻,似是要为她挡住刺眼烛光。 她闭眼静听,唰唰笔触声滑过纸面,那是他在一丝不苟提笔治公。 她听了半晌,觉得口渴,便伸手去拿床边小几上的茶壶,没想手指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什。 这是什么? 她好奇下床,还未掀开白瓷的盖子,柳腰就被人揽了,一提一放,她裸露的双足重又落回床上。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 王之牧仪态优雅地从温壶中取出药碗,凑在她嘴边,看着她慢慢张嘴。 药味异常浓郁,实在是苦不堪言。 他亲自监督她喝药,她不敢不从,憋气狠心预备一下子全灌下去,没想药汁苦得她反被呛到,吐的、扑出的没了一大半。 她这回可真不是故意的。 姜婵感到身侧的王之牧在隐隐磨牙,他便一口含了剩余的药汁,碗即刻见底,随即欺身上前。 她只觉一双有力的手臂箍住了后脊,自己再动弹不得一寸,心中的波澜还未转为喉中的反抗声,一只掌已扣住她后脑,修长的手指穿过浓密的素发,滚烫的唇瓣已密密贴着她的。 苦汁入喉,却又不再发苦。 “咕咚”,那是药汁入肚的声音。 他浑身皆是浓烈的墨味,此刻舌尖更是带了浓浓的药味,可她却觉得诱人极了,拼命从他的烫舌上、他的薄唇间榨取那来之不易的甜味。 药碗“哐当”一声坠地。 她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体内的臂膀间睁眼,胸口喘得起伏不定,浸了药汁的亵衣变得冰凉湿重,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一样能抚平她颊边、心尖上热燥之物。 “我说过,你下回要敢再犯,必罚。” 他报复似的再度咬了咬她唇瓣,最后略带笑意地亲了亲铺满他半臂的乌发,随即唤丫鬟进来给她换了沾染药汁的衣裳,又立刻将她塞回被子里。 大概是白日睡多了,姜婵枕着夹杂了药味和墨香的被子,不时阖眼又睁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被褥上的绫罗,竟多日以来,心中头一回觉得安稳,哪怕有天大的事情也想先放在一边,此刻纵是病恹恹躺着,也觉无比安宁。 烛火又哔啵响了几回,期间王之牧不时回头瞧瞧她,见她并无异样,便不再多看,利落转身,专攻案上那看不完的文书。 她一直未睡,却也不动亦不语,只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悄悄看他。 原来她模糊的梦里有人将她轻柔抱起,动作不甚利落地轻拭她额上的汗,又小心翼翼扶住她的头,一勺一勺给她喂药的人,是他。 那梦里那带了令她鼻酸的一声喟叹的人,也是他? 这回惹他动怒,最后他却仍是轻拿轻放,又贴身照顾她,再怎么也会生出些感动。 他这般无趣的一个人,姜婵眼珠一转,决心好好嘉奖他一番。 她悄默下地,鞋也未穿,尽量无声从背后接近他,做出饿虎扑羊的姿势,预备吓他一吓。 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沾上他的外衣,便周身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被抓到了! 她便顺势倚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安静地蜷缩在他怀中,亦不语也不动,不多时又将头换了个角度,就这样过了许久。 “看什么?” 他只知她看刺绣时一向专注,看不见旁人,可他却从没想过她会这么认真专注地……看着他。 他此生头一回被人看得有些……嗯……不知所措。 她第一次发现,面前这人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面上却有了同龄人未有的深思熟虑的痕迹,日日殚精竭虑留下的忠实记录。 她坏心渐起,遂捧着他的脸密密地亲了一通,他那眉心的竖纹、眼角的细纹、嘴角的沟壑一一亲过,若是她是一只大狗,那么此刻王之牧的脸上怕是都挂满了她的口水。 “下去。” “我不。” “下去。“他声音里的透了几许无奈。 “……啵……唧……” 王之牧觉得自己此刻板着的脸再难以维系,遂转过脸。 远处似乎有人谁家闭阖已久的大门吱悠间开了。 随着那缥缈的声响,他的心扉似乎也被人同时拉开来,从中传来像是远古传来的渺音,令他不由抬掌轻按微揉胸口。 朦胧烛光将她唇侧漾起的笑涡勾勒得更深,晕黄的火光却将她的脸庞映得尤为柔雅。 她见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孩童般的对他咧嘴,看他时眼里亮晶晶,好似漫天璀璨繁星皆映进了她眼底。 他只觉得自己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更越加爱她,而她呢? 她没心没肺。 这猛然顿悟的挫败感觉,令他忽而有些不甚舒服。 姜婵见他忽地眼里有了阴翳,知他心结,这一刻她平日里竭力压制的朦动凡心盖过了对未来的惶恐,腿间那抹溢体而出的黏湿便是确凿证据。 她遂拉了他的手伸进去:“看,湿了,不是药的作用。” 他的指尖一抹一抽,指腹便在昏黄的烛光里泛着水润的光泽。 她暧昧地将他微湿的指头衔入嘴中,吃掉自己的汁液,舌尖勾挑,勾引的意图昭然若揭。 “你还病着。” 他竟拒绝了。 一丝疑惑从姜婵眼中滑过,她不解。他这次动怒不就是因为这个么?难道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可随即,他的头便覆了下来。 他避开她怔忡不解的目光,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是缠绵的吻,没有尽头的吻。只是吻她,单纯的吻她,只是干脆纯粹的吻,用从未有过的爱意,真挚温柔,却又久久不休。 亲了多久。 二人早已记不清了。 * 乌飞兔走,转眼又过了两日。 幽窗明灯,谯楼更鼓。 乍暖还轻寒,入夜重门静。 一整日悬腕挥笔,下笔如飞,案上数尺高的邸报却并未消减多少,哪怕他还算精力充沛,可僵硬的肩颈已是酸不可耐。 他遂舍了笔,腰背自然向后倚去,才刚动了动酸硬的脖颈,半空里却伸出一双柔荑。十指张合,用力由轻到重,再由重到轻,重按一下,轻揉三下,他微微阖眸,只觉累积一日的疲惫与压力随风而逝。 过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这初夏夜风中的凝香越发浓绕起来,他幡然回神,一只手反伸到肩上,握住一只白腻得看得清淡淡青脉的手,摩挲不已。 她的“乖巧”倒也令他觉得讶异。 姜婵这些日子费尽心机讨好他,反正眼看自己如今在床上是无法完全满足他了,不如在生活起居上多加悉心照料,毕竟看样子他不住满三个月是不会收拾包裹返回他那尊贵的国公府的,就当是换种方式缓和与他的关系。 再说,他这些时日歇得晚,每每回房时,她已撑不住睡去,她的淫功媚术尚无用武之地,更谈不上什么握雨携云…… 夜风略凉,穿过窗棱窄缝吹进来,一阵一阵,轻轻掀起未压镇纸的几张平铺的纸页。 她忙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裙袂翩跹地快步走向窗边,抬手取下撑窗的梃杆,又回过身,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两三页宣纸。 行动间,微风撩起她额前细碎的胎发,忽上忽下,她转过头时,眼瞳中倒映着微跳的烛火。 他看着她,挪不开眼,目光颇为复杂,恐她窥觑到心中情意,又恼她全无心肝对他视而不见,既是暗火,却又隐隐泛起了别的一些情绪。 姜婵望进他眸中的沉郁,见他又显出那副她看不懂的复杂神情了,忙殷勤地跑回他身侧。 她就连为他捶肩和添茶倒水时都是眼底依旧亮晶晶的,活像是一只小狐狸,他虽心底还有些郁气,但看到她这般主动讨好的样子,故意想逗她。 他一掌箍了她的细腰,蓦然抬手将她按在身后的案上,低头道:“蝉娘,你一再犯上,是须立下保证的。” 王之牧突然探身去拿他搁在案上的笔,挑眉道:“你上回口头应承了我,今日倒是让我想起,你还欠我一张军令状。” 上回指的是在廊下随口应他的那回? 她杏眼微眯,上下打量他,见他貌似极为严肃地在摊开一张新抽的宣纸,眼底不由浮起疑色。 他是真的要教她写下军令状?她因一张身不由己的身契已经栽在了他手里,如今还要再跳一回火坑? 他的眸子闪亮,声音含笑,哪怕是陷阱,刚触怒他没多久的姜婵不敢再在虎口拔牙。 她扭扭捏捏地转身,俯身开始协助他研墨。 她手腕移动得极慢,眼看那墨块除了凹心那一小圈,其余已干涸得微见粉末,她也故意视而不见,无意去添水。 他拾笔蘸墨,握着她的腕落笔纸上:吾言行失矩,兹以赤诚之心,自省其身…… 她似乎刚沐浴不久,难怪她身上馥郁的香气夹杂了清爽的皂角味,令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因她在身侧,令这个原本味同嚼蜡的阑阑苦夜也饶有生趣起来。 那医女开的药虽医好了她的宫寒,却无意间加重了身体的燥热,鼻翼萦绕着他迫人的阳刚之气,催熟了她体内初生萌芽般的情欲,穴心微痒。 姜婵腿心无声地涌出一股熟悉的热流,正如这潮润的初夏。她迫切地想要让面前之人知道,她湿了…… 却不知为何,明明往日她大胆主动献媚都未有一丝羞赧,如今话到嘴边却竟是怎么都问不出口。 她咬咬牙,不想欲火中烧难以入眠的话,只好厚着脸皮邀约:“夜已深,大人为何还未就寝。” 他道:“公务繁忙。” 依旧言简意赅,手上动作丝毫不顿,语气一如既往的凉漠。 她沉默了,辨不出他究竟是有意无意,毕竟他前日直截拒绝了她的邀请,莫非是那次用药伤了他的自尊,毕竟他是聛睨一切的高门贵子,又如何能够真的说不气恼便无怒。 可他眼下亲密贴身教她写字的模样,又不似厌她恶她,倒像是个真正的严师,竟心无旁骛地想在这个微润的夏夜教出一个状元苗子来。 她略思忖,又道:“奴婢正托人去市面上寻一只差不多的瓷枕,但恐不和大人的意……” 他手上一顿,顿时笔触停了下来,侧头低眸,打趣的目光探进她眼底,“你竟还会怕。我若真要罚你,你要拿什么赔我?” 此话语气平平淡淡,可却让她嘴角一抽。 谈其它好说,跟她谈钱万万不行。她是绝对不会动用自己的私库去赔他的。 大不了……大不了以身抵债。 她低头嘟哝,“那日不过情急,再说哪有主子跟奴婢要钱的,况且奴婢身无分文……” 他挑眉打断她:“鬼话连篇。”然后继续握着她的手移笔纸上。 她识相地闭嘴,可却愈发对他百思不解,不知他近日这忽冷忽热的态度是个什么意思,索性直截了当道:“大人整日日理万机,此刻留得闲暇,不如早去安歇?” 他不理她,手继续指引着她的手腕,笔走如飞,目光始终盯着案上的纸页。 她又想了一想,忽而想起他那日顾忌自己病体未愈,脑中一闪,随即慨叹:“大人那日请的医女真是妙手回春,奴婢近日身暖心暖,真是药到病除啊。” 他蓦然开口:“你专心些。” 她便依言闭嘴。 可却悄悄地歪了腰臀去蹭他近在咫尺的……胯部。 一次没反应,再蹭。 她忽只觉手腕被捏紧:“你放肆,真是好大的胆子。” 是放肆了些,可他不就是喜欢她在床上大胆放肆、没皮没脸,他日复一日的纵容她、养大她的脾气,动辄对她施恩加宠的,他所求的不就是能让他肆意妄为的携手入罗帏,带笑把灯吹么。 她忽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奴婢昨日把那些药都扔了。” 他不做声,可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无意间微微捏紧了些。 他最近怎的变得这样的扭捏含蓄,往日那些进门便扯裤开肏、干柴烈火的行径都去了哪儿? 毕竟他来她这儿可不是为了舞文弄墨的,况且他成婚后,与他那位诗书大家出生的妻室去做这吟诗作赋的雅事不好么? 他最近究竟是怎么了?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太奇怪了。 第四十七章 不过这身心俱畅只维持了不到半盏茶,便听到方才还趴在他肩上虚喘的她,从嘴里吐出杀人不见血的狠话:“大人,奴婢昨日深思熟虑后,也觉得翠环这丫鬟有些跳脱,想是她身契没抓在手里,不服管教。她总归算是奴婢的丫鬟,大人不如把她的身契赐给奴婢,容奴婢好生管教她。” 她说得轻松,可王之牧的脸登时就变了颜色,从煦转黯,随即脸上再无表情,心中也似被掏空,似是一条毒舌无声钻入了更深处,啃咬他的心肝…… 姜婵只觉得他的肌肉有些僵硬,心下思忖,是自己太急迫了吗,按理说趁男人最松弛的时候索要,应是最稳妥的,莫非这次马失前蹄? 遂又补救似的娇怯轻唤一声:“大人,此处到底不甚舒坦,不如回房? 趁他警戒心最低的时候讨赏,她向来做得驾轻就熟,王之牧回忆起上一回她这般,他一眼便看透她的小心思,饶有兴趣地看她费尽心思,撩鸡逗狗般晾了她几日。那阵恰逢圣上因他在亲王一案里功劳卓着,对他大加赞赏,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如她愿赏了她这座小院。 以往居高临下地看宠物在他爪下费尽心机讨好、求赏,他乐得逗弄,不过一个玩物,满心满眼不过求他宠爱,从他身上刮下点油水,倒也为枯燥的日子添了些无聊的趣味。 可经历前晚后,他的心境再也不一样了。 此刻他满心满脑充斥着失落,似有人拿锥细敲慢砸,弄出一个空洞来。 她不明白为何他对春药一事如此暴跳如雷,那是因为当时他亦处于同样的境地时,将心比心,他发觉春药后晴空霹雳,明白了她当初为何会拒绝他的亲密。始知身体上的放纵与内心之情虽非相连相关的,但经历过一回真真假假,真情剖露后,心境再回不到过去了。 他再喜爱她的身体,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只要是借助了外物才能敦伦,那岂不是意味着对她而言,谁都可以。 他不想做那随意的谁,他只想要她心中时时刻刻只有他、念着他,情有独钟,做她心中的唯一。 这个原本暧昧的夜间旖旎情事就这么戛然而止,令姜婵丈二摸不清头脑。 可当她缩在椅上,安静地看他小心拿起已被浸得湿透的军令状妥帖收在一枚锦盒中时,心还是略软了些。 可到了卧房门口,他转身欲走,姜婵低了头,手指轻扯了他的腰带,最后一次婉言道:“虽砸碎了大人的瓷枕,但奴婢箱内也有一玉枕尚可一用。” 她的意思其实是,二人可以延续书房的情事,反正接下来要做的事,其实用不着任何枕头……或者穿衣裳的。 不过是平淡无奇的三言两语,可她那话中隐而不宣的邀请意味却足以让他心潮荡漾,想他这几日日夜念着她的一颦一笑,望穿秋水,心中又怎会不起波澜,更何况刚才书房情事实在美妙,他有一万个理由顺势答应她,可实则他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王之牧闻言深望了她好一阵儿,颊后略紧,最后却是扭头明明白白拒绝道:“你自去歇息吧,我还有事要忙。” 窘事再度重演,他怎么跟这春夏之交的天气一般一日三变。 她这才开始暗自纳闷,她观他神色,似是对自己有几分情意,可不知他最近几次三番忽冷忽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她立刻记起上一回她觉得他真情外露后,隔几日他便摆出高高在上之态赏了她一个妾室之位。 她再不想承受第二次云与泥的羞辱。 到底是被他伤过,思来想去却不敢再让自己多想深想,生怕再度自作多情。 于是姜婵那又刚冒出点头的懵懂凡心,点点生寒,直至封闭。 罢了,暂时没有万全之策,翠环的身契过几日再想办法吧, 一声声一更更,月影斜照孤灯明。 王之牧大步走出内院,直待转出了内院的那面粉墙,出了她的视线外,才惊觉出藏于袖中那双向来冷静的手攥出了一窝子汗。 她刚才如果拉的是他的手,他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的逃避定会展露无疑,而他那勉力维持才不至外露的一往情深之心也定会昭然若揭。 动凡心会让傲睨自若的男子变得卑微,王之牧也不明白他怎会落得入如今这副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优柔寡断、前瞻后顾的模样。 与她相知相交的过往不断盘桓在他脑海之中,令王之牧怅然若失之余,还感到一股深深的后怕——最初他的未来设想里并没有位卑人微的她。 起初他不过是想待自己腻味了那具还算可心的身体后,然后不带感情地赏她一笔银钱,将她转赐给王家远郊庄子里的小管事,仍将她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但余生无需再见。毕竟,慧林一事后,他大发善心地留她一命,便算是给了她天大的恩惠了。 可如今,他对未来的安排打算里,每一个时刻都有她。言语难以述清,理智难以理透,不知什么时候起,她长驻于他心尖,扰他心乱他神,却又带来难以言喻的快乐。单纯的快乐。 二人明明云泥之别——过去他一直都觉得那些个家业传承的大本大宗至关重要,可如今只要看到她又常觉轻如鸿毛。 他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他自己都记不清,原来他的爱意早已萌生,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还要久远。 如今的他,无法想象哪天睁眼看不到她。他想要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陪伴他百年偕老。 心中反反复复咀嚼那酸甜滋味,一路匆匆穿过花木掩映的庭院,初夏深夜的风沁凉如水,吹得他的茶褐色道袍前裰卷起飞扬,他思绪始终都不能从中解脱,脚步却走得飞快,没想转弯时忽然撞上了廊柱,竟罕见的拙手笨脚地跌坐于一旁。 肩膀的骤痛反倒令他回神,他如梦初醒般径坐在回廊上,夜幕如同笼在他心头上的怅惘,令弥漫着泥土和花香的初夏淡而无味,令满目春园景皆归于黯淡无光,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只余王之牧独自静坐。 整整一晚。 而隔着王之牧半个院子的落子敛容屏息,不敢多置一词。 第二日姜婵睁眼,却发现妆台自己的玉梳下,压着翠环的身契。 * “那前头是谁哭得死了老娘一样?”外院两个粗使的婆子闻着大门外那震天的哭声,顿时便如那猫儿嗅着鱼腥,二话不说便凑在一处嚼舌根子。 那被问到的长脸婆子将那粗厚的嘴唇一撇:“还不是那里头伺候的翠环,说是手脚不利落,登时要撵出去,这不老子娘都叫来了。” 二人不知又同时想起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头凑得更近,七嘴八舌地蹲在墙角下交换起那捕风捉影的耳食之谈。 翠环不辨方向地被她娘扯着,边揉着哭肿的眼睛边一步三回头地迈步。 她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今日不过是失手砸了一个茶杯,平日里对她额外宽厚的娘子便青着脸,唤人将她爹娘都喊了过来,一刻都等不得似的就将她逐出府去。 娘子近日行事格外古怪,昨日她不过帮她剥了几颗松子,便大方地赏了她五个打成海棠花样的金锞子。下午又嘱咐她来清理衣箱和妆奁,将好几件样式简朴却料子上乘的衣裳、布匹,连同三根不打眼却压手的银簪全塞给了她。 她正因这连连的好事蒙头砸下来而感动得眼泪汪汪,今日一早便乐极生悲。她明明背对着娘子正将樟木箱子打开,背后却传来一阵杯子砸碎的脆响。娘子当即就要赶她回家。 姜婵将她的卖身银一并给了不断磕头的翠环双亲,又额外赏了一家人一百两银子,便急哄哄地将她赶出了府。 翠环老娘盘算着这么一大笔银子足够供一大家子好吃好喝地用上好几年,生怕座上的仙女反悔,连忙捂住翠环不断辩驳的嘴,走过场似地再磕了几个响头,将自家女儿又拖又拽地忙不迭往外拉。 * 送走了翠环,姜婵背靠门扉,紧捂心口:“好翠环,今日先委屈你了,若非你平素演技不佳,骗不过王之牧的眼睛。你且在家好好修养,再等我两日去寻你。” 姜涛的船久未到岸,定是出事了。 她如今如笼中之鸟、身不由己,原本对府中众人皆信任不过,所以只觉得自己处处掣肘、频频受困。 上回王之牧罚翠环一事后,姜婵欣然发现翠环虽是卖身给了国公府,但她从未把与自己有关的事偷报给王之牧。 她决心放翠环出府,因翠环一家本是京城土生土长,且父兄皆是好帮手,待几日她再上门解释,这便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自救之道了。 只希望今日的赏赐给得够足,弥补她的委屈,为她办事只会有更多赏赐,姜婵如今只寄希望于这条路能行得通。 这想法不过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姜婵忽地一愣神,果然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行事会越来越相似,她如今这用赏赐买忠奴的行为不就是和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男人一个德行。 顿时感慨叹气。 * 姜婵觉得真是一夜之间时来运转,更喜上加喜的是,王之牧似是被委任了重要案件,预备歇在官署几日。 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姜婵欣喜若狂,真是打瞌睡碰上枕头——不管王之牧这厮是被公事或是私事缠身,总之对她来说绝对没坏处,那么顺水推舟地撇去了王之牧的监视,又添了翠环在府外自由活动,她只需按部就班地照自己心意行事,何乐而不为呢?简直求之不得。 她决定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趁王之牧不在的第一天借机外出探查,毕竟姜涛的下落她必须得自己亲自去船行探询一番。 不过,据说是过来拿替换衣裳和铺盖,落子毕恭毕敬候在内院与外院交接的小门外,不等到她求见决不挪步。落子对她一向有礼,此等反常令她心下微怔,只好请他进来,听他说清来龙去脉,然后用满怀希望的眼看着她。 她还能说什么?