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婚仕》 楔子 掌声响起。 薛筱安挽着父亲的手,紧张的吞了吞口水,神色不安地望向薛父,抿了抿唇想说什么;薛父自然是感受到女儿的视线了,温和的轻拍她的手,瞇起眼笑了笑。 眼角佈满皱纹的眼闪过一丝水光。 薛筱安咬咬牙,再也忍不住:「……那个,爸──」 「接下来,欢迎我们今天最美丽的的女主角薛筱安,以及薛爸爸进场──」 厚门推开,主持人的朗诵声伴随奏乐,沿着红毯一路传来,恰好打断薛筱安。她愣愣的回过神,迟迟迈不开脚步。 「筱安?」 稳重的轻声呼唤,叫醒了茫然的薛筱安,她赶忙回神,轻拭眼角的水珠。 「薛爸爸陪伴着筱安来到红毯的这端,这趟红毯路上,是薛爸爸一路将女儿抚养长大,小手牵着大手的时光岁月。 「而到达了红毯尽头,薛爸爸也将要陪伴筱安踏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白纱夺目,洒落的花瓣从空中飘散至各处,美不胜收。宾客席尽是羡慕的眼神,同时也在祝福着新娘。 薛筱安挤出笑容,朝席上的好姊妹笑了下,便看向红毯尾端、身着西装的挺拔身影。 ──都说帅气的男人穿西装最好看,还真是这样。 四目相对,薛筱安大脑冷不防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另一端的男子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仅是矜持地上扬,眼底尽是藏不住的笑意,配上英俊的面容,却让薛筱安的心脏不可控制的落了几拍。 「现在,请薛爸爸用温暖厚实的大手牵起女儿的小手,并交给眼前的未来好女婿杨威宇。」 薛父捧着薛筱安的手,缓缓托放到男子手上。 「交付的不仅仅是手,也是将女儿的未来交付给了威宇,」主持人一字一句的朗读,伸手指引下一个动作,「现在也请薛爸爸和新郎威宇交换位子,并请薛妈妈来到台上,夫妻一起站到新人面前。」 「请新人献上深深的一鞠躬,感谢爸爸妈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您们辛苦了。」 薛爸爸看着新郎新娘鞠躬,泪水终究流下脸颊。他连忙抹了把脸,拍着男子的肩膀展露笑顏:「好好照顾我女儿啊,要是筱安回来告状,我可不会饶过你。」 男子含情脉脉地望了薛筱安一眼,忍不住笑了:「好的岳父,我一定不会亏待筱安!」 随着主持人的指示,薛父和薛母缓缓走下台阶,坐在新娘亲属的桌席。薛父一手捧着自己妻子的手,另一手擦着泪;薛母倒是坚强的多,虽未流泪,眼眶却也染红了。 「威宇也真是,」薛母拍着薛父的背,看着新郎和新娘的模样,「知道是咱们女儿最重要的时刻,还懂得要打扮得比平时帅。」 「……不过老婆,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薛父花了好一阵子平復心情,眼前的泪水终于擦乾,看清了新郎的面貌,「威宇今天确实很帅。」反倒有些不像平时毛毛躁躁的小伙子了。 舞台上,新郎搂着新娘的臂膀,气氛盈溢着甜蜜。 薛筱安面对台下眾多人群,不免感到紧张,脚步不禁后退,鞋跟太高险些后倒,所幸被男子给撑住了。 距离措不及防地拉近,男子深邃的眼眸盛满女人模样:女人面颊的血色一点一滴在淡去,不知是因为差点跌倒,还是对于即将迎接新生活感到紧张。 「放心,有我在。」 温润的嗓音牵引着心跳,让薛筱安渐渐放下心来。她頷首,站稳了脚步。 * 「谢谢新郎新娘给薛爸爸薛妈妈的感恩话语,接下来,请新郎新娘站在彼此面前。」 薛筱安仍在恍神,被男子牵过了手才猝然惊醒。 「……现在,我郑重的宣布,新郎你可以以丈夫的名义正式亲吻你美丽的新娘了。」 薛筱安再次抿了唇,手指僵硬;男子沉声,转而扣紧对方的五指,将新娘带向自己。 一时间,欢呼和口哨声此起彼伏。 薛筱安被拉进男子的怀抱。她有些颤抖,隐约听见对方的耳语。 「你如果很在乎,可以借位就好。」 男子说完,薛筱安微愣。她沉思几秒,摇头,意味深长:「这毕竟是我的婚礼。」 说着,她抬手搭上了男子的衣襟,对方反应迅速,温柔的托起女人的面颊,低头就要吻下去── 「请等一下!」 匡噹── 原先让薛父和薛筱安走出的大门骤然推开,两个男人从后方出现,一前一后走向舞台。眾人一阵喧哗,为的却不是突发状况。 ──而是这两人身着警服,都是警察。 主持人并不记得这段进程,寻思着应是临时表演环节,灵机一动开口。 「什么?这种时候居然有人来抢亲!?」 站在中年刑警眨眼:「抱歉,其实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红发刑警撞了一下,且力道不小,明摆着是要制止中年刑警。 「对,」红发刑警开口,「我们是来抢人的。」 男子将新娘拉到身后,神色淡然的观察突然闯入的两人。 「很抱歉,两位想抢亲的话,」男子镇定的脱下西装外套,视线扫过全场,最后双目阴冷的直视红发刑警,「还得先过我这一关。」 他很戏剧化的朝刑警勾手,示意让对方先上,以便观察两人究竟有什么意图。 不料他这么伸手,红发刑警突然扣住他的手腕! 「那岂不是正好?」 鲜花、香檳、红毯……一切都彷彿不再属于新娘一般。 男子被拽向红发刑警,突然间,冰冷的金属物触碰他的皮肤。 喀擦。 手銬。 「我就是来抢你的,杨威宇先生。」 1-1 「请问您的姓名是?」 「我、我叫薛筱安。」 「年龄?」 「27岁。」 薛筱安忐忑的握紧手中的纸杯,坐在警局里冰凉的铁椅上。她看着面前做笔录的女警,终于忍不住询问:「那个,警察小姐,请问他怎么了吗?」 「你是说你先生吗?」女警在电脑敲完最后一个字,抬头看向薛筱安,面色为难的摇头:「我想,不该由我来说这件事。」 听完女警的一席话,薛筱安更显恐慌了。女警连忙安慰道:「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唉,一生的婚礼被破坏了,你一定很伤心吧?」 薛筱安只是点头,却有些失神,口中唸唸有词。 「抓的是他,还是他呢?」 * 林琊川站在审讯室唯一的桌子旁,拿着夹板纪录,时不时偷瞄身旁的红发刑警:对方直盯着新郎,几乎要把男子看穿个洞。 「郭游,眼神收一下。」他小声提醒,用笔桿戳着红发刑警。 被唤作郭游的男人随意应了一声,却没听劝,甚至更靠近男子。他捏着下巴,饶有兴致的观察对方。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 男子不语,视线别向他处。 打从进入审讯室开始,郭游就有一丝莫名其妙地不和谐感。 眼前的男子和刚才在婚礼上不同,几乎是换了个人,全身上下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甚至连句话都不肯讲。 面对男子的无视,郭游有些恼怒,却听对方突然开口:「老套。」 郭游睁大眼:「什么?」 「警察先生应该没对象吧?」 「……你怎么知道?」 男子睨了郭游一眼。 「搭訕方式太老套了。」 郭游:……我像是在搭訕你吗? 见男子顶撞自己,郭游忍不住加大声量:「我是警察,你最好不要惹我──」 「该问就问,不该问就不要问。」夹板挥了过来,挡在郭游的视线前方,他蛮不高兴的瞪了林琊川一眼,不甘愿的嘀咕几句后接过夹板。 「我现在要进行询问,你有权保持沉默。」郭游看了一眼男子,对方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 询问开始。 「请问你的姓名是?」这不是废话吗?嫌犯叫做杨威宇── 「陈信。」 …… 「不是,等等──」郭游大脑当机,笔险些掉落:「你叫什么?」 陈信厌烦的歪着一边头,疲倦的按了按眉心,像复读机般重复自己的大名:「陈信、陈信、陈信、陈信──」 突然间──啪!郭游一掌摀住对方的嘴。 陈信的双眼倏地撑大,嫌弃的往后退了退。郭游没察觉对面的反应,手还黏在陈信嘴上就转头问林琊川:「他什么意思?」 林琊川摇了摇头,把陈信的资料递给郭游,忍不住碎念起来:「都说了他不是嫌犯,你刚刚有没有听我说话?」 郭游接过外头刑警递来的文件,快速翻阅。 陈信,26岁,就职于阿芙罗黛蒂婚礼顾问公司。 职业── 代婚仕。 「警察先生。」陈信开口呼唤郭游,却不见对方反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改口道:「帅哥。」 「哎!」郭游立刻就有反应了,把注意力从陈信的个资上转移:「怎么了?」 温热的手掌随着主人的动作,更加贴合陈信的唇,他蹙眉,把脸移开一些:「我刚刚有化妆,嘴上还有口红,等会你记得去洗手。」 被这么一提醒,郭游「嗖」一下把手抽回了,尷尬的在大腿上抹了几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默默坐回椅子,这才回到正事上。 「咳咳。总之,你叫陈信?」 陈信頷首。 林琊川发问:「你认识杨威宇吗?」 对面的男子垂眼,像是在思考。 「虽然我们这行都是以客户至上,但牵扯到案件,我就会全盘托出。」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回答警察。上句说完,陈信便抬眼看着林琊川,冷调的白光同时照亮他的面容:「我是代替杨先生和薛小姐结婚的。」 郭游脑袋顶了个问号。 「看一下这里。」林琊川敲了敲郭游手中的资料,指着陈信个资的职业栏位:「这里,『代婚仕』。」 郭游看了,话也听了,但没懂,投了一个求救的视线给林琊川。不料对方不理,挥了挥手想让他离开侦讯室,却是陈信本人回应郭游的问题。 「字面意思,就是代替别人成为新郎出席婚礼。」 郭游愣了愣,脑袋有一瞬空白:这么说,陈信可能不只一次给别人「代婚」。 就在郭游短暂噤声之际,林琊川继续询问:「可以说一下你和杨威宇的关係吗?」 「他和薛小姐购买我们公司的婚顾服务,是我的客户。」 郭游听着林琊川询问陈信,一心二用,寻思着他事。 总觉得这个职业……有点耳熟? 他一面在大脑搜索相关记忆,一面看着陈信的脸,愈发觉得熟悉。 代婚仕、代婚、婚礼── 郭游恍然大悟:既然代婚,一定是在婚礼上见过他。 他又回想着近几次参加过的婚礼,想着是什么时候?隔壁大婶的办桌婚宴?大舅妈再婚喜酒?还是…… ──匡噹! 询问进行的正顺利,一阵重响传来,陈信和林琊川看向猛然拍桌的郭游。只见对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起身指着陈信。 「我想起来了!」郭游脸色犹如川剧变脸一般迅速,气愤至极,「你就是骗了林小渔的渣男!」 陈信面色不改,反而激起郭游的怒气。他扯起陈信的领带,强迫对方站起身。 「就是你对吧!?就是你骗了林小渔──」 「郭游!」 ── 男声震盪,唯一吊灯被震得晃动,使得墙壁上眾人的黑影恍惚。郭游僵硬的转头:林琊川铁着脸看他。 「出去。」男人语句清晰:「你先出去。」 * 原子笔在纸面上划过一道横线,最后被按下笔帽。 「好,询问就到这里,感谢你的配合。」 林琊川将笔录影本交给陈信。男子仔细看完,在最后一页的栏位签名。 询问正式结束。 可紧绷的氛围并没有因此得到放松:两人皆坐在位子上四目相对,彷彿互相洞悉对方。 最终,林琊川伸手将桌旁那堆文件翻开,从最底下抽出一式两份的资料递给陈信,谨慎的看着男子的细微表情。 陈信紧盯着对方的举动,嘴角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这是什么?」 林琊川叹了口气,正色道:「我作为江嵐分局第一总队队长,代表刑事警察总部,请求你支援我们侦办本次案件。」 陈信的嘴角下滑了一度。 「你负责代婚的杨威宇,他涉嫌洗钱案,同时,我们调出a市的监视器画面,确切拍到了杨威宇短时间内在多处操作提款机。」林琊川又把洗钱案的纸本资料装订好推给陈信,等着对方的回应:「我们想请你协助调查这起案子。」 陈信静默一秒,却突然绕开话题:「林琊川,我想问一个问题。」 林琊川本想继续先前的请託,但看陈信不打算多说的样子,他也不好开口:「……请说。」 「林小渔是两个月前结婚的女警官吗?」 意外拋来的问题使林琊川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往门外看了眼,确定外头的郭游没注意到他们才回覆:「原来你知道啊。」 「当时我就是他的代婚仕。」陈信毫不迟疑的回答。 原来如此。林琊川心说并不意外。 「虽然麻烦你有些失礼,但还是有件事想请你帮我转告那位刑警。」陈信顿了下,慎重道:「是关于林小渔小姐的话。」 见林琊川点头,陈信便压低音量继续说。 「当时在代理林小姐的新郎时,她向我透漏,她并不是异性恋。」 …… ……!? 林琊川大受震撼:他虽然也曾从林小渔的口中听过这件事,但误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那郭游追了小渔一年── 「她会结婚,只是为了应付家里人。」陈信不顾林琊川大受震撼,若无其事继续说:「我想那位警官会很乐意知道这件事的。」 「这……」 「天色不早,我想是时候回公司报告今天的状况了。」陈信看了眼手錶,礼貌的点头起身离去:「辛苦了。」 西装的背影分外瀟洒,陈信步伐稳健的离开警局,徒留林琊川愣在原地。可就在他神游时,陈信突然执笔,在方才林琊川交给自己的两份文件签名,自己取走洗钱案资料和委託书,另一份挪至林琊川眼前便起身想离开。看陈信走向审讯室门口,连忙起身叫住人。 「你为什么这次会答应我们?」 男子在门前顿下脚步,看了眼反射审讯室的单向玻璃,似乎想无声地偷窥外头,想看见那位红发刑警若是和自己对上眼,会是什么反应。 「我可以选择要和哪位刑警接洽吗?」 林琊川赶忙頷首,就见陈信推开门走出审讯室。跨出门框的瞬间,郭游立刻走上前,堵住陈信的去路。 「渣男,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郭游双手撑在门框两侧,高大的身躯逼近,使陈信不得不稍微抬头才能直视郭游。 郭游自以为已经用身高优势盖过陈信的气势,甚至狡猾的笑了一声,却见对方不打算理会自己,甚至对自己投以鄙视的目光。 郭游瞳孔骤缩,伸手猛力拽住郭游西装系着的领带,暴躁将对方拖近自己,瞪着被迫踮起脚尖的陈信,这才舒缓了心中的怒气,下一瞬间就感觉自己的双肩被一道力量下压:陈信双手放在郭游的颈侧,让踮着脚的自己能平稳身子,同时对上陈信的眼眸。 冷淡、犀利,有如在搜索些什么。 「你对我很不满吗?」 距离比自己想像的更加贴近,郭游后颈没由来的热了起来。他侷促的闪避陈信的目光,开口时语气都变得支吾:「对、对啊!我就是看欺骗小渔感情不爽啦!」 哈。陈信冷不防轻笑一声。 只是一声冷笑,郭游竟然打起寒颤。 「刚好,我也对你很不满,」陈信沿着郭游颈子的弧度,一寸一寸的向上挪动指尖。直到五指完全覆上男人的脖子、掌心的寒意被皮肤的温度驱散,「希望接下来合作,你能化悲愤为力量。」说完还补了句在郭游耳里听来讽刺的二字:「加油。」 话音刚落,被攥紧的领带便松开了。陈信弯起唇角,双手松开郭游的脖颈,脚跟落地后,用手背拍了下郭游的手臂,对方愣愣的给他让了条道。直到林琊川在郭游面前挥手,郭游才两眼撑圆的看向对方。 「郭游啊,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林琊川将署有陈信签名的文件交给郭游,轻拍郭游的肩膀就满身轻松的离开了。直到拐了个弯想到什么,又退着走回审讯室。 「喔对,我会帮你安排相亲的,放心吧。」 郭游看着手中的文件,不可置信的翻了两遍,才离魂般的抬头。 「……蛤?」 * 下午五点半,警局门口。 薛筱安捏着指尖,坐立难安的在警局大门前的石椅上等待,口中唸唸有词,攥着裙摆的指尖泛出血色。 「威宇到底怎么了……」 「抱歉,久等了。」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陈信的身影出现在身旁,薛筱安有些惊吓,但看见陈信的无神的双眼时,苍白的面色猝然通红,顿时哭了出来。 她忍了很久,终究没能将情绪压下来。 哭声撕心裂肺。 本是她一生的大事,上天怎么会和她开玩笑? 陈信站在薛筱安身旁,将卫生纸递给女人;薛筱安接过,独自发洩了一会,咬着下唇总算止住了泪。 「情绪有缓和一点吗?」 薛筱安点头。 「需要送你回去吗?」陈信补充,「这是售后服务,今天遇到这样的问题,我也感到很遗憾。」 这次,薛筱安摇头:「我住在这附近,叫车就好了,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不用客气。」 轰雷鸣响,大雨突兀地降下,闷热感从脚底上升,彷彿勒住了薛筱安的双腿。她撑着身子站起,茫然一阵,缓缓道:「今天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你的事业?」 「请放心,我们公司会处理,不会影响薛小姐的权益。」 「是吗……」 一道辆光将阴霾照亮,薛筱安叫的计程车来了。 女人淋着雨走向汽车,打开车门前却回头望向陈信。 「陈先生,」 在黑暗中,男子的皮肤显得白皙,姣好的面容却异常冷清。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职业呢?」 哗啦哗啦── 车灯照耀下的雨点清晰,一丝一线流逝不断。 陈信迎着薛筱安的目光,浅浅的勾起唇角。 ──苍凉、忧伤。 「雨变大了,薛小姐快回去吧。」 薛筱安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陈信目送女人离开,随后向警局门口拿了把爱心伞,终于接起震动许久的电话,往大街上走去。 「今天出了状况,我等等会回公司一趟。」 『我知道。』另一头响起犀利的女声:『我只是来提醒你,明天记得去咖啡厅见林小姐,上个月的代婚服务还有事情没解决。』 「了解。」 …… 对面迟迟没掛电话,陈信淡淡开口:「还有事吗?」 『你要告那个刑警吗?』 陈信停下脚步。 「墨璃,不用了。」 电话另一端,墨璃的口气兇了不少:『这很可能会影响到你的事业。』 「没事。」陈信唐突的笑了一下:「这倒是给了我一个见识刑警能耐的机会。」 『喂,你该不会──』 语未毕,陈信主动掛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收回口袋,在绿灯的照耀下穿过斑马线。 郭游……吗? 想到那头张扬的墨红发色,陈信忍不住又笑了。 「倒是有点像他。」 1-2 咖啡厅内,音响传出的提琴声悠扬。 天气晴朗,灿阳从落地窗撒下,降落在一头红发的高壮男人身上,几根若隐若现的发丝在空中悠扬,像是在随着音乐舞动,彷彿一根根都在洋溢着开心。 柜檯的小姐看着那颗人工太阳,扯了扯身旁同事的衣服。 「你不觉得那人有点……像八加九吗?」 同事急忙比出禁声的手势,紧张的看了一眼男人的方向:「不要说那么大声,等会他砸店怎么办?」 小姐吃惊,摀着嘴连连点头,眼神却收不住,又嘀咕几句。 「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过他……在播报交通事故的时候。」 「该不会是惯犯吧……?」 坐在男人对面的女子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茶,心底暗暗揪心:我来的究竟是咖啡厅,还是黑帮老巢? 「你今天的打扮……真好看。」 「你说这头红发吗?」郭游爽朗一笑:「我上个月花了三千去补色的,不好看我就该去退钱了。」 女子:「……」实在不忍直视那头红发。 郭游爱抚着自己的红发,悠间的举起手,服务生迅速走了过来。这次不用多说,服务生自动续了郭游杯中的水,准备转身离开却被女子叫住:「抱歉,请问可不可以调低冷气?我总觉得有点热。」 服务生乾笑了一下,连连点头道好,却忍不住想吐嘈。 ──你对面那头红发把阳光全反射在你身上了,不热才怪! 儘管女子刻意控制表情,眉尾却不自觉的跳。她不再死死的盯着郭游,抬手看了眼腕錶,不禁长叹一声。 「咳咳……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看见女子的眼神倦怠,郭游终于走回正轨上,主动向对方攀谈:「我们稍微瞭解一下彼此吧?」 ──苍天,你果然还是爱我的吧? 有了话题,女子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捧着瓷杯坐近桌子,拨开散在肩上的长发:仔细一看,这个男人其实长得也不差嘛。 「我姓黄,叫我静静就好。目前在宏维科技上班。」 「宏维科技啊,我有印象!」 女子喜出望外:「我们就是去年获得全国企业成长奖项的──」 「是去年被报出做假帐的公司吧?」 …… 喀啦喀啦…… 空中运转的木质风扇代替了无声的尷尬。 女子面有难色,攥紧手中的杯子,眼泪就快被逼出来了。她低声回了一句:「那是宏华……」而且是做外送的。 郭游呆愣,半晌,尷尬的笑了笑,急忙转移话题。 「换我介绍我的工作吧?我是警察。」说着便掏出自己的名片,压着纸缘推了过去,满脸洋溢着自信:「出事记得找我啊!」 女子心说这是盼着我出事吗? 她接过名片,扫过正名左上方的职位名称,下意识脱口而出:「嵐江分局第一总队?好厉害啊,平时一定很辛苦吧?」 郭游只是笑,并未多言:英雄不须肤浅的词藻来衬托自己。 「我也有朋友是做警察的,常常听到他说工作累,辛苦你了。」 郭游默默收回准备收名片的手:「不辛苦,只是抓个犯人、保护人民,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将双手交叠在脑后,恬淡的随意看着街边的风景,装作不在意对面钦佩的目光。只是望着外头繁杂忙碌,他便觉得自己坐在这儿相亲,说不准其实当前有个大案子要破,就差他赶去救援。 郭游忍不住咋舌:林琊川搞什么相亲啊。 * 一周前,嵐江警察第一分局。 警局大厅开了冷气,阻绝了室外的沸气,又加开了电扇,几乎快到了是穿着外套也会冷的程度。 坐在柜檯的女警冷不防打了个喷嚏,默默看向一旁争吵的两人:那里火药比较重,好像比较暖和啊。 「林琊川,你在开玩笑吧?」郭游脸色奇差,脖子伸到林琊川面前,用眼神质问对方。 林琊川淡定捧起茶杯品着茶,一边批公文:「我没有开玩笑,我已经帮你找好相亲对象了。」边说边将手机转向郭游,点开一名女子的照片。 「我帮你问过了,这个女生很不错,今年二十六,只比你大两岁,工作也很稳定,对你也很感兴趣。」 郭游听着不太高兴,随手往柜台捞了颗凉糖,拆开糖衣丢进嘴里,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把手机推了回去:「我现在要重新追小渔,对其他人没兴趣。」 林琊川面有难色,想起昨晚和陈信的谈话,眉心又隐隐作痛:枉费我昨天一到家就帮忙安排,这亲不谈也得相啊。 他扯了扯嘴角,苦口婆心的劝说:「郭游,小渔已经被调去南景了,也差不多放弃了吧?而且小渔都结婚了。」 林琊川实在没办法对郭游说出口。 再怎么说,都是喜欢了整整一年的对象,一时要向郭游坦白林小渔的性向……他实在做不到。 林琊川对面,郭游头也痛。一提起结婚,陈信的面容就在郭游的脑海不断扩散,连同那日在审讯室前、捂在他脖子上的温度都清晰可闻。他敲了敲头,试图拍去渣男的身影,手挥得幅度过大,险些打到后方的女警。 他可不认那场婚礼:只走表面,私底下又没登记。况且他和陈信已经槓上了,现在去相亲,不就是在打自己第一痴情男警的脸吗? 「郭游,我已经和对方约好时间了,你就当作去交朋友。」 「谁相亲是为了交朋友啊?」郭游别开脸,又拿了一颗糖,反过来质问:「而且你不是更适合去相亲吗?你已经过四十,都快五十了。」 林琊川的胸口彷彿中了一支箭:「我是不婚主义。」 郭游压根不信:「林琊川,不用说了,你代替我去吧!」 「郭游!」 「……你们两个!」 林琊川还没说完,女警猛然吼了一声,震慑所有人。 「你们要吵就进去!不要在这里闹!」 ──阿嚏! 战火一消停,周遭空气立刻降了几度,郭游忍不住打了喷嚏。 * 在林琊川千求万拜託之下,郭游最后还是来了。 郭游默默叹气,把视线转移到咖啡厅内调整心情。 在进入店里不久,他便隐约瞥见柜檯的小姐悄悄盯着自己,对上视线时对方便迅速别开,还和身旁的小姐交头接耳。 郭游心底有难免些骄傲:是我这张脸配红发好看吧?等会去推荐她们也染一个。 「我去一趟洗手间,很快就回来。」女子将背包放在座位,优雅的朝洗手间走。 郭游看女子离开了,忍不住看了眼玻璃窗反射的倒影。 纵使出门前特意梳了个造型,过了一段时间,仍有几根发丝微微翘了起来。他拨了拨刘海,正对自己无可挑剔的模样感到自豪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来袭──他眼皮突然抽了一下。 一位端正的男子坐在咖啡厅的角落处,和自己同桌的女子相谈甚欢。 郭游几乎没施捨几眼在女子身上,却是瞬间认出了男子是谁。 ──我就说林琊川是欲令智昏,只有我才看得清这个渣男! 陈信和对面的女子说了一些话,对方只是黯然的点头,面上毫无血色,从长了黑眼圈的双眼透露出满溢的寂寥。 陈信沉声,递了一个金属密码筒过去,说了些什么。 随后,女子带着密码筒,从郭游身旁经过,流着泪离开了。 陈信望着女子的背影,取下眼镜擦拭镜片,淡然开口。 「偷听别人说话有意思吗?」 郭游发觉自己被陈信识破了,趁着服务生收走桌上未喝完的咖啡时,顺势坐在陈信对面,死要面子的撒谎:「路过。」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陈信收拾好公事包,将钞票压在杯垫下,「我先失陪了,希望下次见面交换情报时,你能给我好听的资讯。」 眼看陈信要走,郭游不知怎么的,突然伸手拉住他,正好撞移桌子。 「不准走!」 唧──! 室内发出一道尖锐的声响。顿时间,所有顾客看向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他们吵架了?会不会打起来啊?」 「看起来不像啊,难不成是有一方提分手啊?」 气氛逐渐热烈起来,郭游却没意识到一般,也跟着陈信站起身,不肯松开对方的手。 「你不能走,你这个渣男!」 喔喔喔──! 咖啡厅的顾客更激动了:谁不喜欢凑热闹呢! 陈信扫了一眼顾客的状况,嫌弃的瞪了郭游一眼;郭游不甘服输,跟着瞪了回去,却被陈信拉了一把,身体被带向他。 又是这种近距离。郭游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上次是他拽着陈信靠近自己,这次反而是陈信拉着他贴近──莫不是在报復自己。 「小声一点,这里是公共场所。」陈信贴在郭游的耳根旁开口,声音稍微有些低哑,更凸显出藏在字句里的怒气。郭游听了只觉耳根一热,身体忍不住抖了下:这人有点可怕。 不再听到烦躁的声音,陈信满意的退后一步,拉上公事包向郭游礼貌点头:「郭先生就好好享受相亲吧,我先离开了──」 尾音突然弱了下来,陈信的目光突然定在某一处。 郭游本想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却看陈信望得专注,忍不住循着视线朝那处看去: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有一位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佇足在路边。 一道念头窜上郭游大脑,他忍不住鄙视起陈信:「知道你诱骗林小渔,没想到你连男的都不放过!」 「闭嘴。」陈信捏住郭游的下巴,转向那人:「你是刑警,难道看不出来?」 郭游满腹疑惑,瞇起眼回忆。 鸭舌帽男人本来滑着手机,左右张望行人,不巧对上两人的目光,下意识和他们对望。 郭游愣是看了许久都没反应,陈信看不下去,拽着对方下巴让人低下身,在对方身旁耳语。 「是杨威宇,你没发现?」 …… 「不像啊。」郭游又谨慎的看了几眼,瞇起眼想看清楚些。 男人顿时意识到了对面在观察自己,先是退了几步,紧接着逃离现场! 「……等一下,这种反应还真的是──」反射弧慢了数拍,郭游一时没缓过来,刚想问陈信怎么发现的,却见男子在杨威宇退后的瞬间,当机立断冲出咖啡厅! 郭游目瞪口呆:反应也太快了。 「……喂!你等等!」 1-3 「喂!你给我站住!」 大马路上,杨威宇逃在前,陈信追在后;郭游从后方赶上陈信,边跑边拿起掛在腰间的无线电:「我是江嵐第一分局的刑警郭游,目击嫌犯杨威宇在a市中和区新南路三段现身,立刻派支援过来!」 他说完便将无线电掛回腰际,下一个动作却是伸手拉住陈信;陈信被抑制住手腕,跑诉被迫降了下来。他甩手想挣开束缚,但不见郭游松手。陈信终于没好气开口:「你做什么?放手。」 假日当前,出门的群眾本就多,再加上号志灯的干扰,追捕杨威宇本就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对方体格异常优秀,再加上郭游的牵制,陈信迟迟都没能缩短和杨威宇的距离。 郭游听见陈信的怒意,自己也嚷嚷起来:「你是无关人士!不要影响办案!」 陈信不耐烦,索性把外套给脱了。 「他还没付我尾款。」 「蛤?」 郭游还在釐清陈信话中含意,刚把视线转回前方,一个垃圾桶被杨威宇翻倒,横躺在他脚前! 他连忙跨过,凶狠的瞪向杨威宇的背影,跑速加快许多。 距离逐渐缩短。 眼看即将追上杨威宇,郭游更是奋力向前衝,只差一步就能抓住── 「等等!」 叭──! 准备行驶的汽车急速煞车,驾驶险些撞上突然衝出的男人,陈信及时抓住郭游,汽车趁机逃逸了。 郭游愣了一秒,忍不住爆粗口:「搞什么啊,现在绿灯,行人路权最大欸!」 他愤愤不平的继续碎念,陈信不受干扰,拍下逃逸车辆的车牌号,收好手机便聚精会神地寻找杨威宇的身影,终于在巷子边看见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渣男,你刚刚干嘛拉我?」郭游是彻底绕进了这个话题了了,继续抱怨,「刚刚我只差一点就会抓到杨威宇!」 「够了没有?你是想被车撞吗?」陈信终于回嘴,和郭游同时拐入巷子:「还有,我叫陈信,不要再叫错。」 「你还想转移话题?」这下郭游更火大了,踢开脚边的废弃纸箱,抓着陈信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拽得更紧,「不要狡辩,你最老实交代你和小渔的关係。」 一边跑步一边说话,陈信的躁火也没控制好:「我说了,我帮她代婚──」 ──碰。 没看见前方的动静,郭游冷不防撞上前方的人。 ──碰。 陈信跑在郭游后方,来不及煞车硬是撞了上去。 「闪开闪开,刑警办案──」郭游摸了摸鼻子确定没撞歪,一边碎唸一边抬头,先是看了眼撞到的壮汉和他身边的两个小弟,又看了眼被那人按在墙上、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 「是杨威宇──」 「不是。」陈信不做停留,否定郭游的话便逕直跑离巷子,没料想到状汉突然挡在两人面前,把叼在嘴上的纸菸吐掉,挥舞着满是刺青的花臂。 「你们是这傢伙找来的帮手吧?识相点就滚远点,没看到我们在办正事吗!?」 被壮汉阴影笼罩的男人瑟瑟发抖,拿着皮夹的手不断颤抖,白花花的纸钞从里头抽了出来,壮汉立马夺去,看突然闯来的两人还不走,挑眉扯着嗓子:「怎么,你们也想吃点苦头──」 「我管你什么代婚仕,根本就不是正经行业。」 从进入巷子,郭游就没打算停下争吵,就在壮汉眼皮子底下吵了起来。 「请放尊重一点,不要牵扯到我的职业。」 「喂,你们──」壮汉被无视,很不是滋味,掰着手腕想驱赶他们,两人却同时回头,异口同声喊道。 「闭嘴!」 …… 壮汉怒了:我让你们走是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还不知好歹!? 陈信从另外两个小弟之间穿过,准备继续寻找杨威宇的行踪。 突然间,他的后领被向后扯──壮汉逼近,眼里怒火中烧,举起拳头就要向陈信挥去! 噗── 一口鲜血从壮汉口中喷出:郭游在壮汉出手前,精准俐落的给了对方一记上鉤拳! 湿凉的墙壁被血跡染上,两个小弟连同被抢劫的鸭舌帽男人都看呆了。 「我又没说错,给别人代婚,听起来就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你,不清楚我们的工作内容请不要血口喷人!」 两人争执激烈,一道戴着鸭舌帽的人影忽然从巷口闪过。他们仅仅顿了一下,立刻往巷外衝去! 壮汉摀着流血的嘴跪倒在地,两个小弟连忙跑来查看伤势,刚才出手的男人又跑了回来。 「名字报上来,快!」 混混颤颤巍巍的报姓名,郭游在脑袋中记下,回头去追赶陈信的脚步了。 三个人畏缩在一起,不知所措,听见远处郭游大喊,又是一阵哆嗦。 「钱还给鸭舌帽!最好给我自己去警局自首!」 巷口外,菜市场。 掺杂着腥味和泥土味,刺眼的阳光猛然照亮视野,陈信抬手挡住光线,另一手就被郭游往右边拉过去。 「那么娇柔,是男人就不要挡阳光。」 再次追逐杨威宇,对方这次更具优势,不断穿梭在婆婆妈妈之间。 郭游和陈信紧追其后,还不忘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说我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吧?」不知是谁踢倒了菜篮车,后方的妇人骂骂咧咧的看着两个牵手奔跑的男人。 郭游喊了声抱歉,继续对着陈信骂:「你怎么能和小渔举办假婚礼?你这不是欺骗了她吗?」 他脑袋转了转,突然想通了,连珠炮发的自顾自开口。 「我知道了,你先藉由代婚仕的名义骗了小渔,让她和你结婚,然后再拋弃她,」郭游气得不轻,「所以小渔才会毅然决然自愿调去中和!」 