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罪,我是单恋的继续犯》 第一条 类推适用:技安的苹果和鸡蛋 下课鐘声是不是坏了,怎么迟迟不敲响?或是我的新錶故障? 为何还有十分鐘?时间之神是不是偷偷在上课时打瞌睡? 这已不知是我第几次呆望左手腕上的新錶确认被体制化的时间,心中不停冒出一个又一个的问号。手錶是父亲庆祝我上大学的礼物,是支价值不斐的名牌錶,对于一般大学生而言,已经属于过度奢华的配件。 「亘荷,你要努力成为时间管理大师喔。」父亲屡屡爱说冷笑话且相当自豪,这应该是家族遗传。 「与其送我这么昂贵的手錶,不如给我真正的『时间』。时间就是金钱,应该可以换得不少吧?」 那时面对爸妈的欢欣祝福,我挤出开心的僵硬笑容作为回应,却把内心话留给时针慢慢消化。 这份礼物有着品牌经典的橘色錶带,漂亮典雅h型錶框,然而事物一旦有了框架,就代表一种无法逃避的义务和拘束。 「标准化时间」就是最佳适例。 在神话中,时间等于万物一切的「根源」(chronos),所以时间之神乃「柯罗诺斯」(xp?νo?),也就是起源的意思。 原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间量表,结果在中世纪时,欧洲修道院为了祷告等宗教活动因素,深怕少了几次或是大家没能一起来,恐怕会惹得天神不高兴,所以採用了「标准化时间」─既然时间之神是一切的根源,怎有办法被人类所控制? 从此之后,看不见、摸不到甚至根本不存在的标准化时间渗透入每个人意识之中,再也无法摆脱控制,力量比所有神明都强大。 所有的神,都是被人类所创造出来。 神,会不会生气其实得看人类的脸色。倘若没有信徒或人群,神也只能默默生闷气。 神啊,上大学之后可以给我一项礼物吗? 我在心中向所知晓的所有神祇祷告。 按民法第798条本文规定:「果实自落于邻地者,视为属于邻地所有人。」 你的好邻居技安辛苦种了一颗苹果树,枝枒长到了你家的后院,一颗成熟的红苹果恰好掉落在你家后院里头,根据这条规定,那颗苹果就是你的了。以此类推,技安所养的健康母鸡跑到你家后院下蛋,那颗蛋是谁的?是否仍旧依照本条规定决定鸡蛋归属? 七分鐘前,大家听完民法总则老师的问题后,不禁面面相覷。老师喜欢用卡通漫画主角来当作问题的主人翁,试图降低那股不寒而慄的肃杀之气,实际上却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民法总则老师乃系主任又是法律系出了名的可怕严师,时常皮笑肉不笑,每当他提出疑问时,如果刻意露出那抹诡异微笑,就代表即将有人的心灵会受到技安的霸凌。 课堂上已经有两位同学哭丧着脸,被老师默默在点名册作下记号,想必是开学一个月以来最痛苦的时刻。 对我而言,我是被父亲强迫来旁听的心理系大一新生。父亲希望我大学二年级开始能辅系或双修法律,而这位知名教授的课需要事先报备方能旁听,因此旁听生所受待遇和修课生无异,老师甚至会认为你是有心来上课,应该比修课生更加努力。 我最讨厌法律了。 明明是由一大堆自由或美好的概念、原理原则所衍生而出,却形成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管制框架,课予社会中生活的人民那么多的义务,偏偏又有许多漏洞─明知道有漏洞为何不去修补?好比生病不去就医一般。 后来「那个他」告诉我:刻意留存的漏洞,就像是人体内的微生物,其实许多细菌反而对人体有益;爱情也是如此。 老师的眼神冷不防射向我,使我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双手微微颤抖。 「老师,《哆啦a梦》里的技安绝对不是那么好欺负,您实在太不瞭解他,不论是苹果或鸡蛋,全部都是他的。」心慌意乱的我只能想到这个回答─用社会学与心理学提出的答案。 老师脸上渐渐浮现那抹诡异笑容,他的视线对上了我,下一秒鐘,我即将首度被送上刑台。 时间之神、万能天神、文昌帝君、智慧女神、毗湿奴…谁都可以,拜託救救我,爱神也可以。倏然,一位男生好似听见我内心呼唤,勇敢举起右手后奋力拉住断头台的无情绳索。 「老师,对比民法第69条与第70条第1项孳息收取规定,可得知第798条果实自落邻地归属乃例外规定,这里并没有法律漏洞,所以不存在『类推适用』,而且例外规定不得再予以扩张解释,否则将形成『例外之例外』,整个法体系会崩毁,法安定性将荡然无存。准此,鸡蛋是天然孳息,属于原所有者技安;而那颗苹果则是那位漂亮女同学的。」全班同学发出掌声与笑声。 「我又没说要点名她回答。」老师不禁笑出声。「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 「开学一个月的大一新生哪会知道这种答案?这才是真正的漏洞吧?」 我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感谢某位神明及时出手相救,请务必到我的梦中让我好好致谢。 下课鐘声响起,惊魂甫定的我战战兢兢收拾物品,同时在心中将鸡蛋与苹果全都给了技安。 「亘荷,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两位高中隔壁班的同学就读同校法律系,开学以来,在这门课后总会邀约我一起用餐。 「今天有点累而且忽然没什么胃口,你们先去吃,谢谢唷。」 她们肯定明白方才的惊吓需要「时间」来抚平,对我浅浅微笑后便一同离去。 「英文的适用不就是”apply”?为什么换成法律德文就变成适用、准用、类推适用?有时候还禁止类推适用。法律简直比人生还复杂。」 我避开中午时段拥挤的人群,独自坐在恬静的小池子旁,一个人吃着简单三明治与生菜沙拉,望着池中的小鱼提问。 十月中旬依然夹带着残留暑气,好想脱下娃娃包头鞋,光着双脚踩踩眼前池水。我将手腕上的「时间」暂时解下,放在一旁的石块之上,轻轻抚摸没有束缚的左手腕。 「你的苹果吃完了吗?」 耳畔窜入有点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嗯?」我看着刚吃完的沙拉回答:「我已经还给技安了。」 「来!这一颗给你。」方才在课堂上替我拉住刑台绳索的男生轻拋给我一颗鲜红苹果。 我顺势伸出双手接住后却马上被他取回。 「我才不会如此不体贴,这个才是要给你的。」 他取出一小袋已经削好果皮的苹果放在我的掌心,沉甸甸的感觉宛如牛顿当年发现地心引力一般,在我的心中投下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 「不过这是其他男生要给你的。」 「谁啊?」 「反正你目前不认识,请託我的同学也没说要转知你姓名,所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忍俊不禁:「这样符合法律规定吗?」 「当然有啊,这叫做『好意施惠』关係,仅对重大过失负责。自己的苹果自己送,连这点都没有认知,乾脆就发给他『好人卡』。」 我忍不住轻轻笑出声音:「那么你的呢?」 「早就还给老师了,我才不怕技安呢。」 「为什么?」 「因为我是『花纶』,满腹经纶的『纶』,你呢?」 刚才他在课堂上报出姓名时,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压根没听清楚他是何方神圣。 我抬头望着他回答:「郑亘荷,流传千古、散出无比馨香的荷花。亘是古字,把宝盖头『宀』拿掉,原本取其不受拘束的意思,谁知…」我想起家丑不可外扬,于是先行打住话题。 「好巧,和我一样都有花。这是很美的名字,只是荷花目前好像被关在温室里。」 「同学,你姓花吗?」我刻意丢开他最后的疑问。 「不是,那是高中时的绰号,同学和老师都这样喊我,久而久之,自己也习惯了,这个社会就是如此,别人怎么对待你,远比自己看自己重要多了。」他的语气透出莫名愁绪。 「我和你的名字都有花?可以这样类推适用吗?」池子里的小鱼跃出水面,彷彿赞同我这次的答案。 「我刚刚说已经还给老师,下课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至少已经用其他同学的苹果骗到你的名字。」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笑意。 我皱了一下眉头。本小姐才没有那么好「把」,于是我继续向他施压:「名字有那么重要吗?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还有你手上那颗苹果到底要不要给我?」 他搔了一下不甚帅气的头发后说:「茱丽叶小姐,此时此刻你的芳名非常重要,况且安伯托.艾可(umbertoeco)当初就是搞错了『罗马』与『玫瑰』,结果造成美丽的错误,然而错误终究是错误。」 没想到这位「花纶」居然知道我引用莎士比亚在《罗密欧与茱丽叶》中的台词,甚至进一步丢出义大利符号学大师安伯托.艾可的「昔日的玫瑰仅存其名」(statrosapristinanomine,nominanudatenemus)。安伯托.艾可在撰写同名小说《玫瑰的名字》文末之诗的时候,他所参考的资料有误,误将罗马(roma)写成「玫瑰」(rosa),导致也跟着一起犯下美丽的错误。 我拿起袋中一小块苹果轻咬后笑说:「我才不是带刺玫瑰,我是清新脱俗的荷花。」池中小鱼们见到我和他一起展露的笑顏。 「罗密欧.花纶,你手中那颗到底要不要给我呢?」 「暂时不行,或许有一天你会吃到。」他摇了摇食指拒绝我的要求。 第一次见到帮同学搭訕女生却胆敢婉拒对方要求的人,而且最后的回答带有一丝曖昧。本小姐的时间相当宝贵,可没时间陪你慢慢玩符号解谜游戏。 「对了,刚才很谢谢你及时伸出援手,要不然我真的差点把苹果和鸡蛋都一起还给技安了。」 正当我想进一步询问准备这堂课的诀窍时,法学院门口出现一辆白色双门轿跑车。果然这次「时间」已到,目前正和我发展「微恋爱」关係的韶安学长准时现身,准备接我回校总区赶赴下午的两堂课─不过他并非是本校学生。 「花纶,谢谢你课堂上的苹果和现在这个。」我比了一下袋装苹果。「我先走一步了。」语毕,我急忙起身拎着黑色尼龙名牌包奔向那台蓄势待发的轿跑车。 「啊,茱丽叶,你的…」 我转身朝他挥挥手:「我是亘荷,我才不要当茱丽叶。」 池子里的小鱼好似再度跃出水面附和着我,旋即落入池底,溅起的小小水花在午后阳光下形成瞬间的彩虹拱桥。 一坐入车内,轰隆隆的techno电子舞曲声响立刻填满整个空间。 「韶安学长,开车的时候要注意行车安全。」 我逕自把音量给转小,其实是我不太喜欢这类型的音乐,偏偏韶安学长特别喜欢,但是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傢伙是谁啊?」他指着窗外对我大喊的男生问道。 「那是救命恩人罗密欧。」我拿起一块刚才没吃完的苹果递到韶安学长的嘴边。 「好特别的名字。」他咬下我递出的苹果,握住我的柔嫩左手后加速奔驰在市区街道。 距离下一堂课还有十分鐘,时间之神柯罗诺斯为什么你现在不打瞌睡?我好想再多休息一会儿。刚满十八岁的我为何会如此疲累? 安伯托.艾可犯下美丽的错误,误将罗马当成玫瑰,实际上其所参考的资料原意乃是叹息韶光易逝,缅怀昔日罗马的美好光景。可惜随着时间经过,罗马竞技场的吶喊与血腥均在歷史洪流中消失,甚至连维修经费都要靠国际精品赞助,在古老竞技场上头高掛商业广告,怎教人不感慨万千? 「这座校园是充满自由、恋爱与自我成长的空间。这里的时间由你掌握,空间没有侷限。和恋人相遇与书本邂逅,都是为了遇见未来更好的自己。」 初入校园之际,学长姊的这席话让我好是感动,开始幻想自己多采多姿的大学生活,暗自期待「真正的恋情」。 梦醒只需一个月,目前的状况好像都背道而驰;但愿将来我不会惋惜自己的大学时光,犹如哀叹昔日罗马荣光。 心急的韶安学长将我在侧门边放下后便扬长而去,白色车辆迅速消失在转角处,他和朋友们约好一起去打高尔夫球。一年后,他们预计服「高尔夫球替代役」。虽然他和我处于微恋爱关係,但是这高尔夫替代役是啥鬼东西?根本就是服务有钱人家紈裤子弟的「法律漏洞」。 替代役制度的出现乃是一批「耶和华见证人」青年的血泪史,他们因为信仰教义之故,拒绝服「军事役」,但是其他类型的兵役均可接受,然而这个国家与社会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时间与空间,使得成为「良心犯」的他们只能不断被判入狱服刑,放了又关、关了又放,蹉跎宝贵的年轻岁月,珍贵时间及自由就这样被无情耗费,甚至有知名学者撰文〈信上帝者下监狱〉,分析宗教自由与军事役的衝突问题。在千辛万苦释宪成功之后,台湾终于出现了替代役制度,没想到却变成许多富家子弟逃避兵役的温床。 「兵役不叫兵役,漏洞不叫漏洞,依然芳香如昔,但是名字还是很重要。」 我缓步走在前往下一堂通识课的校园小径上细思,看着身旁的一颗阿勃勒树,不禁想起上週老师所讲述的一首诗: “我的国家住在一个拥挤的村落 村民们多半认识他又经常故意叫错 而他自己也很苦恼于釐不清自我 他顶着父亲的姓氏,与母亲相依为命 供奉着祖先的牌位却拿不到继承权 像一棵树无法拥抱真实的土地” 这首〈我的国家〉是诗人罗叶的作品,虽是一首宣言诗、政治诗,饶富意境及讽刺之外,最后一句特别能打动我的心。名字和自我认同确实相当重要,倘若无法认清自我,就无法拥抱真实。 「我呢?到底是技安的邻居?企盼爱情的茱丽叶还是没有自由的亘荷?」我握紧双拳后对自己说:「不管了,至少这四年我必须确认自我的存在。」 一隻纹白蝶从身旁飞过却立刻远离,彷彿被我的决心焰火给驱离。 上课鐘声不顾我和罗马帝国的内心吶喊,依然准时响起,我赶忙衝进即将点名的所在─这个时候名字好像就毋须太重要才是。 「亘荷,你未免太慢了,不是有专人接送,怎么差点迟到?你又不是不知这门课的老师特别严格。该不会是『又』被搭訕了?」好友雅琳早就帮我占了好座位。 「差不多啦,碰到了『花纶』。」 「《樱桃小丸子》里头的花轮和彦?」雅琳是不折不扣的《樱桃小丸子》粉丝,她打算寒假的时候邀约我一起去东京台场的富士电视台参观「小丸子主题餐厅」,顺道去游乐园好好放松一番。 「等我有机会认识深一点再告诉你。呼,幸好只迟到五分鐘而已,老师还没来呢。」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来确定时间的存在感。「咦?我的鸡蛋…不对,我的时间呢?」 我赫然发现自己的左手腕空空如也,如同我被父母所控管而失去的时间。 「亘荷,怎么了?」雅琳见我一脸惊慌而发问。 我眼神空洞地对她缓缓举起左手。 「啊…你的手錶呢?」 技安,是不是你抢走了我的手錶? 我望着不存在的时间而叹息。 第二条 荷米斯的报酬请求权:失而復得的时间 按民法第805条第2项规定:「有受领权之人认领遗失物时,拾得人得请求报酬。但不得超过其物财產上价值十分之一;其不具有财產上价值者,拾得人亦得请求相当之报酬。」 我取下红底白点的发箍,烦躁地翻着开学当週购入的「小六法」,细读民法物权编的这条规定,实际上则是翻了好久才找到。试问:一个完全不懂法学的大一新生,怎有可能马上知道要适用的法条究竟躲在哪里? 「十分之一也差不多要一万多元,时间果真是金钱。」 我喝下一口冷掉的黑咖啡,看着窗外的人群叹息后而低语,心情色彩比咖啡更深沉。 『乾脆上网买一支仿冒的假货。』 我一度打算用貍猫换太子的b计画,可是这招可能会被妈妈给发现,毕竟她拥有不少这个牌子的单品。 没想到我竟然要为实体与不存在的时间而同时大伤脑筋。韶安学长应该可以帮忙,可是…… 我的内心犹豫万分,两种念头不停拉扯。咖啡店内不停播放着西洋老歌,这些未被时间之流吞灭的旋律,完全无法传入我的脑中。 父亲是现任的高级政务官,爷爷也曾当选过中央民意代表,外公担任过国立大学教授与地方政务官,目前有长辈也打算参选民代,算是沾有不少的政治血脉家族,因此爸妈的管教严格,我和弟弟从小就非常乖巧,完全听从父母的教诲指示,不曾惹过任何麻烦,但是也称不上有非常快乐幸福的童年。 韶安学长乃某财团家族的老么,从小到大深受父母溺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父母简直比阿拉丁神灯巨人更厉害,甚至买下一两支职业球队给他从美国唸完mba回台之后「玩」。 当初和他也是透过交际宴会而认识,那时最开心的莫过于父亲了。毋庸多说,韶安学长家中拥有的财团也是世袭下的產物;放眼望去,台湾的财团哪个不是採「世袭制」?政治与财团都被垄断,其他人到底该怎么办?社会真的需要一道「无知之幕」才行。 「亘荷,就当我们上辈子有烧好香,这样就轻松多了。」 之前我们在餐厅约会时,我不禁吐出这个疑惑,韶安学长只是淡淡地如此回覆,接着拿出那只红底白点精品发箍送给我。 那时我的包包里放着无意间购入的《作为公平的正义:正义新论》─当代自由主义大师罗尔斯(johnrawls)的鉅着之一。除了文学小说之外,我打算把这本艰涩的论着当作课外读物消化─结果彻底消化不良,还產生了阅读上的胃食道逆流。 「就算是真正的恋人,我也不要欠下情债。」我慌乱的内心如是暗忖。 况且被他取走宝贵的初吻至今,感觉双方好像缺少了一点激情火花,和我所憧憬的恋爱进行式完全不同。两週后,韶安学长约我去赏枫,必须在外头过夜,但是爸妈却毫无意见,显然已经是一种「明示」,那一夜,很有可能将会献出自己的珍贵第一次,所以目前我尚未正式答应他。 好友雅琳曾偷偷倾诉她的第一次经验,感觉十分美好,而且不小心叫得太大声,差点被那时男友的爸妈给发现。 「我不知道算不算是高潮,有一瞬间好像无法呼吸,全身火烫又不停颤抖,脑中难以思考任何事物,极度兴奋感全力奔向每一个细胞,简直棒透了!亘荷,你也快试试看。」 那时光是听着雅琳鉅细靡遗的生动叙述,我的双耳和脸颊便开始发烫。 对于在不远处朝我微笑招手的性爱,自己心中既是期待又是害怕,非常想体验性爱的绝佳感受,但是这种被规画好的「第一次」,真的是我内心所渴求的吗? 算了,现在还是先解决眼前难题。为什么没有《伊索寓言》的荷米斯从河里现身,问我是不是掉了金手錶或银手錶?恰好「荷米斯」的英文就是该手錶品牌名称。 咦?河里? 自言自语的我猛然想起池子里的小鱼,粗心大意的我就是那时把手錶给摘下,放在一旁石头之上。然而现在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刻,立即赶回法学院恐怕已经太晚,那里也是许多人喜欢驻足的地方,看来我的宝贵时间是凶多吉少了。 正当绝望感如泛洪河水般从我纤细脚踝逐渐朝胸口上升,准备一举吞噬掉最后希望,塞给我强烈窒息感之际,我见到「荷米斯」拎着失落的手錶出现在眼前。 「啊…真的是荷米斯!」 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佇立在窗外,伸手对我展示极为昂贵的时间。 「终于找到你了,茱丽叶小姐。」 站在眼前的不是神话中的荷米斯,是那位不惧怕技安的花纶。他拿着拾获的昂贵新錶,打开我的右手掌心,瞬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在手中散出。他把手錶放在那股炙热火焰之中,轻轻闔上我的手掌。 「请把重要的东西握好。」 我感动地几乎落下眼泪,捧着失而復得的珍贵时间望着他。 「幸好罗密欧会找到茱丽叶,花纶可以发现美环。」 「不是正好相反吗?是美环可以找到花纶。」 「总之终于找到你就好。」他靦腆地说道。 我发自内心露出甜美微笑,感谢他的辛劳奔波,心中满满的感动,几乎要氾滥成灾而冲垮时间之河的堤防。 「真巧,我刚才也翻到这法条耶。」 「啊?」 他指着我在小六法上画下的萤光笔记号:「就是这条报酬请求权。」 「你不是说还给老师了吗?」我顿时很想收回刚才的嫣然一笑。 「可是荷米斯把它又还给我了,因为我很诚实,你的手錶不就是那个牌子的吗?」 他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脸上青筋隐隐浮现。 「所以你打算要求一成的报酬吗?」 「哪有这么廉价?我拾获的可是宝贵的时间。手錶只不过是把标准化时间给具体化,根本就是一种囚禁自由的象徵,重要的是那看不见的东西。」 「那是什么?」我十分讶异他对时间的初步看法与我不谋而合。 「死亡。」 咖啡店内的时空宛若瞬间冻结,西洋老歌的旋律化做一个又一个清晰可见的音符,手牵手围绕在我和他的四周。 「正确来说,是生命存在的意义,如同海德格所说的『向死而生』。时间流逝造成人们必然的死亡现象,除了恐惧与未知,人们更应从时间和死亡的关联性中找出自我存在意义,才能把『所有生命』活得更美好。」 他从自己的帆布托特包内取出一本图书馆藏书《存在与时间》,作者正是海德格(martinheidegger)。 「向死而生?把『所有生命』活得更好?这本书好像非常难懂。」我现在只能理解许多人在高中某段时期几乎是生不如死。 「这本书确实很艰涩,光是看一页就要花很多时间,每个句子都像是图书馆里头的女孩。」 「图书馆内的女生?」 「就是只能远远观看而无法靠近,十分地陌生。」 「你的比喻未免也太奇特了。」我不禁摀嘴而笑。 「没办法,谁教这本书就是如此奥妙难懂。」 「果然是一本很耗时间的书,书名取得真好。」我不自觉说出了爸爸擅长的冷笑话,他很捧场地笑出声音。 「美环,你知道希腊神话的时间之神吗?」 我即刻回答:「是不是柯罗诺斯?」 他点点头后说:「美环,你真的…」 「请等一下,我既非美环也不是茱丽叶,我是亘荷。」 「小亘,你知道柯罗诺斯其实也和死神有关吗?」 小亘? 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自然地轻声喊我,心跳急遽加速,脑中一片空白,犹如死神出现在眼前,悄悄勾走我的魂魄,却使我在那一剎那感到万分愉快。 「时间之神」柯罗诺斯手持金色镰刀,祂象徵着起源却也带来死亡。现在常见的死神形象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对柯罗诺斯形象的描绘,再加上对时间老人(fathertime)的想像。总而言之,都和时间脱不了关係─生与死之间的纠葛。 「你说是不是极其昂贵?」花纶扼要说明后,自己拋出肯定式的问句。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光是一成的报酬似乎不足偿还?」 他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我:「现在这首歌曲正好也是个例子。」 咖啡店内正播放一首由两把空心吉他衬着轻柔歌声的西洋老歌。 “ificouldsavetimeinabottle thefirstthingthati'dliketodo istosaveeveryday'tileternitypassesaway justtospendthemwithyou exceptforthememoryofhowtheywereansweredbyyou butthereneverseemstobeenoughtime” 这首歌曲乃传奇歌手jimcroce在1972年创作的经典歌曲”timeinabottle”。 然而这首仅有两分半鐘的歌曲流传着死神与命运之神的角力故事: 当jimcroce在听到爱妻怀孕消息之后,便着手创作这首歌曲献给即将出世的儿子。旋律在轻快中却带有忧伤惆悵,亲自填写的歌词更像是一首预告诀别的短诗。除此之外,他在同一时间还写了”newyork'snotmyhome”(纽约不是我的家),毫不掩饰透露出疲惫孤独的身心需要彻底休息,逃离五光十色的纽约不夜城。 在1973年,新专辑发行不久之后,jimcroce在同年9月巡回演唱时搭乘飞机却不幸坠机身亡,享年仅30岁。 更令人伤心欲绝的是:他的儿子当时仅13个月大,而妻子竟然收到他在生前所写的信,表明巡回演唱会后将不再举办公开表演并从此退休,把馀生用来陪伴妻儿。可惜jimcroce没能将珍贵时间储存在宝瓶之中,却被死神提早一步带离人世,和心爱家人永远诀别。 ”timeinabottle”冥冥之中注定了无法改变的悲剧性未来。 「好令人感到伤悲的故事,彷彿注定的命运矗立在眼前,全然无法抗拒。」听完他的说明后,我不禁悲从中来。 他接续说:「所以我捡到的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你要好好握住它,把它锁在你的宝瓶之中。」 我露出释怀后的笑顏,原来花纶不是真的想要一成的报酬。 「花纶,这一成的报酬该怎么算才好?我实在不喜欢欠债。」 「那这下子可就伤脑筋了。」他故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端出认真思考的神情。「小亘,你应该知道设计师johngalliano吧?」 这次我终于可以大力点头,比起非常陌生的哲学家海德格,johngalliano对许多女孩来说并不陌生,他是许多知名精品品牌的设计总监,而且十分搞怪,具有高度识别性。 johngalliano在帮某品牌设计昂贵腕錶时曾说:「如果你拥有时间,何不大方地展现出来?」非常明显的一语双关,却一针见血道出这个阶级社会的真理。 他指着自己毫无拘束的左手腕说道。 我顺着他的语意回答:「所以时间也等同于自由?」 「一点都没错,你真聪明。因此这下子更加贵重了。」 他的说明及回答使我感到非常新奇,很古怪的花纶却相当有趣,然而兴致昂然的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叫我「小亘」?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故意降低了说话音量,流露出惹人怜爱的神情。每当我有必须达成的愿望时,总是用这招博取爸爸的同意,从未失手。 他忽然撇过头去后轻声答道:「但是你知道时间有剋星吗?这次可不是技安了。」 「咦?时间的剋星?」 “timeinabottle”的尾段旋律繚绕在咖啡店内,所有音符和我一起等待他的奇特解答。 第三条 恋爱停止条件:时间之神柯罗诺斯的剋 此时,我和花纶从咖啡厅步行至附近校园简餐店,犹如从悲伤时间宝瓶中跨出崭新步伐,准备一起享用晚餐。简餐店内流泻出曲调轻快的歌曲,加上幸运地寻回失落手錶,使得我的心情彻底翻转。 按民法第99条第1项规定:「附停止条件之法律行为,于条件成就时,发生效力。」 在等待上餐的时候,他翻阅我的小六法,随之把这奇怪法条摆在我的眼前。每个字我都认得,一旦构成法律之后,像是完全没见过面的陌生人,难怪有能力成为时间之神或死神的剋星,祂们恐怕也很难理解这条规定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自己所不理解或未知事物,总是会感到不安甚至畏惧,这一点应该连神也无法倖免。 「为什么技安会变得如此难懂?」我不禁双眉深锁,同时觉得头顶有种说不出的束缚,我索性把红底白点发箍取下收入包包之内。 经过我们身旁的服务生对眼前此般景象见怪不怪,毕竟很多学生会在此讨论问题,只是听见我说出「技安」,仍旧免不了露出一丝惊讶。 花纶胸有成竹说:「这已经是哆啦a梦等级,才不是只会用蛮力解决问题的技安。」 「既然是时间剋星,所以这个较高等级的哆啦a梦可以回到过去、直奔未来?」 「你真的很聪明伶俐,很有慧根念法律。」 我心想:这分明是在捧你自己吧? 果然很有小丸子里花纶的浮夸架式。目前为止,我实在无法真心喜欢上法律,尤其是上午差一点被鸡蛋和苹果给砸死,以后恐怕也将是如此。 「只要交一个法律系的高材生男朋友不就得了?」 住在内心的那位小女孩,瞬间发出了顽皮吶喊,用力敲打着我的耳膜。 所谓的「停止条件」必须用相反的角度来解读,就是原先有一段不确定的法律关係,在出现某个双方约定好的条件时,那段不稳定的关係就会因此而确定下来,所以才会称为「停止」:也就是停止了不稳定关係的条件。 「啊,原来如此,就像…」我恍然大悟后迫不及待回答,却又变得吞吞吐吐,发出只有蚂蚁能听见的声音:「就像恋爱一样。」 「没错,好比勇敢说出『我爱你』而确定双方的交往关係,所以爱情就是时间或死神的剋星,很不可思议吧?因为停止条件原则上没有时间的限制,非常特别,所以才能够称为『时间剋星』。