毕竟王之牧生活上的那些事无巨细,明明是他们这些贴身小厮更清楚。 可为了打破令人难捱的僵局,姜婵想了想,只好模仿那贤惠的小媳妇,假意贤淑地嘱咐他转达大人,务必劳逸结合,勿伤身体。 而另一边,王之牧让落子将自己暂不回府的消息带给她,回来时却让落子一字不落地将她当时的反应描述给他听。 她说的那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真是呕得他吐血。 他从她简单几语中咂摸出别种难受,心里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他如今这幅不争气的模样果然肖似痴心妄想的傻瓜,他自以为坠入情网那愚不可及的蠢夫样果真是最荒唐至极、漫诞不稽的蠢事。 他破格抬她为妾室,她背地里给他一掌掴。 他拱手送出赏赐,她却转手过河拆桥。 他翻肠搅肚刻骨相思,她坑蒙拐骗欺天诳地。 王之牧眉心那条竖纹越发深陷,猛地扬鞭催马,转头向府衙行去。 一整日的案牍劳形,他用公事填满脑中,待自己回神时,已至金乌西坠。 他要不要回去呢,毕竟府里有红袖添香,她前日晚上不还颇为贤淑地替他捏颈。 可旋即又清醒,心里还是忿忿不平,自己竟这般低三下四地示爱,关键是扪心自问,他待她算是极好的了。不管她低贱的出身,不问她嫁过人的过往,只因心中那份纯粹的悸动,她竟理也不理。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垂头丧气着,黯然神伤着,思虑反复,怎生都下不了决心。 身子硬梆梆、脑中闷闷堵地坐在案前,竟不觉时间流逝,直到案上烛火幼苗蓦地一跳、挣扎几下熄灭,他这才发现,窗纸已隐隐透出暮光。 原来自己坐了一夜,想了一夜,竟不知天已大亮了。 他一夜未眠,头突突地疼。 罢了,现在倒是有个好理由回府去看看她。 * 在姜婵的翘首以盼中,迎来了新的一日。 她今日起的格外早,因无利不起早,遂破天荒的天明露寒之时便已在卧房内捣鼓,准备好一应事宜。 ……打点的赏银收在紫色的荷包里、黑色不起眼的包袱里是预备的男装、那翻皱的羊皮纸是从王之牧书房里抄来的京城主要街巷的舆图…… 她正边清算包袱,边思考今日要如何甩掉身旁跟着的侍女时,却听到外间巷子一个熟悉的叫卖声。 她以为自己幻听,又定神听了几回,竟是许久不上门的谭婆子! 原来自王之牧搬至钟楼街以来,因他身份贵重,平日里树敌颇多,因此皇城护卫得到上级授意,便总有意无意总来这一带严加盘查,以至似谭婆婆这种不明来历的小商小贩难以接近。 恰好机会来了,眼见守在巷口那一队护卫尽早竟破天荒没出现,一大早就来打探的谭婆婆便趁机上门。 虽说一清早就光顾卖花的小贩的确是有些古怪,但王之牧今日不在身边,她觉得松懈些也不打紧。 时隔多日,姜婵又收到了姜涛的亲笔信,因递信延误,这封信本该大半月前就收到。 她收了信,迫不及待地进房关门。 今日天阴,帐中暗,她遂又点起烛火。 刚一目十行地扫完第一页,便听见院外下人次第的行礼声传来,是王之牧来了! 她心底陡沉,胸口窒了一瞬。 不过一夜未曾留他过夜,竟忘了居安思危、时刻警惕。 姜婵遂慌里慌张地将信纸点燃。 王之牧听下人报她今早还未出卧室,以为她又犯懒,本不想特意叫醒她,却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还是进了卧房。 转进内室,扑鼻而来的却是浓重的花露香味。 “奴婢不小心打翻了这瓶花露。”她的心砰砰在跳,争分夺秒间她灵机一动,此刻她尽量自然地起身,手却攥住了妆台一角,缓了半晌,待心绪稍平,才又抬头去看王之牧。 “我回来拿些私物。”王之牧的目光冷冷扫了她一眼,随手拿起收在盒里的一枚玉佩,转身离开。 姜婵立刻拍拍胸口,好险,好险。 王之牧刚转出了门,眼里的怀疑不禁扩散到了脸上,眉头紧拧,浓烈花香之间那隐隐的烧焦味,她方才见他时的神色几变,她骗不过自己。 她刚才偷偷烧了什么东西。 第四十七章 不过这身心俱畅只维持了不到半盏茶,便听到方才还趴在他肩上虚喘的她,从嘴里吐出杀人不见血的狠话:“大人,奴婢昨日深思熟虑后,也觉得翠环这丫鬟有些跳脱,想是她身契没抓在手里,不服管教。她总归算是奴婢的丫鬟,大人不如把她的身契赐给奴婢,容奴婢好生管教她。” 她说得轻松,可王之牧的脸登时就变了颜色,从煦转黯,随即脸上再无表情,心中也似被掏空,似是一条毒舌无声钻入了更深处,啃咬他的心肝…… 姜婵只觉得他的肌肉有些僵硬,心下思忖,是自己太急迫了吗,按理说趁男人最松弛的时候索要,应是最稳妥的,莫非这次马失前蹄? 遂又补救似的娇怯轻唤一声:“大人,此处到底不甚舒坦,不如回房? 趁他警戒心最低的时候讨赏,她向来做得驾轻就熟,王之牧回忆起上一回她这般,他一眼便看透她的小心思,饶有兴趣地看她费尽心思,撩鸡逗狗般晾了她几日。那阵恰逢圣上因他在亲王一案里功劳卓着,对他大加赞赏,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如她愿赏了她这座小院。 以往居高临下地看宠物在他爪下费尽心机讨好、求赏,他乐得逗弄,不过一个玩物,满心满眼不过求他宠爱,从他身上刮下点油水,倒也为枯燥的日子添了些无聊的趣味。 可经历前晚后,他的心境再也不一样了。 此刻他满心满脑充斥着失落,似有人拿锥细敲慢砸,弄出一个空洞来。 她不明白为何他对春药一事如此暴跳如雷,那是因为当时他亦处于同样的境地时,将心比心,他发觉春药后晴空霹雳,明白了她当初为何会拒绝他的亲密。始知身体上的放纵与内心之情虽非相连相关的,但经历过一回真真假假,真情剖露后,心境再回不到过去了。 他再喜爱她的身体,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只要是借助了外物才能敦伦,那岂不是意味着对她而言,谁都可以。 他不想做那随意的谁,他只想要她心中时时刻刻只有他、念着他,情有独钟,做她心中的唯一。 这个原本暧昧的夜间旖旎情事就这么戛然而止,令姜婵丈二摸不清头脑。 可当她缩在椅上,安静地看他小心拿起已被浸得湿透的军令状妥帖收在一枚锦盒中时,心还是略软了些。 可到了卧房门口,他转身欲走,姜婵低了头,手指轻扯了他的腰带,最后一次婉言道:“虽砸碎了大人的瓷枕,但奴婢箱内也有一玉枕尚可一用。” 她的意思其实是,二人可以延续书房的情事,反正接下来要做的事,其实用不着任何枕头……或者穿衣裳的。 不过是平淡无奇的三言两语,可她那话中隐而不宣的邀请意味却足以让他心潮荡漾,想他这几日日夜念着她的一颦一笑,望穿秋水,心中又怎会不起波澜,更何况刚才书房情事实在美妙,他有一万个理由顺势答应她,可实则他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王之牧闻言深望了她好一阵儿,颊后略紧,最后却是扭头明明白白拒绝道:“你自去歇息吧,我还有事要忙。” 窘事再度重演,他怎么跟这春夏之交的天气一般一日三变。 她这才开始暗自纳闷,她观他神色,似是对自己有几分情意,可不知他最近几次三番忽冷忽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她立刻记起上一回她觉得他真情外露后,隔几日他便摆出高高在上之态赏了她一个妾室之位。 她再不想承受第二次云与泥的羞辱。 到底是被他伤过,思来想去却不敢再让自己多想深想,生怕再度自作多情。 于是姜婵那又刚冒出点头的懵懂凡心,点点生寒,直至封闭。 罢了,暂时没有万全之策,翠环的身契过几日再想办法吧, 一声声一更更,月影斜照孤灯明。 王之牧大步走出内院,直待转出了内院的那面粉墙,出了她的视线外,才惊觉出藏于袖中那双向来冷静的手攥出了一窝子汗。 她刚才如果拉的是他的手,他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的逃避定会展露无疑,而他那勉力维持才不至外露的一往情深之心也定会昭然若揭。 动凡心会让傲睨自若的男子变得卑微,王之牧也不明白他怎会落得入如今这副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优柔寡断、前瞻后顾的模样。 与她相知相交的过往不断盘桓在他脑海之中,令王之牧怅然若失之余,还感到一股深深的后怕——最初他的未来设想里并没有位卑人微的她。 起初他不过是想待自己腻味了那具还算可心的身体后,然后不带感情地赏她一笔银钱,将她转赐给王家远郊庄子里的小管事,仍将她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但余生无需再见。毕竟,慧林一事后,他大发善心地留她一命,便算是给了她天大的恩惠了。 可如今,他对未来的安排打算里,每一个时刻都有她。言语难以述清,理智难以理透,不知什么时候起,她长驻于他心尖,扰他心乱他神,却又带来难以言喻的快乐。单纯的快乐。 二人明明云泥之别——过去他一直都觉得那些个家业传承的大本大宗至关重要,可如今只要看到她又常觉轻如鸿毛。 他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他自己都记不清,原来他的爱意早已萌生,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还要久远。 如今的他,无法想象哪天睁眼看不到她。他想要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陪伴他百年偕老。 心中反反复复咀嚼那酸甜滋味,一路匆匆穿过花木掩映的庭院,初夏深夜的风沁凉如水,吹得他的茶褐色道袍前裰卷起飞扬,他思绪始终都不能从中解脱,脚步却走得飞快,没想转弯时忽然撞上了廊柱,竟罕见的拙手笨脚地跌坐于一旁。 肩膀的骤痛反倒令他回神,他如梦初醒般径坐在回廊上,夜幕如同笼在他心头上的怅惘,令弥漫着泥土和花香的初夏淡而无味,令满目春园景皆归于黯淡无光,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只余王之牧独自静坐。 整整一晚。 而隔着王之牧半个院子的落子敛容屏息,不敢多置一词。 第二日姜婵睁眼,却发现妆台自己的玉梳下,压着翠环的身契。 * “那前头是谁哭得死了老娘一样?”外院两个粗使的婆子闻着大门外那震天的哭声,顿时便如那猫儿嗅着鱼腥,二话不说便凑在一处嚼舌根子。 那被问到的长脸婆子将那粗厚的嘴唇一撇:“还不是那里头伺候的翠环,说是手脚不利落,登时要撵出去,这不老子娘都叫来了。” 二人不知又同时想起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头凑得更近,七嘴八舌地蹲在墙角下交换起那捕风捉影的耳食之谈。 翠环不辨方向地被她娘扯着,边揉着哭肿的眼睛边一步三回头地迈步。 她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今日不过是失手砸了一个茶杯,平日里对她额外宽厚的娘子便青着脸,唤人将她爹娘都喊了过来,一刻都等不得似的就将她逐出府去。 娘子近日行事格外古怪,昨日她不过帮她剥了几颗松子,便大方地赏了她五个打成海棠花样的金锞子。下午又嘱咐她来清理衣箱和妆奁,将好几件样式简朴却料子上乘的衣裳、布匹,连同三根不打眼却压手的银簪全塞给了她。 她正因这连连的好事蒙头砸下来而感动得眼泪汪汪,今日一早便乐极生悲。她明明背对着娘子正将樟木箱子打开,背后却传来一阵杯子砸碎的脆响。娘子当即就要赶她回家。 姜婵将她的卖身银一并给了不断磕头的翠环双亲,又额外赏了一家人一百两银子,便急哄哄地将她赶出了府。 翠环老娘盘算着这么一大笔银子足够供一大家子好吃好喝地用上好几年,生怕座上的仙女反悔,连忙捂住翠环不断辩驳的嘴,走过场似地再磕了几个响头,将自家女儿又拖又拽地忙不迭往外拉。 * 送走了翠环,姜婵背靠门扉,紧捂心口:“好翠环,今日先委屈你了,若非你平素演技不佳,骗不过王之牧的眼睛。你且在家好好修养,再等我两日去寻你。” 姜涛的船久未到岸,定是出事了。 她如今如笼中之鸟、身不由己,原本对府中众人皆信任不过,所以只觉得自己处处掣肘、频频受困。 上回王之牧罚翠环一事后,姜婵欣然发现翠环虽是卖身给了国公府,但她从未把与自己有关的事偷报给王之牧。 她决心放翠环出府,因翠环一家本是京城土生土长,且父兄皆是好帮手,待几日她再上门解释,这便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自救之道了。 只希望今日的赏赐给得够足,弥补她的委屈,为她办事只会有更多赏赐,姜婵如今只寄希望于这条路能行得通。 这想法不过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姜婵忽地一愣神,果然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行事会越来越相似,她如今这用赏赐买忠奴的行为不就是和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男人一个德行。 顿时感慨叹气。 * 姜婵觉得真是一夜之间时来运转,更喜上加喜的是,王之牧似是被委任了重要案件,预备歇在官署几日。 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姜婵欣喜若狂,真是打瞌睡碰上枕头——不管王之牧这厮是被公事或是私事缠身,总之对她来说绝对没坏处,那么顺水推舟地撇去了王之牧的监视,又添了翠环在府外自由活动,她只需按部就班地照自己心意行事,何乐而不为呢?简直求之不得。 她决定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趁王之牧不在的第一天借机外出探查,毕竟姜涛的下落她必须得自己亲自去船行探询一番。 不过,据说是过来拿替换衣裳和铺盖,落子毕恭毕敬候在内院与外院交接的小门外,不等到她求见决不挪步。落子对她一向有礼,此等反常令她心下微怔,只好请他进来,听他说清来龙去脉,然后用满怀希望的眼看着她。 她还能说什么?毕竟王之牧生活上的那些事无巨细,明明是他们这些贴身小厮更清楚。 可为了打破令人难捱的僵局,姜婵想了想,只好模仿那贤惠的小媳妇,假意贤淑地嘱咐他转达大人,务必劳逸结合,勿伤身体。 而另一边,王之牧让落子将自己暂不回府的消息带给她,回来时却让落子一字不落地将她当时的反应描述给他听。 她说的那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真是呕得他吐血。 他从她简单几语中咂摸出别种难受,心里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他如今这幅不争气的模样果然肖似痴心妄想的傻瓜,他自以为坠入情网那愚不可及的蠢夫样果真是最荒唐至极、漫诞不稽的蠢事。 他破格抬她为妾室,她背地里给他一掌掴。 他拱手送出赏赐,她却转手过河拆桥。 他翻肠搅肚刻骨相思,她坑蒙拐骗欺天诳地。 王之牧眉心那条竖纹越发深陷,猛地扬鞭催马,转头向府衙行去。 一整日的案牍劳形,他用公事填满脑中,待自己回神时,已至金乌西坠。 他要不要回去呢,毕竟府里有红袖添香,她前日晚上不还颇为贤淑地替他捏颈。 可旋即又清醒,心里还是忿忿不平,自己竟这般低三下四地示爱,关键是扪心自问,他待她算是极好的了。不管她低贱的出身,不问她嫁过人的过往,只因心中那份纯粹的悸动,她竟理也不理。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垂头丧气着,黯然神伤着,思虑反复,怎生都下不了决心。 身子硬梆梆、脑中闷闷堵地坐在案前,竟不觉时间流逝,直到案上烛火幼苗蓦地一跳、挣扎几下熄灭,他这才发现,窗纸已隐隐透出暮光。 原来自己坐了一夜,想了一夜,竟不知天已大亮了。 他一夜未眠,头突突地疼。 罢了,现在倒是有个好理由回府去看看她。 * 在姜婵的翘首以盼中,迎来了新的一日。 她今日起的格外早,因无利不起早,遂破天荒的天明露寒之时便已在卧房内捣鼓,准备好一应事宜。 ……打点的赏银收在紫色的荷包里、黑色不起眼的包袱里是预备的男装、那翻皱的羊皮纸是从王之牧书房里抄来的京城主要街巷的舆图…… 她正边清算包袱,边思考今日要如何甩掉身旁跟着的侍女时,却听到外间巷子一个熟悉的叫卖声。 她以为自己幻听,又定神听了几回,竟是许久不上门的谭婆子! 原来自王之牧搬至钟楼街以来,因他身份贵重,平日里树敌颇多,因此皇城护卫得到上级授意,便总有意无意总来这一带严加盘查,以至似谭婆婆这种不明来历的小商小贩难以接近。 恰好机会来了,眼见守在巷口那一队护卫尽早竟破天荒没出现,一大早就来打探的谭婆婆便趁机上门。 虽说一清早就光顾卖花的小贩的确是有些古怪,但王之牧今日不在身边,她觉得松懈些也不打紧。 时隔多日,姜婵又收到了姜涛的亲笔信,因递信延误,这封信本该大半月前就收到。 她收了信,迫不及待地进房关门。 今日天阴,帐中暗,她遂又点起烛火。 刚一目十行地扫完第一页,便听见院外下人次第的行礼声传来,是王之牧来了! 她心底陡沉,胸口窒了一瞬。 不过一夜未曾留他过夜,竟忘了居安思危、时刻警惕。 姜婵遂慌里慌张地将信纸点燃。 王之牧听下人报她今早还未出卧室,以为她又犯懒,本不想特意叫醒她,却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还是进了卧房。 转进内室,扑鼻而来的却是浓重的花露香味。 “奴婢不小心打翻了这瓶花露。”她的心砰砰在跳,争分夺秒间她灵机一动,此刻她尽量自然地起身,手却攥住了妆台一角,缓了半晌,待心绪稍平,才又抬头去看王之牧。 “我回来拿些私物。”王之牧的目光冷冷扫了她一眼,随手拿起收在盒里的一枚玉佩,转身离开。 姜婵立刻拍拍胸口,好险,好险。 王之牧刚转出了门,眼里的怀疑不禁扩散到了脸上,眉头紧拧,浓烈花香之间那隐隐的烧焦味,她方才见他时的神色几变,她骗不过自己。 她刚才偷偷烧了什么东西。 第四十八章 初夏的夜总有一种别样的韵味,余晖未散、香风拂面,今日天色阴沉一整天,空气闷热得使人烦躁不安。此时在钟楼街一座二进小院的内院庭院里,刚在浴桶里泡了好一阵儿方才出浴的姜婵正懒洋洋侧坐于廊下,摇着团扇慵懒地松缓跑了一整日的腿脚。 今天她借口去戏园子看戏,到了包间,翠环早已收到谭婆子递的消息,因她往日便贴身陪侍姜婵,戏院的领班不以为意,提前放了她进来候在包间等候。 而姜婵到了后,便与翠环互换衣裳,命令随侍的两个女婢只在外间守候不可进来,而后趁机马不停蹄地跑遍了京城,城东的船行、城南的马行…… 这回的姜涛来信里附了一件重要物什——官府开具的路引。官服对户籍管理得极为严格,本朝会典规定:“若军民出百里之外不给引者,军以逃军论,民以私渡关津论……” 手上有了路引,她今日去船行打探消息时以丈夫新丧的寡妇柳佩玉的名订下了一张十五日后离京的船票。 是了,离京后她将再度变换身份,不过这一回,她将是独立门户的寡妇柳佩玉。因按照本朝律令,若是丈夫逝世且无后,且未有近亲男嗣继承者,视为户绝,寡妇若选择一生不再另嫁他人,则可独立女户。 原本与姜涛一同离京的计划线下显然有了变故,思及此,她原本和煦的面上添了丝阴霾。 按今早在船行打探到的消息,搭载着姜涛的货船已延误接近十日了,他定是出事了。姜涛虽不在,她只好自己筹备逃跑事宜。因此今日她又委托她父兄办事时,一边令翠环的父亲替他打点跑腿马行的人与物,为死遁做准备,而另一边,翠环的大哥则反向南下去寻姜涛踪迹。 哪怕多年后,姜婵想到自己当时那多准备的一手,都心有余悸,幸好,幸好她托了翠环的哥哥去寻姜涛,否则她将悔恨终身。 虽然满身疲顿,可她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想到今日有如神助,计获事足,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加轻快。 习习凉风送来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清香,原是夜来香已悄悄绽开了花蕾。 哎,举目四顾,这王之牧花了重金悉心照顾的美丽庭院她倒是很喜欢得紧,只可惜再没几日她便要动身离开了。随着一股突如其来的惆怅涌上心头,她索性从榻上起身,想最后再看一赏这个供她已“临时歇脚”将近一年多的“家”。 如一朵蝴蝶漫步花丛间,姜婵睫毛微微低拂,无意识地将象牙扇柄拈在手中灵巧地转——一年多的谋划和筹备,计划一步步水到渠成,她就快要自由了。 此番重生后虽开局逃离了她的设想,可这一年多来为奴为婢倒也从王之牧处获得不菲的钱财,且一年多无需颠沛流离的环境令常年来无处安生的她有了闲暇悉心钻研绣技,再加上姜涛在江南一年多的部署,她总算为自己将来的事业起了一个还算好的头不是么? 再说,她忽地摸了摸胸口,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对离开此处、离开王之牧再也没了前些时日那种淡淡怅然、莫名酸痛的心情,恍似那迷途的浪子回归了正轨,一切都顺遂了起来。 姜婵刚抬起眼轻笑,不料倏地发现一道黑影似是站在被黑暗笼罩的廊下已久,即使遭重重暗影遮蔽,那乌黑的眼眸却有着熠熠寒光,能拥有这双厉眼的人,姜婵心下猛地不安一跳,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忙镇定心神,尽量摆出一副自然的姿态:“大人,您不是今夜歇在了官署吗?” 那廊下的不速之客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双幽黑的眼更显深邃,姜婵从那目光中读出了些许不妙,不觉心下涌出一股无名的慌乱。 他从黑暗中走出:“我带你去个地方”。 * “大人?” 姜婵只觉得刚上了马车,还没拐几个弯车便停了,她见王之牧的脸仍陷在阴影中没甚动静,仿佛在想什么要紧的事,便轻唤他,却不见他回应,不得不又连唤了他一声。 此时沉默多时的王之牧却像是下定了什么要命的决心似的,倏然抬头直直看着她,看的她后脖汗毛立起,接着伸手拽过她的手,牵着她下了马车。 今夜无月,但姜婵还是从大门口挂的灯笼上瞧出了所在。 