陈信一时接不上话:你到底在脑补什么? 杨威宇跑了这么久,体力也开始下降。他不停地向前跑,根本不敢回头。 「帅哥,新鲜鯖鱼两条一百五,要买要快!」 「衣服便宜卖,全场半价!」 「热腾腾的芋头饼!快来买芋头饼喔!」 叫卖声此起彼落,在杨威宇耳里听来却分外惊悚,有如夜鸦在耳边嘶鸣。他朝乾涩的嗓子嚥下口水,竟然身体一歪,突然撞上渔贩的长桌! 碰! 一盆盆盛放鲜鱼的塑胶盘子在空中飞了几圈、虾子从水槽中跳出、躲在暗处的猫咪蓄势待发,张开血盆大口,看准时机一跃而起──场面陷入了混乱! 鱼虾满天飞,猫咪漫天扑,宛如天降甘霖般盛大。 陈信挥开眼前的虾子,又避开在地上弹跳的鱼,看见不远处从地上缓慢爬起的杨威宇,把握时机就要衝过去,谁料一隻猫挡在他的脚前,只要在跨出一步,他就会被猫咪绊倒── 倏忽间,一隻精壮的手臂倏地搂住陈信,硬生生将男子抱离地面。 猫咪依然趴坐在原位,陈信也没被绊倒,但一个大男人被搂在另一个男人的腰侧,一想到这种画面,陈信甘愿跌死在马路上。 「放手!」 郭游打死都不放手,居然就这么扛着六十公斤的高?男子向前衝。不知是不是两人的举止太过惊人,路人纷纷让道给他们开出一条路。 被严实抱紧的感觉并不好,陈信被郭游牢牢抱着,感觉腰快要被捏断了。 郭游丝毫没察觉陈信投来的阴冷视线,反而在抱起陈信后加快马力,一衝竟然和杨威宇的距离只差两公尺不到! 「杨威宇,你给我站住!」 从市场跑回大马路上,周遭莫名嘈杂起来,刺耳的鞭炮声突然窜入耳膜。陈信顿时反应过来,把郭游抱紧自己的手松开:「快追!」 郭游毫无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衝! ──只差一点── 唰! 一高一矮的黑白无常人偶猝然出现,穿过他们之间! 「让开!我是警察!」 突然走来的绕境队伍,逕直切开他们和杨威宇原先忽远忽近的距离。郭游试图拨开遶境的人群,信徒却不受干扰,依循原定路线向前;远处传来警车的鸣笛,越来越多群眾前来凑热闹,再也看不见杨威宇的身影。 郭游被阻挡在遶境队伍的一端喘着粗气,眼神流露出的怒气几乎能杀了这一票信徒。 看不见杨威宇,郭游终于死心,愤恨不平的回头想查看方才跌落自己怀抱的陈信,却见对方艰难的站起身,而后又迈开双腿往另一头跑了起来。 「就说你不要掺入办案啦!」郭游跟上陈信想拦住对方,陈信却不顾郭游的阻挠,情绪似乎因追捕失败而冷静下来。他镇静道:「从另一条路追过去。」 郭游想抓住陈信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下一秒,他握住陈信的手腕,越过了男子,带着人向前跑。 * 喀、喀…… 高跟鞋笨重的敲击石砖地,薛筱安抱着一个纸箱,里头的所装的东西却寥寥可数。她没走几步路又停下脚步,看着彷彿绵延不尽的人行道,忍不住闔眼。 「刚经歷失败的婚礼,今天又被公司扫地出门……我又该去哪里?」 如果闭上眼就能从世界上消失,我寧愿不清醒。 可我消失的话,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威宇了。 轻如羽翼的纸箱在薛筱安手中有如重石,她把箱子放在一旁休息,正望着玻璃橱窗的倒影发呆,耳边传来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她看着杂乱的纸箱,试着鼓励自己:「加油,一定很快就能再见到威宇。」 碰! 有个男人朝她的方向跑来,一不留神撞上了薛筱安,女人手中箱子应声摔落,薛筱安也跌坐在地! 疼痛刺骨,使她不得不清醒。 薛筱安不在乎是谁撞倒了她,只是跪起身捡拾散落的物品,却在手伸入纸箱的那刻,和陌生男人的手背相触。 隐隐之中有股预感在薛筱安胸口激盪,她不自禁的抬头,只见男人压低的帽沿。 可她就是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上充满了自己熟悉的气息。 「……威宇……」 男人整理的手一顿,骤然起身,转身就跑,薛筱安根本来不及抓住对方。 绝对是威宇,一定是威宇! 脚步比脑袋更快行动:薛筱安不顾纸箱,踩着高跟鞋艰难地追着前方的男人。 她承认:喜悦是最先进入大脑的念想。 可愈深入想,喜乐却被惶恐掩盖:这么说,威宇真的犯了罪── 薛筱安思绪根本没放在眼前,只知道一定得向前跑、一定要抓住杨威宇的手、一定要── 「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右手突然被人向后扯。薛筱安刚想挣脱,就发现自己半隻脚悬在空中。 只差一步,她就会跌入正在施工的下水道。 「薛小姐,请清醒一点。」熟悉的语调捣鼓耳膜,薛筱安情不自禁的落下泪。她被人施力拉着后退,转身,果然看见陈信的面容。 郭游继续追赶杨威宇,在薛筱安那处耽搁了一下,转眼间又不见杨威宇的背影。他懊恼的搔了搔头,只得先向警局回报现况,随后又回到陈信和薛筱安停留的地方。 但这次,连陈信的踪影也没看见。 * 陈信已经是第二次踏入江嵐警局了。 他没有喝员警送来的水:不是不渴,而是跑得无力,手几乎举不起来,只是用仅剩的力气,一次一次的按着疼痛的腰间。 一旁有两个女警经过,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陈信,忍不住好奇的上前。 「林叔,这是新来的?」 林琊川看着陈信,摇头。这个回答反而让女警更感兴趣,拉了张椅子坐过来。 「我听说啦,你们边吵架边追杨威宇,」她敬佩的为陈信鼓掌,「太强了,有这个体能,当消防员也行吧?」 陈信望了女警一眼,不失礼貌的微笑。大厅的自动门突然开啟,郭游从室外走进来,一踏入警局就直线朝陈信走去。 「当公务员是要讲信用的,这傢伙大概连『诚信』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郭游听了不甚满意,酸言酸语的站到陈信面前:「就知道渣男最不守信……我不是叫你在原地等我吗?」 坐在陈信正对面的林琊川料到郭游的火气,先是叹气,重新睁眼却见陈信露出一瞬的不屑,随手在沙发拿了一个枕头,接着盖在自己脸上:不想听。 郭游怒了,刻意在坐下时施力,压的沙发挪位了一角。看陈信仍然没反应,又故意去掐了对方的腰! 腰间被用力捏下,陈信闷哼了一声,痛得脸都胀红了。他将枕头从脸上拿开,想直接砸在郭游的脸上,却又碍于在公共场合,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但扶着额头的手臂爆出青筋,还是没能将他的怒气潜藏。 目睹了一切的林琊川霎时不解:他们俩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看陈信拿自己没办法,郭游满意的双手抱胸,朝刚才夸奖陈信的女警开口:「你别被他骗了,就他也能当消防员?」 女警听着郭游的话,又看了眼陈信通红的面容,面容露出和林琊川相同的疑惑:「你是想通过在我面前贬低他,阻止我喜欢上这个帅哥,好让你自己独佔吗?」 郭游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只听见女警话里提到了陈信,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子,就见陈信脸色沉了下来,看着竟是羞怒。过了几秒,郭游总算嚼出了语意,后颈猝然热了起来。 「你!我好心告诉你陈信是个渣男,你竟然觉得我和他──」 「咳咳。」 在一旁许久不出声的陈信冷不防出声,向林琊川投以视线;林琊川愣了愣便反应过来,随口打发女警离开,陈信这才缓缓的坐直身子,终于拿起桌上的水悲抿了一口水润嗓子,随后开口。 「我这下周三傍晚和薛筱安约好见面,她或许会透露一些情报。」 1-4 星期三上午,阿芙萝黛蒂办公室内。 墨璃佇立在影印机前,却时不时朝陈信的办公岗位看去。 「怎么了?」陈信突然开口,让墨璃吓了一大跳。她抱怨:「你背后有长眼睛吗?」却见陈信抬手将自己桌上的梳妆镜向下压,正好映出墨璃全身。 女人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他这是在防着人监视。 「没什么,只是最近你进出警局很频繁,」传输文件印好,墨璃整理好纸张,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在陈信身旁,「警察还在问你杨威宇的事?」 …… 陈信不言,墨璃却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果不其然,陈信原先专注力本来放在电脑萤幕上,听见墨璃的话,将手从键盘挪开,同时摘下防蓝光眼镜,拿起旁边的马克杯啜了一口咖啡。 「在我的印象中,我去警局只和你报备过一次。你怎么知道我去警局?」 他果然追问了。墨璃皱眉,只得坦白:「小渔告诉我的。」 陈信倒是不意外,但也不打算回应墨璃方才的问题,只是顺着女人的话说下去:「代婚结束后,林小渔最近过得怎么样了?」 「她搬来和我一起住了。」 「这样吗。」 陈信煞有介事的点头,使墨璃不悦的皱起眉。她将手中的文件重重放在陈信桌上,眼神带着质疑的情绪注视陈信。 「你应该不会忘记,在代婚前后,代婚仕都无权调查雇主吧?」 …… 陈信再次噤声,致使墨璃终于忍无可忍,就在她准备要下最后通牒时,陈信那张打死不回应的嘴突然动了。 「对了,」像是漫不经心,陈信的口气悠然,「上次你请我帮林小渔代婚,我到现在还没收到谢礼。」 …… 墨璃呆滞一瞬,突然直起身子,迅速把放在陈信桌上的纸张收叠在在自己腿上,随后神情无比认真的低下头,额头竟然直接磕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抱歉,是我疏忽了,我这周就把绩效的二分之一送给你。」陈信原先在喝咖啡,听见墨璃匡一声撞上桌,差点没被呛到。他一改方才的淡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下次有机会再请我吃饭就好,绩效就不用给我了。」 墨璃听了慎重点头,这次没再敲桌子了,把文件抱好推回椅子,踩着高跟鞋轻快的走开了,连自己原先找陈信谈话的原因都忘了。 陈信看着梳妆镜里女人的背影,默默舒了一口气,打算继续处理电脑文书时,桌边的手机萤幕短暂亮了起来,继而暗下。他轻触萤幕,就见通知栏位跳出一则简讯。 【薛筱安:请问今天见面,约在晚上七点可以吗?】 * 傍晚六点五十,咖啡厅包厢外。 薛筱安站在定在回廊上,出神的凝视着金属门把。她几度想推开门,指尖却在触上冰凉把手的那刻缩回。 最后,提包里的手机发出铃响,她才慌乱的把手机预定的闹鐘关闭,定睛看着萤幕的显示时间:七点十分。再不进门,就真的是自己失约了。 啪嚓。 陈信将视线从手錶挪移至缓缓开啟的木门,寻思不到一秒便将原先放在口袋的录音笔关机,放回公事包的同时,薛筱安也从门后走入包厢。她有些迟疑,面露羞愧的走来:「抱歉……我在路上耽搁了才晚来的。」她的声音极轻,几乎要被天花板的吊扇运转声所掩盖。 陈信頷首示意无碍,在薛筱安坐上自己对面的木椅后,无声审视对方。 ──薛筱安还在犹豫。 薛筱安神色恍惚的坐下,抱着手提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啟话题;挺直了背板、身体僵硬的呆在座椅,像被钉固的空心木偶。 「不用紧张,我们只是聊天罢了。」 陈信平淡说着,见薛筱安紧绷的肩膀弧度稍微缓和,这才进入主题:「薛小姐上周叫住我,是想询问我什么呢?」 那双空洞的眼神彷彿灌入灵魂,薛筱安当即想开口,却又怕自己过于衝动,按着心口试图让自己平復下来。 「那天,陈先生也在追威宇吧?」良久,薛筱安才哑着嗓子开口,「我只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威宇现在怎么样了?」 「看电视上说,杨威宇目前还在被通缉的状态,」陈信叹了口气,眼神流露出惋惜,「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此话一出,彷彿撬开了薛筱安抑制情绪的枷锁、和女人盪出共鸣。 「对,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薛筱安咬了咬下唇:一方面是悲伤,一方面是无力。 她原以为陈信知道些什么,但到头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把对方误认成寻找爱人的突破口罢了。 陈信观察着薛筱安的神情,查觉到了女人的失落,旋即道歉:「抱歉,我无法你为你提供帮助。」 薛筱安摇头,却也说不出任何圆场话,眼看失落的眼眸就要再次失神,陈信开口了。 「其实,我一直都不相信杨威宇会被视为嫌犯。 「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再朴实不过的男人了。」 噹── 薛筱安背后的摆鐘敲响起整点的报时铃。女人如梦初醒,像是想到些什么甜美的回忆,苦涩却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嗯。」她附和陈信。 「威宇他,真的很单纯。」 ★ 薛筱安永远不会忘记:七月二十六,那是落日黄昏的午后。 薛筱安踩着细跟高跟鞋,疲惫的拖着脚步。她下午实在痛经的不得了,再加上百货公司里专柜的冷气开得强,头又痛,下午请同事替她代班,逃离光鲜亮丽的工作地点。 向着公车站走去,脚后跟被磨破皮,使她不得不停下来暂歇。在四处张望一圈后,她选择在附近广场的长椅坐下。 脱下高跟鞋后,被磨出鲜血的脚刺痛;薛筱安自己都看得怵目惊心,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我要的生活啊。 靠着椅背,从早到晚的疲倦感爬上身。她不禁开始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被生活綑绑,连自己的心声都不得不屏蔽、不能去理会。 只有此刻,远离繁忙的生活,薛筱安才能闭上眼,感受拂过脸庞的清风。 錚錚── 吉他和弦刷动,薛筱安不自觉的睁开眼,四处寻找声源处。她起身走了一段路,最后在广场的另一头,看见揹着吉他、自弹自唱的男人。 男人弹的吉他音乐虽不出眾,歌声却扣人心弦,饱含真挚的情意。薛筱安忍不住走到男人前方,默默掏出钱包。 她想着:勇敢追梦,真好啊。哪像我,连未来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拿着百钞,薛筱安弯身投入男子前方的打赏箱,抬起头时和对方视线相对。 她看见男人眼底的惊喜。 那双怀着大志的视线落在薛筱安身上,她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咖。 突然间,薛筱安的鞋跟断裂,世界天摇地动! 她失去重心,整个人向右跌──却被旁人揽住了腰,撑住了自己。 吉他弦被刮动的噪响从一旁的音箱放出,更为刺耳。 薛筱安却觉得,那是她听过最动人的和弦。 表演当中的男人突然搂住她,不顾身上的吉他碰撞,佔据了她的视野。 他忧心忡忡的望着薛筱安,让她升起了一丝念想。 她不清楚眼前男人的来歷,也从未听过他的姓名。 她只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萌发出了一个愿望。 男人不敢松手,生怕女人一不小心又会踩空,自己脖颈突然被圈住:薛筱安勾着他的脖子,面红耳赤。 「请问能和你……认识一下吗?」 「就先从朋友开始,好吗?」 ★ 互加了好友,自从初识的那天起,聊天室毫无互动。薛筱安不禁怀疑,这个名为「杨威宇」的青年是不是对自己完全没有意思。 女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举着手机思索着该不该主动进攻,手上突然震动:对面发送讯息来了!她慌乱的坐起身,一个字一个字看着小方框内的文字。 『晚安,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大晚上的,传来这样的讯息,况且对象又是男生,很难让人不紧张。 薛筱安字斟句酌的敲着手机键盘,删删减减总算发送过去:『晚安呀,这么晚了,是有需要帮忙吗?』 『啊,就是明天我会在之前遇到你的广场表演,是我自己作词作曲的』 『有兴趣的话,你会想来捧场吗?』 尚未打字,薛筱安已经自顾自地点起头来了。她盘腿弓着背,缓缓输入,打完字还谨慎的确认自己是否有输错字,再三斟酌后,害羞而颤抖的指尖按压萤幕。 『会!我一定会去捧场的^o^』 话发出去,薛筱安才反思:打表情符号会不会太刻意拉近关係了? 但没想多久,杨威宇又传来讯息,这次的回覆弄得她脸颊几乎烧起来。 『好,那我等你;)』 当晚她一夜未眠,整个晚上都在镜子前试衣服,却不觉疲惫。一种预感隐隐牵动着薛筱安的心:她是会和杨威宇在一起的。 她能想像未来的两人牵着手在街上散步、看电影时吃着一桶爆米花、婚礼上两人坚定而浪漫的凝视彼此…… 这种顺着自己心意的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 ★ 薛筱安并不是一个畏手畏脚的女人,尤其在感情这方面。 继当杨威宇表演完的饭友,五个月里,薛筱安不断进攻,总算把杨威宇攻略下来了。追求的这段期间,她慢慢意识到,杨威宇并不是对爱情木訥才迟迟没有动作。 「威宇只是怕拖累我罢了。」 自从和杨威宇住在一起,朝夕相处下,薛筱安总是在想,是时候把工作辞了,去寻找自己的梦想。 她也想像自己的爱人一样自由,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但写好了辞呈,她终究没有勇气辞去柜姐的工作。 杨威宇从事街头艺人赚不了多少钱,纵使身边那些在街头认识的音乐人朋友被发掘,但迟迟轮不到杨威宇;就算是兼职打工,两人的生活三分之二是薛筱安在付出。没有她的稳定薪资,两人租的房子连房租都缴不起。 但薛筱安并不埋怨杨威宇,相反的,她也因为遇见杨威宇而有了工作的目标。 「威宇,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买一对鑽戒,对你跪下求婚,让你帮我戴上婚戒!」 在合租的公寓内,两人坐在窗前,等着新年的烟火升空。 薛筱安对着窗子哈气,在薄雾上写着自己的新年愿望;杨威宇看着自己怀里的女人像个小女孩般晃着脑袋、一边说着要娶自己,忍不住大笑,两人差点一头往后栽。 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能像小说里浪跡天涯的侠侣那般,随心所欲的做自己喜爱的事情,不受金钱与世俗的约束。 ★ 某一天,或许是那一天,梅雨季开始的日子。 薛筱安盘起头发,取发夹固定后,用厚厚的粉底掩盖失眠而熬出的黑眼圈。她在上班前又打了一次电话给杨威宇,对方彻夜未接,这次电话却通了。 她刚想说话,大门突然拉开了。 杨威宇站在门口,满脸笑容。 「筱安,去追梦吧。」 薛筱安握着皮包掛绳,第一时间张开双臂抱住杨威宇,哭诉着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让自己担心;杨威宇抱着薛筱安道歉,从口袋拿出一个信封袋。 「打开看看。」他交给薛筱安。 信封鼓鼓的,似乎装了一层东西。薛筱安拆开,看见露出一角的纸钞。她愣愣地看向杨威宇,只瞧见男人的笑靨。 「我把吉他卖了,这阵子打工也终于发薪水了。」 女人呆滞的面容倒映在男人眼底。杨威宇见薛筱安愣了,刻意搓揉着对方的脸颊唤醒她,最后在薛筱安的额监落下重重一吻。 「以后,就让我来帮你寻找梦想吧!」 * 陈信安静聆听,伸手将面纸盒递给薛筱安。 薛筱安本人似乎没察觉,看见陈信手上的面纸,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眶泛泪。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威宇他为了我可以放弃自己……他绝对不会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薛筱安攥紧面纸,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下。 她很想杨威宇,想得快要发疯了。 陈信看着薛筱安的情绪逐渐走向崩溃,当即递了一杯水过去;薛筱安抽气着接过玻璃杯,一口一口将冰水滚入喉头。 许久过后,薛筱安用手背擦去脸颊上的泪,轻轻拍着自己的脸颊。 「今天就到这里吧。」陈信柔声开口。薛筱安点头:「抱歉,我没想到自己会哭得这么夸张。」 陈信摇摇头,和薛筱安各自收拾好行李,他就在咖啡厅门口拦了辆计程车,提醒薛筱安回家时注意安全后,两人就分别了。 约莫过了五分鐘,陈信仍驻足在咖啡厅门口。他背对着咖啡厅流溢出的暖光,看着薛筱安离去的方向,掏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喂,哪里找?』 陈信向前的脚步停顿:「请林琊川听电话。」 电话对面那端,郭游拿着林琊川的手机听电话,一听出是陈信的声音,大半夜值班的疲惫感顿时被不知名的烦躁取代,连说话都不带一点客气。 「林琊川去上厕所了,你就只能跟我说。」 「啊,是我唐突了,」陈信哼笑一下,「我差点忘了我的接洽对象是你。」 郭游气了:你没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他正想大骂,陈信立刻阻断他:「我只是要匯报,我刚刚和薛筱安谈过了,并没有谈到对案件有关键性突破的部分。」 「就这样,祝郭先生夜班愉快。」 没等郭游反应,陈信便掛断了电话。与此同时,漆黑的夜空猝然划过铁白的闪光,下一秒,雷鸣奏响! 陈信看了一眼天空:浓厚的乌云漫噬了皎月,将苍穹的最后一丝光亮吞没。 ──他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 黄亮的计程车停在一栋公寓前,薛筱安付了钱下车,刚关上车门,车子便行驶离开了。 街边原先忽明忽暗的路灯突然断电,周遭陷入一片黑漆。薛筱安下意识看了眼天上的明月,却不见清澈的光明。她揪紧自己胸前的衣襟,快步走入公寓。 她脚步匆忙,听着长廊回盪自己不规律的脚步声,胸口的心跳就鼓譟得更厉害。 突然间,她的小腿被一个锐利的脚划了一下。薛筱安差点失声尖叫,用力咬住牙关,深吸一口气,她才缓慢的蹲下身去摸索刚才碰到的东西。 眼前是所有住户的邮箱。她试探性的将手伸向自己的邮筒,果然摸到一块坚硬的信封摺痕。将其抽出,薛筱安赶紧上自己的家,颤抖着解开门锁,侧身鑽入门缝。 碰。喀嚓、上锁。 薛筱安近乎腿软,却还是逞着力气走到客厅,打开所有电灯开关,随后跌坐在地。 她的心脏仍旧不停加速,使她根本换不上气。她用力抚着自己的胸口,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復正常心率。 最后,薛筱安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那封信:那封信沉甸甸的,上面的寄件地址也是薛筱安未曾见过的区域。她犹豫一阵,最终撕开信封,却因没施好力而将整个信封完全扯破。 下一秒──白花花的纸钞从中爆破而出! 纸币的锈味顿时充斥屋内,一张一张的飘散在女人惊恐的面前。 ──轰隆! 先是瞬间的失色,紧接着、雷鸣大作。 暴雨佈下。 薛筱安失声,哭了出来。 1-5 一星期后,江嵐分局内。 「是,我知道了……请放心,我们会尽快将犯人追捕归案……是是是……」 郭游坐在自己的办公位翻阅卷宗,听见林琊川的声音忍不住将滑椅向后推,就看见林琊川放下电话,眉头紧蹙的按着太阳穴。 「上面又在催案喔?」 林琊川听见人声,睁眼,看见郭游从办公室一路滑到走廊;他正想训斥郭游不可在警局内嬉闹,就看见对方双眼下的黑眼圈,一时也说不出狠话,只得叹气;倒是郭游心宽得多,深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开口:「所以我才说嘛,杨威宇案根本不会因为渣男的帮忙得到进展……」 「听起来,有人认为我的存在可有可无,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 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后方响起,音量不大,却用力鼓譟郭游的耳膜。他听见男声响起,整个身体抖了一下,不料椅子倾斜一角,椅子连带着郭游就要翻倒! 接着,有人在他身后稳稳的扶住椅背。 郭游吓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下一秒就有一阵窸窣声在侧耳落下。他立刻转头,视线正好和扶着椅背弯身靠近的陈信撞个满怀。距离之近,郭游甚至能看见陈信乌黑的眼眸骤然缩长,宛如毒蛇在审视猎物。 「你嫌弃我?」 说得好像郭游要甩了陈信一样。 郭游瞪大双眼,只觉体温从脖子开始上升。他想把陈信的脸推开,对方却在他行动之前直起身,随意把郭游坐的转椅调了个方向,施力一踢,把人给推回办公室里了;郭游甚至都没机会还手,直到椅子停下,他才咬牙切齿的瞪着陈信。 「这个时间点,你怎么会来。」林琊川没能及时反应,看见郭游和陈信的互动哭笑不得;反而是陈信面容不改,将自己手中的纸板提篮交给林琊川:「来看看进展如何。」 林琊川接过盖着杯盖的纸杯,掀开小孔喝了一口:是冰浓缩咖啡。他一下便提振精神。 陈信看见对方喝到咖啡的那刻双眼发亮,轻笑了下,这才步入办公室。他环顾四周,看见只有两张办公桌的桌灯亮着,便问道:「你们这队只有两个人吗?」 「还有一个小刘,只不过他最近旷职状况很严重,好像说什么有情伤,」林琊川提起另外两个队员,有些尷尬的摸着后颈,「至于另外一个……林小渔走了之后还没替补上来。」 陈信若以所思的应了一声表示理解,便走到办公室最里侧、站在架设于长桌后的白板前:最左侧的部分贴了杨威宇的照片,下方还列出他近期出现的位置,但除了薛筱安的婚礼现场及当初在咖啡厅碰巧撞见,再往下就没有更新了。 陈信正在研究白板中心写出的其他洗钱集团的成员,郭游就从旁边滑了过来,故意撞上陈信。 「看不懂就不要看,你站在这里也没用。」郭游睨了陈信一眼,却被对方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在计较我没给你咖啡?」 自己的讽刺毫无效益,郭游拍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你给我咖啡我都不喝──」下秒就有一个和林琊川相同的纸杯送到眼前,见郭游愣着不拿,陈信甚至将纸杯稍微拿远了些。 郭游感觉自己根本在打自己脸。 看着眼前方才火气正旺的男人,陈信内心出现久违的爽快:「喝不喝?」 纸杯被暴躁夺去。郭游先是瞪了陈信一眼,接着僵硬的喝了一口── 「好苦!」 噗哧。 郭游整张脸皱在一起,但不妨碍他清楚听见陈信的嗤笑,他被苦得几乎睁不开眼,只能用手恶狠狠的指着陈信:「你──」 「林琊川,你晚餐一样吃民富路上的餐盒吗?」 林琊川突然被提到,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愣愣的点头回应;陈信应声表示明白,逕自走出办公室,打算去帮忙买晚餐。但陈信刚从林琊川面前走过,郭游也接着跟着离开,还回头对着林琊川喊话:「我去买能喝的咖啡!」 「……喔。」林琊川看着两个大男人消失在转角处,无奈的笑了。 * 深夜,晚风时起时停,燥热的空气将郭游的心情拨动,但看见自己手上拿着的特浓黑咖啡,他的情绪更暴躁。 但接下来陈信说得话更惹得他快要气爆。 「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怕苦,」陈信看都没看郭游一眼,语气充满鄙夷郭游,「我还以为只有小孩子才怕苦,是我的疏忽。」 句句抱歉,字字疏忽。郭游恨不得把陈信剥一层皮:这傢伙怎么这么嘴欠? 「渣男,我劝你最好不要惹我。」郭游抓住陈信的肩膀,逼使对方转过身面对自己:「我警告你,我随时可以把你打得六亲不认!」 陈信面无表情,不打算理会郭游,打算转身继续走,又被对方拉着转身。反覆几遍,陈信有些不耐烦了,在又一次郭游抓着自己回头时,他霎时侧身,同时抓住对方的手腕用力往后拉,让郭游跌向自己。 「你可以试试。」 落下一句话,陈信甩开郭游的手,加快向前的步伐。经陈信这么一威吓,郭游短时间内不敢再碰他一根汗毛了,但口头呛声还是沿路呛声。 「开玩笑,你以为我说假的吗?我跆拳道黑带,只要一秒就可以把你打飞……」 郭游越讲越不满,碎碎念永无止尽,陈信微凉的五指突然附上他的双唇。 这次郭游没有犹豫,反射性的开口轻咬陈信的食指;对方低声倒抽一口气,脸颊随之泛红。郭游得意了,正想大声挑衅陈信,却又被再次摀住嘴巴。 「闭嘴。」陈信语气带有一些因痛感而起的颤音。他用眼神示意郭游往左前方看,郭游不情不愿的照做,却看见远处一个男人站在提款机前,形跡鬼祟的东张西望。 确定郭游不会再大声嚷嚷,陈信放手,两人同时往男人的方向放轻脚步走去。 他们藉着墙壁的掩蔽,终于看见了男人的脸。 ──是杨威宇。 陈信迅速扫视周遭有没有其他潜伏者,和躲在正对面的郭游比了几个数字,暗示对方自己比到三就衝出去逮捕杨威宇;郭游点头,陈信便将视线锁在目标上。 一。 杨威宇在提款机上按动按钮,萤幕散发的冷光打在他脸上。 二。 冷光分明不带一丝温度,杨威宇却紧张的擦拭汗水。他按下萤幕上的确认键,等着现钞从机器吐出。 三── 「汪!」 危急关头,一声狗叫刺穿沉寂的空气! 杨威宇瞬间回头──与此同时,陈信和郭游就在瞬间衝了上去,岂料杨威宇放弃提款,转身就往一辆重机跑去,纵身跨上车体,只差不到一秒,两人就能逮住杨威宇! 「开枪!」眼看杨威宇就要奔驰离去,陈信当即对郭游命令,转头的瞬间就看见对方的枪带空无一物,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杨威宇又一次逃跑。在两人眼前。 * ……碰! 郭游的拳头用力敲在办公室的长桌,眼球因愤怒而布满血丝;林琊川看着郭游的背影,前去拍了拍男人的肩:「已经派人去追了,你先休息等他们回报。」 郭游仍旧站在原地,拳头不断收紧,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郭游对自己失望透顶:为什么他偏偏在那时没配枪?为什么那时候没有找出潜在风险?为什么真正追捕杨威宇时,他只能被动的等待通知? 「林琊川,我们也开警车去找──」郭游转身要去车库,就被林琊川给拦住了,不用言说,就明示了郭游不要衝动。 「为什么杨威宇会出现在这里?」 沙发处,陈信坐着思索,冷不防出声,让僵持不下的郭游和林琊川同时看向他。陈信却像是没注意到两人视线般,双手抱胸闭眼:「他已经被通缉了,没道理涉险在警局附近犯案。」 「会不会是他被集团逼急了?」林琊川也跟着思考,却被郭游反驳:「他刚才一个人犯案,旁边除了一隻狗外也没其他同伙。」 推理陷入僵局。 就当郭游和林琊川以为陈信只是单纯提出问题却无法解释时,正巧无线电响了,郭游立刻接起,听完对面的匯报后,神情再次黯淡。 此时,陈信却突然张开眼。 「……薛筱安住在这附近。」 「啊?」 「我明天会再联络薛筱安见面。」陈信就在两人不解的眼神下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后,逕自穿过两人,离开办公室。 郭游和林琊川站在原地,四眼对望。 * 翌日清早。 薛筱安被闹鐘唤醒,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她的四周散落着纸钞,彷彿每一张纸币都在夺去她的精神。 叮铃!一声讯息提示音响起。她的脸依旧靠在沙发上,手臂在桌上胡乱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解锁的那刻就看见消息传送者:陈信。 啪搭── 手机被薛筱安下意识摔了出去。反应到自己荒庙的举动,薛筱安筋疲力尽的叹气,滑坐下沙发,缓缓把手机捡起,摸着胸口点开讯息。 【陈信:薛小姐,我有关于杨威宇的事情想询问您,不知您何时方便与我见面?】 * 陈信坐在先前与薛筱安相约的咖啡厅包厢内,看着手錶指针正一分一秒的偏离相约时间,他只能让自己的大脑尽可能保持冷静。 随着摆鐘的敲响,陈信的额间竟泛起了一层薄汗。 直到背离约定时间的四十分鐘后,薛筱安紧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陈信看见提着背包的女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迟到的!」薛筱安瘦了很多,走起路来甚至有些摇晃;陈信赶紧起身扶住对方,搀扶着薛筱安坐下,给对方递了杯水后,薛筱安才不再喘气不已。 「你是说,你最近会无预期的收到不明人士的大笔金额?」 薛筱安蹙眉点头,将背包里收好的信封一一摊平在桌上,语气充满枉然:「这里的每一封都是不同地址,但我都没有看过,更不用提去过那些地方。」 陈信将全数信封一一比照,最后放下拿起的最后一个信封袋。 「这些信封上的字虽然略有不同,但事实上还是同一个人写的,」陈信将笔跡相同处指给薛筱安观察,「其次,这些信封都没有贴邮票,没有邮票的信件是不能被寄出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往我的邮箱投递这些信件?」 