不过法律『适用上』禁止溯及既往,也就是不能向过往生效,因此无法回到过去,毕竟已经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就算是神也一样莫可奈何。万一过去被改变了,时间河流会在那个地方產生分歧点,导致出现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河流,滚滚向前奔去。」 花纶以坚定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感觉自己的双颊略为泛红,至今为止的十八年人生,虽然有许多追求者,可是不曾有人敢当面对我说出「我爱你」。 假如我没有弄丢宝贵的时间,眼前也就不会蹦出一个「罗密欧.荷米斯.花纶」,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任谁也无法改变,会发生的就是会发生,或许连神也未必会知情─我和他相遇在失落的时间之河,那条河里会有我想要的东西吗? 「对了,你刚才为什么会喊我『小亘』呢?」 脸颊发烫的我趁势转移话题,顺便探究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一朵花的美丽在于它曾凋谢过。」 「这又是谁说的啊?」 「很抱歉,又是那位海德格先生。不过我认为美丽的人事物会永恆存在,就像…」 「就像什么?」我满心期待他会说出正确答案,这题比民法教授的问题要简单太多了。 我捕捉到他表情犹疑之中的胆怯害羞,此时亲切的服务生为我们端上两份生菜沙拉及玉米浓汤。 「喏,这个给你。」他用餐匙将沙拉中的苹果慎重地摆放至我的餐盘之内。 云淡风轻的语气,略为颤抖的双手,瞬间的羞怯神情,附上恋爱停止条件的苹果? 我该不该吃下? 「我要的苹果才不是这个呢!」 正当我准备回丢出一颗直球时,花纶忽然停止动作,眼前一切如慢动作镜头影像播送,他伸出右手将我飘落的发丝轻拨至发烫的左耳后方。 「好险,漂亮的头发差点就沾到沙拉了。」 我旋即缩回前倾身躯,眼神飘向桌上浓汤以及那条「时间剋星」的民法规定。方才预备投出的直球似乎可以暂时先收起来。 「恋爱停止条件」应该可以约定很多项,藉此来确定每段不同且不确定的关係。每成就一项条件,心意相通的彼此就确定一段关係,慢慢地、轻柔地、手牵手在时间之河里徐徐前进。 「你怎么了?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係。」我轻轻摇头。「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哦!」我用叉子吃下他给我的苹果,酸甜滋味从味蕾传到心中,一颗石子打在心底湖面散出涟漪,朝无边无际的时间河流扩散。 「我认为美丽的人事物可以永恆存在,就像你…你的名字,小亘。」 「不是我?而是我的名字?」我诧异地看着他。 为什么花纶不趁胜追击?真是个聪明又迟钝的笨傢伙。 我心中纳闷着他的不浪漫回答。倘若再前进一步,说不定今天就有机会达成其中的一项停止条件。 「荷花再美,也会凋谢,耐心等待下一次纯洁花苞的绽放。这是一种循环的生命之美。我觉得这就是生命为什么如此有趣,因为它总有尽头。电影《爱在黎明破晓时》的女主角席琳(celine)也曾这么说。可是『亘』本身就有亙古永存的意义,拿掉了『宀』的束缚,不啻是让这朵美丽之荷得以更自由地散发迷人丰采,而且把香气传向永恆的意识境界。」 吐出这段意味深远的话后,他呼出一口气,兀自喝下浓汤来掩饰自己的害臊。 我放下餐匙,双手托腮发问:「这应该不是海德格或安伯托.安可说的吧?」 「不…不,这是花纶说的。」 听见他的肯定句回答后,我忍俊不禁。 「花纶,纵使花朵再美也会面临凋谢命运,如同消逝的罗马荣光,就像现在这首轻快歌曲一样吗?唱了好几次”deadflowers”呢。」 我兴致勃勃跟随这首具有乡村摇滚风格的曲子轻晃身体,然而我此前并未听过这首歌。 “takemedownlittlesusietakemedown causeiknowyouthinkyou'rethequeenoftheunderground youcansendmedeadflowerseverymorning sendmedeadflowersbyu.smail sendmedeadflowerstomywedding i'llbeinmybasementroomwithaneedleandaspoon withanothergirltotakemypainaway andiwon'tforgettoputrosesonyourgrave” 他放下餐匙后捏了一下鼻樑,呈现若有所思的样貌后说:「这首歌曲相当致命。带来了病态痴恋及无与伦比的美丽,自由不羈之中的态势之中,却拉入了死亡与消逝。」 「一种病态痴恋和美丽?」我睁大了水汪汪双眼说:「这么轻快明亮的旋律,怎么会是病态?」 “deadflowers”是「滚石乐团」(therollingstones)于1971年创作的美式乡村摇滚歌曲,不过很少公开演出,后来曾被美国重金属摇滚大团「枪与玫瑰」(gunsn’roses)翻唱而大红大紫。枪与玫瑰主唱axlrose狂放不羈的形象和这首歌曲的詮释意涵更为相衬。 因为这是一首传统美式乡村歌曲,旋律轻盈悦耳,歌词乍看之下是男主角深情缅怀已逝去的女子susie,曲调中充满浓浓爱意:susie每天早晨会亲自为我送来「死亡枯萎的花」,用美国邮政寄送给我,在我的婚礼上也不忘捎来最爱的死亡之花。 男主角最后甚至因为忘不了挚爱的susie,即使有了其他女孩可减轻身心痛苦,依然想念着susie─不会忘记在你的墓前放上最爱的玫瑰。 「好痴情喔,这样不就是充满浪漫情怀的恋爱吗?宛如一种至死不渝的爱,即使两人终究无法长相廝守,却深深想念着彼此。」 我拿起鲜红欲滴的小蕃茄,想像它是一朵凋谢的玫瑰花瓣,缓缓吃下这份死亡爱恋。 「小亘,歌词特别的地方就在于”deadflowers”其实是指罌粟花、大麻种子、吗啡或其他毒品,所以他每天期待的是自我耽溺的爱及毒品。其中一句”i’llbeinmybasementroomwithaneedleandaspoon”(我在地下室房间拿着针筒与汤匙),更是直言不讳写出在自己的地下室注射海洛因。」 眼前生菜沙拉转眼间好似全变成五花八门我所没亲眼见过的毒品,对我露出致命的神秘微笑,方才吞下的小蕃茄或许就是一颗痴恋的罌粟种子? 他也吃下一颗小番茄后补充说:「不过这依然是一种疯狂又充满生命力的爱恋。鲜花枯萎、爱人逝去、毒品也起不了作用时,我怀抱着无限思念的心情,在大雨滂沱的早晨,独自走到你的墓前,为心爱的你献上最后玫瑰。在时间之流里,所有一切悄然而逝,极致疯癲的爱情却在意识深处留存下来。这就是『亘』搭配纯洁之荷的意义,而且…」他的眼神露出奇特的希望光芒。 「而且產生的恋爱足以打败时间或死神,彻底成为祂们的剋星?」我忍不住接续他的话语说道。 「exactly!」 「花纶,你怎么突然说出英文?」我忍不住笑出声音。 「因为我不小心幻想自己是主唱axlrose,那种狂放自由和源源不绝生命力的表徵,十分让人心动,尤其是逃脱框架的自由。」 「在框架之下才有自由吧?大部分的人不是真正想要自由,因为自由伴随着责任,而多数人深深害怕责任。佛洛伊德不是这样说的吗?」终于轮到心理系的我可以发球了。 「这是对谁的责任?存在的本体或是存在环境的共同体?况且为了责任而拋弃自由才是真正愚蠢。」花纶的语气逐渐变得激昂。 「没有责任与义务,哪会有自由?法律不也是这样詮释的吗?」我万万没料到花纶会提出逸脱常规的问题。 他再次拿起我的小六法后说:「其实你渴望着自由吧?有了自由,才有办法激出美丽的恋情,也才能成为时间或死神剋星。举个极端例子,吸毒嗑药到底算不算自由?我该对谁负起责任?」 “youcansendmedeadflowerseverymorning” 你可以在每天早上为我捎来枯萎死亡的花─毒品。 这真的可以算是恋爱的停止条件之一吗? 我撕下一小片烤麵包往嘴里塞,咀嚼着”deadflowers”以及犹如大麻花带来的短暂自由,甚至没发觉包包里手机所发出的规律震动,提醒我该回到自己应有的既定位置。 我亟需许多停止条件来作为「时间剋星」,我还想要更多的时间。 然而左手腕上的昂贵时间兀自不停走着…… 第四条 勇敢的单恋:古典自由主义下的自伤行 按宪法第22条规定:「凡人民之其他自由及权利,不妨害社会秩序公共利益者,均受宪法之保障。」 我坐在公车上,紧锁眉头凝视手上的条文。和方才的停止条件规定截然不同,这次我每个字都看得懂,句子十分通顺易于理解,可是这种「废话」为何要特别规定在宪法最重要的基本权利章节?不妨害社会秩序公共利益又是什么意思? 十五分鐘前,我想起自己还有那不成文的门禁时间必须遵守,急忙起身奔向公车站。韶安学长已提前告知今天晚上必须和父亲出席一场餐会,没办法接送我。 原本期望花纶能鼓起勇气送我回家,然而他羞涩地主动开口:「抱歉,我目前没有车。」他的双手做出握住方向盘的动作。 其实我并不排斥搭乘机车,但是碍于初次见面,就让他送我回家似乎也不甚妥当,于是我选择了此时的处境。 「荷米斯.罗密欧.花纶为什么不向希利昂斯(helios)商借一下太阳战车呢?」 若是用太阳战车护送我回家,好像也太过招摇。我对内心浮现的冷笑话相当满意,不自觉露出浅浅微笑。 车窗外的街景不断倒退,时间持续往前迈进,无暇顾及所有人的感受。 《犹太法典》指出有四种测度可用来衡量一个人:金钱、美酒、女人以及对时间的态度。因为它们都深深吸引人,却万万不可沉迷其中。可是我们诚挚邀请您一同遨游在迷人的时间之中。 一则知名品牌的新錶广告吸引我的目光,上头最新錶款照片闪出璀璨光芒。 自己刚才就是沉醉在时间里,反而差点被它给无情拋弃。 「必须要先有自由,才能真正体会并享有时间与爱情。」我摸着手腕上的橘色錶带,公车引擎声盖掉我的喃喃低语。 坐在公车上的我,将记忆中的时空倒带至花纶所提出问题与解答的那一刻。 「小亘,根据宪法第22条规定,你认为人们到底可不可以吸毒?」 「当然不行呀,这不是废话吗?」 ”deadflowers”所有死掉的花朵宛如在瞬间重新活了过来,一朵又一朵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美丽及活力,然而仔细一看,花苞里全是各式各样的毒品。 「法典中,没有一个字或标点符号是多馀或废话。」他斩钉截铁的语气好比自己是文字或法律的创造者。「如果吸毒不被允许,政府是不是可以处罚骑车不戴安全帽、开车不系安全带,同时更要禁止人民花天酒地?禁止喝酒、抽菸、吃檳榔?甚至是…」 「甚至是什么?」 「单恋。」 「啊?」 「在所谓的古典自由主义下,抽菸喝酒、吸毒这些明显会伤害自己健康的行为,被称做『自伤行为』,政府其实没有强烈的正当理由去禁止人民进行伤害自己的行为。以此类推,假如政府介入太深,很多事就没办法做了。为何不顺便禁止上酒店等等行为?只处罚吸毒,却放过酗酒及抽菸?甚至处罚骑机车不戴安全帽或开车未系安全带,可是我开车不系安全带有妨碍其他人的自由权利吗?」 「那倒是没有。」我无奈地回应。 「吸毒、喝酒或骑机车未戴安全帽呢?」 「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干扰其他人的自由权利;但是『单恋』又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单恋很伤身心,会使人废寝忘食,严重影响日常生活,对自我的伤害程度不是非常大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至今我仅有偷偷暗恋过一两位男生,却没有到深情单恋的地步。 花纶将喝完的浓汤杯碗举起后说:「我们在框架下的自由已经被剥夺相当多了,宪法这条看似废话的规定就是来挽救剩下的权利。在德国称为『补遗权』或一般行为自由,无法被纳入前面明确规范的个别权利,通通可以用这条来主张。」 「也包括单恋吗?」我不怀好意地提高了音量和语气。 「嗯…嗯。」花纶开始闪烁其词。 「原来单恋真的这么伤身?」 他凝视我的双眼后回答:「所以最好是一击中的,两人情投意合,如此一来就不会造成自我伤害了。万一造成强烈伤害,恐怕再多的”deadflowers”也没办法止痛疗伤。」 「花纶未免太脆弱了,恋爱乐趣应该也包含前面的曖昧不明阶段。」 我想起目前和韶安学长的关係,似乎只比曖昧不明稍稍再前进一点,然而一旦答应他的赏枫邀约,是否就变成最终的「停止条件」?万一把这极为珍贵的「条件」献给他,却没有进一步的实质进展,那该如何是好? 爱情可以用等价交换的思维来进行吗? 这样到底是理性抉择还是利益算计? 「小亘,单恋或曖昧所產生的美好在于之后恋爱停止条件的成就,如果未如己意的话,就真的是把鸡蛋、苹果和宝贵的时间都给了技安,自己只能默默躲在棉被里哭泣。」 听闻这种奇特的描述,我掩嘴轻笑:「你可以勇敢一点吗?这样一点都不像花纶,也不像是敢举手回答问题拯救茱丽叶的罗密欧。」 「所以我才说很羡慕能跳脱框架而获得自由的axlrose。」 「跳脱框架后的你,到底想要什么报酬?」 「既然我拾获的东西如此宝贵,假如我要求小亘给付『一成的时间』做为报酬呢?」 「什么?你在说什么?」 花纶完全超脱常规与框架的答案,犹如蜂鸣一般,嗡嗡地刺着我的耳膜;名为小亘的女孩,她的心脏跳动速度逐渐加快…… 车厢内飘出一阵浓郁的玫瑰香水气味,将我从倒带回忆中给揪出。 一位风姿绰约的轻熟女从我身旁经过,好几位男乘客偷偷瞄了她一眼,那些男生肯定很希望此时柯罗诺斯打瞌睡,让时间多停留几秒。 「犹太法典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内心如是暗忖。 我闔上双眼,再次潜入回忆的时间之流当中。 那时公车正好进站,慌乱的我在尚未答覆他的状况下,匆忙跳上奔驰在既定路线上的公车。花纶微举右手,用羞赧微笑朝一脸茫然的我道别。今天只完成了相识的停止条件,其他则是一片混沌。 不知道我和这位奇特的男同学是否会有更多的交集?由于时间不足,我也忘了接续问他政府凭什么限制人民的「自伤行为」?乾脆连单恋也禁止好啦! 其实我也看过《爱在黎明破晓时》(beforesunrise),当中的一段对白深刻烙印在脑海:「我所理解的爱情,就是两个不知该如何独处的人在一起逃避。人们总说爱情是完全无私的付出,但仔细想一想,没有什么比爱情更自私的了。」 看完影片后,我思考许久关于爱情的样貌,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亘荷,别想太多,反正就是尽情享受两人世界,趁年轻的时候勇敢去玩,大胆接受他人的付出,激发出体内所有欲望潜能,满足自己的需求。」那时一起欣赏影片的雅琳如是回应:「反正爱情本来就掺有很多利己与自私的要素,将来迈入社会或是迎向三字头岁月时,恐怕没办法如此恣意了。」 说完后,她津津有味舔着情人果冰棒,品嚐其中又酸又甜的青春恋爱滋味。 这和我所憧憬的爱情大不相同。 可是假如出现爱神允诺我一个美好恋情,自己也无法描绘出一个漂亮的爱情愿景蓝图。迟疑之下,只能眼睁睁看着爱神落寞地消失在眼前。 当初在高中毕业前夕与韶安学长发展成「微恋爱关係」,单纯是喜欢他的外表:高大又帅气的阳光大男孩,哪个十八岁的女孩面对帅哥型男不心动? 韶安学长很受女生们欢迎,家世又好,因此毕业于同一所私立国中的我们在交际宴会上相识,很快就玩在一起。毕竟我的外型清秀亮眼,从小就是美人胚子,爸妈也特别喜欢带我出席各种交际应酬场合,表现良好的话,可以获得额外零用钱,这就是我的无奈另类打工。 虽然韶安学长年长我三岁,思想成熟度却不如想像中的高,或许和他是天之骄子,备受父母溺爱有关。有能力面对压力与挫败,才有具备缓步成熟的条件。然而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体验到失败的感受,社会的现实总会打破许多以往认为是不可能的刻板印象,例如「富不过三代」,韶安学长的家族已经富裕超过好几代,累积财產的速度比公车要快多了。系上某个老师说「富不过三代」只不过是阶级操弄的语言罢了。 相识三个多月以来,我没有办法在彼此关係中探索出所谓的爱情,但是也不能断然否定彼此之间一定不存在爱的火苗。 「不存在比存在更难证明。」在奉献一生给学术研究后,一位知名的微生物学者提出如是观点。 不知爱情为何物的我,又怎有办法骤断究竟有没有爱? 乾脆下次顺便询问花纶,既然他胆敢说单恋是自伤行为,如果要进行限制的话,好歹必须知道爱情轮廓吧? 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好好回覆那个困扰的一成报酬请求权。从分析脉络来看,其实花纶的要求并不过分。 「花纶啊,我请你要勇敢一点,可是你未免也太果敢躁进了,直接要求我的一成时间做为报酬?」我不由得对着崭新小六法露出苦笑。 我从包包中拿出手机,准备打出给花纶的讯息─那是个离智慧型手机问世还有三年的时代。 缓慢行进的公车窗外冒出一道熟悉身影,打扮入时的韶安学长搂着一位长发及腰的女子─她的头上戴着一只红底白点的发箍,两人亲暱地站在一家夜店入口,我的视线随着两人熟络互动而转动,直到消失在车窗框架之外。 『除了你,眼前的一切都是背景。』 《爱在黎明破晓时》的一句经典台词,在我天旋地转的脑中强力奔出,犹如一道足以吞噬半颗地球的滔天巨浪。 原本是极为甜蜜动人的浪漫台词,转眼之间却变成恶灵邪魔纠缠般的诅咒。 这就是单恋下的自伤行为吗? 尚未体验真正爱情滋味的我,早一步踏入失恋囚笼之中?期待的爱情就这样被占有后偷偷拋弃? 我的双手伸进黑色包包内,用力折断红底白点的精品发箍,耳畔听见了束缚框架碎裂的悦耳声响。 『花纶,你的一成报酬请求权本小姐答应了。 不过我也有三个条件,毕竟本小姐的时间是如此珍贵。 首先,明天早上你必须为我带来”deadflowers”; 第二,你必须让我了解体会什么是爱情,但是你不能爱上我。 先这样。』 逸脱一般思维的要求,就用超脱框架的答案来回应。 我勇敢地按下了讯息传送键。 恋爱,是时间与死神的剋星;禁止相恋的爱情,是否理所当然能成为失恋的剋星? 我期待着爱情,却不愿再收到失恋的讯息通知。 花纶,你能为我带来什么样的”deadflowers”呢? 我用衣袖轻轻擦掉眼角泪水,走下公车后,不假思索跳入了另一条时间之河,寻觅心中一个又一个问号的解答。 第五条 爱在鐘声敲响时:单恋的继续犯 「亘荷,你的眼皮怎么有一点肿?」雅琳嚼着可颂问道。 这堂是早上九点的必修课,也是大学一年级的重点课程,教授治学严谨,上课认真,于是大家纷纷早早就座。 「嗯,我『那个来』…身体有点不太舒服,所以昨晚没睡好。」无精打采的我随口撒了个谎言,将一杯热拿铁放在桌上。 我赫然发现讲桌上多了个白色花瓶,插上一朵奶油色加上粉香檳色彩的玫瑰花。 「雅琳,讲台似乎变得不太一样,好像多了一朵花?」 「挺美的呀,这样美化教室很不错,也能让上课气氛好一点,不然真的会昏昏欲睡。那朵花应该是『黛安娜白玫』,虽说是白玫瑰,实际上却属于粉色系玫瑰。」雅琳家中曾经营过花店,因此她对花卉具有一定知识。「那朵花会是谁特意摆上啊?其他教室似乎都没有这种待遇。」 「黛安娜白玫有什么特殊涵义吗?」我好奇地询问。 “youaretheonlyoneilove.”(你是我唯一钟爱的人) 雅琳慢条斯理吐出一句英文。 「该不会是有人想偷偷告白?好浪漫喔。对了,你的手錶找到了吗?」 我对她微笑点点头,然而心思全放在那朵黛安娜白玫之上。 其他同学坐定后赶紧将早餐给「囫圇吞枣」,就像对待这门课的一贯态度,有好几位同学察觉教室变得不太一样,交头接耳地谈论,没想到一朵花就能够改变一个环境的氛围。 「亘荷,昨天下午到傍晚之间,有一个怪怪男生一直打听你可能会出现在哪儿?你可要多多注意。」 我喝下拿铁后回应:「怪怪男生找我?」 「好像是法律系的男同学,不高不帅,相当普通,不过很有礼貌,口条表达能力也不错。开学一个月以来,果然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打听你。除了你的韶安学长之外,你要好好思考做选择才行。」 雅琳言下之意并不认为我和韶安学长是属于真正恋爱交往中。 我露出莫名的笑容回答:「说不定是柯罗诺斯的剋星。」 「谁呀?先是小丸子里的人物,现在又有奇怪的萨诺斯?对了,明天是週末,是不是要和韶安学长约会?」 一位坐在附近的男同学很有兴趣地听着我和雅琳的晨间谈话。 我无奈摇摇头:「我得和爸妈去一场无聊餐会,今天晚上要去买新衣服才行。」 「韶安学长家中不是代理某服饰品牌,所有衣物配件都可任你挑选,应该不用伤脑筋,好令人羡慕。」 「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那个牌子的衣服,完全都不适合我的气质。」 和雅琳的欣羡相比,我的语气充满愤慨,也打算暂时保密自己和韶安学长之间可能已经破裂或濒临荒腔走板的关係。 上课鐘声一敲响,授课老师准时步入教室,丝毫没有浪费一分一秒。 始终板着脸孔的教授今天好像也有点不同,脸上隐约浮现出一股笑意,并且偷偷望了我一眼─但愿不是另一个断头台或技安。 「今天一开始就可以来个生动的个案教学。各位同学,你们所学到的东西不是死板的知识,绝对可以运用在生活当中。」教授信誓旦旦说出本日开场白。 台下有个不知死活的同学发出嗤之以鼻的不屑声。 教授十分有自信接下来的话题会让大家提振精神,他继续述说:「人本主义学者佛洛姆在《爱的艺术》中提及爱一种是创造,而不是给予。他主张爱是一种创造力,并且具有四大要素─关怀、责任、尊重与瞭解。贯彻四大要素后,便能在与社会的连结上提供一定的创造力。这些不仅仅适用在爱情而已,除了足以使自己达到一种身心的平衡健康状态,更能使他人也处于相类似状态。大家可以同意吗?」 面对佛洛姆与教授的循循善诱,大家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谅谁也不敢「逆鳞」。 老师的话语让我想起韶安学长的行径,这四项要素没有一项符合,非但不具有创造力,反而带来无尽毁灭之力。 「今天早上有个外系同学在上课之前跑来找我,并且说佛洛姆主张的爱之创造力少了最重要的一项,他说还要加上英国法学家边沁(jeremybentham)所说的『效益』,也就是『快乐』,因为製造爱情是makelove…」 台下同学发出如雷般的爆笑声,老师也罕见露出爽朗笑容。 「製造爱情会带来形而下的快乐,可是形而上的快乐能够满足精神上的空虚,原本的四项要素都在填补这种失衡状态,爱所带来的快乐足以疗癒精神上的苦楚,如果不从快乐或疗癒出发,对于现代人而言,要发挥不自私的爱之创造力,实在太过困难。」 边沁有句名言说:「创造你能创造的幸福;去除所有你能去除的痛苦。每天将让你为他人的快乐增添些什么,或者减少一点他们的痛苦。」如此一来,就能够使社会的效益极大化,减少痛苦,便会增加快乐。 同学们难得兴致勃勃思考老师所转述的话语,翻阅授课资料,低头勤奋作笔记。可是我的心跳逐渐加速:玫瑰、爱情、快乐与法学家边沁,那位同学该不会是…… 教授继续未竟的话题:「因此佛洛姆的主张也必须与时俱进,毕竟学说不能落实的话,就像天方夜谭或白雪公主永远属于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劫的王子,非常不切实际,对于应用科学来说,就只是白纸黑字而已。」 「老师,白雪公主不就是和白马王子幸福快乐在一起吗?」一位女同学提出疑惑,好似在等待生命中的白马王子,前来打劫过去的不快乐生活。 「你真的这样认为?你有想过七位小矮人的心情吗?倘若以佛洛姆加上那位同学的主张,或许白雪公主只有得到形而下的快乐而已。」 老师的隐喻再次引发台下同学的掌声及笑声。 我从小就非常讨厌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因此老师的比喻深得我心。 「总而言之,那位同学的想法很值得大家思考,也告诉我们自己所学必须和这个社会紧密贴合,慎思明辨当中的虚实对错,当然要先从自己内心与本体出发。不仅如此,那位同学还央求我进一步协助他实践刚才所提到的快乐。」 台下同学发出鼓譟声,彷彿预见了接下来的奇幻场景。 「没有爱,人类连一天也不能存在。佛洛姆曾这样说。那位同学目前好像快消失了,所以老师决定帮帮他,也算是一种爱的表现。」 教授不慌不忙从德文版的《爱的艺术》(diekunstdesliebens)扉页中取出一张卡片。 〈单恋的继续犯〉 是的,我自白认罪 我是一名单恋的继续犯 越狱的心住不惯其他牢房 我无法停止爱的逃亡 从上一具肉体到下一具肉体 我已无可救药 思念是严重的毒癮 而你就是我最终的牢房 我在里头注射单恋的海洛因 希望你能在我自由的那天 在囚禁我的监牢门前放上一朵deadflower 原本理应死气沉沉的教室内,响出阵阵口哨与震天欢呼声,摇身一变成为演唱会或足球比赛的现场。身处演唱会舞台或准备主罚十二码点球的不是别人,正是内心紧张不已的我。 老师念出了卡片内容,是一首改编诗人罗叶〈爱的前科犯〉的诗句。我的脑海浮现”deadflowers”旋律: 在大雨滂沱的早晨,吸毒嗑药的男子拖着蹣跚步伐走到susie的墓前,从黑色大衣里取出一朵已枯萎的黛安娜白玫,轻轻放在墓碑之上,悼念着已消逝的宝贵一成时间报酬。 「deadflower好像是一首歌曲,那时老师正好刚到英国伦敦留学。大家在年轻时充分享受爱情非常好,但是千万不能吸毒。现在有没有哪位女同学要出来保释这位单恋的继续犯,让他能够继续活下去?」 底下的鼓譟声持续撼动着那座囚禁单恋犯的牢笼,犹如法国大革命时的巴士底监狱,发出足以震惊全世界的叫嚣声。 「对方有胆量为你捎来一朵快乐的玫瑰花,你没有勇气出来认领吗?即便是让对方继续关在单恋牢房或者感受失恋的滋味,你也做到了关怀、责任、尊重与瞭解的四大要素;至于有没有边沁主张的快乐,这就要你自行决定。」 我低头看着自己紧抓棕色菱格纹短裙的双手,在松开裙摆的那一刻,有如见到花纶的右手拿着针筒,准备朝左手臂打入令人狂喜的deadflower。 我用力从椅子上起身,甩开那些看不见的束缚绳索,缓步迈向讲台领取我的早晨死亡之花。 全班同学热烈鼓掌,不停发出口哨声─我顺利踢入了那颗致胜的十二码点球。 「郑亘荷同学,其实卡片有属名要给你,那位同学是单恋的继续犯,老师则是爱的诈欺犯。如此看来,我好像和他变成共犯了?」我收下笑逐顏开老师递出的卡片并且取走花瓶中那朵黛安娜白玫。「老师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勇气承担自己的责任?你表现非常好,总成绩加五分。」 我的双颊像苹果般红润,双耳发烫,在同学的掌声下走回自己座位。 「亘荷,你现在的腮红真美,好羡慕。」一位女同学低声对我说道。 身旁的雅琳一脸愕然,她此刻的讶异程度不亚于我。 ** 我的手机发出规律震动,敲响了自己内心的粉红色巨鐘。 『收到了吗?』 我故意回传生气的表情符号。 『不高兴吗?』 其实我感到相当开心,虽然场面有点侷促和困窘,只是我不想让他轻易得知自己的真实感受。 『你犯规!』 『参见民法第87条第2项规定。』他再次回传简讯。 我偷偷翻阅着小六法,找到了令人讨厌的民法。 按民法第87条第2项规定:「虚偽意思表示,隐藏他项法律行为者,适用关于该项法律行为之规定。」 天啊,又来了。分明每个字都读得懂,一旦组成句子之后,却又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法律简直就是人心的反射,一样都是奥秘难懂。 「亘荷?你还好吗?我叫你好久了。」下课时,雅琳微蹙双眉喊道。 「啊…对不起。」 接下来除了上下课的鐘声之外,任何声音都传不进我的耳内。 我不停看着他所捎来的”deadflowers”,嗅闻那朵黛安娜白玫的香气。 “思念是严重的毒癮 而你就是我最终的牢房 我在里头注射单恋的海洛因” 真是个笨蛋。昨天不是说单恋是自伤行为,结果一大早就把自己关进去受苦。 柯罗诺斯,请祢让时间走快一点。 我已经等不及在五点的时候见到他。 ** 花纶捧着一份速食店的餐点在我面前坐下。隔壁餐桌是一对校园情侣,此时正好是人潮汹涌的时段,速食店内一位难求。