竟是她只闻其名,她却从未亲临其境的英国公府。 “哎,大人,您要带奴婢去何处?” 王之牧没有理会她,只是径自牵着她的手,拉着她风一样往里走,不多一会儿进了二门,又换了一座青帷马车。 “大人,您的手受伤了?”方才王之牧拽着她时,她才发现他藏在袖中的手掌竟裹了细纱布,如今在车里坐定后,借着车侧的油灯她才发现布面上竟渗着血。 姜婵的话还未说完便噤了声,只因王之牧瞧她的眼神竟令她有些害怕。 他再度垂眼,嘴角微扯,竟低低笑出一声。 两个时辰前他便已明白,原来她那些日夜对着他的言笑晏晏、那每夜梦中的哭泣全都是假的。当时他怒极,硬生生将手中之笔折断,那尖利的木屑想是那时刺入他掌中。 可手掌这点疼,跟他碎裂的心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也未像此时这般心痛! 他今早本以为自己追查的是她私下做生意,毕竟他时常见她镇日坐在绣架前手脚不停,屋内却没多少她的绣品。他本以为她只是委托那婆子去买卖绣品,没想到却翻出这么一件大事。 他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娘子……好,她可真是好得很。 在那谭婆子张口之时,他何曾想过那背后的她竟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可真是算计得精明,竟是他小觑了她。 那这些时日她做的那副情态,果然是骗人的。他王之牧一而再再而叁被她哄骗而不自知,反而沉迷其中。菟丝本应喜依乔木,她却想跑,还能跑到哪里去? 夏夜暴雨前那粘湿的热意渐渐消弥,取而代之的是如刀锋般的冰寒。 姜婵马上后悔她多嘴问他,因接下来王之牧淡淡抛出的一句答非所问的话,有如重石投湖,掀起巨浪。 “蝉娘,咱们的婚事提前罢。” * 青帷马车停在一座院子前,姜婵从车幔里望见那宛如牢笼的大门,双手却无意识掰紧了门沿,眼中露出无边惧色。 一入高门深似海,她一个无背景的女流,若是进了这里,怕是再也见不得外面了。 她即将逃离钟楼街的小牢笼,如今她疯了才会想要又要进入一个监视更紧的笼子。翱翔过自由天地的雀鸟,却要被重新拘回牢笼,哪怕是金子做的笼子,也的确值得自焚一场。 她记得不知哪处看来的闲书里叹道:“只因有了丈夫,便要被他拘束。这还是一夫一妇,若不幸而做了那七大八,动不动被正妻藉辱,骂是娼恨贱妓,其苦更有不可胜言者。况男子汉心肠最狠,始初恩爱,果然似漆如胶,到得后来别恋了新欢,便把你撇在脑后,那时即进退两难,噬脐何及!怎熬得那清宵寂寞,永昼凄其?” 可王之牧似入定了般站在车外,一只手直直向她伸出,她不回应,他便无意收回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婵咬牙,扶着他的手下了车,抬头,便望见两侧灯笼那昏黄烛光下显出的“澹怀院”叁个大字。 府里如今到处是敲敲打打的声音,因张氏不在,二人如入无人之境。 王之牧令下人守在外头,亲牵了她的手,穿过澹怀院那重重院落,进入了一间似是书房模样的房间,然后莫名其妙地穿过了一条密道,最后来到一座和澹怀院一墙之隔的小院。 一看到这满园翠色,姜婵瞬间涌上一股怪异的熟悉之感,明明她此生从未进过国公府。 可当目光转到院子右角一丛看不清的什么花树下,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这是一架新做的秋千? “认出来了?喜欢么?” 王之牧从身后环住她的腰,然后亲昵地将头靠在她肩上,慢慢开了尊口。 只有在这二人私下不被打扰的独处时分,王之牧才敢对自己坦然,他一瞬神思恍惚,竟生出令他手足无措却情不自禁的伉俪偕老的错觉。 王之牧在耳畔絮絮叨叨,姜婵越听手攥得越紧。 由于国公府特殊的格局,这个貌似位于犄角旮旯的小院虽步行距澹怀院的主院最远,但实际直线距离却是最近,非知内情者难以肉眼难看二者不过隔了一堵墙。 他又告诉她,等她进府了,这就是她的院子。他已秘密修了一条走道,以后哪怕正妻进府了,不是她服侍的日子,她也可以通过这条暗道来书房寻他。这样二人便能日日相见。 姜婵必须动用全身所有的忍耐才不至于当面怒斥他。 他莫非以为自己大恩大德,而她因出身低微,得了他自以为不得了的“宠爱”,因而还得面带谄色叩谢他对自己的“偏爱”。 王之牧越说便越兴发如狂,他如今面上有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疯魔,因他终于敢于对自己承认,蝉娘对他而言终究是不一样的。 只要涉及她,不能仅用理智做决断。 这些时日的日夜相对后,他渐渐想入非非,他想将她娶进府相濡以沫,想同她生好多孩子,想同她长相厮守,过着那些虽平淡却也最让他单纯快活的寻常日子。 为了将她永远拴在身边,他决心跨过二人之间那身份相隔的天堑,如今正妻之位是皇上亲自下旨已无法变更,可待正妻产下嫡子后,他想要她的每一个儿女都是她所生。 姜婵是真的害怕了,可害怕之余,又觉得一股无名怒火想要让她不顾一切地推开身后那自言自语的男人。 她是疯了才会想要与他生儿育女,连养个孩子都要考虑嫡庶尊卑的病入膏肓之人,在他心目中已是低人一等的她肚子里产下的崽儿能得多少尊重。 她以往觉得自己再艰难再苦,总有逃出生天的那日,忍耐苦难是有尽头的,如果生了他的孩子,便要被这个可怜又可恨的男人绑在身边一辈子。 她宁愿死。 王之牧此刻的眼中已经带了癫狂,这是二人未来的家,风在动,水在晃,花叶乱颤,她骨子的幽香沁进他鼻中,比这世界上最烈的春药还勾魂。 他的手渐渐消失在她衣裳下,有目的地游走。姜婵万没想到王之牧竟真能随地发情,不由大吃一惊。 她僵了下,随即下意识回头扇了他一巴掌,随即突然如梦初醒般,逃命似的慌不择路,竟往那还未完工的屋内快步躲去。 第五十二章 落子一大早便撇下府中如山的要事过来回话,大人昨日刚走,这姜娘子便开始大动干戈,要把身边两个服侍了许久的丫鬟换掉,落子心想之前没看出这人倒是个沉不住气的。 不过幸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遂也不争辩,又恭敬地问她是否要从府里再调一个小丫头过来服侍。 落子虽是王之牧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却从不揽权生事,年纪虽小,在国公府里却有德高望重的贤名,此回王之牧留下他,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姜婵撇开落子,从人牙子手中买下一位面黄肌瘦的十来岁小丫头,当日就让她贴身伺候。 落子虽想提醒姜婵,国公府买卖奴仆向来经由官府登记的那几位有名的人牙子撮合,因她们手里的苗子事先训过,身家清白,行事也进退有度。但他又顾忌此举有置喙之嫌,再有此处毕竟不是正经的国公府主宅,便罢了。 于是此事便算是揭过了。 没想之后接连几日姜娘子都是一副不得安生的样子,不是今日闹着要单独出府看大戏,便是明日要撇开侍卫出城骑马,闹得落子这个素来心宽量大的人也不禁烦心倦目。 这姜娘子没想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这两位侍卫是官身,原是大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如今给了她,倒是大材小用。国公爷事无巨细,事事为姜娘子计较,她还不知珍惜。 不过落子仍是耐着性子一一对她晓之以理,弄得姜婵也不好意思再无理取闹了。 姜婵原以为王之牧走了后,放在她身上的监视便会自然而然松泛些,可如今他人虽不在,但派了两个侍卫过来行形影不离地守着她。 她好不容易甩掉那两个熟识的丫鬟,可如今不论去哪里,身后定要强行跟着那两个甩不掉的累赘侍卫。 此时翠环再度上门,邀她明日去相国寺祈福,此话听在姜婵耳中不啻于仙乐。 她竭力压住飞扬的眉梢,唤人准备车马。 国公爷只吩咐不让娘子接近船行、车行,倒是没提过相国寺,于是落子准了。 她正思忖着,一手推开门扉,冷不丁的就被面前杵着的人唬了一跳。原来是那日买回来的小丫头,姜婵问了她原先的名字,取了她旧名中的“金”字,赐名“盘金”。 那日她不过见这丫头瘦骨嶙峋,人也不太机灵,当时动了恻隐之心,本着济弱扶危就将她买了回来。 她原本打算趁这丫鬟对府中上下都还不太熟,人地生疏的,到时候在出逃时找个借口把人支开,再按照计划逃出生天。 整个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哪知这丫头似乎天生就有些古怪。 姜婵不过吩咐人给她从头到脚好好沐浴一回,又送了一些干净衣裳和吃食,那之后经常发现这丫头古怪地死盯着她。偏偏她人又不爱做声,眼珠也不大爱转动,看起来着实有些瘆人。 “我……奴婢怕您日间歇多了,晚上睡不着,想唤您起来。” 姜婵见盘金手中捧着醒神的热茶,顿时也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接过茶杯便算是知道了。 第二日,姜婵去大相国寺问卜求签,只带了盘金一个丫鬟。 盘金见姜婵从肩到脚被一件月白披风包得密不见风,向来有些呆滞的眼神转了一圈,倒也不发一言。她扶着姜婵上了马车,自己在靠车门的位置坐下。 每月初一、十五和逢叁逢八的日子朝廷开放大相国寺附近的庙市,百姓要么拜佛上香,要么观光游览,当地叁教九流及外地客商纷至沓来,格外热闹。 姜婵的马车不多时便驶入了集市的大叁门,她耳朵听见车帘外满是飞禽猫犬的叫声,往日定是好奇掀帘欣赏,今日心中存着事,倒也无心凑这个热闹。 自己是因心事重重而无心玩乐,可盘金一个正是烂漫年纪的小丫头也一点不感兴趣,不由得令姜婵多看了她一眼。 游人众多,马车艰难移动,在第二道叁门时就怎么也挪动不了一寸了。姜婵和盘金弃车步行,两个侍卫在二人身侧用身体挡出一个圈,护着她们穿过人头攒动的中庭两庑,饶是有人开道,也还是费了大半个时辰才挤到大殿前。 姜婵遣丫鬟和侍卫在殿外守候,自己则随了和尚进去殿内。她为“姜婵”捐了些香油钱,又拜佛求了签。她在殿内左顾右望,约莫一刻光景后,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对她点头的翠环。 她按捺住澎湃的心潮,借口要去解签,还是嘱咐盘金和两位侍卫在外头侯着,自己则绕去了殿后。 大殿后到资仙阁前,卜卦算命的各路方士则在后廊下一排坐摊。姜婵随意停在一家书画摊前翻看,不多时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凑到一旁。 她抬头,初夏阳光从那细碎的树影里洒进她清澈的眼睛里,眼中的泪便涌了出来。 一年未见的人平安无事,只不过面上多了一道未愈合的伤疤——那是他从失事的货船坠入河中,被冲到下游野林中,险些被野兽啃噬,幸而被及时赶到翠环哥哥所揪,而后马不停蹄一步步走回她身边的姜涛。 他迟了大半月,可最后还是来实现他的诺言了,来带她走。 “计划有变,昨夜各处狂风猛雨,那条道上山崩失俐,现如今被一块大石堵了路。”姜涛随手拿起一本《江湖集》递给摊主示意包好,自己则侧了身与姜婵低语道。 姜婵抹去眼角泪痕,想到近日的确多雷多雨,便颔首道:“无妨,我身边如今多了两名侍卫,马车之法怕是再行不通了。那我回去等你消息,只是谨记,拖久了易生变卦。我那处随时可离去。” 二人又交接了一些细节,姜婵便带着签文和一册小报出了大殿,再度回到了车上。 回程时,盘金突兀地问道:“娘子,今日天气闷热,你把里头的衣裳脱了吧,小心闷出痱子。” 姜婵手里的茶杯差点摔出去,为以防万一,她今日出门时下头的确是穿了那件缝着银票的男装,原本以为披风遮着,哪怕有些臃肿,也看不大出来,谁知这个丫头闷声不响的。 盘金见姜婵瞪着她,那古怪的眼珠又狐疑地转了一圈:“奴婢不告诉别人,娘子的事奴婢都好好放在肚子里。” 姜婵被她看得汗毛倒竖,半晌才张嘴:“你的身契还拿捏在我手上,你不多嘴,到时我自会放你自由。” 盘金闻言脸上露出一种空濛难过的神情:“奴婢无家可归,娘子去哪,奴婢就去哪。” 车里二人许久都没再作声,除了车窗外的喧嚣,一路阒寂得针落可闻。 姜婵回去后即刻命人摆上香汤,她撵了丫鬟出去,脱下衣裳发现果如盘金所言,背上闷出了不少痱子。她将那男装小心迭好,锁进衣箱深处,这才换上清凉的家常衣裙。 当夜叁更天时,本已准备熄灯上床的姜婵忽被窗外的急雨惊雷声吸引了注意。 雨点不住击打着门窗和窗外的植株,她披衣起身,推开窗屉。如珠般的大颗雨滴挟着湿气扑涌而来,她由得打了个哆嗦。 外间上夜的盘金听到响动进来,木木地道:“这样大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娘子小心惊雷,今夜怕是有不少地方要起火的。” 姜婵不明就里地反问:“你是如何得知?” 盘金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埋头哑声道:“奴婢的……双亲便是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姜婵刚为自己语气太冲而伤害了这可怜的孩子,盘金便又瞪着那茫然的眼神补充道:“奴婢下午见到隔壁府上抓了一个偷盗的丫头,捆在柴房里,哭了一下午。” 姜婵顿时觉得这丫头的思维的确不同常人。 许是这丫头的嘴,不过半个时辰后,雨势倒是小了,可外边锣鼓喧天,有人大声疾呼,“走火啦!” 不多时府里也渐渐吵嚷了起来,四处渐渐响起慌乱的人声、脚步声,漆黑夜幕中,各房的灯烛也渐次亮起。 本朝建筑多以木质结构为主,故火势极易迅速蔓延。 姜婵第一时间被两名侍卫护送到府外,阖府上下的奴仆都乱乱糟糟地站在外头。 身强体壮的都被喊去救火,一整条街的妇孺也都聚在一处,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杵在这里,格外引人注目。姜婵借着男女授受不亲,强行将二人驱走去帮忙救火,于是多日以来,她终于摆脱了那两名侍卫。 她脑中曾设想了多条全身而退的计策,只是缺了个契机,又顾虑着府中到处都是眼线,不好贸然动手。 如今机会来了。 再说,再缜密的计划也逃不过王之牧的眼睛,可此刻这种天赐良机,无人预料得到,哪怕王之牧手眼通天,他这回怕是再也猜不到了。 她望见自家府门外围了一圈人,倒是不好直入。遂趁着无人关注自己,见火势还未蔓延到钟楼街右段,便撇开众人,悄然离开,径往隔壁叁进院子的侧门而去,欲从那处绕回主屋。 她轻手轻脚地穿过连环的廊庑,因府中的下人大都躲去了院外,一路倒是畅通无阻。 她利落地换上男装,正解了头发预备扎进帽子里,这时却有人轻叩窗门。她被吓得魂不附体,镇静了声音问道:“什么人?” 外头答道:“奴婢是盘金,娘子,奴婢是跟在您身后进来的。” 姜婵恐她叫起来惊动邻里,遂放她进来。 没想出了这样一个岔子,姜婵尽量让自己神色如常,轻咳一声:“当日我便明言,你替我保守秘密,我便放你自由。如今你只需照常出去,装作没见过我,叁日后我会差人将你的身契还你。” 盘金虽不明白这府里吃得饱住得好,娘子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离开,但她却知道如果不死皮赖脸地跟着她,她转眼就会将自己抛下。 “您是刻意支开奴婢的吧。娘子,奴婢会助您逃跑,奴婢能吃苦,您别丢下我。” 盘金不知想起了什么,依旧昂首,却掩面抹了把泪。 眼看着她不好打发,姜婵自然是对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的傻话不以为然。 许是她将这种轻视往脸上带了出来,盘金突然拉着她的手往外拽:“娘子,您跟我来。奴婢能帮您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别看她个头还不到姜婵的肩膀,力气倒是贼大,姜婵被她连拖带拽地行了约半丈的路程,这才放弃挣扎。 左拐右拐,盘金却引着她来到了隔壁的院子。在小花园里,姜婵隐隐望见一个人形卧在地上。 “看,娘子,这就是隔壁那偷东西的丫鬟,她趁乱想爬墙逃跑,没想摔死了。我刚见着了就想要是找不着娘子的尸首,肯定还会到处找您。如今大火一烧,别人把她当成您,就不会再找您了。” 姜婵蹲下身探了探那人鼻息,看样子是当场毙命,身边的确放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 难道真是天要助她。 为今之计,只好按她的办法行事。 二人一路趁着夜色将尸体搬到姜婵的屋子里。没想盘金这小丫头看着虽雨打风吹就能倒地,但力气却出奇的大。她给尚有余温的尸体换上了姜婵的衣服,面不改色,一点不秫。 “娘子,不如再加把火吧,不留后患。”姜婵这回实在是没收回来那震惊的目光,表情看着倒是有点不合时宜的滑稽。 盘金不满地瘪嘴,娘子刚才什么忙都没帮上,只在旁边站着。 当下,二人你瞪我,我瞪你,竟道不出半句话来。 姜婵心想自己随手招了个不知哪钻来的魔星。 她摇了摇头,把颈子上的玉蝉花挂在那人的脖子上,再最后看了这房间一眼,随即推倒了油灯。 主仆二人从后角门跑了出来,二人将脸上抹了点烟灰,脚步不敢停。刚跑到巷口,还差着两步,忽闻身后一道金石之声。姜婵回头一看,却见一道天雷下来,整条钟楼街宅邸已葬身火海,大火越来越止不住了。 盘金见她愣住,忙摇她:“娘子,不能停!” 姜婵如梦初醒,先是步履踉跄地跑,再然后疾步,犹如身后有甚么洪水猛兽追赶一般,再也没回过头。 * 京中一场大火,火势蔓延了叁条街,燃烧了整整一夜才被大雨浇灭。 王之牧回来时满眼只见焦黑残垣,就连各处的尸身也早被一同收敛到义庄,因朝廷怕传染时疫,一把无情火烧却。 叁日后,王之牧吩咐买棺盛殓,将姜婵的贴身衣服入殓,送到皋松山下,求师父立个牌位。 王之牧从叁重嵯峨殿宇走出,身后灵杵鼓钹喧动,他忽见两边门楹上贴着一副对联道:果有因,因有果,有果有因,种甚因结甚果;心即佛,佛即心,即心即佛,欲求佛先求心。 他停下所有所思一瞬,待僧众诵经已毕之时,他已起轿回府。 第五十章 夜静得诡异。 月伴稀星,卧房里静得可听见墙外的打更之声。 姜婵努力了半日也无法躲过身侧之人的臂膀,不禁想起了白日时,二人之间的一段对话。 当时王之牧见她擒着一碗浓黑的避子药满脸凝重,便误以为她已改变主意,不愿再喝,遂揽了她劝慰道:“现如今只能如此,待……她产下嫡子后,你我二人还会生很多孩子。不急于一时。毕竟国公府还是需要一位大家出身的夫人来掌管内院,与官夫人交际周旋……” 姜婵暗自侥幸他不至于彻底糊涂,还未免去这碗避子药,姜婵第一次无比感谢那位从未谋面的“姐姐”,若非王之牧忌惮,按照这些时日二人无时无刻不云雨的疯劲,她早该怀上了。 见她不言,他又摸着她的头乌发道:“以后你也不要镇日在屋子里头做针线,那些交给下头的人。你以后就专门给我做,要多少银子我给你。” 姜婵艰难张口:“那不一样。” 她好不容易开口同他说话,王之牧被她逗笑了:“都是银子,难道你兜里的银子还长眼睛。” 姜婵不说话,心想自己赚到的才是自己的银子,从他手里拿到的怕是没命花。将她据为己有,锁在后院,似乎再也无需为金钱生计烦恼,只要每天笑脸迎着他。可是她更爱辛劳后沾枕就睡,看着账目上的钱日益点点变多的平凡日子。 想到王之牧如今巨细无遗的为她整治嫁妆,不假手于人,一一过问,她的确从未见过他如此高兴过。 可也像一个无需观众的人在舞台上唱大戏。 她只觉她编了一张天罗地网欲将她罩在其中,二人之间的关系何其不平等,她无法反抗、乌发逃离,他根本没问过她的想法。太令她窒息。 她对着虚空良久叹了一声气,那日他虽发现了谭婆子,可幸好谭婆子不识字,只知道是个南方来的陌生男人给了她一笔银钱,交代她每月传信,再没发现其它。 那张写着柳佩玉名字的船票,难道再也赶不上? * 又过了好几日,落子来报,国公府的两位主子的院落装修已毕,其它院落也将在一月内完工。 姜婵只觉得是催命符,那不就意味着她即将入府。 姜婵觉得自己要疯了,镇日浑浑噩噩,然后某天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很久以前的一件旧事。 幼年的余秋霁躲在娘亲西窗下的美人蕉下听双亲的壁脚,:“你也要顾着自己身子,那些账本就是看不完的,再说,多等几日我回来照样会处理妥帖,何苦累成这般。我看哩,雪君虽随了你,于描龙绣凤上头颖悟绝伦,可时常心怀恻隐,需寻个妥帖之人帮衬,省得将来似你这般劳累。待她及笄后,务必要为她择一有陶朱公之才的上门佳婿……不如现在就替她看好,毕竟多看几年才能看出真实人品……” 她又记起父亲待她去巡视店铺,身体力行教授她知人之鉴之法。 她见有男子夸女子美若天仙,心生向往,岂知父亲却只告诫她:“囝囝可要记牢了,男子若是心怀大志,女子便一日莫想要比得过他心里的志向。囝囝若想替守住余家绣庄这大好家业,也要如同有志男子一般,忘情弃爱。往后等你长大了,成了这余家绣庄之主,不愁无男子上门。” 年幼的余秋霁顿时懵懂的明白了为何世人提到余家绣庄时,只闻娘亲,却鲜少谈及为她鞍前马后的爹爹。 第二日翠环便来登门拜访。 王之牧来时,刚好与翠环前后脚错过。 他早在她进院时便已看到了她的身影,害怕她仍在隐隐与他置气,一脸忐忑却在她笑靥如花前松了口气……不等她张口,王之牧便已先一步道:“近日珍宝楼新送来几个新鲜花样,改日我陪你去挑些头面。” 这些头面当然是选作她的聘礼。 可今日来却不是为这事,王之牧手上有件案子较为棘手,后日将动身去外省办案,怕是不到半月不能回来。虽然能赶上抬她进府的好日子,可不能亲手监督为她置办聘礼,总觉得有些遗憾。 姜婵从善如流应下,外作依依惜别之态,内则恨不得双手推他。可她想到别处,没忍住,扯住他的衣袖拽了拽,歪着头问他:“大人明日还来看我吗?” 他还没走,她就已然不舍,王之牧摸了摸她的脸,心中已开始冀望别后重聚。 姜婵想到此别即永别,这怕是二人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所谓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或许二人的终点也需用一场筵席来祭奠。她心血来潮的想为他亲自下厨,打着为他送行的名义,实则是纪念二人的生死永别。 她又摇了他的手臂娇俏地追问,大人喜欢哪些菜?