陈信沉默了一下,似是默认了。 薛筱安看着陈信为自己解释,心底一股担忧油然而升。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在短暂的思索后,陈信主动将薛筱安摆在桌上的信封收齐,还给薛筱安,接着,慎重的注视着对方。 「我需要你装作完全不知情。」 1-6 陈信结束了和薛筱安的谈话,随后去了警局一趟。他和门口的警察招呼一声便走入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他只看见林琊川一人:男人站在白板前椅坐着长桌,手中紧握着无线电对讲机。白炽灯的光线从天花板落下,看着林琊川被打亮的背影,陈信几乎能想像到男人低下头时脸上的阴霾。。 他有些出神,轻轻晃了头让自己回过神来,开口出声:「林琊川。」 「……啊,你过来了啊。」林琊川仓促的转过头,有些羞赧的摸着后颈:他不想让陈信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 不管是自己的落魄,还是屡次办案不利的刑警的落寞。 「我刚才和薛筱安谈过了,有重要线索要告诉你们。」他朝四周无声的张望,被林琊川敏锐地捕捉:「郭游他过于急躁了,我让他去协助调查其他案件,等一下才会回来。」 陈信点头,直接向林琊川匯报刚才和薛筱安讨论的所有事情。 「……所以我猜测,杨威宇偽造不同地点寄来的信件,并断断续续将这些钱亲自投递到薛筱安的邮箱中。」 陈信做出总结,看见林琊川若有所思的模样,突然退后一步,向林琊川鞠躬;林琊川吃惊地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低下头,不知所措的将陈信扶起身,想询问陈信这么做的理由,对面就率先开口。 「很抱歉没能先前没能逮捕杨威安,我甚至没有资格将薛筱安身上的证物带给你们。」陈信不顾林琊川按着自己手臂,再次鞠躬:「我白费了您当年的教导,非常抱歉。」 林琊川最先是感到错愕,听见郭游的后一句话,胸口一紧,忍不住叹气。 看着陈信重新在自己面前抬起脸,他一时间竟分不出自己身处何处、眼前是穿着西装的男人还是身着制服的少年。 「我还以为你不想再提了……」林琊川正感叹,看见陈信默默低下头,也不好再说下去,挥了挥手便作罢:「是我邀请你加入调查,你就别自责了。」 见陈信面容潜藏的悔意犹在,林琊川伸手顿了顿,还是揉了揉陈信的头。 「行了,我这就去安排人去薛筱安的公寓观察,一有发现就当场逮捕。」 他这么一说,陈信才应声,拨开散乱的发丝,默默笑了笑。 * 深夜十点,江嵐分居五公里外的一栋公寓内。 一名偽装成保全的刑警坐在一楼大门旁的警卫座位上,身着指定的蓝色保安服,压了压戴不习惯的警卫帽,暗暗朝监视器看了一眼。 监视器另一侧,林琊川和几名刑警监视着所有画面,每个监视器下都站着几名便衣刑警。 「哈……这都几点了啊。」保全装模作样的看着掛鐘打呵欠,起身随意伸展了下,又表现出尿急的模样,快步走向一旁设置的厕所,用力关上厕间门。 …… 监视室内,几位刑警分别盯着个别的画面。突然有人惊呼一声,所有人都盯紧那一小格画面: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大门口走进公寓。 「所有人注意,在杨威宇将信封放入邮箱后,直接进行逮捕。」 邮箱前,男子将自己背包内的信封袋投入薛筱安的信箱内,准备直接离开── 唰!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大门处照来,将男人的双眼晃得几乎无法睁眼。 「双手抱头跪下!」 为首的刑警染着一头红发,男人一下就认出了对方,愤恨不平的咬了咬牙。他环望四周,确信自己已经被警察完全包围,这才将双手抱着后脑杓,缓缓跪下。 就在跪下的一瞬间,他的馀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从不敢想,也不忍心去想的人──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薛小姐,请不要出声。」陈信按着薛筱安的双肩站在警察后方,刻意退远了一些距离;薛筱安摀着自己的嘴,听见陈信的话,注视着被警察逮捕的男人,眼泪溢出了眼眶。 时隔一个月半,她终于再次见到自己的爱人。 手銬銬住男人,男人被拖着起身。薛筱安捏紧了胸襟,突然挣开陈信的手臂,衝向杨威宇!站在后侧的刑警和陈信赶忙抓住失控的女人,薛筱安此时却跪倒在地。 「威宇!威宇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儘管不断被推着向前,杨威宇仍频频回头看向远处的女人,他张开口却什么话也没说,视线转移到陈信身上。 「……谢谢你。」他说。 陈信架着薛筱安的手臂,目光对上杨威宇的双眼,好像点了头;接着,杨威宇又重新看向薛筱安。 他曾经发誓过,不会让薛筱安在绝望时哭泣。他会保护她,即使薛筱安从不认为自己需要保护。 他的爱人不需要自己逃跑,以利女人不被警察缠上;也不需要寄送金钱,以利生活能继续维持。 薛筱安只需要杨威宇这个人,就够了。 「筱安!」 随着和薛筱安的距离渐行渐远,杨威宇不得不大吼才能将声音传给女人。即便如此,他还是能看见女人抬起头,眼底的泪珠被从雾霾透出的月光照亮。 「如果有下辈子,我会在红毯的对面等你!」 「我不要下辈子!」 薛筱安用力抹去脸颊的泪水,撑着力气站起身,痛苦的扯出笑意。 「我就要这辈子!」 女人的嘶喊在回廊荡漾,传入杨威宇的耳里。他红了眼眶,猛力点头。 直到,离开大楼。 薛筱安望着杨威宇被带离公寓,在对方最后一次回头后便气力全失,虚脱的跌坐在地上,任凭陈信如何安抚,都止不住女人的哭嚎。 终于,月儿破开云雾,在夜空辉映华彩。 1-7 「……薛小姐。」 『我们约好,你辞职后,我们就出国旅行!』 「……薛小姐。」 『下次我表演,你一定要来啊!我要在观眾面前向你告白!』 「薛小姐!」 薛筱安猝然回过神,脑中的回声消散,她只能看着前方,失神的回应:「抱歉,我恍神了。」 墨璃看着双眼红肿的女人,难以开口,转而将手中的物品放到身旁的陈信手中:「我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麻烦你接手了。」 陈信望着为难的墨璃,只是轻轻点头,让对方先行离开,自己则坐在薛筱安病床旁的板凳。 「情绪有稳定一些吗?」 薛筱安听见,不禁苦笑:陈信当时在警局也是这么问她的。她那时欺骗着回答好多了,现在却是真的平復下来。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自从在公寓昏倒后,醒来过了一晚,眼泪早已流乾。 「警方和我联系过了,杨威宇已经招供,并且会提供他先前隶属的洗钱集团的消息,应该可以抵免刑期。」陈信说着,看薛筱安点头,面上的惨澹有微弱的转变。随后,他又向女人道歉:「很抱歉先前欺骗你。」 「没关係的,我知道是为了正义。」薛筱安淡淡说道,视线却望着陈信手中的东西:「那是要交给我的吗?」 陈信应声,将物品交给薛筱安:那是一个密码统,要输入一组四位数密码。 「这里面放着杨威安在购买代婚服务时,委託我们若是最后代婚成立,务必要交给你的一封信。」 苦笑动容,薛筱安又回復方才失意的面孔。她看着数字出神,手却不自主的旋动密码。 ──0726 喀拉。锁头松动。 薛筱安看着陈信,眼底笼罩着理不清的情绪,最终只化为一句:「……谢谢你。」 「不用客气。」陈信说着便站起身,向薛筱安深深一鞠躬,转身离开病房。 他想,薛筱安需要一个独处空间。 病房拉门彻底掩上,薛筱安才敢小心翼翼的抽出信纸:信纸上的字是由黑色原子笔所写,稍微有些不整齐,和她先前收到的信封是一样的字体。 按着胸口深呼吸,薛筱安终于正视信里的内容。 【 筱安: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就代表我真的犯下不可悔改的大错。我知道说一句对不起无法换取你的原谅,甚至,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原谅我最好。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想和永远你在一起。 你知道吗?七月二十六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我们两个一定会成为相爱的伴侣。在交往后我总是这么告诉你,你虽然一直说:这只是因为我们现在交往,我才能这么篤定的说出口。但其实这句话从遇见你的那一刻就蹦出来了。我在街头上歌那么久,早就注意到你了。你会天还没亮就去百货公司上班,直到天黑了才离开。我一直默默注意你,所以在那天下午见你坐在广场,我就更卖力的唱歌,把音响声音调得更大,尽可能吸引你的注意力。 幸亏你发现了我。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一起度过的节日……它们就是我每天努力的动力,让我愿意继续在街头唱歌。但我想我错了,这些动力变质了。不论是生活开销还是出门约会,我明知道你从来不要我提供金钱帮助,并不是因为瞧不起我,而是希望我不要因为金钱而约束梦想。但我走错了路,和别人干了违法的勾当。 我知道,说对不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我还是想和你道歉,也想和你道谢:谢谢你这三年来的支持。是我有罪,我断了本该平顺延续的姻缘。 最后,我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很爱你。希望你能一直幸福的继续生活。 杨威宇】 「……」 薛筱安捏着信纸,不知不觉间,纸张已经被她捏得泛起皱褶。她隐忍着即将决堤而出的泪水,默默将信纸捂在胸口。 ──没有你,我的生活怎么可能幸福啊? * 郭游站在审训室外,看着里头相对而坐的林琊川和杨威宇,浑然不觉身旁站了一个人,发现时还吓了一跳,却故作镇静的嘲讽。 「不知道渣男是被哪阵风吹来的啊,现在居然没在关心薛小姐的心情,真罕见。」 陈信没有理会,只是静默看着前方。过了几秒,轻轻开口。 「你觉得这起案子结束的如何?」 不是反呛自己,而是问结束的如何?郭游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会讨论案件结束的感想。他下意识回答:「很离谱啊,杨威宇被抓到居然是想把赃物推给薛筱安,薛筱安还真是无辜。」 「是吗?」 这句话听着并不像是认同他的观点。 「什么是不是,刚刚杨威宇自己讲的啊。」 陈信这次反倒笑了。郭游刚想追问,就见杨威宇戴上安全帽被带了出来,前后随了几位警察。他们俩跟在队伍的最后方,止步于大门前,目送杨威安被外头的记者争锋拍摄,直到押送进送往法院的客车里,陈信才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点倒是没学透。」接着才面对郭游,轻拍对方的肩膀:「你还是太年轻了。」 * 『……现在,犯人杨姓男子已经被送往法院,准备进行开庭审问。后续情况我们将持续追踪……』 电视萤幕正拨放警察押送犯人的画面,坐在电视对面的女子却突然站起身,脚步迟疑的走近萤幕,却被地上分散的杂物给绊倒,整个人摔倒在地,兴许是这一下摔得不轻,导致地板震动,叠在沙发旁的杂物全数翻倒,盖住女子的身体──巧克力礼盒、情书信笺、玫瑰花束、跑车钥匙……她被价值上亿的「杂物」压倒。 「嘶……好痛……」女子从杂物堆中鑽出身子,圆亮的双眼透出疲惫、栗棕色的乱发像极了一窝鸟巢。她看了眼身后宛如垃圾堆的客厅,瘪了瘪嘴,又迅速将注意力放回萤幕。 虽然记者拍得并不清楚,她却隐约看见了警局内站着两个男人的身影。 她伸出手指,指着未穿警服的男子,口中呢喃。 「……找到你了。」 2-1 「墨璃,可以帮我把合约书递过来吗?」 墨璃正在写字:娟秀的字跡飞速在纸张滑过,如流水般俐落。被陈信这么一打断,她手指施力原子笔尖「啪」一声在纸张断裂。她把手边的纸张传给身旁的男子,随后按下笔帽,如同交付手术刀般把黑笔交付到一旁:「麻烦帮我换一支笔,谢谢。」 陈信从旁边的笔筒拿出一支笔,又听墨璃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麻烦也帮我换一个不会背着我调查委託人的搭档,谢谢。」 陈信:「……」 他将新的笔送到墨璃手中,对方却不打算接过,竟直接无视他,把手中的文件放到一旁,转而把刚交给陈信得资料转向对面,拿给坐在两人对面的女子看。 「林小姐,这是代婚仪式的预备流程,请你过目。」 林铃看着眼前面无表情却好似冒着火气的女人,霎时间有些手足无措;陈信看见女子脸上的窘迫,决定将墨璃支开。 「墨璃,可以帮林小姐倒一杯水吗?」 听见陈信的命令,墨璃睨了陈信一眼,随后果断起身,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离开会客室。 真是气死了。墨离心道。 「抱歉,我的搭档情绪有点暴躁,」陈信将原先放在墨璃面前的资料收齐,眼神略带歉意的看向林铃,「希望你不要介意。」 对面的林铃摇头,绑在脑后的栗棕色马尾也随之晃动,晃得太过大力,以至于马尾打在脸颊时都能听见沙沙声响。摇了几下,她才惊觉自己的发型乱了,连忙整理凌乱的发丝,眼神又重新热切的注视陈信,从脸颊泛起的红晕就能反映出女子的兴奋。 「不会不会!我不介意的。」林铃笑了笑,随即有些靦腆的坐正身子,认认真真的想把代婚流程读完,就被陈信打断了一下:「我先亲自和您讲解,等您之后再研究会比较容易理解。」 林铃愣了一下,傻傻的点了头。 陈信讲的浅显易懂,林铃只负责点头,听懂了还会捧场的「喔喔」几声。整个流程介绍完,林铃连犹豫都免去了,直接执笔在合约书上签字,速度之快令陈信都有些吃惊。 陈信会吃惊,其实并非没道理:林铃的外貌清秀纯洁,看上去是个乖孩子,大学才刚毕业,却自己找上阿芙萝黛蒂,指名要和代婚仕举行婚礼,甚至在看见陈信的那刻就选择了对方。 虽说过去也有人想藉代婚给自己圆一个婚礼的梦,但林铃还是这类型委託中年纪最轻的。 更何况,还有一件令陈信更在意的事。 看着林铃低头签字,陈信细想一阵,还是将疑惑吞入腹中。 林铃把自己的名字在几份文件上签好,笑着抬头:「其实我今天很开心,不知道陈信先生愿不愿意听我分享原因?」 陈信唇角上扬:「请说。」 「我会来找代婚,是因为觉得陈信先生……」林铃似乎有些害羞,左右环顾确定没有其他外人,这才凑近陈信,用手在嘴边圈起:「我觉得陈信先生很帅很厉害!」 吱呀── 措不及防的夸讚有如一颗糖衣砲弹,随着会客室大门猝然的打开,一同对陈信造成震撼。林铃带着亮晶晶的双眼盯着陈信,想看看对方究竟会出现什么反应,却见陈信只是笑瞇着眼,回礼似的说了句「谢谢」,下一句却接着不相关的话:「但其实这位刑警的功劳更丰厚。」 刑警? 林铃眨了眨眼,看向被打开的门后走出一个人。 「好啊渣男,就是你叫林琊川让我跑腿是吧?」 一头红发率先出现在门外,紧接着一位高?健壮的男人走入会客室,却在看见陈信和不认识的女子后,整个人停顿在原地,只有眼球自行转动使视线落到陈信脸上。 陈信面上带着商业用微笑,但好像在瞪自己。 「陈信先生,你说的刑警是这位吗?」林铃看着红发男人,想着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没穿制服的警察,下一秒就突然睁大眼,看着陈信惊讶的问道:「难不成他,就是上个月抓获洗钱集团的刑警郭游吗!?」 郭游站在原地,听见有人喊出自己的姓名,虚荣感顿时涌上心头,一手插腰一手扶着门框,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抓住几个罪犯而已。」再多夸点! 林铃认出郭游,转头又看向陈信,眼底的崇拜反而更耀眼了:「我知道陈信先生也在那场案件中立下大功!要不是你协助警察逮捕他们的车手,现在那群犯人肯定已经逍遥法外了。」 陈信愣了愣,忍不住轻笑。他对着林铃说话,视线却刻意瞥了郭游一眼:「不敢当,这件事不足掛齿。」 郭游对上陈信得视线,忍不住皱起眉:再装,继续装。要不是你面前还有个小女孩,我现在就把你虚偽的皮给扒下来! 「时间好像不早了,那这些文件我先收起来囉?」林铃看了眼手錶,将陈信递给自己的资料夹收进身旁的背包,刚站起身,却又难为情的缓缓坐下。陈信看着对方的举动,正想询问,林铃抢一步解释。 「……是这样的,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女子搅着手指,眼神诚恳的看着陈信。 「在婚礼之前,我想和陈信先生约会。」 …… 陈信依旧保持笑容,似乎完全不为林铃的请求苦恼。 「没问题,但相应的,代婚的费用会提高一些,请问您能接受吗?」 「我可以接受!」听到陈信没有拒绝,林铃简直乐得要跳起来。她认真聆听陈信说的附加条例,最终约定在婚礼前进行三次约会,就喜孜孜的鞠躬离开,连陈信开口要送人离开都没赶上少女兴奋的步伐速度。 林铃离开后,会客室内只剩陈信和郭游。 郭游看着陈信整理文件,全然不打算搭理自己,忍着脾气叫了对方一声:「喂,好歹我还在这里,你无视我算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陈信即刻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郭游,脸色冷得比腊月的冬雪还要冰。 「你应该知道,他人在谈话时不应该随便打扰才对吧?」陈信起身走到郭游面前,将对方身后的门关上,同时逼得郭游只能背靠门板,近距离面对陈信冷若冰霜的视线:「难不成,你连这种基本礼仪都没学过?」 ……好兇。郭游不得不承认。 他的背脊紧贴着木门,分明看着陈信时不需抬头,却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压力在自己面前、比自己高大数百倍。郭游忍不住嘀咕:「你同事告诉我可以直接进来,这又不是我的错。」 …… 陈信的怒火瞬间熄灭,转而将矛头对着自己的搭档,在心中生闷气。 「……抱歉,是我误会你了。」陈信叹了一口气,刚要远离郭游,就被对方抓住手臂,将陈信拉向自己,郭游顺势侧身,把对方扣在木门上! 「道个歉就算了?」 郭游正在气头上,方才还有些无辜,现在脑海只被怒火所佔领。他单手抓着陈信的双手手腕,低头看着陈信的脸;陈信无懈可击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变动,仅从视线就能看出他的怒气。总算一睹陈信愤怒的表情,郭游可乐了,另一手按着陈信身后的门,弯身想对陈信贴脸开呛:「所以才说你渣,骗完其他人之后也是道个歉就算了吗──」 「哼嗯……」 …… 郭游大脑僵滞。 ──刚刚陈信发出什么声音?? 他们俩人距离靠得很近,郭游抵住门板的手只能卡在陈信的腰侧,不巧压到了陈信先前被捏出内伤的部位,陈信痛得哼了一声。但哼完之后,陈信自己也满腹困惑。 这声音怎么……这么娇弱? 「你闹够了没?」哼声从自己喉间发出,陈信都不敢相信,低下头红着脸想把郭游踢开,郭游却彷彿找到了陈信致命弱点,狡猾的笑起来,用更大的力气去掐陈信的腰。 「哼嗯!」 陈信没料到郭游会刻意挑他的软肋下手,想憋住声音都来不及,脸色剎时都不对了;郭游原先还沉浸在陈信屈服的声音中,在逗弄了几次后才惊觉不对:陈信叫得很不爽,但他……很爽。 ……怎么搞的?? 惊觉自己的不对劲,郭游的后颈开始烧了起来,这才从欢愉中脱离而出,面对眼前的画面:此刻,陈信正试图憋气好让自己的声音不会发出来,声音是憋住了,脸却憋红了,被郭游扣住的双手还在不安分的奋力挣脱。 陈信发现郭游不再攻击自己,开始调整呼吸的频率,趁着郭游分神之际就要屈膝往对方腹部踢去── 吱呀── 陈信还来不及挣脱,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陈信被迫往前跌去,连同着郭游一起往下坠。 碰!两人齐齐摔倒在地。 「不好意思耽搁了一下,我替林小姐送水过来──」 方才离开会客室的墨璃在此时开门闯入,却发觉门板没办法正常的完全敞开,室内也一个人都没有。她原地愣了几秒,就听下方传来一声哀号。 她低头一看:有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准确而论,地上躺着一个红发男人,在红发男人身上还压着自己那眉清目秀的搭档,并且双手正牢牢的被精壮男人给抓着。 「陈信滚开!你压到我了!」 「你先松手!」 墨璃就看着男人们在地上吵架,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制止,直到看着两人吵了二十多分鐘,她才出声提醒:「陈信,我送水来了。」 陈信立刻抬头,这来看见门后的女人端着一个托盘,神情自然的看着自己和郭游。陈信瞬间正色,用尽吃奶的力气肘击郭游的腹部,脱离郭游的束缚才从地板起身,站稳时气不过,还踢了郭游一脚。 「咳咳。委託人已经离开了,你先离开吧。」陈信对着墨璃开口,墨璃点头,随之开口:「那这位先生需要喝点水吗?他的脸似乎很红。」 郭游刚起身,就看见刚才在走廊预见的女人给他递水,他说了句「谢谢」就要接过,可陈信比他快一步,挡住水杯的同时朝郭游伸手:「请先给我林琊川请你带来的东西。」 郭游才刚从几秒前的惊心动魄中脱离出来,脸色都还没恢復就看见陈信冷静自若的态度,内心又燃起燎原野火,但还是老实把自己带来的纸袋装的信封推到陈信胸前,连水都不喝便直接离开。直到离开前,郭游后颈的红晕迟迟无法消褪。 陈信按着眉心恢復情绪,就听身旁的墨璃不识时务的开口:「公司明令禁止办公室恋爱,不代表你可以鑽漏洞会客室恋爱。」 「墨、璃。」陈信铁着脸瞪着女人,刚才做的心理调适被一句话击垮;墨璃对陈信的愤怒却毫无波动,只不过眼神流露出无辜。 我说句实话而已,怎么还对着我兇呢。 * 「你又和陈信吵起来啊?」 郭游一回警局,林琊川就看见对方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深怕对方没有把自己交付的任务完成,立刻问话:「你应该有把信封交到陈信手上吧?」 「嘖,交了啦。」郭游倒在沙发上,看上去像打了一场仗;林琊川倒是不担心郭游的状况,听见对方的回应默默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那里面可是优良市民的奖章和感谢金,你送过去了就好。」 好?哪里好? 郭游把整张脸埋进沙发,可一闭眼,就感觉耳边再次传来陈信不可名状的声音……他起身赶紧脱离沙发,随便翻起一本卷宗便聚精会神的看起来。 林琊川第一次看见郭游那么勤奋用功,想着定是陈信教导有方:是不是经过上次他们俩搭档,让郭游明白做警察要具备的精神了? 他暗自拍手叫好,心情愉悦的自言自语:「下次如果还能请陈信来协助破案,再让他和郭游接洽吧。」 「林琊川你想都别想!」 2-2 週六一早,天气晴朗。 陈信站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边,看着人群流动,同时听见附近几个女孩子在谈话。 「那个人好帅,好想去要个联系方式啊。」 说话的是个穿着秋季褐色背心的少女,手里揣着手机,频频看着对面停驻在街边的男子。她身旁的朋友鼓励她,纷纷推着她的肩膀好让人行动。终于,少女鼓起了勇气,穿过人流靠近男子,鼓起用气开口:「那个,虽然很突然,但可以和你要个联系方式吗?」 「不可以。」 少女才刚递出手机,就见男子身旁不知何时站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女人。女人警惕地打量着这名少女,同时抱住男子的手臂:「不好意思,他是我男朋友。」 对面宣示主权,少女也不可能再耍赖着不走,失望的转身离开了。 面对这一串突发状况,陈信好像不意外似的,只是看向身旁还拽着自己袖子的女子:「林小姐来得好早。」 「嘿嘿,当然啦!」林铃衝陈信露齿笑了下:「毕竟这可是我们的『约会』,我当然不会迟到!」 陈信也回应林铃的笑容,领着她往预定前往的百货公司走去。 「在今天的约会开始前,我想先询问林小姐一些问题,」他们并肩走在街上,陈信突然开口,「请问您对今天的约会有什么要求吗?」 林铃发了会呆,随即说道。 「你别叫我林小姐,听起来好疏远呀。」林铃摇了摇头,像是忍了陈信很久似的:「叫我林铃就好了!然后,毕竟是理想中的『约会』嘛……」 一隻手伸到陈信面前,孩子气的晃了下:「陈信,你不会介意牵手吧?」 陈信看着那隻手,眼底暗了一些。 半晌,他握住了林铃的手。 「是林铃的话,我怎么会介意呢?」 * 百货公司、一家轻食店内,服务生将陈信和林铃带到窗边的沙发座位。林铃刚落座,就好奇的看着窗外露台摆放的花盆,指着红花看向陈信:「你看你看,这盆花放在这里好可爱喔。」 陈信被林铃望着,眼底泛起笑意。 「不过放在这里好危险喔,要是盆栽掉下去就不好了。」林铃用指尖戳着窗子,语气稚嫩却心疼的说:「植物也有生命,掉下去的话,不就死掉了吗? 「我们坐在安全的地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生命消失。」 …… 发觉对面的男子开始沉默,林铃赶紧转头,却听到陈信和服务生开口。 「不好意思,请问可以把这盆花拿进来吗?」 「啊?可以可以。」服务生第一次听到有顾客提出这般请求,动作有些僵硬的打开窗子,将装着一簇红花形小盆栽拿了进来。林铃看着服务生,又看了看陈信,神情露出呆愣。 随后,服务生纪录两人点的餐点,替两人送水便离开了。 陈信和林铃相对而坐,四目相对时,林铃便开口了:「……陈信,你怎么会挑这家店呀?」 「我有朋友推荐这家店,况且这里最近新开,评价也很高。」陈信浅啜玻璃杯中的白开水,就见林铃眨了眨双眼。 「你好认真喔,」说着,林铃曲起双臂靠着木桌,瞇眼笑着,「看来你对代婚约会真的很上心。」 陈信刚想道谢,又听林铃说话。 「一个听起来不清不白的职业帽子,居然是戴在你的头上……别人对你的印象应该不好吧?」林铃默默垂眼,似乎在为陈信感伤:「毕竟之前那个刑警叫你『渣男』,真不好听。」 说完,林铃抬头看向陈信,就见对面的男子眼神带有迟疑的看着自己,心情似乎因女子的话而低落,头也跟着低垂。林铃望着陈信,赶紧安慰道:「但就算如此,我还是很喜欢你喔!」 此话兴许是再次牵动陈信的心弦,他将头抬起,正好和林铃的视线相交。 「谢谢,还好你不介意。」 林铃掛着甜美可爱的笑容摇了摇头。恰好,餐点刚好送了上来;陈信将餐具递给林铃,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吃着饭。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林铃用叉子捲起义大利麵,目光仍留在陈信身上:「你怎么会选代婚仕这个职业?」 陈信拿着三明治咬了一口,看见林铃渴望求知的双眼,还是拗不过对方的好奇,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我想成为代婚仕,是因为想守护步上红毯的人的幸福。」 林聆听着陈信的回答,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自言自语班的开口:「可是,跟不是自己的爱人一起走踏上红毯,这样真的会幸福吗?」 陈信咀嚼的动作停顿。 「不过,我想我应该会幸福吧,」林铃终于将义大利麵送入口中,继而又将叉子在麵条中转动,「毕竟我选择了你呀!」 * 下午,百货公司电影院内。 原先衬托氛围的暖灯暗下,室内被黑漆笼罩,只有眼前的布幕反射的光线称的上唯一的照明。陈信将在外头买好的爆米花整桶递给林铃,同时瞥了一眼女子的表情:林铃依旧眉眼依旧欢欣,从进电影院起就兴奋的叙述自己很期待这部电影。 「虽然还没看过,但是看简介感觉很浪漫。」电影院中人群的熙攘随着片头曲的拨放而渐小,林铃将自己的手比作小喇叭,在陈信耳边轻声开口:「我泪点有点低,如果等等我哭太大声,请你一定要摀住我的嘴!」 女子的请求过于天真单纯,陈信忍不住笑了,在林铃万般拜託下点头。 电影开始拨放后,林铃专注的看着前方的画面,没再向陈信搭话。果真如她所说,电影演到一半,林铃的眼泪便情不自禁的流下面颊。 『如果我就这么坠落,你会挽留我吗?』 如海浪般的鬈发在风中摇盪,穿着一袭白裙的少女站在灯塔的的围栏外。她对着站在围栏内的水手少年说着,看见少年露出不捨的神情,脸上灿烂的笑容随着背后的朝阳升起。 『薰,你快离开那里!』 少女摇头,身型在高空的狂风中摇晃。 『一起坠落吧,我们。』 身旁的女子哭出声,陈信侧过头去看林铃,看见她咬着嘴唇,睫毛因为被泪水沾湿而在光照下乌黑晶亮。接着,林铃的指尖搭在陈信的手背上。 「可不可以……稍微让我牵一下?」 林铃颤抖着开口,就感觉自己碰触的手动了,她转头看去,陈信将手翻了面,让掌心朝上;林铃将自己的手滑入陈信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扣起陈信的五指。直到电影结束,观眾逐渐散场,林铃才不好意思的将手收了回去。 「抱歉,一下子太激动了……」她抱着没吃几口的爆米花,抽着鼻子对陈信说,却没料到对方拿出手帕,细心的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没关係,我也看得很感动。」 林铃不再啜泣,陈信便收起手帕,下一刻林铃就牵起他的手,往其他地方走去。 「为了平復心情,我们去楼下吃冰吧。」 陈信应声,两人一同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对了,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吧?」等待电梯时,林铃拿出手机点开设群软体,朝陈信挥了几下;陈信同样开啟软体,和林铃互相加为好友。同时,电梯打开门。 「考考你,拿到别人联系方式的下一步要做什么?」 面对林铃猝不及防的提问,陈信思索了下:「传贴图过去?」 「哎呀,那是第二步!」林铃又笑了起来,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对着手机操作起来,最后将画面展示给陈信看。 【0.0已将您的暱称改为宝宝?】 「第一步是改暱称!」 他们嬉笑着,随其他乘客一同走进电梯。 但却在电梯门闔上的那一剎那,林铃笑盈盈的面容突然冷了下来。 * 下午六点,江嵐分局内。 林琊穿刚结束任务,脱下刑警背心,刚想直接把背心扔到沙发上,就瞥见上发上有个人坐着。他赶忙把拋出手的背心勾回来,紧张的看着蜷缩在沙发一角的陈信:「你、你怎么过来了?」 陈信不达反问:「是你吩咐柜台直接允许我进来的吗?」 林琊川点头,就看陈信叹了口气,接着便回覆他的问题。 「我今天上午和别人有约,结束了刚好经过这里。」陈信将身体从沙发凹陷的区块抽离,伸手将小茶几上的咖啡杯递给林琊川:「顺便帮你买了一杯热美式。」 这原因倒是寻常。林琊川心想,接过陈信收中的杯子,顺势坐在陈信旁边:但用在这小子身上可就不寻常了。 陈信可不会因为顺路而来找自己,林琊川再清楚不过了,但碍于陈信打死不肯说的个性,林琊川也不打算强迫对方开口,自己先开起话题。 「既然你来了,就听我抱怨几句再走吧。」 陈信愣了几秒,不禁莞尔:「您请说。」 「最近我们这里的警察啊,有几个人被诈骗了。」林琊川叹了口气,将背脊完全靠着沙发的软垫放松:「有的被骗了钱,有的被骗个资……你说他们傻不傻啊,为了一个连身分都不知道的女孩子付出那么多。」 「女孩子?」 「对啊。」看陈信还保持正坐的姿势,林琊川让人也跟着躺卧下来,自己闭着眼放松:「我们翻过那些员警和诈骗犯的对话纪录,发现对方惯用pua的手段,把那群可怜的小伙子骗得团团转,连被骗了还向对方道谢。」 陈信一边听着林琊川讲话,一边思索什么,过了一阵子题问:「你刚才说『最近』,大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嘶……你我让我想想。」 林琊川蹙眉,似是在捕捉确切的时间。 「好像是上个月底吧?」林琊川猝然想起,从沙发上直起身:「洗钱集团的案子破了后,诈骗犯就开始找上警察了。」语毕又感觉自己说得不够仔细,捏着自己的后颈又倒回沙发。 「其实五年前也有发生类似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就林蒔英自杀案后──」 尾音未落,陈信猛地打断他:「林琊川,有谁知道我协助警察办案?」 面对陈信执着的打断他说话,林琊川识相的不提了,回覆陈信的问题:「毕竟你拒绝受奖仪式,除了有参与杨威宇案的刑警外和一些爱八卦的员警……还有一些记者之外,应该就没别人了。」 陈信听完頷首,不再说什么了;林琊川也不明白陈信突然问这件事情的原因,但也没打算计较。他掀开咖啡杯盖喝了一大口,下一秒却被甜腻的风味给呛着了。 「咳咳!陈信……你怎么突然买那么甜?」林琊川被过于浓郁的糖分衝击,喝得眉头都扭在一起;陈信迟钝了下,后知后觉道:「抱歉,我拿错了。」随后又将桌上另一杯包装相同的咖啡递给林琊川:「这杯才是苦的。」 林琊川一拿到咖啡,立刻灌入口中,冲刷掉方才甜滋滋的味道后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却意识到不对劲:陈信自己也不可能喝那么甜的饮料,那刚才喝的那杯甜的是给谁的? 