我顺势抓起两根热呼呼的薯条往嘴里塞,他细心抽出湿纸巾递给我。 「小亘,要不要多点一份?」 「不用,我吃你的就好。」 「欸,这是我的耶。」 我再吃下一根薯条后说:「你昨天不是把苹果给我了吗?」 「今天的状况不一样,这些都是我要自己吃的。」 「你不要那宝贵的一成报酬了吗?我不是说你必须让我体会爱情,假如不努力让我爱上你的话,我要怎么理解?况且你现在已经开始享受珍贵报酬了。」 「啊?」 「花纶,本小姐的时间已经被你用掉十分鐘了。」我作势看了一下手錶,接着拿出小六法。「你自己看看这个,你已经无法反悔了。」 我伸出漂亮的右手食指比着上头文字。 按民法第154条第1项本文规定:「契约之要约人,因要约而受拘束。」 这次我有备而来,必须让花纶明白我可不是好欺负。受到了昨晚韶安学长的刺激,我才不要再次让自己成为丛林里的小白兔或待宰羔羊。 「这是你提出的要约,所以必须受到拘束。」 他勉强露出了苦笑:「小亘,你终于开始念书了。」 我再拿起两根薯条吃下,很自然地喝起了那杯去冰的红茶。 花纶虎视眈眈看着红茶问说:「那这个…我可以喝吗?」 糟糕,万一他喝了下去,不就等于「间接接吻」? 「不行,那杯红茶也是我的了。」 「这样看起来我非常吃亏,为何每项都是你的?」 「爱情不就是这样吗?你的就是我的;而我的还是属于我自己的。一种美丽的自私。」 我把那杯红茶移到我的小六法旁边,明白地宣示所有权。 「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了昨天的「教训」,我明白一旦让他开口恐怕就停不下来,局势也可能会翻转,于是我赶紧回答:「这世上除了时间之外,本来就没有一件事可称之为公平。爱情,本来就不问是否公平或值不值得。」 隔壁桌的女孩甜蜜蜜餵食男友吃下薯条,让我顿时感到尷尬,眼前的薯条似乎发出吶喊:「快点!快点餵花纶吃下我。」 别傻了,笨薯条们,请你们闭上嘴。 「看起来你已经理解什么是爱情了。」 我咬下一大口薯条,只剩下大约五分之一左右:「还没呢,大概只有这样而已。」我对他展示着剩下的薯条,那也代表我的自尊及骄傲。 为什么韶安学长有了我,却还要其他女人作陪?在韶安学长面前,我的自信骄傲是否真的只剩下这一丁点? 在对他训话的同时,我不禁细思自己和韶安学长的真实关係。 越想越生气,盛怒的我再吃下两根薯条。 我咀嚼着带有甜味的薯条说:「况且你早上犯规了,说好不能爱上我,结果不到十二小时就违约,所以现在变成是我赠与你珍贵的时间。」 眼前的他露出一抹蓄势待发的难看笑容:「没有喔,我完全履行对小亘的承诺。首先,我顺利替你带来想要的deadflowers,既美好难忘又有着致命般的困窘,不就是deadflowers吗?」 虽然我的总成绩加了五分,然而那个衝击实在太过巨大,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确实相当美好,害我差点在他面前展露喜悦笑顏。 我低头望着摆在桌上的那朵黛安娜白玫说:「可以麻烦你委婉低调一点吗?不要真的变成像花轮和彦那般高调。」 「小亘,这样做才有死亡之花的特别效果。除此之外,我也传给你民法第87条第2项规定了。」 「我正要问你那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完全看不懂?」 「那条是避免『脱法行为』的规定之一,原本不应该对外生效,但是为了保护不知情第三人的信赖利益以及交易安全,所以把缔约双方对外欺骗大眾的真正意图给揪出来,不过这毕竟是比较少见的状况,可是有时候很像…」 「很像是虚假婚姻或是没有爱的恋情?」 隔壁桌的情侣偷偷瞧了我们一眼,我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喝下一口红茶。 许多夫妻早已貌合神离或是当初根本就没有爱,然而为了某种目的或符合他人要求期待,而继续维持婚姻契约,这种「婚姻形式」对于整个社会有意义,因此让它们继续有效存在。至于恋爱,原则上不涉及对外关係,所以只能听天由命。 「形式意义竟然大于实质意义?这种婚姻及爱情到底有什么意义?而且婚姻关係居然要对社会负责?」听完他的类比说明后,我不由得感到愤怒。 「所以结婚是人生大事,因为你必须对他人负责,这就是框架下被取走的自由和荒谬之处。因此早上的事件表面上看似单恋告白,实际上却是替你捎来快乐的deadflowers。实际上,我根本没有犯规喔。」 他信誓旦旦答道,简直就是像佛洛姆与边沁附身。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剩下薯条一扫而空。 他最后的辩解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过我打算暂时先饶过他─这番特别的甜言蜜语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得出来。 也许有一天,花纶会开口要求我替他在囚牢门口放上一朵黛安娜玫瑰,帮他注射带来快乐的药物,那时候我再大喊:「你违约了!」肯定会十分爽快。 「啊,我的薯条全没了。」 「我刚才说过了,那不是你的,是我的薯条。你放心,等一下会让你吃饱。」 「嗯?」 我瞇起笑眼说:「快点啃完我特地留给你的汉堡,然后陪我去买衣服。」 我用花纶递出的湿纸巾擦净双手,突然发现手机在包包里发出震动,我旋即切掉韶安学长的来电─脱法行为下的恋爱还值得拥有吗? 至少我的手上目前还握有一个单恋囚犯,而且我还大方留给他一个汉堡果腹。 週五夜晚的台北街道特别拥挤,然而眼前车水马龙的景象,对我来说如同蜃景一般。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上机车后座。花纶先将一件乾净的运动外套铺在我的嫩白双腿之上,示意我遮好裙底风光,但是却没告诉我双手要如何摆放? 我显得彆扭不自在,左手勉强握住后座把手,右手轻抓他的防风外套,感觉好像什么都抓不住─明明看得见却无法掌握。 他努力维持平衡,以平缓速度行进在车潮之中。 「花纶,你载过多少女孩?」我在风声之中好奇地询问。 他默默不语,用左手对我比出”2”的手势。 「另外一位是谁呀?」 「答案就是你的内衣罩杯。」 「咦?为什么答案会是d?」 「小亘,你怎么就这样把秘密给说出来了?」他在全罩式安全帽下发出大笑。 一时之间,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秘密。 「你真的很坏耶!」 我没好气地捏了他的小腹。 「唉唷,会痛啊。原本我想回答『秘密』,谁知道你马上就自己说出来了。」 眼前的绿灯变成黄灯,他主动减缓行进速度,让我得以适应整个节奏。 我趁红灯时伸出自己的双手问说:「欸,那位女孩的双手放在哪里啊?」 花纶紧抓我的双手,用力环抱住他的腰际。 「就是这样放喔。」 「你没骗我?」 「就算我现在说谎,你也不会知道真相。」 「要是你敢骗我,你绝对会下地狱。」 「在小亘的怀抱中,下地狱好像也不错。」 我生气地鼓起双颊,使劲搥了花纶的背膀。过了好多年,我在德国留学时,才明白当下不经意怀抱是多么珍贵。 我羞怯怯环抱着花纶,机车不疾不徐继续前进,一股说不出的温暖悄悄从他身上流到我的内心。此时,我所听见的不知是自己抑或他的心跳?两颗心的跳动频率趋于一致。 我闭上双眼,想像自己正搭乘希利昂斯的太阳战车,和煦光芒笼罩全身,纯洁荷花沐浴在金色光芒中,缓缓打开了花苞。 第六条 爱的意思表示:辛波丝卡式的沉默 「花纶,这双鞋子适合我吗?」我坐在舒适沙发上,身子略微前倾,低头端详脚上的紫色漆皮娃娃鞋。 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他,眼神闪烁不定又透出一丝莫名喜悦。 「喂!你刚才偷看我的胸部?」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你也真是老实,就这样说出自己偷窥的秘密。」 「嘘,小声一点,我才没有偷窥,只是…」 「只是果实自落于邻地吗?」 我的右手轻掩v领针织衫的胸前开口,挑眉质疑他说出口的「秘密」。 「小亘,你真的很聪明,反应又快,好像也可以这么说,一切就是如此顺其自然。」 「我只是被你诈欺,不小心告诉你胸部罩杯大小,还没答应要给你看。」 狼狈的花纶双手合十做出道歉手势,坏心的我故意对他翻了个白眼。 百货公司里逐渐涌现迎接週末的逛街人潮,丝毫嗅不到该时「网路泡沫化」后所带来的不景气,反而成为其后「雷曼兄弟」倒闭与金融风暴前的荣景高峰。 「欸,什么顏色呢?」 花纶兴高采烈回答:「粉红色。」 我瞪了他一眼后说:「我是问你鞋子要选紫色或是那双水蓝色?结果你居然把我的内衣顏色给说出来。」 他露出左支右絀的神情,让我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这就是虐待单恋囚犯的感觉吗? 「今天的目标不是要添购新衣服吗?」 他拎走那双水蓝色低跟露趾鱼口鞋,显然较钟意我脚上的可爱鞋款。 「突然好想改变心意,女生逛街常会这样心猿意马,你要赶快适应,不然会被社会给淘汰。」 「哪有这么严重?况且我本来就很难适应这个社会。」 「你不知道其实是女性主宰这个社会吗?」 作家村上龙在《所有的男人都是消耗品》中曾经提问:「男人是否有办法赢过女人?这个答案正是全人类从古至今的歷史演变轨跡。纵观艺术、经济、政治、战争、宗教、法律、文学、建筑,这些歷史构成要素正是男人对母性的反叛。所以男人赢得了女人吗?」 村上龙的结论是赢不了。 因此男人只好藉着「社会制度」来防堵女性的突袭反攻,利用分化、欺压、性的剥削,来复製既有力量优势让女人赢不了。 如果以西方宗教歷史来看,夏娃的诞生是上帝使用亚当肋骨所製造出来,夏娃某程度是亚当的附属品,《圣经.创世纪》部分章节也提到女人必须服从丈夫并受其管辖,明显是用神諭方式来防止女性反叛的恶例。 「非常有道理,我好像无法做出任何辩解。」 我笑嘻嘻抬头望着被我征服的他─现代夏娃也有胜过亚当的那一刻。 倏然,耳边飘来一句女王般的命令。 「这两双我都要,还有那个新款手提包。」 一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妍丽女子朝一位中年男子发号施令,中年男子皱了一下眉头,乖乖掏出信用卡结帐,柜姐则是笑得合不拢嘴,伸出双手接下今晚丰硕业绩。 「瞧,我和村上龙说得一点都没错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牛仔裤后口袋说:「小亘,你还是先听从现在主宰者的命令,否则你也没办法宰制男人。」 我依依不捨脱下漂亮鞋款。今晚的预算必须用在购买新衣与首饰配件,否则很难向父母交代,究竟何时我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包括我所想要的爱情? 「小亘,你可以打工吗?」 「有啊,明天晚上和爸妈一起参加宴会就是我的打工,你呢?」 他噗哧一笑:「看来打工的确都很辛苦。我现在兼了三个家教工作,所以週末会特别忙碌。」 「你可别对高中小女生下手,不是每一次都能顺利看见『粉红色』。」 「你别乱说。我的家教学生目前没有高中女孩,何况你和高中女生根本差不多。」 「不,绝对不一样,那可差多了。」 我气嘟嘟地回嘴,拍了一下花纶的肩膀。 「允芯,别乱跑,眼睛要看前面,小心别撞到那位漂亮的大姊姊。」一位年轻妈妈出声喊道。 一位可爱的小妹妹兴高采烈在我身后窜出,差点撞到了我。小妹妹驻足在不适合她年龄的展示橱窗前,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宝物」。 我走在花纶身前,故意迈步到小女孩身旁,那是一家法国知名品牌的内衣展示橱窗前。我指着橱窗内一件黑色性感内衣说:「花纶,我满十八岁了,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可以穿那件内衣,小妹妹就还不行呢。」 「大姊姊,允芯长大后也要穿,一定会很漂亮。你要小心别被我抢走男朋友喔。」 小女孩说完后,兴冲冲往下一个华丽橱窗奔去;瞬间好似看见小时候的自己,不过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而且小妹妹你才没办法抢走我的爱情。 我幻想自己身穿那件艳丽性感内衣,轻轻将乌黑秀发拨至胸前,心爱之人缓步走到我的身后,深情款款地解下内衣背釦,用双手捧住我柔嫩圆润的双乳,给予我绵绵不绝的温暖,在耳畔深情对我说:「小亘,我爱你。」 「小亘,你…你有过了吗?」 「啊?」他的突袭式问题把我从内衣的背釦上解了下来。我故作自然地回答:「嗯哼。」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嗯哼』的意思,非常明白了。」 实际上,我不知道女人和女孩究竟差别何在? 如果单以性爱经验做划分,似乎太过简单也过于武断。在日本,年满十三岁就可以合法发生性爱,然而许多事情却必须等到二十岁之后才能做,如此来看,有无性经验好像无法作为基本判准。 我想起韶安学长所搂拥的长发及腰美女,是否他想要的是女人而非女孩?在他心中我依然是个天真的女孩? 「走吧,我们该去挑选属于女人小亘的衣服了。」 笨蛋,为什么这个时候你不勇敢牵起我的手?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是有时候该动手的机会千万不要犹豫。 我这个纯真小女孩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咒骂。 ** 更衣间内的空调有点强,我见到胸部肌肤上浮现的微小鸡皮疙瘩。 「这件适合我吗?」我害羞地从更衣间缓步走了出来。 花纶目不转睛望着我,宛如见到心中的阿芙萝戴蒂女神,眼神流露出的倾慕之情表露无遗,然而下一瞬间却将直视的目光移开。 「非常好看,好像是为小亘量身订製。」他低声回答。 我在试衣间换上一件黑底白色蕾丝缕空平口露肩小礼服,礼服裙摆乃花苞型设计,性感中带有清新典雅的气质。然而不能穿上一般内衣搭配这件小礼服。我在柜姐的循循善诱之下,羞怯怯脱下内衣后套上礼服,此际站在他面前展示,感觉有些不自在。 胸罩除了机能性优点之外,对女性来说,其实是一种束缚,但此刻脱下枷锁反倒觉得十分忸怩─想要摆脱社会的框架确实非属易事。 我转身歪着头看向维多利亚式风格的镜子,仔细望着镜中倒影,不自觉露出甜甜微笑。 「小亘,这套衣服真的非常好看,而且衬托出完美身材,简直就是美丽清纯的偶像。」 他站在我身后说道,语气雀跃,那份喜悦传达到我的内心深处。 「如果搭配这副耳环的话,那就太完美了。」花纶替我拎来一对豆芽音符造型的水晶耳环。 「小姐的男朋友很有眼光,那对耳环是限量新款商品,早秋走秀上的模特儿就是穿上这套衣服加上耳环。」喜上眉梢的柜姐在一旁敲边鼓,为自己的业绩再加把劲。 「呃,我不是她的…」 「现在我们算是脱法行为的关係吗?」我不让他把话给说完,瞇起笑眼说道。 一旁的柜姐显然无法理解我和他之间的密语。 此时精品专门店内正播放一首曲调轻快的歌曲:1975年的”年下の男の子”(年轻小鲜肉),专柜内的led萤幕播映着秋冬品牌宣传影像,三位復古造型打扮的女孩双手插腰,露出夸张的淘气表情,随旋律摇摆身躯,舞步轻盈简单却充满活力。 “大口大口咬下红红苹果 穿着海军蓝的t恤 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好可爱 那个年纪比我小的男孩 因为自己的寂寞与骄傲 经常会对他生气可是我依然很喜欢他 l、o、v、e对他送出飞吻 你喜欢我吗? 快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在欢欣氛围下,我双手插腰,跟随旋律摇摆曼妙身体,耳垂下的音符也跟着一起舞动。我忍不住对花纶说:「我是不是很像天使?」 他皱起眉头后说:「不,一点都不像天使。」 「什么?」 「根据犹太教神学家研究,天使至少有三亿一百六十五万五千七百二十二名,如果依据《以诺书》的记载,更可能多达40亿,如果这是真的,身为天使根本就不特别,简直比路人还要路人。」 「天使竟然有这么多?」张大眼的柜姐不禁发出疑惑。 天啊,这傢伙连天使到底有几位都这么考究。 「假如不像天使,那我像什么?」 我语带威胁向他质询,答案最好可以让本小姐满意。 「你像是黑洞。」 「啥?」身旁的柜姐替我发出一声惊愕。 「黑洞带有一种神祕之美,它吞噬吸蚀所有物质,说不定连意识也会消失其中,留下的就是最纯粹的本质与永恆。这不就是独一无二的纯粹之美?」 我不自觉伸出右手捏了他的脸颊:「抱歉,这傢伙的甜言蜜语必须超越常理才能理解。」 花纶,你敢牺牲生命奔向黑洞吗? 在黑洞里,你将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失去自主权与所有的一切。你是否具备勇气去拥抱这样的爱情? 我暂时把这段话深深锁在心中的黑洞。 「年轻的恋爱真好。」柜姐露出欣羡神情看着我和他的互动。 恋爱? 从他主动向我搭訕到要求给付一成时间作为报酬,花纶从未真正开口说过喜欢我,虽然他默默替我做了不少窝心的事,他所付出的情感,一丝一毫我都察觉在心,不过这样算是恋爱吗? 我和他之间,是不是无形中已然成就了许多「恋爱停止条件」,即使双方的步伐是如此缓慢。他是否真的会在意「不能爱上我」的这项限制? 另外一位柜姐兴奋地提醒我们说:「小姐,现在我们有举办『恋爱幸运饼乾』满额抽奖活动,只要是情侣前来柜上购物,达到一定金额就可以当场抽奖。」 「小亘,礼服加上这副耳环的话,正好达到抽奖门槛。」 「可是…」 我蛮喜欢这对音符耳环,但这个品牌的单品并不便宜,小礼服已经达到父母给我的两万元预算额度。 就在我犹豫之际,他突然开口:「抱歉,请帮小姐结帐这件小礼服和耳环。」 「这个…」 「没关係,耳环的部分我来负担,如果抽到好东西,再分一半给我。」 「不对呀,这样是我吃亏。」 正当我和他斤斤计较的时候,我已在爱心型摸彩箱里探索着属于我和他的好运,接着拿出了一包饼乾。我将饼乾拨开一分为二,他津津有味地吃下其中一半,彷彿咀嚼着无比甜蜜的恋情。 恋爱幸运饼乾内藏有一张粉红色纸条,上头印有烫金字体写着:”love,andbesilent.” 我满腹疑惑看着他与两位柜姐。 「恭喜美丽的小姐获得这次的二奖,两天一夜的赏枫住宿券。」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和花纶面面相覷,陷入”silent”的枫林之中。 果然发生的事情已无法改变;会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 没想到「赏枫」活动始终黏在我的身边,有如始终被自己忽略的影子。我尚未婉拒韶安学长的赏枫过夜邀约,如今又多了一场枫红之宴,这下该如何是好? ** 「小亘,赏枫行程就让给你和同学一起去。」 他的话语从呼啸而过的风声跑入我的耳里,我坐在机车后座,轻搂他的腰际。 「你不是说奖品要平分一半?」 「这次全部给你,我完全不会介意。」 「我不喜欢欠债,说好一人一半。何况这次可以消耗掉那一成的时间,而且你也必须履行义务,想办法让我瞭解什么是爱?」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或愚蠢,衝动说出如此豪迈的声明,不过这次我刻意把「不能爱上我的限制」给留在心底。 「可是…」 「可是你不能『碰』我。」 他不小心按下了煞车后说:「欸,性与爱可以分开吧?」 「花纶,你能接受吗?」 我猛力回丢出一颗直球,万一他贸然回覆肯定答案,我可就骑虎难下;此时坐在他的机车之上也无处可逃。 「唔…目前好像没办法接受。」 「所以你必须乖乖听我的,知道了吗?」 「目前为止,每件事都被你牵着走,我几乎没有选择馀地,这好像和索取一成的时间报酬本意不太一样。」 我故作无奈状回答:「你不满意吗?那么不满的话,可以选择弃权或违约。」 「这样哪叫有选择权?」 「没办法,谁教你是单恋的继续犯,所以你只能乖乖听典狱长的话。」 「那么你会替我带来deadflowers吗?」 「对了,你知道刚才那句英文是什么意思吗?」 我故意不理会花纶的提问,现在是我掌控恋爱与否的节奏,我才不要轻易交出主导权。 “love,andbesilent.”乃出自莎士比亚的《李尔王》(kinglear)。 当李尔王想要考验三位女儿对他的爱有多深之际,原本最受宠爱的小女儿蔻蒂莉亚(cordelia)却拒绝表示,只回答了“love,andbesilent”,李尔王备感诧异,之后蔻蒂莉亚还刻意说了四次的”nothing”。 「结果蔻蒂莉亚就gameover了,李尔王就此将她放逐。其实这句话不易理解,光是翻译成汉文就得花费一番心思。」 我倚在他的背上思考这段话的涵义,两台竞速的跑车从身旁疾驰而过,犹如蔻蒂莉亚的两位姊姊。 「蔻蒂莉亚应该是最爱李尔王的女儿吧?」 花纶顿了一下后回答:「坦白说,我也很难判断。蔻蒂莉亚之前对父亲的爱,是否足够让李尔王明白此时的”besilent”到底是单纯沉默或代表一种爱意的默示?如果是后者的话,李尔王就是个蠢蛋;假如是前者,根本不具有意义,表示蔻蒂莉亚的对父之爱不够强烈。至少用意思表示理论来解读是如此。」 「法律还真是冷血无情啊。」 「法律至少有一定的逻辑规则,文学及感情却没有规则可循,所以文学和感情太深奥难解。」 「胡说八道,明明就是法律比较难懂。」 他不禁发出一声苦笑,我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安全帽来表达抗议。 花纶小心翼翼煞停了机车,让我在离家门口还有一百公尺处下车。 我故意挨近他的耳边说:「花纶,现在你想继续保持沉默吗?」 「什么意思?」他一头雾水望着我含情脉脉的双眼。 「我才不要“love,andbesilent”,等一下我进去之后,你要在这里大喊:『小亘,我喜欢你』,知道吗?」 「啊?这…」 “当我说「未来」这个词, 第一音方出即成过去。 当我说「寂静」这个词, 我打破了它。 当我说「无」这个词, 我在无中生有。” 我在他的耳畔轻声念出辛波丝卡(wis?awaszymborska)的〈三个最奇怪的词〉。 「打破沉默,让爱无中生有,不就是你现在的任务吗?」 「但是你说不能爱上你…」 「喜欢不等于爱。我先进去了,要大声一点喔。」 「等一下…小亘,你爸妈很可能会听见。」 「我就是想让全世界都听见。」 我对他做了吐舌鬼脸,快步奔回家门里,心跳也随之加速。 三秒过后,耳边传来响彻云霄的意思表示。 『小亘,我喜欢你!』 机车引擎声旋即跟随在后,一起全力直窜黑夜天际。 ** 我将头发盘起后用发夹固定,在属于自己的空间内褪下浴巾。洗好澡的我一丝不掛站在全身镜之前,从收纳盒内取出那副耳环,轻轻佩戴上悦耳旋律,耳边縈绕着笔记型电脑喇叭播放出的”年下の男の子”,书桌上花瓶内的黛安娜白玫散发出一股淡淡馨香。 我习惯性歪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再次双手插腰,随轻快歌曲踏出简单舞步。 「那个笨蛋喊得真大声,说不定全世界都听见了。」我笑出声音后喃喃自语:「如果真的和那傢伙一起去赏枫,这副身体是不是就会这样呈现在他的面前?答应和他一起在外过夜,是否也有另一层意思表示的涵义?」我用左手轻抚白皙饱满的胸部。 「我才不要呢,哪有这么简单就让你得逞。」 我穿上卡通图样的睡衣后躺在舒适的床上,想起今晚几乎都没有检视自己的手机。果不其然漏掉好几通电话,里头却没有韶安学长的后续来电,矛盾又难以释怀的情绪打乱了思绪。 我点开了一则雅琳传来的简讯: 『我帮你调查了,那个男生是转系生,比我们大两岁,似乎不太跟班上同学来往,是个聪明的傢伙可是有点怪怪的,你最好小心一点。』 没有人会在自己脸上写着「我是坏人」吧?目前为止倒不觉得他别有居心,反而是个任劳任怨的有趣傢伙。 以防万一,我是不是该学个「防身术」?我一时衝动下而异想天开,鼓起勇气回传讯息给雅琳: 『你可不可以教我如何用嘴帮男生服务?』 『啥?你终于要…好害羞哟!』 『才没有,只是用来防身。』 我发出笑声后再次回传简讯,想像着那傢伙露出困窘又欢喜的神情。 耳边的「音符」彷彿轻哼出温柔摇篮曲,哄着我乖乖入睡。不一会儿,我进入了恬静无梦的睡眠─在我即将踏入其中时,似乎听见了「小亘,我喜欢你。」 第七条 爱的越狱犯(1):玃猿的魔爪 週六晚上的交际宴会一如往常无聊。 我的整体打扮大获好评,父母亲也十分得意。然而对我来说,这就是「亘荷式的打工」,很难真心参与这类型的活动。 罕见的是韶安学长依然没有主动来找我,他越是对我不理不睬,我反而更加在意。当初献给他的初吻究竟算什么呢?这些时日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是否根本不值一哂?万分矛盾的情绪,如苍蝇般飞绕在旁,赶也赶不走。 返家后,我黯然躲进房里,静下心来思考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怎奈自己仍心浮气躁。 心神不寧的我将手机设定成隐藏来电号码后,偷偷拨给韶安学长。 「喂?哪位?」 他的语气十分不耐,电话那头可听见有许多女孩的嬉闹声以及轰隆作响的电子乐。情急之下,我赶忙切断电话。 不久之后,我的手机发出意想不到的震动: 『週一晚上在我的至福乐土碰面,顺便讨论赏枫之旅。』 没想到是韶安学长传来的讯息,「至福乐土」是他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奢华小套房。之前我只去过一次,不经意发现床头柜上有一盒已拆封保险套,那时并没有多想些什么,如今仔细思考,我好奇那些消失的保险套究竟是和谁一起使用? 为什么今天花纶一整天都没传讯息给我?就算忙着上家教课程,应该也可以传个讯息给我,难道花纶真的害怕进入恋爱前的曖昧时期? 在爱情世界里变得狼狈的我,竟然想转而向单恋的继续犯求助。鬱鬱寡欢之际,突然很想传出讯息给他。 『现在到我家附近的那座公园。』 我犹豫几秒后,落寞地将已打好的讯息给删除。 我不能滥用花纶对我的喜欢,否则我将变得和韶安学长无异;如果花纶想要见我,自然会要求我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果他缺乏面对「黑洞」的勇气呢? 不,我相信这个怪怪的傢伙一定会竭尽所能履行他的承诺。 我再次用简讯和雅琳约好週日学习属于我的「防身术」,接下来拥抱我的并非恋爱的体温,而是辗转难眠的一夜。 ** 週一早上的校园一片死气沉沉,名副其实的”bluemonday”,但是根据研究指出,週二才是让学生与上班族感到最鬱闷的日子。此时的我似乎又需要”deadflowers”来抚平焦躁沉闷的情绪,无形之中,「戒断作用」逐渐爬进我的体内,不时会故意伸出触手扰动我的神经和思绪。 「亘荷,昨天的学习效果如何?」雅琳的兴致高涨,拉着我的手臂问道。 「先别在一大早说这些,我现在怎么会知道效果?目前还没机会使用。」 所谓异想天开的「防身术」,便是我打算用来对付韶安学长或是花纶。万一在逼不得已的状况下,面临失身危机,我只好用双唇来化解对方的强烈欲望,来防止自己失身,这就是防身术的奥义。 听起来好像非常愚蠢,可是万一真的碰上逼不得已的时刻,也可作为「幌子」来保护自己─人生有太多无奈与身不由己的时候。不过目前学习状况未臻理想,远比想像中要难多了,雅琳却驾轻就熟且十分享受。 「你的韶安学长真是有福气,祖上积德喔。」 「防身术未必会用在他身上。」我的语气透出一丝冰冷感。 「说的也是,毕竟你们可以直接…」 「不,或许他永远碰不到黑洞里的天使。」 「什么黑洞?」 一头雾水的雅琳打算追问时,一道熟悉身影伴随上课鐘声出现在我的眼前。 「花纶…」我忍不住朝眼前的身影喊道。 我微弱的声音淹没在鐘声与人群之中。 然而下一幕景象,彻底将我打入黑洞之内: 一位打扮时髦,面貌姣好,身材穠纤合度,画着精緻妆容的美丽女子牵起花纶右手。他的神情自若,丝毫没有忸怩,眼前的两人准备一同走向我所未知的美好境地。 一股过于喧嚣的孤独,伸手从寂寞黑洞中把我用力抓了进去。 花纶,你不是对全世界大声喊出喜欢我? 