又预先说了,自己厨艺不精,只会做些家常小菜,到时候吃坏了肚子,大人可不要怪罪。 王之牧眉眼间的沉郁之气一扫而空,脸上展现出多日以来的第一次轻快笑容。 * 翌日,姜婵一大早便洗手作羹汤。 二人说好的是午膳,他本打算下了朝就过来,却被皇帝传唤至书房,赏了一堆东西。这御赐之物的礼仪最为繁琐,待他回了澹怀院沐浴、摆案、焚香地接了赏赐之物,打赏宫里来人,已是将尽申时。 姜婵从午时起将桌上的菜热了又热,直到菜色不再鲜妍。她见日头将落,只好命人将饭菜全部撤下。 王之牧背着一身夕阳,身穿朱红公服大步跨门而入。他一路疾驰而来,颊上竟带了点汗意。他问了她的所在,等不及丫鬟慢吞吞地去厨间将她叫来,便亲自直奔那君子从未踏足过的庖厨。 姜婵危髻高耸,裙衫齐整,却未如厨娘一般换上围袄围裙,只穿了家常旧裳在灶头劳作。 王之牧风风火火到来时,她手上正在淘澄米粉,右手边摆了晾干备用的茶叶,见他一身朱服进来,唬了一下,忙净了手将他推出去。 王之牧见她鼻头脸侧沾了点雪白的米粉,眼里带了微微笑意用指尖捻去。 姜婵红了脸:“大人,奴婢想做些茶叶糕托人送去您府上,没想您还是亲自来了。” 王之牧双眼在她身后的灶间一扫,嘴里却问道:“你可用了晚膳?” 姜婵怕他看见还在灶上热着的饭菜,拉着他往前院走:“大人,厨间还剩一篮鲜嫩的蕨菜芽,奴婢吩咐厨娘为您炒制一盘吧。” “我是问你做的菜呢?”他抬手将她颊边的一缕发别至耳后,声音格外轻柔。 姜婵赧然,她的确做了几道时兴小菜,但出锅了几个时辰,此时也就剩盏蒸羊和鱼羹的卖相尚能入眼,实在不敢在他面前丢丑。 “我想吃你做的菜。”他又强调了一番,声音似那送香而来的晚风。 她只好嗫喏道:“那话可说在前头,大人不准嫌弃。” 姜婵服侍着他换了常服,二人盥洗双手后,相对而坐。 王之牧见饭菜还冒着热气,虽不如府里的精致,那浓浓的香味也随着热气四处弥漫,想来寻常人家的烟火气便是如此了。 他在家中用膳向来是仆人布菜,姜婵等半日也不见他起筷,一副矜贵地等着人服侍的样子,便微微摇头,亲自往他碗里搛菜。 他这才慢条斯理地用饭。 那刚露出尖的笋芽鲜甜脆美,比雪白的蘑菇还味美,他见了便食指大动,多用了几筷子。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带着得色的话音刚落,姜婵记起食不言寝落子的规矩,再偷眼瞧他面色有些怔忪,心下暗恼。 却见他下箸不停,便壮了贼胆,趁机又介绍起其它的菜肴,随口抱怨道:“元卿,你不知道,这道蒸羊费了我好大力气……” 她话到哪处,他的筷子便下到哪处。 姜婵莞尔,多日来横亘于二人之间的坚冰,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姜婵见他很少能这样快活地笑,他时常唇角漾起的笑意还未蔓延到眼里,脸就已经无悲无喜了。 观棋候在外头,耳朵竖着听二人低声笑谈,大人此时毫不设防地展现出他也未见过的一面,那表情可真是…… 观棋被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到,忙念叨“罪过罪过。” 可又忍不住继续窥觑,只因二人并头喁喁,像极了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小夫妻,那场景便令他脸红耳赤,比他与贾绯珠在一起时还要令人心浮。 大人……好像对这个村妇真的很迷恋……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用完大半的饭菜,姜婵吩咐下人将碗碟撤下,起身盥手净口,王之牧则似一条尾巴似的紧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不多时他又牵了她的手去花园里散食,二人这旁若无人的模样府里众人已是见怪不怪。 不过一会儿,观棋便带着国公府老夫人的再叁催促打断二人,姜婵忙伺候他更衣。 明明日日皆是如此,今日不知怎生这般难舍。她双臂环抱过他的腰,手上动作不停地将腰带扣好。王之牧抚过她的手指,想是许久不进厨房,手艺生疏,她手指上还割破了一道口子。 他问:“疼吗?怎么不让丫鬟来做?” 姜婵忍过这莫名的心动,掩饰般地抽出手,转身将他的官帽拿来,垫脚戴在他头顶。 她站在他面前为他整衣,如不踮脚,只能到他的胸口。 忽然伸手一双手将她挟得双脚离地,不得不与他平视,逼得她一双眼瞪得乌圆。 他又从裂缝中窥见了她的真心。 他在她额心落下一吻,又摸了摸她的脸,道:“等我从……等我回来,给你带些好玩的小玩意儿。” 王之牧生怕看多了她流露出的那抹挽留的神色,自己便丢盔弃甲,因此一出房门,脚步一步也不敢停。 姜婵目送他出了内门,眼看他大步跨过那道门槛,不知怎地就想追出去。 她半只脚都踏出了房门,忽然被风一吹醒,打了退堂鼓,要说的话立刻忘了。 她隐约间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喊了声:“元卿。”那声极轻,只是个口型,怕是除了她自己无人听到,可他竟也回头多看了她一眼,却大步不停,转身离去。 第五十四章 光阴荏苒,不觉冬去春残。 王之牧刚由下人伺候着换下正紫色方心曲领大袍,张氏那边就差人来请。 张氏在榻上歪着,一个着绿的丫鬟正半侧着身子坐在脚踏上,轻轻地为她捶腿。王之牧人刚进来,张氏便忙不迭差人摆上茶果,拉他过来叙话。 王之牧与张氏辞别,道是明朝就要起身,家中大小事宜便要交付与母亲。 张氏听得他明日便要走,不觉吊下两滴泪来,又听他不放心,便宽慰他道:“我自晓得照管,你且放心前去,家里管事也不是吃闲饭的,你不消挂念就是。” 二人说了会儿话,张氏又不放心地跟着他回了澹怀院,亲自吩咐奴仆收拾行装,帮着料理完毕。又在他这处用了晚膳,直到外头月上中天还不肯走,众人能言劝慰,才勉强回房。 另一头,太傅府近日亦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的离愁别绪之中。 傅家众人昨日才在城外送别傅瑞书,那太傅夫人自打傅二公子下狱,便日夜不宁,昨日又大痛一阵,已觉头晕身热,挣扎不住。 傅幼玉虽心痛难禁,但恐母亲见着她的哭脸又多心,也便饮泣收心,打迭着精神在床前悉心伏侍,陪侍了整夜。 眼见母亲喝了药沉沉睡去,傅幼玉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又见床边小几上还放着傅瑞书幼年时的衣裳,自己又忍不住落了几颗泪。 母亲这些日子明哭到夜,夜哭到明,她日日在母亲身边劝解。可如今府中上下为着这件人命官司,各衙门内不知花了多少银钱,才让瑞书在牢中少受些苦。家中铺子庄子折变了不知多少,才托人花了好些钱打发押解的官差,总不能让瑞书一路受尽苦难。 她想了半日,觉得内房憋闷,遂走出门来,见月光已上,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 前两日国公府来人,道是允了傅家派一个随从一路照顾瑞书,母亲这才宽心了些。 府里不少人都道那英国公仁慈,外边的人也称赞他大公无私,可前些日子她去书房给父亲送汤时,却不小心听到里头在议论瑞书前些日子在大牢里受刑的细枝末节。 “……二少爷本已去了半条命,衣裳吐得满是污血,却又叫国公爷用烧红的铁钩穿了脚心,活生生又疼醒过来……如此两次叁番,引着二少爷在生死边缘徘徊,没了为人的体面,到后头……就……裤裆被屎尿浸透……” 那说话的人是太傅府在刑部的熟人,想到当时的场景,众人皆是胆战心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论起磋磨犯人的本事,谁比得上如今恶名远扬的英国公。 傅幼玉当时便面色苍白地跑出书房,她虽已知晓自己未来要嫁的夫君是一位声名狼藉的酷吏,但哪个未出阁的女子没做过伉俪情深的美梦,再不济,相敬如宾总不为过。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未来良人竟如此心狠手辣,吝于施舍半分仁慈。若只是漠然置之便罢了,竟还下狠手。若不是父亲用自己的前程交换瑞书的性命,怕是如今连命都保不下来。 傅幼玉从未告诉过双亲,自己曾去求过英国公的。 盛传英国公今日常去庙中,傅幼玉去求他时,第一次见他的面,觉得面色十分枯寂。 法善寺隔着竹帘,隐隐绰绰间,自己未来夫君望之俨然,令她忍不住从柱子后走出邀他一谈。 她怀着满心的小女儿憧憬跪在了自己未来夫君面前,那人却依旧声线平静,神情不辨喜怒地吐了四个字:“国法为上。” 他这话的意思竟然是一点不肯手下留情,非要置自己的亲弟弟于死地。她失望地慢慢松开自己紧攥着他直裰一角的手。 傅幼玉怔怔地望着座上之人不变的神情,没想到他连一句抱歉之言都欠奉,只觉说不出的心冷。 他走时那不留情面的告诫仍言犹在耳,“自古因私废公是大忌,傅小姐今日不该来此,如此不识大体,今日妄言若传了出去,由着人添油加醋,让圣上知道,岂不是会连累两家?” 他这话一出,傅幼玉的心便死了个透彻。 旁人只道英国公秉公无私,可傅家却只觉得这人拿了瑞书作筏子,用他人的性命铺就他的名声与前程。 众人都骂傅瑞书纨绔,草菅人命,可又有谁过问一句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是同僚顽笑,将醉酒的傅瑞书扔进夫子寡居女儿的房中。瑞书醉得不省人事,明明碰都未碰过那寡妇,可第他二日睁眼时,就只见一具为了保全自己名节而自缢于房中的尸体。 傅家所求不过一个详刑慎罚,而王之牧显露的那些严刑逼供的手段令人心寒。 父亲劝她想开些,圣上既然光明正大将瑞书一案交予英国公审判,分明就是要看他如何取舍。得了官声,却与亲家不睦,到时自然是家宅不宁,而选了亲家,倒是承了情,但前程却要大大受挫。 圣上端的是策无遗算,使的是一石二鸟的阳谋。 可自己的良人却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前程。 傅瑞书一案尘埃落定后,英国公便升至刑部尚书。 这条“喜讯”传到太傅府时,父亲也不过叹了一声气。成大事者,不留软肋,看来自己的女儿不是这位未来女婿的软肋。 那之后太傅夫人便一直卧病在床,傅幼玉也打着侍疾的名义,再不肯完婚。 国公府老夫人张氏过来亲自催促过几回,却被不软不硬地推了回去。因是赐婚,圣上不发话,两家谁也不敢退亲,遂僵持了一年。 傅幼玉又在庭中站了一会儿,被风一吹,只觉身上发噤起来,听到母亲房内似又传来哭声,这才叹了口气回了房。 * 庆嘉叁年十月,梧州爆出捏灾冒赈案,顺带揭出江南十镇钱粮亏空一案。 最初本只是彻查严惩作奸犯科的官员,但审案不过一月余,民间便有传言道此案与历来皇帝南巡的奢侈排场有关。 历代帝王皆唯恐落下南巡扰民的恶名,因涉及到自身,更无法自证清白,赵岳遂派了正因处置傅瑞书一案而得民间盛赞大公无私的王之牧为钦差,更下旨称赞英国公“忠者中也,至公无私。” 十二月十五日,英国公登舟开行,上赐樱桃,万民宴果品等物。 一路南下。 二月十日,英国公乘舆进广陵城。乡绅、生监、耆老迎接,进献鲜果不等。 * 光阴韶过,不觉冬去春来,南雁北归。 姜婵的马车在太仆寺卿府后门停下,刚从前头绕过来,只见门第赫奕,僮仆如云,往来车马,络绎不绝。 她在角门等候了半日,默默坐了又有一个时辰,方得见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被人扶着踱出来,将她传唤进去。 姜婵十分上道地塞给了那嬷嬷身边的小丫鬟一个小荷包,小丫头手上摸到块碎银子的形状,心下很是满意。因柳娘子的兰皋绣坊里出产的物件向来售价昂贵,这一个小小荷包怕是远比这块碎银子珍贵。 那小丫鬟得了好处,便偷偷觑了眼前头走得慢吞的嬷嬷,悄悄将自己今日耳闻的小道消息知会与她。 是了,如今众人唤姜婵为柳娘子,因她顶了柳佩玉的名。 姜婵进得内院时,正碰上丫鬟们撤下残席,太仆寺卿夫人李氏与一众夫人热热闹闹地说些闲散话。 李氏见姜婵来了,顺嘴将她推介给座上的夫人小姐们。前世余秋霁自幼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叁教九流见识不少,眼界自然非寻常宅家妇人可比。 无论飞鸾走凤的珠翠衣裙,还是吟诗弄月风雅四艺,没有她搭不上话,说不出其中门道的。她若是存心欲要打入什么圈子,不论久困深宅的官妇或是见识不多的贫民,皆是如同探囊取物。 李氏见姜婵在一众夫人间端茶倒水,说起时兴的锦绣罗帛、销金衣裙时如数家珍,是个会弄气氛的,不由得暗暗点头。 如今,姜婵已在广陵各大官妇府上闯出些名气,已然站稳脚跟,兼之另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本事,竟从官太太到促使丫鬟,无一人说得出她半点儿不好。 李氏颇欣赏她说话做事教人挑不出半分错处的稳妥,又有那女子罕见的大方性情,遂叁不五时地邀她进府叙话,时日久了,又一一将她推荐给其它贵妇,倒是让绣坊的生意越铺越广。 那座上的贵妇不多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聊起了另一件事,姜婵来得晚,不知前因后果,听众人话间的意思,道是近日来了好大一个官替皇帝亲赴广陵视江,以表恩怀。并许了太仆寺卿家当年为先帝南巡时造的行宫作为他的下榻之处。 姜婵前些日子闭关半月绣了一幅巨大的绣屏,昨日方才出关,所以对近日广陵府里的大小事反应有些迟滞。 但她的心思马上被这天大的生意给砸晕了,如今太仆寺卿要为全家女眷做新衣,又要为行宫布置各式妆饰。 姜婵听了在心,想这大头肯定是叫那叁家最大的绣坊吞下,而剩下的一些小玩意儿,她的绣坊能接下一部分也能赚得盆钵满钵。此回太仆寺卿夫人将她招来,想是有意给她推荐生意,遂更打迭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不必尽说。 想是自己那日的表现得了贵人青眼,没过几日太仆寺卿夫人又将她召去府上,这一回却带给了她天大的好消息。 只是……除了一些零散的绣品,李氏又单拿了一张单子与她。姜婵见单子上俱是男子的衣饰用具,见这数目,估摸着只是一人的用度。她再细看一遍,这才察觉出不妥之处,竟连中衣这等私密之物也拿给外人做。 她不由得婉转地将自己的疑虑向座上的李氏挑明了。 李氏只顾拿茶杯盖去拂那细沫,却不看她:“想是此回出来的急,一时身边缺了做针线的,也看不上外头现买的。这样,你先做着,等那边安顿下来寻了能干的丫鬟婆子再说。” 这回给的价格实在是诱人,哪怕姜婵已许久不接这类小活计,但也只好应下。 李氏怕她轻慢,又郑重嘱咐她,这人身份尊贵,叮嘱她定要亲自动手,不可交予旁人。姜婵一一应下,怀着满腹的疑虑,却不敢怠慢,当日便将诸事吩咐妥当,自此闭门谢客,一月整不出门。 她不出门的这一月余,从涉案的江南十镇那卷啸而来的肃贪一案已将广陵城上下闹得天翻地覆。 那新来的南巡钦差早在几月前就已秘密派得力手下提前将十镇摸了个门儿清,将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暗察明访了个遍。 随着那紧锣密鼓,大刀阔斧的调查落幕,秉着杀鸡儆猴之意,揪出主犯十余人,每一人的过往事迹都被整理成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就连家中打罚过几名下人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那钦差手段狠辣,做事做绝,什么“挑断手筋脚筋,剁手,去指,砍脚,钩肠,刖足”等皆是审判时的常规操作,而那行事最张狂的巨贪,还要被活着剥皮,将人皮里头塞上干草置于公堂两侧以儆效尤。 一时人心惴惴,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连同久经沙场的武将莫不震慑,在江南官场掀起巨浪。 抄家抄出百万两雪花银大半充入国库,小半扶危济困。赵岳闻了此事,却当朝亲赞英国公做事“雷厉风行,有其父之风”,当即再为他加官进爵,令他风头一时无两。 圣上竟然连一句责罚都无,众官再不敢多言。涉及到皇家声誉,英国公的任何手段便都可以称得上是的维护皇家威严。 姜婵出门时,此案已近尾声。 江淮转运使见此案尘归即定,圣上与那英国公皆有罢战息兵之意,便亲邀英国公看灯船,广陵府知府、太仆寺卿作陪。 那日,姜婵将绣好的各色衣物送往太仆寺卿府中,钱货两讫,教她终于放下了心。又耐心同李氏讲了会子场面话,待她出来时,已是夜幕时分。 她随着满城人流望着晚戌时,只见行宫宝塔上的灯如龙,月夜如昼。 第五十二章 落子一大早便撇下府中如山的要事过来回话,大人昨日刚走,这姜娘子便开始大动干戈,要把身边两个服侍了许久的丫鬟换掉,落子心想之前没看出这人倒是个沉不住气的。 不过幸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遂也不争辩,又恭敬地问她是否要从府里再调一个小丫头过来服侍。 落子虽是王之牧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却从不揽权生事,年纪虽小,在国公府里却有德高望重的贤名,此回王之牧留下他,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姜婵撇开落子,从人牙子手中买下一位面黄肌瘦的十来岁小丫头,当日就让她贴身伺候。 落子虽想提醒姜婵,国公府买卖奴仆向来经由官府登记的那几位有名的人牙子撮合,因她们手里的苗子事先训过,身家清白,行事也进退有度。但他又顾忌此举有置喙之嫌,再有此处毕竟不是正经的国公府主宅,便罢了。 于是此事便算是揭过了。 没想之后接连几日姜娘子都是一副不得安生的样子,不是今日闹着要单独出府看大戏,便是明日要撇开侍卫出城骑马,闹得落子这个素来心宽量大的人也不禁烦心倦目。 这姜娘子没想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这两位侍卫是官身,原是大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如今给了她,倒是大材小用。国公爷事无巨细,事事为姜娘子计较,她还不知珍惜。 不过落子仍是耐着性子一一对她晓之以理,弄得姜婵也不好意思再无理取闹了。 姜婵原以为王之牧走了后,放在她身上的监视便会自然而然松泛些,可如今他人虽不在,但派了两个侍卫过来行形影不离地守着她。 她好不容易甩掉那两个熟识的丫鬟,可如今不论去哪里,身后定要强行跟着那两个甩不掉的累赘侍卫。 此时翠环再度上门,邀她明日去相国寺祈福,此话听在姜婵耳中不啻于仙乐。 她竭力压住飞扬的眉梢,唤人准备车马。 国公爷只吩咐不让娘子接近船行、车行,倒是没提过相国寺,于是落子准了。 她正思忖着,一手推开门扉,冷不丁的就被面前杵着的人唬了一跳。原来是那日买回来的小丫头,姜婵问了她原先的名字,取了她旧名中的“金”字,赐名“盘金”。 那日她不过见这丫头瘦骨嶙峋,人也不太机灵,当时动了恻隐之心,本着济弱扶危就将她买了回来。 她原本打算趁这丫鬟对府中上下都还不太熟,人地生疏的,到时候在出逃时找个借口把人支开,再按照计划逃出生天。 整个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哪知这丫头似乎天生就有些古怪。 姜婵不过吩咐人给她从头到脚好好沐浴一回,又送了一些干净衣裳和吃食,那之后经常发现这丫头古怪地死盯着她。偏偏她人又不爱做声,眼珠也不大爱转动,看起来着实有些瘆人。 “我……奴婢怕您日间歇多了,晚上睡不着,想唤您起来。” 姜婵见盘金手中捧着醒神的热茶,顿时也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接过茶杯便算是知道了。 第二日,姜婵去大相国寺问卜求签,只带了盘金一个丫鬟。 盘金见姜婵从肩到脚被一件月白披风包得密不见风,向来有些呆滞的眼神转了一圈,倒也不发一言。她扶着姜婵上了马车,自己在靠车门的位置坐下。 每月初一、十五和逢叁逢八的日子朝廷开放大相国寺附近的庙市,百姓要么拜佛上香,要么观光游览,当地叁教九流及外地客商纷至沓来,格外热闹。 姜婵的马车不多时便驶入了集市的大叁门,她耳朵听见车帘外满是飞禽猫犬的叫声,往日定是好奇掀帘欣赏,今日心中存着事,倒也无心凑这个热闹。 自己是因心事重重而无心玩乐,可盘金一个正是烂漫年纪的小丫头也一点不感兴趣,不由得令姜婵多看了她一眼。 游人众多,马车艰难移动,在第二道叁门时就怎么也挪动不了一寸了。姜婵和盘金弃车步行,两个侍卫在二人身侧用身体挡出一个圈,护着她们穿过人头攒动的中庭两庑,饶是有人开道,也还是费了大半个时辰才挤到大殿前。 姜婵遣丫鬟和侍卫在殿外守候,自己则随了和尚进去殿内。她为“姜婵”捐了些香油钱,又拜佛求了签。她在殿内左顾右望,约莫一刻光景后,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对她点头的翠环。 她按捺住澎湃的心潮,借口要去解签,还是嘱咐盘金和两位侍卫在外头侯着,自己则绕去了殿后。 大殿后到资仙阁前,卜卦算命的各路方士则在后廊下一排坐摊。姜婵随意停在一家书画摊前翻看,不多时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凑到一旁。 她抬头,初夏阳光从那细碎的树影里洒进她清澈的眼睛里,眼中的泪便涌了出来。 一年未见的人平安无事,只不过面上多了一道未愈合的伤疤——那是他从失事的货船坠入河中,被冲到下游野林中,险些被野兽啃噬,幸而被及时赶到翠环哥哥所揪,而后马不停蹄一步步走回她身边的姜涛。 他迟了大半月,可最后还是来实现他的诺言了,来带她走。 “计划有变,昨夜各处狂风猛雨,那条道上山崩失俐,现如今被一块大石堵了路。”姜涛随手拿起一本《江湖集》递给摊主示意包好,自己则侧了身与姜婵低语道。 姜婵抹去眼角泪痕,想到近日的确多雷多雨,便颔首道:“无妨,我身边如今多了两名侍卫,马车之法怕是再行不通了。那我回去等你消息,只是谨记,拖久了易生变卦。我那处随时可离去。” 二人又交接了一些细节,姜婵便带着签文和一册小报出了大殿,再度回到了车上。 