「陈信,刚才那杯是买给──」 「林琊川我回来了──」 林琊川话才刚脱口,却又被门口的男声打断。林琊川和陈信同时往门口看去:郭游回来了。 「谢谢你今天告知我这些情报,我先离开了。」一看见郭游的身影,陈信立即站起身,和林琊川道别就离开,经过郭游身旁时还加快脚步,趁着郭游还没反应过来就鑽出了办公室。 郭游一进办公室就看一道黑影窜了出去,都来不及查看对方是谁,就被林琊川唤了过去,给他递上一杯咖啡。郭游想都没想,咕嚕咕嚕喝了起来,喝完还讚不绝口:「这甜度刚好!林琊川,你终于记住我喜欢喝甜的了。」 林琊川:「……」 林琊川突然噤声,郭游困惑的盯着对方,林琊川才淡淡道。 「这是陈信买给你的。」 …… 本来怕郭游又像从前那样暴走,林琊川还打算闭眼装作没看到,但反而没听见郭游怒揍枕头的闷声。 他睁眼:眼前的男人拿着咖啡,突然摀住了嘴,神色满是慍怒。可细看,皱起的眉不像在生气,而且耳根子和脖子全红了。 林琊川:? 「我就知道渣男没安好心!」郭游再次开口,语调都有些颤抖。他搓着自己的脖子,重重的踩着地板走到自己的办公区坐下。林琊川也不知道打圆场还是放任不管,只能看着郭游背对着自己、把咖啡迅速喝个精光。 ……这小子又在闹哪出啊? 2-3 下午三点,商业区的一家服饰店内。 「好看吗?」 「好看。」陈信坐在服饰店提供的软沙发上,看着林铃换上不同衣服、在自己的眼前展示。林铃转了一圈,身上的白底碎花裙跟随转动而柔软飘起。站在一旁的女服务员立刻夸讚:「小姐的眼光真好,这件长裙最近在热销,穿在您身上也特别凸显曲线!」 听见他人的讚美,林铃害羞的笑了笑,又转头看向陈信:「你看她那么会夸我,你只会说好看两个字?」 陈信看着林铃的双眸,不知在沉思什么。良久,豁然微笑。 「我被你惊艷到了,才会词穷而说不出话。」陈信看见林铃朝自己走近,抬头看着笑靨如花的女子:「你再转一圈让我看看。」 「你刚刚明明就在做其他事,还说这些哄我……」林铃用食指戳了戳陈信的脸颊,鼓起腮帮子装作生气:「你现在只能看着我喔!」 陈信点点头,林铃才喜孜孜的又去换衣服了。一旁的服务员看林铃拉上更衣布廉,又转头去忙其他业务,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坐在沙发的男子。 ──小妹妹,你说错了啊。你男朋友连你换衣服时都在注视着你呢!只是…… 又听见「唰」一声,女子又换了一套衣服出来,照样询问男子好不好看。 ──只是你男友的眼神,好像有点过于犀利了啊? 「陈信!」 陈信正在摆弄手机,听见林铃呼唤自己,一抬头,就看见对方从布廉后露出一颗头,面色羞赧且侷促的开口:「你可以进来一下吗?」 林铃站在靠近镜子的那一侧,面对着等身镜;陈信站在他身后,轻巧的系紧林铃身上藏青色贴身短裙的缎带。 「对不起啊,我手短系不到后面。」林铃有些羞愧,头垂得低低的;陈信悄声道:「没关係。」 「毕竟这代表,你是信任我的。」 …… 林铃几不可见笑了笑,点头。 「陈信。」 听见对方呼唤自己,陈信应了一声,手上的蝴蝶结刚扎好,就见林铃突然转身,抬头望着自己。 他们站在同一间更衣室中,空间本就说不上多大,林铃这一转身,几乎将自己的身体贴上陈信;在更衣时林铃拿下发圈,让松软的褐色长发自然散落,此时发间的玫瑰花香流淌在更衣室里,彷彿想在撩拨陈信的心跳。 林铃用食指绕起自己的长发,轻声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想要代婚吗?」 陈信的面容泛起一丝意外,声音带着试探性的询问:「因为……你想体验结婚的感觉?」 「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林铃总是笑脸迎人,此刻却露出苦笑。她低下头,牵起了陈信的手:「我母亲,在五年前过世了。」 「她在我面前,让我亲眼看着她跳楼自杀。」 陈信愣了一瞬,正想开口,却被林铃用食指抵住双唇,神情苦痛的摇头,让陈信听自己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我刚成年,却没有能力拯救母亲,所以我想完成母亲给我的期许,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度过终生。」林铃说着,却兀自摇头,像是在否定自己:「但我真正去寻找自己所爱的时候,我发现我根本爱不了人。」 两人紧握的手突然被林铃主动松开,接着,林铃抱住了陈信,将自己的脸依靠在陈信温暖的胸膛上,妄想让自己从中汲取暖意。 「直到遇见了你。」林铃抬头,双眼早已通红,却按捺着泪水不愿哭出来:「我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一线希望。」 冰冷的空气在整个空间循环,陈信按在林铃后背的手掌却温热无比。林铃蹭着陈信,突然抬头踮起脚尖,抚着陈信的脸就要凑上去── 「我们接到通知,有嫌犯躲在这间店里,请让我们彻底搜查。」 门口传来声响,趁着林铃分心之际,陈信正好抓住机会按住林铃的肩膀向下压,让女子和自己的距离拉远;林铃脸上泛起错愕,在眼眶打转的眼泪即将决堤而出。 突然间,更衣室的门帘被用力扯开! 林铃下意识用力抱住陈信,将自己的脸藏在陈信身前,只来得及看到不速之客的发丝──是赤红色。 郭游被派来搜查服饰店,见店里除了服务员外空无一人,却没料到还有客人在店里,更何况还是一对男女……在同一间更衣室里。他赶紧道歉就要拉上布廉,却透过镜子看见被对自己的男人的面容。 ──陈信,而他怀里抱着一个女人。 陈信抬眸,从镜子里看见了郭游满脸惊愕的表情。 「陈信,我好害怕……」 林铃没注意到郭游,突然对着陈信开口;陈信随口安慰,视线却盯着镜子里的郭游。 「郭游,你那里找到了吗?」 …… 「……渣男。」 郭游落下一句话,猛力拉上廉子便去和其他刑警会合了。更衣室中再次恢復成两人的空间。 林铃惊魂未定,就见陈信拉开布廉离开更衣室,在外头对她说话:「你把衣服换下来吧,着凉了可不好。」 眼下是没机会了。林铃皱着眉将衣服褪下,重新换回原先的衣物,最后走出更衣室,就听陈信对着服务生吩咐道:「麻烦帮我把刚才她试穿的那几件。」 「……」林铃看着陈信的举动,忍不住勾起笑容。 她看着陈信结帐,勾着对方的手臂离开服饰店,却在离开前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陈信对出神的林铃说道。 「……我想再买这件裙子。」 她指着一条酒红色的细肩带连身长裙,眼里流动着异样的情绪。 * 傍晚,林铃被和陈信在捷运站分开。 林铃倒退着走,看着陈信时用力挥着手,直到自己转身、不再回头时,她还是依稀能感觉到陈信的视线。 晃着纸袋走了几公里,弯弯绕绕,她走进一片高级住宅区,步入一栋大楼,在大厅等待电梯。她百般无聊的玩着纸袋的 棉绳,又将自己的手机从背包中翻出来,关闭勿扰功能。 叮咚!叮咚!叮── 消息瞬间全数弹出,手机断断续续发出提示音,在偌大的厅堂中回响。林铃皱着眉按下静音,空气又归为沉寂。 她将萤幕解锁,打开定位干扰程式,最后滑着数十条简讯,随意点击一条,画面立刻切换到通讯软体。 【宝宝,你终于上线了!你怎么都不回我讯息了?】 【我已经给你陈信的消息了,你为什么还是不理我?】 【是我惹你不高兴了吗?还是我送你的礼物还不够多?】 【《对方向您发送红包10000元》】 【《对方向您发送红包10000元》】 【《对方向您发送红包10000元》】 林铃看着疯狂闪动的萤幕,困扰的叹了口气,随后在键盘上打字。 【玩腻了,再骚扰我就封了你。】 【宝宝?宝宝你开玩笑对吗?】 【你以前不是说最爱我了吗?只有你愿意接受真正的我,是你让我改掉那些会让人讨厌的坏毛病,没有你我要怎么活!?】 对方突然发来通话请求,惹得林铃疲惫的闔上眼,接着她拒接对方的来电,再下一场讯息浪潮袭来之前封锁对方。 「好可怕啊……要是以后每个人都这样闹该怎么办?」林铃唉声叹气,浮夸的撑着脑袋:「这些人不都是人民褓姆吗?其实一个个都是妈宝吧?」 ──既保护不了人民,又容易受骗。更何况,对我来说,一点满足感都没有。 电梯门此时敞开,林铃走了进去,按下楼层钮后靠着电梯里的扶手,摸着脸颊苦着脸。 ──以前只知道骗人是一件麻烦事,现在才知道结束骗人也是件麻烦事。 到达指定楼,电梯再次开门。林铃走出电梯,踏在铺上静音踏垫的回廊,用指尖转动一串钥匙,最后走到一扇房门前,用钥匙解开门锁走了进去。一开门,就有堆在玄关的东西滚了出来,林铃一边把东西推回屋内,一边吃力的闔上大门。 碰。门终于关起来了。 林铃擦了一把汗,把玄关的东西一一捡起,走到客厅时连同提回家的纸袋和背包一同丢到走道上。 「结果两次出门都没用上别人送的包啊。」她坐倒在沙发上,拿起随意放在沙发旁的迪奥侧肩包,像是在埋怨背包似的:「在陈信面前用不上炫富这种伎俩……你们到我手里,还真是大材小用。」 不过算了。 林铃随手将皮包一扔,从沙发上坐起身,发了会呆,就看见手机萤幕因跳出通知而亮了一下。她伸手查看简讯,猛然坐直身躯! ──系统提示,交友软体的另一个帐号、陈信给她发讯息了。 林铃将原帐号删除,登入只有陈信一位联络人的帐号。 【有平安到家了吗?】 「有!谢谢你送我回家。」林铃连键盘都不打了,按着语音键说话,发送后立刻看见陈信已读的标记,几秒前掛在脸上的烦躁一扫而空:「下次约会是在游乐园吧?我很期待!」 【我也很期待。】 看着陈信传来的简讯,林铃努起嘴:「不够真诚!」 …… 半晌,一条语音发了过来。 『晚安,早点睡吧。』 很好!林铃在内心握紧拳头,同样录了一段道晚安的语音传送过去,随后依依不捨的放下手机。 手机脱离掌心的瞬间,林铃的脸色再次垮了下去。她起身走到丢弃纸袋的回廊,将塞在最底下的红裙子拿了出来,拉着裙子的肩带,将红裙铺在自己身上转圈。 下一次约会,就是最后一次的约会。 林铃独自起舞,脚步落在杂物与杂物之间,她带着裙子跨上沙发,又从沙发跳下,挥舞着裙襬佇立在窗帘前。 唰──她将窗帘敞开,看着落地窗外、脚底下的车水马龙和街灯点缀而成的星火绽放。 「母亲啊,这样的风景不是更璀璨吗?」 若是从这个地方纵身下坠,就像是融入城市的黑夜之中,能偷偷浅嚐下坠时别家的万家灯火,又能更快下坠,遗憾也会更快消散。 毕竟,我知道不管时间多长多短,警察都不可能拯救你。 林铃站在窗前神游,又默默转头,看向放在电视柜上,唯一不被杂乱沾染气息的相框:相框中夹着一张照片,左侧站着一个绑着马尾的少女,右侧站着一位身着酒红色长裙、梳着温婉优雅的发髻的女人。 「妈,不用担心。」 女子放下长裙,走到电视旁将相框拿起。 「很快,我就会帮你报仇了。」 2-4 阿芙萝黛蒂公司内,茶水间里。 陈信站在咖啡机前看着手机,同样站在咖啡机前等待饮品的墨璃看着陈信,接着逕自站到男子身旁,跟着看起手机里的内容。 「你在看新闻稿?」 陈信不置可否。墨璃又问:「今天早上的?」 「不是,」陈信这次回应了,听见咖啡机发出加热完成的提示音,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把咖啡杯架上咖啡机的凹槽,按下机器上的按钮,「是五年前的新闻。」 嗶!咖啡又响了一声。陈信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继续滑动新闻;他的身侧,墨璃同样把杯子放上机器、按下按钮后,又好奇的察看内文。 『《40岁女性林蒔英在游乐园鐘塔自杀,引发社会对pua手段的关注》 日期:2018年10月24日 地点:a市,游乐园 2018年10月23日晚,a市的青苹果游乐园发生了一起事件:40岁的林蒔英在游乐园鐘塔上自杀,当时她的年幼女儿在场目击了这一悲剧。林蒔英的自杀事件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并引发了对情感操控(pua)及心理健康支持系统的深入讨论。 林蒔英曾是一名普通的白领,经歷了与丈夫的离婚后,她的生活陷入困境。据调查,林蒔英在离婚后与一名30多岁、自称心理治疗师的男性建立了亲密关係。这位男士利用pua手段,通过操控和洗脑,让林蒔英在情感和经济上投入大量资源,最终造成了她的心理崩溃。』 「五年前。」一看见新闻发布年分,墨璃立刻做出回应:「那时候我和小渔刚交往。」 陈信内心吐嘈:你的纪年方式是用林小渔纪年法吗? 等到墨璃的咖啡也装好,两人离开茶水间,回到办公处。他们坐在正对面,中间只隔着一层隔板,墨璃要和陈信交谈毫不费力。她向陈信问道:「你为什么要现在看这则新闻?」 「没什么,突然想到罢了。」陈信将手机锁屏,戴起眼镜继续工作;墨璃看了陈信几秒,随后也回到工作状态,但直觉还是告诉她不对劲。 …… 「陈信,你是不是又背着我调查委託人了?」 「怎么会呢。」也不是第一次被墨璃质问了,陈信这次连头也不抬,打算敷衍了事;墨璃愈看愈觉得其中有诈,于是追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林铃谈的如何。」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被墨璃怀疑,但不代表陈信不会感到厌烦。他的手指迅速在键盘上敲击,终于敲完最后一行字时,他抬眼直视对方。 「你对你的搭档连最基础的信任都都没有吗?」 「对。」 ……陈信承认,他对墨璃的回答稍微有些失望。他回避墨璃坚定不移的双眼:「我已经把合约书都交给你了。」 墨璃无可反驳,心情顿时烦躁不已:纸本他确实收到了,但她在谈话中途离开,回来只看到、只看到…… 「但我只看到你和另一个男人卿卿我我。」 碰! 身处办公室的同仁都听见了这道声音,纷纷抬头想看看究竟发生什么。 陈信冷不防发出一阵重响,吓得墨璃猛然站起身,就看到陈信的拳头敲在办公桌上,虽然脸色平淡如止水,但拳头却愈握愈紧。看见眾人都望着自己,陈信面不改色的笑了下,也不打算解释,竟然装作无事发生。 墨璃看出了陈信对这件事的敏感,独自看着陈信的脸寻思一阵,还是忍不住开口。 「陈信,你的脸红得不正常了。」 * 「阿嚔!」 江嵐分局,郭游作在自己的电脑桌前,继一分鐘前后又打了一次喷嚏。林琊川看郭游鼻子都被卫生纸蹭红了,起身拿着遥控器把室内温度调高:「你怎么感冒了?」 郭游挥手示意没事:「我没感冒啊,肯定是小渔在想我。」 久违没听见林小渔的名字,林琊川愣了愣,无奈的摇摇头:这小子还惦记着小渔,我怎么敢跟他说小渔的事情? 林琊川苦思许久,还是把话憋回肚子里,疲倦的坐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他才刚坐下,就有一个人影飘进办公室。郭游和陈信目睹那抹人影在办公区落坐,眼神被无底的深渊给填满。 「小刘,骗就是被骗,你要清醒一点!」郭游坐在椅子上,滑到小刘身旁拍了拍他的背,「等通讯监察科找到犯人的位置,你就化悲愤为力量,把那傢伙逮捕!」 「是啊,现在就别沉浸在痛苦里,我们应该要努力追查诈骗犯的行踪才是。」林琊川也开口安慰小刘,但小刘仍旧痛心疾首,黑框眼镜下的双眼隐隐泛泪。他颤抖着双手捧着手机,不停唉声叹气:「什么时候才会查到犯人的行踪啊?不是很多人都被骗了吗?为什么还是抓不到?」 林琊川双手抱胸,也跟着叹息。 对诸多警察进行pua诈骗,相等于对整个警政署造成威胁。沿着后台调查对方的ip位置,位置都相差甚远,就像一个跨国犯罪组织。 三人突然沉默下来,无不为案件感到苦恼。 就在此时,郭游突然拍了下脑袋,「啊」了一声。林琊川和小刘同时看向他,眼神透出疑问。 「我在想啊,看那些被骗的警察的谈话纪录,诈骗手法都差不多,」郭游叫林琊川和小刘凑近些,「有没有可能其实只有一个人在诈骗啊?」 小刘听了直摇头:「怎么可能?如果只有一个人犯罪,那他的ip岂不是很好抓?哪有可能瞬间切换?」 「嗯……用假定位程式或定位干扰器可能做得到。」林琊川开始思索,但仍然存在盲点:「可我们之前也抓过用假定位犯罪的犯人,逮捕难度和这次相比差远了。」 小刘本来站在否定派,听着林琊川和郭游都开始往假定位思考,自己也被说服着思考关联性。 「会不会只是因为,他的假定位程式比较高级?」小刘脱口而出,就看见另外两人瞬间盯向自己,他赶紧解释:「毕竟,呃,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骗的对象几乎都是警察,会不会就真有个笨蛋给他做假定位系统,导致犯人的真实定位被完全抹去?」 …… 「小刘!你果然被激出力量了!」郭游勾住小刘的肩膀用力摇晃,小刘最初满脸阴沉也被扫荡一角了。林琊川看着自己两个下属笑得像还没成年的傻小孩一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行了,你们俩小声点,我通知上面对通讯监察科的所有人进行彻查。」 * 凌晨三点。 林铃坐在杂物堆之间,在黑暗的客厅里盯着发出蓝光的手机,手指忙不迭地敲打手机键盘。 【最近定位程式怎么那么卡?】 …… 对面分明显是已阅读的标志,却迟迟没有回应。林铃烦躁的揉起自己的乱发。她又发了一则讯息过去。 【你别忘了我手上有你考外轨考作弊的证据。】 …… 对面仍然没有回应。 林铃气得怒吼一声,用力把手机摔在地上。 她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感觉一切都会脱离自己的计画。 将摔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林铃最后又传了一次威胁的话语,对面依然是已读不回。她终于放弃质问,将手机页面切至干扰定位的程式,却发觉萤幕上可切换的位置似乎减少了。 「不会吧?」她用力摇头,像是要把心中怀疑猜测的念头给甩出脑海。再次将目光落在萤幕上:这次萤幕竟然直接弹回主界面。林铃赶紧在程式库寻找干扰定位程式,可圆形图标却彻底消失在她的手机内。 被发现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从大脑蔓延至四肢,林铃感觉视野愈发模糊,双脚开始发麻、发冷。她又点进设定栏查看自己的ip位置。 ──无法查阅。 林铃大脑陷入空白,双手颤抖将手机还原原厂设定,接着丢下手机,撑着沙发站起身走到玄关,失了魂似的拉起上週陈信买给自己衣服的纸袋,确认里头的红裙子还在,林铃便匆忙穿上鞋子,在杂物之中翻出一盒新手机。 打开大门,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她将目光放在电视柜上的相框,默默笑了下,随后便快步离开自己住的大楼。边走,她边拆开新手机,在确认能够正常使用后,想都没想,立刻登入好友仅陈信一人的帐号。 「陈信,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她递送语音出去,同时听见远处传来的警车鸣笛声。 嗡嗡。手机震动一下,是陈信传了一则讯息:【怎么了吗?】 「我突然好想好想见你。」林铃加快脚步,抑制住自己的喘息声。 「今天就来约会吧,我们。」 2-5 清早十点,陈信如约而至。 他清晨被林铃联络,临时准备梳妆,导致精神不济。 他忍着呵欠往游乐园赶去,从远处就能看见一朵酒红色的玫瑰──身着一袭野红长裙的女人。 剎那间,陈信失神的望着女人的背影,猝然加快脚步跑上去。 「陈信!」 站在游乐园门口的林铃回过头,笑逐顏开,张开双臂抱住陈信:「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呀!」 在林铃不可见的死角,陈信脸色略显苍白的抚摸着女子的背。 「嗯,我来了。」 他松开林铃,对方自然的牵起他的手,拉着对方走进乐园。 * 「没有装监视器!?」 「是,非常抱歉,」站在大厅柜台的管理员面露难色,「由于我们为了保全住户拥有绝对的隐私,因此除了总设备操控室和住户资料放置处除外,其他地方一概没有监视器。」 只见郭游脸色愈发难看,林琊川赶忙按住郭游,自己挡在两人之间:「那请将这里的住户名单交给我们搜查。」 管理员连连点头,赶忙去找资料了。 郭游站在林琊川身后,用力搔了搔自己的头,语气藏不住烦躁:「林琊川,你该不会想一间一间查吧?」 拿到住户名单,林琊川转头就对郭游和其他几名刑警开口:「你们分散楼层去问其他住户,我去找找通讯监察科问状况。」 「是。」听见长官发话,郭游不得不从,和其他人一同上楼调查。 林琊川看几人离开,自己则前去在大厅,正好碰上通讯监察科的队长,对方和自己对上视线。 「我们已经用在用无线接收器找,但基本上都没有反应。」队长捏着眉心,无奈的摇头:「我们会继续找下去,再等等吧。」 林琊川頷首,打算自己也去询问住户,就听另一头有人朝他们喊话。 「队长,我们在花瓶里找到偷拍器!」 两人快步走了过去。队长拨开花瓶里的花枝,就看见墨绿色花瓶的内侧边缘被黏上针孔监视器。 「立刻调出画面!」 * 楼上,十楼走廊里。 郭游刚从一户住家内走出,看着毫无进展的记事本,烦闷的朝通往楼上的楼梯走去,却听自己的无线电响起。 『注意,我们在一楼花瓶内发现了针孔摄影机,有从其他住户得到资讯的队员请立刻回报。』 『没有。』 『没有。』 楼上的搜查调查并不顺利,无线电连续传来其他刑警的回报。郭游咬了咬牙,按下对讲机:「没有。」随后将对讲机重新掛回腰系,走进消防通道往上爬。 「有钱人都不在乎邻居死活是吧?」他边踩着楼梯,边想起刚才调查的住户各个都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态度,甚至连自己向他们请求配合时,有些甚至不愿意让警察进屋,忍不住抱怨:「也是,他们怎么可能了解和隔壁大婶聊天的乐趣,还能去蹭别人家办在楼下的喜酒……」 …… 郭游的脚步忽然放慢了:一想到别人家结婚,他又想到陈信。 那天搜查,他拉开更衣室的布廉,看见陈信和其他女人在更衣间内亲亲热热后,郭游就再也没到陈信,也不想再看到陈信,但总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对方。 他并非想抨击别人的情感关係,只是一个男人和其他女人的关係这么乱,还曾经牵扯到林小渔,郭游就沉不住气,怕自己见到渣男就会开打:他还不想为了打人而断了警察的大好前程。 「林琊川还帮他辩护辩解,开什么玩笑……」郭游推开铁门,走在回廊上的静音地毯上,越想越气,赶紧深呼吸让自己恢復理智,继续按电铃询问住户。 「您好,我是警察。」住户大门推开,一个短捲发的妇女从门后出现,郭游立刻亮出自己的刑警执照:「我们在调查一起网路诈骗案,想询问您是否见过或听说这栋大楼,有人在进行情感诈骗?」 女人一开始还一头雾水,在郭游重新解释了三遍后突然醒悟过来,用一口快速流利的中文说道。 「我记得九楼有个女人啊,每次看到她,她都在敲手机、和别人聊天,还『宝宝宝宝』的叫着人家,」她回忆自己的记忆,像是为了催发记忆,还一下一下的拍着郭游的肩膀,「但我每次听电话里的声音都是不同男人,我就告诉她,感情不是那么容易的东西啊,结果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 郭游聚精会神的聆听,一面记录对方的证词:「她说什么?」 「她说啊,」妇女停顿一下,清了清嗓子想模仿女子说话。 「『感情这种东西,其实就是很容易欺骗的东西呀』。」 一楼,大厅内。林琊川等人看着摄影机拍下的画面,一面询问大楼管理员每人的身分,手上的对讲机突然传来声音。 『报告,我在十一楼得到消息,有住户说曾经看过一位女性和眾多男性打过电话,很有可能是诈骗案的犯人。』 林琊川立刻坐直身子,对管理员说道:「请给我九楼所有女性住户的名单。」同时,他又对着对讲机另一端的郭游开口:「你把提供案情的人带下来,我们要让他比对监视器画面。」 * 叮铃── 刑警们站在九楼的回廊上,注视着一扇紧闭的大门,等待下一秒会有人来应门。但等了许久都不见屋内有动静,刑警又连续按铃、拍门叫唤都无效,最终转动门把:门竟然直接被拉开了。 除去大门的遮挡,屋内的景象是一片狼藉:随意丢置的名牌包、一盒就要价上万的巧克力、世界级珍藏美酒……一样样价值不斐的物品被散落在各处,使得进屋搜查时一不留神就会翻倒东西。 「这什么生活环境啊?」即使郭游走路时小心翼翼,还是东撞西碰,忍不住埋怨:「这种环境我打死也不住,一股铜臭味。」 刑警把杂物推到一旁清出一条道路,这才让进屋搜查的动作更顺利。几人从客厅到房间都翻遍了,除了电视柜上的两位女性合照,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能证明屋主身分的证明;刑警也找到了犯人原先使用的手机,但开机时已呈现原厂状态。 「都拿去通讯监察科调查。」林琊川将手机和相框交给前来支援的警察,又继续翻找有用的证物。与此同时,郭游突然开口:「林琊川,你过来看一下。」 林琊川走到郭游身旁,见郭游正拿着刚才要被拿去调查的相框。林琊川扶额:「我让人家去检查,你又把他拿回来?」 「没,我就是在想,」郭游指着照片左侧的少女,「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听郭游这么说,林琊川反而对郭游打消信心了:上次他这么说,还是对着陈信讲;现在又这么说,总不会又要惹出麻烦吧? 郭游没看见林琊川直接离开了,还在捏着下巴思考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这个少女。 「报告队长,我们准备把这里的东西带去验指纹。」警察和林琊川匯报完,带着大小物证离开了。刑警也纷纷跨过封锁线 离开房间。林琊川也打算离开,口袋里的手机刚好震动。他把脚收了回来,拿起手机一看:是陈信打过来的。 「喂?你怎么突然打过来了?」 「林琊川,我想请你派几个人过来。」陈信的语气平稳,但语速却比平时快了许多,奈何林琊川正在焦头烂额之时,只能委婉拒绝:「抱歉啊,我们这里也在忙。」 「不,是我的请求太踰矩了,祝你们办案顺利。」语毕,不等林琊川询问原因,电话就直接掛断了。林琊川摸不着头绪,但也不打算在此处逗留,抬脚要跨过封锁线,还在屋内的郭游又叫住他:「林琊川!我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林琊川的脚又只好收回:「那你说说,她是谁。」 郭游这次语气抱持绝对的自信。 「这个人是陈信的委託人!犯人很有可能和这个女生有关係。」 若不是看见郭游眼底炙热的企图心,林琊川只会当成郭游在开玩笑,且当前情况不同,在指纹鑑定结果出来之前,他们也无计可施,唯有孤柱一搏。林琊川开口向郭游确认:「你保证不会认错吗?」 「我保证。」郭游在林琊川尾音落下的瞬间开口,紧紧握住相框;林琊川和郭游对视几秒,还是卸下威严。他拿出手机打给陈信,打算向对方问个清楚。 「嘟……嘟……」 郭游瞪着发出等候音的电话,感觉自己的冷静正一丝一丝的被抽离。 直到电话另一端,机械女声发出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暂时没有回应──」 * 陈信一掛断电话,林铃便从洗手间走出,悄悄的绕到陈信身后想让对方吓一跳,陈信却在林铃要开口时转身,反倒是林铃被惊吓到了,说话语气都显得紧张:「你、你在打给谁呀?」 「没什么,我跟同事请假。」陈信将自己的手机关机收进侧背包,像是不经意的反问:「你早上拿的手提袋呢?」 林铃呆愣一秒,旋即绽放笑容,捏起自己的裙子:「我原本里面只装着高跟鞋,现在穿起来了,我就把布鞋放纸袋里扔掉了。」她又做了一个将物品拋出的动作,旋即牵着陈信的手摇晃:「而且如果拿着其他东西,我就不能一隻手牵你,一隻手牵气球啦。」 ──骗人的,我把证件全放在纸袋里扔了。 陈信脸上的猜疑没多久就消散无踪,只是点头,低头看女子红裙下的纯白高跟鞋,语气诚恳的讚美:「很好看。」 见对方不再怀疑自己,林铃笑得更开心了,边看着陈信摊开的乐园地图,边观察着陈信的面容。 和初次见面不同,男子带给自己的谨慎感已削减不少,相反的增添柔和的视线──但这样还不够。林铃在陈信注视自己前收回视线,忽然开口。 「陈信,你刚刚在和公司打电话嘛。」 陈信尚未应声,林铃紧接着说:「那样的公司你不适合去,辞掉吧。」 「……在我身边,你会没有安全感吗?」陈信停下脚步,神色不明的看着林铃;林铃则回望陈信,默默的抱住陈信,凑到对方耳畔。 「嗯,我不想看见你和其他女孩子结婚。」 「好。」 林铃说完,陈信立即答应,回答的速度比林铃想得要快。她松开陈信,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真的吗?你真的要为了我辞职吗?」 陈信看着林铃瞪大双眼,弯起嘴角好让对方放心。他重新和林铃迈开脚步,向着游乐设施的方向前进。 「我怎么可能骗你?只有你愿意包容我,我当然只听你的。」 他们相识一笑,别开视线的下一秒,林铃却泛起比方才更热烈的笑意。 ──终于可以把花朵往下推了。 2-6 轻快俏皮的电子音乐拨放,随着旋转木马的转动而悠扬。林铃和陈信各坐在一匹马上,互相看了一眼,随之欢笑。 「好怀念啊,我好久没来游乐园了!」林铃抱着白马,侧着头面对陈信,看见男人眼底的温柔,她忍不住道。 「上一次来游乐园,是跟我母亲一起来的。」 …… 陈信似乎立刻意识到什么,突然道歉。林铃眨眨眼,笑着摆了摆手,想示意陈信不必在意,却刻意露出感伤的笑容:「不用在意啦,毕竟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旋转木马开始上下移动,林铃坐在较高的那批马身上。随着白马的上升,她低着头,从高处往下看着陈信。 「你这么道歉,弄得好像是你害了我母亲一样。」 * 林琊川打了第三通电话,另一侧仍然没接,他只能再次掛断电话,朝郭游摇头:「陈信才刚打电话给我,现在又不接电话,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是去结婚了吧?」郭游没好气的回答,跨出封锁线打算搭电梯下楼;林琊川跟着离开嫌犯的家门,把手机收回口袋,跟着进了电梯,回忆陈信刚才在电话里的话题。 他想请我派几个人过去支援他?支援什么? 「林琊川,你就不要再管渣男了,他根本就是藉着之前协助办案,妄图想要随便调动警察。」郭游一提起陈信就一肚子火,电梯按钮被他按的差点卡入凹槽,被林琊川紧急制止才放过按钮,背过身看着电梯四周的镜子消气。林琊川见郭游不谅解,也无法反驳,只能感叹:「他也有苦衷啊。」 「有什么苦衷?我看被她玩弄的女生才有苦衷!」电梯门一打开,他们就快步走出大楼。外头的刑警都在等候林琊川下达指示,林琊川让几名员警在附近巡逻,其他人则回到警察局。眾人分散后,林琊川也走到警车旁拉开车门,和郭游一同坐进警车内。 沿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林琊川趁着红灯时看向郭游:对方看着窗外,目光却犹如要杀了人般愤怒。 「郭游,除了林小渔的事情外,陈信还有哪里惹你不高兴?」 …… 「林琊川,我真搞不懂。」郭游转头,把冷气转的强了些,直吹自己想降火:「为什么你和陈信才见几面而已,你就对他那么信任。」 话说完,郭游还是气不过:「我上次不是去一家服饰店抓嫌犯吗?结果那里根本就没有嫌犯。」 「我只看到陈信和一个女生在更衣室里抱在一起。」回忆起那天的画面,郭游就说得有些崩溃:「我是去协助扫黑,又不是去扫黄!」 「哈哈哈哈!」林琊川听郭游的语气突然暴躁起来,自己却忍不住笑出声。他看到郭游脸上掛满问号,心情豁然开朗的解释:「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吃醋了。」 林琊川说完,车内又静了一下。林琊川觉得困惑,又等到下一个红灯,转头去看郭游:这回郭游呆愣的盯着自己,好像听不懂林琊川刚才说了什么语言。 他指着自己,用林琊川从未听过的坚毅语气开口:「我,笔直,直到不行,怎么可能吃醋!」 「好好好,你先安静一会。」郭游正在证明自己有多直,林琊川的手机猝然响起,他赶紧把快要爆炸的郭游给安定下来,随后才把电话接起,同时开啟扩音。 「林琊川,我们刚才对你们在嫌犯屋内找到的照片进行人脸识别,那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查到了,也核对完嫌犯的指纹,有99%正确判断率。」资讯科的人打电话过来,看着鑑定资料匯报:「不过你应该会对被查出来的人感到意外。」 「怎么了?」 「这张照片里面的两个人,左边大概40岁的女人,是五年前在青苹果乐园跳楼自杀的林蒔英;而她身旁的少女,是她女儿林羽华,也是你们搜查到的屋子的所有权人。」 「林羽华是谁?我们刚才搜到的人不是叫林铃吗?」郭游也在听电话,立刻抓出问题;对面的人笑了一下,立刻做出回覆:「案发之前还叫做林羽华,是案发后才改名叫林铃。」 郭游「喔」了一声,林琊川突然开口:「郭游,刚刚在嫌犯家里的时候,你说林铃是陈信的委託人?」 「对啊,」郭游耸肩,「他们还要去游乐园约会,好像就是青苹果乐园……」说着,郭游自己都觉得过于巧合了。 林蒔英在青苹果乐园自杀,林铃邀请陈信和自己去青苹果乐园约会──但这两者并没有任何联系。只有林铃一人去游乐园还好说,也许是想故地重游,但扯了个陈信进来,更何况陈信还打过电话找林琊川帮忙…… 就在郭游思考的同时,林琊川对着电话说道:「老吴,帮我个忙。」 他靠近电话,脚下的油门不自觉踩重:「请联络青苹果的保安人员,让他们彻底搜查林铃今天有没有进入游乐园。」 * 游乐园里,云霄飞车上。 陈信和林铃并肩而坐,在工作人员提醒注意事项时,林铃悄悄看了眼陈信,发现对方更早就在看着自己,瞇着眼笑了起来:「怎么了吗?」 「你的脸色不太好。」陈信眼神担忧的回应,林铃摇了摇头:「没事,我是太兴奋了。」 