你自白认罪是单恋小亘的继续犯,住进喜欢我的孤单囚牢。对我的思念好比痛苦的毒癮发作,需要我替你带来慰藉的恋爱海洛因,一起手牵手在秋天枫林中散步,在片片红枫落下时,痴痴看着我踏出轻快舞步,为我献上独一无二的”deadflower”,打破”love,andbesilent”的无尽沉默,然后违约爱上我。 为什么你在此刻却牵起其他女孩的手,这是爱的意思表示吗? 时间之流彷彿在我身边停止扰动,四周陷入黑色寂静。柯罗诺斯在忧鬱星期一睡着了。祢醒醒啊,把时间倒回我遗失手錶的那一刻。 「亘荷,你怎么了?」雅琳抓着我的手臂问说:「那个女生好美,不愧是经济系系花。」 「经济系的系花?」 美丽女子的身旁有不少男同学对她行注目礼,同时对花纶发出不屑的锐利眼神。 「对呀,我也是上週才知道的,她曾经上过综艺节目。没想到居然这么大胆,直接在校园里牵起男生的手,等同是把自己给关进牢笼里嘛。」 我侧着头看向雅琳:「这是一种自囚?」 「这种举动不就宣告自己被爱神判刑吗?断绝潜在追求者的机会,也隔绝了自己的选择可能性。如果爱情牢饭非常美味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不过现在看起来还好嘛,普普通通,不过那个男生好像有一点眼熟。」 我情急之下大声对雅琳说:「可是那名囚犯是我的!」 「什么意思?」雅琳的表情茫然不知所措。 「他绝对不可能越狱,就算想要越狱也会被我抓回来,现在可不是电影《刺激1995》(theshawshankredemption)的情节。」 我迈出步伐想往前追去,却被雅琳使劲一把抓住。 「亘荷,你先冷静一下。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们上课要迟到了,这门课绝对不能蹺课。」 雅琳紧抓着我的手臂往相反方向而去,好像我才是真的「越狱犯」。 单恋越狱犯与经济系系花手牵手的身影,消失在秋高气爽的校园,阵阵鐘声犹如唱和着眼前的甜蜜景象,谱出一首超难听的情歌。 「我才不要那朵发臭的黛安娜白玫。」我兀自在内心低鸣。 ** 万般沮丧的我褪下羊毛针织衫,剩下海军蓝丝质亨利领无袖上衣,端坐在一张高质感的牛皮沙发上,却无法脱下缠绕身躯的紧绷及不安。 早上的「越狱事件」过后,我始终心不在焉。目前为止,我并未打电话或传讯给花纶,因为我想听他当面解释,这样才能观察最真实的反应,就像检察官讯问被告一般。 韶安学长正准备点燃床头柜上的浪漫香氛,床头柜上依然摆放拆封后的保险套,却非之前我所见到的那盒,因为两者的品牌并不相同。之前我并不知道韶安学长有使用香氛的习惯。对我而言,他不曾对我显露的面向实在太多,多到没有时间让我足以探索及瞭解。 难道爱情真的是两个寻求慰藉的人在一起,共同消灭寂寞吗?《爱在黎明破晓时》的台词随着香氛气息縈绕周身。 在蜡烛飘出气味之前,我在所谓的「至福乐土」嗅闻到了一股特殊芳香,更使我惴惴不安。 「darling,你怎么都不说话?心情不好吗?要不要先喝一点红酒?」韶安学长从酒柜中取出一瓶价值不斐的佳酿。 我摇摇头后说:”love,andbesilent.” 「what?」 韶安学长就读私立大学的外文系,服完高尔夫替代役后,准备返美转攻mba,顺风顺水的人生,只要悠哉按父母安排的轨道前进即可,人生字典里没有「崎嶇」一词─万一出现的话,也会被金钱给填平。由于从小在国外长大,直到小学四年级才回台,英文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第二母语。 「你没有读过这个句子?」 他露出贼笑答说:「我现在只知道”makelove,notwar”(做爱但不要战争)。」 这句话起源于六零年代的美国反越战运动,之后也被用在其他反战场合,披头四主唱约翰蓝儂甚至创作出一首同名歌曲。 我默默不语看着韶安学长倒出顏色漂亮的液体。 「maybe有看过,现在一时想不起来,youknow。」韶安学长放下红酒,将我的秀发撩至耳后,冷不防亲吻我的额头及耳垂,极力挑动怀春少女的欲望神经。 我将他推开半个身子的距离,故意露出嫣然笑容:「你还记得当初送我的发箍款式吗?」 「youbet!那是为你特别挑选独一无二的款式,非常适合你优雅的气质。我们的赏枫之旅也准备了秘密礼物要给你。」他用双手捧住我的双颊后答道。 赏枫之旅?也许独自坐上游艇出海,把那瓶红酒倒入海中,啜饮其中的懊悔比较适合你的风花雪月吧? 在韶安学长的虚幻甜言蜜语中,我想起烦躁週末夜晚偶然读到的瓦勒里〈逝酒〉(lavinperdu)诗句: “某日我航向海洋 如今已不记得位在何处 倒掉了些许珍贵佳酿 作为献给虚无的供物 酒啊,谁要你消失? 说我丢了酒却醉了海洋 我见到在潮风中翻腾 幽深的面容” 法国象徵主义诗人保罗.瓦勒里(paulvaléry)曾说:「一首诗不会结束;除非它被人们给拋弃。」 爱情是不是也如此? 真挚的爱永远不会结束,直到被其中一方给彻底拋弃。如果一开始便不存有真心的爱,毋庸拋弃,这段关係随时可能被一方终结或浑然不觉地随风而逝。 「献给虚无的供物」(offrandeaunéant)一词使我感触良多,虽然我很难理解这首诗的涵义。此时,如同瓦勒里把佳酿倒入海中,我不切实际的浪漫情愫,洒入被韶安学长调配过后的琴通寧(gintonic)之内,看似澄澈透明,宛如明珠求瑕,事实上却是献给虚无的供物。 韶安学长深情款款望着失神的我,准备贴上我的柔嫩双唇之际,我急忙撇过头去,搅出阵阵翻腾浪涛:「那位女孩的内衣款式呢?你也记得吗?」 原本即将失去理智的韶安学长眼神露出一丝诧异:「什么…什么女生?」 我拨掉他的温热双手后应道:「那时我还以为灵魂出窍或是看到自己的分身,怎么有一位长发美女头戴独一无二发箍,和你在夜店的入口搂搂抱抱?」 韶安学长低头沉思,暂时不发一语,喝下一口苦涩红酒,试图稳定自己不安情绪。 面对即将成形的滔天巨浪,我用力划着木桨,尝试躲过浪潮,却不忘把劣质假酒倒入海中,我气呼呼地说:「你是不是送给每个女孩一样的发箍?如此一来,你就不会粗心而搞错。」 「才没这回事,亘荷,你是独一无二的,你一直在我的心中。youaretheonlyoneilove.」他说出了黛安娜玫瑰的花语,却发出谎言的难闻气味。 韶安学长的话一说完,立即把我拥入怀中,全身散发出强烈渴求,气势如摧枯拉朽的惊世巨涛,准备将我一口吞噬。 在我不及反应之际,韶安学长有技巧地亲吻我的双唇。身强力壮的他轻而易举将我一把抱起,放在「至福乐土」的舒适床上。一眨眼,他的右手已熟练解下亨利领上衣的扣子,拉掉已臣服在他欲望之下的上衣,一个又一个热吻在我的脸庞、颈部与耳朵轻啄,释放出浓烈性欲。 白皙双峰映入他的眼帘,进一步诱发出难以抗拒的本能,他吐出一口气后说:「亘荷,iloveyou。」 他隔着白色内衣轻捏胸前敏感部位,我的全身骤然发烫,忽感一阵前所未有的酥麻触电感,使得我不禁娇喘一声。 「不要,不要这样!」我努力抑制情绪后轻喊出声。 韶安学长以极其自然的态势,隻手解掉我的胸罩,使劲把内衣丢在至福乐土的角落。上半身赤裸的我,第一次让男人见到最真实的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却没有任何期待的愉悦,取而代之是惶恐及不安。 「让我checkin你的身体,就会感受到我对你的爱。」 他说出无聊的双关语,伸出左手想接收柔软又具有弹性的温暖。 不…我才不要成为献给虚无的供物,瓦勒里那时醉了海洋,我现在一点都没醉。 「你那天也是这样对待那位长发女子吗?卸下那只独一无二的发箍,顺势脱下她全身衣服,然后用掉床头柜上的套子。」 我狠狠丢出那支虚无海洋上的木桨,双手掩住瑰丽酥胸。 他的眼神丕变,语气变得强硬:「亘荷,你是我的,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爱情必须经过磨合试炼,现在就是考验你我的时候。你和那位法律系男生的事,早就传到我耳里,但是我毫不在意,因为你终究是我的,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youaremysnowwhite!(你是我的白雪公主)」 韶安学长宛如化身日本传说中的色欲妖怪「玃猿」,毫不理睬我的问题与反抗。驀然,他的眼神闪出一丝充满原始欲望的凶光。无以名状的恐惧感从我心底的深海中浮出,我见到玃猿的绿色双眼冒出海面,不停扫视我身体每一吋滑嫩如丝的肌肤。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气,此刻我必须更加冷静才行,部分「防身术」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我压抑惊慌,故意轻噘朱唇,露出性感眼神,示意已臻疯狂的韶安学长停止爱抚。 「这是我的第一次,一步一步慢慢来。」 我忍住与生俱来的羞耻感,让韶安学长尽情欣赏自己的上半身,让他浸淫在性爱前奏氛围,接着要他把裤子给脱下。 玃猿学长过于亢奋的坚挺状态,一度使得牛仔裤无法顺利褪下。当他猴急地把裤子脱至一半时,我鼓起勇气,左膝用力顶了他的不法欲望。色猴学长当场痛得哇哇大叫,摔躺在红色地毯之上。 「爱一个人必须要有真心及勇气,你什么都没有,可悲的你根本就一无所有。」 我拉妥被扯下的深蓝色上衣,吹熄床头柜上飘散出铜臭味的香氛,彻底熄灭眼前玃猿的强烈渴望。 「郑亘荷,你…」面目狰狞的韶安学长伸出右手想抓住我,我当下朝他的大腿再补上一脚,匆忙抓起沙发上的包包朝门外衝去,万万没想到自己也变成另类的爱情越狱犯。 《圣经》里头其实没有提及「天堂」一词,当然也就没有真正的至福乐土(elysianfields)。刚才所处的炼狱根本就是「索多玛城」─色情文学大师萨德侯爵笔下的黑暗淫秽之城。 我头也不回地往前飞奔,右手从包包里取出手机,直接拨通求救电话:「花纶,快点来救我!」 第八条 爱的越狱犯(2):拯救典狱长的囚犯 我使尽气力穿梭在巷弄间,尽可能远离那座可怕的「索多玛城」。 惊魂甫定的我衝入一家超商后,发现店员的目光不经意停留在我的胸部之上,原以为得救的我,下一瞬间皱起眉头,过度慌张下,我居然忘了拿心爱的针织衫。 白色内衣早被甩在房内角落,来不及跟着我一起逃出。无袖丝质蓝色合身上衣完全出卖胸前美好轮廓与激凸,使我感到万分尷尬。 于是我双颊发红,战战兢兢缓步退出超商,赶紧寻找下一处避风港,等待早上的越狱犯回到他的牢笼里拯救我─囚犯解救典狱长?爱情世界里真的无奇不有。 花纶会来吗?他能顺利找到我吗? 我坐在另一家超商里,望着冷掉的拿铁,内心忐忑不安。 八分鐘前,我再次传讯给花纶,告知我所在的位置,可是我并没有明说发生何事。假如他沉醉在经济系花的甜蜜温柔乡,根本就无暇理睬我。 系花和典狱长,花纶会作何抉择? 「听到自己的女神喊出『快来救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前来吧?该不会以为是诈骗电话?」 我如此安慰自己,此刻的我彷若无助漂流在冰冷海洋之中,眼前的救命浮木就是…… 「啊!」 肩上突然感受到一股暖流,一件墨绿色运动薄外套轻披在我的身上。 「小亘,这里应该没有”deadflowers”,你…」 「臭花纶,你怎么可以让美环等那么久,该不会正在和哪个女人温存?如果再晚一点,说不定你的茱丽叶就会被抓回去恐怖的索多玛城,你…」 过度惊慌之下,我变得语无伦次,不停嘟嚷抱怨。 他不发一语,双手轻放在我的双肩之上。我用力搥了他的胸口,下一瞬间,我轻倚着救命浮木,眼眶蹦出隐忍许久的泪珠。 「没事了。就算你被抓回去索多玛城,我也会驾着特洛伊木马去救你。」他轻柔地抚摸我的头部及肩膀,持续灌注温暖慰藉给我。 「特洛伊木马是用骑的吗?而且你手无缚鸡之力,一点也不像奥德修斯(odysseus)。」 「看来你的意识还很清楚,老实说,如果你真的被抓回索多玛城,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假扮成朝圣的嫖客了。」 听见花纶的奇特回答后,我再次打了他的胸口与那没有发型的笨脑。 数分鐘之后,我坐上了他的「迷你特洛伊木马」,不安恐慌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 ** 花纶在全罩式安全帽下吐出了疑问:「现在要送你回家吗?」 「坦白说,我今天晚上没办法回家了。」 「为什么?」 我支支吾吾回答:「这…那是…因为我有一项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索多玛城。」 反应迅捷的花纶直捣黄龙说:「你怎么一天到晚掉东西,该不会是内衣吧?」 我不顾自己还在行进的特洛伊木马之上,发劲地敲打他的安全帽。「你刚刚是不是又偷看我的胸部?」 花纶紧抓机车龙头后说:「欸,小心一点,我不是有意的。」 他努力稳住承载我们的迷你特洛伊木马,但愿我是他的阿芙萝戴蒂,如此一来,我们前进的方向才有意义。 「话说回来,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根本还没吐露半点讯息让我知情,这样我很难做出任何建议或决定。」 我叹了一口气,只偷偷保留初吻的故事,把我和韶安学长之间的初识与来往,一五一十告诉驾着迷你特洛伊木马的花纶。 假如这台迷你特洛伊木马能够救回我的初吻及当初投入的情感,不知该有多好?我幻想这是哆啦a梦的时光机,闔上双眼,轻靠在花纶一点都不厚实的背上。 根据研究报告指出,人类与极少数的红毛猩猩是哺乳类动物中,唯二会发生强暴案的生物。在所有犯罪类型,妨害性自主是最让加害者快乐的一种犯行,甚至被害者也会被迫感到生理上的愉悦,然而那是属于无法控制的生理层次,心理所受到的重大创伤不亚于失去生命之痛苦。 各国对待性犯罪的审判态度和社会观感也不尽相同,有不少情状是反过来指摘被害人自己本身有问题。义大利法院曾有过一件离谱判决,一位男子在暗夜性侵一位身材绝佳的美丽女子,该名受害者身穿能凸显身材的紧身牛仔裤,承审法官认为假如没有当时受害者本身同意,即使男子力量再大也无法独自脱下女方裤子。准此,女子必然有性行为之合意,所以双方是情投意合的一夜情性爱关係。 花纶慨然地说完人类社会中的怪奇现象后,突然话锋一转。 「所以夺走你初吻的人想趁胜追击,光明正大取走你的初夜?」 「你别乱猜,之前不是已经告诉你『嗯哼』嘛,而且你现在完全放错重点。」 「小亘,现在这种状况更应该要回家才是。」 我无奈地对花纶吐实:「唉,你还不瞭解我父母的个性与管教方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的大概是假的《妙法莲华经》和《以诺书》的综合版本。」 「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没办法,和你相处久了,思想好像也会跟着变成怪怪的。总之,今晚没办法回去,要是被我妈发现少了一件胸罩,绝对会被逼问到底发生什么事?现在我还没有办法全部说出口,这是很复杂又矛盾的状况。」 不知道花纶是否和家人关係良好?我可以想像花纶在安全帽下的困惑神情,然而每个家庭都卡着大小不一的问题一时无法解决,甚至是长达一辈子的无解难题,好比克雷数学研究所提出的「七大难题」。 我大声补充说:「刚才我已经先告诉爸妈今天会在韶安学长家过夜。」真是无比讽刺,爸爸在电话另一头听见后,丝毫不探究真假,满心欢喜地一口答应,和平日的不断刺探截然不同。 「我的天啊,你编织的这个谎言未免也太大胆了。那现在该怎么办?要去你闺密的家里过夜吗?」 「你是指雅琳?她的父母认识我爸妈,谎言很快会被揭穿。这次不像特洛伊木马攻城计那样简单了。」 「那…」 我大胆提出建议:「那就去花纶的宿舍,你不是在学校附近租了小套房吗?」 坐在迷你特洛伊木马上的我,宛若视死如归的战士,说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夺城宣言。 「反正之后的赏枫之旅也要一起过夜,现在就当作给你提前测验,是不是没遇过这么体贴的女孩?」 「什么啊,这考验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十八层地狱,可以先给我一本《妙法莲华经》吗?」 「你只要一直覆诵『六字大明咒』,就可以消除你的性欲业障,需要我教你吗?」 「嘖!」即使耳边风声不断,我依然可听见他的极度不满抱怨声与「六字大明咒」的颂声;我偷偷露出今晚的第一次真心微笑。 「我不管啦,人家现在肚子好饿,你的宿舍不就位在那个知名夜市商圈内吗?这就是命中注定,快点带我去,顺便买一点宵夜。」 迷你特洛伊木马瞬间加快了速度,奔驰在短暂的幸福路径之上,隐约可以闻到不远处飘来的食物香气。 ** 步出夜市后,花纶瞪大双眼看着我说:「没想到你这么会吃,根本就不只『一点』宵夜而已。」 「这可是你的福气,千万不要抱怨。」我用右手手肘顶了他的肚子。 逃离危险之后,我的胃口大开,在夜市里大啖蚵仔煎、滷味烫青菜和一杯无糖珍珠奶茶,顺道在连锁超市买了洋芋片、巧克力、布丁及可乐等其他零食,瞬间变得相当过癮。 「有夹娃娃机耶,花纶快帮我夹一个可爱的钥匙圈。」 在踏上归程的路途中,我们看见一间小小的夹娃娃机店家,闪着七彩霓虹灯光,不停呼唤我走入其中。他左思右想,选定装有知名动漫《蜡笔小新》玩偶钥匙圈的机台,双手略为颤抖而跃跃欲试。 我紧张兮兮地看着花纶说:「你的手好像一直发抖?到底行不行?」 「哪有?那是地震啦。福尔图娜女神,求求祢让我一击中的。」他神情紧张地念念有词,投入十元硬币后,如履薄冰般地操作摇桿,仔细瞄准一只势在必得的目标。 「拜託,一定要成功。」我在心中和他一起向幸运女神福尔图娜默祷。 机台中的夹手缓缓在预定地点放下,剎那间感觉有点歪斜,我差点发出哀叹声─如果成功的话,今晚就偷偷给他一个甜蜜之吻。 「yes!夹到了,真的夹中了。」 他像个五岁小孩般开心不已,不知方才他是否和福尔图娜施展神奇读心术,探知了我所许下的秘密。 花纶将夹到的狗狗「小白」钥匙圈放在我的掌心后说:「小亘,你知道吗?狗狗小白是野原一家最聪明也最勇敢的角色,牠会带自己去散步,也会把主人小新准时拉回家,会提醒妈妈美冴记得雨天收衣服,帮助爸爸躲避妈妈的怒吼追缉,甚至还会帮忙照顾妹妹小葵,简直无所不能又乖巧,小白一定能够保护你,所以刚才我选来选去,最后才决定把小白带回家,千万别让牠成为夹娃娃店中的流浪狗。」 看着他信誓旦旦的坚定模样,掌心中的小白似乎有点怯懦及缺乏自信,悄悄发出低语:「为什么你对我那么有自信?不是该由你来保护这位女孩比较好吗?」 我不禁大笑出声:「你会跟小白一起保护我吗?」 花纶抿着双唇犹豫半晌答说:「还是让小白来处理,千万不要小看牠,牠比我勇敢多了。」 不满的我假装用脚踢了他一下,手心中的小白彷彿哭丧着脸,茫然不知所措。 第九条 爱的越狱犯(3):但丁神曲的第二层 心满意足的我带着小白和温暖的胃,和他步向闹中取静的宿舍。 「没想到这里好安静,很难想像是位处夜市中的一般公寓。」我拎着一袋战利品与他一起走上公寓的楼梯。 「这里的生活机能很好,离学校总区也很近,晚上其实很恬静,附近也有可以散步或沉思的小公园,超乎一般人的想像,不过房价与租金也都不便宜。而且我的宿舍里有三位室友,全部都是女生,其中一位还是韩国人,当初是房东特地通融我入住的。」 「看来你的室友们必须特别提防,实在非常辛苦。」 他轻拍我的额头后说:「你可别乱说,她们偶尔会带男人回来,幸好这里隔音设备不错,否则辛苦的人是我才对。」 「花纶,所以我才说这是你莫大的福气,如今你带了一位正妹回来过夜,不就恰好给室友们喘息机会,她们也会对你另眼看待。」我笑瞇瞇看着发楞的他说道。 「这是什么奇怪逻辑?」他皱了一下眉头后放弃抗辩,眼神放在我的战利品:「你买这么多零食,是打算长期抗战吗?我们可不是在攻打特洛伊城。」 「你不欢迎我随时来访?还是你已经金屋藏娇?刚才在超市里头你是不是偷看了保险套一眼,难不成想买一盒?我猜房间里面应该早准备好了吧?」 今天早上花纶被经济系系花牵起了右手,相偕逃狱的震撼景象依然歷歷在目,等一下我绝对要好好拷问这位「爱的越狱犯」。 面对我连珠炮式的质问,他再次左支右絀,口袋里的狗狗小白好像发出叫声,要我暂时饶过这个拯救典狱长的越狱犯。 「还不快点开门让我检查,难道需要念咒语吗?」接着我随口念出〈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故事中的通关密语:「芝麻开门!」骤然,他的房门应声而开。 下一刻,我从躲藏在特洛伊木马中轻盈跳出,步入了青春记忆中「没有时间的城堡」。 我忍不住兴奋喊出声:「啊…有兔兔!」 「嘘,小声一点,会被室友听见。」 「放心,又不是叫床的淫声浪语,还是你想听听看?到时候我会尽量克制一点。」 他害羞搔着头而不知所措,只好像个僕人般帮我将包包、战利品和脱下的墨绿色运动外套放妥。 在这座小城堡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隻可爱小兔子,分别是咖啡色与掛着黑眼圈的小白兔。我蹲下身子,开心地抚摸牠们:「好可爱哟,你怎么会养兔子?」 我露出笑容仰头望着他,然而我确实捕捉到他的落寞眼神,甚且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首次见到他几乎全然失神的状态。 「这是最后的礼物。」 他吐出令人费解的答案。 我难得贴心地暂时不予追问。 「花纶,请你放心,我会给你更好的礼物。对了,兔兔有名字吗?」 「牠们现在约莫两个月大左右,还没有取名字。」 「全身咖啡色的就叫作『阿咖』,另外一隻嘛…」我淘气挑眉问说:「请问美环养的狗狗叫啥呀?」 「我记得那隻法国斗牛犬叫作『阿玛蒂蒂丝』,你该不会想要…」 我雀跃地抱起小白兔后说:「那就叫牠『阿玛蒂蒂丝』唷。」 「这是什么怪名,牠长大之后会生气。」 「才不会,你看看『阿玛蒂蒂丝』很喜欢这个名字。」 眼前的黑眼圈小白兔正用力伸长小小的头部,示意我帮牠按摩,漂亮眼珠转呀转,十分享受爱的呵护。 花纶终于露出熟悉的苦笑,接着拿出幼兔专用的苜蓿草与饲料,教导我如何正确餵食,之后还得帮牠们清洁身体,小兔子还不会乖乖使用便盆,因此屁屁和后脚会染上「黄黄」的顏色。 从花纶当下的情感反应,或许可推知两隻小兔子从何而来。他此时充满耐心及爱心,仔细照料这两隻小兔兔,让我也感受到其中的温暖和真心。从这些举动来看,他是发自内心喜爱阿咖与阿玛蒂蒂丝。 我起身探索这座没有时间的小城堡。 环顾四周,小冰箱旁有个小型cd收纳架,我打算稍晚再仔细瞧瞧。他的书桌上有张崭新的汽车驾照,此刻我才知道「花纶」的本名及生日。 桌上的「小六法」和我的六法全书状态迥然不同;他的小六法上全是密密麻麻笔记,我的简直和全新商品没两样。 除了摊开的德沃金《认真对待权利》外,桌面还摆了一本不知作者为何人的《在灰烬中拥抱你》、村上龙的《最后家族》、威廉.史泰隆《看得见的黑暗》与印度文学家泰戈尔的《漂鸟集》和《沉船》。 「花纶,你要如何认真对待爱情?我才不要又搭上会沉没的船,无助地漂流在冰冷海洋中,最后变成献给虚无的供物,只能在看得见的黑暗灰烬之中被拥抱。」我看着桌面上书本而喃喃低语。 「你刚才说什么供物?」 他急忙把全新驾照收起,闔上所有书本,俐落堆叠起那几本小说,转眼之间,书桌变得十分乾净─就像我的书桌一样空荡荡,只有那朵即将凋谢的白玫和绵矢莉莎的《欠踹的背影》。 我拿起泰戈尔的《漂鸟集》说:「花纶,你想在灰烬中拥抱谁?」 「我想在灰烬之中被你拥抱。」 「白痴,我不想抱着你的骨灰,有活生生又温暖的身体可以拥抱不好吗?」 他忽然凑近身旁,双手轻轻搂着我的腰际,温柔情感从指尖一点一滴流入我的体内,我不再是被倒入海洋的佳酿供物,而是被捧在掌心的宝石。在他即将把我拥入怀里时,双耳发烫的我撇过头去,转而推开他的渴求。 还不行,现在还不行,你还没说出「我爱你」。 我在内心娇羞低语。 “love,andbesilent.” 我发出只有微生物听得见的声音。 没想到相隔三个小时,我再次吐出蔻蒂莉亚的名言,情状却截然不同。 「你前几天才要我不能沉默。」他的双眼瞬间变得呆滞无神。 「现在状况不太一样,难不成这里也是索多玛城吗?」 「我很想大力点头说『没错』,可以吗?」 「可是你这里是第二层地狱,『你看,他现在仍不肯把我放开。爱欲,把我们引向同一条死路。』你听见但丁的《神曲》了吗?而且你也不能变成兰斯洛特(lancelot)。」我下意识捏了他的脸颊。眼前的花纶从英勇战士变成只能默默照顾白雪公主的小矮人。 「我…兰斯洛特?」 「不,你不是兰斯洛特,毕竟你一点也不帅气威猛,更何况兰斯洛特和桂妮薇儿的恋情没有好下场。」 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同声附和着我,开始在兔笼里蹦蹦跳跳。 我唸出但丁《神曲》所描写的第二层地狱(inferno)部分诗句,那里是专门惩罚纵欲之徒的地方,相传亚瑟王圆桌武士最强之人─兰斯洛特就是因情欲所苦,而被打入第二层地狱。 兰斯洛特乃圆桌武士的第一骑士,高大帅气、武艺高超,战功彪炳,不停东征西讨,帮助亚瑟王取得大不列颠的政权。亚瑟王也因兰斯洛特和王后桂妮薇儿的私通恋情,导致他的国度一分为二。 伤悲的兰斯洛特自此成为一名隐居修士,甚至在一些民间传说中,亚瑟王还曾亲自出征躲在法兰西的兰斯洛特,最后却不幸殞命在卡姆兰战役之中(battleofcamlann)。 然而非常不公平的是:但丁在诗人与基督教圣徒维吉尔的灵魂带领下,光明正大 参访地狱和炼狱,最后居然和自己的爱人贝緹丽彩相偕进入天堂,这未免太过偏心,简直就是球员兼裁判。 此刻无能为力又毫无头绪的他失神嘟嚷:「这朵荷花根本就是蔷薇所假冒。」 「什么意思?」 「假的荷花长满好多看不见的刺。」 这次我用力踹了他的臀部─真的是欠踹的屁股。 「好痛,你才是兰斯洛特,其实可以独自打败索多玛城内的所有坏蛋吧?」 我掩嘴轻笑:「别废话太多,现在这里依然是有着仙女陪伴的地狱。没想到你房间还蛮乾净的,没有奇怪的东西,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别对男生的房间有偏见,据我所知,女生房间实际上还比较脏乱,尤其是衣服和饰品堆满整个桌面。」 我不安好心瞪着花纶问:「你哪来的资讯与比较?莫非做过很多女生宿舍的田野调查?」 「啊…这些都是网路上的讨论话题,是很普通的资讯。」花纶明显逃避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兔笼里的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忽然安静了下来,花轮的双眼直视着我。 「喂,你又开始偷瞄我的胸部。」我赶紧用双手掩住胸前美好轮廓。 花轮默默做出双手合十的道歉姿态。 「小亘,你先去洗澡吧。」他取出一条乾净浴巾和一件宽松长袖t恤与短裤。「刚刚只顾着吃宵夜,竟然忘了帮你买换洗衣物,现在只好将就一点。」 我对他露出无声的娇羞笑顏后,拿起白色浴巾步入套房里的乾净浴室。 「那个…小亘…」浴室门外的他欲言又止。「你的内裤请先拿出来,我帮你清洗。」 他的体贴让我瞬间面红耳赤,但是现在也只能按部就班乖乖照做。 「你千万别乱来喔。」 一丝不掛的我,隔着浴室的毛玻璃门害臊地拎出内裤。 他一溜烟消失在这座小城堡,很快便在共用洗衣槽将内裤清洁妥适,并用吹风机吹乾。虽不知花轮到底曾对多少女孩做过相同举动,但是此刻使我备感窝心。 「他,我永恆的伴侣,向我靠拢。全身震颤着,亲吻我的嘴唇。」 莲蓬头洒下舒服温水,洗涤一日的紧张疲惫。我在温热水滴下,念出方才但丁《神曲》描绘第二层地狱未完的最后诗句。 「笨蛋,兰斯洛特没有下地狱,最后两句才是重点。」 我望向沾染蒸腾白雾的镜子,对自己发出微笑。 第十条 爱在午夜侦讯时:漂鸟与M倾向的单恋 十分鐘后,我裹着浴巾踏出浴室:「动作快一点,该换你去洗了,千万别让我等太久。」 我淘气地朝他拋了一个媚眼。 他的眼神顿时充满希望光芒,对我来说却显得格外刺眼。 「花纶,不要误会,你既然身处地狱之中,就表示要接受审判,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绝对不是你脑中所想的那件事。」 「为什么索多玛城这么难以进入?