回程时,盘金突兀地问道:“娘子,今日天气闷热,你把里头的衣裳脱了吧,小心闷出痱子。” 姜婵手里的茶杯差点摔出去,为以防万一,她今日出门时下头的确是穿了那件缝着银票的男装,原本以为披风遮着,哪怕有些臃肿,也看不大出来,谁知这个丫头闷声不响的。 盘金见姜婵瞪着她,那古怪的眼珠又狐疑地转了一圈:“奴婢不告诉别人,娘子的事奴婢都好好放在肚子里。” 姜婵被她看得汗毛倒竖,半晌才张嘴:“你的身契还拿捏在我手上,你不多嘴,到时我自会放你自由。” 盘金闻言脸上露出一种空濛难过的神情:“奴婢无家可归,娘子去哪,奴婢就去哪。” 车里二人许久都没再作声,除了车窗外的喧嚣,一路阒寂得针落可闻。 姜婵回去后即刻命人摆上香汤,她撵了丫鬟出去,脱下衣裳发现果如盘金所言,背上闷出了不少痱子。她将那男装小心迭好,锁进衣箱深处,这才换上清凉的家常衣裙。 当夜叁更天时,本已准备熄灯上床的姜婵忽被窗外的急雨惊雷声吸引了注意。 雨点不住击打着门窗和窗外的植株,她披衣起身,推开窗屉。如珠般的大颗雨滴挟着湿气扑涌而来,她由得打了个哆嗦。 外间上夜的盘金听到响动进来,木木地道:“这样大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娘子小心惊雷,今夜怕是有不少地方要起火的。” 姜婵不明就里地反问:“你是如何得知?” 盘金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埋头哑声道:“奴婢的……双亲便是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姜婵刚为自己语气太冲而伤害了这可怜的孩子,盘金便又瞪着那茫然的眼神补充道:“奴婢下午见到隔壁府上抓了一个偷盗的丫头,捆在柴房里,哭了一下午。” 姜婵顿时觉得这丫头的思维的确不同常人。 许是这丫头的嘴,不过半个时辰后,雨势倒是小了,可外边锣鼓喧天,有人大声疾呼,“走火啦!” 不多时府里也渐渐吵嚷了起来,四处渐渐响起慌乱的人声、脚步声,漆黑夜幕中,各房的灯烛也渐次亮起。 本朝建筑多以木质结构为主,故火势极易迅速蔓延。 姜婵第一时间被两名侍卫护送到府外,阖府上下的奴仆都乱乱糟糟地站在外头。 身强体壮的都被喊去救火,一整条街的妇孺也都聚在一处,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杵在这里,格外引人注目。姜婵借着男女授受不亲,强行将二人驱走去帮忙救火,于是多日以来,她终于摆脱了那两名侍卫。 她脑中曾设想了多条全身而退的计策,只是缺了个契机,又顾虑着府中到处都是眼线,不好贸然动手。 如今机会来了。 再说,再缜密的计划也逃不过王之牧的眼睛,可此刻这种天赐良机,无人预料得到,哪怕王之牧手眼通天,他这回怕是再也猜不到了。 她望见自家府门外围了一圈人,倒是不好直入。遂趁着无人关注自己,见火势还未蔓延到钟楼街右段,便撇开众人,悄然离开,径往隔壁叁进院子的侧门而去,欲从那处绕回主屋。 她轻手轻脚地穿过连环的廊庑,因府中的下人大都躲去了院外,一路倒是畅通无阻。 她利落地换上男装,正解了头发预备扎进帽子里,这时却有人轻叩窗门。她被吓得魂不附体,镇静了声音问道:“什么人?” 外头答道:“奴婢是盘金,娘子,奴婢是跟在您身后进来的。” 姜婵恐她叫起来惊动邻里,遂放她进来。 没想出了这样一个岔子,姜婵尽量让自己神色如常,轻咳一声:“当日我便明言,你替我保守秘密,我便放你自由。如今你只需照常出去,装作没见过我,叁日后我会差人将你的身契还你。” 盘金虽不明白这府里吃得饱住得好,娘子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离开,但她却知道如果不死皮赖脸地跟着她,她转眼就会将自己抛下。 “您是刻意支开奴婢的吧。娘子,奴婢会助您逃跑,奴婢能吃苦,您别丢下我。” 盘金不知想起了什么,依旧昂首,却掩面抹了把泪。 眼看着她不好打发,姜婵自然是对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的傻话不以为然。 许是她将这种轻视往脸上带了出来,盘金突然拉着她的手往外拽:“娘子,您跟我来。奴婢能帮您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别看她个头还不到姜婵的肩膀,力气倒是贼大,姜婵被她连拖带拽地行了约半丈的路程,这才放弃挣扎。 左拐右拐,盘金却引着她来到了隔壁的院子。在小花园里,姜婵隐隐望见一个人形卧在地上。 “看,娘子,这就是隔壁那偷东西的丫鬟,她趁乱想爬墙逃跑,没想摔死了。我刚见着了就想要是找不着娘子的尸首,肯定还会到处找您。如今大火一烧,别人把她当成您,就不会再找您了。” 姜婵蹲下身探了探那人鼻息,看样子是当场毙命,身边的确放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 难道真是天要助她。 为今之计,只好按她的办法行事。 二人一路趁着夜色将尸体搬到姜婵的屋子里。没想盘金这小丫头看着虽雨打风吹就能倒地,但力气却出奇的大。她给尚有余温的尸体换上了姜婵的衣服,面不改色,一点不秫。 “娘子,不如再加把火吧,不留后患。”姜婵这回实在是没收回来那震惊的目光,表情看着倒是有点不合时宜的滑稽。 盘金不满地瘪嘴,娘子刚才什么忙都没帮上,只在旁边站着。 当下,二人你瞪我,我瞪你,竟道不出半句话来。 姜婵心想自己随手招了个不知哪钻来的魔星。 她摇了摇头,把颈子上的玉蝉花挂在那人的脖子上,再最后看了这房间一眼,随即推倒了油灯。 主仆二人从后角门跑了出来,二人将脸上抹了点烟灰,脚步不敢停。刚跑到巷口,还差着两步,忽闻身后一道金石之声。姜婵回头一看,却见一道天雷下来,整条钟楼街宅邸已葬身火海,大火越来越止不住了。 盘金见她愣住,忙摇她:“娘子,不能停!” 姜婵如梦初醒,先是步履踉跄地跑,再然后疾步,犹如身后有甚么洪水猛兽追赶一般,再也没回过头。 * 京中一场大火,火势蔓延了叁条街,燃烧了整整一夜才被大雨浇灭。 王之牧回来时满眼只见焦黑残垣,就连各处的尸身也早被一同收敛到义庄,因朝廷怕传染时疫,一把无情火烧却。 叁日后,王之牧吩咐买棺盛殓,将姜婵的贴身衣服入殓,送到皋松山下,求师父立个牌位。 王之牧从叁重嵯峨殿宇走出,身后灵杵鼓钹喧动,他忽见两边门楹上贴着一副对联道:果有因,因有果,有果有因,种甚因结甚果;心即佛,佛即心,即心即佛,欲求佛先求心。 他停下所有所思一瞬,待僧众诵经已毕之时,他已起轿回府。 第五十三章 叁年后。 王氏早已分家的叁房的长子近日娶亲,今日携同新妇过来国公府拜见。 郎才女貌的新人转过花壁,入目只见一座大厅,厅前仙鹤、孔雀种种珍禽,又有那琼花、昙花、佛桑花,四时不谢,应接不暇。 不多时数十个宫样妆束,执巾执扇的丫鬟捧拥着一位身量丰盈、已近不惑之年的美妇出来,这就是国公府老夫人张氏了。 叁人坐下说了会子话,新人便与张氏作辞,又转去了国公府中另一位主子院中。 此时正是六月尽,王之牧头带玉冠,穿斜领交裾长褐正立于院中撇骨池畔。 观棋上前禀报叁房族亲前来拜见,他不置可否,手上却一歪,将碟中鱼食尽数倾倒入池中,点头示意他把人请去中堂。 新人转过一重侧门,进的门来,见两下都是些瑶草琪花,苍松翠竹,此处的轩峻壮丽又与那老夫人的宝殿仙宫大不相同。 来此之前便有耳闻,自叁年前英国公的性情大变,将院中草木全换成了寺庙中所见的花草。今日青天白日来了他这处,果然恍如置身于古寺中。 入眼上面一间敞厅,不多久便有丫鬟忙捧上茶来,二人一面吃茶,一面打量,不多时只见一位目若鹰隼的威严男子从后头进来,二人忙起身作揖福身,又分主宾落座。 眼风扫到坐上之人,只见大名鼎鼎的英国公神情淡漠,不悲不喜,像位冷眼睥睨芸芸众生的神祗。 可他如今的名声却与这超脱出尘的相貌相去甚远,叁房二人联想到他如今的恶名更是有些瑟缩起来。 前段时日有言官翻出亲王一案,当堂指责英国公监斩亲王党羽时活杀生剁、斩首截肢眉头都不皱,在圣上面前口沫横飞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参了他十条大罪,更是斥他为效似其父的阎罗酷吏。 新妇又不禁想起坊间传闻,去年初春时节圣上亲口为英国公赐婚,许的是当朝傅太傅长女傅幼玉。 可两家交换庚帖尚不过一月,圣上又传谕命英国公亲去督办太傅次子傅瑞书酒后强辱民女,女方以死明志一案。 据传底下人剖断官司时顾虑着二人的姻亲关系,便想着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没想被英国公亲口驳了,道是事关人命,岂可因私而废法。几场大刑下来,压着傅瑞书的手画了押,道是一命偿一命,判了身首异处之刑。 那傅太傅亲向圣上请罪,悔恨自己教子无方,秉着个弃卒保帅的打算,求了致仕。 圣上翌日便下旨准了太傅致仕返乡,却将死刑改为打五十大板后流放。如今傅瑞书人还在天牢里关着,不日变要被发配宁古塔。 因着这一风波,原本定在今年初春的婚期也因太傅夫人缠绵病榻,傅家主动开口延缓婚期而不疾而终。 当事人既然不急,便如此不声不响地拖延下去了。 连未过门的国公夫人都压不住这位煞神,英国公如今积威甚重,众人无不畏惧极甚。 叁人又疏离地说了会儿客套话,坐下二人如坐针毡,见王之牧面上已有送客之意,便忙不迭地告辞。 二人的骡车方拐了个弯,后头就有穿着气派的小厮手上拿了个扇套气喘吁吁地追来:“爷且慢,您落了件东西。” 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什,如何就这般急吼吼追来,叁房二人狐疑地相视,还是命人停了车。 只见那小厮脸上透着股机灵劲儿,麻利地对着二人磕头。能在国公爷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二人不敢受他如此大礼,忙唤他起身。 这名为观棋的小厮将东西亲手交还给二人后,却自觉退了半步,弓腰垂首地客气问道:“国公爷本欲差小的送回您的府上,可如今见着了这上头绣的绿竹,倒让国公爷想起了老夫人格外钟爱去年做寿时送过的一盏绣屏,故特遣小的前来问上一句,敢问这上头的刺绣出自哪家绣坊?” 新妇隔着车壁同外头和声道:“这原是我亲自绣给夫君的小物,上不得大雅之堂,老夫人若是喜欢,改明儿我再奉上几件亲绣的物件儿。” 没想观棋倒是不依不挠:“敢问夫人这一手绣技师承何人?” 这话问从一名小厮嘴里问出来就有些觊越了,但观棋恍若不觉似的,仍是恭敬垂头,一副不问出个结果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观棋是国公爷身边得脸的小厮,二人自是不敢轻视,车内之人思索了一番才缓缓道:“原是我闺中之时母亲为我请的绣娘,名气倒是不大,我看着不错,便学了一年的光景。国公爷若是看得起她,我免不了休书一封询她可有上京的意愿?” 观棋眯起眼,笑得狐狸似的,忙打恭作揖:“夫人这手艺,这满京里再找不出第二人,老夫人定会十分欢喜,小的也得见识见识。” 几人又客套了几句,张氏留了饭,这会儿已经催人来请,观棋这才辞了二人转回澹怀院。 * 叁房二人甫一离开,王之牧的脸色便急转直下。他紧缩眉头,令眉心那道纵纹越发深邃,独坐于堂中不发一言。 观棋不多时便回来复命,王之牧这副模样掉入他眼中,便轻易勾起他记忆中国公爷上一次露出如此隐而不发的模样时又有多少人遭了殃。 观棋顿时敛色屏气,将叁房二人所说一一和盘托出。 观棋所说的每一个字,听在王之牧耳中,都重若千钧。 他的胸中涌出一阵又一阵熟悉而又剧烈的灼痛,原本无甚表情的面上现出裂痕,整个人隐隐透不过气来。 不成,不能想起她。 可又忍不住升起渺茫的希望。 他方才惊鸿一瞥间,见那扇套上的修竹隐有似曾相识之感。叁房二人前脚刚踏出院子,他后脚便翻出了当年她绣在披风上的那丛绿竹。 王之牧当下便派了探子南下江南,这一打探便抽丝剥茧般地查到了广陵这两年新冒出的一座绣坊。 他又将叁房所送来的那绣娘亲手所绣的一张帕子摊开在桌上,又将其与披风上的并排作对比,顿时不免失望,二者并无丁点相似之处。 王之牧本是雀跃的心又沉了下去。 倒是他妄想了。 可直至半夜也仍是寝不安席,脑中竟被那刺绣填满,隐隐感觉不大对劲。 又过了十几日,探子从广陵寄来了密信。按信中所述,绣坊之主传闻是位叁十余岁的寡妇,丈夫叁年前病逝。探子去官府里核查了户籍记录,确是如此。 王之牧阅后默不作声,原是自己执念了,顿时颓然坐回椅上。 又过了数月,眼看到了十冬腊月,澹怀院的丫鬟们翻出箱底的厚衣裳,不免又找出一些旧日的绣品,因怕虫蛀,便趁着一日出太阳晒在了院子里。 北风寒朔,恰有一枚帕子落在了王之牧下朝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王之牧远远瞥了眼,目光微怔,随即又步履如飞,上前捡起帕子,瞧了又瞧。 他蓦然想起这帕子还是那时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绣的,找了她那兄长转卖。其实那会儿他已有意放她一马,见她兜中实在捉襟见肘,便命落子将先头那几件暗中高价买了下来。不过到后头时,她的绣品竟真是有市无价,再难求了。 当时他无心观赏,现如今再看这绣法,却与他披风上的那枚竹叶大有不同。 他心中再起疑窦。 王之牧掌管昭狱,故不费吹灰之力便寻了一位老成的绣娘过来鉴定。 绣娘看了半日,这才斩钉截铁断定道,那旧帕的技艺仍显青涩,到新帕时已是颇为成熟,虽稍有些不同,但定是出自同一人。 又过了十几日,王之牧派去广陵的探子再度送回一封密信,不过这一回,信中夹了一张女子的画像。 那摊开的画像上之人简直是对他莫大的讽刺。 他顿时将手边的金釉束口盏捏得碎裂,边缘锋利的碎茬将他手掌割得鲜血淋漓。他浑似不觉,哼出一道冷笑,如同寒刃划过心口,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眼睛再度扫过桌上并排摆放的刺绣,顿笑自己一叶障目,他虽不懂绣技,却对书画颇有心得。 这两丛修竹那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若不是他亲眼见过她是如何在绣架上穿针引线,若不是他这几日睁眼闭眼将这两块刺绣看得滚瓜烂熟,若不是…… 他是庙堂尚修炼千年的人精,诸多蛛丝马迹很快让他联系起来,想到自己被蒙骗了叁年之久,却从未怀疑到她头上,顿时咬牙切齿。 不过,此次第一批派去的探子回报有高手守着院落,方才接近便被对方发现了,还重伤了一个。王之牧顿时不敢打草惊蛇,只让探子只看着她就好。 并且探子再报,有位名为姜涛的富商常去府上拜访,二人更有些不清不楚的名声。王之牧顿时怒气更盛,他本就奇怪她一弱女子如何一路南下,原竟是有了依靠。他冷笑,当年他的确怀疑过她假死,可去姜家祖宅打探的人来报,的确有位长相和姜涛相似之人在守坟。 可是不活捉到她真人,的确不敢盖棺定论。 是死是活,他定要亲眼见到。 第五十四章 光阴荏苒,不觉冬去春残。 王之牧刚由下人伺候着换下正紫色方心曲领大袍,张氏那边就差人来请。 张氏在榻上歪着,一个着绿的丫鬟正半侧着身子坐在脚踏上,轻轻地为她捶腿。王之牧人刚进来,张氏便忙不迭差人摆上茶果,拉他过来叙话。 王之牧与张氏辞别,道是明朝就要起身,家中大小事宜便要交付与母亲。 张氏听得他明日便要走,不觉吊下两滴泪来,又听他不放心,便宽慰他道:“我自晓得照管,你且放心前去,家里管事也不是吃闲饭的,你不消挂念就是。” 二人说了会儿话,张氏又不放心地跟着他回了澹怀院,亲自吩咐奴仆收拾行装,帮着料理完毕。又在他这处用了晚膳,直到外头月上中天还不肯走,众人能言劝慰,才勉强回房。 另一头,太傅府近日亦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的离愁别绪之中。 傅家众人昨日才在城外送别傅瑞书,那太傅夫人自打傅二公子下狱,便日夜不宁,昨日又大痛一阵,已觉头晕身热,挣扎不住。 傅幼玉虽心痛难禁,但恐母亲见着她的哭脸又多心,也便饮泣收心,打迭着精神在床前悉心伏侍,陪侍了整夜。 眼见母亲喝了药沉沉睡去,傅幼玉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又见床边小几上还放着傅瑞书幼年时的衣裳,自己又忍不住落了几颗泪。 母亲这些日子明哭到夜,夜哭到明,她日日在母亲身边劝解。可如今府中上下为着这件人命官司,各衙门内不知花了多少银钱,才让瑞书在牢中少受些苦。家中铺子庄子折变了不知多少,才托人花了好些钱打发押解的官差,总不能让瑞书一路受尽苦难。 她想了半日,觉得内房憋闷,遂走出门来,见月光已上,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 前两日国公府来人,道是允了傅家派一个随从一路照顾瑞书,母亲这才宽心了些。 府里不少人都道那英国公仁慈,外边的人也称赞他大公无私,可前些日子她去书房给父亲送汤时,却不小心听到里头在议论瑞书前些日子在大牢里受刑的细枝末节。 “……二少爷本已去了半条命,衣裳吐得满是污血,却又叫国公爷用烧红的铁钩穿了脚心,活生生又疼醒过来……如此两次叁番,引着二少爷在生死边缘徘徊,没了为人的体面,到后头……就……裤裆被屎尿浸透……” 那说话的人是太傅府在刑部的熟人,想到当时的场景,众人皆是胆战心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论起磋磨犯人的本事,谁比得上如今恶名远扬的英国公。 傅幼玉当时便面色苍白地跑出书房,她虽已知晓自己未来要嫁的夫君是一位声名狼藉的酷吏,但哪个未出阁的女子没做过伉俪情深的美梦,再不济,相敬如宾总不为过。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未来良人竟如此心狠手辣,吝于施舍半分仁慈。若只是漠然置之便罢了,竟还下狠手。若不是父亲用自己的前程交换瑞书的性命,怕是如今连命都保不下来。 傅幼玉从未告诉过双亲,自己曾去求过英国公的。 盛传英国公今日常去庙中,傅幼玉去求他时,第一次见他的面,觉得面色十分枯寂。 法善寺隔着竹帘,隐隐绰绰间,自己未来夫君望之俨然,令她忍不住从柱子后走出邀他一谈。 她怀着满心的小女儿憧憬跪在了自己未来夫君面前,那人却依旧声线平静,神情不辨喜怒地吐了四个字:“国法为上。” 他这话的意思竟然是一点不肯手下留情,非要置自己的亲弟弟于死地。她失望地慢慢松开自己紧攥着他直裰一角的手。 傅幼玉怔怔地望着座上之人不变的神情,没想到他连一句抱歉之言都欠奉,只觉说不出的心冷。 他走时那不留情面的告诫仍言犹在耳,“自古因私废公是大忌,傅小姐今日不该来此,如此不识大体,今日妄言若传了出去,由着人添油加醋,让圣上知道,岂不是会连累两家?” 他这话一出,傅幼玉的心便死了个透彻。 旁人只道英国公秉公无私,可傅家却只觉得这人拿了瑞书作筏子,用他人的性命铺就他的名声与前程。 众人都骂傅瑞书纨绔,草菅人命,可又有谁过问一句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是同僚顽笑,将醉酒的傅瑞书扔进夫子寡居女儿的房中。瑞书醉得不省人事,明明碰都未碰过那寡妇,可第他二日睁眼时,就只见一具为了保全自己名节而自缢于房中的尸体。 傅家所求不过一个详刑慎罚,而王之牧显露的那些严刑逼供的手段令人心寒。 父亲劝她想开些,圣上既然光明正大将瑞书一案交予英国公审判,分明就是要看他如何取舍。得了官声,却与亲家不睦,到时自然是家宅不宁,而选了亲家,倒是承了情,但前程却要大大受挫。 圣上端的是策无遗算,使的是一石二鸟的阳谋。 可自己的良人却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前程。 傅瑞书一案尘埃落定后,英国公便升至刑部尚书。 这条“喜讯”传到太傅府时,父亲也不过叹了一声气。成大事者,不留软肋,看来自己的女儿不是这位未来女婿的软肋。 那之后太傅夫人便一直卧病在床,傅幼玉也打着侍疾的名义,再不肯完婚。 国公府老夫人张氏过来亲自催促过几回,却被不软不硬地推了回去。因是赐婚,圣上不发话,两家谁也不敢退亲,遂僵持了一年。 傅幼玉又在庭中站了一会儿,被风一吹,只觉身上发噤起来,听到母亲房内似又传来哭声,这才叹了口气回了房。 * 庆嘉叁年十月,梧州爆出捏灾冒赈案,顺带揭出江南十镇钱粮亏空一案。 最初本只是彻查严惩作奸犯科的官员,但审案不过一月余,民间便有传言道此案与历来皇帝南巡的奢侈排场有关。 历代帝王皆唯恐落下南巡扰民的恶名,因涉及到自身,更无法自证清白,赵岳遂派了正因处置傅瑞书一案而得民间盛赞大公无私的王之牧为钦差,更下旨称赞英国公“忠者中也,至公无私。” 十二月十五日,英国公登舟开行,上赐樱桃,万民宴果品等物。 一路南下。 二月十日,英国公乘舆进广陵城。乡绅、生监、耆老迎接,进献鲜果不等。 * 光阴韶过,不觉冬去春来,南雁北归。 姜婵的马车在太仆寺卿府后门停下,刚从前头绕过来,只见门第赫奕,僮仆如云,往来车马,络绎不绝。 她在角门等候了半日,默默坐了又有一个时辰,方得见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被人扶着踱出来,将她传唤进去。 姜婵十分上道地塞给了那嬷嬷身边的小丫鬟一个小荷包,小丫头手上摸到块碎银子的形状,心下很是满意。因柳娘子的兰皋绣坊里出产的物件向来售价昂贵,这一个小小荷包怕是远比这块碎银子珍贵。 那小丫鬟得了好处,便偷偷觑了眼前头走得慢吞的嬷嬷,悄悄将自己今日耳闻的小道消息知会与她。 是了,如今众人唤姜婵为柳娘子,因她顶了柳佩玉的名。 姜婵进得内院时,正碰上丫鬟们撤下残席,太仆寺卿夫人李氏与一众夫人热热闹闹地说些闲散话。 李氏见姜婵来了,顺嘴将她推介给座上的夫人小姐们。前世余秋霁自幼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叁教九流见识不少,眼界自然非寻常宅家妇人可比。 无论飞鸾走凤的珠翠衣裙,还是吟诗弄月风雅四艺,没有她搭不上话,说不出其中门道的。她若是存心欲要打入什么圈子,不论久困深宅的官妇或是见识不多的贫民,皆是如同探囊取物。 