听见林铃这么说,陈信便回过头去。同时,机器开始啟动,一辆车载着几个人开出山洞:夕阳染澄的天空铺展在眼前,云彩也白色转为橙橘色,同时暗示着时间的嬗递。 陈信和林铃前方的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过了几个加弯处,开始有人发出尖叫,原先壮着胆的少年少女也开始有些紧张了。反观最后坐,林玲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信直直的盯着女子,对方却丝毫没察觉,只是看着前方,甚至连想要抓住陈信的要求都没提出。 这绝对不是过度兴奋的表现。 「前面要下去了!」 前方坐在第一排的人大喊,后方已经有开始在尖叫。 紧接着──列车急速向下衝! 尖叫声此起彼伏,失重感不断加深。陈信抓着卡在胸前的安全桿,看向身旁的林铃:只见女子睁大双眼,嘴角扯出笑容,看见列车离地面愈近,她就愈激动的瞇起眼。 在几番波折后,云霄飞车开回停靠区。车上的人惊魂未定,服务员便解锁他们身上的安全桿,广播着让人下车后从出口离开。 林铃还沉浸在方才的刺激当中,差点没能缓过来。她仍然直视前方,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摇晃。 「林铃,醒醒。」陈信半屈膝站在她身旁,伸手轻拍女子的肩膀,就看林铃缓慢的转过头,嘴角因方才的狂笑而僵硬。 「这么快结束了吗?」 下了云霄飞车,他们往餐厅的区域前进。陈信在半路上给林铃递水,对方接过喝了几口,嚥下后却举着水瓶发呆。林铃的举止怪异到陈信无法继续忽视,一来到座位区,陈信就向林铃询问:「你身体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啊。」林铃摇头,脸色却变得比原先苍白。 「你不用逞强。」陈信在林铃对面落座,忧心忡忡的看着女子:「等一下吃完晚餐,我就送你回去吧──」 「不行!」 林铃猛然打断陈信的话,激动的拍桌起身,直到拍打餐桌的手心开始发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突兀。她赶紧坐下,看着陈信吃惊的面容说明原因:「我来这里,其实是为了看晚上的花车游行……你应该也不想让我失望吧?」 …… 沉默一阵,陈信无奈的笑了:「好,那我和你一起看花车。」 * 「林琊川!青苹果乐园的保安大队刚刚回覆我们了!」 林琊川和郭游刚回警局,看见小刘匆匆忙忙的跑道大厅迎接,赶忙问消息:「怎么样?他们有找到吗?」 「他们有看到林铃的面孔,但现在是游乐园的花车游行,路上人挤人的,很难再找到人,但指挥中心已经派附近警局去搜查了。」小刘边说边比划,就被林琊川按住双臂,让人立正站好:「那林铃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有,」小刘被按直了,老实匯报,「有看到一个大概二十几岁的男人在林铃身边,他们说看互动,应该是林铃的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渣男连自己被诈骗犯骗都不知道。」郭游一听见小刘的话,立即起身看向林琊川,打算提出追捕要求,发现对方比自己更快站起,心急如焚的打电话,同时往车库走去。 「喂老吴,请你帮我申请去前线支援。」 「林琊川,你也太心急了吧?」老吴听到林琊川的请求,前一次电话没讲出来,这次实在忍不住开口:「你该不会是为了那小孩吧?」 林琊川一愣,刚走到警车旁,开车门的手却没有移动。突然间,跟着自己走出警察局的郭游从后面赶上,对着林琊川的电话喊道:「吴哥!麻烦你也帮我申请一下。」说完寻思了下,又补充一句:「你直接派第一总队过去好了!」 身为第一总队队员,小刘也被郭游抓了出来。他哀怨不已的搓手请求郭游手下留情:「大哥,我等等就要下班了,你让我下班好不好?」 「什么下班?刑警怎么可能下班。」郭游不顾小刘的挣扎,把人塞进车后座,自己跑到副架坐去招呼林琊川:「林琊川快啊,你不是要去支援吗?」 林琊川看着车里的两人,最后宛如下了最大决心开口。 「对。」他对着老吴说。 「我就是为了那个小孩。」 2-7 亮丽豪华的花车行径大道,五彩的灯光几乎要将黑夜的云雾给穿破;音乐从广场响起,伴随着游客的欢呼烘托气氛;花车上的公主和王子逐一向两旁的眾多观眾招手,向群眾拋洒花瓣。 林铃靠在围栏边伸出手,开心地想抓住空中的飞花。她蹦蹦跳跳了一阵子,转身拉了拉陈信的手:「陈信!你看那个花车!」 「看到了。」陈信朝林铃投以微笑,继续看着女子稚气未脱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坚持不住。 倏地,自己肩上的背包被扯去,取而代之的被塞了一条彩带,彩带的另一头系着一颗轻飘飘的气球。他看向拿走自己背包的林铃,对方兴奋之馀而微红着脸,逕自把侧背包揹到自己身上。 「这种时候就该轻松一点嘛!」 看见林铃朝自己放声大喊,陈信又笑了:他搞不明白。 他不明白眼前女子这么做的原因。 花车一辆一辆的驶过,五彩斑斕如看尽了百花丛。林铃看见一檯充满酒红色玫瑰的花车,突然拉着陈信追赶花车:「我们去给那辆车拍照!」 陈信点头,准备跟上女子的步伐,对方却突然晃了晃两人牵紧的手。 「等等啊,我绑个鞋带!」林铃不等陈信反应,捧起陈信的脸让人保持抬头的姿势:「你帮看花车跑到哪里了,跑太远记得叫我!」说完便蹲下身。 陈信将视线放在玫瑰花车上,下一秒却道不妙。 ──林铃早上才换高跟鞋,怎么会有鞋带? 再低头,身前的女子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涌来的人潮。陈信赶忙从人群脱离,奔跑着寻找女子穿着红色长裙的踪跡,却只看到如杂草丛生的群眾。他打算把手机开机打电话给刑警,又想起刚才混乱之中,林铃把自己的背包给拿走,只给了他一个气球。 对,气球! 陈信立刻把汽球抱在手中,就见一排用麦克笔写下的歪斜字体。 「如果你想起来了,就去那里找我吧~」 * 傍晚八点半,青苹果游乐园门口。 警车在路旁停下,郭游和小刘先下了车,出示警徽和在门口女警接洽:「江嵐第一总队前来支援,请问目前现场调查情况如何?」 女警确认两人的身分,又看见后方的林琊川走来,立刻带领三人穿过门口的封锁线,进入乐园园区。 「南景分局的第一和第三总队已经进去搜查了,目前还没有寻获嫌犯的消息。」女警和南景总队队长通知林琊川一行的消息,同时让三人更换对讲机。收音测试无碍,她便拿出园区地图,圈出几个地点。 「这些位置是目前还没搜查到的部分,你们确认嫌犯是否在场后,请立刻用对讲机和我们联系。」 「是。」 同一时间,园区最北端,陈信在人群零散的街道上奔跑,同时观察附近的人潮变化:好像有便衣刑警进入园区内。 陈信沿路看见几个拿着对讲机、审视人流的刑警,稍微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往某处奔跑,手突然被抓住了,一道不可反抗的力量把他往后拽。一回头:郭游皱着眉站在陈信身后。 「你跟你女友走散啦?」 陈信正要开口,郭游刻意打断对方说话:「你也真够傻,连自己被骗了都不知道。」 「郭游,你现在去请人在北端中区的鐘塔待命,以及在鐘塔下铺设救援安全气垫。」陈信一口气说完,又准备离开,手腕却被抓得更紧。 「渣男,你还没搞清楚吗?」郭游恼怒,手上施力彷彿要把陈信的腕骨捏碎:「林铃是诈骗犯,你被她骗得团团转!」 「──我很清楚!」 陈信勃然怒吼,引来附近游客的注视,纷纷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我很清楚,要是再慢一点,警察就会重蹈覆辙,又会有一条人命因为我们没赶上而丧失。」陈信看着郭游被震撼而惊吓的面部表情,已经意识到自己多么失态了,他却无暇顾及,双眼直视郭游,眼球因愤怒和急躁而漫出血丝:「你现在要做的事,不是来讽刺我,而是去叫人去鐘塔做保护措施。」 说完,陈信挣开郭游的束缚,转眼间就消失在路的长街尽头。郭游直到看不见陈信的人影,才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发顶,抓起对讲机的同时朝鐘塔的方向跑去。 「报告,我在鐘塔发现疑似嫌犯的踪跡,请派人来彻查。」 * 傍晚九点,鐘塔的大鐘笨重响起,震得鐘塔外侧的围栏也因共鸣而震动。 林铃坐在围栏的外侧,将脚伸在空中轻轻摇晃。 耳边的风与在平地时所听到的不同,是呼啸的、兇猛的,好似一不小心就会把人给吹下去似的。她朝自己的脚底望去,看着乐园的全景,以及远处花灯结束,她又翻开陈信的背包,拿出游园手册再次确认烟火秀的时间,随后又看了眼身后的大鐘,猝然笑了。 「陈信,你终于来啦。」 男子晦暗不明的轮廓出现在大鐘下方的铁门后,他朝着林铃走去,最终停在距离女子五公尺的位置。 「林铃,快点过来!」陈信试着微笑好让对方放下戒心,他伸手想让女子跨回栏杆内,却只换得对方一阵爽朗的笑声。 「你都到这里了,就不用再叫我『林铃』了吧?」女子调整坐姿,抓着栏杆看着陈信。 「你叫我林羽华,我叫你陈佑安,怎么样?」 ──碰! 烟花从鐘塔前方的城堡升起,在夜空中斑斕绽放。夺去林铃的前半身的光点,却把陈信的面容照亮。 在点亮眼眸的那一刻,陈信的笑容瞬间消散,宛若他从未笑过。 「喔……佑安好像生气了,」林铃发出一阵难过的感叹,但脸上的笑意始终没变过,「该怎么办呢?也不能怎么办吧。毕竟你是害死我母亲的兇手──之一!」 * 「──再重复一遍,现在在北端中区的鐘塔发现嫌犯林铃的身影,所有人立刻在鐘塔下集合!」 鐘塔下,林琊川看着上方三十公里站着的女子,又看了眼快要充饱气的安全气垫,内心紧紧的揪了起来。他拉着身旁的小刘问道:「陈信呢?怎么都没看见陈信?」 小刘也惊恐难耐,用力摇头:「我不知道啊。」 「那你有见到郭游吗?」 「也没有啊!」 没有被看见的郭游,此刻正看着躺在地上酣睡的值班守卫,抬头就能看到连钥匙都还插在锁孔上、已经被敞开的通往中塔顶楼的门。他做了个深呼吸,随后开始往上爬台阶。 ──陈信要我在楼下等,肯定是自己要往上跑。 郭游摇头:突然间觉得陈信也挺惨的。 「为了一个pua诈骗犯,还跑到这种地方。」他边爬边嘀咕:「这算是自食恶果吧。」毕竟骗了林小渔。 愈向上,顶楼的风声就愈清晰。不花费太大力气,郭游就跑到了第一层平台,四周一片黑漆。他摸索着找到员工电梯,按下顶层的电梯按钮,电梯迅速升起,不到几秒就上升了三十层楼。 终于,电梯停在显示「r1」的楼层。郭游走出电梯,就发觉空气和风灌了近来,相比第一层平台,墙壁多了开口。他谨慎地巡了一圈,看见角落有一架旋转楼梯,靠近那处还能听见外头细微的人声。 他刚准备上楼,就听到一阵女声发出吶喊。 「不要过来!」 林铃撑着铁桿起身,看见陈信想藉机靠近,立刻出声喊道:「如果你是想救我,就不要过来。」 陈信停住脚步,目光锁在林铃身上。 「你想要我做什么?」他开口,目光不再保有甜腻的温柔:「你想要我向你道歉的话,我会道歉。」 「如果道歉可以拯救一个人的性命的话,我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风渐强,鼓动的林铃如玫瑰一般的红裙。林铃拨开眼前的散乱发丝,捏起裙襬的一角。 「你看,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像那天的林蒔英?」她朝陈信嫣然一笑,随后响起什么,夸张的用嘴巴圈出一个圈:「不过我忘了,十月二十四日那天,你是在底下看着她自杀的。」说着便看向围绕在鐘塔下方的警察,用双手比了个推的手势:「比底下的那群人还要在后退、后退一点。」 看见林铃疯狂的举动,陈信的反应却不比先前吃惊了,林铃不免感到失望。她将双手手臂攀在栏杆上,将下巴底在手背上:「你是猜到底下已经放好了安全垫,所以才没什么反应的吗?那正好──」 一道闪光从林铃的手腕翻了过来,反射出即将结束的烟火。她将映照火光的尖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还有个planb喔。」 陈信的脸色沉了下去,这正是林铃所想看见的表情。她像个小孩大声笑了起来,高兴的将刀子转了个弯──指向陈信。 「但你知道吗?这把刀原本是用来杀你的。」 天台楼下,郭游站在墙壁旁、当作窗户的裂缝处,听着上方的女子说话,心底有无数次波涛翻涌。 他看不见楼上的状况,却听得出来林铃口中的话绝不是好话。他想直接上天台把林铃救下,又怕在自己过去前林铃就把自己脖子给抹了。 郭游心绪烦杂的揉乱头发,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从自己的刑警背心中的夹层,翻出一面破旧的警徽,紧紧贴在胸前。 「冷静下来,想想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郭游一面呢喃,一面闭上眼。 再睁开眼,他下定决心,一脚跨上石框。 「你现在站的位子,就是我曾经站的位子。」 林铃还是保持笑意,用刀比着陈信的脚下:「这么说起来,其实我们也有一点像。」 陈信禁声不语。 「我改名,是为了重新来过,帮母亲报仇。」看陈信许久不发一语,林铃有些无趣,她在只有一个脚掌的宽度的平台上转了一圈,回眸:「你改名,是为了洗刷掉父亲的『正义』。」 似乎有什么关键词刺中陈信的大脑,他眼底的平静终于被激起一分翻腾。林铃满意的点头:「事实上,本来该站在这里的,应该要是你的父亲,毕竟是他来迟了,没有拯救我母亲。 「但你也在,你和他视同一种人,你们同样要承受一样的罪。」 「你既然知道我改名是为了脱离父亲,怎么会觉得我和他是同一种人?」陈信突然兀自浅笑;见陈信笑了,林铃也跟着弯起嘴角。 「还记得我们第一天吃饭,你说:你为了守护步上红毯之人的幸福,而选择代婚仕这个职业。」 「可笑,你连拯救一个人的性命都做不到,还有资格说要守护别人的幸福?」 陈信听见林铃的话,不怒反笑。林铃倒也觉得没有差别了:激起陈信的愤怒本来也不是她的诉求。 只见女人张开双臂,露出温暖的笑容。 「连同对我母亲的悔意,连同对我的悔意,带着对你自己的憎恨,和我一起死吧──我原本会这样说的,」林铃将双臂收回,无奈的耸肩,「可惜我的洗脑还是不够强,果然三天时间没办法把一个人的理智摧毁……不过一般的警察倒是可以。」 陈信听见林铃的话,想起林琊川曾对自己说的诈骗事件。 结果林铃连无关人士都不妨过,不,对她而言,只要是警察,没一个可信的。 「但是现在,我想到一个更好折磨你的方法了。」 刀尖猝然转动,朝向林铃自己的心口。 「我要让你看着我死,让你永远无法赎罪!」 林铃怒吼一声,用力要将尖刀刺入心脏── ──啪。 尖刀碰触胸口的瞬间,林铃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人抓住。 接着,整个人跌落平台! 她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计画之外的情况让她不知所措,手中的刀也被迫松开。大脑思绪彷彿破裂成泥泞,失重感让她头脑胀痛不已。 唯一能清晰辨认自己还活着的凭藉,是身后有人紧紧扣在自己腹部上的手。 隐约能看见自己栗褐色的长发间,飘动着几搓比玫瑰还要狂野的红发;也能感受到在呼啸而逝的狂风里,自己的背部被紧贴在身后男人滚烫的胸膛上。 「跳下来了!」小刘拍着林琊川的肩膀,几乎要喊破喉咙:「郭游抱这嫌犯跳下来了!」 不到几秒时间,两人迅速下坠,接着「碰」一声跌入气垫内! 「分开两人,医护队立刻确认伤势!」 几位医护人员将郭游和林铃分开,却见郭游自己逞着身体,指着被拉开的女子。 「我忍你很久了,看在刚才陈信在劝导我才没衝上去,」郭游气得脸几乎要和头顶一样红,瞪着虚脱无力的林铃,「害死你妈的又不是警察,你骂陈信是有用喔!?」 「而且你妈被pua已经很痛苦了,结果你去pua别人,你难道不觉得你妈会很心痛吗?」 林铃的脸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无法控制的决堤而出。 「像你这种……一辈子只有死了才明白死的痛苦的人,怎么可能理解?」 「我怎么不理解?」郭游不顾身后医护队员的劝阻,继续朝林铃咆哮:「我就是因为差点死过,所以才不能理解你的所做所为!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还有未来──」 「我还有什么未来!?」 林铃哭吼着,声音因叫喊而沙哑,她泪流满面的瞪着郭游,恨不得用刀把对方千刀万剐:「我母亲被害死了,我还有什么未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那就自己去找!自己去找要为什么而活!」 林铃睁大双眼,泪滴随着眼角滑落,她张开口颤抖着试图反驳,就被身后走来的警察架起身,神色枉然的看着锅游直到被推入警车。 郭游也看着林铃离开的背影,直到汽车离开后才回过神,突然发出痛苦的哀嚎。 「郭游?你受伤了?」林琊川赶紧跑了过来,看见医护人员把担架抬来,将郭游放躺在担架后送进救护车,一旁的救护员向林琊川开口:「他虽然没有外伤,但右腿的骨头看起来有变形的情况,我们先送他到附近的医院就医。」 林琊川连答了几句好,就看载着郭游的救护车行驶离去,捏着眉心让自己恢復冷静,几秒后又突然紧张起来。 刚才,郭游对着林铃喊出陈信的名字。 他抬头看向鐘塔顶端:难不成陈信在楼上?怪不得刚才林铃的反应像在和人对话! 「小刘你先回去,我要上鐘塔看一下。」 「南景的刑警已经上去了,你们都回去吧。」 稳定人心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林琊川还是听到声线中一丝疲惫。他一转身,就看见陈信在他身后,低着头像是在反省。 「我对郭游受伤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陈信刚要弯腰对林琊川鞠躬,就感觉自己被人拉起身,接着被按入一个粗旷的怀抱里。 「你人没事就好。」林琊川用力拍着陈信的背,想确认自己摸到的小孩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你万一出事,我可没法和你爸交代。」 …… 陈信点头,轻轻闭上眼。 3-1 墨璃:「……」 陈信:「……」 两人坐在同一台电脑前,看着萤幕拨放女性pua犯罪者的新闻。墨璃看着新闻,幽幽开口:「你果然又背着我接触委託人了。」 陈信无可反驳,喝了口桌边的咖啡装坐若无其事。 现在细想,陈信也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似乎有点超过,但现在结局也算是……圆满吗? ──郭游送进骨折进医院、林铃被自己诈骗的对象送上法院后被判刑无罪,倒是帮她设计干扰定位系统的警察被判褫夺公权,而林铃本人也因自杀未遂被列入重点关注对象。 陈信几不可闻的叹气。一抬眼,就看墨璃表情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 「虽然你的行为违反规则,但上头还是让你放了一个月的假。」 陈信收起疲惫的情绪,自嘲似的浅笑:「是为了让我做好被辞职的心理准备吗?」 「不。」墨璃摇头,站起身拍了拍陈信的肩,自己走去饮水间泡咖啡了。 「是让你去看心理医生。他们怕首席代婚仕会被折腾出病来。」 「我的上司是这么说的。」 周云涵坐在诊间,看着眼前温文儒雅的男人语调透出无奈。她忍不住笑了下:「你们公司的气氛还真不错。」 陈信不置可否,就听周云涵推了下眼镜,语气肯定的对陈信说道:「根据我的诊断,你的心理状态很稳定,甚至抗压性比起一般人还要强。」 她侧身在旁边的电脑快速打字,将收据单列印后交给陈信:「带着收据去一楼柜檯缴费就没问题了,两周后记得回诊。」 「你可以直接告诉你老闆,你甚至不需要一个月的休假去调适。」 面对眼前女医生的玩笑,陈信也没有回应,只是笑着离开了诊间,拿着收据下到一楼缴费。却又走进电梯,按下病房楼层的按钮。 刚出电梯,他就接到林琊川的电话。 「陈信啊,你看完诊了吗?」 「看完了。」陈信一边听电话,一边走到柜檯登记陪客证:「我现在在103号病房门口,准备进去了。」语毕,陈信叩门几下,便施力拉开门。 唰── 陈信拉开门,就看见眼前充满绷带的景象:郭游的头上绑着绷带,左手打了石膏,左脚也捆着绷带半悬在空中,整个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小红啊,真羡慕你还有人来探病!」躺在郭游右侧病床的黄婶笑道,看了陈信一眼,又嘖嘖几声:「小红的朋友也很帅啊,你是来照顾他的吧?你叫什么名字啊?要照顾他多久啊?」 陈信谦和有礼的对黄婶点头,摆出温柔又不失亲切的笑容:「阿姨好,我叫陈信,会照顾他一个月。」 「唉呦,一个月啊?」郭游左侧病床的曾婶也来了兴致:「那岂不是可以天天看到两个帅哥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浴室滑倒的福报还真不错。 郭游没料到敲门的人是陈信,当场眼神呆愣,好像从未见过陈信一般,一张帅脸印着四个字:不敢相信。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陈信复读郭游的话,将手机萤幕对着郭游、把电话打开扩音模式,林琊川的声音立刻从手机喇叭播放出来。 「抱歉啊,这几天警局要忙的事情很多,就麻烦你照顾郭游了。」 林琊川的语气饱含愧疚,陈信却并不认为这是一件苦差事。 「不麻烦。」他直直地看着郭游,唇角弯起令人心动的一抹弧度:「我会好好照顾他,请放心。」 * 郭游怀疑陈信有诈。 他躺在床上闭眼装睡,打算忽视陈信的存在,左侧却传来金属的碰撞声,他还是忍不住张眼:「……你在干嘛?」 陈信将带来的保温便当盒转开盖子,热气带动小鱼乾的香味在空气翻腾,牵动郭游的味蕾,令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陈信瞄见郭游的反应,装作没看见似的把便当盒靠在自己腿上:「你还没吃午餐吧?吃点粥再睡。」 接着,陈信拿着汤匙舀了一口粥,吹了两下就要递到郭游嘴边── 「欸欸欸!你干嘛!?」郭游急了,红温从脖子开始上升,反应和沸腾的滚水一样激烈;反观陈信,淡定如清茶,老神在在的等着郭游张嘴,看对方抿着嘴瞪向自己,陈信还改了一种餵食方法:「你想要口对口餵食?」 「渣男你疯了吧?你餵我吃饭能看吗?」 「为什么不能看?」陈信把刚才舀出的稀饭拌回便当盒以免凉掉,用汤匙翻用着热粥低声开口:「你的邻居不是都在看吗?」 …… 郭游在左右床大婶的殷切注视下,气急败坏的命令陈信把床廉拉上。 「你把旁边放的桌子搬上来,我自己吃。」郭游下了最后通牒,打死都不肯借由陈信吃到饭;陈信倒也不恼怒,把郭游床边的矮桌架在病床栏杆上,把便当盒连同汤匙一起放在郭游面前。 郭游右手握住汤匙,打算快速把粥吃完,可汤匙一旦要挖起稀饭,汤匙就黏在热粥里,挖都挖不起来。郭游试图把饭往自己的方向舀,结果连同碗一起推向自己,在碗将要翻倒出桌子范围时,陈信伸手拦住了。 「我帮你扶着碗,你自己吃,」陈信将碗摆回最初放置的位子,用左手扶着碗壁,拇指扣在碗缘上方,「这样你看可不可行。」 郭游皱着眉,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你在哄小孩吗? 他拿着勺子舀了一口──这次确实舀了起来。他别开陈信的目光送入口中,双眼登时放光。 陈信看见郭游溢出满意的眼眸,淡淡开口:「好吃吗?」 「好吃!」 面过郭游过于诚实的反应,陈信还是没忍住笑,郭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完全打碎刚才努力维持的形象,试图把话给圆回来。 「但毕竟要骗其他女孩的感情,会一点手艺也合情合理。」 陈信心情极好,也不和郭游争辩了,只是脸上的笑意也不打算收起。郭游看见对方弯起的唇角,脸色又刷红了几个色号:林琊川这是派鬼来送走我吧? 吃到最后剩下几口,郭游愈想愈烦躁,刻意用汤匙去戳陈信的手。 「你想吃肉?」 郭游以为陈信拿自己没輒,还暗自嘲讽对方,不料陈信忽然开口,眼底的笑意此时却让郭游感到阴险。 「晚餐我再帮你带肉。」陈信拿过郭游手上的汤匙,把稀饭刮乾净,抬手塞入郭游口中。 「不过下次再弄脏我的手──」他拿着餐具站起身,拉开门帘前回过头衝郭游笑了笑。 「我就让你舔乾净。」 沙沙…… 陈信替郭游拉开床廉,背影悠哉的去洗碗了。 郭游还卡在陈信的话里,身旁的大婶呼唤他时差点没回应。他几乎失神的看向一旁,就见曾婶露出亲切和蔼的笑容问他:「小红啊,你们俩是朋友啊?」 能有什么关係?郭游憋着一肚子火回覆:「连朋友都称不上。」 曾婶听了笑出声,撑着栏杆靠近郭游。 「不是朋友,那是男朋友囉?」 …… 连朋友都称不上,怎么会是男朋友!? 「你就别欺负小红了,」黄婶看不下去,连忙对着曾婶喊话,「你看他脸都红了。」 郭游:……我是红发没错,但不代表我天生自代红皮肤体质。 他试图在两位争吵的大婶之间承认自己笔直的事实,却听黄婶在打败曾婶后,热情的点开手机相簿,想将萤幕上的照片转向郭游。 「小红,你既然单身,那要不要和我女儿相亲看看啊?你看,这是我女儿的照片──」 「不用了黄婶!」郭游一听到相亲,脑海瞬间涌入不愉快的回忆。他赶紧回避黄婶的目光:「其实我是喜欢陈信没错!」 唰── 郭游瞬间看向声源处:陈信站在门口,刚开门就听见房内三人的谈话。他双手拿着碗和汤匙,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把东西放在郭游病床旁的置物檯上,一言不语的收拾着东西。 空气突然安静。两位大婶很识相的把头转开,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郭游也赶紧翻出手机随便看看,陈信却一边整理餐具,一边向他开口:「听说你喜欢我?」 「没!我看那黄婶要叫我相亲才乱说的。」郭游压低声音,妄想息事寧人,但陈信不如自己的意,一语点破郭游的话。 「你怎么不拿林小渔作挡箭牌?」 郭游惊觉陈信话中的道理,心虚的把眼神别开。这时陈信已经坐到他身旁的坐椅,从塑胶袋里翻找东西。 郭游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实则偷偷用馀光监视陈信:对方坐在自己床边,手上拨着一颗橘子。 想讨好我?开什么玩笑! 陈信把橘子掰了两半,刚拔起一瓣,就听郭游说:「我不吃酸橘子。」更不吃你碰过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陈信也没有搭理,只是把橘子放入自己口中,看似不经意的望了郭游一眼,眼里写着「你刚刚有说话吗」。 郭游觉得自己被耍了。 「黄婶、曾婶,我买了橘子,想分给你们。」陈信将橘子分给旁边的两个女人,两人接过橘子,眼底被慈爱与温暖填满。他们欢欢喜喜的吃着橘子,郭游可不欢喜,忍不住对陈信讽刺道:「之前知道你渣,没想到你连五十岁大婶都不放过。」 陈信不为所动,又拿了一颗橘子来拨;郭游以为陈信是无话反驳,脸上泛起得逞的笑意,继续滑手机,唇边突然多出一阵微凉的触感。他抬头:陈信拿着橘子举到他嘴前。 「我帮你试吃过,这颗比较不酸。」 「你怎么知道不酸?」郭游刻意嫌弃的皱眉,「搞不好你吃的那片刚好不酸啊。」 陈信看着郭游,不知在想些什么。几秒后,他将手中的那片舀去一半,抬眸看着郭游。 「很甜。」他又把橘子送到郭游嘴边:「要做到这种程度你才吃吗?」 …… 郭游不敢直视橘子,也不敢直视陈信平静的目光。 他寻思着陈信只是把橘子咬了一半,自己心跳怎么就加速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把自己耳根的温度降下来,随后伸手抢了陈信另一隻手上的完整橘子。 「我自己吃总行了吧。」 陈信愣了下,看着郭游用二倍速把手中的橘子吃得乾乾净净,连籽都吞得精光。霎时,陈信才清醒自己做了什么,有些狼狈的站起身:「我去洗手间。」说完便快速离开病房,留下三位病患在房里。 两个大婶目睹郭游和陈信的举动,各个都是震惊的表情。 「小红啊,你们年轻人现在都玩这么花啊?」 郭游心说他哪知陈信抽什么风。 他摇头示意不关自己的事,红着脸把被子拉过头顶装睡去了。 3-2 滴答……滴答…… 陈信关闭水龙头,看着龙头上的水滴落,平时一丝不苟的眼神终于出现波动。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过去郭游在他面前,自己的情绪就难以自控:第一次在警局见面时,郭游口口声声喊他渣,自己竟然下意识回嘴;在经过林铃的案子后,他面对郭游时,说话不禁思考就说出口,甚至做事都不经大脑。 「……怎么就被影响到了。」他默唸着揉压自己的太阳穴,试图从自己对郭游的不同态度里寻找一丝逻辑性。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走出洗手间。 * 郭游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林琊川怎么就找渣男来找碴啊?看我骨折,想让我早死早超生? 「小红啊,你男朋友怎么去厕所去了那么久?」 「……不知道,便祕吧。」郭游见陈信不在,随口胡言说着,转念又改口:「可能跑去结婚了。」 曾婶面露疑惑:「他不是你男朋友吗?怎么还和别人结婚啊?」 郭游心说:大婶,你怎么那壶不开提那壶? 他看见身旁两人张大着眼瞪着自己,心底浮现一抹念头。 「大婶,我跟你们老实说,陈信他这个人坏得很。」郭游边叹气边摇头,彷彿在哀叹世间怎会有如此傲慢的负心汉:「他的工作就是跟其他女生结婚,代替别人走红毯。」 郭游说完,两侧突然禁声。郭游暗自窃喜,想着终于撕下陈信的偽装时,黄婶突然开口:「你既然知道他的工作内容,怎么还会和他在一起?」 此话一出,郭游愣了一阵子,忙着解释:「我没和他在一起!」 「黄姐啊,小红是单恋啊。」曾婶帮忙解释:「早上小红不是说自己喜欢小陈,小陈却没回覆,这不就是单恋嘛。」 「不是,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啊?这样不值得啊。」黄婶语重心长的对着郭游开口:「这样吧,小红,你听我一句劝,去和我女儿试试吧。我女儿叫静静,又会工作又会顾家──」 「不不不,真的不用那麻烦。」郭游再三推辞,在黄婶的盛情邀约下,再一次鑽进被窝。 殊不知,一睡就过了半天。 半梦半醒间,郭游听见便当盒清声碰撞,他将头翻出被窝,先是檯灯晃得他忍不住瞇眼,适应光线才看见站在一旁的陈信。 另外两床的大婶已经睡着了,屋子里完全熄。灯陈信把床廉拉上才开灯,自己站在置物柜旁整理提带,就看郭游从被子里探出头。 「你滚哪去了?」 「你饿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看着彼此愣了几秒,难得有默契的一起别开眼。 「……我饿了。」 郭游率先打破沉默,陈信便将便当盒打开,拿着汤匙舀饭,餵到郭游眼前;郭游抿着嘴往后退,脸在微弱的暖黄灯光下红的不明显:「喂喂喂!」 陈信看着郭游不自然的神情,淡定开口:「我有放猪肝,猪肝也是肉。」 面对陈信的泰然自若,郭游反观自己就觉得心虚。他忍不住咳了几声,视线不停在陈信和床边的矮桌来回扫动;陈信随即领悟,但这次并没有顺着郭游的意思:「旁边的病患都睡着了,搬桌子吵人。」 郭游再三纠结,抿起的纯终于松动,张嘴让陈信给自己餵饭。 ……但过程不怎么顺利。 不知是陈信的餵食技术有待加强,还是郭游没算准闭嘴时机,每吃三口饭就掉一粒米。陈信餵得心态有些疲倦,看着郭游病患服上的米饭,他在餵完郭游后,一粒一粒捡起丢回便当盒,看得郭游也想捡,却被陈信制止了:「别动。」 郭游嘴里嚼着饭,含糊说了句「喔」。直到他把饭吞进餵里,陈信朝他伸手,拈去郭游脸颊上的饭粒,又要扔进便当盒,一张嘴突然伸了过来。 接着,抿去陈信指尖的饭粒。 陈信被郭游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呆住了,手指僵着没放下,只觉得指尖还存着郭游唇上的馀温,随后暖意扩散,沿着手臂烧到脸颊。 良久,他才开口:「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说把你手弄脏就要舔乾净……」郭游睡懵了,吃掉陈信手中的饭粒后,还有理有据的辩解;陈信面对郭游的不害臊,突然说了句:「你是狗吗?」 郭游:? 「我当时是开玩笑,不是命令。」陈信闭了闭眼想冷却红温,可不但没能使他冷静,甚至说话都失去调理:「你把我的所有话都听进去……你是小狗吗?」 …… 「不是!我那是条件反射──」 郭游回神,大声反驳之际,嘴巴瞬间被陈信摀住了。 准确而言,陈信的掌心和郭游的嘴之间隔了一张面纸。 「安静。」陈信看眼四周,确信大婶们没被惊醒才把手松开,让郭游自己擦拭嘴上的油渍。 他在郭游身旁的椅子坐下,同时关上桌灯。 病房又恢復寧静。 他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维持静謐的氛围。郭游本以为会被方才自己的愚蠢举动而气得不得入眠,但用不到几秒,他就酣然而睡。 郭游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一条全身红毛的腊肠狗,在警局当一隻打击犯罪的正义警犬。人人都夸牠机警灵敏,丝毫不输上一届最为风光的红毛杜宾犬。 