连特洛伊木马也攻不进去。」 花纶,你必须要有耐心,恋爱的停止条件必须一步一步慢慢来。 我喝下他准备的温开水后催促:「你还不快点去,春宵一刻值千金。」 「根本是罚金吧,我好想拒绝夜间讯问,那个刑事诉讼法第…」 「少囉嗦,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使劲将他和体内蛰伏的欲望一同推进了「第七层炼狱」─洗涤人性色欲的所在。 我趁花纶扭开莲蓬头淋浴之际,穿上那件长袖t恤及乾爽内裤。由于短裤尺码太大,我索性就用长版t恤遮住若隐若现的下半身。 接着我像是侦探一般,检查他的床头柜与书桌的第一层抽屉,确实没有发现任何保险套,当然也没有事后避孕药,可是在书桌第一层抽屉里瞧见一张他和经济系系花的「大头贴」,让我感到不是滋味。 「搂得很自然嘛,这个混蛋。」 大头贴上还打印着时间,我心中默算一下,原来是上週六我和爸妈一起参加无聊宴会时所合拍。难道他们週末都腻在一起?倘若真是如此,花纶又为何要索取我的「一成时间」做为报酬?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我模仿阿玛蒂蒂丝的俯趴姿态,开始嗅闻灰色床单:「这里确实没有女人的味道。」两隻兔子彷彿在嘲笑我愚蠢举动。 「小亘,你是他第一个带回这里的女孩哟。」站立的阿咖宛如对我提出解答。 我顺从两隻兔子的意见,暂时放下心坎里无谓的嫉妒。咬着从夜市买回来的小番茄夹梅子,抽出泰戈尔《漂鸟集》,打开放在墙角的熔岩灯,极其自然地坐卧在床上随意翻阅诗集。 墙角熔岩灯冒出一球又一球鹅黄色的温润。 “眼睛为她下着雨 心却为她打着伞 这就是爱情” 「这是蠢蛋吧?哪是爱情?我寧愿过敏性结膜炎而眼红,也不要哭着帮方撑伞。」我生气地咬下口中的小番茄,继续翻阅下一页的情诗。 “樵夫的斧头向树求取斧柄 树给了它” 「如果这是爱情比喻,未免太致命了,所以后来人们改用电锯是对的。」我果真遗传了父亲的冷笑话功力。 被我拴在书桌上的小白犹如发出睿智的叫声:「可是对树木来说,依旧是非常残忍的命运,就像小新都不准时带我散步一样。爱情,不应该是利用与伤害。」 「吵死了,小白,安静一点。」 浴室内传来模糊的声音,似是巧合而应和着小白。 「欸,你刚才在笑什么?」 我故意朝浴室毛玻璃后方播送鶯声燕语:「需要我帮你擦背吗?」 「可以吗?那就麻烦你了。」毛玻璃后方发出有点激动的回答声。 「但是你不能有生理反应。」 数秒之后,我听见浴室墙壁遭到重搥的声响,撼动这座没有时间的小城堡。 我忍俊不禁,再吃下一颗小番茄,酸甜滋味瞬间在口中散开,稍稍缓解刚才见到亲暱大头贴照片的怒气。 捧在手中的书页之间,忽然掉出一张信纸: “蔚蓝的天空俯瞰 苍翠的森林, 他们中间吹过 一阵喟叹的清风。” 我认出这是花纶的工整字跡。 这首诗乃泰戈尔送给中国「新月派」才女林徽因的短诗,隐喻她和徐志摩之间的恋情必须缓一缓,甚至是一辈子无疾而终的遗憾。根据解读,一般咸认那道清风就是泰戈尔本人。 为什么花纶要亲笔抄下这首诗,他想记住或表达些什么吗?那道代表隔阂的清风,在他的心中究何所指?是指涉我还是经济系系花呢? 爱情真的好复杂。 听见浴室内水声停止后,我赶忙把信纸给折妥,重新塞给那隻在爱情世界中找不到归宿的「漂鸟」。 一脸无奈的他穿着休间服,无精打采步出浴室。阿玛蒂蒂丝与阿咖正窝在一起睡觉,毫不理睬主人的苦闷。 「六字大明咒有效吗?」我故意调侃他被浇熄的欲望。 「小亘,到现在为止,我根本就没有索取一成时间报酬的爽快感觉。」 「笨蛋,谁教你忘记顺便索取我的身体自主权,这不就是『附负担的授益处分』吗?你自己忘了附加条件,怨不得人。」 感谢父亲最近正在处理一件诉愿案件的评议,得以让我先行瞭解部分行政程序法的规定。 花纶皱了一下眉头后,转瞬双眼发亮:「啊,你怎么没穿裤子?」 「没办法,那条裤子太大件。反正今天穿的内裤都被你瞧见了,现在就当作给你的奖赏,刚才我就说一定会给你最好的礼物。」 我抚摸着自己修长的双腿说道。 他展现出似笑非笑的奇特表情,接着拿起吹风机靠近我。 「你的头发都湿了。」话尚未说完,花纶左手推送出徐徐热风,保持一定距离替我吹乾微湿秀发及瀏海,每拨弄一次我的发梢,内心琴弦便随之拨动。 我闭上双眼,享受此时此刻的自由,脑海中浮现方才打入的《漂鸟集》诗句: 『你若爱她,让你的爱像阳光一样包围她,并且给她自由。你摘下了花瓣,却摘不下花的美丽。』 只有获得充分的自由及照护,才能绽放出最美的纯洁荷花及爱情。 我在他的轻柔吹抚之下,发现踩在赤足下的土壤逐渐產生变化,孕育一股新生力量,从拋却束缚的裸足中,往体内慢慢流动。 「喏,还有这个。」我起身从包包中取出一瓶购入不久的薰衣草色指甲油,随后打开了一包洋芋片。 「这个是…」他呆若木鸡看着吃下一片又一片可口洋芋片的我。 「这是秋冬新款的指甲油,顏色很美、很适合我这位小仙女吧?帮我的双脚好好涂上这漂亮的色彩。」 他莫可奈何扭开指甲油后说:「你知道索多玛城里也有男生吗?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丢入里面,而且是最低等的奴隶。真希望我能穿越时空,变成萨德侯爵改写一下那本小说。」 萨德侯爵(marquisdesade)即是色情文学巨着《索多玛120天》的作者,「性虐恋」(sm,sadismandmasochism)中的”s”,即是取自他的姓氏;而”m”则是取自奥地利作家马索克(leopoldvonsacher-masoch)。 顺带一提,1789年在巴黎巴士底监狱燃起法国大革命狼烟,萨德侯爵在监牢内对外大喊:「有人在这里虐杀囚犯!」可谓是一脚漂亮助攻,引起更多人注意到骚动,才让后世得以传诵「自由、平等与博爱sm」之口号。 「花纶,你真变态。你要珍惜难得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欣赏我的美腿又触摸双脚,动作快一点,先帮我倒一杯可乐。」 转瞬之间,我从差点失身的索多玛城女奴变成高高在上的典狱长,真庆幸越狱犯骑着迷你特洛伊木马回归到他的囚牢之中,而且好像有点”m”的倾向。 花纶倒完清凉的可乐后,不动声色偷看我在长板t恤下的内裤,紧接着战战兢兢挪起我的纤细脚踝,左手轻按住右脚背,宛若以文艺復兴时代的拉斐尔(raffaellosanti)之姿,细心为我涂上指甲油。 花纶如同呵护珍贵翠玉般,在我的脚指甲上涂绘出漂亮色彩。此刻,我好比荷米斯.罗密欧.拉斐尔.花纶心目中的「圣母」,接受他恭敬虔诚的礼讚,甚至是吸食他所献上的deadflowers。 原本带有淡淡咸味的洋芋片霎时变成甜甜的味道─花纶,你爱上小亘了吗? 「你愿意为我朗读吗?用心朗读超越漂鸟的爱?」我随手将《漂鸟集》放在他的眼前,任凭扉页自然地开展。 他暂时停下爱的礼讚动作,似作柔情吟诵出书页上的诗句。 『别把你的爱放在悬崖之上,因为那太高不可攀。』 我差点把口中的可乐给笑喷出来:「未免也太巧了。」 他不再细读《漂鸟集》,转而轻挪我弓起的左脚,重新聚焦在爱的奉献,细细涂上每一层倾慕爱怜。 「不论悬崖有多高,我都会像蜘蛛人一样攀爬上去。」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我餵他吃下一片甜甜的洋芋片。「那么早上那位和你牵手的女孩该怎么办才好?」 遽闻我的惊天之语,诧异的花纶右手猛然一滑。 「啊…涂到我的脚背上了啦!」 「对不起、对不起。」 他急忙用去光水卸除变调的爱慕色彩,用温热毛巾擦乾我的脚背。 「现在寇蒂莉亚.花纶该选择爬上高峰悬崖还是继续行使缄默权?」我不怀好意地将可爱笑脸凑近他的眼前。 花纶恐怕无法用”love,andbesilent”来逃避这次的问题,倘若你敢说谎,我真的会在墓碑放上专属于你的枯萎玫瑰。 「秘密。」 「抱歉,现在不能有秘密。」 「我是说『小町』就是之前的秘密,那天你曾问我还用机车载过谁?答案就是秘密,也就是『小町』。」 「经济系系花叫作『小町』?好特殊的名字。」 「小亘居然连她的系花称号都知道,看来真的没有秘密。『小町』(こまち,komachi)是她的绰号,她其实是日侨生,本名是小野未央奈(おのみおな,onomiona),未央奈的汉语发音念起来不太顺口,因此有些同学会叫她『米欧娜』,可是她嫌这称呼太洋派,所以我…」 「所以你就帮她取了『小町』的绰号?」 「哎,会痛…」睡眼惺忪的阿玛蒂蒂丝看着我用力弹了一下花纶的额头。「小亘聪明伶俐又美丽,马上就推测出答案。」 小野未央奈的父亲老家在日本秋田。位在北陆的秋田县号称专出美女,日本平安时期传说中的日本第一美人「小野小町」,即是出身秋田,加上她属于「和歌六歌仙」之一,才貌兼备,可说是货真价实「千年一遇」的美女。 「『小町』也可以暱称『蔻玛酱』(こまちゃん,komachan),小野未央奈相当喜欢,所以…」花纶的结语说的吞吞吐吐。 「所以色胆包天的花纶自作聪明帮她取了这个绰号,还叫的这么亲密?为何她是千年一遇美女,我居然是黑洞典狱长?」 我拿起枕头往他的脑袋砸去。 「小亘,你再打下去,我真的会变笨。」 「变得笨一点最好,才不会老是想把妹,鬼点子又特别多。」 阿玛蒂蒂丝好像露出浅浅微笑,继续和阿咖窝在一起补眠。 我反倒觉得米欧娜好听顺口,小町或「蔻玛酱」虽是特殊却不太好念;不管是米欧娜、小町或「蔻玛酱」,经济系系花此时都让我感到芒刺在背。 我弓起右脚,示意花纶继续未完成的拉斐尔「爱之伟业」。 「差点被你蒙混过关,小野未央奈的绰号一点都不重要,关键在于为什么你会和她手牵手,还拍了亲密的大头贴?」我刻意拉高了尾音。 他手中的指甲油刷停顿了一下,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藉口替自己辩护。尷尬的沉默瀰漫在这座没有时间的小城堡之中。 我打算趁胜追击,一口气挖出所有刺耳真相:「除了牵手之外,你们是不是还有抱抱,还吻了你的『蔻玛酱』?」 花纶逐渐红润的耳根早已透露出真相,毋庸亲口说出让我不想入耳的答案。 「呃…这题可以先让我保密吗?」 「你再继续保密的话,悬崖高度恐怕会越来越高,一暝高一尺,保证连蜘蛛人或蝙蝠侠都爬不上去。」我持续在这座城堡里挥霍属于我的骄傲与自尊。 「刚刚的问题叙述有误,『小町』不是我的,她有自己的意识和自由,况且她有男朋友了。」 「什么?爱情是一种异世界吗?有男朋友却可以主动牵起你的手,搂搂抱抱还玩亲亲?」 难道韶安学长先前的举动是正常的「社交礼仪」? 不对,不能颠倒是非。不论爱情多么复杂难懂,专一的爱,绝对是至高无上的圭臬,绝非斧头与树木的关係─泰戈尔的诗句再次浮现脑海。 第十一条 喜欢的对合犯(1):吸血鬼印记与 爱情,是令人心神嚮往的美丽境界,绝非充满怪诞的奇特异世界。花纶的回答使我备感讶异,他必须要仔细解释清楚才行,况且这也是他必须履行的义务要件。 他无奈叹了一口气:「唉,这真的是一言难尽。」 「长夜漫漫,反正我明天只有下午排课。」我知道花纶早上九点就得赶去上课。 他看了任性的我一眼后,继续涂绘剩下的脚指甲。 身为无照检察官的我,继续对花纶进行违法夜间侦讯。 「你喜欢未央奈吗?」我试图解决当下最重要的问题,如同检方都会要求被告先自白认罪,传统的不法思想总认为「案重初供」。 「坦白说,我回答不喜欢就显得太矫情了,倘若不喜欢,怎有办法牵手甚至…」他差点说溜嘴而不敢把话说完。 我朝进行涂绘指甲的他偷偷做了生气鬼脸:「这么说来,你爱上未央奈了?」我的语气不自觉显得有点愤慨。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后说:「没有,我并没有爱上未央奈也没有爱上『蔻玛酱』,不过『蔻玛酱』就快消失了。」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犹疑,书桌上的小白宛如先替他说出:”love,andbesilent.”─然而这一次是说给我听的真心话语。 花纶费尽千辛万苦爬上连蜘蛛人都难以抵达的「泰戈尔悬崖」,接着从怀中取出世上仅有一朵的deadflower,他在世界的中心点和蔻蒂莉亚一起大声喊出:”love,andbesilent.” 「嘘!小声一点,别把阿咖和阿玛蒂蒂丝给吵醒了。」 我的内心发出相同频率的低语。 墙角熔岩灯吐出一颗巨大的鹅黄火焰,映照出他内心深爱之人的轮廓。我闔上双眼,依稀看见穿上黑底白色露肩礼服的女孩,戴上音符造型耳环,双手插腰扭臀,随轻快旋律摇摆身躯,哼唱出”年下の男の子”。 「可是你怎有办法分辨喜欢与爱?依照佛洛姆所主张,关怀、责任、尊重与瞭解,目前这四大要素似乎只欠缺责任。」我微弓起双腿,蹺起可爱脚趾,端详上头拉斐尔.花纶的精心杰作。「对了,你认真学一下美甲,下次可以帮我做光疗美甲。现在先帮我拿一个布丁过来。」 他的脸部表情变得有些扭曲,花纶把指甲油扭紧放在桌上后回答:「小亘,你也需要六字大明咒,你的食欲也是一种难以消除的业障。」 他撕开布丁的铝箔封膜,拿出乾净小汤匙和布丁一起递给自义又放肆的我─六字大明咒被贴心的他给藏了起来。 我心满意足地吃着布丁,轻轻摇头晃脑,享受这一刻的幸福。 花纶按下音响播放键,喇叭以极低分贝流泻出优美的钢琴乐音,舒曼的〈梦幻曲〉繚绕在没有时间的城堡。 他转身对我说:「纵使四大要素兼备,反推回去也不一定会导向爱。我的确无法清楚区辨爱与喜欢,但是每个人的内心应该会有所体悟,有时候难以藉由语言来表达阐述,言语文字其实乘载许多不确定性。以刑法理论来说,行为人是否真正构成犯罪,必须他的行为该当刑法所规定的要件后,进一步检视那个行为的『违法性』以及『罪责』。违法性是一翻两瞪眼的检验,『有或没有』就是它的答案选项,就好比爱一样;可是犯了罪未必一定得要接受严厉刑事处罚,所以罪责的检视变成有高低深浅之分…」 「就好像喜欢一样吗?」我舀出一小匙布丁后送入口中,咀嚼着滑嫩的业障。 「嗯,就是那样。『违法性』和『罪责』毕竟是不同层次的概念与检验,只要驾轻就熟之后就可以区辨与论断。」 「花纶,看起来你很上手了嘛。」 「哪有这回事,爱的奥妙很难参透,要是有如此简单就好了。我想比喻爱就像『违法性』检验,完全没有模糊灰色地带,然而喜欢之于『罪责』,可能就有深浅多寡程度上的不同。除非有新的事证足以显示可加重或减轻罪责,否则衡量出的罪责也会定于一点,但是喜欢却不一样,那是一种动态的平衡,也许对某些人而言,逐渐累积的喜欢在某个时点会悄悄转变成爱。」 我狐疑看着他说:「你会从喜欢变成爱上未央奈吗?」 花纶坐在床沿,低头看着自己完成的美甲后说:「我想应该不会。」 在这极为宝贵的一成时间报酬内,你只能深深喜欢我,然后偷偷爱上我。 我把这些话和剩下的布丁,一起吞入肚子里,希望能够成为爱的养分。我将布丁空杯随手交给花纶,但愿他能见到里头装着满足与喜悦。 我作势轻咳一声:「最后还有三个问题。」 「什么?你真的儼然是漏夜侦讯的检察官,任何蛛丝马跡都不放过。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的思维逻辑好像变得更好,简直就像是中世纪的吸血鬼。」 我故意抓起的他右手臂用力咬了一下。 「真的会痛!」 我笑盈盈望着他右前臂上的小小齿痕:「这就是吸血鬼的印记,也是小亘商标。」据说吸血鬼的爱憎意念特别强烈,留下的印记应该充满了纯粹的情感。 「这里呢?」花纶以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侧着头指向自己的脖子。 「你和未央奈如何认识?为什么她有男朋友还会和你卿卿我我?以后不准再和她牵手或是有任何踰矩行为,可以嘛?」 我好比英勇的兰斯洛特,拈弓搭箭后,咻咻咻地一口气射出三支飞箭,而且不予理会他伸长的脖子─花纶又不是可爱的阿玛蒂蒂丝或阿咖。 〈梦幻曲〉奏毕,接着下一曲是〈宝宝睡着了〉,兔笼中的阿咖及阿玛蒂蒂丝睡得香甜,花纶则是不小心打了呵欠,显得万分苦恼。 勤奋好学的花纶不顾自己繁重的本系课程,竟然还辅修经济系,上学期的经济学原理期中考时,因缘际会下,他「不小心」帮助小野未央奈取得足以过关的成绩,也就是所谓的「作弊」,因此两人就此相识。 花纶本身对日本文化十分有兴趣且有相当的瞭解,所以两人的友谊关係进展快速,甚至在默示之下,彼此形成固定每週五晚上约会的特殊默契。小野未央奈的外貌出眾,非常会打扮,早早引起许多人注意与追求。半年前,她交了一位正就读企管研究所的富家男友,然而和花纶的默契约会居然依旧持续。 「嘖嘖,你老是用奇怪的方法把妹吗?竟然大胆帮助女生作弊,实在太夸张了。啊,真是不好意思,上週五我不小心抢劫了未央奈小姐的约会时间。」 我不满地鼓起双颊,瞇起双眼瞪着娓娓道来的他。 「一切都是命运之神的安排,我只是顺着那条河流前进。我和她之间不算情侣约会,只是自然而然固定碰面,一起吃饭聊天或是去看电影,仅此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如果这不叫约会,那什么才叫约会?未央奈的男友还真大方,居然如此放任自己的女友,而且你根本是另类的萨德侯爵,如果确定不会爱上未央奈,却依然和她亲热及约会,这又成何体统?」 「我才没那么变态。」他摸了摸右前臂上的印记。「而且我们也没有发生你所说的亲热。」 我冷笑一声,依然瞪着花纶说:「有浅嚐她的香唇、一起分享彼此体温吗?这种用语会不会好一点?」 花纶忍不住弹了一个响指:「小亘,你很有潜力成为作家,懂得推理,反应很快又能随心所欲地变换词汇,好想读一读你写的小说。」 此时对我的阿諛奉承早已无用。 「你最好快点从实招来,我才能写出一篇悲剧惊悚小说。」 他结结巴巴回答:「差不多啦,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一切就像…」 「就像果实自落于邻地般顺其自然?」 「没错,又被你给说中了。」花纶对我的推理轻轻鼓掌。 一切就是如此凑巧,〈宝宝睡着了〉下一曲就是〈恐吓〉,真不知舒曼为什么把《儿时即景》钢琴组曲加入这首〈恐吓〉? 恨得牙痒痒的我,此际巴不得再用力咬一口花纶的左手臂。 「不过实际上并非你所想像的情节,请你要相信我,况且他的男友也知道我的存在。」 「但是不知道你和未央奈持续默契约会吧?」 花纶眼神飘移,耸耸肩后回答:「可能知情或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毕竟每个人都拥有最低限度的自由,即便掉入爱河也一样。」 我挑眉质疑花纶的语病再次追击:「不管怎么想都很诡异,刚才你还说了『蔻玛酱』就快消失,你一定还隐瞒着其他秘密。」 他面有难色回答:「我保证不会对你说谎,这部分可以让我先保持缄默吗?之后一定会详细告诉你。」 那时我并未料想到花纶所隐瞒的真相是如此让人震惊,假使柯罗诺斯能够让时光倒流,我一定会要他完全吐实,并且真心拥抱花纶的灵魂。 「大人有大量,我就暂时不予以追究,可是你要答应我不许再和未央奈亲热,更不能发展成类似沙特与西蒙波娃的关係。」我认真看着露出一丝丝懺悔神情的花纶。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爱情模式或样貌,无法模仿或重新雕塑其他爱侣的典范,只能从中找出适合彼此的要素,甚至从他人失败经验中寻绎出重要啟发,让自己能享受更甜美的爱情佳酿。 法国文人沙特与西蒙波娃之间的爱情故事让后世津津乐道,也因而產生许多浪漫诗篇、信件或文章,然而他们并非是传统的浓情密意、如胶似漆般的恋爱,他们打造的「半开放式交往」关係并非适合所有人,对许多人而言,反倒是无法接受的爱情相处模式。 沙特和西蒙波娃长久的爱情关係之中,各有自己的「小情人」,但是他俩对彼此完全开诚布公,相互信赖及扶持,保证不隐瞒对方任何事情,包括自己在外面的韵事,这种作法与互信,绝非大多数人得以履行的承诺。 花纶对我点点头后赶紧转移话题:「糟了,早上要缴交的报告我忘了列印,现在得赶快去超商才行。」 既然眼前的越狱犯已大致坦白,我也不好继续严刑逼供,只好让他暂时歇一口气。 「喂,你可别偷偷买保险套啊。」我对即将踏出城堡的他露出灿烂笑容。 刑法基本上规范了行为人与被害者间的关係,犯罪行为人又可区分成一起贯彻犯意与进行犯罪的共同正犯与协助正犯的帮助犯。 其中有所谓的「对合犯」,简单来说,两者之间的犯意正好相反,却共同形成一种互补关係,例如「行贿受贿」或「重婚罪」,犯罪行为人彼此间犯意恰好相反却相互补充。倘若对比成爱情或喜欢,似乎也是一种意识对合状态─重婚罪就是个例子。 花纶,你答应我了,千万不能和小野未央奈变成「爱的对合犯」;你绝对不能再次变成爱的越狱犯。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时间在这里宛如暂时停止,熔岩灯渗出的鹅黄色彩一点一滴填满整座小城堡。 “果实啊,你离我多远? 花啊,我就藏在你的心里。” 花纶,希望有一天你能为我朗读这首诗。眼前好像飞过一隻啣着粉色爱心的漂鸟,盘旋于鹅黄色夜空,冷不防窜入我的内心。 第十二条 喜欢的对合犯:泰戈尔悬崖上的自白 「小亘,你睡着了?我之前翻了《没有时间的城市》,讲述一位活了超过五百年、不老不死的吸血鬼在巴塞隆纳的故事。为了避免被他人给发现,他必须一直变换身分,因此参与许多重要事件的歷程,娓娓道来巴塞隆纳的歷史,说尽人间苦楚及宗教对生活在这座城市人们的影响,对永生不老的吸血鬼来说,如同生活在没有时间的城市。假如这里也能让时间之神柯罗诺斯睡着,那就太好了。」 我不知不觉在漂鸟的引领下,悄然进入梦乡。 耳畔传来如淙淙溪流的轻声细语,花纶切掉房内日光灯,只留下那盏熔岩灯的温暖。他蹲在床边偷偷对我诉说悄悄话,是不是会趁机违约呢?我不动声色听着他的午夜自白。 「虽然对『蔻玛酱』有好感,和她一起出游也感到很开心,甚至有两三次不小心怦然心动,但是我有自知不会和她变成『爱的对合犯』,我其实…」 缺乏兰斯洛特勇气的他,突然一顿,犹豫该不该继续说出最真实的悄悄话。阿咖和阿玛蒂蒂丝忽然醒了过来,紧挨着彼此,竖起双耳,专心聆听主人的真挚自白。 「小亘,我其实很喜欢你。我并没有荷米斯的神力,所以那天下午被当成怪人,拚命打听与找寻你的下落,就是想赶紧把宝贵时间归还到你的手上,幸好柯罗诺斯和福尔图娜真的出手相助,要不然已经找了好几个鐘头的我,在心灰意冷下差一点就放弃了。」 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音。你本来就是个怪人,这一点难道没有自知吗? 那天他果然东奔西跑四处找我,其实只要把手錶交给系上办公室就可以顺利回到我手中,花纶果真还是想亲眼见到我,才会四处奔波找寻我的芳踪。 「我记得作家张爱玲曾说:『女人取悦于人的方法有很多种。单单看上她身体的人,失去许多珍贵的生活情趣。』虽然一个月前对小亘是一见钟情,我绝对不是只看上你的美貌,而是你散发一种很难形容的气息,围绕在我身边,有时候甚至会绑住我的心。不对…是松开我目前心中枷锁的芬芳气味,替我捎来名副其实的deadflowers。」 不知为何,兔笼里的阿咖与阿玛蒂蒂丝突然开始跳起「兔子舞」─兔子在开心的时候会高高跃起,在半空中扭动自己的身体,接着会急速奔跑,重覆跳着空中舞蹈动作。 为什么花纶心中有枷锁? 除了和小野未央奈的风流韵事之外,肯定还有其他事情隐瞒着我。我强忍心中疑惑,继续闭眼聆听他的自白,阿咖和阿玛蒂蒂丝也再次恢復镇静。 「他,我永恆的伴侣,向我靠拢。全身震颤着,亲吻我的双唇。」他轻吐一口气后低语:「老实说,刚刚好想把这段唸出来,在但丁《神曲》第二层地狱中,保罗和法兰西丝卡好像接吻了呢。」 我内心暗忖:原来他早就知道但丁的这段诗句描写,平时聪明伶俐又牙尖嘴利,为何不懂得把握机会?莫非真的被「六字大明咒」给封印了该有的勇气? 「小亘,但愿那座『泰戈尔悬崖』不要太高,我的身体不太好,恐怕会爬得很吃力,而且就算耗费心力爬至峰顶,我也不能大喊出那句话。」 他以极轻力道撩起我脸庞上的细细发丝,扯起我内心的悸动。 我想像着他奋力爬上崖顶,头顶是一片接近无限透明的蓝色天空。我从吞噬一切的黑洞之中飞离而出,展开雪白双翼,缓缓从天而降,展露美丽笑靨佇立在他的面前,静静等待他说出心底的「那句话」,然而却迟迟等不到花纶开口…… 笨蛋,不会趁我假装睡着时,赶紧偷偷说出口吗?我依旧忍不住在心中咒骂这个傻瓜,真想把他从悬崖上给推下去。 我隐约听见书本翻阅的簌簌声响,他拿起我方才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漂鸟集》。 「不知道你是否有看到这首诗?读起来好似云淡风轻,实际上却非常伤悲。」 “蔚蓝的天空俯瞰 苍翠的森林, 他们中间吹过 一阵喟叹的清风。” 他低声吟诵后,小心翼翼收起那张信纸。 「风,有时候很令人讨厌。小亘,其实我没有花可以送你了,我已无花可赠你,可能连deadflowers也没有。」他的语气流露出一股伤悲。 「我已经没有花可以送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花纶否认和小野未央奈之间若有似无的恋爱情愫,「一阵喟叹的清风」究竟是指谁?我好想问问当初化成这阵风的泰戈尔。 难道我才是那道阻止他萌发对小野未央奈「爱之违法性」的障碍?倘若如此,花纶你可怪不了我,只能怪你自己意志不坚,当初根本不应该索取一成时间报酬;然而更令我在意的是「无花可赠我」的深层涵义。 花纶的口吻越来越悲伤:「刚才忘了告诉你,坦白说,是我自己害羞说出口,有一次和『小町』约会时,她突然在大庭广眾之下紧紧抱住我,怎样都不肯松开手。我…」 窗外陡然穿入阵阵救护车与消防车鸣笛声,划破自白的冻结时空,我不小心张开了双眼。 花纶急忙停止深夜的自白,乾咳了两声后说:「抱歉,宿舍唯一缺点就是附近有消防分队,有时深夜会被吵醒,不过也没办法,这就是国家保护义务。」 「花纶,你不设法努力保护我反而和你的『蔻玛酱』在眾目睽睽之下用力搂抱?你的勇气好像都用错地方了。」 花纶双颊开始变得红润,他忸怩地说:「你都听见了?」 我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回答:「很不巧,就只有刚好听见你的犯罪自白,明明偷偷爱着你的『蔻玛酱』,还敢明目张胆否认。」 「不是这样,刚才我还没说完…」 「算了、算了,我可不想听你描述那些爱情动作片的场景。果然一点都没有兰斯洛特的架势。」我挥挥手示意停止自白。「对了,我还没刷牙。我的牙刷和牙膏呢?」 有气无力的他乖乖拿出一支全新牙刷,并且帮我挤出带有香气的牙膏,那是刚才在超市购入的草莓口味牙膏。自从上了小学,就再也没有用过儿童牙膏,这股香味诱发出无忧无虑的童年回忆,在这座没有时间的小城堡里,时光好像可以倒流至每个美好时刻─撇除他和小野未央奈的曖昧不明关係。 将来离开这里,我是否能在其他地方回忆起小城堡中的点点滴滴? 我嘟着嘴,拿着牙刷逕自走入浴室,花纶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坦承对我的真实情感,只能看着我的背影偷偷叹息。 刷完牙后,我轻抚两隻可爱兔子,顺便道声晚安。 「阿咖、阿玛蒂蒂丝,晚安喔。」 「我呢?」他不知吃下什么药物或保健食品后向我索取一声晚安。 我意兴阑珊,完全不理会他的要求,直接躺在他的床上并拉上棉被;后方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我背对他开口:「花纶,你是以前冲绳的美军吗?」 「什么意思?」 「想把整张床都佔领喔?睡过去一点,千万别乱来,知道了吗?」 他莫可奈何地把身体移到床边,好比处在悬崖边缘。 「喂,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我以侧睡姿势挨近他的身躯,右手握住花纶的左手,掌心传来他内心的撼动感。 「这是给你今晚的礼物,谢谢你这个不太可靠的越狱犯拯救了小仙女。」 我的发梢感受到他的脸庞轮廓,带有兴奋与紧张的情绪,透过他的鼻息缓缓流入我的心底,我不禁偷偷笑了出来,接着把身体再挪近十公分,他的鼻翼在发梢吸食着清新又致命的魅力。 「欸…我有答应你可以摸我的胸部吗?」 「对不起。」他急忙收回擅自抚摸我胸部的欲望。 从索多玛城逃出的这一夜,我和他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在梦中见到一片无垠绿茵,远方有一朵美丽蔷薇绽放出和煦光芒,娇柔地包覆我的全身。 **** 清晨悄然不觉步入这座小城堡,我嗅闻到诱人香气,揉了揉勉强睁开的睡眼。 「你还可以多睡一会儿,睡醒之后再吃早餐。」他把一份三明治、加了两颗蛋的玉米蛋饼以及热红茶放在小茶几上。 「我想起来了,你在睡前吃什么?该不会是壮阳药?」 「呃…只是一般的保健食品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我狐疑地看着略显苦恼的他。 「我上课快要迟到了,你快继续补眠。」 花纶作势看了一下左手腕,但是说他过自己根本不戴手錶。 我毫不客气继续使唤眼前的花纶:「喂!先过来一下,你忘了还有两件事。」 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缓步走到床沿。 「你忘记餵小白吃饭,牠『钥匙』掉了。」 花纶显得不知所措,轻声问说:「牠要死掉了?怎么会呢?」 「小白是钥匙圈,如果没有钥匙的话,牠会饿死耶。」 花纶皱了一下眉头,拉开书桌抽屉把备用钥匙套入小白的身上,牠好似在瞬间发出欢悦的叫声。 「乖,这样才是个好主人。」 「不,我感觉自己还是比较像个卑微的奴隶。」 花纶准备转身离去之际,我娇羞开口喊道:「爱的奴隶,你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闭起双眼,用手比了自己的左脸颊:「你忘了morningkiss!」 「啊…」 花纶害羞地留下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我将梦中的蔷薇摘下后,偷偷送给了花纶,这就是早晨捎来的deadflowers。 下一瞬间,他快步消失在这座小城堡的入口。 「阿咖、阿玛蒂蒂丝,我和这个傻瓜之间的恋爱停止条件是不是又达成一项了?到底要完成多少,彼此才会相爱?他是否有勇气违约呢?」 我抓起残留着他身上味道的棉被,鑽入被窝之中,重回那片无垠绿茵的梦境。 在绿色原野之上,我唱起了”deadflowers”,随着纹白蝶翩翩起舞。 花纶,你听见我替你捎来的致命爱恋了吗? 你得快点努力爬上那座泰戈尔悬崖才行。 第十三条 未必故意的恋爱抢劫:兰斯洛特的冯 两天一夜的赏枫之行订在期中考结束当週,也就是三週之后的週末。我深思熟虑后,传出简讯告知花纶这项决定。由于大一新生要面临的期中考科目并不多,对我而言不会造成过多压力,反倒是花纶的压力不小,即便我想助他一臂之力,也是犬吠火车罢了。 如果一切顺利又被浪漫情愫给催化,说不定真的会达成恋爱停止条件,那么他先前的努力就有了回报。 简讯内顺便提醒花纶,我在早上床后抽走了几张唱片:nineinchnails(九吋钉乐团)、ministry(内阁乐团)、air(空气乐队)、massiveattack(强烈衝击)、sigurros(胜利玫瑰)和belleandsebastian(贝儿与赛巴斯汀乐团)。 神清气爽的雅琳坐在我的身旁,喝着去冰的珍珠奶茶,准备迎接下午的无聊课程。 「亘荷,这副音符耳环好漂亮、好可爱。」雅琳嚼着珍珠说道。 我掩不住心中喜悦答说:「音符耳环是上週五晚上买的,不过已经早早断货了。」我侧着头像雅琳展示这副花纶送我的耳环。 「你哪来这么多cd?哎唷,这张唱片的封面好阴森诡异,好听吗?」 雅琳随手拿起ministry的”darksideofthespoon”(汤匙的阴暗面)端详,唱片封面是一位极为肥胖的女子,以裸身之姿,背对镜头坐在阴暗教室里,面对黑板不断反覆写下”iwillbegod”(我将要成为神)。 这张唱片在发行之初,因为封面设计引发极大争议,导致全美知名连锁百货公司凯马特(kmart)拒绝上架贩售。 “我将要成为神”─所有的神都是被人类所创造出来,现在我只想成为自己的「爱神」,掌握自己想要的恋情,雕塑出黄金比例的爱情样貌。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些唱片才刚入手不久,今天晚上才打算要听听看。这张封面诡异的唱片好像是工业毁灭金属,也就是像工厂一样发出轰隆隆的敲打噪音,主唱声嘶力竭地吶喊,彷彿想毁灭眼前的世界。」我并没有先向花纶询问清楚工业金属摇滚乐的实际风格。 「工业噪音?你的口味喜好何时变化这么大?这真的是音乐吗?」 「音乐包罗万象,如同爱情无奇不有。说不定很对我的胃口。」 「说到爱情这个难题,现在正好可以来拷问你。最近你变得有点怪怪的,先是有人捎来黛安娜白玫并且请老师唸出情诗,接着你又想衝去找经济系系花牵手的男生,还说『越狱犯』是你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观察力敏锐的雅琳刻意加强了「真的」一词语气。 我故意语气平淡地说:「我和韶安学长不就是在恋爱吗?」 雅琳嚼了口中的珍珠后说:「你别掩耳盗铃了,你们的恋情早就敲响丧鐘了吧?不过说不定真正的恋爱才刚起步。」 「都送入棺材了,哪有可能刚起步?」 雅琳四两拨千斤回答:「你没听说过起死回生吗?先别管这个了,快点说说那个男生。」 「或许是一种无奇不有的邂逅之恋。」我意有所指,摸着耳垂下的旋律回答。「经济系系花名字是小野未央奈,绰号是『蔻玛酱』,而且我不小心抢劫了蔻玛酱的外遇对象。」 「啥?过失抢劫?」 不小心而为之的犯罪通常会被定性为「过失」。 我随手拿起法式浪漫电子乐团air的”moonsafari”(月光狩猎)专辑,指着上头的歌曲”sexyboy”(性感男孩):「我很喜欢这首法文电子乐歌曲,旋律十分悦耳舒服,编曲又很特别,只可惜那傢伙一点都不性感而且也不勇敢。」 补眠结束之后,我一边吃早餐一边聆听这张专辑,因此才起意顺道抽走其他唱片。 「雅琳,『未必故意的恋爱抢劫』要从荷米斯和时间之神柯罗诺斯开始说起。」我举起左手指着上头的橘色錶带。 一头雾水的雅琳睁大双眼望着我,掉进时间漩涡,等着我用故事把她给拎起来。 我深呼吸后,把时光倒回至技安手中拿着鸡蛋开始,接着几乎毫无保留告诉雅琳这阵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包括和花纶奇特邂逅的种种细节,当然也说明与韶安学长之间的破裂关係。 雅琳倒抽一口气后说:「生命的质感不该用呼吸次数的多寡来衡量,而是有多少让我们屏息的精彩时刻。没想到短短时间之内,你身上所发生的故事也未免太精彩,那对水晶音符耳环已经快变成粉红色了。爱情,果然是无奇不有,无所不包。」雅琳引用美国诗人玛雅.安洁洛(mayaangelou)的名言,替我这一阵子的「奇遇记」作下註脚。 我露出羞赧中带有一丝满足的笑容作为回应。 「话说回来,那个sexyboy…不对,是怪人花纶根本是最大受害者,不管怎么看,简直就是被彻底打劫,哪有享受到任何报酬?人民有居住迁徙的自由,你才不是兰斯洛特,是名副其实的霸道亚瑟王,而且把他给绑架了,直接跑到他内心划地为王,完全不需要其他圆桌武士的帮忙。他不是萨德侯爵的”s”而是”m”才对吧?说不定还有轻微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stockholmsyndrome)。最不可思议的还要想办法让你爱上他;他不能开口说出『我爱你』,而你却一直偷偷引诱他违约,简直就像要桂妮薇儿拔出你内心的石中剑嘛。」 雅琳一口气说完花纶真正的处境,就像被吊在半空中的昏迷蜘蛛人,进退两难,只能等待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他给拉上泰戈尔悬崖之上。 我噗哧一笑后嘟嘴答道:「不论是s或是m,那个笨蛋心甘情愿就好了,至于要如何享用一成的宝贵时间,就得看他如何绞尽脑汁与真心付出。」 「我觉得花纶很大胆也很任劳任怨,竟然敢编导出电影之中才会发生的情节,还让老师成为帮助犯。你在他房里过夜居然可以全身而退,连接吻也没有发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只是有色无胆而已,才没那么『冰清玉洁』咧。」我的脑中不自觉浮现”sexyboy”的曲调。 “sexyboy,sexyboy ousontesherosauxcorpsd'athletes ousontesidolesmalrasées,bienhabillées sexyboy,sexyboy…” 「你的韶安学长该怎么处理?你真的打算就此放弃这颗得来不易的鑽石?」雅琳的语气透出不捨。 我不满地嘟嚷着:「鑽石是最锋利的石头,乾脆给你好啦,说不定你们也能擦出火花。」 「亘荷,你其实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毕竟韶安学长各方面的条件都是上上之选,不应该轻易捨弃,他一时衝动犯下的错误也不是全然不可原谅,应该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我足以体会雅琳此刻的惋惜之情。韶安学长多金帅气,人生注定一帆风顺,倘若能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即便没有百分之百的幸福,至少也会有数之不尽的物质快乐。如果懂得调适心情与自己「找乐子」不失为一种「互助式提款机」的特殊相处模式:女方提取他的金钱和礼物,而他吸取女方的外貌与性感身材。然而既没有相濡以沫的真情,更无浓情密意的氛围,这才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我板起脸孔,以严肃口吻说:「这种失去说不定是塞翁失马?」 雅琳反应很快地应答:「这可是法拉利上面的那匹马耶。」 「上上之选的条件也只有外表和靠爸族吧?内在根本不值得一提。雅琳,你该不会是他派来的『冯諼』,想来当和事佬与说客吧?」 雅琳此时的笑容相当不自然,赶紧喝下最后几口珍珠奶茶来「掩耳盗铃」─我好像在她的心中听见了鸡鸣狗盗的鸡啼和犬吠声。 策士冯諼乃战国时期「四天大王」之一孟尝君的门下食客。 求才若渴的孟尝君广纳天下能人异士,号称麾下食客三千,也就是平日养了至少超过三千位的「米虫」,然而当时的冯諼被其他食客尊称是「米虫之王」,不但没有展现任何实际能力,整天只会「弹剑念rap」,还提出一大堆要求及个人特殊待遇,否则他就要良禽择木而栖─离开孟尝君的公司,去其他地方当米虫。 宽宏大量又家财万贯的孟尝君并非台湾时下的「惯老闆」,一概大方允诺冯諼的需求,没想到鬼灵精怪的冯諼「物超所值」。首先,孟尝君派他去执行最简单的「讨债工作」。孟尝君所辖领地之内都是好欺负的善良百姓,只要装得兇狠一点,自然可以把保护费、债务给轻松讨回。于是冯諼在出差前问了老闆:「请问讨债完毕后,需要帮老闆带些什么回来吗?」 孟尝君眼见米虫之王难得主动要求多办事,开心地回答:「冯先生,你看我这里少了什么,就帮我给买回来。」孟尝君的公司里几乎什么都有了,所以老闆意有所指的答覆也是一种能力考验,然而就算冯諼买错或不知该带什么伴手礼回来,孟尝君也不以为意,毕竟没有期待就没有伤害。 信心满满的冯諼即刻啟程前往老闆领地进行年度工作,没想到他的kpi(keyperformanceindicator,关键绩效指标)达成方式超乎常人想像,一抵达领地封邑之后,他对所有困苦的百姓高喊:「来来来,大家发大财!」很像是一种竞选口号。 喊完口号,他随即用一把火将帐册借据全给烧了,冯諼觉得孟尝君「穷得只剩下钱」,因此这些债务根本是多馀累赘,所有百姓见状后,无不欢声雷动,面对眼前的熊熊烈火,高喊孟尝君老闆万岁。 冯諼很快便完成工作返回集团总部,诧异的孟尝君得知他非但没讨债,还逕自主张「适法无因管理」为自己辩护说:「老闆,我其实用收来的钱财买了财务报表上看不见的东西,看不见的远比看得见的东西更重要。」 无奈又生气的孟尝君挥挥手,遣退了米虫之王冯諼。 一年之后,该时财团的新任总执行长齐湣王看孟尝君十分不爽,想尽办法要撵走功高震主的孟尝君,挫挫他的锐气,于是被拔掉重要职位的孟尝君顿时无处可去,只好带领一干「鸡鸣狗盗」之徒,回到领地封邑。 没想到当初贫苦不堪的百姓纷纷出来迎接落魄的孟尝君,彼时,他才发现米虫之王冯諼用那些高利贷借据帮他买了「仁义」,让他有地方得以韜光养晦,之后冯諼又提出「狡兔三窟」及高枕无忧之计,使得孟老闆再登权力高峰数十年。 「雅琳,这下子『冯諼买义』要变成『亘荷卖情』了吗?」 听我说完「冯諼买义」故事后,雅琳苦笑说:「我才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或米虫之王,我承认确实受到韶安学长的请託来说情,他是真的很喜欢你,条件又是非比寻常的好,不过爱情契约无法勉强,一切还是要由你自己决定。总而言之,千万别太快踏入那座城堡,说不定花纶才是真正诡计多端的冯諼,使出以退为进的伎俩,打算欺负你这个爱情白痴,最后再一口气把你吃掉。」 「我才不是爱情白痴呢。」 我抿嘴思考雅琳对我的谆谆告诫,脑中却浮现花纶细心帮我涂绘脚指甲油的景象。 「亘荷,择期不如撞日,今天晚上把他约出来一起吃饭,让我来鑑定一下是和氏璧或假宝玉?」 听见雅琳的提议后,我忐忑不安地回答:「这样好吗?我和他也才认识不久。」 「如果你们真的开始正式交往,迟早也会介绍给我认识,况且当局者迷,我这个闺密兼旁观者最能看清局势。」 我狐疑看着雅琳:「你千万不能故意偏袒韶安学长,变成他的『冯諼』来打压那个笨蛋。」 雅琳露出一抹得意的贼笑:「你应该要期待我能激发出花纶的潜力与对你的真心,才能通过『亘荷石中剑』的考验。」 踌躇不前的我拿出了手机,带着兴奋又焦躁的情绪,拨了通电话给花纶,敲定了今天晚上的「鑑定会饭局」。 接下来两小时的课程就像一张张空白投影片,无意识地在我脑中迅速滑过。 **** 我们相约在学校附近一家中价位的墨西哥式餐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鐘左右,雅琳与我早已坐定,静待花纶的出现。短短时间内,他将接受第二次的考验。 「亘荷,你的手怎么在发抖?」雅琳将左手放在我的双手之上。 「哪有?是地震啦。」 就在「地震」结束之际,面露紧张情绪的花纶走入我和雅琳的视线之内,然而他的身后宛如绽放出一朵美艳无比的牡丹─小野未央奈翩然在他背后现身。 「大家好,我是小野未央奈,可以叫我『蔻玛酱』。」 小野未央奈的周身隐约发出淡淡光芒,全身散发出难以形容的魅力,一点一滴在眼前的空间蔓延。 我的双手紧抓裙摆,眼神飘移不定,早晨的morningkiss温热感在脸颊上忽隐忽现,此刻好像又发生了「地震」,放在包包里的小白好似发出警戒吠叫声;远在小城堡内的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可能也感受到了震撼。 花纶,你在午夜才答应我不会再越狱,一定会努力爬上那座「泰戈尔悬崖」,为何小野未央奈现在会跟在你的身边? 雅琳偷偷用右手肘顶了我一下,用眼神示意我起身打招呼: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我悄悄吐出一口气后起身:「你好,我是兰斯洛特…不,我是亘荷,欢迎未央奈一起来吃饭。」 小野未央奈对我露出足以融化冰山的妍丽温馨笑靨。 娇美牡丹艳冠群芳;荷花也有独属于自己的清新纯洁之美。 “i'llbeinmybasementroomwithaneedleandaspoon withanothergirltotakemypainaway andiwon'tforgettoputrosesonyourgrave” deadflowers的旋律飘飘然在脑中响起。 花纶,到底谁才能带给在地下室的你致命快感? 我和未央奈谁才是歌词中的”anothergirl”?谁又是泰戈尔诗作中的那道「喟叹清风」? 我掛上自信微笑,准备亲自挖掘出所有被隐藏的真相。 第十四条 爱的交互詰问(1):亚瑟王对决冯 此时用餐人潮尚未涌现,我们挑选在餐厅二楼有着大型仙人掌盆栽遮蔽的角落,形成一个另类的隐密空间。 我们四人做了简单自我介绍后,机灵的小野未央奈刻意去了一趟化妆间,好让花纶先行解释眼下的状况。 「实在太精彩刺激,没想到电影情节活生生在眼前发生。这下子太有趣了,越狱犯、抢劫犯和劈腿偷吃犯恰好都凑在一起,亚瑟王与兰斯洛特宿命般的对决,到底谁会胜出?桂妮薇儿又该做何选择?」雅琳悄悄在我耳边低语,她的情绪太过亢奋,最后一句似乎不小心被花纶给听见。 「哪来的桂妮薇儿?应该不是我吧?」 「花纶,你应该先解释一下吧?」我双眼直视擅自将小野未央奈携来的花纶。 「非常抱歉,没有事先通知就把蔻玛酱给带来了,因为刚才在侧门巧遇她,一直嚷着想要见你,加上蔻玛酱其实没什么朋友,所以就让她一起参加聚餐吧。」花纶困窘地解释道。 「未央奈知道我的事情?」 「因为上週五的晚上…」 雅琳迫不及待地插嘴回应:「上週五晚上的约会被亘荷给硬生生抢劫了?」 「不是抢劫,是时间管理上的权宜措施,蔻玛酱十分好奇,所以隔天就询问关于小亘的事情,不过我没有透露太多。」 「这位花纶同学真会说话,难怪可以掳获经济系系花的芳心。」雅琳故意调侃说道。 我不置可否看着花纶:「可是你就这样把未央奈带来聚餐也很困扰。」 「对不起,蔻玛酱真的非常需要朋友,这一次就让她一起吃饭。我知道亘荷最温柔、最善解人意了。」 花纶做出双手合十的请託动作,语气诚恳,并无透出对小野未央奈的倾慕之情。 「爱的违法性」似乎真的尚未确定,但是花纶也还没顺利攀上那座「泰戈尔悬崖」。如今崖顶已无飞离黑洞的天使或娇俏花朵,只有那把考验「荷米斯.罗密欧.拉斐尔.桂妮薇儿.花纶」的石中剑,发出慑人寒光。 一个不小心,很可能是我拔出利刃,一口气斩杀掉眼前的花纶。 就在我嘟嚷抱怨之际,小野未央奈从容优雅地拉开椅子后坐下,颈部飘散出一股鳶尾花香。今夜的小野未央奈画上淡淡裸妆,更添清秀瑰丽之姿。一双漂亮眼睛彷彿盪漾澄澈甘美的泉水,不自觉四处「放电」,连我和雅琳都差点被电到,不愧是超强天然发电机。 「花纶今晚好幸福,有三位美女陪他一起用餐。」她做出奥黛丽赫本的经典托腮动作,深情款款望着一旁的花纶。 「感谢三位天使慷慨赐予我无比幸福,不过能吃饱才是真正的幸福。」花纶双手合十,急忙岔开话题。 「咦?你最近都没吃饱嘛?」小野未央奈轻笑出声,嘴角梨涡很是迷人。 这傢伙上週分明才引经据典说天使简直「比路人还要路人」,普通至极,怎么现在又改口了?吃饱才是幸福,是暗示我之前一口气嗑光他的薯条和红茶吗?啊…还有小番茄、洋芋片和布丁;真是个小气的傢伙。 我想起小城堡里还有两包饼乾和可乐,今天晚上很想再次踏入那里,洗好澡后悠间地吃着夹心饼乾,使唤花纶帮我吹乾一头长发,然后趁他不注意时,再用力踹一下他的臀部,发洩堆积如山的闷气。 亲切的服务生替我们端上一道道传统墨西哥菜餚,他忍不住先后瞧了我和小野未央奈一眼,好像打不定主意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我的心态霎时变得幼稚,自觉外貌绝对不会输给小野未央奈,故意含情脉脉望向花纶。 「蔻玛酱,那个特调沾酱颇辣,你最好不要吃,否则等一下会过敏,胸部会起疹子,对你的肠胃也不太好,沾一点酪梨酱就可以了。」花纶轻声细语提醒着。 小野未央奈瞇起笑眼说:「我就知道花纶最体贴了,谢谢你。」 花纶贴心提醒坐在他身边的美丽女子,完全将坐在对面的我给罩上了隐形斗篷。 我偷偷瞪了花纶一眼:为什么他知道小野未央奈过敏时胸部会起疹子? 他发现我锐利如刃的目光后,赶忙用狼狈眼神向我道歉;明察秋毫的雅琳则是掩嘴轻笑。 我刻意把主厨特调沾酱及酪梨酱挪至我和雅琳面前,不让花纶有酱可沾─只要有你的「蔻玛酱」就够了吧? 「花纶,这个taco(墨西哥捲饼)好香,真好吃。」小野未央奈将咬下三分之一的taco移到花纶嘴边,餵他吃下裹着满满爱意的捲饼。花纶嘴角不小心沾到肉酱,小野未央奈毫不犹豫用食指擦掉肉酱,接着津津有味地吸吮,顺道将如红宝石般的aguasfrescas饮料和花纶一起品嚐。 「人家想吃那个。」 小野未央奈像个可爱小女孩似的,指着斜前方的三角玉米脆饼(nachos),鶯声燕语在席间流转,花纶犹如被西班牙人统治的阿兹提克人,乖驯地餵食蔻玛酱吃下香气四溢的脆饼。 胆大包天的花轮居然敢在典狱长面前公然二次越狱,成何体统? 处在墨西哥餐厅中的我,彷彿瞬间被放置在炙热无比、黄沙遍野的索诺拉沙漠里,完全迷失方向,遍寻不着我的骆驼─花纶同学。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眼前男女如同热恋中的情侣,上演比韩剧更甜蜜的调情戏码,恩爱亲暱的互动显得十分碍眼─我的骆驼好像被拐骗到了另一座索多玛城。花纶好似很享受餵食与被餵食的乐趣,果然能吃饱就是幸福;眼前宛若重叠上週五在速食店内,坐在我和花纶隔壁桌的情侣餵食秀。 可恶的花纶,我绝对会让你体会到海德格所说的『向死而生』真諦。 盛怒之下,我一口气吃下两个捲饼,啜饮乳白色的欧洽塔(horchata),目光再次化作死神镰刀架在花纶脖子上,然而他这次却假装没看见。 我不满地嘟起嘴唇,趁小野未央奈不注意时,在餐桌下轻轻踢了花纶一脚,脸色红润的他摸了摸脖子,不甘愿地从温柔乡中滚回现实。 我气嘟嘟地喝下特调饮料欧洽塔之后,脑海浮现出jimcroce嘹亮的歌声从天际轻柔飘散,不幸被李尔王放逐的蔻蒂莉亚,用纤细双手紧握住石中剑,在无边无际的索诺拉沙漠中,骑上可日驰百里的神奇骆驼,鍥而不捨追杀着二次逃狱的花纶;纵使他诵唸千万遍的六字大明咒依旧难以逃出生天,弹着空心吉他的jimcroce在天堂为花纶祝祷。 「看来亚瑟王完全占了上风喔。」沉默许久的雅琳终于开口,现在她可是兰斯洛特的策士冯諼,必须拿出超越鸡鸣狗盗的本领才行。 「嗯?什么王?」小野未央奈兴致昂然看向雅琳。 雅琳亲切地回答:「蔻玛酱真的美丽又体贴,难怪如此受到男生欢迎。」 「才没这回事呢,其实多数男生都只是远远地看,缺乏勇气来真正靠近我,而且我也会不太适应,所以那道距离很难拿捏。」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花纶同学好像拿捏得特别好?」 雅琳准备使出狡兔三窟,先挖了第一个洞让花纶自己跳进去。 「啊?」听见雅琳的突袭式发言,花纶发出带有尷尬的一声诧异。 语带曖昧的小野未央奈侧头对花纶眨了一下左眼。 「没错,他确实很厉害,距离抓的刚刚好,不多不少,永远只前进二分之一,然后保持着剩下二分之一的距离,简直就是数学家毕达哥拉斯,所以我很喜欢这位另类的sexyboy。」 「二分之一的距离和毕达哥拉斯?」 我和雅琳同时发出疑惑,看来冯諼这次棋逢敌手。 「蔻玛酱,你千万别这样说,很可能会让人误会,根本没有那种二分之一的距离,你搞错了。」听见间接告白的花纶顿感靦腆,急忙挥舞双手否认小野未央奈的甜蜜肯定句。 这个傢伙根本就是装模作样,睁眼说瞎话。花纶,你想当毕达哥拉斯定理中的那条「斜边长」,画出一个等腰直角三角形,同时黏着我和她吗? 不行,我和小野未央奈一定会分出高下长短。 小野未央奈开口说:「花纶始终和我间隔二分之一的距离,他持续缓慢地朝我身边靠拢,每次前进二分之一的距离,毫不间断给我需要的关心及温暖,可是彼此间一直保有剩下的二分之一距离。」小野未央奈看似说得甜蜜,语气中掩不住一丝丝的落寞。 假设一开始她和花纶间隔距离乃一万公里。毕达哥拉斯.花纶第一次大幅跃进5,000公里,接下来如夸父追日,再次迈进2,500公里,随后是爱的洲际飞弹,一口气飞近1,250公里。以此类推下去,最后两人之间剩下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几乎已是紧密贴合状态,可是依然无法真正「结合」在一起。 两颗心之间,永远剩下二分之一的距离。 理论上,他永远无法真实贴近小野未央奈,没办法抵达最后终点线。 永远剩下二分之一距离的花纶低头不语,默默喝下他的virginmojito。 毕达哥拉斯.花纶,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个艰难的数学爱情问题? 出生于西元前570年的毕达哥拉斯,和诞生于十七世纪的哲学家史宾诺莎的思想某程度上有所契合,都认为数学可以解决人世间的问题。 无法完全贴合的两颗心之间,是否可能產生爱情?是不是有数学公式可供计算? 我不禁歪着头思考小野未央奈提出的「二分之一距离理论」。 第十五条 爱的交互詰问(2):亚瑟王单挑兰 雅琳直视她的对手小野未央奈,花纶显得侷促而无所适从,本想打断这个尷尬话题,我转瞬用眼神制止花纶的愚昧,这场对决才正要展开而已。 小野未央奈吃下一片玉米脆饼后补充说:「我的数学不太好,说不定哪天剩下的二分之一距离算错了,自己可能也不知道。」 她极其自然伸出右手,下一瞬间,花纶即刻从背包中取出湿纸巾递给她。迟了几秒,花纶才赶忙让我和雅琳各抽了一张湿纸巾。此时,我才真正了解索多玛城里确实有男生存在的事实。 「这么说来,万一花纶不小心偷偷越过最后的二分之一界线,趁着你计算错误的时候,悄悄走进蔻玛酱的心房,不就恋爱成真?」 花纶听闻雅琳的大胆詰问之后,差点把口中的饮料给喷出来。 面对自信无比且胆识过人的亚瑟王,策士冯諼挖了狡兔第二窟,不…简直是一个巨大天坑,外加用力掷入当初「焚券市义」烧掉所有高利贷借据的大火,烧得花纶发出无声痛苦哀号;我也没料到冯諼此刻早已召唤出春秋时代的刺客─豫让,一起连袂攻向亚瑟王。 守信重诺的豫让乃东亚大陆史上的四大刺客之一,然而四大名刺客的暗杀行动全部以失败告终。 豫让悲惨一生的故事最特别之处在于:他总共进行了三次刺杀赵襄子的计画,没有一次成功。比起荆軻、聂政与专诸仅有珍贵的一次动手机会,有三次出手机会的豫让到底是幸或不幸?也许他才是最不幸的悲情刺客。 此时,雅琳宛如足智多谋的冯諼及坚毅勇敢的豫让化身,频频出招攻向不可一世的亚瑟王;桂妮薇儿则是无计可施,着急的情绪溢于言表。 只见小野未央奈神态自若拿起花纶的virginmojito啜饮,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后开口:「啊,真好喝。能被改正的错误,才是真正的错误。我忘了是哪位名人说过这句话。」 「帕斯卡(blaisepascal),十七世纪几乎无所不能的天才。」始终缄默的花纶终于有了开口机会。 帕斯卡所言乃指人们必须勇于面对自己的过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倘若犯下错误却只知逃避甚且想粉饰太平,那就称不上真正的错误,毕竟连亡羊补牢的措施或勇气也付之闕如。 「果然还是花纶聪明。对、对,就是帕斯卡的名言。」小野未央奈转头对花纶嫣然一笑。「可是有时选择让美丽的错误继续也是一种艺术。」 小野未央奈明显意有所指,四两拨千斤躲过冯諼及豫让的合力第一击。 雅琳攻势再起,丝毫不给亚瑟王喘息之机。 「所以蔻玛酱正在等待最美丽的错误?万一真是如此,可能有人会很不开心吶。」雅琳握着我的右手,转头望了我一眼。 「好可惜,某人每次好像都有验算,一直没有出错,这样好像会让人更加期待错误发生的那天到来,是不是更有乐趣?」小野未央奈的柔嫩右手轻放在花纶大腿之上后补充:「幸福得靠自己的双手掌握,不能只是寄望他人犯错或施捨,尤其是得来不易的爱情与恋人。」 困窘的花纶乾咳一声,却止不住四处逃窜的尷尬感,飘散在黄尘滚滚的索诺拉沙漠之中,身后穷追不捨的寇蒂莉亚越追越近。 以退为进的亚瑟王再次挡下冯諼及豫让的第二击,兇猛攻势犹如打入黑洞之内,毫不费力便被吸蚀殆尽。天坑里的大火已快熄灭,小野未央奈依然毫发无伤,傲然挺立在我和雅琳的面前。 花纶,为什么你不挺身而出说出真心话? 你究竟想要成为「喜欢的对合犯」或「单恋的继续犯」?只要你勇敢爬上那座悬崖,使劲拔出我心底的石中剑,和蔻蒂莉亚一起大声喊出「我爱你」,天真无邪的小亘就会带给你最美丽的deadflowers。 我才不要变成献给亚瑟王的供物,我要再次亲手把越狱犯给抓回来,这次一定要把花纶给关在边沁所设计的「圆形监狱」(panopticon)。 我果敢地看着小野未央奈说:「假如某人一直验算,未央奈同学是否会忍不住主动跨越最后的二分之一界线?顺势而为,根本就不会有美丽的错误,正确又美好的爱情就此诞生。」 此际就算天火燎原,圆桌武士第一人兰斯洛特也不会退缩一步。 