李氏见姜婵在一众夫人间端茶倒水,说起时兴的锦绣罗帛、销金衣裙时如数家珍,是个会弄气氛的,不由得暗暗点头。 如今,姜婵已在广陵各大官妇府上闯出些名气,已然站稳脚跟,兼之另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本事,竟从官太太到促使丫鬟,无一人说得出她半点儿不好。 李氏颇欣赏她说话做事教人挑不出半分错处的稳妥,又有那女子罕见的大方性情,遂叁不五时地邀她进府叙话,时日久了,又一一将她推荐给其它贵妇,倒是让绣坊的生意越铺越广。 那座上的贵妇不多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聊起了另一件事,姜婵来得晚,不知前因后果,听众人话间的意思,道是近日来了好大一个官替皇帝亲赴广陵视江,以表恩怀。并许了太仆寺卿家当年为先帝南巡时造的行宫作为他的下榻之处。 姜婵前些日子闭关半月绣了一幅巨大的绣屏,昨日方才出关,所以对近日广陵府里的大小事反应有些迟滞。 但她的心思马上被这天大的生意给砸晕了,如今太仆寺卿要为全家女眷做新衣,又要为行宫布置各式妆饰。 姜婵听了在心,想这大头肯定是叫那叁家最大的绣坊吞下,而剩下的一些小玩意儿,她的绣坊能接下一部分也能赚得盆钵满钵。此回太仆寺卿夫人将她招来,想是有意给她推荐生意,遂更打迭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不必尽说。 想是自己那日的表现得了贵人青眼,没过几日太仆寺卿夫人又将她召去府上,这一回却带给了她天大的好消息。 只是……除了一些零散的绣品,李氏又单拿了一张单子与她。姜婵见单子上俱是男子的衣饰用具,见这数目,估摸着只是一人的用度。她再细看一遍,这才察觉出不妥之处,竟连中衣这等私密之物也拿给外人做。 她不由得婉转地将自己的疑虑向座上的李氏挑明了。 李氏只顾拿茶杯盖去拂那细沫,却不看她:“想是此回出来的急,一时身边缺了做针线的,也看不上外头现买的。这样,你先做着,等那边安顿下来寻了能干的丫鬟婆子再说。” 这回给的价格实在是诱人,哪怕姜婵已许久不接这类小活计,但也只好应下。 李氏怕她轻慢,又郑重嘱咐她,这人身份尊贵,叮嘱她定要亲自动手,不可交予旁人。姜婵一一应下,怀着满腹的疑虑,却不敢怠慢,当日便将诸事吩咐妥当,自此闭门谢客,一月整不出门。 她不出门的这一月余,从涉案的江南十镇那卷啸而来的肃贪一案已将广陵城上下闹得天翻地覆。 那新来的南巡钦差早在几月前就已秘密派得力手下提前将十镇摸了个门儿清,将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暗察明访了个遍。 随着那紧锣密鼓,大刀阔斧的调查落幕,秉着杀鸡儆猴之意,揪出主犯十余人,每一人的过往事迹都被整理成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就连家中打罚过几名下人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那钦差手段狠辣,做事做绝,什么“挑断手筋脚筋,剁手,去指,砍脚,钩肠,刖足”等皆是审判时的常规操作,而那行事最张狂的巨贪,还要被活着剥皮,将人皮里头塞上干草置于公堂两侧以儆效尤。 一时人心惴惴,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连同久经沙场的武将莫不震慑,在江南官场掀起巨浪。 抄家抄出百万两雪花银大半充入国库,小半扶危济困。赵岳闻了此事,却当朝亲赞英国公做事“雷厉风行,有其父之风”,当即再为他加官进爵,令他风头一时无两。 圣上竟然连一句责罚都无,众官再不敢多言。涉及到皇家声誉,英国公的任何手段便都可以称得上是的维护皇家威严。 姜婵出门时,此案已近尾声。 江淮转运使见此案尘归即定,圣上与那英国公皆有罢战息兵之意,便亲邀英国公看灯船,广陵府知府、太仆寺卿作陪。 那日,姜婵将绣好的各色衣物送往太仆寺卿府中,钱货两讫,教她终于放下了心。又耐心同李氏讲了会子场面话,待她出来时,已是夜幕时分。 她随着满城人流望着晚戌时,只见行宫宝塔上的灯如龙,月夜如昼。 第五十五章 广陵自古以来为江淮要冲,南北襟喉之地。 王之牧一行人日前已秘密到接官亭,早有所属官吏师生,弓兵隶卒俱候在此处,迎接他入城。到了行宫,仆从搬移行李什物,有条不紊地安顿下来。 王之牧从净室里头转出来时,打发了欲要替他擦身的奴仆,赤身裸体走向放在托盘里的一迭新做的衣衫。 他寻出最上头的中衣抖开,先前千转百回定下的心思,在看见这妥帖藏起的细密针脚、反复浆洗过的柔软布料的那一瞬,统统全乱了。 于是刹那间便颠覆了自己先前所想。 “你为何要如此决绝?”他的喃喃不解消散在虚无里。 * 春景明媚,花事方殷,正是公子王孙,五陵年少,赏心乐事之时。月湖近日画舫尽开,梅堤游人,来往如蚁。 姜婵下了马车,步行至码头边,只见不远处一艘显眼的高大楼船停泊在水面上,上有书着“两淮盐督”字样的旌旗。春日哪怕皇帝游湖,平民也无需回避,她遂不以为意,取出荐信,得了首肯,登上了另一艘画舫。 此时湖中大小船只,已有不下数百舫。姜婵所在则为其中第二大的五百料者,名曰十样锦。约长十余丈,亦可容叁五十人。 而最远处那艘巨大的官船乃是一千料者,约长二十余丈,可容百人。亦是精巧创造,雕栏画拱,行如平地。 姜婵在船舷处坐了一会儿,听了不少小丫鬟的碎嘴,原来是近日来了一位京城大官,那艘湖心的楼船便是本地官绅设宴接风之所。 不多一会儿,一位穿红戴粉的丫鬟从里间出来唤她进去,姜婵此回便是受太守长女之邀,教几位相熟的官小姐做针指。 教了大半个时辰,画舫已行至一段堤坝处,但见一带垂杨与桃花相映,绿烟红雾,迷漫二十余里,尤为奇观。 那船中的皆是未出阁的女子,免不了小孩心性,俱放下手中针线,去赏那春日莺花缭乱之景。 听着外头那花间的百鸟娇滴滴在枝上弄晴,这番霞影与湖光并媚的天然好景,令姜婵也忍不住从窗中探出头来细细打量。但见竹帘内,隐隐绰绰有几个美人窥探,最后一侍儿从旁边揭起垂帘。 本来在一众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之中,有意低调一身素服的姜婵并不起眼,可看在另一人眼中却不是这么回事。 那侍女揭帘时,画舫恰与那楼船打个照面,姜婵只觉得天幕瞬间暗了下来,耳畔却听闻船舱众人起哄:“快看!那就是南巡钦差的船!” 窗边一瞬全挤满了人,姜婵下意识对日仰视,只见到甲板领头二人模糊的轮廓,其中一人退了半身,正对在负手背立之人作揖。 那高大的身影立在巍峨的楼船甲板,虽看不清脸,那出世之姿,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势,却说不出来的熟悉。 王之牧光明正大立于甲板之上,周围的小船尽收于他眼中。 只见那斜倚楹栏之人,目澄秋水,眼中平静无波。 果真是她,哪怕相隔十里,哪怕她化成灰…… 近观不过一瞬,解了数年的相思之渴。 但那甘霖之感只有一瞬,随即他便被重重怒火夹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裹挟其中。 叁年未见,王之牧双眼就如被那道影子勾了去的一般,登时神魂不定起来。 叁年前闻她香消玉殒之时,他在书房里坐了一夜,身体如坠冰窟,他此生活到如今,只有两回感受到那极致的冷。 可如今,他只觉得有股热血要沸腾出胸口。 那日绣娘告诉他,这两份绣品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一日,他在书房里坐到天明,满心不解她何要诈死,为何宁愿隐姓埋名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王之牧因性格使然,平素冷面寒铁,多以漠然示人。那随行的官员见英国公对歌舞美景皆置若罔闻,却在望见对面那艘画舫时,眼底突然亮了。 那竹帘不过扬起一瞬,那稍纵即逝间,姜婵感到一道目光射过来,好似利剑穿透了竹帘,令她有被毒舌盯上之感。 电光火石间脑中忽地炸开,她急忙抓了身边的一个丫鬟问:“这次南巡的大官是谁?是谁?” 那丫鬟见素来镇静的柳娘子大惊失色,十分不解。 这时,另一边响起一道轻轻的嗤笑声:“那自然是京城里来的英国公。也是了,近日江南十镇闹得沸反盈天,也只有身在官场之人才知晓其中细枝末节。民间只闻法场上又多斩了几个人,哪里知道背后有这样的故事。” 天边忽然卷过一片不知好歹的厚云,遮了如日中天的太阳。 姜婵本是和煦的脸色转瞬落得如同这晦暗天色一般。 谁知祸不单行,不多一会儿又听外头来人禀报,楼船上那接风宴许是要移到湖心岛上。周兵备夫人也在隔壁楼船上,那周兵备夫人与太守夫人原系姑表至亲,这回恰巧碰见了,便盛情邀请太守夫人去岛上同享春日宴。 真真是船漏偏遇顶头风,姜婵眼见画舫已调转方向,跟着那楼船离岸边越驶越远,视野中那似一片长柳叶的湖心岛也越来越清晰,凭空生出了冒打误撞上贼船,想逃离已绝无可能之感。 她胆战心惊地从窗户里望出去,那楼船快一些,早已登岸。 不多一会儿,姜婵只觉船身重重撞了一下,心知这是已靠岸了。 她心中还存着侥幸,自己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绣娘,想是留在画舫之上也并无格格不入之感,这官家娘子们的交际宴会还轮不到她一个默默无闻的绣娘去贸然加入。 船舱内众人眼见已经走了七七八八,姜婵隔帘往岸上一看,只见太守夫人正与一位圆脸的太太寒暄,想来那位就是周兵备夫人了。 她又扫了一眼船舱中,见还是留了五六个丫鬟婆子在这处,这样倒是不显得她突兀了。那如释重负之感刚刚才爬上她的心头,便听船头传来一声不妙的招呼声:“今日兵备夫人宽厚,许了大家伙儿一桌宴席,今日也别龟缩在里头了,都出来吃着玩着吧。” 姜婵本打算装聋作哑,只打定主意和守着船的仆妇缩在岸边不动,对岛心的喧闹一律不予理会。 然而,天不遂人愿。 不多一会儿,一位杏眼桃腮的丫鬟过来叫她,姜婵认出她是太守夫人身边的脸的翠丹,遂怏怏地跟着她行至席上。 原来是太守二小姐本在船上做针黹,方才顺手将刚绣好的帕子带了出来,引得席上众官妇称赞,太守夫人这才满脸笑意地将姜婵引荐给众人。 姜婵规规矩矩的给座上众太太福身,礼数周到。 太守夫人笑盈盈夸她:“这一手的针线,不说是我和太常寺卿夫人,就连那京里头的来人也入眼了,夸她的绣品格式配色皆从雅,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那行宫宅院里置备齐全也有她兰皋绣坊的功劳。” 这番往日里求之不得的赞美此刻听在姜婵耳中不啻于惊雷,原来那单子上的衣物皆是为他而做!难怪她觉得这个尺寸极为熟悉!要知道是他,她冒着得罪太常寺卿夫人也不敢接下。 姜婵身形微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妾身不过是做惯针线,混口饭吃罢了,比不得二小姐天资聪慧。前儿二小姐为夫人新做的那衣裳,上头的花儿怕是连蝴蝶都当成真的似的,妾身可比不得,哪敢在众夫人面前班门弄斧。” 姜婵口中谦逊几句,将话头全引到太守夫人的女儿身上去,夸得她的绣工是天上好地下无。她所求不过稳定客源,何必在这种宴席上抓尖要强。这一排排坐着的官夫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哪里能让她一个绣娘出风头。 那太守夫人见姜婵懂进退,面露满意之色,心想那太仆寺卿夫人说得极是,倒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脸上笑得更是比这四月的春风更和煦。 太守夫人吩咐贴身侍婢取了一盏酒一盘桑葚赏了姜婵。姜婵一迭声道谢,不失谦恭地接了赏赐之物,在满席那不住的“那画上的仙女儿似的”,“把我家的那个懒丫头都比了下去”,“好福气”的赞誉声中,已悄然躲到桃树背后。 她人虽躲着,耳朵却还竖着,不多久便听见不远处一桌传来絮语:“爷们儿都在那头,我们女眷就聚在一起消磨时日,哪里能遇上……” 男女眷各自坐拥岛东、岛西,看样子是碰不见的,姜婵的一颗心才慢慢地回到了原处。 而另一头,只见那带珠翠玉冠、身着销金衫裙的行首们,或执花斗鼓儿,或捧龙阮琴瑟,宴上端的是鼓乐交加,歌舞精妙。 可本该是笑语喧哗的春宴,却因杵着王之牧这尊大神,不似一池死水却也胜似了。因他位高权重,底下纵是有那善吟风弄月之人也不敢将平日里闹腾的本事使出来。 待坐下众官员一一向座中的英国公敬了酒,年轻一些的公子先是闹了些围棋投壶,吟诗度曲等风雅乐事,见王之牧不阻止,便放开了胆子,到后头也不知哪个胆大的开了口,起哄说起起于晋时那曲水流觞的故事。 广陵一地素有过叁月叁的习俗,那日男跨雕鞍,女乘花轿,又使童仆挑着各色用具,寻一处规整的河渠。 彼时男子分坐河渠两旁,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流到下游女子处,那就被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如果双方对上眼了则一起漫步灞上,折柳相赠。 可哪有人敢取王之牧的酒杯,众人只当是调笑,却听那英国公将手中酒盏在案上一磕,竟是应了。 待那头的小厮过来将这话传达后,姜婵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什么曲酒流觞,当她没见识过那“叁月叁”吗?这不就是换了个盖儿却不换芯儿的“民间相录”吗?她一个名义上孀居的绣娘来凑什么热闹。 姜婵本欲躲开,却被太守二小姐和颜悦色地拉着一同前去。想着定是自己刚才在席间那一番吹捧惹得她过来示好,暗恨自己多嘴,却又不敢贸然挣脱她。 幸而她这回打定主意了只是作陪,因此待众人都坐定后,这才谨小慎微的捡了无人注意的溪尾坐下。 男坐曲水头,女坐曲水尾。 只见一盏盏盛满了酒水的杯盏顺着婉转地溪水顺流而下,按原本的设计,这杯盏停在谁面前,谁就要将杯中之酒一饮而下,并赋诗一首,然后二人携手隐入桃红柳绿间。 只是今日席上不少武官及家眷,为着避免尴尬,便免去了赋诗一节。 眼见前头的年轻娘子一一拿起杯盏起身,不多时,曲水畔几乎只剩几位摇扇说笑的夫人。总归并非真正的相录,大家乐呵乐呵应个景,随手拿起漂到身侧的杯盏,几乎无人是空手。 此时一只白玉杯没有眼色的停在姜婵的面前,在曲水尾的回环处打了个弯儿,若是不捉住,怕是要随着西去的流水被冲入湖中。 她动了恻隐之心,不忍那剔透乳玉随那残花碎叶沉入湖中,遂伸出手,执起那几欲与她玉肌融为一体的玉杯。 第五十六章 她亦起身,随了众人缓步行至湖心,只见那处已陈设茵席,金罍玉觞与琳琅满目的茶果摆满了矮几。 又见不少云英未嫁的女郎们都戴上了素白的帷帽,姜婵拔下头上的一枚簪子偷偷塞进相熟的丫鬟手中,不多一会儿她便也将自己的脸掩在那长到颈部的薄绢之后。 她乖觉地寻了一处不打眼的树荫下坐好,心里巴巴望着宴席早日结束,好让她早点逃离这危机四伏之地。 王之牧前些日子要务缠身,实在腾不出手来。他来广陵不过一日,外务压身,再加上最要紧的是自个儿还未想好如何拷问她,倒是未曾贸然行动。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这般畏手畏脚是什么时候了,哪怕斩皇亲国戚也是雷厉风行。自查到她还活着,恨不得亲手捏死她,心里头憋着这团火从京城里就烧起来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哪里对她不好了,非要弄个假死局来硬巴巴地诓骗自己。 又不禁烦躁起来,这一番大张声势、劳师动众将两艘船上的人都聚在一处,哪怕是个聋子哑巴也知道是他亲临了吧。 这可恶的小娘子为何还不爬着过来向他负荆请罪! 他方才在席上神思不属,等了大半日也不见人过来,倒是他先沉不住气,眈眈的打着曲水流觞的名义给她个门槛下。 拿了他的玉杯,总是要同他当头对面,把这过往因果都对得明白了。 可及至方才见到她了,心下又不知拿她如何是好,积攒了几月的满腔怒火隐约有烟消云散之意。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他想到此处,不由得板了脸。 姜婵只觉得周身那喧闹声一息间鸦雀无声,似是所有人忽地皆屏息静气似的。 她忽然心如擂鼓,后知后觉周身不论官妇还是奴仆,皆已要么搀着侍婢的手弯腰福身,要么直接伏地行礼。 她似慢了半拍,这才将挺得笔直的腰杆弯下去,低下头,没来由觉得心慌,双手扣紧草地,那惊魂未定之感在寥寥数个动作间神形毕现。 隔着数丛花木,从不远处飘来的嗓音却带着常年身居高位淬炼过的威严:“今日出来游玩,大家无需拘谨。” 哪怕他的嗓音又沉又缓,但如今他不论说什么都会不由自主显出不容置喙的强势。 姜婵叁年未听见这个声音了,也不知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那双唇一上一下,杀伐之气便已清清楚楚压在众人头上。 他如神邸般站着,平静的双眸穿过那若有似无的薄绢,沉沉的威压传达过来,女眷们煞于他的气魄,根本不敢抬头直视他的方向。 王之牧目光扫过,脸上笑意微收,神色不辨喜怒。他现今风头正劲,不论去哪处皆是前拥后簇。 姜婵一见这阵仗,虽也随着众人站立,却仍扒拉了几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帷帽,依旧是埋头缩颈躲在人后。 王之牧今日只穿了一件常服,大老远便瞧见他气质卓然地站在人群中央,带着股高门贵公子的慵懒之气。如若不是姜婵此时不敢正眼瞧他,只消看一眼便能轻易分辨出这身外袍便是她前些日子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衣裳之一。 只见皎如玉树的英国公手中招摇地擎了一支玉杯,众人眼色飞过,一时之间多少心思。 英国公虽未满叁旬,看着丰神雅淡,识量宽和,可无人敢这般小瞧于他,他这几月来亲口下令虐杀斩首高官如切瓜剁菜,圣上不以为忤,甚至还嘉奖了他。 姜婵只敢快速抬头打探,却瞧见了那抹玉润的颜色,一颗心顿时跳如擂鼓,冷汗爬上脊背。她力持镇定,下意识便将手掩在衣袖中,顺带也将那枚玉杯遮住。 她面色虽看着还算平静,可实则如坐针毡,只觉得这偌大的岛屿再无她的立锥之地。一旁站立的丫鬟见方才还是落落大方的柳娘子,已缩手缩脚,恨不得把自己缩小成地上石子。 王之牧毕竟风姿出众,哪怕气场骇人,春宴中仍不乏有那举止大胆的妙龄女郎,主动迎凑上去。 该来的人没引过来,不该来的却蜂拥而上,他压下心底的不耐,因他城府渐深,眉峰一耸便是扑面而来的杀气凛冽,近身的人只觉得他眼神凉沁沁、阴森森,那刚还凑过去的人顿时不敢作声,一下子又鸟兽散开。 这一阵一阵的又闹又静,令得岿然不动的姜婵也忍不住好奇抬头,四目交汇间,他的目光不避不闪,如炬的眼似有情绪从他的眼眶中呼之欲出,风平浪静之下他仍在极力压抑。 姜婵的心倏然抽紧,身体仿佛被野兽的利爪紧紧踩住,动弹不得。 他……他知道自己在这里! 她遍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明明是春日醺风,却只觉一瞬成了数九寒天的朔风顺着襟口、袖口、裙脚倒灌了进来,侵肌刺骨。一旁的小丫鬟不解地偷偷推她:“柳娘子,怎生抖得这般厉害?莫不是病了?” 这一声不啻于醍醐灌顶,姜婵脑中滚过万千个装病的法子,可如今他那势在必得的姿态,哪怕是自己现下立刻晕倒,怕也是会被他一眼看穿。 她手足微颤,思来想去不知如何逃脱。 王之牧眼中带着得色,明明白白透过那纱幕看到了她的怯,他漫不经心地将双手端于袖中,不慌不忙地走来,凝向她的眼神却是锐利逼人,仿佛世间尽在五指山下,犹如蛰伏已久的饥兽正对着瑟瑟发抖的猎物伺机而动。 恰在此时,身旁传来一声惊呼:“夫人,您怎么了?要不要紧!” 原是一位官妇本就身子不爽利,今日吹了半天的风,旧疾犯了。王之牧那慑人的威势压过来,姜婵还没倒下,倒是把她一个不相关的人吓晕了。 姜婵立刻见机而行,忙上前对着那家人敛衽而拜,道是自己懂些医术,不如将人抬至画舫,自己先来照料她,待上岸再找大夫细细瞧过。 姜婵兵行险着,但幸好今日并无医女同行,众人也只好先同意了她的法子。 王之牧总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坦诚自己今日是来捉拿逃跑的外室,也不好光明正大阻止救人,只能眼神越来越冷,凌厉的眼神扫过她的背影,像一把刀子。 她头也不回,就像雀鸟逃出樊笼。 王之牧眼风一扫,她刚才立身的树下,躺着一枚孤零零的玉杯。 人既已跑了,王之牧意兴阑珊地摆手。他虽面上不显,但心中不喜,总有些不露声色的威严在,吓得宴会上众人再不敢嬉笑。 “你将我变成这样,却一而再再而叁地弃我而去,好……好……” 几乎是画舫靠岸那一刹,船夫口中的号子余音还未散,船还未停稳,姜婵已拔腿就走,弃船奔逃。 她过了叁年自由自在的舒坦日子,决计不要再回到那关在牢笼里的日子,不清不楚的为人外室,镇日围着王之牧这个能对她生杀予夺的主子。 哪怕连多呼吸一口,都像是自己从那高高在上之人那里费尽心机乞求而来的。她就如同他手中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要依照他的喜好。 她自觉跟王之牧不过是露水情缘一场,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一想到王之牧,便有一种谈虎色变的惧怕,可隐隐又有种破罐破摔的期望。 之前忧心他循着蛛丝马迹发现自己还活着,如今破罐子破摔,反正她这些日子先去外地躲着,捱到他回京不就好了,她才不信这么个贵胄会为了逢场作戏的露水姻缘而兴师动众。 姜婵回去便迅速收拾包袱,正磨了墨,摊开宣纸,才刚写了个开头,未来得及交代清楚前因后果,太仆寺卿夫人的丫鬟便已在门口候着,道是夫人有事请她上门。 姜婵不敢不从,遂只好将写了一半的书信放下,略微整理了几下衣衫,抓了张一千两的银票塞在袖里,便随着传命的丫鬟跟着去了。 路上她塞给那随车的小丫鬟一个银锞子,欲要打听所为何事。那丫鬟却借故推脱,道是夫人在家恭候着,不是什么大事,柳娘子无需忧心。 