但旁人不知道,郭游就是为了效仿上一届的红毛杜宾犬,而刻意将自己的一身黑毛染成赤红色;同时也因为染红毛色,牠终于引起在局里另一隻活泼可爱的女生小猎犬的注意。 可就在郭游差一点就能追到小猎犬时,一条阻挠牠恋情的黑蛇猝然现身:黑蛇用自己五彩斑斕的黑的鳞片勾引小猎犬,却又在小猎犬爱上黑蛇时狠狠将其拋弃。 郭游为了替伤心欲绝的小猎犬报仇,隻身一狗去和黑蛇对决。 但小小腊肠怎么会是毒蛇的对手?几番搏斗,红毛腊肠就败在黑蛇的紧紧缠绕下打了败仗,黑蛇就要将腊肠狗吞进肚子里── 「……等一下,我的毛是用……辣椒水染的……」 熟睡之际,郭游不自觉地挪动手臂,骨折带来的痛感瞬间窜上脑袋,他猝然惊醒,吃痛的倒抽一口气,睡意顿时全然消散。 「怎么了?」 郭游听见声响,转头一看:陈信将不知何时戴上的耳机摘下,目光有一丝困倦:「你的头发是用辣椒水染的?」 「我作梦你别管!」郭游看着陈信挥了挥手,接着又闭上眼,感觉到身旁的视线持续注视自己,他恶狠狠的警告陈信:「不要看我睡觉。」 无人回应,郭游便瞇着眼确认陈信的状态,确信对方睡着后,自己才肯睡下。 陈信双手抱胸靠着椅背,原先紧闭的双眼缓缓张开。 他又看向身旁的郭游:睡得比狗还香。他就静静的望着,望得出神。 他突然很急切的想釐清郭游对自己的误会、不想再听见对方叫他「渣男」。 「代婚这个职业,你觉得很不检点吗?」像是在机问着郭游,陈信无奈的垂眼:「但这比林铃的评价好多了。」 郭游依旧酣睡,对陈信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陈信也不打算让郭游回答: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他只听从自己认知的一切。 * 翌日清晨。 郭游一起床,就听见两旁的大婶隔着自己聊天,发现郭游起床,纷纷热情的道早安。 「早安早安。」郭游打了个呵欠,下意识转头去看身旁,却只见到空无一人的椅子。他立刻问一旁的曾婶:「陈信去哪了?」 曾婶看见郭游紧张的情绪,呵呵笑了起来:「小陈去帮你买早餐啦,他说你早上醒来一定会问,要我们提醒你别跑出医院找人。」 郭游的反应顿了顿,乾笑一下:谁会跑出医院找人啊? 他向曾婶道谢,陈信刚好从外头回来,手上依旧提着个大袋子,走到郭游身边时还淡淡道:「早安。」 「……早。」郭游语气彆扭的回应,看着陈信带来的袋子不像只放着早餐的模样,忍不住问:「你买十斤橘子喔?」 陈信刚把早餐拿出来,听见郭游的话,嘴角浅浅勾起:小狗没睡醒就乱讲话。 他帮郭游带了清粥小菜,准备一口一口餵食郭游,发觉对方吃饭时频频分心,视线不停落在大布袋上。陈信停下手上的动作,将碗放在檯子上,把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三本厚重的书。 郭游看清楚书本上写的大字──警察法规题库全制霸。 「你你你……」郭游突然想起自己在准备特考的悲伤经歷,「你为什么要带这些过来?」 陈信看见郭游惊恐的反应,本就笑着,这时笑得更明显了。 「白天用功,晚上才睡得安稳。」 3-3 一大清早,江嵐分局内。 林琊川伸展脖颈,准备面对接下来一整天的繁重公文,就看小刘走进办公室,边打呵欠边和自己打招呼:「哈啊…… 林叔早安。」 「早安啊。」林琊川回应,却感觉有些空虚:一周前郭游还在的时候,道个早安都弄得像拜早年。 他有点想红毛小伙子了。 再三考虑后,林琊川还是决定给陈信打电话。才刚拨通,就听电话另一头传来陈信的笑声。 「什么事那么高兴?」林琊川本来还担心郭游会和陈信打起来,没想到陈信的心情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好。陈信纲要回答林琊川,一声充满哀戚的怒吼突然爆发出来。 「死渣男你是想把我杀了吗!?」 林琊川认出郭游的声线,又听见郭游话里的内容,才刚准备工作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陈信,你对郭游做了什么啊?」 陈信忍着笑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机转向郭游。 「跟林琊川道早安。」 「林琊川,你绝对想像不到渣男想怎么对我!」郭游语气又是悲凉又是愤怒,想着和林琊川传递怒气,陈信又将手机转了回去,耳朵贴喇叭说了一句。 「我让他去考在职人员考试。」 …… 林琊川一时没反应过来:「蛤?」 * 陈信承认,他让郭游去考升等考,是临时起意的念头,但也有考虑到郭游当前的位阶,想着让他从一线二星升上一线三星并非难事。 但看着眼前红墨水笔跡满天飞的试题书,陈信开始怀疑郭游的实力:「这些你都不会?」 郭游似乎也对自己的作答状况感到惊吓。他双眼空洞的抬眸,面对陈信的质问却什么反应也没有;陈信站在郭游身旁,一一看着郭游错的题目,下意识捏着眉心。 「小陈啊,你也别骂小红啊。」看着房间中央充满火药味,随时有可能引爆,曾婶连忙帮郭游打圆场:「他也有可能只是忘了,你让他再多试试啊。」 中央病床的左侧,黄婶也一同规劝:「对啊,你看小红,都快哭出来了。」 陈信听见两侧的安慰,深呼吸沉住气。他把详解翻出来,放在郭游病床上的矮桌上:「照着订正,有不会的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郭游在心底嘀咕:告诉你了你就会解题吗? 一小时候,郭游彻底懵了。 陈信一一讲解郭游连看都看不懂的题目,拿着红笔在正确答案旁标记关键词,侧头看着郭游:「会了吗?」 郭游呆愣着点头,陈信便把红笔塞回对方手里,看了眼手錶打算去买午餐回来。他对郭游下令:「继续往下写,我回来会检查。」说完便起身离开病房。 郭游随口应声,看着陈信离开的背影,心底有一大片疑惑:陈信怎么比自己还懂? 他把红笔放下,闭着眼靠着枕头,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在医院受这等精神苦痛。 「难不成,我昨天说了什么让陈信快气死的话?」郭游喃喃自语,睁眼看见眼前的书籍就两眼发昏,他又倒了回去,声音有气无力的向两旁大婶开口:「阿姨麻烦一下,陈信回来跟他说我头晕想吐,护理师叫我睡觉。」 大婶们答应了,郭游便把书本一闔,闭上眼睡着了。 再醒来,一睁眼就看见陈信坐在自己身旁,神色晦暗不明。 郭游无声的看了一眼隔壁的大婶,对方给他使眼色:小陈生气了。 「张嘴。」陈信捧着便当盒,舀起一勺饭;郭游识相的开口,嘴巴张开的瞬间,汤匙就被塞了进去,和前几日为饭时的态度大相逕庭。 就这样餵了几口,郭游寻思着该展开话题缓和陈信的怒气,对方却比他更早开口:「是我太唐突了,抱歉。」接着又往郭游嘴里塞饭,完全剥夺郭游回覆的机会。 「但你身为公务员,理应要有上进的态度。」陈信说着,口吻稍微放软了一些;这次郭游立刻就把口中的饭嚥了下去,在下一口入嘴前赶紧发问。 「你为什么突然叫我去考试?」郭游语气充满不悦:「我惹你了吗?」 陈信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你哪里没惹我? 陈信又挖了口饭要送进郭游嘴里,但这次对方不接受,闭着嘴往旁边退。见郭游反弹激烈,陈信将汤匙放会便当盒里。 「你不是喜欢林小渔吗?」 …… 郭游愣了几秒,陈信又接着说:「我和林琊川打听过,林小渔现在是一线三星,在南景担任第二总队的小队长。」 「如果你不爬到跟她一样的位置,就没办法接近对方。」 陈信语重心长的说完,看着郭游的双眼,试图找到对方被激励的光点。可事实上,郭游并没有被打动一丝一毫,眼底反而泛起不解。 郭游的不解,来源于对自己的不解:他以前是想追林小渔,可现在却没有强大的慾望去为了接近林小渔而努力。 再者,他不明白陈信让他追林小渔的动机。 但他也没办法在陈信面前说出心中所想:之前口口声声说要追到林小渔,现在反悔,不就相等于是在骗陈信自己过去喜欢林小渔的事实吗? 「……你、你说得对!」郭游附和陈信,乾笑两声:「你说得太对了。」 这回,反倒是陈信露出困惑的表情。 ──郭游吃错药了? 陈信思索着郭游无法对读书上心的原因,决定利用物质手段利诱。 「如果你认为以林小渔作为目标过于虚无飘渺,不如来做个等价交换。」 郭游疑惑,陈信又道。 「你写一章节,错误率超过百分之五十,」说着,陈信晃了下手中的便当,「晚餐就没肉可吃。」 * 隔了两天,郭游的写题速度和正确率明显提升了。 陈信看着郭游写题,自己则在看法学绪论。 陈信自己也没弄明白,他突然想让郭游考升等考的目的是什么;又或者说,他知道自己的动机,却不清楚自己为何对此事那么费心。 他想让郭游不再对自己產生偏见,尝试过让对方现场观摩自己的工作业务,也解释过代婚的定义,但总是被郭游认定为欺骗他人感情的职业。若是郭游林小渔口中得知代婚仕的重要性,那自己或许就不会再被误解。 又翻了一页,再看了一行,陈信却觉得自己的思绪难以平静。他抬头看着郭游,对方正在对解答,在纸张画下红勾的瞬间,郭游转头面向陈信,发现陈信早就在看着自己。 双眼视线相交,郭游就红着脖子别过头,嘴上说着违心之言:「看太久了脖子酸……」 下一秒,就看陈信伸手将自己的红笔抽去,闔起书本并搬开矮桌,柔声道:「那就睡一下。」 * 傍晚六点,晚餐时间。 在前一小时,曾婶和黄婶就办理好出院手续,含着不捨和两人说再见,黄婶甚至又给郭游推了一张黄静静的名片。 「之前才相过,现在看到这张名片还真是百感交集。」郭游摇摇头,就感觉嘴唇被汤匙戳了戳,他下意识开口,陈信就把饭送进他口中。郭游咀嚼了一会,眼角居然泛起泪光:太久没吃到肉,他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道。 陈信看着郭游的反应,没憋住,还是笑了。 「渣男你笑什么?」郭游看着陈信抖着肩膀隐忍笑声,没好气的开口;陈信只听不言,又朝郭游嘴里送饭。 吃完饭,郭游正要睡下,陈信却突然拿了条毛巾和脸盆,对他说了句「醒着」就离开病房。没过多久又走了回,这次手中的毛巾泡在装了热水的脸盆里。 郭游内心危险的预感才刚浮现,就听陈信说:「我帮你擦澡。」 「不不不!」郭游用右手死死抓住衣领:「你让之前帮我操澡的护理师帮我就好!」你可别过来啊。 陈信把脸盆放在置物檯,语气平稳的开口:「你明天就要出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着便等待郭游自己把上衣脱下。 郭游可不愿意,死抓着衣领不松开,好似抓的是命根子。陈信疲倦的闭眼,突然问道。 「你在害羞吗?」 …… 「谁害羞了?」郭游被刺激得恼羞成怒,右手松开坦荡地摆在一旁:「你一个男人给我脱衣服,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陈信无奈的蹙眉:随你怎么说吧。 他伸手解开郭游衣服上的扣子,把右手的袖子给脱下,拧了毛巾舖在左手上,右手则扶着郭游的肩膀。 陈信擦得很轻,细腻的把郭游胸前后背擦了一遍,把毛巾浸湿后又拧了拧,搭着郭游的肩,就看对方的头垂得几乎要贴到大腿上。 「头抬起来。」 郭游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抬头一定会出事。 他的脸颊温度滚烫。 陈信见郭游不肯抬头,竟直用掌心包覆住对方的下顎往上抬,迫使郭游看向自己。郭游只能被迫向上看,双目不安分的四处张望,刻意闪躲陈信的视线。 但愈是闪躲,愈显露出侷促不安。陈信早看穿了郭游的混乱,但不打算戳破,刻意把对方的脸擦了两遍,才轻轻松开口。 把所有东西收拾后,陈信才坐回郭游身旁。一时间,两人皆是静默不语。 没有了另外两位大婶的间聊,房间显得寂静无比。郭游却意外的不会感到不自在:他好像习惯了陈信独有的安静氛围。 但这不代表他不想找陈信说话。 陈信依照惯例,在郭游睡着时都会戴上耳机。到了最后一天,郭游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你晚上耳机都在播什么?」 陈信瞥了郭游一眼,像是在询问对方是否真的想听,郭游随口「嗯」了一声,陈信便把耳机从手机上拔下,调高手机的音量。 ──陈信在听广播。 郭游属实是没有猜到这个解答:「吵成这样,你这样睡得着喔?」 「就是为了不会睡着才听广播。」陈信积累已久的睏倦终于呈现在郭游面前,他摀着嘴打呵欠,双眸被一层水雾所覆盖;郭游不理解陈信这么做的理由,对方便理所当然地回答他:「预防你半夜有任何紧急状况,我醒着的话,可以随时协助你。」 …… 「喔。」郭游低声说着,将头移到枕头舒适的位置:「那你今天可以睡觉了吧?」 陈信擦拭眼角因呵欠而產生的泪珠,侧头看了郭游一眼。 「我睡不着。」 郭游愣了一下,旋即反问:「你失眠喔?」 陈信思索几秒,摇头,反而是让郭游早点休息,自己又准备戴上耳机,却被郭游扯走耳机线。 「我旁边有一个背包,最里面那层有一个警徽,你把它拿出来。」 听见郭游的话,陈信照做,在另一头的背包中翻找,但摸索一阵,突然像是被钉固在原地,静止不动;郭游以为陈信没找到警徽,打算自己找,就看见陈信捏着警徽关上背包,坐在郭游右侧的椅子上。 「……你找这个坐什么?」 「你可不要小瞧这面警徽!」郭游从陈信手中接过警徽,高高举起欣赏:「这面警徽是以前一个救过我的警察送的。」 「送?」 「对。」看着警徽斑驳的痕跡,郭游默默闭上眼:「当时我高三刚考完学测,结果我们学校有个人因为没考好,也不知道通过什么管道,就在校园内持枪随机扫射。」 「好危险。」 「对啊,那时候我还是他的重点击杀对象。」郭游回忆过往,忍不住耸肩:「因为我繁星和他抢同一所学校,我上了他没上。」 「结果呢?」 郭游听着陈信的提问,转头看向对方,在陈信眼前晃动手中的警徽。 「这个警察,他叫陈义言──」郭游笑了笑:「他救了我一命。」 「我那时候吓得要命,他就把他自己的警徽交给我,要我别紧张。」忆起陈年往事,郭游的语气都变得感慨。他说着,又把警徽推到郭陈信掌中。 「每次我半夜睡不着,或是要下决定没主意,我都会拿着这面警徽让自己放轻松。」 「但我不是你。」 陈信忽然开口,郭游看向对方,发现陈信用拇指轻轻摩娑警徽:「我拿着它不会放松。」 郭游没想到陈信会这么说,呆愣许久,脑袋闪过数种帮助入睡的方法。 接着,他开口。 「不然你牵着我睡。」 …… 陈信的眼底明显露出困惑;郭游被看得害臊起来,赶忙解释:「电视剧不都这样演吗?家属牵着病患的手睡着──」他还没说完,自己的右手就被柔软触感的手指握住。 郭游转头,看见陈信趴在他床沿的空位,握着郭游的手枕在自己的双臂之间,不再多说一句话。 半梦半醒间,郭游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听见隐约的啜泣声,自己的手背也带有冰凉的湿意。 他没有睁眼,只是把抓在自己手中的手握得更紧。 「没事不要哭……哭多了视力会变差……」 不知这句话是否起了功效,身边的抽泣声停止。 终于,病房只剩下安稳的酣眠声。 3-4 时隔两週,郭游却感觉只过了三天。 他的脚被放了下来,坐在病床边看着护士帮他用三角巾把左手固定在胸前,又看着陈信在一旁收拾东西,心底泛起一抹不捨。 ──不知道这次陈信照顾完自己,是不是就会失去联络。 一想到这里,郭游就忍不住开口:「……喂,陈信──」 「陈信,辛苦你了。」 郭游还没说完,病房大门倏地敞开。林琊川和小刘从外廊走了进来,先是和陈信道谢,在护士嘱咐好照顾患者的注意事项并离去后,林琊川才欣慰的朝郭游走来,轻轻拍着郭游的肩膀:「恭喜你出院!」但却不见郭游脸上有任何笑意,反而蛮不高兴的看着自己。 「林琊川,你黑眼圈变重了。」郭游本来想抱怨对方打断自己和陈信说话,话刚到嘴边就拐了个弯:「小刘,你是不是又翘班了?」 「怎么可能!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尽忠尽责!」小刘连忙摇头脱罪,甚至选择转移郭游的注意力:「你别老是揭我之前的伤疤……你看看,我还帮你寻找失散的旧爱呢!」 郭游纳闷:什么旧爱? 正当郭游感到不解,就看病房大门被推开一角── 接着,一跳马尾从门后探了出来。 「猜猜我是谁~」门后传来女子清新稚气的嗓音,她清了清嗓子,「没猜到全部请我吃火锅!」 「小渔,是小渔吧?」 郭游听见熟悉的声线,立刻喊出声来;对方却嘖了声,娇嫩脸蛋露了出来,整个人站到门外:「什么小渔,我现在是南景第二分队小队长,已经不是你们之前认识的林小渔了。」说着便插着腰抬头挺胸,一副自豪的模样。 林琊川和小刘把林小渔带过来,就是为了让郭游感到惊喜,现在惊喜自己跳了出来,他们也不藏腋了,四人齐声笑了起来。 「啊对对,我还没和他打招呼。」林小渔在欢乐中回神,转头对着在一旁收拾东西的陈信伸出手:「陈信,好久不见啦。」 陈信停下手上的工作,勾起唇角看向林小渔:「确实很久没见了。」 他说完也要抬手握住林小渔,猝然间,一隻手臂突然从中阻挡自己,逕自握住了林小渔的手。 ──郭游的手窜出来和林小渔握手。 陈信:? 林小渔:? 郭游:……我在做什么? 方才看见两人要握手,郭游的下意识反应,竟是想阻拦林小渔牵陈信的手。郭游自己也觉得奇怪,不理解自己这么保护陈信作什么。 见病房内的快活即将被自己莽撞的举动给破坏,郭游连忙开口:「小渔我们好久没握手了哈哈……」 「喔,那就握两下。」林小渔没察觉郭游语气的异样,老实的和对方握手、上下晃了两下,接着松开郭游的手后,又想和陈信握手,郭游又轻声提醒对方:「小渔,你就不要和他握手了吧?」 林小渔感到困惑,就听郭游续道:「你不是被渣男骗了吧?」说完还指了指陈信。 「被骗什么?」 郭游理所当然地回答:「骗感情啊。」 林小渔算是听明白了。她看着陈信问:「你没和郭游解释吗?」 陈信耸肩,不想回答。看陈信无奈的态度,林小渔突然同情起陈信,决心帮陈信解释:「我是找陈信代婚,又不是真的喜欢他。」 郭游已经反覆听过无数遍「林小渔找陈信」代婚的解释了,但还是死赖着脸皮问。 「那你喜欢谁?」 …… 林小渔感觉自己前额作痛:难不成她在临走前交代林琊川的一切,对方都没有老实阐述给郭游吗? 她眼神略感疲惫的看了眼林琊川:林琊川在她的注视下别开眼神。 「唉……真是够了!」林小渔暗暗嘀咕,接着果断抬起头直是郭游:「我喜欢的是女孩子,女孩子你懂吗?就那种有胸有屁股的人。」 …… 郭游被震撼到了。 「……所以你之前不是在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啊。」 林小渔这下终于能好好的和陈信握手了,松开手时同时和对方询问道:「对了,墨璃和我说你有一个月休假。」 陈信頷首,林小渔变像搁浅的鱼儿被拯救般,用力深吸一口气,指着外头打算代陈信在走廊借一步说话,却又被郭游给拦住了,让林小渔在病房里把话说完。 「好啦好啦,我在这里说就是了!」林小渔扶着额头,对陈信拋出一个抱歉的眼神:「陈信,其实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林小渔面有难色,陈信正色道:「请说。」 「我爸妈……他们想见你,说要来我家看女婿──」林小渔忽然鞠躬,万分羞愧的开口。 「请你到我家住两週,帮我瞒过我父母。」 …… 陈信愣了愣,刚要说话,郭游就替他开口:「不行!」 林小渔原先鞠躬的腰又往下弯,弯腰的幅度几乎要成一百八十度了。她差点跪下来求救,在陈信的搀扶下站起身。 「林小渔,这件事情已经超过代婚仕的业务范畴了。」 「但是你不是经常做超过范畴的事情吗?」林小渔开口就发觉不妙,赶紧推托给别人:「墨、墨璃告诉我的。」 陈信:你们俩果真是情侣。 「墨璃答应了?」 林小渔点头如捣蒜,千拜託万拜託的态度,陈信也不好婉拒,只能暂时先应下了;陈信身旁的郭游却不乐意,在林小渔的请求敲定之时,他猝然开口。 「那我也去。」 小刘在旁边目睹了郭游三番两次干扰,终于看不下去:「你去干嘛啊?」 「我去监视陈信不会对小渔动手动脚!」 小刘:你去才会对小渔动手动脚吧? 林琊川也发现郭游态度反常,按着对方想让人冷静下来。郭游却趁着林小渔和陈信讨论计画时,抓着林琊川让人弯身,自己附耳过去:「林琊川,医院说我要在家养病不能上班,你让我去吧。」 「郭游,你去那里能做什么?」林琊川无法赞同郭游的请求,赶忙摆手想脱离郭游的桎梏,却听眼前的陈信向林小渔说道。 「但我想让郭游也一同过去。」 听见自己的大名,郭游当即抬头望向陈信;陈信没有回看他,只是语气平淡的解释。 「我需要继续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如果离郭游太远会不方便。」语毕,陈信看向林琊川:「毕竟我答应林琊川要完成任务。」 林琊川冷不防被提及,看着陈信毫无波澜的目光,方才感到荒谬而混乱的情绪总算沉淀下来。他叹了口气,点头答应。 「唔,也行吧!」林小渔倒是没有反抗,再次微笑:「那就麻烦陈信囉。」 见陈信同意,林小渔大大的吸了一口气。 「那现在就去我家吧!」 * 墨璃进到家门,将门锁上后,一踏出玄关就看见陈信和林小渔在餐桌讨论事情,再转头,发现一个月前见到的红发刑警正坐在轮椅上,手和脚都绑着石膏待在客厅里,眼神犀利的看着餐桌。 「小渔,我回来了。」 「喔,小璃回来啦!」林小渔和陈信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从餐桌衝到玄关口,接过墨璃手中的办公包,念在还有外人在家里,她只是亲了亲墨璃的脸颊:「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墨璃被林小渔亲得鞋跟差点踩不稳。她手按着林小渔的额头把人往后推,自己脱下高跟鞋放进鞋柜:「还不错,少了搭档相当于少了一半的工作量。」 陈信冷笑一声:「毕竟你说过,我是首席代婚仕。」我不在,你就不需要承办相关业务。 墨璃回应了陈信的冷笑,铁着脸扯嘴角,又被林小渔拉着走到客厅。 「这位是郭游,是我还在江嵐时的同事。」林小渔把郭游介绍给墨璃;郭游尷尬的挥了下手,墨璃就直接拆穿郭游:「有一阵子没见面了,情敌。」 郭游:……我寻思着我也不认识你啊,这怎么算情敌? 郭游刚想辩解,墨璃又替他圆话,但声音极轻,生怕被坐在餐桌的陈信听见。 「不过现在不是情敌了,我们可以友好共处。」 「蛤?」 不等郭游反应,墨璃逕自起身往房间走去,消失在一扇掛着紫色小吊牌的门后,接着又抱着换洗衣物进浴室洗澡了。郭游看得一愣,看着林小指着浴室门:「她不紧张吗?」两个男人出现在自己家里。 林小渔笑了笑,又回去和陈信讨论了。 「墨璃看人一向很准,看到是你就放心啦。」 约莫过了半小时,墨璃吹完头发从浴室走出,餐厅讨论的两人搬移阵线至客厅。她走了过去,就被林小渔拉着坐在自己身旁。 「我和你们说一下,我和我爸妈说我最近排早班,所以他们固定会在晚上八点来按电铃。」陈小渔义正严词的说着,转头看着陈信:「到时候,就麻烦你配合我演戏了。」 陈信頷首,墨璃又转头看着郭游和陈信。 「为了彻底把你们两个藏起来……墨璃。」 「有。」 「你要提前半个小时把郭游推出去。」林小渔指挥着,看见墨璃朝自己比了解的手势便看向郭游,用眼神询问意见;郭游也没办法说什么,只管点头,但心中存有一丝疑惑:「那你爸妈什么时候开始来?」 林小渔目光炯然,双手用力握拳。 「今晚开始。」 3-5 叮咚── 「来啦!」 站在门外的林父和林母听见自家女儿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互相看了眼,无奈却宠溺的摇了摇头。 林小渔开门的瞬间,见看见穿着仔细的男人和女人:男人梳着油头,刻意换上金丝框眼镜,脚上还踩着有些破旧的皮鞋;女人戴着金项鍊,翻出长年捨不得穿的藏青百合花连身裙,脸上画着淡妆。 林小渔一望眼就能看出父母对这次见面的用心。她忍不住酸了鼻头:「爸、妈……」 「唉呀,鱼仔别哭啊。」林母看见女儿渐红的双眸,赶紧捧住林小渔的脸,用拇指替她拭泪;林父则忧心忡忡的望着林小渔,开口不是闭口也不是,只能伸手用掌心抚摸女儿的背。 「别哭啊,你先生还在里面等我们。」见林小渔揉了揉眼,林父开口劝道,林小渔这才想起正事,赶忙让父母进屋。 一走进家门,林父母就看见许久不见的女婿站在门口,文质彬彬的向他们道好:「爸、妈,好久不见。」 「确实是很久没见到你了。」林母看着陈信笑道:「几个月不见,小陈你好像又变帅了。」 一群人挪动到餐厅,林父母就看见桌上摆着五菜一汤,愣是没反应过来。 「鱼仔,你终于去学做饭了啊?」 林小渔早就料到父母的反应,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亲暱的用肩膀顶了下陈信的手臂:「我怎么可能会啊?都是阿信做的。」 陈信被林小渔轻轻撞了下,看着对方也露出笑容。林父母看见两人的互动,不胜感慨:女儿找了一个好人家啊。 「你也不要因为人家会做菜就折腾人啊,」林母看着桌上令人食指大动的佳餚,还不忘提醒女儿要贤淑点,「你呀,也得学着做菜,不然等到以后辞了警察的职位,你以后要怎么过日子?」 陈信听了摇头,诚恳的看着林父母:「不辛苦,我既然娶了小渔,就会对她好。」 林小渔听见,摀着嘴,泪眼汪汪的看向陈信。 这句话分明令人感度,林小渔有点想笑,想笑想到快哭出来了。她抽着鼻子抹了把脸,赶紧想了些难过的事情压制笑意,拉着陈信在餐桌前坐下。 「坐坐坐!别愣着,菜都要凉了。」 林父母也被林小渔推到椅子上坐好,四人终于开始用餐。 林父坐在陈信对面,发现陈信等到林父母动筷才执起筷箸,立刻和身旁的林母交头接耳。 「小陈很懂礼貌,看上去和鱼仔也相处得很好。」 林母点头,夹了一块眼前餐盘的糖醋排骨送入口中:「而且也懂做饭。」抬头看向对面,只见陈信替林小渔挑开鱼刺,夹了一块鱼肉进林小渔的碗公中,又道:「甚至还懂宠着妻子,不错。」 ……但好像哪里不对劲? 餐桌另一侧。 陈信刚把糖醋鱼夹给林小渔,既须吃着自己碗中的饭,膝盖就被人戳了下。他低声询问:「怎么了?」 「我虽然叫小渔,」林小渔也压低了音量,语气透出一股爱莫能助,「但我对海鲜过敏……我可以夹到你碗里吗?」 陈信暗道失策,默默点头,林小渔立刻把鱼肉原封不动的丢回陈信碗里,为了装作无事发生,还补了一句:「你夹的,你先吃。」 林父母看见自家女儿的表现,内心流入一股暖意:鱼仔长大了啊! 吃完饭,四人坐在沙发上聊天。 「看到你们两个相处的那么好,我和你爸就放心了。」林母抚摸林小渔的手背,眼底的慈爱满溢:「鱼仔,当时你突然说要结婚,我们还担心你被别人骗婚了呢。」 林小渔笑了几声:「哈哈怎么会呢。」要不是你们死命拆散我和墨璃还一直催婚,我也不会去找代婚仕。 「小陈,你跟我们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林父和林母对望一眼,开始执行来到此地的计画。 陈信和林小渔早就对过口供了,泰然自若回应。 「抱歉这么晚才告诉你们,其实我和小渔是高中同学。」 林父母有些吃惊,就听林小渔接着陈信的话继续说:「成年之后,有一次我去买保险,正好是陈信帮我推销,就又恢復联络啦。」林小渔朝陈信嫣然笑了起来:「然后就相爱了!」 林父母缓缓点头,正想问林小渔和自己出柜的片段消失去哪了,转念又把话吞回肚子里。 自家女婿可能不知道鱼仔曾经喜欢女生吧。 * 「阿嚔!」 郭游看见墨璃打了一个喷嚏,开口关心:「你还好吗?」 墨璃吸着鼻子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 他们在附近的公园里,郭油坐着轮椅,墨璃坐在木椅,两人之间流动着死寂的氛围。就当郭游准备说些什么来打破气氛时,墨璃突然从口袋掏出一盒扑克牌,打开盒子拿出纸牌。 「你会玩什么?」 「……都玩。」郭油看着墨璃洗牌,没有问对方牌从哪来的,只是将身体侧向墨璃;墨璃俐落的洗牌、切牌,最后将牌叠成一落牌放在长椅上。 「那,玩心脏病吧。」 * 林小渔家门前,墨璃推着郭游站在门口。 「抱歉抱歉抱歉……让你们等那么久非常抱歉!」林小渔帮两人开门,却看见墨璃和陈信都在摀着自己的手,忍不住问道:「你们手怎么那么红」 「没什么,」墨璃把郭游推进家门,用和陈信如出一輒的淡定语气回答,「用生命玩心脏病罢了。」 林小渔:? 墨璃把郭游推到陈信面前,随口问到道:「计画进行的如何?小渔的男朋友。」 陈信对于这个暱称不满意,肉眼可见的蹙起眉。就在两人要冷眼斗嘴之时,林小渔连忙把墨璃拉开,赶紧开口:「你们都不要闹,警报还没解除。」 郭游听见立刻抬头:「什么意思?」 「我爸妈只是下楼买个东西,等等就会回来,」林小渔敲着额头,「他们神秘兮兮地说什么帮我们买东西,还硬是要留宿……真是够了!」 林小渔嘀咕着,墨璃突然揽住她,让林小渔将头靠在自己肩上。 「小渔,放松。」 猝不及防被餵了一口狗粮的陈信和郭游:…… 林小渔深呼吸又吐气,用自己的脸颊蹭着墨璃的侧脸:「好啦,我会努力的。小璃,你带郭游进仓库吧。」 墨璃听见林小渔的指令,立刻把郭游推进仓库。关门上锁后,玄关立刻传来电铃声。林小渔连忙去应门,把林父母带进客厅,陈信也乖顺的走了过去,就看林母让他们伸手,随后放了一个纸盒子在两人手中。 ──是一盒保险套。 「妈!」林小渔是真的生气了,差点把保险套往地上砸,「我就说我和阿信现在还不想生孩子了!」 「唉呀,你就当作是保险用的就好啦。」林母将手背在身后,深怕女儿把盒子塞回给自己,赶紧推着自己丈夫走进林小渔收拾乾净的房间,却迟迟没有关门,而是朝他们俩用眼神示意:「你们也快去睡觉啊。」 这明摆着是要亲眼看见林小渔和陈信进同一间房间。 林小渔还在发闷气,背脊就被陈信按着向前推。她看了陈信一眼,就见对方脸上专业的四十五度微笑快崩解了,开了客厅的小夜灯,赶紧和父母道了声晚安便带着陈信走进房间。 关门,锁上。 「我快撑不住了……」林小渔背靠着门板,欲哭无泪的闭着眼;陈信的状况也不怎么好,按着眉心叹气。 林父母今天的试探程度,到底是和婚礼时不同:婚礼还能藉由仪式繁忙来脱离对话,现在家长问十句就必须答十句。 看着陈信疲惫的模样,林小渔顿时于心不忍,低声道歉:「对不起啊,还让你做这种事情。」 陈信摇头,调整呼吸便冷静下来。 「我们今晚都要待在这间房间里吗?」 问题一拋出,林小渔立刻环顾自己一坪的狭小房间,再次觉得委屈陈信了。她急忙把睡带给找出来,铺在地上:「你睡我的床吧!我睡睡袋。」 「不用,我睡睡袋。」怕林小渔不肯,陈信随口说:「我有点洁癖,不太习惯睡别人的床。」 见陈信说得如此坚决,林小渔站在原地踌躇了半天才答应:「真的很抱歉,让你睡在这种鸟不生蛋机不拉屎的地方……」 「也没有人会睡在那种地方。」 ……噗嗤。 「噗哈哈哈!才一阵子没见而已,没想到你变得那么幽默!」林小渔跌到谷底的心情瞬间被拉回心窝,拉开棉被坐在床上,转头又看向陈信。 「真的很谢谢你,你拯救了我和小璃的幸福。」 陈信听着,似乎不以为然。 ──如果我真的有成功拯救,现在你也不需要请我假扮成你的丈夫。 林小渔关上电灯,正打算闔眼,又听陈信问了一句:「郭游和墨璃要怎么办?」 「喔,你是说他们怎么睡觉吗?」林小渔想了一阵,开口道:「小璃是不可能和郭游一起睡的,她大概会把郭游放在仓库里面,顶多给一条小毯子,然后自己跑去隔壁小客房睡吧。」毕竟只有仓库才有位置放郭游的轮椅。 陈信听完林小渔的话,突然从睡袋里爬了出来;林小渔听到动静想帮忙开灯,陈信却制止了她的动作。 「我去客房看一下郭游的状况。」语毕,陈信便离开林小渔的房间,噤声躡足的走到房屋最里侧的门前,轻轻叩门就推门而入。 藉着客厅里微弱的灯光,陈信看见郭游被藏在大型衣柜后方,只露出一隻被打上石膏的脚。陈信向前走了两步,脚边突然碰上什么,他低头,看见一盆热水和乾净的毛巾:想来是墨璃知道陈信会来照顾郭游。 陈信把脸盆抱了起来,同时锁上门,屋内的黑暗逐渐被窗口映照的月光取代,周遭的景物被披上银白的布幔。 他慢慢走到郭游面前,对方却没有出声。 「你睡着了吗?」 …… 「吓死我了……」郭游听见陈信的声音,猛地喘了一口气:「我和墨璃玩心脏病打赌输了,晚上睡觉要被矇眼。」 陈信无奈:确实像墨璃会做的事。 他蹲下身把脸盆放在一旁,抬手解开郭游的衣服钮扣。 「怎么输的?」 郭游听陈信这么问,开口时语气带着点恼怒:「我只有一隻手,还半残。」似乎是想起玩扑克牌时的情景,郭游把自己拍红的掌心向上翻:「她打得还特别快,好像想连我的手也一起打断。 「哈哈。」 陈信笑出声,郭游面子都不知往哪儿摆,只能庆幸黑夜能趁机掩盖他发红的脸。 眼睛被蒙了起来,透过双耳,郭游听见陈信拧着毛巾,膝盖磕在地板上,半跪着替他擦澡。 和在医院不同,林小渔家中的毛巾薄了许多,陈信将毛巾扑在掌心上,碰触到郭游时,郭游能感受到身前的人的五指,可以感受到陈信的手细微的在打颤,指腹的温度穿透毛巾,在郭游的肌肤上留下馀温。 陈信碰到的每一寸皮肤,对郭游而言,就好似在沿着擦拭的轨跡点火,星火燎原。 「郭游。」 「……干嘛?」 陈信不经意的拂过郭游的胸口:「你有心律不整的症状吗?」 郭游以为陈信在嘲讽自己被碰身体就心跳加快,下意识反击:「那你有手抖吗?」 …… 陈信突然将手抽离,抿着唇握紧拳,惊觉自己的脸颊开始热度上升。惊惶感猝然灌入脑中,他不由自主的想后退,却不小心翻倒了水盆,整个身体也支撑不稳而向后倒。 郭游听见了碰撞的声响反射性的向前伸手,恰好抓住陈信的手臂,却发觉对方正在往后跌,又施力把陈信往自己的方向拉! 「等等──」 陈信生怕自己撞到郭游受伤的位置,情急之下侧过身,竟然一头撞在旁边的衣柜上── 碰! 郭游先是听到衣柜被碰撞的巨响,接着又听见陈信倒抽一口气,急的想把眼罩扯下,无奈墨璃绑得太紧,他怎么也拆不下来,只能焦急的开口:「喂,你没事吧?」 陈信按着额头,第一时间竟然是把翻倒的水盆捡起,拿毛巾把地板擦乾净,岂料郭游盲着抓到了陈信的手臂,沿着陈信的胳膊摸到了脖子,在陈信脸上摸了一遍:「你撞到哪里?有没有肿起来?有没有流血──」 突然间,陈信抓住郭游的右手,慢慢移到前额的位置。 