小野未央奈微蹙眉头低声回答:「说不定已经跨越了,可是另类的sexyboy却巧妙后退了二分之一,反而变成另一种形式的验算。」 「欸?这…怎么会?」 我射出的第一支箭准确命中小野未央奈,然而她身上好像有无坚不摧的盔甲,轻易便挡下了危险。 眼见久攻不下,豫让雅琳准备做出最后惊天一击。 根据《刺客列传》纪载,豫让前两次行刺赵襄子都宣告失败,但是赵襄子并无赶尽杀绝,连续纵放他两次。 在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动手之前,豫让不惜「吞炭毁容」,让人完全认不出来。他耐心蛰伏在赵襄子必定行经的桥下,算准时机,一跃而上准备一击必杀,却依然功败垂成─永远剩下二分之一的距离,于是心死的豫让请求赵襄子让他用配剑划破衣裳,旋即自刎身亡。 三次行刺全被识破,最后因信而亡,重义而逝,这是一段可歌可泣的行刺悲剧。 雅琳以焦急语气问说:「可是蔻玛酱不是已经有…」 不行,豫让雅琳还不能贸然做出最后一击。我急忙打断她即将拋出的攻击。 孰料,小野未央奈脱下坚硬甲冑,柔情地望着我而呢喃: “我自白认罪 我是一名单恋的继续犯 我已无可救药 思念是严重的毒癮 而你就是我最终的牢房 我在里头注射单恋的海洛因 希望你能在我自由的那天 在囚禁我的监牢门前放上一朵deadflower” 原本以为亚瑟王想再次口出圣諭,没想到她转而吟诵那首花纶献给我的〈单恋的继续犯〉。 她黯然神伤地说:「不断验算的结果就是出现了这首诗,可惜不是送给我的情诗,心中感到有点难过。原本期中考过后,花纶和我约好要去一趟太鲁阁之旅,因为这首诗的缘故,已经去不成了。他坦承自己是单恋的继续犯,花纶喜欢的是你─可爱的亘荷。」 眼前的小野未央奈口出惊人之语,深情呢喃化作石破天惊的一击,彻底震慑在场其他三人。 听见协助告白的花纶一脸苍白,双颊却在下一秒鐘转为蔷薇般红润,眼神不自觉露出羞涩,乾瘪嘴角微微发抖。 「蔻玛酱,你…」 正当花纶想亲口解释时,他的手机忽然发出声响,暂时中止了亚瑟王与兰斯洛特的攻防战,索拉诺沙漠里的狂沙风暴戛然停止。 「抱歉,是我的家教学生来电,她后天就要段考了,今天晚上本来要帮她加课,结果…」 「快去、快去。」我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席接听电话。 花纶暂时离开之际,偷偷用眼神向小野未央奈传达「拜託,千万不要再说了」的讯息,被我清晰地捕捉在眼底,心中暗自惊喜。 悬崖上的石中剑彷彿被拔出了好几公分─至少还剩下超过二分之一,毕竟进行这次拔剑任务的应该是桂妮薇儿,而非英勇的亚瑟王。 我悄悄呼出一口气,开心喝下乳白色的欧洽塔,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味蕾上跳舞。 第十六条 反啟蒙时代的爱(1):小野西塞罗 万万没想到亚瑟王主动帮桂妮薇儿.花纶说出埋藏在索诺拉炙热黄沙深处的告白,我的内心又惊又喜,不禁松了一口气,朝小野未央奈露出久违的爽朗笑靨,原本紧缚身心的沙漠热气,瞬间随风飘逝。 占尽上风的亚瑟王居然弃剑投降,冯諼和豫让毋庸做出最后惊天一击;爱的等腰三角形消失无踪;兰斯洛特也可以安心把剩下的餐点一扫而空。 正当我准备大快朵颐可口的餐后甜点时,亚瑟王猝不及防,挥出迅捷无比的一剑。 「亘荷,你可以把花纶让给我吗?我很想和他谈一场浪漫恋爱。」 「你说什么?」 「你喜欢他吗?」 「我…我…」我一时语塞,进退维谷,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野未央奈以坚定口吻说:「亘荷不是要求他不能爱上你?不能违背立下的誓言?」 「这个嘛…」 我不禁伸手捲了一下自己的秀发,掩饰此刻的侷促及不安。 亚瑟王猛然抡剑再攻,快剑连连,过于大意的我再度变得左支右絀,导致节节败退,差点就要发出惊呼,失足跌落于那座泰戈尔悬崖。 小野未央奈的逻辑思绪非常清晰,应该把经济学基本原理学得十分透彻,考试时根本不需要花纶的「协助」嘛。 简言之,经济学谈得就是一个「理智之人」,在面临各种情境条件之下,该如何做出最适合自己的抉择─即是个体经济学,或是如何促进整体社会福祉最大效益,也就是总体经济学。 不论如何,均係聚焦在「选择」这个理性行为之上。职是之故,经济学十分合适跨学门的研究及运用,因而发展出着名的法律经济学、政治经济学甚至是爱情经济学。 「蔻玛酱不是已经有心爱的男友?」一旁的雅琳毫不犹豫出手相助。「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况且还有永远的二分之一距离,很可能是一道无法跨越的藩篱。」 「只要亘荷愿意亲手打开那间囚笼,二分之一的距离说不定就会随之消失。而且我打算要跟男友分手,花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发觉和现在的男友无法產生理想中的恋情。相处时的确很开心,但是好像少了什么,有时内心会感到失落与寂寞,即使男朋友就在身边也是一样;可是和花纶坐…」 「你和花纶已经做过了?」手忙脚乱的我变得语无伦次。 「差一点点,不过他非常会接吻哟。」小野未央奈曖昧地笑说:「我是说和他坐在一起时,即便彼此保持沉默也很舒服,很让人心安。他很体贴温柔,善解人意,知道何时该说什么话或做些什么事情,彼此逐渐酝酿出一种默契,另一种不同形式的”love,andbesilent”笼罩着彼此,你可以瞭解吗?」 喜不自胜的小野未央奈不自觉展露出甜甜笑容,甜度远超桌上所有墨式饮品。 在小野未央奈轻描淡写之下,雅琳召唤的刺客豫让已经「死了第三次」,冯諼所挖出的第三个洞穴也难以困住亚瑟王;反倒是将我推入那个充满矛盾情愫的洞穴内。 我顿了几秒,细细思考亚瑟王所使出的华丽剑招,不…是小野未央奈发自内心的话语。她所描绘的情侣相处感受,使我想起之前和韶安学长之间的状况。我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我抿着嘴唇,沉默以对,实际上不知该怎么妥适回招,几乎已黔驴技穷。 「亘荷,你可以退出竞争,把花纶让给我吗?」她眨着水汪汪的双眼,言语却如利刃般直刺我的胸口,我痛得发不出任何哀号。 眼前突然一黑,感觉天旋地转。脑中倏然浮现早上抽走的ministry专辑”darksideofthespoon”封面,那位身材极胖的女子坐在幽暗教室内,独自面对黑板重复写下”iwillbegod”(我将要成为神)。 此时,她悄然转头对我说:「要成为自己的神之前,必须先击败内心的恐惧。」女子接着递给我一小匙纯白的粉末,旋即遁入黑暗之中─”darksideofthespoon”专辑隐喻有毒品戒断效应的问题,ministry团员当时饱受药物滥用的困扰。 我舀出一小匙「香草奶油冻」(natilla)送往自己嘴里。在我成为自己的爱神之前,首先要跨越「亚瑟王」小野未央奈这座高墙,否则我哪里也到不了,甚至会再度变成索多玛城内的奴僕。我不需要靠药物来產生勇气,但是要给我一点点零食甜点。 吃下甜点后,我终于展开大胆反击:「除了相处时的默契安心感与美妙接吻之外,未央奈同学还喜欢花纶的哪一点?」 「我们是法律的僕人,以便我们可以获得自由。」小野未央奈慢条斯理答道。「这是伟大思想家西塞罗说过的话。啊…这是花纶所转述,他很欣赏这位兼具勇气智慧的贤者,如果没有西塞罗,或许人类社会中的自由与相关体制,就不是今日所见到的模样。」 「这和西塞罗有什么关係?」雅琳发出如豫让幽魂的不甘疑问声,然而此际就算策士三千与一干鸡鸣狗盗之徒全部一拥而上,也难以抵挡不可一世的亚瑟王。 出生于西元前106年的西塞罗(marcustulliuscicero),乃罗马共和国末期的伟大思想家,他更是一位滔滔雄辩的哲学家与政治家,捍卫着罗马共和国与人民的最后自由,不愿屈服于名利私欲和权力的引诱,最终勇敢地死于政敌马克.安东尼的暗杀行动。 高瞻远瞩的西塞罗活在距今两千年之前,他留下诸多宝贵思想,对后世文化与政治制度有莫大之啟发,尤其是法律和自由、道德的关联性,形塑出近代国家运作制度雏型,欧洲后来的文艺復兴、啟蒙时代思潮都受到西塞罗思想的深刻影响。 小野未央奈神情认真地继续述说:「花纶还提到随着时代变化,很多习惯及想法也必须跟着改变,这也是西塞罗本人特别注重的环节。西塞罗主张大家是法律的僕人,有它的特殊时代背景意义。两千年过后,人民不应是单纯的法律僕人,而是做自己的主人,超脱一定框架之外,在极其有限时间之内,争取属于自己灵魂的自由及存在感,获得一种逃出框架后的自由,解放出自己的真实感受。亘荷,花纶曾对你说过这些吗?」 我对她点点头,一雅琳则是静默不语,努力跟上小野西塞罗的思维,不过对手已如脱韁野马,急速往前奔去,已非狡兔或豫让的轻功可以追上。 小野未央奈不但是亚瑟王,好像也被思想家西塞罗给附身,文韜武略的她实在令人佩服;兰斯洛特握住宝剑的右手不禁微微颤抖,身边吹过颯颯的沙漠强风,颳起阵阵黄沙,逐渐掩去了视线。 我忆起花纶曾在简餐店内撩拨我差点沾到沙拉的头发,接着在海德格的有限时间之内,说明框架下秩序已剥夺我们过多自由的概念,可是此时闪过脑海中的并非伟大西塞罗,而是狂放不羈的「枪与玫瑰」主唱axlrose哼唱”deadflowers”的嚣狂影像。 花纶才不想变成西塞罗老师,他想当个狂野的乐团主唱,为我唱出一首又一首的情歌─包括在夜深人静时,朝夜空大喊「我喜欢你」。 我放下香草奶油冻后回应:「他确实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可是西塞罗和未央奈喜欢花纶有什么关联?」 小野未央奈发出犹如西塞罗的睿智笑声。「淬鍊出智慧,做自己的主人,享有自由的爱才能拥抱自由的灵魂,将希望灌入灵魂之中。」 眼前的小野西塞罗早已放下宝剑,快意佇立在沙漠中,享受无比自在的清风吹抚,而我却在不远处被灼烫肌肤的狂沙给吹蚀,无法动弹。 她凝视我的双瞳后说:「你觉得现在自己拥有自由吗?」 「这个嘛…」 我全然无法给出肯定答覆。目前为止,我似乎只有吃甜点的自由,而且还必须躲在那座小城堡里头。 从小到大,我和弟弟就被灌输传统儒教的「温良恭俭让」思想,甚至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概念观,但是「修身」的本质却不见了。一切都以整体家族利益为方针,进行每一个阶段的养成教育,可惜的是,儒教思想欠缺了西方「康德式哲学」的重大要素:「个人主义」,也就是「每个人都是重要的存在」。 倘若没有自我存在的意识或扭曲了团体和谐效应的本意,那个理想中的「大我」也只是一场美梦中的幻影。 国中时,我曾在交际宴会上偷偷询问其他同龄的小孩,发现大家的生活与被规训的过程大同小异,多数人均不以为意,毕竟丰富物质生活可以弥补心灵中的小缺憾,只有极少数和我一样,察觉到自己无声无息下被拿走的「东西」却也无能为力索回。 「当大家都这样时,我们又能如何呀?亘荷,你就乖乖听话,当一个住在城堡里的小公主,也许有一天,会出现一位勇敢拯救你的王子。」 一位出身名门的学姊曾如是说。语毕,她露出可爱笑顏,接受参与宴会眾人的热情掌声,上台拉着她不喜欢的大提琴。《巴哈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每个音符好似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在琴弓上缓慢爬行,恐怕连巴哈本人听见,都会想跟着哭出来。 我穿着华丽小礼服在台下看着这一切,心情既矛盾又复杂。一曲奏毕,神情恍惚地和大家齐声鼓掌,那时不知是替学姊的「知天命」与耐心喝采,抑或是为她的勇气而拍手叫好?总之绝非学姊的琴艺。 小野未央奈喝下一口气泡水后说:「千万不要当爱情的僕人,要努力成为爱情的主人。待在花纶身旁不但感觉安心,隐隐约约还能体会到阵阵自由的风在脸庞吹抚而过,时间好像会暂时停止,短暂拋却一切束缚。花纶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拥有西塞罗般的智慧。力量有其界线与框架,但是智识则无穷无尽。灵魂处在那片浩瀚无垠的时空中,感觉非常舒服,可是自己要先有觉悟,自由绝非凭空而降,必须用某些东西去交换,当自己拥有自由时,才有可能饮下甜美的爱情美酒。」 我下意识点头附和,毕竟昨天晚上从可怕的索多玛城逃脱后,随即摇身一变,成为没有时间城堡里头的女王,充分挥霍奢侈的自由,对着奴僕般的花纶颐指气使。 「对我来说,花纶就像捍卫自由与自我意识的西塞罗,给了我很多啟发,然而目前只是冰山一角,蔻玛酱非常想见到更多面向的他,挖掘出更多的古罗马宝藏。」 小野未央奈不自觉摸着逐渐泛红的双颊说道。 语言,具有更胜刀剑武器的强大力量,结合亚瑟王和西塞罗的小野未央奈此刻几乎无懈可击、无坚不摧。 雅琳听得目瞪口呆,我的大脑不停运转,认真思考她所说的一字一句。与其说花纶像是西塞罗,眼前的小野未央奈更具有西塞罗的魅力风采。 「亘荷,这一点是相当关键的要素,好比纯洁美丽的荷花需要充足的水。除此之外,他所描绘的爱情蓝图更是让人心神嚮往。」 我双唇微张,拋出心中的不解:「花纶所描绘的爱情蓝图?」 兰斯洛特已然放下手中利剑及盾牌,变成西塞罗讲堂上的乖学生,在心中开始做起了笔记。就连不好学的技安与大雄恐怕也会乖乖听讲,不敢分心或轻举妄动。 小野未央奈双手托腮发问:「咦?他没对你提过吗?」 「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不够多,许多事情还来不及知道。」 言下之意就是花纶之后会慢慢告诉我,截至目前为止,拉斐尔.花纶只帮我「描绘」脚指甲。 「真羡慕,看来花纶对亘荷是一见钟情呢。」 这句话不知是褒或贬,小野西塞罗的雄辩让我逐渐失去理智判断力。 小野未央奈将virginmojito一饮而尽后说:「他描绘出『爱的反啟蒙时代』,那并非新浪漫主义,花纶响往着『高贵野蛮人之恋』,那样的爱情是纯粹又浪漫的理想状态,哪怕相爱时间可能十分短暂,或是一生只有一次如此深刻的爱恋,也足够一辈子慢慢咀嚼这段美好回忆。」 爱情也有啟蒙时代? 原始野蛮人的恋爱让人嚮往?那是充满性欲或拋弃婚姻家庭制度的状态吗? 这绝非是眼前化身西塞罗的小野未央奈片面之词或善意谎言,古怪的花纶极有可能在特殊情愫催化下,对着蔻玛酱说出这些怪诞的甜言蜜语,说不定那时两人正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幕景象伴随小野未央奈的甜美憧憬神情,将我推入了索拉诺沙漠中的风暴,伸手不见五指,甚至无法发出吶喊声。耳边听不见axlrose或jimcroce的歌声,只有呼啸风声,夹带着孤单与失落,鑽进了我的耳中。 第十七条 反啟蒙时代的爱(2):高贵野蛮人 小野未央奈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以浪漫又理性的口吻说:「亘荷,你知道社会契约论吗?花纶说我们都被迫签下了爱情社会契约。」 「这个我知道,是不是卢梭提出的社会契约论?」 枕戈待旦的雅琳再度出击,好让我可以暂时歇一口气,然而这很可能是豫让化为一缕幽魂后的终极鬼魅刺杀。 由于西塞罗的思潮影响深远又广泛,间接促成十七世纪在欧洲萌发的「啟蒙时代」─以理性判断是非对错并建构思想体系,这是哲学家康德所下的简单註解。那时在法国诞生了另一位思潮开拓者兼预言家:卢梭(jean-jacquesrousseau)。 针对理性判断与国家社会制度方面,他写出了《社会契约论或政治权利原理》,影响后来的法国大革命与美国独立宣言及宪法制定。 简单来说,卢梭认为生活在社会中的所有人民,在逼不得已下,与非自然状态存在的国家签下契约,自愿放弃某些权利,来换取国家对人民的保护与促进整体福祉。 倘若执政者滥用契约权利或违反缔约目的,人民有权力要求国家改善甚至违约推翻政府,毕竟乃执政者违约在先。如此一来,自然状态下的社会契约方能延续履约,人民凭藉理性建构民主制度,追求更好的生活及自我实现。 「没错,雅琳很博学多闻,这就是社会契约论。不过理性主义和社会契约论其实有不少后遗症,就连卢梭也不否认,所以有部分人士主张他的思路有矛盾。」听完雅琳扼要解释后,小野未央奈轻轻鼓掌称讚。「假如这项主张套用到爱情世界呢?」 「欸?这个问题…」这次换雅琳拋出心中疑问。我好似可听见连雅琳也拿出了心中的笔记本,开始翻阅并记录重点。 据我对雅琳的瞭解,她是「被扭曲的伊比鳩鲁学派」拥护者,也就是错误理解了享乐主义,绝对不可能把理性主义与公平运用在爱情之上。 小野未央奈看着我们脸上冒出的问号,展现自信笑容,开始在「西塞罗讲堂」上的黑板画下蓝图: 被放在这个社会中的人们,都被迫签下恋爱社会契约。起初是传统婚姻制度,实际上对女性相当不友善。例如英国在1870年才准许已婚妇女保有收入,女性作为社会的「第二性」,始终面临如长期便祕般的困境。 婚姻,有时反倒变成一条锁鍊,女性牺牲部分自由和权利,希冀能换取在婚姻中对自身的保障,是否和社会契约论十分类似?可惜离婚和执政者、政党轮替不能相提并论。 撇开传统婚姻思维,我们是真的想要爱人而去恋爱,或是觉得非谈场恋爱不可,才汲汲营营找寻相伴的那个人?倘若是前者,为何有那么多人注重现实条件,反覆考量是否能满足自身需求。纯粹的爱情,是否必须吸纳如此之多的要素评比?一旦及格,自己才正式签下这纸恋爱合约。不知不觉中,是不是已经跨入到后者的场域─身不由己被迫去谈一场恋爱? 有时为了维持既有现状,正式签下恋爱契约的双方,在已欠缺爱的状态下,依然「理性」地选择继续在一起,爱的啟蒙时代反而转变成「乞怜时代」。空有契约架构与形式,已经没了实质的爱,甚至打从一开始就不存有怦然心动的爱恋。 「当理性过头了,就出现反啟蒙的思潮。卢梭也十分明瞭,因此他提出『高贵野蛮人』的概念。」 小野未央奈滔滔不绝阐述理想爱情的蓝图架构,字字句句戳痛我的内心,不停想起每个和韶安学长相处的碎裂片段,包含差点失身的那一夜景象─那座索多玛城里绝对没有真正的爱情。 「没有文明的野蛮人为什么会变得高贵?顶多是野人献曝罢了。」 雅琳颇不服气地回应。至少她谈过两次恋爱,目前也有一位曖昧中的对象。 简单来说,过度发展的社会反而污秽人们的心灵。 卢梭认为社会契约论乃逼不得已下的文明產物,社会文明使得人们堕落,唯有回到初始状态,才符合人的自然本性。 卢梭进一步主张人类性善的本质在经过社会文明洗礼后,变得堕落,產生过多自私欲望,很容易导致相互伤害或掠夺;原始状态中的人们,没有过度私欲,没有算计,他们才是高贵善良的人。文明人类具备的德性,早已比不上野蛮人的初始率真,准此,卢梭大胆提出「高贵野蛮人」的看法。 「披着华丽皮草,坐在富丽堂皇房内的壁炉前,未必是最好的取暖方式,有时我们反而需要最单纯的幸福,就像脱下身上所有枷锁,拥抱一道原始初阳,嗅闻一朵野花的馨香,品嚐一口泉水的甘甜,抓住窜过身旁的一阵清风,享受一个单纯浅吻。高贵野蛮人的恋爱,无需过多物质欲望,没有勾心斗角的算计、没有利益交换,就是如此简单却美好。」 小野未央奈宛如沐浴在花纶双手献上的野人阳光之下,成为爱情的主人,喜悦地描绘出一幅幸福愿景蓝图。 一时哑口无言的雅琳乍然回神说:「那根本就是超越乌托邦式的爱情嘛,根本不值得相信。」雅琳拿出现实的画笔,使劲想把那幅蓝图给彻底涂黑。 「雅琳,所有的理想,都是现实社会中的供物。即使明知如此,依然奋不顾身去追求那份理想之爱,不是也很浪漫?社会中的高贵野蛮人之恋融合了浪漫及理想,人们活着不就是努力追寻理想吗?」小野未央奈眼神坚定地答道。 身旁的仙人掌盆栽转瞬犹如绽放出一朵朵漂亮的沙漠玫瑰,摇曳生姿,散发馨香附和着眼前小野西塞罗及卢梭。 机灵聪颖、脑智过人的冯諼终于也死在自己所纵放的大火之中,火红灰烬内,只见到利益算计与宫廷斗争,不断在每个时代上演,未曾止歇。一旁的高贵野蛮人忍不住发出狂野笑声,嘲笑看不清的愚人。 神采奕奕的小野未央奈想到还有重点必须补充:「对了,花纶说这样还不够,因此必须帮爱情添加一道面纱,他称之为『爱情无知之幕』喔。」 「那道面纱是无知之幕?是自由主义大师罗尔斯的主张吗?」我的书柜里还摆着只看了四分之一的《作为公平的正义:正义新论》。 人生除了死亡之外,从未有一件事乃显属公平。 爱情,是否可能完全公平?爱情世界里头需要正义吗? 我不禁思考即将被小野未央奈掀开的「爱情无知之幕」。 罗尔斯主张的「无知之幕」(veilofignorance),乃是为了解决社会缺乏公平正义的困境。 关于自由的问题大抵在啟蒙时代后逐步获得解决,然而平等的争议始终是纸上谈兵,因为既得利益者太多,大家都无视亟需解决的难题,拼命美化现状或提出一种谎言式的未来期待感。根据统计,近百年以来,仅有两次世界大战期间,是人类最接近公平社会状态的时候,实在万分讽刺。 看不下去的罗尔斯跳了出来,他主张把所有人的双眼都给矇起来,在尚未出生之前却先赋与大家一颗理性头脑。假使你即将诞生在某社会之中,对自己出生背景与社会样貌一无所悉,请仔细思考哪种社会运作是你所真心期待? 这就是「无知之幕」: 每个人都被一道布幕给遮起来,摒弃私欲和既得利益,你被迫要签下社会契约之际,你将期许或选择的未来社会模样究竟为何? 你可能诞生在富裕家庭,过着衣食无缺的好生活,然而根据统计研究,有七成机率你将出生在贫困家庭,欠缺完善教育和良好医疗体系,更有甚者,也许将诞生于战乱地区,连基本的饮水都成问题。 在「无知之幕」下,你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境? 没有人会笨到直接参加三成的乐透富翁抽奖,大家都会想过着还算不错的生活。这么一来,处在「无知之幕」下的人们会凝聚共识,促进一个社会公平性,签署一份新的社会契约,可是人们不会全部倾向共同毁灭性的绝对平等,因此容许有开放式差异与不公平,这种开放式的不公反而会成为人们趋前的动力。 「无知之幕」的假设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地方,所以把这种概念当作「程序功能」的理想实践,远比作为终极目标要好上许多,罗尔斯本人对此并未明确表态,但也从未对揭开无知之幕后的状态进行最终选择。 「爱情没有胜负之分,只有幸福才是终点。所以高贵野蛮人之恋加上爱情无知之幕,就是一个幸福目标加上恋爱的过程,尽可能拋弃过多欲望和现实条件,发自内心追求理想中的单纯之爱,不压迫对方,不追求蹺蹺板式的爱情摆盪,和谐参与属于彼此的恋爱过程,即使最终无法达成理想境地,在自由与公平之下分享彼此的爱与真心,那样也很足够。」 小野未央奈提前露出幸福笑容,轻声细语说出最后感想:「其实我本身很糊涂,脑袋也不是很好,不知这样的蓝图实践可能性有多高,但是听起来就很让人嚮往,只要花纶愿意把我画进这张漂亮蓝图之内,我就十分开心了。」 回归初始状态的野蛮人,相偕躲在爱的无知之幕,以自由奔放的态势尽情交欢,一起啜饮名为高贵爱恋的佳酿,一同抵达前所未有的高潮境界。 从西塞罗、卢梭到近代的罗尔斯,跨越两千年的智慧淬鍊,花纶努力擘划出这张比辛巴达歷险记藏宝图更诱人的爱情蓝图,他究竟想把哪位女孩给画进去? 虽然他的花言巧语程度已非常人可理解,远超天方夜谭的境界,却使人神往不已。早知道就不要求花纶替我捎来deadflowers,而是携来这张蓝图并且好好卖力完成,至死方休。 在墨西哥的索诺拉沙漠中,亚瑟王凭藉一己之力彻底击溃兰斯洛特、冯諼加上豫让,并且用花纶的virginmojito庆祝胜利。 雅琳忍不住轻叹一口气:「鸡鸣狗盗之徒终究还是没办法吗?」 我内心犹豫着:「我输了,是不是该放弃桂妮薇儿.花纶?我究竟对他怀抱如何的情感?是索多玛城的男僕抑或能替我带来青春恋爱的播种者?」 此际,小野未央奈忽然神情一歛:「不过蔻玛酱生病了,虽然应该快痊癒了,但是一两年后,我就要回日本了。假如花纶毕业后没有到日本进修的打算,说不定很难再见面。他曾提过想到一桥大学念公法学,可是一切都在未定之天。」 她首度露出忧伤神色─索诺拉沙漠开始从天飘下细细的黄沙,堆积无限落寞,获得大胜的亚瑟王并没有一丝喜悦之情。 生病?回日本? 难道之前花纶所说「蔻玛酱就快消失」是这个意思吗? 正当我想追问小野未央奈进一步的事实,接听完电话的花纶快步走回座位。 「怎么了,大家的神情为何变得如此凝重?甜点不好吃吗?」他一脸狐疑问道。 雅琳悄声应答:「因为兰斯洛特输给了亚瑟王,而且输了不只二分之一的距离。」 「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啊?」花纶的脸部肌肉微微抽搐,困窘神情表露无遗。 无知之幕下的公平分配是吗? 我打起精神对花纶开口:「我想吃你的焦糖馅饼,给我一半。」 花纶愣了一下,旋即将他的甜点分给我一半。 「花纶,我剩下的给你二分之一,一人一半,感情不会散。」 小野未央奈很快地转换情绪,将她的甜奶布丁(cajeta)与花纶一起分食,精细计算出那道二分之一的距离。 我茫然望着近在咫尺的花纶与甜奶布丁,感觉却相隔着太平洋般遥远,或许这就是我输给蔻玛酱的真正关键。 小野未央奈如蜜糖般的笑靨,比焦糖馅饼还要香甜,迷人气息瀰漫在无边无际的索诺拉沙漠,那里没有致命爱恋的deadflowers─花纶曾在耳畔对我说出悄悄话:「我已无花可赠你。」 第十八条 爱的加害给付(1):巴士底监狱的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十九条 爱的加害给付(2):沉默里的吶喊 面对胆怯的老弟,我没好气地回答:「明后天会给你,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自己的套子自己买。」我的心中立刻浮现购买保险套的不二人选。既然女孩最好要自己准备,最佳人选当然就是桂妮薇儿.花纶。 老弟做出双手合十的感谢手势后说:「谢啦,我就知道姊最开明,你的男友一定非常幸福。」 在老弟准备离去时,我鼓起勇气对他开口。 「欸,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不成材的弟弟摸了摸鼻子后说:「这个问题未免太难回答,我怎么有办法说清楚?」他先是露出困惑神情,接着却侃侃而谈:「前几天,我和小坂菜绪女神去看了她们社团的话剧表演,其中一段是《李尔王》的故事,那个傻蛋国王考验每位女儿对自己的父爱时,只有小女儿寇蒂莉亚很自然说出了”love,andbesilent”,反而让李尔王感到失望。我转头问了小坂菜绪女神那是什么意思?她只笑瞇瞇回答”nothing”。那一瞬间我好像理解了什么。」 我忍不住插嘴说:「你这个白痴哪有办法理解?」 「白痴也是有自我意识的。我看着舞台上的寇蒂莉亚,脑海中却浮现身边的小坂菜绪女神。虽然亲情与爱情不同,我发现情感本质好像很接近,『自然与衝动』是我认为很关键的要素。寇蒂莉亚不假思索回答出内心最自然的答案,不像两位姊姊说得天花乱坠,那个”silent”里面的爱其实喊得好大声,只可惜笨国王没能听见。」 我迟疑半秒后说:「silent里面有爱?讲得你自己好像是莎士比亚。」 白痴弟弟这次居然没理会我,兴致勃勃继续述说:「小坂菜绪女神在散场后牵起我的手,轻轻对我说,如果没有一定的衝动能量,可能没办法激出爱情或其他真挚情感。她说寇蒂莉亚当下其实过于衝动,却又令人激赏。小坂菜绪女神还说爱是给与,而不是单纯的领受。傻子国王各方面都只懂得接受,久而久之,面对亲情也是如此,失衡状态下,哪有可能领略爱?过多的爱反而使他变得盲目,看不清眼前的真实。」 弟弟的眼神流露出一股爱慕之情,不知是讚赏寇蒂莉亚的衝动,还是又想起他的小坂菜绪女神? 「爱是给与,而不是单纯的领受。」 我好像在哪本书中看过一模一样的陈述。小坂菜绪女神的一席话,敲醒了被亚瑟王击败的我。失衡状态下,无法体会到真正的爱。 我回过神来,出声打断弟弟的幻想:「寇蒂莉亚不是最理智又冷静的吗?哪有衝动?」 「姊,一开始我也如此认为,想了一下后,好像是另外一种涵义的衝动。如果以爱情来说,不是指一方对他方进行粗暴动作的衝动,而是面对跨越喜欢门槛或各种限制的能量,一股原始力量,会把自己往前推,那是一种十分自然的状态,没有矫饰偽装,完全就是真情流露,拋开所有拘束自己和对方的东西,双方只有共同的现在与未来,好像原始人真心又单纯相处在一起,只想着『我们等一下要吃什么?』、『我现在可以吻你吗?』诸如此类的问题,然后一起慢慢解决,极其自然手牵手往前走,直到该转弯为止。」