可哪有这样凑巧,她也是上了马车不久后才后知后觉到不对劲之处,再加上方才丫鬟那恭敬客气的态度,虽说交浅言不深,一句话的就能到手的银子哪有不收的,反常必有鬼。 带着忐忑的心思她进了太仆寺卿府,看到座上的李氏时却怎生看怎生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 姜婵只作不知,心中虽有些打退堂鼓,但来都来了,总不能转头就跑。 李氏热络地拍着她的手,道之前那贵人只准备在广陵待一两月,如今又多了些杂事,怕是要待到年尾,所以连着秋冬装的衣裳也要一块做了。这回还是请她亲自来绣,她前几日交上去的东西那贵人很喜欢。 以往李氏顺手为她推荐客户,姜婵都是喜不自胜连声感谢,可如今就跟见了鬼一样。 她斟酌语句,蹙着眉道,不巧绣坊近日接了个大单,她势单力薄,怕耽搁贵人的时间,只好拒了。 她给的理由合情合理,倒是让李氏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李氏只好话锋一转,顺口提了一句,近日那位大人有事,临时出了城,怕是近日都不会回来,所以无需着急,反正离冬日还尚远,先接下,赶得及做就成。 姜婵下意识又要推拒,却被李氏握紧了手,眼神里似是带了警示,若是绣坊丢了这笔生意,日后再上这样的好事,只怕也无人再敢上门了。 李氏不愧是执掌中馈,掌管府里上下上百号人口的主母,一句话按住了姜婵的死穴,她听音辨意,再不敢婉言推拒了。 李氏遂笑眯眯地拍拍姜婵的手背,姜婵没想自己弄巧成拙,一向妙语连珠的她一时僵在那里,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来。恩典的名头砸下来,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进退两难。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好似赴了鸿门宴一般。 这是霸王硬上弓,先把什么都定死了才来下通牒呢这是。 第五十七章 姜婵怏怏出门时暮色已沉沉,广陵府无宵禁,大晚上的她连能去哪里都还没想清楚,但心神格外不宁,赶着城门还未关,去马车行好说歹说多使了银子雇了个车把式,预备趁着月色先出城躲一躲。 但马车驶到了城门口却发现一排手持红缨枪的官兵列队站着,那肃杀之气看的她直打怵,旁人道是近日要捉拿犯官党羽,出城进城之人不论去何处都要先行登记。 要登记她还逃个鬼。 她一连跑了四个城门皆是如此,遂挫败地结了车夫钱,无力无气地嘱咐他将她送回燕子巷即可。返家后看到案上没写完的信,烦躁的把信撕了,揉成一团。 这时搬了个小杌子在外间做了大半天针线的小丫鬟云肩瞧见了她这暴躁的模样,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望了望,见她对着虚空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平息了情绪,这才上来禀报:“娘子可要摆饭,盘金姐姐这两日歇在绣坊里,暂时不回来了,让娘子无须担心。” 姜婵摆摆手,表示知道了,如今却并无胃口。 她一一给写着“故显考余老之灵”、’“故显妣余氏之灵”、“故女弟子姜氏”的牌位上了香,只觉得今夜的蜡火狂跳,恰似她此时的心跳。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但奈何今日跑了一整天,浑身黏糊糊乱糟糟。她吩咐婆子抬了香汤,泡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对镜梳妆时,打开一盏神仙膏,那扑鼻而来的清香令她混沌的脑中一醒,顿时计上心来…… 第二日一早,太仆寺卿府上就收到了姜婵退回去的布匹同定金,还歉意的附上了叁成的违约金。 姜婵惬意地躺在床上睡到将尽午时,正想着怎生打发今日的时间,门外却听见闹哄哄的声音。 差不多也是时候该到了。 她却不准备起身,而是吩咐云肩去前头招待,自个儿则披上了外裳斜靠床头,瞬间化身病西施模样。 不多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到了卧室门外,眼见叁两个人影要越过床前屏风进来,姜婵忙哆嗦着声音,犹如惊弓之鸟般对着外间几人扬声道:“别进来!许是会传染。” 外头那几人果然瞬间止住了脚步。 姜婵遂又啜啜泣泣地拿了帕子抹眼睛,对着外头的人影哭噎:“烦请转告太仆寺卿夫人,这病来得急,妾身深恐有辱使命,耽误了夫人的功夫。幸而还未动工,只好战战兢兢将您送来的定金退回。妾身今早已差人去问过其它几家绣坊,只好劳驾它们了。” “那病果真会传染?” 那声音,竟然是太仆寺卿夫人。能劳累李氏亲临她这小宅,这就更坐实了背后有古怪。 她铤而走险装病也是被逼的,照李氏昨日话中的意思,王之牧人如今不在广陵城中,想来只要熬走了他,她兴许就自由了。 思及此,姜婵遂又用那叁寸之舌编出一段故事,道是怕这病传染给别人,自己打算这两日出城寻个偏远的庄子养病,什么人都见不得了。 谁料那李氏人虽退到了外间,但却没那么好打发:“这传染疫症可是大事,我刚才听闻此事便带了府上的大夫过来,这人乃是宫里头退出来的太医,医术高明,亦曾参与十几年前京中大疫的诊治。柳娘子,若你确实身染疫病,怕是要劳动官服来人将你收至寺院的收容所里了。” 言罢,李氏便差丫鬟去把外头候着的大夫叫进来。 这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丝毫不给她喘息之机。 姜婵只好认命的穿戴整齐坐在床沿,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用一块白布遮掩了口鼻走了进来。 李氏也戴上了蒙口鼻的绢布,远远越过屏风看了一眼,见她脸上、手上露出的肌肤确实遍布红点,心下却仍有疑窦。 已至花甲的大夫皱着眉,把了半盏茶的脉,左摇摇头,右摇摇头,看得屏风内外众人皆是心里没底。半晌,他才收手道:“娘子定是冬日受了风寒,风邪和寒邪淤积在体内。近日春天阳气升发,正气驱逐邪气,遂引发丘疹。” 外头的李氏比姜婵还急切地扬声问道:“可是疫病?” “不过花粉症而已。” 姜婵闻言顿时脸红,这算是当面被揭穿了。她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外头的李氏,却对上了她蕴含怒气的眼。 那老大夫却不见李氏和姜婵二人的眉眼官司,继续摇头晃脑道:“当用温药和之,把体内的风邪和寒气散出来就无事了。” 姜婵亡羊补牢般地忙解释,原是自己见识浅薄,看到长红点就差点以为是疫病。又干巴巴讪笑了两声。 “……既然只是花粉症,想来不过几日便能痊愈。先前的活计幸得那位大人青眼……对柳娘子你知根知底,你亲自来做我才放心……” 李氏将茶盏递给一旁的丫鬟,再用帕子摁了摁嘴角,对着仍坐在被中的姜婵一通训话,说得头头是道,丝丝入扣,令姜婵深感惭愧。她活了两世,都鲜有这样损人不带脏字的口才,不愧是浸淫已久的官夫人。 姜婵如今已经是李氏说什么话都得接着,勉强做出副铭感五内的模样。 李氏施施然离去之时,姜婵再不敢托大,外头搭了件披风执意要送李氏到门口。 她恭敬送李氏上了马车,却总觉得有一道不善的眼神正落在自己身上,她顺着望过去,目光却落在一名身着褐色澜衫的少年上,随即愣了下。那桀骜的少年正抬着眼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她瞪回去,他却半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她突然脑中闪过一段记忆,蓦地想起这人!这可不就是那个讨厌的、总跟她过不去的总角小儿。叁年不见,他倒是变化颇大,差点没认出来。 可他为什么会陪同李氏来此? 姜婵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当即消失无踪。好不容易送走了李氏,她只觉得头大如斗。 她唤人去外头叫了个说书的小童,两片月牙形的鸳鸯板儿铮铮作响,上下两张嘴皮侃侃而谈,那小郎口吐明快的唱词,辅以惟妙惟肖的表演,将广陵城近来新鲜事,尤其是新来的英国公事迹,又说又唱讲得一清二楚。 姜婵的心越听越凉。 是夜,姜婵于梦中惊悸。 前头一片漆黑,阴风窜窜,青面獠牙的恶鬼慢条斯理地剥开了脸上的皴皮,露出王之牧辨不出神情的脸。 他绿幽幽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一只血淋淋的利爪踩在猎物的背上,咆哮已经在喉间蓄势待发,獠牙龇起,凶相毕露,对着猎物的喉间…… 她尖叫着惊醒,抱着被子在床上静坐了半晌,这才慌不迭地点烛、趿鞋,推开书架后一块不起眼的挡板,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不多一会儿,这些年辛苦积攒的家当都被一一摊开在床上。 除了房契、地契以及带有国公府印记的那些不好变卖的珠饰,当年王之牧赏下来的东西,她零零碎碎地攒了五千两银子。 那时她嫌弃王之牧玩什么低调的奢华,赏赐之物大都华而不实,不好变卖,那么一大堆里捡出能卖的也不过堪堪凑了五千两。此刻还钱时方才觉得幸好幸好,否则他随便丢下的一根玉簪怕都是价值连城。 如今绣坊虽不是日进斗金,但赚得也不少,此刻却从哪里能硬生生抽出五千两啊……再说恰好碰上姜涛也不在,真是噩运排着队给她找绊子。 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既舍不得又无可奈何。心疼! 回想起自己叁年前尚还为这变相的“卖尻钱”而悲从中来,如今却…… 罢了,破财消灾,就当她主动睡了那男人一年吧。想来古往今来也找不到比她更窝囊憋屈的外室了,赔人又赔银子,她磨牙了一阵,许是失了银子的怨气盖过了害怕,她竟真的安稳入睡了。 翌日一早起来,姜婵发现身上的红疹几乎全部退去,可更大的麻烦还在等着她,恍惚间有山雨欲来之感。 既然躲不掉,她决定见招拆招。 她一早将昨晚翻出的珠宝地契送至当铺,回来时,身上便多了一张银票。 她不是媚想过抛下一切,趁夜色坐快舟逃跑,可她如今哪里还能抛下绣坊的女孩子们。罢了,自己与王之牧那段孽缘牵涉的不过就是财。大不了面对他时,主动归还钱财,再他不论有什么火气,自己都生生受着。 忍,一定要忍。 就当是为了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就当是为了绣坊那几百名命途多舛的女子们,就当是为了断干净以后好好生活…… 她坐于镜台前,细细在脸上、脖间以及手腕上涂抹一种黄粉。这种“黄妆”原本盛行于北方游牧民族,所用之粉是将一种药用植物的茎碾成粉末,原本是用以抵御寒风沙砾的侵袭,开春后才洗去,皮肤会显得细白柔嫩,如今她要用这粉来“易容”。 忙活了一大早,她再细细端详了半日,确定这一番巧手装扮后,面上添了风霜,亦和柳佩玉的真实年龄接近不少,这才稍稍松开紧皱的眉头。 没了好颜色,自然也会遭到厌弃。 她绞着手指白白干熬了一整日,直到外头响起打更声也无人上门。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她带着满脑疑虑,压下前路未明的惶惑无助,却一夜辗转难眠。 昨日脑中那根弦绷紧了一整日,今日她斜倚廊前直到暮色渐浓,见始终无人到来,这才安心,正准备唤人抬水时,大门外却突然传来“笃笃”的叩门声。 “笃笃。”那催命声又起,似是叩门之人愈发不耐烦起来。 “叩门者是谁?稍安勿躁。”外头的婆子想是终于举烛启扉,来得频甚的叩声终于止住。 姜婵心道,来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有那在脖子上悬了两日之久的刀终于落下的轻松感。 她有条不紊地收拾衣裙,临出门了下意识摸了摸头上那根金簪,想了想,还是将它放回妆奁中。 这回应当用不上它吧。她如今过得幸福,很是惜命。 云肩边替她掌灯边嘀咕,谁家大半夜要做衣裳啊,又见姜婵脸色难看,不敢多说。 姜婵阻止了云肩一同上车,捏了捏她的手道:“若是明日日轮亭午我还未回来,你就拿着这封信去找姜大郎罢。” 姜涛去了外地进货,算着日子,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娘子,包袱?” 姜婵这才如梦初醒般接过出门常带的包袱,里头不过放了些针线尺子刀剪等常用物件,挎在胳膊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宛若赴死一般踏出房门,由来人领着,倒不如说是押着,走向门外候着的马车。 第五十八章 马车穿过坊巷市肆,又驶过灯火齐明、通晓不绝的夜市,广陵乃江南大镇,此处的夜市又比京城的州桥又盛百倍,只见岸边画船鳞次,罗绮如云。姜婵一颗心却上上下下,哪里还能分心观赏。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两旁屋宅渐渐有了肃穆的模样,最后轱辘一吱,停在了一处静谧巍峨的里巷宅舍前。 帘子一掀,只见外头站着个一副不屑神情的观棋,他手里提着一盏明角灯,也不寒暄,不客气的道:“还愣着干甚,里头正等着呢,快些随我来。” 姜婵忍住怒,仍是福了一福,却并不与他赘言,他在前头引路,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二人穿花拂柳,经桥过湖,只见偌大的一个园子里一路却少有人语,万籁俱寂。 东拐西弯的又绕回廊,曲径直幽,穿过一层月洞门,约莫过了两盏茶,到了个处处点起灯烛,亮如白昼的院落,姜婵心头一颤,心中着实不想进去内室,但情知躲不过,也只得过去了。 观棋领着姜婵入内,到了一间华屋外,只见四下帘垂斑竹,鎏金福狮瑞兽炉徐徐吐纳香雾,正中隔了一架江山雪霁图的屏风,隐隐绰绰间瞧见有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正歪在榻上。外头有人到了,他仍旧手不释卷,纹丝不动,似是没看到门外跪着的人一样。 屋子里头无人说话,姜婵还执着礼,自然也没人叫她起身。 外头的仆人亦是眼观鼻,鼻观心,虽不时有奴仆穿进穿出,但全无半点声息,整个院落除了风吹过树梢的“哗哗”声响,寂静无声。 整个院中唯一的响动便是那座中之人衣衫悉索摩擦,偶尔哗哗翻书的碎音了。 这一跪,便是跪到膝盖没了知觉,她只觉得寒气顺着膝下的玉砖走遍全身,有些支持不住了,摇摇欲坠,但接连两日精神紧张之下,她实在是有些困顿,遂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里间之人的额角青筋一跳。 “进来吧。” 姜婵心里一突,虽然起身时小腿肚都在不停打颤,她仍勉定心神,调匀呼吸。一旁的小厮替她打了帘,她顶着膝盖上钻心的刺痛进了房。 只见榻上之人已然坐直了身体,他微抬起那似睁非睁的凤眼,似看非看地望着埋首立于堂中的姜婵,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上半日都没翻完的邸报。 姜婵方才在外头跪了多久,他便偷偷看了多久。 不过是让她尝尝他受过的苦,心头快意却只有那一瞬,而后便是自己也不知道的心痛。 他不料再见她时,仍是做不到坦然自处。他如今倒是有些悟透自己了。初闻她人在江南时,心中还预备着再见时这小娘子必定过得潦倒,如同在方桥村初见她时的狼狈模样。没想一番功夫南下,亲眼见她时却满面神采,似是完全将他抛诸脑后。 她离了她,竟还闯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倒着实让他另眼相看。他如今也查清楚了,她倒是有谋有略,在他身边那么些日子一声不吭,徐徐图之,长臂竟伸到了江南。 她与她那不讨喜的哥哥,倒真是将他当做了傻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记忆中的她仍是每日雾鬓云鬟,乖巧坐于鸳帐凤帏中等他宠幸。如今的她装扮简素,看他的眼神却多了戒备。 他前几日忍不住现身,想看她惊慌失措,然后跪在他面前主动认错,求他饶她逃奔之罪,没想这小妇人见了他跟见了鬼一样,装作不识,跑得脚底生风。 她是绞尽脑汁也要逃开,叁年前叁年后也仍未有任何改变。 此时见她明明一身反骨,却装作乖顺立于他身前,仿佛在无声嗤笑他。两人裸诚相见不知多少回,可这小娘子却从未在他面前露出丁点真性情。 他心里颇不是滋味,膈应得慌。 他遂将手中的邸报一掷,起身却往内室去了。 姜婵不知是何意,但他刚才既然没发难,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关已过? 她如得大赦,下意识便要转身往院外奔去。 “站住。” 只见王之牧回神,抬起眼帘,他还未张口,姜婵就只觉被定住了身。他嘴角扯起,像亮出了獠牙,冷冷道:“过来。” 他声量不大,却极具威仪,姜婵正犹豫是否要佯装听不见。 “若无我的命令,你看你走不走得出这院子?”姜婵的双肩瞬间微微塌了下来,她不敢违拗,只好埋着头,两只眼似是被地上什么好玩的吸引,只顾盯着鞋尖朝着他的方向蹭了过去。 观棋一直竖着耳朵听里头动静,闻言对着虚空摆手,无声间将把其他下人都撵走,自己却顺理成章地蹲在窗外竖耳偷听。这个大逆不道的村妇,今日小爷可要见识见识大人抓逃奴的手段。 期期艾艾地步入静谧的内室,眼睛先是被烛台上那不要钱一样衔着的夜明珠晃了神,鼻尖瞬间扑入一团浓郁的笃耨香,香气清远,姜婵知晓这香原是专供内廷所用,因采集艰难,民间私下甚至炒到过万金一两之数。如今他这般不当一回事的用着,看来真的是如外间传闻般的圣眷正盛。 思及此,姜婵更收敛了手脚,不敢惹他。 二人侧前方摆着一面稀罕的西洋大玻璃镜,长约一丈,镜面打磨得极为光滑,照得人纤毫毕现。前世的余秋秋妆奁里也有一把背面镶嵌着玉石的靶儿镜,却没见过比人还高的,不由得啧啧称奇,多看了几眼。 因此也让她误打误撞在镜中对上了王之牧的眼,她躲了一整晚,不敢直视的眼,此刻却阴差阳错的将他眼中的复杂看了个不漏分毫。 姜婵只觉得被他看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脸上却极力云淡风轻。 “哼。” 王之牧挑眉,看了一眼又低头只顾盯着自己裙摆的小娘子,突然发问:“我面上可怖?” 姜婵猛地摇头,却不吱声。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的脸?” 贝齿轻咬下唇,细细的声音嗫喏:“……大人威严,妾身不敢直视……” 男人的唇边分明还带着笑纹,但眼里如蓄了冰雪。姜婵从那冷飕飕的眼刀便本能察觉,这正是王之牧怒到极致之时的反笑,若是以往,她必定早就伏在他膝上乞求爱怜,小意讨好,可如今她却装作惶惶不安,却仍是纹丝不动站着。 王之牧心中的郁郁蔓延到了全身,她站在离他几臂远的地方,仿佛刻意避开他似的,遂冷冷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上回的衣裳并不合身,你量体裁衣不近身怎么能称心合体。” 他竟真是大半夜把她叫来做衣裳的! 她宁愿像刚才罚跪一样发落她,也省得如今这般上上下下没个着落。 姜婵两腿似灌了铅,但也反抗不得,她取出包袱中的软尺,慢慢挪过去。 王之牧懒懒挥手,一双双小厮侍女的脚贴着姜婵身旁走过,直至最后门扉一声吱呀,屋里顿时只剩下二人。 半晌无人张口,只余烛火“簌簌”燃烧的声音。 最先受不了这死寂的是姜婵,她殷勤福身,却声如蚊蚋:“容妾身为大人更衣。”衣物宽大容易导致误差,她再不愿,此时也不得不对着脱得只剩中衣的王之牧。 刚才隔得远没细看,近看她皮肤粗糙,蜡黄了些。姜婵眼睛余光觑到他探究的眼神,心下为自己身上老封君似的墨绿色衣裙而暗喜,手上的动作却更轻快了些。 肩、颈、胸、臂、腕、臀、腿、踝,她的手指一寸一寸比划,手脚利索。他任她摆布,全身放松,也只有在不小心碰到他腰后时,指尖感到那肌肉失控的一颤。 姜婵只做不知。 “大人请放松。” 她好像长高了些,是了,离开他时不过十八岁,如今面上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倒是更让人挪不开眼。 方才从前胸到后背,她的手指都尽量避免与他接触,如今到测量颈围时,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将量尺以喉结下为测点,围绕颈部一周。弯曲的指节不可避免地碰触到了他上下一滚的喉结,她手指惊慌地退后,犹如上佳的丝绢在他颈部滑过。 二人仿佛同时听到了他暗自将馋涎咽入腹中的吞吐声。 姜婵心下越发慌张,手上加快了动作, 芬芳香气送入他鼻内,比这笃耨香还要醉人,令他的心头又软了几分,连带着目光与神色都柔了许多。 她复又伸手钻进他的袖口,圈握住他的腕,他的手掌贸然地张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若非她逃得快,差点让他勾住她的掌。 那慌乱不安,无所适从之感更强烈了。 还剩最后一项,她的声音几乎已经细若游丝:“大人……请……请张开腿。” 皮尺穿过裤裆,由后腰连至前腰上口,测量时她本该与身前之人沟通,将皮尺适当轻轻上提,让他感受到皮尺的松紧度,再确定总裆长度。 可她根本不敢启口,他靠得太近,吐吸一下下擦过她的发顶。 她手上开始感到了不对劲,量体时尺子不宜过紧也不能太松,以皮尺不松不紧能放进一指可滑动为宜,她全程皆是谨慎遵守这一准则,可此时量尺却有些紧绷。 姜婵猛地意识到,他勃起了! 手上不小心用力扯了一下皮尺,他闷哼一声,她手忙脚乱收回软尺,却撞上他咫尺间的视线。倒让她想起了有一回,他拉着她的手一寸寸往下探进裤中,额贴额,眼对眼,亲自教她如何取悦胯间之物。 他的低喘犹在耳侧,他沙哑的声音犹如此刻:“婵娘,下面也要顾及到,这样令我更舒服,可记住了?”那时,她掌中圈握之物明明热烫如炙铁,却感觉将他最柔软的心握在掌中。 这场景无端耳熟,然此时此刻却又异于往时往刻,情境却已大不相同。 