「稍微有点痛,」他坐在郭游的脚边,用对方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着,「你摸小力一点。」 放在头上的手瞬间放软了力气,轻轻摀着陈信疼痛的那一处。 掌心的温暖传递到陈信的额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陈信的痛感居然真的减小了。他张着双眼看着郭游:对方被盖住了双目,五官也在月光的朦胧下显得略为模糊,唯一清晰可见的,是那头张狂不已的红发。 眼前的男人,就像、就像── 「你长得很像我爸。」 陈信没由来的开口,使郭游抚摸的手停顿下来,他想开口询问,陈信却挪动自己坐下的位置,头侧靠着郭游的右大腿:「借我枕着。」 郭游不明不白的应声,手放在陈信的头上,过不到一会,陈信便睡着了。 郭游听着陈信细微的鼾声,脑海仍旧回忆着陈信睡前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他会觉得,我长得像他爸? 3-6 清晨五点,黑夜翻起一层粉橘色的云层。 林小渔拨开窗帘,对着窗外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手机确认同事半夜没打给自己,心情愉快的走出房间,看见餐桌旁出现人的瞬间,心脏顿时停了一拍,她下意识往自己的房间望了一眼。 陈信忘记回来了啊啊啊── 「鱼仔醒啦。」林母穿着围裙,把手中的便当盒放进提袋里,又拎了个食物袋放在桌上:「你等等就要去上班了吧?妈帮你做了早餐和午餐,记得出门前要带喔。」 「好好好,妈,你和爸什么时候走?」林小渔生怕陈信从仓库走出来,一心只盼父母赶紧回家;林母丝毫没意识到林小鱼的急迫,随意开口:「你刷完牙洗完脸,你爸大概也起床了,到那时我们就回去了。」 那么晚吗!?林小渔的额头又开始痛了。她思索着如何隐瞒陈信不在自己房间的事实,洗手间的门却在此时打开,陈信从里头走了出来。 「小渔早安。」陈信笑着和林小渔开口,就看对方松了一大口气,顿时明白林小渔为何而紧张。他朝林小渔勾手:「赶快盥洗吧,不然上班要迟到了。」 最后,林小渔和林父母一起离开家门。到了六点,墨璃也起了床,整理完自己的仪容,穿上西装也出门上班了,独留陈信和郭游在林小渔的家中。 陈信在门口目送墨璃,一回过头,就看见郭游用单手推着轮椅前来,朝门口张望一眼:「都走啦?」 「嗯。」陈信淡淡开口,绕过郭游拿起掛在客厅椅子上的外套,又走回玄关穿鞋:「我也要走了。」 郭游皱眉,赶忙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散步。」说完便拿上林小渔给的备用钥匙,打开大门离开林小渔的家。 看见陈信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郭游不敢置信的瞪着铁门:陈信的反差也太大了吧!? 「昨天躺我大腿,今天出门连再见都不说,散步还不带我去,」他气急败坏,恨不得拆了石膏当场追出去,「渣,果然是渣男。」 * 医院诊间前,陈信坐在等候区的塑胶椅上,目光涣散的望着前方。直到护理师开口叫号,他才起身走进诊间内。 周云涵绑着高马尾,身上穿着医师袍,正在电脑前敲键盘,一看到陈信走进来,刚想和对方打招呼,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 「陈信。」 陈信刚在周云涵面前坐下,反射性的回道:「怎么了吗?」 周云涵又愣了愣:陈信方才眼底黯淡无光,现在和自己对视,气场又回到初诊时的状态。 「你最近压力很大吗?」 …… 陈信猝然间无法开口回答,按了按眉心。 「医生,我觉得……」陈信在脑中寻找合适的措辞,最后还是没能包装好语言,「我可能有病。」 这回换周云涵呆住了:「可以告诉我你会这么想的原因吗?」 陈信又蹙起眉,闭着眼试图梳理繁乱的情绪,但仍旧无果,只能无奈开口。 「我有一个朋友,他长得很像我过世的父亲,不仅是外貌像,性格也如出一輒。」陈信开口时,嗓音中夹带一丝不安稳的质调,暴露了他的烦躁。 「我很厌恶我父亲,因此一开始见到我那位朋友时,就没打算和对方融洽相处,但直到现在认识了一阵子……」 「我好像对他產生好感了。」 陈信的语气很轻,好像随时都会被寂静吞没。他低着头凝视自己的指间,无意识的用另一隻手捏紧。 周云涵默默的铃听,在陈信说完后开口:「所以你觉得,自己可能不是爱上你的朋友,而是爱上你的父亲吗?」 爱上父亲吗?陈信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能找出你朋友和你父亲的差异性吗?」 这次陈信点头了。周云涵露出微笑,语气轻柔的说:「如果你喜欢你朋友身上不像父亲的部分,那或许代表,你喜欢的是你朋友,而不是你父亲。」 但周云涵这么说完,陈信脸上的阴霾却不见飘散,反而渗入了他的眼底。陈信再头起头,此时双眸满是混浊。 「医生,你有收回爱慕的方法吗?」 陈信问得异常恳切,让周云涵开始感到担忧,她询问陈信:「你为什么想这么做?」 「我的职业是『代婚仕』,顾名思义,就是代替无法出席婚礼的新人出场,让婚礼得以进行下去。」陈信语气平静,好似在说一件无比寻常的事:「处于代婚仕的状态下,我必须要完美的偽装成新郎。我认为喜欢别人会影响我对待委託人的情感状态、无法全心全意的将目光放在新娘身上。」 周云涵听着,愣了许久,心底有什么正在崩裂。 正因为想守护他人的幸福,所以选择放弃自己的幸福──这个做法和自残有何区别? 陈信一口气说完,才敢正视周云涵的双眼。 对视的瞬间,好像有一阵悲伤匯聚而成的大浪,扑天盖地的朝自己捲来。陈信惊惶而别开眼的瞬间,周云涵就对着他开口。 「你把所有的好都留给别人……」 「那你自己该怎么办?」 * 傍晚七点,林父母准时前来。 陈信和林小渔照样和林父母吃饭,间谈,林小渔却察觉陈信的注意力飘了。 「陈信。」 「嗯?」 林小渔戳着陈信的膝盖,和对方悄声开口:「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好,怎么了吗?」 陈信没多做呆愣,笑着摇头:「没事,昨晚没睡好罢了。」 * 「阿嚔!」 墨璃看见郭游打了一个喷嚏,开口关心:「你还好吗?」 「……你少假惺惺!」在经过昨天的游戏惩罚,郭游看着墨璃,就像在看着魔鬼;墨璃倒是不在乎,又拿出扑克牌,就看到郭游露出一脸鄙夷。 「别紧张,今天玩个轻松小游戏。」墨璃和昨日一样洗牌,把牌分成两叠,各放在两人手边:「我们来玩翻牌数数的游戏。」 看郭游面露困惑,墨璃便开始解释。 「你和我个翻一张牌出来。」 郭游照做,和墨璃一同翻开一张牌:郭游是梅花五,墨璃是黑桃七。 「游戏规则很简单,我们以数字七作基准,比七小或大的数字都要减七。」墨璃指着数字,随后又指着花色。 「花色依照梅花、红砖、红心、黑桃,按照顺序当作乘零、乘一、乘二、乘三,最后把所有数字算在一起,最先讲出答案的那个人就赢了。」 …… 郭游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墨璃却步顾对方的忧伤,逕自用手中的牌解释道:「你拿着梅花五,是五减七后乘以零,所以是零;我手上是黑桃七,是七减七后乘以三,所以也是零。」 听见一连串数字,郭游脑袋都不好使了,直接快进问结果:「那输了要干嘛?」 「真心话大冒险。」 郭游:? 「但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也不能大冒险,」墨璃把两张牌放到一旁,指着郭游,「所以你只能选真心话。」 游戏开始。 两人同时翻牌──这次郭游翻出红心j,墨璃翻出红砖三。 他们同时开始在脑内计算,但郭游才用手指写了个十一,墨璃就快速抢答:「四。」 「太快了吧?」郭游搔了搔头,不甘心的瞪着墨璃,就看对方把排推至一旁,神情冷酷的凝视自己。 「你是不是喜欢陈信?」 …… 郭游呆愣数秒,差一点没反应过来,刚要开口狡辩,墨璃却打断他:「你不用说了。」 「为什么?」 墨璃睨了郭游一眼:「你脖子到脸全部红了,答案显而易见。」 听见墨璃的话,郭游抬手摸着自己的脖子:温度确实飆高了。他恼怒的咬咬牙,脸色许久无法平静。 第二轮游戏开始了。 翻牌──郭游是黑桃一,墨璃是红心十。 「六。」墨璃抢在郭游之前说出解答,又把排推开:「你为什么喜欢陈信?」 …… 「……鬼知道。」 墨璃挑眉,郭游叹了口气:「我本来很讨厌他,但相处下来感觉人还挺好的,不知不觉就……」就喜欢上了。 郭游说完,抬头看了眼墨璃,就发现对方露出不满的眼神。他刚想询问,墨璃又开啟下一局游戏。 翻牌──郭游是梅花七,墨璃是黑桃q。 「零!」终于,郭游抢先一步喊出数字,兴奋的举手欢呼;墨璃则像看着小狗般的看着郭游,冷静开口:「我选大冒险。」 郭游思考着该让墨璃作些什么,但考量到对方的性别,想了想又不合适,只能放水要求:「你在这里大喊你是林小渔的狗──」他话都还没说完,就看身前的女人突然站起来,手握拳放在腹部上方,发出丹田的声音。 「我是林小渔的狗──!」 一声喊完,回声开始放大,墨璃竟没有一丝羞赧,直盯盯的看着郭游,见对方点头才不再继续喊。 他们正要进行下一轮,林小渔打电话让他们现在回去,墨璃便把牌收齐,驾轻就熟的推着郭游的轮椅折回林小渔的家。 一路上,风静树止,寧静得让郭游沉不住气。 他想起刚才墨璃看自己的眼神,还是张口问:「刚才你问我为什么喜欢陈信的时候,你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很不爽?」 「因为怕你真的喜欢上陈信。」 郭游抬头看向墨璃,就见墨璃直视着前方,声音平静的像微风:「陈信当代婚仕,是以拋弃自己未来的幸福做为前提。」 不知是不是错觉,郭游感觉墨璃推轮椅的速度放慢了。 「什么意思?」 「他要全心全意对待每个指定他的委託人,当然不可能只把爱意放在一个人身上。」墨璃语气仍然平淡,但透出些微的无可奈何之感:「我是怕你受伤才劝你,你最好不要喜欢陈信。」 郭游没有回应,把头转回前方;墨璃知道郭游不打算听从自己的话,只能像自言自语的呼出一口气。 「陈信之前说过,比起佑安,他更可望诚信。」 「从我的角度来解释,他的意思就是:比起保佑家庭的平安,他更想守护步上红毯之人与爱人之间的诚信吧。」 只有成为代婚仕,才能保护步上红毯的瞬间,由爱人之间编织出的、在代婚成立那刻而破碎的幸福。 * 「回来啦!」 墨璃一开门,林小渔灿烂的笑脸映入眼帘。林小渔让外出的两人回到客厅,随后用力抱住墨璃,边抱还边疯狂的亲吻墨璃的脸;郭游看见林小渔近乎癲狂的作为,看向站在一旁的陈信:「她爸妈不会再来囉?」 陈信点头,按着自己的脖子放松。 四人终于获得喘息的自由。就当林小渔打算大肆庆祝一番时── 叮咚── 他们同时往玄关看去,紧接着,林小渔立刻行动! 「墨璃,你把郭游推进厕所藏好,在我发号施令之前不可擅自行动,」林小渔进入工作指挥状态,右手还下意识的握着虚空的对讲机,「陈信,你和我去玄关接爸妈。」 墨璃迅速把郭游推进厕所,林小渔和陈信也匆忙走到玄关:打开大门,果然是林父和林母。 「渔仔,你爸下楼突然想上厕所,你让他进去上一下。」 林母对着林小渔说道,林父则快步走往厕所,连陈信都来不及阻拦,林父就拉开了厕所的塑胶门。 ──门一推开,眼前一男一女惊恐地看向他: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站在淋浴间内。 碰! 「这是怎么回事!?」 林父愤怒的重拍桌子,把坐在林父母对面的四人震的同时抖了下肩膀。林小渔赶紧开口劝架:「爸,你先不要生气……」 「你要我们怎么不生气?」相对林父的愤怒,林母则开始流起泪来:「我们盼着你可以找个好男人嫁了,结果你却给我们演了一场婚礼,现在甚至还要对方来假扮你的丈夫,合力来欺骗我和你爸?」 「妈……」 面对林小渔的柔声柔语,林父不但没有消气,反而大发雷霆。他指着墨璃,眼睛都被气红了。 「林小渔,你不是说不会在和她来往吗!?」 「还有你,陈信,你怎么敢干这种伤天害理的职业?」 眼看林父的怒火愈烧愈烈,林母的泪水将要淹没房间,林小渔突然「匡」一声拍桌站起身。 「这难道不是你们逼出来的吗!?」 女子的声音不再稚嫩,全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她瞪着林父母,豆大的泪珠因震怒而抖落下来。 「你们逼我去和不喜欢的人相亲,逼我放弃最爱的女人,逼我去找一个好男人嫁了──」怒吼转为哭吼,林小渔的声音被哭腔填满,她用手臂抹去泪水,可眼泪仍源源不绝的溢出眼眶。 「你们从来都不是为了我好!从来都不是!」 林父母目瞪口呆的看着暴怒的林小渔,听见女儿说的话,两人的眼底都泛起懊悔。 「你们是不是以为,只要我顺从社会规定的标准,我就可以一辈子幸福?所以你们不让我考警大,差点让我当不上警察,还抨击墨璃和我的性向,叫我们分手去当正常人?开什么玩笑──」 咚。 一声突兀的撞击声响起。林小渔转头:只见墨璃突然离坐,朝林父母下跪。 「墨璃!你干嘛跪他们?」林小渔想把墨璃扶起身,墨璃却低下头开口。 「伯父、伯母,」墨璃不顾林小渔的拉扯,仍然长跪不起,「小渔她是好女孩,只要你们好好商量,小渔或许就会明白你们的苦心。」 「但只要小渔还没结婚,我就会一直爱着她,愿意牺牲一切来保护她。」 见墨璃不肯起身,林小渔索性跪在墨璃身边。 「所以……」墨璃望了林小渔一眼,慎重的向林父母磕头。 「请你们不要责怪小渔。」 林父母在墨璃跪下后,一句话都没说便失神的离开了。 陈信和郭游待在客房,给林小渔和墨璃一点空间。 「……喂。」 陈信正在收拾行李,听见郭游喊了一声,停顿一下又继续整理:「不叫我渣男了吗?」 郭游听到陈信的话,又开口。 「对不起。」 …… 陈信这次彻底止住动作。 「之前一直叫你渣男,对不起。」郭游看着陈信的背影,弯身鞠躬,就听陈信默默说了句:「没事。」 但听起来并不是真的没事。郭游本来打算追究,但陈信又继续收拾衣物。 可他心底还有一个疑问。 「陈信。」 陈信再次停下动作,不由自主的憋住呼吸。 郭游叫在陈信面前,叫出陈信的名字。 「我是说如果啦,如果。」郭游恨自己管不住嘴,但话都说到一半也不可能停下来。 当他打算继续说完,陈信突然转头看向郭游,嘴唇微张好像想让郭游不再说下去。 却来不及了。 「如果是我找你代婚的话,你会答应吗?」 4-1 「郭游?」 郭游不应,眼神空洞的看着电脑发呆,双手放在键盘上却没输入任何一个字。 林琊川见郭游魂不守舍的模样,伸手拍了拍郭游的肩:「郭游!」 「……林琊川早安。」 林琊川感到莫名其妙:现在都下午了,你和我道早安? 自从离开林小渔家后,过了整整三个月,郭游手和脚的石膏都拆了,脑袋却坏了。 林琊川看不下去,把郭游拉着转向自己,也拉了一张椅子面对郭由坐下:「郭游,你告诉我,你和陈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听见许久不见人影的名字,郭游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清醒过来,突然猛力抓住林琊川的双臂;林琊川本来打算让郭游振作,岂料对方反而目光赤裸的看着自己,他开口时都有些结巴:「怎、怎么了?」 「林琊川,我就问你,」郭游脸色阴沉的可怕,「陈信说『不会』是什么意思?」 * 另一边,阿芙萝黛蒂的办公室内。 陈信久违回归公司,办公室的同事一见到陈信,各个都松了一口气,宛如看见镇店之宝回到财位上。 墨璃并非不理解其他人的想法:她自己也希望陈信回来阿芙萝黛蒂,但同时又希望陈信离代婚仕这个职业愈远愈好。话虽如此,她还是维持上班的工作态度,将陈信不在的期间内、各个委託人申请代婚的委託书交付到对面,让陈信自己翻阅:「这是十到十二月的代婚委託,总共十份,你选三份交给我。」 接过资料,陈信草率翻阅过后,将全部的委託书还给墨璃,淡然道:「我全部都接,请帮我和委託人安排见面时间。」 墨璃想过万千种陈信的答覆,唯独没想到陈信会全部接下,以为陈信在和自己开玩笑,抬头想怒斥对方,却见陈信聚精会神的处理电脑上的文书资料,戴在眼前的眼镜反射着电脑萤幕的蓝光,将陈信眼底的情绪彻底隐藏。 「陈信,抬头看我。」墨璃知道陈信已经注意到自己了,只是刻意忽视,语气不满的命令陈信;陈信立刻停下动作,摘下眼镜看着墨璃。 「把全部的委託接下的话,你绝对没有休息的空间。」墨璃直视陈信的双眸,再次把委託人资料递过去:「你仔细看,请不要随便应付我。」 陈信听见墨璃的话,神色暗沉无神。他伸手将墨璃的手反推回去,再次重申。 「为了弥补之前休假的缺失,我打算全部接下。」陈信提出听上去无比合理的解释,随后再次别开眼神,浑然不觉墨璃怒气背后潜藏的担忧。 有一瞬间,墨璃怀疑自己看见刚和自己成为搭档的陈信。 那时陈信才刚从大学毕业,相貌还不似当今的成熟,透着一股青涩的稚气,但不论是谈吐抑或代婚的表现,都令其他更有经验与年资的代婚仕黯然失色。 那时墨璃还不熟悉陈信,只是随意打听对方为何想成为代婚仕,就见比自己小四岁的青年开口。 「比起祐安,我更渴望诚信。」 婚礼散场,墨璃靠着新郎休息室的门板,看着前方的化妆镜反射的陈信的面容。陈信正在卸妆,脸上有一部份是自己的模样,却有一部份顶替了别人的面庞,他说完,见墨璃没有回应,竟逕自回头。 「你不觉得吗?」 「墨璃。」 墨璃短暂的失神,听见陈信的叫唤仓促回神,就看陈信朝自己递了一份资料示意墨璃查阅。墨璃接过纸张,看见一头黑发干练绑起、眼睛宛如深海一般的女人的照片,又看了委託人的名字。 ──周云涵。 「我想请你帮我联络这位委託人。」 * 周云涵坐在会客室中的黑布软沙发上,安静的喝了一口水;郭游看着周云涵却不开口,就见对方呼出一口气,缓缓开口:「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申请代婚的事情吗?」 「是的。」陈信将周云涵的委託文件在桌上摊平:「从这份文件来看,你申请代婚服务的时间是今年三月,早于我初次和你见面的时间。」 看着陈信转向自己的文件,周云涵点头,丝毫不打算掩饰。 「但我和你说,我并不赞同你对代婚的态度。」周云涵弯身,像是在对陈信道歉,紧接着又道:「并且,其实有打算取消这项委託。」毕竟你的感受更重要。 面对女人的坚定,陈信的反应却冰冷,好像完全失去情绪一般机械式的点头。 「请不用担心我,我会接下你的委託。」 周云涵却放不下心,但看着陈信不打算向自己透露,她也不愿强硬的揭开他人伤疤。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去时,陈信却突然开口:「冒昧请问,周小姐为何想要购买代婚服务?」 是叫周小姐啊……周云涵不知该佩服陈信的敬业,还是该感伤两人医患的关係就此了断。她将从最初就握在手中的玻璃杯放下,杯中的水震起一波浪潮翻涌。 「我男友是一位外科医生,我们认识了八年,原定在去年初结婚。」周云涵回忆过往,刻意将情感的片段删去,只剩下精简的程序:「但婚礼当天,他有事,让我自己一人站在神父面前不知所措。」 陈信彷彿被触动什么,急忙问道:「有什么事?」 见陈信的反应终于出现一丝波动,周云涵愣了愣,因被陈信吓到,语气反而意外的平静:「他有一个恶性脑瘤患者,本来已经切除肿瘤,但后来又復发,他就赶回医院执行手术了。」说着,逕自下了句总结。 「这是为了守护他眼中的幸福。」周云涵没看见陈信的面孔,低头望着杯中的水:「当然并非是我的幸福就能摒弃,而是──」 「周小姐,您似乎对您的前对象有过多的美化了。」 周云涵抬头想解释,就看见陈信眼底的犀利,好像在洞悉事物。陈信原先端坐着身子,此时却向周云涵的方向倾斜。 像极了潜伏暗处的毒蛇,但他的毒却非剧毒,仅凭透漏危险的乌黑鳞片就能将猎物蛊惑。 「他没有来,这就是事实──」说着,陈信不自觉的歪头,看着周云涵的双眸逐渐失去光彩,「不是吗?」 * 「接下来,有请今日的新娘新郎出场──」 继与周云涵谈话,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陈信为三场婚礼代婚。 他其实记不太清婚礼的过程,只是跟着流程:入场、退场、敬酒、客套寒暄,最后送客。唯有在卸妆时,陈信才撑起一丝神智。 陈信往掌心倒了些卸妆乳揉抹在脸上,一边看着化妆镜里的自己,一边想着下一场婚礼是什么时候。 想着想着,逐渐离神,困倦的眼皮缓缓闔上。 再睁开,又是一场婚礼。他和新娘的父亲敬酒,咧起嘴笑,说着幽默风趣的冷笑话,逗得现场一片欢笑。 接着散场,陈信又坐在化妆镜前。他褪去西装外套,穿着单薄的西装,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体温升高。心想分明安排了葡萄汁充当红酒,为何自己现在却有微醺的醉意? 但无碍。陈信心道:只要婚礼顺利进行就无碍,为了让代婚不出任何差错,他接受任何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脱序。 ──任何意外,只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好。 新娘头戴白纱,让父亲牵着走来,站定在陈信面前。他向新娘的父亲点头致意,接着扶着新娘的手站在牧师面前。 「……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随着牧师的诵读,陈信在观眾视线死角处,靠近新娘的耳畔问道:「需要借位吗?」就见新娘点点头,他便捧着对方的面颊,将两人的头侧开,同时不被观眾发现。 分明借位亲吻的动作几乎练习了几百遍,陈信今天却异常紧张,胸口不停鼓噪,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掌声响起,陈信牵着新娘去更衣室换礼服,却在自己走回新郎休息室时,察觉浑身滚烫得不对劲。他扶着墙向前走,试图让坚硬的墙面撑起自己失力的身体。陈信愈走愈慢,在踏进休息室的那刻跌坐在地,上半身不由自主的倒下。 在他意识完全消散前,他看见穿着高跟鞋的脚站在自己面前,似乎在谴责自己愚蠢。 「……」陈信完全闭上眼,站在他身前的墨璃叹气。 「你对代婚到底有什么执念?」 * 耳边不再是如雷贯耳的掌声,而是断断续续报号的医院掛号机器声。 陈信吃力的睁开眼先是感觉全身发冷,接着是感觉左手的手腕处刺痛,他看向痛处:自己正在打点滴。 最后,他环顾医院四周,转头时看见坐在一旁的墨璃。 「所以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你不要随便应付。」你应付不来的。 陈信没有回应,反而关心起婚礼;墨璃对陈信的问题感到失望: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才是现在最需要关心的吗? 见陈信将心思全数投入在未完成的婚礼上,墨璃和对方坦白:「我请另外一位代婚仕接替你的位子了。」 「谢谢。」 「道谢还太早了。」墨璃没好气的瞪着陈信:「我投诉你无法顺利完成代婚,要求上头给你无薪假收心。」 陈信听得一愣,蛮不高兴的蹙起眉;墨璃却坚持自己的想法,看见陈信脸色愈来愈黑,突然开口:「这个表情比刚才好多了。」 陈信不明白墨璃说话的用意,就听对方继续道。 「我不知道你和郭游到底发生什么,但你最好赶紧处理你现在的问题。」自从离开林小渔家,陈信便将注意力全心投入工作。身为陈信的搭档,墨璃怎么可能没注意? 墨璃的话似乎起了些微的鼓励作用。陈信頷首,请护士帮自己拆除点滴后,和墨璃一同离开医院,对方却把他推到自己刚叫的计程车上。 「你刚刚有听我说话吧?」 「嗯。」 墨璃看着陈信病懨懨的模样,也不忍心继续刁难对方,随意挥了挥手目送陈信。 「但愿他真的明白吧。」 4-2 清晨,陈信家中。 放在床柜的手机不停响铃,陈信伸手捞了几遍才关上手机的闹鐘。他从棉被里翻出头,看着几件衣服在地板横躺着,衣柜也突兀的敞开,书架上的书籍也倒了一排──场面有如颱风过境。 陈信坐起身,抓着被子裹住身体,脸上的表情从嫌恶到无奈,只用了短短两秒鐘。他试图回想自己昨晚是怎么回到家、躺倒在床上,脑袋却昏昏沉沉,愈是想唤起记忆,眉心处就愈疼。 猝然间,闹铃又再一次响起。陈信拿起手机一看:提醒吃药。 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今天的日期,正是自己昏迷后的后三天:他不吃不喝睡了三天。 「……去煮水吧。」像是在对自己下指令,陈信说完便离开床舖,踩着杂物之间的空隙走出房间,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扶着墙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费了一点功夫,陈信总算把水煮开了。他装了一杯滚烫热水,又去客厅倒冷开水,这才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一股脑把所有药全吃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服药后,陈信的视线不再晕眩,但四肢仍然无力。 陈信疲惫的躺在地上,感觉木板的微凉驱散了自己体的的热度,可他躺久了又觉得冷,有些无助的爬起身。 思索一阵,他想着自己该吃点东西回復体力。 陈信又回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包青菜,又从抽屉翻出一包白麵,打算做一碗鸡蛋麵。 …… 「没蛋……」陈信欲哭无泪。 为了吃到鸡蛋麵,就势必要出门买蛋。陈信在原地发了一会呆,走回卧室换衣服,把厚实的外套穿上,拿上手机出门。 时节早已进入立冬,打从陈信一推开家中大门就冷得直哆嗦。 ──突然想起过去,林琊川曾在这样的天气里给他做汤圆吃……那是多久以前呢? 陈信左思右想,还是没回忆起几年前的事情。虽然大脑因发烧而难以运转,但他当即想到解决办法:打给林琊川不就知道了。 于是,他拿出手机,一边走着一边打电话。 江嵐分局内,一支手机的响起来电提示音。郭游坐在自己的办公区,听见铃响不止,忍无可忍的站起身,椅子差点被他掀翻。 「谁手机一直叫!?」 「林琊川的。」同样在电脑桌前的小刘将脸藏在电脑后,赶紧撇清责任:郭游最近疯了,离远点才能保命。 郭游听到小刘的话,烦躁的走到林琊川的办公桌前拿起手机,正想直接掛断,却因为看见来电人的名称备註而停下动作。 萤幕上写着三个字──陈佑安。 「陈佑安?」郭游的脑海似乎有捕捉出名字的主人的相关记忆:「他不是被警大誉为明日之星的大学长吗?」 听见郭游的声音,小刘忍不住抬头:「难得你会记住别人名字欸。」 郭游怀疑小刘在损自己,但他没拆穿:「毕竟他很强。」以最高分录取警大,又在校内表现出色,别人都在鬼混时,他已经在警察局里实习了。唯一可惜之处,就是自己和对方差了三届,没能在陈佑安从警界消失前见对方一面。 不过倒是有见过陈佑安的父亲。他在心底自我安慰。 郭游拿着手机,几番犹豫下还是接通电话。但他都还没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道带着强烈鼻音的声音。 「林琊川……你还记得你什么时候给我煮过汤圆吗?」 …… 郭游瞬间石化了──这个声音,他到死都认得。 他赶忙把手机拿离耳朵,却感觉手机在微微震动,想必是对方又开口了,郭游赶紧把手机贴回耳边。 「你不记得就算了,我就随口问问。」或许是站累了,陈信找了个能避风的角落,蹲下身窝在墙后发抖:「我刚刚要去买鸡蛋,但我突然发现我没带钱,你可以叫我爸帮我送过来吗?」 郭游听着,吞了吞口水。 他百分之百确定电话对面就是陈信,但暂且不提为何林琊川将陈信的连络电话名称设为陈佑安,光是听陈信说话,彷彿就能感觉细菌从手机穿透而来。 陈信肯定生病了。郭游莫名心慌起来,但还是强耐着性子问道。 「你爸是谁?」 …… 陈信没有辨认出对面的声音,只是觉得奇怪:林琊川怎么会不知道我爸是谁? 「我爸是陈义言……怎么了?」 …… 对面许久都没再出声,陈信倒是有些紧张,急忙询问林琊川怎么不说话了。 良久,手机才再次传出声音:「你在哪里?」 「我在城南街附近的巷子里,」经过刚才长时间的静默,陈信担心对面不会来,有些谨慎的开口,「你找的到我吗?」 「找的到。」 郭游一口咬定,说完就掛断电话,拿着自己的毛皮大衣衝出警局;林琊川刚从洗手间出来,看见郭游匆忙跑出去,来不及询问理由就不见对方的踪影,他只好走回办公室询问唯一当事人小刘。 「小刘,郭游怎么突然跑出去了?」 「他刚刚帮你接电话,和陈佑安讲几句话就跑出去了。」 …… 林琊川目瞪口呆,接着心虚的摸着后颈,嘴里叨唸着「完蛋了」;小刘看见林琊川窘迫的模样,不解的问道:「郭游翘班是他被记点,不是你被记点,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知道小刘只是随口一说,林琊川不责怪他,但还是忍不住叹气。 「只能怪我自己不小心啊……」 * 从郭游搭上计程车开始,满佈乌云的天空却在此时降雨。到达城南街时,雨疏风骤,路上的行人都纷纷撑起伞,准备回家避雨。郭游沿着街上的巷子一个一个的找人,盼望陈信已经找了个地方躲雨。 但看见一位男子蹲在墙边,头发和衣服全被大雨淋湿时,怜惜和心疼一时涌上心头。他赶紧用大衣把陈信包裹起来,却被对方抓住手。 陈信抬头,鼻头和脸颊被冻红了,眼里却装着暖意。 「爸……」 郭游心底被不明的尖刺狠狠的戳穿:所以我其实是你爸的替身囉? 「别人家都是替身成前女友,怎么到我这里就是替身成你爸?」郭游气笑了,一边嘀咕一边把陈信拉起身,不料陈信的手突然伸向他。 好冰。郭游被陈信的双手碰得打冷颤。他想抓住陈信,对方却在自己脸上摸了好几下,随后,像是松了一口气。 「是郭游。」 郭游听不出这句话所隐含的情绪,但也顾不得猜测陈信的心情,赶紧把人拉起身,却见陈信摇头:「我腿麻掉了。」 在陈信开口的下一秒,他突然感觉身子一轻,腿从地面腾至空中,被打横抱在郭游怀里。 「你抓好啊。」郭游把陈信甸了一下,陈信随即抱住郭游的脖子,整个身体依偎着对方,喉间发出小声的「嗯」。 暴雨不歇,甚至有下得更大的趋势。 郭游抱着陈信,察觉陈信不断发抖,只能在附近随便找了家旅馆避雨取暖。郭游在柜檯结帐后,拿着钥匙穿过大厅,在眾人惊讶视线中走进电梯。 出了电梯,找到房号,郭游立刻刷卡推门而入,把陈信轻柔的放倒在床上,抹去脸上的雨珠。 「你要不要去洗个澡?」看陈信紧紧揪着自己的大衣,用力拍醒快要昏睡过去的陈信:「你这样只会感冒加重,去洗澡!」 陈信被拍的皱起眉,蛮不高兴的瞪着郭游,但在发烧和寒冷的条件下,他的表情反而不像过去那么冷冰,而是有些娇嗔的错觉。 陈信没看见郭游逐渐泛红的脸,爬起身走进浴室,脱了衣服准备洗澡。 郭游原先在传讯息给林琊川,请对方不要上报自己翘班,刚说服完,正卸下警戒,抬头就看到浓厚的烟雾中,男子纤瘦的身驱若隐若现。 …… 为什么从这里可以看见浴室内部!? 郭游的脸又烧了起来,直盯盯的看着正在沐浴的陈信。 浴室和卧室之间隔着一面墙,上半部分做成透明玻璃,从郭游的角度只能看见陈信的上半身。陈信背对着卧室,站在莲蓬头下抬起头,后颈和肩膀勾勒出柔美的弧度,沿着手臂将视线下移,平时藏在西装下的腰线流畅,从肩胛骨低下的水珠全数滑下陈信白皙的背脊。 郭游的视线停在陈信的细腰:没有一丝赘肉,是笔直的、甚至有纤细弧度。他想起之前捏过陈信的腰,现在那处已经没有受伤的痕跡。 ──要不要再掐陈信一次啊?最好捏得深一些,能看清楚看出粉嫩的浅浅红痕,或是一点青紫色的细密小点。 郭游想着再往前挪一点点……不,你是警察,怎么能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 他试图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拿着手机打算看新闻,可手指却不由自主的点开相机,默默切到录影功能…… 「不不不,疯了吧这绝对不行啊!」 浴室的水声冲刷五感,陈信只觉得身体暖了起来,丝毫没察觉身后有一隻大狼狗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在温热的簇拥下,陈信恢復神智。 清醒后,他承认自己是想见郭游的。他们已经三个月不见,为了让自己不要想起郭游,陈信把深心都投注在工作上。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因为发烧才打电话给林琊川,因为发烧才没认出郭游的声音,因为发烧才肆无忌惮的拥抱对方。 想到这里,陈信不禁上扬的唇角又往下撇:但我在电话里提起了父亲,也难怪郭游会说自己是陈义言的替身。 「什么替身……一派胡言。」陈信按着眉心,想到自己未来替别人代婚时肯定会力不从心,不由得恐慌起来。他赶忙按住自己音慌张而起伏的胸口,对自己失望的摇头。 但是刚才,他终于拥抱住自己喜欢的人了。 好矛盾。 郭游还在跟录影争斗,突然听见浴室门打开,他连忙把方才找到的玻璃雾化遥控器按下,刚才郭游偷窥陈信的玻璃立刻雾化,看不见里头的景象。 但现在陈信走出浴室,又惹得郭游从头红到脚。 陈信穿着一件纯白浴袍,头发还滴着水,连瞳孔都蒙上一层水雾;浴袍长及小腿,陈信的脚踝就在浴袍下暴露出来,兴许是刚才洗澡水比较热,此时不仅脚踝,连陈信的手背、和脖子都扑上一层令人遐想的暖粉色。 「郭游,麻烦你帮我忙,」陈信把换下来的衣物装进旅馆提供的衣物栏,提给郭游,「帮我去外面的洗衣机洗净后烘乾,谢谢。」 郭游呆愣,突然狡猾的笑了。 「要我帮忙可以,但我们要玩个游戏。」 岂料陈信转身就要出房间,郭游赶忙把人拉回房内,赶紧把陈信稍微散开的衣领拉紧。