滚滚烫意袭上双颊,她再不敢招惹他,草草将尺寸记下,胡乱将量尺塞回包袱里,打定主意立刻收拾东西跑人。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姜婵手上一顿,听到背后低沉含笑的声音,“替我更衣罢。” 她浑身一凛:“是。” 姜婵蹑足走过去,将挂在紫檀木龙头衣架上的弹墨直裰拿下,须臾,她的眼下出现了他略微隆起的下身,她不留痕迹地移开目光。他垂下的目光中隐有笑意,见她为他套上外袍,又张开双臂从他身后绕过,手上系好腰带,从托盘上取来香囊。 王之牧久未作声,垂着眼看她乌黑发顶那一个旋儿。 她今日素得好似出家的道姑,发上无一丝饰物,可衬着如同乌缎的长发,却并不显得寡淡。 起码,在他眼中如此。 行动间她的发丝垂下来挠在了他的手背,他侧眼看着那些发梢。 姜婵察知到他久不挪移的目光,却并不敢抬眼与他对视,只偏了偏头,让自己离他更远一些。却不知怎的,手中的香囊握不住,直往下坠。 她一整晚都颇为沉得住气,手指都不曾错过一分,除了最后一刻,百步走了九十九步,泄露了慌乱的心思。 “对不住。”她咬唇一瞬,快速捡起香囊,挂在他侧腰上,却因动作稍大,带出了衣袂摩挲之音。她恼恨地皱眉,退后的脚还未全沾地,他懒懒抬起一臂,稍一用力,将她一拉,她便合身跌入他怀中。 第六十一章 她知道自己在他眼里一向恭顺低贱,可再没骨头的人毕竟也会有怒气,不是吗?她陪他演郎情妾意的戏码要演多久。 跪久了,那麻意、冷意渐渐从膝间蔓延至全身。 她听见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地放出不管不顾的狠话:“大人,那卖身契您是如何得来的,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今日我来之前,已将慧林一案的来龙去脉全数记载了一封信中,交予他人妥善保管。大人您宽宏大量放了我,我便隐姓埋名,再不碍您的眼。妾身以性命发誓,此生定会守口如瓶,你我二人的过往会烂在肚中。如今我姓柳名佩玉,户籍为广陵城坊郭户,乃是正儿八经的良民。瓷器不与瓦片碰,大人,我虽是蝼蚁,但舍了这条命与您硬碰硬,伤的却是您的清誉,请您叁思。” 这一番话说出口,已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她不是不后怕的,他会不会迁怒到哥哥一家?不过他看起来没有怒火大盛,倒是个好兆头。 王之牧真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他一把将她甩在地上,一只腿曲起坐于榻沿,慢腾腾阖上眼皮,将那幽幽的目光掩住:“你可别后悔。” 他话中的森冷深意令她那刚冒出的丁点孤勇瞬间化为乌有,他轻飘飘几个字便能轻易将她扔回五年前方桥村那个决定了她命运的时刻,而此刻的她与五年前那个战战兢兢跪在他面前的寡妇姜婵并无一二,对他的雷霆威势仍是束手无策。 说出的话已是覆水难收,她牙齿撞到一处,头却重重磕地:“大人,此事皆是我一人之过,今日妄言妄行之灾,可否勿要祸及他人?” 王之牧差点被她气笑,他若真想翻案计较,牵涉他人,她的九族足以被他连根拔起,此刻他根本没有任何与她谈公事的欲望,她就怎生一副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除了她额头撞地声传至耳畔时眉间竖痕加深了些,他整个人却是纹丝不动。她不着痕迹地偷觑时,只觉得榻上风姿压人的男人凉薄深沉。 她心如擂鼓,掌心都是黏腻的冷汗,良久才听到又咬牙切齿的一句“你好得很……给我滚出去!” 她登时如蒙大赦,仓促收拾好衣裙,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在外头偷听了半日的观棋立刻打了鸡血一样,他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煞有介事地背着手走在一身狼狈形容的姜婵身前,趾高气昂地吩咐人将她带出府。 “我自己走。”姜婵推开推搡的下人,抖了抖衣裳,兀自用披风将自己裹紧,昂首挺胸地迈出大门。 姜婵只觉得后肩被人重重一推,脚下踉跄,大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合上,夜间凉风乍起,湿透的发鬓令她倏地清醒过来,只觉额头辣嗖嗖,腿间却是凉飕飕。 这会儿方才觉得头痛、身痛、全身都痛,可心是轻松无匹的。 互不相欠,各走各路。 她终于自由了,不是么? 不过她这一副狼狈形容要是被人撞见了,那烦人的名节可就没了。趁着夜色遮掩,也幸而她对广陵城的大街小巷颇为熟悉,她轻车熟路的钻进了右侧一条窄巷中,选了一条捷径。 待王之牧停瞋息怒时,姜婵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却看见她刚才跪着的那块地面是湿的,他脸色古怪地瞧了一会儿,脑中却浮现出方才云收雨歇后那花径仍在有节律的吐纳,一股股浓稠吐涎一般涌出的旖旎画面。 她可真是……人都不在面前了还能刺激他。他无奈揉了揉眉心,扬袍掩了复又盎然的性器,疲声唤外头的人进来。他终究是自我开解,许是方才孟浪惹她恼怒…… “去把她给我……好好叫回来……” * 双脚踩过麻石板路面的声响在深夜里越发清晰,姜婵一径疾走于黑黢黢的巷子里,像一只游荡的孤魂野鬼。 她目力所及仅为寸许之遥,不辨东西,所能仰仗的唯一光源则是来自高悬发戗的下弦月,以及富户人家府门口悬挂的两盏摇曳灯笼。 初春的夜有着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的骨冷,再伴着身下隐隐撕裂的酸痛,她动作几步便觉双腿无力,只好走几步,歇几步,伶仃孤立,行走在其中,会觉得脚下的路出乎意料的漫长。 她头脑昏幽的扶墙站立,金印与朝笏式的马头墙围成的巷子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身后策马急奔的声响越来越清晰,耳边除了自己断续的气喘,还隐约杂糅着马嘶以及马蹄践踏的规律“嘚嘚”声,震得两侧粉墙上的黛瓦嗡嗡颤响。 不对,声音是从前后两侧一并涌来的。这般境地,仿若前有厉鬼勾魂,后有无常索命。 蹄声越促,她默不作声地提起裙摆向前狂奔,并非她无力分辨声音的来源,只是她宁愿直面身前未知的恐惧,也不愿再陷入旧日泥潭。 她被身后马蹄声声践踏得焦灼,不过几息之下,那马蹄仿佛已踏上她的脊背,将她踩在蹄下。 谁来救救她,她隐约觉得自己这回是逃不掉了。 许是许愿由意化形,马蹄迎着她踏着如水的月光而来,马背上之人仿若神兵天降,登时她的满胸绝望如雪消融。 “陈叁,救我!” 姜婵不假思索朝马背上那器宇轩昂之人伸出一只手,那人亦是默契极佳地展臂一勾,一只黑,一只白,一只粗壮,一只纤细,将她的手拢在五指之中,她惟恐握不紧,下意识五指勾缠,霎时间二人的十指便如榫卯般交错紧握在了一起。 王之牧御马而来,眼睁睁看着那个轻衫薄裳的女子,习习夜风中似一抹幽魂一般轻飘飘腾于半空,被横生而出的一只健臂揽过,安稳落入马背之人怀中。 他原本两眼只驻足在马上那纤细的人影之上,漫不经心扫过到搂着她的那背后高大的男人,目光从那男人刀裁的眉峰扩散至侧脸,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本要叱喊的声音还未来得及脱口便卡在喉中。 忽闻巷口马声嘶鸣,陈叁循声望去,果见膘马长腿高抬,高立而起,一人一马的剪影立于阴影处,难得窥见其貌。只见此人负手持一马鞭,暗影中一双眸子隐有静水深流之感,却射出冷飕飕的眼刀。 “不要回头,快走。” 姜婵无意令二人短兵相接,急得掌心沁出薄汗,忙拽住陈叁的外袍,急促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间。虽陈叁向来皮糙肉厚,却也带起了一片热意。 他面上一晃而过一丝不明所以,因她声色俱厉,他遂将视线从她紧扣他的手掌移至她低垂头颅间的发顶,声色温和道:“别怕,有我。” 被魁梧的男子护在胸前,姜婵略感心安。 王之牧发现她亲昵的小动作,神色越发难看。 男子壮臂轻环,那风尘仆仆的墨袍沿着伟岸的肩线流畅而下,顺势掩了怀中娇小女子大半个身躯。 垂在马肚两侧的两只小腿被高靴裹紧,露出豹子一般流畅的肌肉线条,轻轻一瞪,衣袍下摆依次荡开,与怀中女子的绞在一处。 只是这景象落在第叁人眼里莫名刺得他眼中发痛。 好个郎情妾意! 余光瞥见眼神如刀,那森然凌冽的视线令姜婵往狄珙怀中钻得更深,虽看不清她脸色,却也能猜到是煞白,只因她瑟瑟发抖,惊雀一般如临大敌。 “站住!” 陈叁问:“那人可是伤了你?” 姜婵立刻紧张拉住他:“无事,不过是无关的人,我们回去吧。” 陈叁遂连个眼神都吝于给王之牧,这人虽然向来寡言,但他每每行事总是能轻松缓解她的悬心。她发现有他罩着,自己对王之牧发威时那隐隐深入骨髓的惧消失了。 他既不怕,她又何惧。 二人竟像是夫唱妇随一般的视王之牧这么个大活人置之不理。 那马背上男子对视回头淡淡一凝,灯笼淡黄火光映出那男子剑眉下那双眸,仿若漠视一切,王之牧犹如被一头威武雄壮的雄狮盯住,竟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拉起缰绳调转马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侧身有意无意挡在她身前,面上仍是气定神闲。却将手上的长剑一挥,一副对方敢上前就敢挥剑的气定神闲模样。 对面男子似乎只是淡淡打探了他一眼就令他心口一悸,那股凛然的气势,他似曾相识,却似乎过了很多年…… 这世间有人身披龙袍也浑不似天子,而有人穿着粗布麻衣也不泯然白丁。 这世间鲜有男子似他这般拥有令他王之牧也不敢忽视的气势…… 除了那个人…… 莫非……竟是他!他竟是躲在江南!圣上叁道急召到处寻他,他却置之不理,原是躲在这处。 “狄珙!” 只见陈叁倏地拉紧马头,累得姜婵跌进他怀中,仰头一看他的神情,蓦地醍醐灌顶,原来狄珙唤的是他,她到如今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名。 乱糟糟的脚步马蹄声将寂静的夜空点燃,王之牧引马走到火光下,明灭不定,照得王之牧的面孔半明半暗,如鬼如魅,狄珙看清了他的面容,也是一惊。 二人隔着月光俱是一愣,默默颔首。 姜婵不动声色的将这诡异一幕收归眼底,她这才发觉,狄珙释放威严时,有着与王之牧一样的气质。 那种独属于久居高位者的杀伐果断。他掩藏得极好,此时若不是遇上了旗鼓相当的人,也不会轻易显现。 她不由得攥紧了他的披风。 作者有话说 -------防窥屏------ -------防窥屏------ -------防窥屏------ -------防窥屏------ -------防窥屏------ -------防窥屏------ -------防窥屏------ -------防窥屏------ -------防窥屏------ -------防窥屏------ -------防窥屏------ 首先,感谢大家的陪伴,实际上相对于大家给我投珠,我更感谢大家的评论哈哈。我写文只为肉,大家投的珠我从来没用过,也不知道怎么用,大家别浪费自己的钱了,自己留着买奶茶喝吧。 再次,我叁次元的工作忙起来要命,这样偶尔连续写文对我来说真的不太可能坚持下去,而且现在已经卡文了。所以后面的剧情我就直接剧透给大家了哈。 最后,关于后面的剧情,大概剧透一下,给追文的小可爱们留个完整的故事线。 目前为止出现的男性角色里,最新更新的文里出现的狄珙(陈叁)其实才是姜婵的正牌老公(那种有结婚证的),王之牧其实是女主的见得不人的外室,还是那种女主不想要,他自己非要硬凑进来,赶都赶不走那种。这篇文的tag是NP,最后一个N其实是哥哥姜涛啦,本来之前还想铺垫一下,但是后面越写越匆忙就给忘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预感...... 女主最后会成为掌握横跨本国和西域的刺绣商业帝国的一代商业传奇,其中狄珙是和她相互救赎的灵魂伴侣,众人皆知的正室;哥哥是衷心到没自我的忠犬老二,兼商业奇才,替女主管着商业版图的幕后能手;而王之牧是纠缠不休,与女主相爱相杀的......呃......为爱主动做叁,而且女主的商业帝国能延续,政军商的支持一个都不能少,而王之牧就是那个“政”,并且他后面剧情也为女主牺牲不少,命和家世都舍了那种。 女主最后保留了两个身份,姜婵成了将军夫人,而柳佩玉一生未婚,保留了自己的女户,而世人皆知的刺绣女王就是以柳佩玉的身份,关于这点除了王偶尔哔哔以外(他不满的原因是嫉妒狄珙是正室,他一辈子没法在众人面前称她为妻子,每一次狄珙对着外人在面前称姜婵为妻子时,王之牧都嫉妒得发疯,因为他这一辈子只能当姜婵见不得人遮遮掩掩的外室,等着她心情好了来宠幸,因此他想至少想占着柳佩玉的正室的名头),其他两个男人都无保留支持她。 在我的性幻想里,狄珙和女主的性是她毕生所求的安心,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女主是魂穿的男人,虽他是个糙汉将军人设,但狄珙这人特尊重女主,顶多就是在军营里隔着薄薄的帐篷布把肚兜塞她嘴里oxox,亦或是两人共骑马蹄飞奔间插在ox,亦或是因为厚重威严的盔甲不好脱浑身只有那x露出他纯靠臂力托起一丝不挂的女主然后站着ox,亦或是流落荒郊野外烧起篝火伴着野狼叫声在野外星空下ox然后他边ox女主还边用大刀狂砍跑来攻击的狼群,亦或是敌军追杀到悬崖而敌军只要低头就能看到崖边一块翘起的石块上正ox女主疯狂的狄珙,再或是在城墙上对着操练的千军万马从背后ox,军人的体魄么,你懂的~~ 哥哥是禁忌骨科,是女主唯一的家人和精神支柱,而且永远不会背叛和舍弃她。最初因为补偿亲妹心理,对她有求必应,那些冒犯亲妹的人他很阴狠地报复,把她捧在手心里,但在江南相处了几年后,发现自己对妹妹有不好的幻想,虽然他不知道他爱上的其实是里面的灵魂余秋霁。于是哥哥开始心理纠结、阴暗、变态,每天各种肏亲妹的性幻想,然后给他给姜婵招夫婿的各种剧情也是各种不满意,然后阴错阳差之下,没忍住,将蒙着眼睛的妹妹ox了,但姜婵却不知道那天和她ox的男人是哥哥。于是姜涛又是愧疚,期间还便幻想女主的身体边自慰,事后又心怀愧疚地自残赎罪,又是忍不住再次各种场合将她眼睛蒙起来ox,事后对着双亲牌位各种忏悔加自残,而女主某次ox中摸到了他脸上的伤疤猜到了是他,但是为了不失去唯一的家人,装作不知道,这种折磨人心的扭曲骨科性爱真是想想就带感啊~~ 至于已经几乎走完大部分剧情的王之牧,他是唯一一个能给女主极致癫狂性爱的男人。狄珙太过尊重女主,二人性爱虽然有些好玩的军营play场合,但总体来说二人是灵魂合拍,他在床上很体谅尊重她,二人灵肉合一,女主也是又敬又爱他;而哥哥虽然自己发疯,但是在床上还是很爱惜她,顶多某些器具(bushi)play玩得比较多比较花,毕竟江南烟花之地做生意的男人什么花样没见过;总而言之,这两人是那种女主喊停他们就会真的停。而王之牧是那种不讲技巧,只讲狠干,能将女主在床上往死里折腾的男人,女主喊停他不听,能把她干失禁、昏迷的狠人,所有偏性虐play的部分几乎全是他,当然虐待的部分仅限于床上,床下的话只有女主扇他、捅他的份,他是没对女主动过一根手指头的。虽然不太健康,但毕竟有营养的正餐吃多了,总想吃点不健康且容易上瘾的油炸食品,而且成功的女人后面总需要一个这样能连续几天几夜把她干得腿软下不了床的男人不是么哈哈~~不过仅限于po文性幻想,现实生活里遇到这种人,女孩子们赶紧跑,以及能报警就报警哈...... 但4P时,叁人都可以插女主身上的所有洞(你懂的),但是最后能在女主体内留种的,只有狄珙这个正室,而且王之牧多次想要违背禁令射在女主体内(谁让你给女主喝了一整年的避孕药来着,活该),然后被眼疾手快的哥哥拉住,虽然王之牧这厮后面还是趁着狄珙不在的那几年装可怜让女主生下了他的一个女儿,真是奸诈的不择手段争宠的狐媚子外室啊~~ 所以这本的标题叫重生寡妇x高门判官,原本这本只是想写个小短篇哈,但是写着写着,发现想要写的play很多,但是全文如果只有肏插这些干巴巴的性描写又很没意思,于是加了好多情节让play更合理,于是导致越来越长......在我原本的打算里还有两本:重生寡妇x糙汉将军,以及重生寡妇x禁忌骨科,这就是NP的解释。 关于女主最爱哪个,那肯定是最爱狄珙,狄珙设定是有悲惨身世的少年将军,所以和同样还没从上一世ptsd痊愈的女主相惺相惜。狄珙很有大爱,虽然他也是个高官,但是他从没有王之牧那种以权压人的感觉,他爱女主的一切,包容她、治愈她的心病,是那种深刻的爱;但是女主最怜惜哥哥,哪怕全世界男人都死光了她都不能失去哥哥,因为那是家人;然后曾经对王之牧心动,但他没抓住,后面因为他舍命救她,然后卑微地用女主对他的感动和愧疚无限纠缠她,然后她发现虽然她不喜欢他这个人的性格、行事风格,但她抗拒不了对他身体强烈吸引,大概是罪恶偷感作祟,她最猛烈的高潮是王之牧给他的,对王之牧的爱偏生理性喜爱。 回答一下有关余家被斩首还有没有什么冤情的,不是我不想写得深刻一点,但我本意是写肉来的,之所以把女主的背景写得那么低微是想编一个男女隔着悬殊的地位的剧情,那种看不上她又被她吸引的性爱才带感。因此如果我把余家皇袍案这一段写得太深,那女主就必须要推翻封建王朝了,毕竟哪怕女主成功恢复余家的地位,但是下一次牵涉黄袍还是得受君权掣肘,其实就是个政治制度的问题。 作者关于强取豪夺这类性幻想几乎只存在于古代,因为对于女子的各种客观时代限制,不能自由嫁娶、不能自由出行、没法像男人一样工作等等,所以才给了强取豪夺这种被现代视为违法的行为一个还算合理的背景。但是本来打算写女主和王之牧的女儿成了第一女官,推行政令规定卖淫犯法之类的...... 至此,作者正式向大家宣布从今天开始正式坑了,不好意思。但还是祝大家看得开心~~ 番外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防偷窥------ 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王之牧近来很是伤神。 王之牧一近店门,见姜涛那满脸靥足才能显出的喜色就越发觉得酸涩,都是他一着不慎,害得姜婵已一年未同他讲过一个字了。而狄珙不在,姜涛便如那在后的黄雀、得利的渔翁,竟独占她一年之久。 姜涛见他哼声道:“你可收敛着些吧,你当大伙儿瞧不出你那小心思,把狄珙赶走,不就是想再从妹妹那争夺宠爱么。你这手上不得台面的争宠手段,当心反噬自己。” 王之牧见他得意神情,咬牙切齿道:“你倒是得意得紧,那你同我说,那西街铺子里近日总缠着她的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姜涛眼底一笑,他就知道王之牧这厮对上这种事的时候只需轻轻一激,他便丧失了所有理智。 “哦,你说的是西街铺子新来的副掌柜,他能干,铺子里暂时缺不得他,要知道……” “我问的不是他能不能干,你明知他……他……” 王之牧不禁结舌,看到姜涛眼里的诡计得逞越发觉得自己憋屈,可那又能怎样呢?狄珙他向来自信,从不在乎这些,而姜涛这厮每每撺掇他来处理,他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男人,怎么能允许一位年轻俊美、身材健壮的青年镇日与她照面,要是闹出点什么事就太晚了。 毕竟他如今虽位极人臣,但毕竟已过四十,虽日日骑马射箭身体还算强壮,可到底不比从前。若是她又瞧上这么一位风华正茂的男人,到时候他又要多同一个男人争宠。他知道他善妒,可他决不能再允许新的男人出现在她身侧。 看他满面不忿,姜涛暗笑,别人都道兰皋绣坊的员工只要是男子,全都是四五十周岁以上,面貌丑陋之人,众人还以为店主有什么怪癖,谁知道是权倾天下的宰相提前对每一个进入铺子里的男人进行了筛选,只要容貌同英俊沾了边就难以中选。 毕竟狄珙的正室位子稳固,而姜涛是她亲哥,也就只有他,名不正言不顺的,若非二人之间还有个女儿,她是恨不得与他断绝所有的关系。 说到女儿,也幸亏当时狄珙战乱失踪的那五年他舍去一切荣华尊贵,自贬边疆,陪伴她在西域找了他五年,又舍命在雪山救她,这才有了自己唯一的女儿王长乐。 不过想到两人最后一次说话的场景,王之牧那原本就不乐的心情越发不畅。 上一回女儿生辰日之时,二人为长乐要在何处上学吵了起来,说是争吵,其实不过是他难得的在语气上硬气了那么一回。他想要将女儿送进宫里伴读,为她结交几个皇孙公主,毕竟他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儿。 可姜婵坚持女儿去读平民皆去得的国学,虽然能入读国学的平民是经过重重考试选拔而来的栋梁之材,绝非平庸之辈,可毕竟鲜有皇室子女会纡尊降贵去国学接受教育。 可她与狄珙的一对双胞胎女儿皆要去国学,并且由于长乐从小与她这两位同母异父的妹妹们玩在一处,也嚷嚷着要去国学读书,他最后只能妥协。 他当时要是管住自己的嘴就好了,最后她冲着他嚷嚷的那句“长乐去学你那骄横跋扈、目中无人的样子,她希望女儿这辈子能自由自在按自己心愿生活,活得不顺心,处处小心翼翼,再有高门的名声有什么用”,他竟被她这句话窒住了,毕竟他此生唯一的快乐全是她给他的,确实同门户没有任何关系。 但因为他这一句罕见的强硬,再加上她怀疑是他背后捣鬼,令狄珙去塞外镇守,而家眷要在京为质,累得她和女儿们一年才能见狄珙一回,导致姜婵气了一年已未同他讲过一句话了。 不过他有信心今日姜婵定会同他讲话,因为今日是女儿的生辰。 叁人在国公府里为王长乐庆生,一家叁口又同游了夜市,送玩累得睡着的女儿回房歇息后,王之牧总算迎来了一年多的唯一一场欢爱。 闹到快天亮时,姜婵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满足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妻女在侧,人生最美满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