他咳了声:「我去就是了。」 陈信满意的弯起嘴角,又听郭游在出门前开口:「但你得告诉我你的祕密。」 「我有什么祕密?」 「少装傻!」郭游一下甩门,看得陈信又笑了出来。 等到郭游带着烘乾的衣服回来,发现陈信侧躺在床上,手上按着像是遥控器的物品。郭游心道不妙,刚踏进卧房,就看见浴室外的玻璃一下透亮、一下雾化。陈信瞥了郭游一眼:「你觉得我发烧就很好欺负?」 郭游:失算了! 眼看郭游开始恼羞,陈信把遥控器放在一旁,不再捉弄人了。他随手开了一包旅馆提供的小零食,神态自若的坐在床边,郭游却突然挤了过来,刻意坐在陈信身旁。 「你不会忘了吧?我说我要问你问题。」 陈信頷首,又放了一颗零食进口中:「我只回答是或不是。」 这样就够了。郭游嗤笑一下。 「你是陈佑安吗?」 陈信愣了一下,眼神彷彿写着「就这种等级的问题吗」。 「是。」 「陈义言是你爸吗?」 「是。」 「你喜欢我还是你爸?」 猝不及防塞了一题陈信预料之外的题目,他淡定回答:「不是是非题,无法回答。」 郭游有些心急:「那你喜欢我吗?」 「不是。」 「前一题你是在说谎吗?」 「不是。」 …… 郭游不满了:「你明明喜欢我。」 陈信第一次看郭游以撒娇的名义生气,感到新鲜又惊奇,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 「你说你不会为我代婚,」郭游的国文难得变好了,「那不就是不想和我假结婚的意思吗?」 听着郭游试图让自己坦白,陈信的坏心眼却突然兴起:「那是因为我连和你假结婚都不愿意。」 …… 陈信感觉郭游快哭了,但郭游仍不肯放弃,决定换个问题。 「你为什么想当代婚仕?」 「无可奉告。」 郭游咬了咬牙根,卡在心口的话突然脱口而出。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要怎么追你?」 对方话一出口,陈信瞳孔骤缩。 如果上次在林小渔家时,郭游对陈信的态度是试探,那么这次便是赤裸裸的告白;先前是因为连郭游自己都带着迟疑,陈信才回答的模稜两可。 但现在郭游说得如此直白,陈信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陈信决定开口面对时,郭游的手机突然响起。郭游恨不得把手机丢出窗外,看见来电人显示着林琊川的名字,还是按捺住怒火接通。 「郭游,我们第一总队和第二总队等一下就要出发扫黑,你赶快回来。」说完,林琊川便立刻掛断,显现出事态的急迫性。郭游只能不甘愿的看着陈信,把身上的东西收齐,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直视陈信说。 「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听到你的回答。」郭游怕陈信反悔,刚想下马威,就看陈信轻轻点头。 「好。」 下次见面,我就回覆你。 4-3 过了一周,陈信又去回诊。 陈信推开门,看见周云涵在诊间等待他,眼底平静无涛。 「请坐。」周云涵让陈信在自己对面坐下,在细看陈信的面容后,她有些欣慰的勾起唇角:「虽然不知道这一个月你发生了什么,但这是对你有益的一个月。」 陈信静默不吭声,许久才问:「为什么这么说?」 面对陈信的提问,周云涵指着自己的双眸:「每个人的眼睛都不会说谎,包括你我。」说着,她发现陈信的眼神稍微偏了一下,又指向陈信:「就像这样,很明显的回避。」 「对你来说,应该也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人的情绪吧。」 陈信短暂分神,就看周云涵静静地望着他,好似在期待自己啟齿时,能说出她想听到的话。 在三犹豫抉择下,陈信主动向周云涵提问:「你想问我什么?」 陈信如是说,周云涵却摇头。 「不是我想问你什么,而是你愿意告诉我什么。」她和陈信对视,方才眼底风平浪静,此刻却翻涌出浪沫;炽光灯将周云涵的眼眸点亮,晶亮的白色光点宛如白沙:「毕竟在婚礼以外的场合,你是我的病患,我只能尽我所能的帮助你解决困扰。」 周云涵的声音很轻,语速也放慢,一字一句讲得清晰。望着积极的周云涵,陈信闭上眼,企图遮掩眼中的情绪。 * 陈义言是一个为了正义,愿意将人生全奉献给社会的男人。 打从陈佑安出生以来,见到自己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总在夜晚询问母亲:问父亲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他的母亲杨雪惠总会给陈佑安一个最笼统的解释:「爸爸他在打击犯罪喔。」 「为什么要打击犯罪?」陈佑安还小,不理解成年人与社会的艰难之处。他轻轻扯着杨雪惠及肩的短发,抱怨似的开口:「我不要爸爸去抓坏人,我要爸爸回来陪我们睡觉。」 在月光银白流泻而成瀑布下,杨雪惠抱着陈佑安,低头亲着小孩的额头,落下一吻在小孩的眉间。杨雪惠摸着陈佑安的头,将男孩抱在怀里躺上床,略显疲惫的重复着每晚都要说的话。 「佑安,我们先睡觉觉,等一下爸爸就回来了喔。」 陈佑安每一次都想反驳,可每一次都没有说出口:他有时整夜不睡,就是为了等待父亲归来,但从来没有看见男人披着满身月光回到家、抱着自己和母亲一同入睡。 从来都没有守过信用。陈佑安早就困倦了。 ──就像爸爸没有给妈妈承诺一样。 陈佑安一直到上小学,才知道自己父母只有登记结婚,没时间举行婚礼。 「我长大以后想穿漂亮的婚纱结婚!」 在班级里,几个小孩子讨论着遥远的未来。有个小女孩捧着自己的双颊,陶醉的晃着头:「我看爸爸妈妈结婚的照片,妈妈她穿着好蓬好美的婚纱。」 陈佑安听见小女孩的叙述,忍不住问:「你们都看过爸妈结婚的照片吗?」 「看过啊,」坐在陈佑安身旁的男孩回应,耸着肩膀,「我妈没事就翻照片给我看,一直说什么『结婚是女孩子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事情』。」他模仿着自己母亲的语气开口,弄得眾人笑成一团。 但在笑声当中,陈佑安却毫无表情的坐着。 一回到家,陈佑安立刻跑进厨房,就看见正在煮晚餐的杨雪惠。他上前去抱住母亲的腰,脸埋在对方的腹部;杨雪惠看见陈佑安反常的表现,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头:「怎么了吗?」 「妈妈,我想看你和爸爸的结婚照片。」 …… 放在头顶的手停下动作。 陈佑安久久没听见母亲的回应,抬头想看看母亲的反应。在抬头的瞬间,一滴水珠落在他的脸颊,他还来不及思考水滴从何而来,杨雪惠这时开口。 「你爸爸太忙了,没时间和我办婚礼。」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话中出现几不可闻的鼻音。她拥抱陈佑安,温柔的轻拍孩子的背,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殊不知这在陈佑安眼里,只看见母亲眼底的悲凉。 ──那么,是否只要靠近父亲、和他对话,就能唤起父亲对母亲的重视? 「陈佑安,你想好大学要上哪里了吗?」 前方的同学拿着全国大学名单转头,跨坐在椅子上看着陈佑安;陈佑安刚把填表收进书包,听到同学的询问,又把纸拿了出来,对方接过细看,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你要考警大?」 陈佑安随口应了一声,将填表从同学手中抽回,整理好书包就打算回家,同学赶紧发问。 「你为什么想考警大?」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吗? 陈佑安没有回应,只是朝对方投以微笑,接着转身离去。 他回家的步伐走得很快,几乎要跑了起来。一上公车,手机便响起杨雪惠的来电。 「佑安,你下课了吗?」 「嗯。」陈佑安握着公车扶手,看了一眼手錶时间:「我现在准备赶过去了。」 听出自己儿子语气里的匆忙,杨雪惠连忙开口:「不急,你路上小心一点喔。」 陈佑安答好,等待对面切断电话,自己才默默地收回手机。 怎么可能不急? 他在站牌下车,一路往住家的方向狂奔。直到站定在家门前,他仍旧慌忙的找出钥匙、解锁大门,一推开,就看见几乎辨认不出人名的男人靠在玄关门口,看见陈佑安时喜出望外:「佑安,你回来啦。」 让陈信认出陈义言的,并非对方低沉的声线,而是一头赤色的红发。他短暂看着陈义言的发丝,随后正视自己的父亲:「我回来了。」 陈义言许久才回家一趟。一旦得到自己丈夫要归家的通知,杨雪惠总会让陈佑安早点放学回家,让一家子能久违的吃上一顿饭。 虽然陈佑安从来没有说破,但他一直都认为,这是一个偏见现象:父亲回家,我和母亲空出时间只为吃一桌团圆饭;我有重要典礼,父亲却空不出时间参加。 理智上而论,陈佑安知道自己的思想过于稚嫩。但在情感上,他不能谅解每一次陈义言向自己道歉,口中说着要上班、保护人民的话──说得好像不把自己的家人当作人民似的。 「佑安,多吃点菜。」杨雪惠往陈佑安的碗里夹菜,又给陈义言夹了块肉:「你也多吃点,这几天办案,你肯定都没吃吧?」 「唔……我有吃,惠,你放心!」陈义言嘴里塞着饭,吞入胃中回道:「抱歉,我平日没时间回家,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吃饭。」说到一半,眼泪流了下来。杨雪惠放下筷子,连忙抱住陈义言,咬着唇忍着泪水。 陈佑安看见自己的父母相拥,一时间,对父亲的怨言在此刻消散。 「……好了,爸妈你们都不要哭了。」他出声打断两人高涨的哀愁,让父母从悲伤脱离;杨雪惠抽着鼻子拭去眼角的湿意,跟着让陈义言脱离惆悵:「佑安说得对,你难得回来一趟,我们都在餐桌前哭成什么样?」 终于,陈义言往自己脸上随便抹了一把,停止哭泣。与此同时,陈佑安从自己的书包拿出志愿填表,递给陈义言,看见对方的神情从专注化为惊讶。 「佑安,你是想当警察,才想读警大吗?」陈义言担心是自己误让了儿子选择和自己一样的职业,连续确认了好几次,口气流露出的震惊,让陈佑安忍不住笑了。 不是短暂的浅笑,而是真情实感的大笑。 「爸,你也太夸张了!」陈佑安笑的泛泪,两眼笑瞇了起来:「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用担心。」 虽然是陈佑安的决定,但同时也受被陈义言所影响。 他奋发向上,在警大中保持着老师眼中「优良学生」的形象;同时经由良好的学习和体能表现,成功获得优先实习的资格,得以跟着陈义言到前线搜查,同时也更靠近儿时几乎没见过几面的父亲。 「爸。」 某天傍晚,陈义言坐在办公室处理公文,听见陈佑安喊了自己一声,同时把咖啡递给自己:「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陈义言停下手上的工作,把身体转向一旁的陈佑安:「怎么啦?」 「我之前问过妈,」陈佑安毫不犹豫的说话,双眸直视父亲,「她说,你们还没办过婚礼,是真的吗?」 没料想到儿子会提起陈年往事,使得陈义言陷入失神状态:时间过去那么久,他竟然忘记替自己和杨雪惠圆一个梦。 陈佑安噤默,看着陈义言的反应,确实了母亲和自己说过的哀伤。 他从旁拉了一张椅子,和陈义言对坐。视野因为坐下而降低,他能清楚的看见父亲眼里的不捨及自责。几秒后,陈义言说出令陈佑安意想不到的话。 「……我十二月会请长假,替惠办一场婚礼。」 「你确定吗?」陈佑安蹙眉:「你确定你有时间?」 「惠等了我这么久,我不能再让她失望下去了。」陈义言说完,篤定地看了陈祐安一眼,随后拿起手机给杨雪惠打电话,在妻子按捺激动的话语间谈妥婚事。 掛断电话,陈义言刚想和陈佑安道谢,一隻手臂搭上了陈义言和陈佑安的肩膀。 「做父亲的带着儿子偷懒,小陈,你胆子变大了啊。」 「林琊川,你别开我玩笑。」陈义言的表情浮现笑意,趁着此次机会告知林琊川:「我和惠约定好了,十二月要办一场婚礼。」 林琊川听了目瞪口呆,还看向陈佑安确认真偽,直到陈佑安笑着和自己点头,林琊川便用力拍着陈义言的背,喜出望外的兴奋情绪从双眸流露。他激动了一会,「啊」了一声,又跑出办公室。陈义言想问对方要做什么,就听林琊川的声音从走廊回盪进办公室。 「我去和老吴说,他人缘广,我让他帮你把喜讯散布出去!」 面对林琊川的喜悦,陈义言和陈佑安相视一眼,接着双双笑了起来。 ★ 十二月初,陈义言就请了长假,陪着杨雪惠全程参与与婚礼顾问的协商,以及婚纱的挑选和讨论场地的布置方式。 陈佑安又回到警大的生活,但随时向林琊川打听自己父母的消息。每隔一天,他都高兴一分:他很快就能看见父母在牧师面前许下誓言了。 在婚礼预定日程的三个月前,陈义言和杨雪惠曾询问过陈佑安,愿不愿意作为伴郎出场,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且一到假日,必定会协助父母安排婚礼流程和琐事,不但不嫌疲倦,甚至乐在其中。 这样的欢愉,一直持续到六个月后的婚礼现场。 在婚礼开始前,陈佑安反覆到新郎与新娘的休息室,确认自己父母的状态和梳妆造型,整个人处于亢奋的状态。 直到,主持人开始介绍新人的桥段。 陈佑安被安排和另一位同为陈义言的后辈、就读警大的女孩一起率先进场。他们站在舞台侧边,看着新的两批伴娘和伴郎陆续进场,陈佑安却在瞬间发觉不对劲:剩下两组伴娘和伴郎皆是杨雪惠的友人,而原先有一组安排林琊川和另一名女警,但现在却凭空消失了。 不安的念头在脑海逐渐画出轮廓,陈佑安用视线扫过现场,发觉陈义言朋友的那张餐桌,只剩空无一人的椅子静置在那处,原先来的警察不知何时离开现场。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今天的主角──义言和雪惠!」 掌声轰然响起,眾人的视线放在门口,等待新娘和新郎入场,可过了几秒,大门却毫无动静。 陈佑安的胸口开始刺痛起来,好像在应证自己的猜想。他趁着眾人将视线移转至大门,自己从舞台旁的后门出去,同时拿走了一件掛在椅背上的纯黑西装外套。 跑在会场外的走廊上,陈佑安绕到门口,就看见杨雪惠和门旁不知所措的推门人。 「发生什么事了?」陈佑安向推门人询问,杨雪惠却逕自开口。 「义言他接到线报,说婚礼会场附近有一所高中传出命案,要立刻前往支援。」 杨雪惠的脸上并无一丝憎恨,只是淡淡的哀愁,好似他早就料想过这种场面:新娘要独自一人步上红毯。 正当她准备让人推开门,陈佑安突然脱下自己身上的藏青外套,换上方才拿的纯黑西装外套,又把自己的发型拨弄成另一种模样,同时戴上掛在原先衬衫口袋的眼镜。最后朝杨雪惠伸出手,示意母亲牵住自己的手;杨雪惠被儿子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得呆愣:「……佑安,你想做什么?」 「我不可能看着你一个人走红毯。」 陈佑安的意思很清楚:他要代替陈义言和成为新郎。 杨雪惠赶忙摇头:「佑安,你不要意气用事,会被发现的!」 「被发现又如何?」 会场内的掌声音量逐渐降低,陈佑安竟自己推开大门,拉着杨雪惠走了出去。 「是他背弃誓言在先,对他来说,这场婚礼已经无所谓了。」 * 周云涵看着陈信,最初眼中的光点被潮水吞没。她看着陈信低头说着,自己竟然无力安慰对方。 但身为心理諮商师,她只能客观的询问结果。 「所以最后,你假扮成你父亲,和母亲『结婚』,对吗?」 答案是什么,其实看陈信漠然的表情就一目瞭然,但他还是回应:「对,你说得没错。」 「但你也不用替我难过,」陈信抬头看着周云涵,「我其实已经释怀一点了。」 周云涵不相信陈信的说词,对方只是无奈一笑,却没有辩解。 他只是想:如果陈义言当初没有离开,那现在自己或许就见不到喜欢的人了。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引起你的不满。」周云涵思量一阵子,下定主意后开口。 「陈信,你是不是没有感受过爱人离开的新娘的感受?」 谈话结束,陈信和周云涵道别,就起身打开诊间的门走了出去。 周云涵看着陈信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一旁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 她接到墨璃的电话。 「这里是阿芙萝黛蒂婚顾公司,我是婚礼顾问墨璃。请问是周小姐吗?」墨璃一边打电话,一边检视对方先前填写的结婚仪式需求,听到对面应声便开口:「是这样的,我想向您确认这次的协约内容,请问您何时方便我讨论呢?」 周云涵听见墨璃的提问,调适自己的情绪,缓声开口:「这礼拜六下午可以吗?」 「可以的,那届时我会请公司柜檯指引你到上次你和陈信会谈的那间会客室。」 墨璃清楚的讲完,正要道别时,周云涵又说话了。 「其实我有一个请求想麻烦墨璃小姐。」 突然有求于自己,墨璃立刻回应:「请说。」 周云涵背对门口,看着窗外的蓝天,将声音放小对着话筒说着。 …… 诊间又回復寧静。 4-4 下午四点半,江嵐分局内。 郭游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翻着刑案纪录,正聚精会神的查阅,身旁突然坐了个人,他转头一看:是林琊川。 「郭游,你上週是不是接我电话了?」 「对。」郭游不打算隐瞒,老实回答;这反倒让林琊川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拿着刚从外头买的咖啡独自紧张。 …… 「林琊川。」郭游打破沉默的气氛,把手上的纪录本盖上;林琊川瞬间应声,就看郭游调整姿势,正面面相他:「陈信就是陈佑安吗?」 「……」林琊川心底叹了一百次气:还是暴露了。 见林琊川不回答,郭游又继续问:「救我的那个刑警就是陈信他爸吗?」 「陈信和他爸之间发生过什么?」 「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陈信了?」 一连串的问题突然打到自己脸上,林琊川一时难以消化,他赶紧打住郭游的话题,清了清嗓子,郭游顿时坐直身子,认真的看着对方。 「我确实很早就和陈信认识了,」林琊川娓娓道来,语气中流露着遗憾,「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在警大上学,是他父亲陈义言引荐给我认识。」 那时陈信正值青春洋溢的年纪,和自己说话却带着一股沉稳的气势,让林琊川见一面就难以忘怀。直到现在和陈信说话,林琊川总是压抑着自己想喊出对方名字、喊出陈佑安的衝动。 「后来呢?」郭游急不可耐的追问。 「后来,陈义言和陈信的母亲办了一场婚礼──」 「陈义言未婚生子?」 林琊川:……你可不可以等我把话讲完? 为了防止郭游再次打断自己,林琊川瞪着郭游,对方才识相的闭上嘴。 「……不是未婚生子,是陈义言太忙了,一开始他们只去户政事务所登记结婚,但后来陈义言又决定给他妻子办一场婚礼。」林琊川还没讲完,郭游就猜测到了结果,逕自开口:「结果陈义言没有出现在婚礼上?」 ……林琊川恨不得让陈信来教导郭游如何安静听领导讲话。 他叹了气,頷首。 「当时婚礼刚举行,我们却接到通知,说婚礼会场附近的中心高中发生学生持枪射击案,要我们即刻前往中心高中支援。」 听见高中的名字,郭游愣着说不出话。 高中生持枪、中心高中──那就是当年自己被救下的案子和地址。 看着郭游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林琊川只能无奈点头,像是在回应郭游心中所想:「当时我们到场时,就看见你躲在一堵矮墙后面瑟瑟发抖。」 「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也记得吧?」 郭游当然记得。 那时他的小腿被子弹擦伤,即使并非贯穿小腿,灼热的疼痛感和失去控制的心跳影响四肢,他根本站不起身。 就在枪口对上自己脑袋的瞬间,是陈义言衝了过来,用肉身保住郭游的性命,却陪葬了自己的生命──子弹贯穿陈义言的肩膀,那时他正把自己的警徽递给颤抖不已的郭游、告诉他别怕。 在犯人开枪的那刻,警员已经从后方扑倒制伏,却没能阻止陈义言中伤。 郭游感觉抱住自己的男人丧失力气,最后,男人被送上救护车,却因失血过多,送医不治。 「当时我去陈信家告诉她们母子,说陈义言因公殉职时,陈信扶着他母亲。」郭游想起那天的情景:「陈信的母亲在听到消息后泣不成声,但陈信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告诉我知道了。」 「我也帮不上忙,只能让陈信好好照顾自己和他母亲。」 郭游讲了许久,双目开始泛红,他喝了一口手中的苦咖啡,试图安定神智。 「那时我跟他说:『佑安,你好好照顾你妈』。但他却告诉我,他已经改名了,叫做陈信。」 熟悉的姓名窜入耳膜,郭游不由得失落。林琊川瞧见郭游的表情,伸手拍着对方的肩膀充当安慰。 「我问他为什么要改名,他说──」 「他不需要保佑别人的平安,他只想守护未完成的信约。」 林琊川讲完,外头正好下起雨,他起身把窗户拉上避免雨水溅入办公室;郭游则坐在沙发上出神。 「比起佑安,更渴望诚信……」郭游呢喃自语,「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他正在脑中梳理林琊川给予自己的情报,口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拿出手机看着萤幕联络人:是之前住在林小渔家认识的墨璃。 「喂?你找我?」 墨璃说话声音清晰,但语速稍快,像是在避免旁人发现自己在讲电话。 「我接下来说的话,请你仔细听好。」 * 另一头,阿芙萝黛蒂办公室内。 陈信刚敲完寄给委託人的邮件,疲惫的脱下眼镜捏着眉心,起身想去茶水间倒一杯咖啡,却在门口碰到墨璃,两人差点撞上对方。 「你来喝咖啡吗?」 陈信沉默着看墨璃,就见对方眼神飘了一下,他便回道:「不是,我来茶水间散步。」 墨璃:…… 「看你出来时没拿咖啡杯,默不是也来散步?」 墨璃咋了咋舌,一时间希望时间倒转回到陈信死命接委託的日子:那个时候陈信还不会这样呛人,现在情绪恢復了倒好,看到自己就开始调侃。 她没有回应陈信,反而是开口问道:「你难道连自己的搭档都不信任吗?」 陈信挑眉:「对。」 …… 墨璃推开陈信,直接离开现场,但陈信不知哪根筋不对,泡完咖啡回来,坐到墨璃对面就抬头问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你之前不也是瞒着我吗?」墨璃不甘示弱地向陈信反詰:「彼此彼此。」 此话一出,陈信倒也不继续折腾对方了。他轻啜一口咖啡,将心思放回工作上。 「墨璃,下礼拜就是周小姐的婚礼,你有没有再和她确认一遍流程?」 见陈信不再追问,墨璃暗自松了一口气,简洁概要的说:「有,她已经确定不邀请任何人,整场婚礼只有走红毯这个进程而已。」说完又想起什么,继续补充:「另外,她要求你不要化妆成她男朋友的样子。」 前面两项陈信姑且能够同意,但最后一项反而让陈信无法理解其目的:无论是否要扮成原先的新郎,陈信多少都会化妆改变五官的模样,以免下一场婚礼会被人辨认出来。 就算不提不会邀请其他人参加婚礼,光是周云涵最初想代婚的理由,也是为了弥补自己没能和男友走上红毯。现在委託人要求不要乔装成周云涵男友的模样,不就是周云涵想和真实的自己步上红毯? 陈信突然开始怀疑,这场代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陈信对面,墨璃看见对方的视线愈发犀利,彷彿想洞悉周云涵的意图,墨璃赶紧打断他。 「陈信。」 陈信从思索中抽璃,抬起头:「怎么了?」 …… 墨璃一时编不出适合的谎话,灵机一动,突然抱怨:「上次你来我家时,把仓库弄湿了,现在水渗进木板里面,要找工匠把那块木板拆除。」她愈说愈起劲,终于把陈信的注意力转移:「你是不是应该要向小渔赔钱?」 「抱歉,这确实是我的疏忽。」陈信想起那日和郭游在仓库的情景,忍不住咳了声:「我会补偿的。」 墨璃听见陈信的话,嗤笑一声。 ──要不是我放了那盆水,你和郭游也没机会贴贴。 尾声 周云涵的婚礼当天,正是严寒降临之时。 陈信在教堂旁的房里,化妆师正帮他画上淡妆。墨璃在陈信后头看着,默默开口:「已经让你不用化妆出场了,你怎么还是画了淡妆?」 「这是对委託人的尊敬。」陈信看着镜子投射出的倒影,望见墨璃正摆弄着手机,模样似是在传讯息,他出声提醒:「记得去注意周小姐的状况。」 经由陈信提醒,墨璃突然抬起头,抬手按下大门的手把,侧着身离开房间。 「喂,请问周小姐听得到吗?」 本该在教堂另一侧休息室梳妆的周云涵,此时却在自己的探病诊间内。她坐在旋转椅上,眼神安寧的望着窗外:「嗯,听得到,计划进行的还顺利吗?」 墨璃走在前往教堂外的回廊上,手里的手机不由自主的握紧:她有些紧张。 「陈信已经在梳妆了,目前还没发现异常。」又或者可能发现了,但不打算拆穿。 虽然墨璃没有将心底话说出口,但周云涵也能想到类似的潜在风险,可现在放弃也毫无意义,不如就这么把「计画」进行下去。 「只不过,目前还有一个差错。」 周云涵立即问道:「什么差错?」 墨璃终于走到教堂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教堂前庭院。 「我们找的人还没到。」 * 陈信正坐在椅子上,眼神时不时看向帮自己化妆的女孩。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他出声打断女孩的动作,将化妆品一一收拾起来:「我们只有一场婚礼进程,不需要后续补妆,你可以先回去。」 女孩听了乖巧点头,把化妆品放回背包便欠身离开了。 等到房间只剩自己一人,陈信伸了个懒腰,面对镜子条是自己的心情。 他仍旧感到不对劲,但从墨璃安排的行程当中,一切似乎都和往常的代婚别无二致。 「是最近代婚太过频繁,导致过度习惯常规的婚礼流程吗?」陈信自言自语,呼出一口气。 叩叩。房门突然被敲响,墨璃从门后探头进来:「差不多该到教堂内准备了,我现在去请周小姐在门口就定位。 陈信从教堂的侧门走入屋内,看着空无一人的空间,他不由得恍神。 站到台阶上,陈信看着大门的方向,心底的不安感却逐渐加深。 此地没有观眾、没有负责证婚的牧师、没有信物── 陈信恍然大悟,猝然笑了。 「墨璃也真是……」要欺骗他却让他起疑心。 忽然,纯白的教堂大门被用力推开,阳光正好穿透进来,透过正上方的彩色玻璃穹顶折射,将原先满是冷白色的是内添上鲜明的色彩。 陈信抬眸,因惊喜而短暂闭气。 ──门口,郭游穿着刑警背心,在寒冬的暖阳照耀下,红发的张扬被洗去,反而为冰冷神圣的教堂添增一丝温柔。 郭游看见陈信的脸颊因惊讶而浮起红晕,在红毯上快步走向陈信,却被对方叫住而停下脚步。 「郭游,你走慢一点,」陈信忍不住调侃郭游,作势不满的说着,「以你现在这身衣服和态度,很容易被委託人投诉。」 原先以为陈信要说些禁止自己进入的发言,没想到却是在说玩笑话。郭游本想让自己的面容保持严肃,陈信这么一说,他反而破功了。 「又没关係。」郭游三步併作两步的踏上台阶,站在陈信身旁:「这里没有其他人,而且我是新来的,不会被投诉。」 陈信轻笑:「我会投诉你。」 郭游被陈信的话弄得啼笑皆非,报復性的捏了对方腰部一把。 「你被墨璃请过来?」 「对啊。」 两人坐在阶梯上,这时郭游才和陈信坦承:「不过这是那位周小姐的请求。」 「周云涵?」 「对。」经由陈信提醒,郭游回忆起当时的情况。 「我刚和林琊川聊完你和你爸的故事,墨璃就打电话给我,说周云涵想委託我替她『代婚』。」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陈信不难推敲周云涵作出这般行为的原因:「但这样她的心愿不就没办法达成吗?」 陈信这么一说,反倒是郭游糊涂了:「什么心愿。」 「她想和前男友走一次红毯。」 「喔,原来是这件事!」郭游将双腿伸直,伸展筋骨:「她本来是想请代婚仕,但后来她又和男友復合了,是忘记自己委託过代婚,你才接到她的订单。」 陈信:「……」一时感到有些抱歉:当时她还对着周云涵说出讽刺她男友的话。 陈信还在釐清来龙去脉,郭游突然抓着他的胳膊起身。陈信撑着司仪檯刚站稳脚步,就看郭游目光炙热的看着自己。 「所以你喜不喜欢我?」对待感情,郭游一向认真。他双手按在陈信的肩上,直视面前的陈信。 …… 一秒、两秒。 沉默造就了时间的拖延,郭游感觉好像过了一世纪那么长。 「喜欢。」 陈信看着郭游,以往锐利的目光,在此刻却是想看透郭游眼底的自己,究竟是否抱持着真心。 「我喜欢你,但我不能和你结婚。」陈信又说了一次,这次却有附加条件:「我还是想对自己选择的职业抱有原则态度。」 「我又没逼你和我结婚。」郭游听见陈信的告白,脖子染上不甚明显的粉色,为了遮掩自己的羞赧,他将自己的额头窝在陈信的脖颈;陈信藉着脖子的肌肤感受到对方滚烫的体温,缓缓地勾动唇角。 「郭游。」 「怎么了?」 「抬头。」 郭游心不甘情不愿的抬头,就感觉脖子两侧贴上一抹冰凉的温度:陈信像初次见面那般,双手贴在对方的脖子。 随后,他微微踮起脚,吻了上去。 陈信的双唇柔软,不像手的温度冰冷,他的唇瓣是温热的。 郭游被猝不及防的索吻,一时半会没能组织语言,倒是脸颊自动泛起微醺的痕跡。 「你、你干嘛亲我?」 面对郭游纯情的提问,陈信将两侧的手向后延伸,双手十指相扣,还住郭游的脖子。 「你没听到神父说:可以亲吻你的妻子了吗?」 陈信莞尔一笑,下一秒就被郭游偷袭,成为了拥吻中劣势的那一方,氧气近乎被郭游全数剥夺。他松开郭游,想脱离对方的束缚;郭游却像被陈信激怒了,凭藉本能狠狠的把对方的气力剥夺,亲的陈信腰都往后弯了许多。 「没有人会在婚礼上这样亲……」 陈信被亲得喘着粗气,松口后忍不住抱怨,换得郭游安慰似的亲吻,同时被拥入郭游的怀抱。 「所以和我假结婚也不行?」 陈信依偎在郭游的怀里,突然听见对方不解风情的问题,他企图让郭游闭嘴,但让对方闭嘴的下场就是自己被亲的一糰糟。他狼狈的回应:「你觉得我们的感情需要用造假的方式来维持吗?」 郭游:「……」这算是变相告白吗。 理了理自己被郭游柔算的发丝,陈信的脸颊升起羞涩。他低声说道:「等我退休就和你结婚。」 「好!你要有诚信喔。」 纵然是十二月的风雪都冰封不住两人炽热的情意。 他们在婚姻的殿堂相拥。 ──你守护世界的和平,而我守护世界的幸福。 陈信抬头,朝郭游一笑,对方回以同样灿烂的笑容,眼底浸满爱慕。 ──这不是很浪漫吗? (全文完) 番外-【剧本】同场加映 第一幕-《你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主演:陈信、墨璃 陈信:「所以,你想请我和林小渔结婚?」 墨璃:「代婚。」 陈信:「你想请我帮林小渔代婚?」(随便应付的态度) 墨璃:(一边点头一边说话)「对。最近小渔被父母逼婚的情况太严重,她想透过假结婚来骗过父母。」 陈信:「你不是说,你不会让林小渔接触代婚仕吗?」 墨璃:「你不是代婚仕。」(停顿一下)「你是我的搭档。」 陈信:「请不要以为这么说,公司就会给你打折扣。」 墨璃:(咋舌) 第二幕-《薛筱安手把手教你钓鱼》 主演:薛筱安、杨威宇 薛筱安:(装作不经意经过杨威宇,把手中的钥匙偷偷丢在地上) 杨威宇:「小姐,不好意思,请问这是你的钥匙吗?」 薛筱安:「啊,谢谢你帮我找到钥匙!」(灿烂的笑起来) 薛筱安:「既然你捡到我的钥匙,那我势必要回报你。」 杨威宇:「这怎么好意思──」 薛筱安:「这把钥匙就送给你吧~」(眨眼) 第三幕-《大红狗与小黑蛇》 主演:大红狗(郭游饰)、小黑蛇(陈信饰) 大红狗:(咆哮)「汪!」 小黑蛇:「嘶──」 大红狗:(朝小黑蛇扑过去)「呜汪!汪汪汪!!」 小黑蛇:「嘶──」 大红狗:「为什么你的台词只有一句,声调还一样;结果我当狗还必须每句『汪』都不同?」 小黑蛇:「嘶──」(翻译:请尽责演戏好吗?) 第四幕-《论挑衅别人多次要如何和对方和平相处》 主演:郭游、陈信 郭游:「渣男!你又和别人结婚!」 陈信:(不予理会) 郭游:「你不说话就是默认囉?」 陈信:(不予理会) 郭游:「我就知道!我早就看穿你的本性了。」 陈信:(站起身,默默把手放到郭游的脖子上)「看穿什么?」 郭游:(眼神惊恐)「……没看穿什么,你的身体是实心的、看不穿。」 第五幕-《女孩子私底下都这么相处》 主演:林小渔、墨璃 林小渔:(推倒墨璃,双臂撑在墨璃身下的床铺) 墨璃:(目光淡定,伸手解开林小渔的衬衫钮釦) 林小渔:「那什么……墨璃,我们这样演尺度会不会太大?」 墨璃:(抬眸看着林小渔,捏起对方的发丝亲吻)「导演不是让我们演出私底下的相处模式吗?」 第六幕-《用心拯救别人的人们》 主演:陈信、周云涵 陈信:「我不认为代婚仕这个职业会伤害自己。」(停顿一秒)「我有自己的坚持,会守护只能隻身一人走在红毯上的人。」 陈信:「因此我不会放弃你的委託。」 周云涵:(静静的聆听)「我想,我们都属于用心在拯救别人的职业呢。」 陈信:(露出困惑的表情) 周云涵:「用心拯救他人的人,内在都有一口无法填补的创伤。」 第七幕-《佑安,保佑平安》 主演:陈义言、杨雪惠 杨雪惠:(怀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疲累的喘息)「义言,我们的孩子出声了呢。」 陈义言:(抚摸杨雪惠的头)「辛苦你了,还痛不痛?」 杨雪惠:「不痛,倒是宝宝的名字要取什么呢?」 陈义言:(看着婴儿,不由自主地说话)「就叫佑安吧。」 陈义言:「愿上天保佑佑安平安长大,永远不要受到苦痛。」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