弟弟一口气说完后逕自补上一句:「对了,我就是喜欢小坂菜绪女神的可爱笑容,就是这样单纯。」 自己弟弟对于爱情的早熟看法使我大吃一惊,根本就是佛洛姆和莎士比亚附身。对比花纶当初不清不楚的说明,弟弟的小坂菜绪女神体悟更为简单易懂,而且同样身为女人,切入角度较为接近,不像怯懦的花纶只会用法学来解释,然而面对他的「蔻玛酱」又能勇敢说出蜜糖般的爱情蓝图。 我不甘愿地点点头:「没想到你可以对爱情发表长篇大论,简直就是绵绵不绝的爱意持续涌向你的小坂菜绪女神嘛。」 「她是我现在的繆思女神。姊,我们距离变成『真正的大人』还有一段时间,说不定只有这段期间能享受爱情,等到真的变成大人之后,才发现原来以前的恋爱就是爱,不过那时已经没办法随心所欲追求爱情了。长大后才知道百页豆腐里没有豆腐;成人的恋爱,可能也没有单纯的爱。」 「你的作文如果也能写的这么精彩,爸妈绝对会多给你零用钱,也可以多买几盒保险套。」 「没办法,我就是不喜欢念书,不过我的小坂菜绪女神会陪我一起看书,所以也是有好处的。」 「这样的相处模式最好。我再次警告你,千万不能对女孩乱来,知道吗?」 弟弟露出贼笑后说:「姊,这一点我非常清楚,不用你操心,我绝对不会造成爱的加害给付。」 「爱的加害给付?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正在旁听法律系的课程,竟然不知道?」 弟弟的繆思女神好像让他醍醐灌顶,智力与知识瞬间升了好几等。今天晚上不但被小野西塞罗给训话,现在又被自己的笨弟弟给上了一课,真让我感到羞愧。 眉飞色舞的他递给我一本日本时尚杂志后,回到自己房内,暗自期待週末的来临,当然还有我答应要给他的保险套。 按民法第227条规定:「因可归责于债务人之事由,致为不完全给付者,债权人得依关于给付迟延或给付不能之规定行使其权利。因不完全给付而生前项以外之损害者,债权人并得请求赔偿。」 第一项为瑕疵给付;第二项即是所谓的加害给付。 我翻阅弟弟的小坂菜绪女神要求他细看的地方,上头竟然有对应日本法律的台湾民法法条,接下来则是简单的说明。 所谓的「加害给付」,是债务不履行的一种特殊类型,并不是指债务人没有履约,反而是债务人很努力完成契约条件,履行当初允诺事项,却反而带给契约相对人伤害,如同字面意义一般─给付的本身导致加害于债权人。 例如你养了一群猪隻,打算让猪妈妈生一些健康猪仔宝宝,于是向大野狼购买一头雄壮帅气的公猪,来和自己所豢养的猪妈妈交配。孰料,那头公猪其实早就生病了。牠本身带有猪瘟,结果交配生小猪宝宝未成,反而使得你原本所有猪隻都染疫身亡,标准的「赔了夫人又折兵」,血本无归又欲哭无泪,这就是债务履行却变成一种「加害给付」。 为了避免这种特殊侵权状态所產生的不公平,大野狼必须负起赔偿责任,这就是合理的风险分配,也是民事契约法的圭臬。 假若把这种关係类比到爱情呢? 你深深爱着对方,倾全力为对方付出一切,是否有时会造成伤害而不自知?不打算养儿育女却不小心让女方怀孕,或许也是一种爱的加害给付? 「原来如此,老弟的小坂菜绪女神真是聪明,利用这种方式来暗示。」我迅速阅毕那则短篇爱情专栏后茅塞顿开,不自觉喃喃低语。 短短一夜,歷经接二连三的挫败,连老弟都比我更加理解他想要的爱情,我反而在荒漠中迷失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 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爱情是道德中最奥妙的情感,两者对我而言都同等困难。 我捧着小白说:「履行义务原来也有造成伤害的时候,今晚狡獪花纶携伴小野未央奈一起来聚餐,是不是一种爱的加害给付?我还没完全享受到爱情甜美果实,小小的纯真心灵已然受到伤害,真是该死的花纶。」 我微弓起双腿,看着涂上薰衣草色的脚指甲而嘟嚷抱怨。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连串接踵而来的衝击与变化,让我逐渐摸到了类似爱情的轮廓。即便是瞎子摸象,如果可以每个部位都摸上好几次,不也可以体会出大象的样貌? 何况我没瞎也不盲目,只是暂时会被无知之幕给遮起双眼;假如拉开布幕后,出现花纶和小野未央奈并肩而行的影像,一同走入那张蓝图之中,悵然若失的感觉如沙漏般,慢慢在内心堆积,一点一滴渗透到肺部,窒息鬱闷感猛然袭来…… 「小白,我不行了,好像真的快死掉了。我好想见到他。」 这种无法形容的强烈的窒息感,才是真正爱的加害给付。明明不久前才与他分别,此刻却非常想见到花纶的笨拙模样。 我望了一眼放在衣橱旁的精品专柜购物袋,耳边突然窜出一道话语:「大姊姊,你要小心别被我抢走男朋友喔。」 假如我继续消极等待爱神眷顾,说不定将来连那位可爱小妹妹都会抢走我的男朋友,奇妙爱情世界没有所谓的不可能。 不论是塞翁遗失的马、我曾搭过的迷你特洛伊木马或是被亚瑟王带走的桂妮薇儿,我都要全部找回来。即使最后无法顺利成为爱的所有权人,此时我乃不折不扣「爱的占有人」,花纶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况且他不小心造成了爱的加害给付,我还拥有爱的赔偿请求权─至少他还得帮我做光疗美甲。 然而方才弟弟转述小坂菜绪女神的话语,始终缠绕心头,甚至开始粉碎心中的那把石中剑。我重拾兰斯洛特般的勇气,拿起手机后,删除原本打算传出的伤心讯息─『你和蔻玛酱一起去太鲁阁之旅,赏枫之行无限期取消。』 古代的「孔融让梨」是因为他知道梨子不甜,所以让给哥哥,我应该要学习孔融的聪慧:假如知道梨子是甜美多汁,就赶紧自己吃下。 这就是「爱的衝动」,千万不能有所迟疑踌躇。 用力删掉讯息后,我转而迅速打下─『午夜之前,你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按下传送键后,手机电子鐘显示晚间十点三十分。 我开始倒数计时,花纶一定要准时出现。我还无法坦率说出「想见你」,希望聪明的你可以詮释出正确的意思表示。 “loveandbesilent”,但愿花纶还记得辛波丝卡式的沉默。 时间之神,这次请祢让时间走得慢一些,在午夜之前给花纶多一点时间,让他能顺利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和花纶都不能半途而废,即使那座泰戈尔悬崖依旧矗立在云雾之中。 == 註:文中提及怀孕可能是爱的加害给付,纯属剧情推进的说法,请注意之。倘若真要以法律来比喻,反倒是「爱的与有过失」更贴切,男女双方都有过失责任。 第廿条 爱的客体公式(1):Brain on Fire 「小亘,老实说,小野未央奈的确生病了,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疾病。」花纶的脸色在公园照明灯下显得更加忧鬱,他看向前方一株桂花树说道:「不幸中的大幸是可以被治癒,医生诊断大约再过四到五个月,应该就能完全康復。」 桂花兀自散发的清新芬芳气味,繚绕在我和他之间。 花纶今天晚上并没有和小野未央奈「续摊」,离开餐厅后便直接送她返家,接着匆匆回到租屋处餵食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后,便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和他并肩走在住家附近的一座公园里,这是我头一回在深夜踱步公园小径。自从国中毕业迁入这幢三层楼独栋洋房后,我对附近的这座公园其实相当陌生,独自踏入公园小径的次数寥寥可数。没想到深夜时环境清幽,加上有保全及员警巡逻,安全性无虞。 五分鐘前,我接到花纶来电,努力抑制嘴角扬起的笑意,兴冲冲朝公园的入口奔去。接近午夜时分,急忙出门的我身穿细肩带上衣和短裤,忘了多添加一件外套,不禁打了个哆嗦,这一切都被花纶给看在眼里。他从后背包中取出一件宽版铁灰色衬衫披在我身上,衬衫后方印有一行草写德文”dufehlstmir.” 铁灰色衬衫上有属于他的特殊气味,可以使我感到安心。这道气息转瞬取代桂花香气,蔓延在公园小径之上。 花纶把衬衫给拉好后说:「你有时真的挺粗心大意。」 我对他展顏一笑:「这份粗心由你来努力填补,不是正好吗?所谓的契约不就是各取所需、互补长短?就好比是爱的对合犯。」 「万一我不在你身边呢?有些犯罪的状态并非一直持续。」 花纶,你想逃去哪里?又想越狱了吗? 你这隻笨泼猴,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 「背后的这行德文是什么意思?」我压住心中低语,并且忽略他的疑问句。 「啊…」他侧身看着那行德文说:「我想你。」 「什么?大声一点。」 深夜的公园相当静謐,我只是想再听一次「正常」的甜言蜜语。 「我…我想你。」 我不自觉地捏了花纶的左手臂:「你干嘛吞吞吐吐?面对你的蔻玛酱说出这句话,应该就不会这样结巴?」 ”dufehlstmir.”原意为「我缺少你」,引申为我想你的意思。在浩瀚无垠的意识中独缺了你,必须由无尽思念来填补。 「你刚才提到小野未央奈的病况相当特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碰面之际,我先对花纶说出「兰斯洛特对决亚瑟王」的后续概况,暂且保留我和雅琳节节败退的叙述。 我非常在意小野未央奈最后未竟的话语,我才不要胜之不武,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虽然目前为止我一败涂地,所以特地先向花纶询问相关状况。 「坦白说,我和未央奈的关係变得较为亲密,并非当初单纯帮助她考试的缘故,而是因缘际会下我发现了她『脑中的火』,幸运捡回她的健康。」 「你始终不清不楚的回答或是和她越来越亲密,才会让我彻底恼火咧。」 「其实未央奈得了『抗nmda受体脑炎』,这是一种非常罕见奇怪的神经性疾病。」 我侧着头,瞪大双眼望向花纶,比法律更难懂的名词猛力撞进我的脑中。 「抗nmda受体脑炎」被神经病理学界发现不久,正式定名的案例不过是2007年的事,然而这项罕见疾病存在已久,因为大眾与医学界的误判或知识欠缺,导致许多可被治癒的病患受到错误的治疗方式而难以康復,无法重新返回社会生活。 简言之,「抗nmda受体脑炎」是一种自体免疫脑炎,病患自身免疫系统出了问题:免疫系统细胞居然会攻击自己的脑神经细胞,进而使病患出现一连串脱序或难以解释不正常行为。 发病早期会有焦虑、躁动、幻觉、幻听等现象,到了晚期,开始有癲癇、自我意识改变、动作障碍甚至被称为「鬼附身」的中邪状况,因为病患在出现各种怪异行为后,如梦初醒,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宛如中邪或被怪东西给附身。 正是因为种种难以合理解释的脱序行为,使得绝大多数的医疗判断都认定是精神方面的疾病,甚至有病患家属转而求助宗教力量来驱邪,因此无法对症下药,进行有效的妥适治疗,反倒延误可痊癒时间,使得病况变得越来越差。 一位美国记者苏珊娜.卡哈兰不幸罹患此病,她被许多精神科医生误诊为心理精神疾病,差点被送入精神病院「放弃治疗」,幸好她遇上一位刚发现「抗nmda受体脑炎」存在的神经病理学家,进而接手后续疗程。 经过适正治疗痊癒后的卡哈兰发挥记者本领,将患病与诊疗过程如实记载,写出了《我发疯的那段日子》(brainonfire:mymonthofmadness),揭露此罕见疾病给世人知晓,并且改编成电影,以唤醒更多注意力,避免下一个悲剧发生。 「由于发病早期都会出现发烧症状,好像脑中有熊熊烈火不停燃烧,所以卡哈兰的书称为”脑中着火”。如果罹患此病却被诊断为躁鬱或其他精神疾病,就真的会变成意识炼狱的恐怖景象。」花纶双眉紧锁,稍稍停顿一下后继续述说:「未央奈是日侨,她的母亲是台湾人,父亲因工作之故必须时常往返日台,所以未央奈母亲非常照顾她,从小就呵护有加,然而她的母亲在三年前不幸因病早逝,对她造成极大打击,一度罹患轻微忧鬱症,后来开始出现幻听等『抗nmda受体脑炎』早期症状,可是时常头痛发烧,她持续接受治疗却不见好转,毕竟台湾的一般医疗体系对这种患者无法提供完善帮助。」 花纶用力叹出一口气,犹如身受其害的患者。 我顺着他的叙述而推论:「所以你巧合下发现未央奈有可能是罹患了『抗nmda受体脑炎』,因此建议她转诊然后就捡回了她的身心健康?」 「没错,就像果实…」 「就像果实自落于邻地般顺其自然?」 「exactly!这句话好像变成小亘口头禪了。或许是未央奈母亲在天上保佑,那时我正好不小心看到《我发疯的那段日子》,加上『那把火』才刚刚燃起,所以在联合诊断下很快就发现真正病灶,预计再过几个月便可痊癒,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恍然大悟的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下子我总算可以全力出击,不必有所保留。 花纶,你别忘了那颗苹果是我的,绝不可以送给小野未央奈。我一定会带着你想要的deadflowers,走入那幅爱情蓝图。 仔细算一算他和小野未央奈初识及相处时间,为何每週仅有一次默契约会,他便可知道并发现这么多细节状况?甚至比医生更早判断出未央奈的真正病因?总觉得好像少了一个环节,桂妮薇儿.花纶是不是还隐瞒我某些事实? 公园深处的尽头,恰好可清楚看见远方河流,淙淙河水声随着夜风流入我的耳中。 「花纶,从你的描述以及和未央奈的亲暱互动,我可以假设你们之间是相知相怜甚至是同情报恩的爱吗?」 我在面向河流的木头长凳上坐下,说出了自私的推论。 花纶帮我拉妥身上的衬衫─背后的「我想你」隐约在心中扯动。 「同情或报恩的爱,难道不能是一种爱情吗?」 我皱眉瞪了他一眼:「同情的爱简直严重悖离你的爱情理想蓝图,看起来野蛮人躲在无知之幕背后一点也不高贵,卢梭和罗尔斯会在半夜里哭泣。」 他发出笑声后说:「爱情有许多样貌与过程,每个人走过的道路都不同,即便最终都是追求甜美及幸福的果实。」 「这样的果实你愿意吃下吗?」而且那颗果实是我的。最后一句话我暂时藏在心底,等待他真心为我献上。 花纶故意露出一道很难看的贼笑:「如果是像蔻玛酱这样的女孩,任谁都会心动,迫不及待想一口吃掉吧?」 我下意识想捏他的手臂洩愤,这次「理性主义」急忙从心底跑出来阻止了我。 花纶朝眼前滚滚而去的河水继续述说:「即使她康復了,我们应该也不会有任何进展,说不定就不需要我了。之前提过我有自知不会和未央奈变成爱侣的关係,爱的违法性依旧定格在原处。你和雅琳今晚在餐桌上看见许多亲密的互动,其实是未央奈不自觉下的举动,我并不想说那是生病所导致的症状。」 「咦?」 「因为她早逝的母亲以及尚未治癒的『抗nmda受体脑炎』影响,未央奈十分需要他人的细心照顾。未央奈的母亲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使得她过于习惯接受他人付出,一时间难以适应妈妈已经不在的事实,偶尔会以为母亲还在身边,甚至对她说悄悄话。每週五的不成文默契约会,更像是让她重回温暖怀抱的时光倒流。」 「花纶,我很同情未央奈的遭遇,但是你的说法实在太牵强,简直鬼话连篇,你根本已经变成未央奈的奴僕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亚瑟王完全掌控了你。」 「亚瑟王?」他一脸疑惑转头看了我一眼:「我是兰斯洛特吗?」 「不是,我说过你毫无兰斯洛特的帅气英勇,你是没有天仙美貌的桂妮薇儿。」 「我还是觉得自己比较像是小亘城堡里的低等奴隶。」 花纶露出困窘的表情,他的回答使我想起抽走的九吋钉专辑里的”happinessinslavery”(乐于为奴)。 我转头朝他展露任性笑顏,以沉默代替回答。 「必须要先拥有自由,才能真正体会并享有时间与爱情。小亘还记得这句话吗?」 我在他的眼角馀光下点点头。 花纶想暗示谁失去自由?他自己吗?或是小野未央奈? 说不定我们三人皆失去弥足珍贵的自由,希冀彼此可以替对方捎来短暂的自由快感。 高贵野蛮人令人欣羡之处在于他们所拥有的无拘无束─那种野人献曝般的简单自由。 我拉高声调回答:「甜蜜的爱情羈绊或是相濡以沫的爱不好吗?」 花纶习惯性地露出苦笑,无意回答我的问题;后来我才知道「相濡以沫的爱」,根本是一种致命的悲哀。 他延续方才的话题回答:「不论是否处在爱情世界里,每个人的自由意志都很重要,也必须予以尊重。」 我在微弱灯光下点头附和。 「所以也要尊重蔻玛酱的意识自由,不能让她变成『客体公式』下的牺牲者。」 「欸,『客体公式』又是什么?为什么高中数学没有教这个公式?莱布尼兹会吗?」 莱布尼兹(g.leibniz)是歷史上极为罕见的天才,足以媲美亚里斯多德、帕斯卡,几乎样样精通,并且发明了现在学生最痛恨的「微积分」。或许正是因为太多学生讨厌他的微积分,使得讨论莱布尼兹的各种学说相当冷门。 假如票选史上最令人厌恶的知名学者,莱布尼兹和孟子绝对榜上有名。 在昏暗的公园内,花纶的眼神发亮,准备接续莱布尼兹替我上课,讲解此时浮现眼前的爱情公式。 第廿一条 爱的客体公式(2):Kiss on Fire 德国经歷过二战纳粹的摧残后,迟迟未能制定新宪法,仅有所谓的「基本法」,取代被纳粹希特勒毁弃的威玛宪法。整部基本法的规定都围绕在「人性尊严」(menschenwurde)的维护和促进之上,基本法第一条第一项第一句揭櫫:人性尊严,不可侵犯。 「光是这句话,德国学者们就合力写了一千多页的论文,非常不可思议吧?」他兴致勃勃唸出了人性尊严的德语。 我翻了个白眼后说:「德国的学者真是吃饱太间吗?」 「单单什么是人,这个问题就可以争论许久了,况且这句话很深奥,不若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洁,因此就產生了客体公式。」 所谓的客体公式,是指一个道德人不应被国家或其他社群中的人们当作物体,丧失主体性的地位,像是物品一般。 先决条件就是意志的自由。如果一个人无法确保意志自由,被随意当成物体工具或处于客体地位,就违背了人性尊严,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状况,集中营里的犹太人就是悲惨例子。 花纶把话点到为止,难得没有像江水一样滔滔不绝说明。 「可是有很多人自愿成为爱的奴僕耶。」我意有所指转头看向花纶。 他咬了下唇后低声回答:「所以我才说单恋很伤身,爱情实在太难懂了。纵使如此,我还是认为自由意志在爱情世界中很重要,可是多数状况下,爱上一个人恐怕就是不自由了。」 「你胡扯那么多,其实想表达未央奈现在没有完整的自由意志,所以不能趁虚而入?」 花纶的右手弹了个响指:「小亘简直和西塞罗一样聪明,不过应该只有后半段是对的,前半段很不好判断,至少我不希望她是在生病的状态下做出抉择,或多或少会受到非理性因素的影响。」 可惜今晚的西塞罗是小野未央奈,集智慧美貌及勇气于一身却生病的蔻玛酱。 「花纶,你实在太完美主义了,天时地利人和也是促成爱情的关键。重点是爱情有时候需要一股衝动,就像寇蒂莉亚一样。」我摇头叹气,虽然不愿见到他和蔻玛酱牵手漫步校园,但是这块朽木真的无可救药的执着。 「利用那些优势,就没办法实现高贵野蛮人的蓝图,等于欺骗了未央奈。对了,寇蒂莉亚有发生衝动的爱情吗?」 我笑而不答,花纶则相当识相,无意追问。 「照你的逻辑推论,等到未央奈痊癒后,你们就可以手牵手在儿童乐园里散步囉?」 「可惜她不喜欢儿童乐园,里头有太多不自由了。」 「哪有可能?儿童乐园充满欢乐,让人们暂时拋却烦恼,怎么会不自由?改天你要带我去儿童乐园,好久没有坐云霄飞车了。」 我顺势再拋出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 河流的对岸堤防上,依稀可见一对情侣在午夜散步的身影轮廓,不知道他们是否喜欢去儿童乐园约会? 花纶突然握住我的右手,一股奇特力量直奔我的内心,双耳逐渐泛红发烫。 「总而言之,意识被强力束缚,比丧失一般行为自由更加痛苦。照理说,思想自由是一种绝对自由,倘若真的被箝制而丧失,所感受的痛苦恐怕比椎心之痛还要疼上千百倍,你应该可以体会才是。」 他将另一隻手也放在我的右手之上,缓缓传递着当初西塞罗所捍卫的自由。 「刚才小亘形容未央奈是亚瑟王,然而身为大权在握的王者,很多时候并无法自己作主反而变成身不由己。如果是生病了,状况会变得更加复杂。『抗nmda受体脑炎』暂时绑架未央奈的自由意识,不过她就快要痊癒了,应该可以重新找回属于她的自由。」 我鼓起双颊抱怨:「可是你替她做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早已超过一般朋友的界线,那些举止会让女生发疯甚至感觉快要死掉了,你知道吗?」我刻意把女生前的形容词「喜欢你」给拿掉。 花纶握紧我的右手,说出罕见的甜言蜜语:「至少今晚我是凭藉自己的自由意志赶来见你,纵使有无限个二分之一距离,我也会想办法越过。」 没想到花纶难得说出一般人口中的花言巧语,他的眼神真挚,并非虚情假意的敷衍之词。害我一时之间难以回话,耳根持续发烫。 在对岸河堤散步的情侣于逆光中情不自禁相互拥抱,相拥的情侣好似点燃一把照亮河面的火炬,开始给与对方一个又一个火热之吻。那把火炬光芒彷彿指引迷途花纶一条走出幽暗洞穴的路径,平时胆怯的他竟然开始轻抚我的乌黑秀发,示意我倚在他的肩上─对岸情侣所点燃的火炬光芒笼罩我们的全身。 我的声带发出震动,低声吟诵出泰戈尔的诗: “河的此岸偷偷叹息: 我相信,一切快乐都在对岸。 河的彼岸一声长叹: 也许,幸福尽在对岸。” 「小亘,快乐与幸福都在我们的拥抱之中。」他将毫无防备的我搂入怀中,以气音吐出一股温暖:「桂妮薇儿真正喜欢的是兰斯洛特。不论你遭逢什么危险或困境,桂妮薇儿都会去营救你,努力照顾你。」 我的双手环抱着没有美貌的桂妮薇儿.花纶问说:「你有多喜欢我?」 「我喜欢你,就像这条河中的所有鱼儿在同一时间跃出水面,接着潜入水里,不约而同开始拼命逆流而上,直到河流的源头。」 我低声娇嗔:「这算是另类的沉鱼落雁吗?一点都不浪漫。」 尚未见到所有鱼群高高跃起,花纶在对岸火炬微弱光芒下,小心翼翼捧着我的脸庞,宛若呵护极其珍贵的夜明珠,二分之一又二分之一缓慢靠近我的双唇。我闭上双眼,倒数即将消失的最后二分之一距离。 温润触感仔细探索双唇上的每条细纹及柔嫩,柔情在舌尖散开,下一瞬间,酥麻的疼痛伴随快感,袭向全身细胞─他的欲望牢牢吸住我,囚禁体内的灵魂将要衝破所有束缚直奔自由源头。霎时,他松开我的舌尖,轻咬我的上下唇,品嚐每一吋娇柔,永远都有剩下的二分之一让他沉醉其中。 我轻呼一口气,好比接近窒息后浮出水面的喘息。甜美氧气灌入肺部后,我主动凑上他的唇,我渴望从深吻中获得更多的爱。我感觉自己快死掉了,但是和一小时之前的绝望体验截然不同。 「小亘,我…」 花纶,你还不能违约。我赶忙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刚才吐露浓浓爱意的出口,封印他心中潜藏的意思表示。 我笑瞇瞇望着他,回味我们的第一次接吻。 「现在为我唱一首歌。」 「啊?」 「唱歌呀,为我唱一首情歌。」 他乾咳两声后,用五音不全的歌喉开始哼唱jonimitchell在1971年发表的名曲”river”: “hetriedhardtohelpme youknow,heputmeatease andhelovedmesonaughty mademeweakintheknees oh,iwishihadariver icouldskateawayon” 他的歌声颤抖且不甚悦耳,但是频频走音的哼唱流露出满满的情感。 我再次倚在他的肩膀上问说:「这首歌有点悲伤,好像是女孩唱给男生的歌曲?」 「因为你说我是桂妮薇儿。小亘,只要有河流,就会孕育出生命,有了生命就会延续着爱情。」 我沉默不语,享受温度恰到好处的恋爱河水从我的脚踝抚过,绵延千里的河流会将我和他带至何处?希望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时间爱河。 「溪流的源头往往不是河流,而是矗立眼前的绝望大石。」 多年之后,我才发现当时花纶并未亲口对我说出这句话。 所有逆流而上的鱼儿,没有一条能够存活。 正当我沉浸在恋爱之河,欣赏着不太好听的歌声之际,夜空落下豆大般的雨滴,使得恋爱之河水位骤然升高,只是滚滚洪流与滂沱大雨也无法浇熄我和他之间的烈焰,那个吻在我的内心燃起一股难以形容的衝动,即将跨越最后界线。 「花纶,都是你唱得太难听,音乐之神奥菲斯忍受不了,才会让夜空落下大雨。」 我嘟嚷之际,紧忙抓住他的手,一起奔往许久之后令我念念不忘的自由高原。 第廿二条 爱的象徵性言论:克林姆之吻 我宛如一隻乖巧兔子蜷缩在花纶的怀里撒娇,伸出手指比着自己噘起的嘴唇,下一秒鐘,他已为我送上更多不能说出口的爱,甜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滋润体内每一个细胞,激化出封锁在潜意识中的自由意志。 六分鐘之前,我匆忙拉着胆怯的花纶返回家中避雨。我俩绕过了客厅,直接奔往三楼自己闺房。生平第一次带男生回家且进入自己的房间,内心七上八下,然而爸妈不在家,对于家教甚严的我而言,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在自己的空间与「恋爱」共处一室,从未体验过的自由感觉从一个又一个拥吻开始。 露出贼笑的弟弟从房里探出头说:「姊,没想到你做事效率真够好,二话不说立刻把男人带回自己房间,而且还换了新的男朋友,行动力真的让人佩服,不愧是我的模范生姊姊,小的绝对会好好学习。」 「你不知道时间有尽头也会死亡吗?有没有听过『向死而生』这句话?必须好好把握有限的时间,而且我才没有换男友。」 「向死而生?万一被老爸抓到,恐怕是九死无一生。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啊。」 「你少囉嗦,乖乖滚回你的房间听音乐念书或睡觉,没事千万别出来。」 我塞给弟弟nineinchnails及ministry的专辑,要他赶紧锁上自己的房门。这两张专辑应该够「吵」,万一我的房内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应该足以被工业金属的声浪淹没。 「知道了,小的完全明白,别忘记用剩下的要给我,姊夫可要『精一杯』喔,让姊彻底体会向死而生,不过你可别把姊夫弄死在床上啊。」 人小鬼大的老弟竟然说出曖昧的日文,「精一杯」的实际意思乃「竭尽全力」。 我朝不成材的弟弟做了吐舌鬼脸,旋即重返燃烧烈焰的房间─即将烧尽所有恋爱停止条件的自由空间。 窗外世界大雨如注,一片烟雨迷濛,房内瀰漫着带有一丝躁动的静謐氛围。 起初,花纶端坐在床沿,张望如异世界的四周环境,我蹦蹦跳跳跑上舒适的床,模仿兔子的可爱模样窝在他的怀里─兰斯洛特首度被桂妮薇儿给征服。 我瞇起双眼看着花纶:「你怎么都不说话?」 「有的时候,不说话也是一种言论。原本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艺术创作自由。」花纶瞄了一眼掛在书桌旁的小型版画─克林姆的《吻》。 「艺术、创作与出版自由被宪法特别拉出来受到保障,所以『沉默的言论』如果可从中得知某项明确讯息,明瞭做出该动作主体想表达的意思,就称为『象徵性言论』,和言论自由受有相同的保障,甚至在许多状况下的保护程度更高,因为象徵性言论一开始起源于政治抗争活动领域,使得它的地位变得更高。」 爱情的象徵性言论呢?绝对是最高程度的保障。 我露出甜蜜微笑后比出了「我爱你」的手势(ilysign)。 「花纶,这个手势是不是也属于象徵性言论?」 他凑近我的耳际,发出诱惑低语:「这是辛波丝卡式的沉默言论,我还不能亲自说出口。」 他的左手抚摸我饱满的胸部,温柔轻咬我的耳垂,使得我不禁发出娇喘声,全身发烫却好似充满源源不绝的水分,灌溉体内每个渴望爱情及自由的细胞。 我从他怀中起身,逕自褪下了桃色细肩带上衣。 花纶双眼一亮说:「这件内衣是…」 我穿上那天在百货公司专柜橱窗所见到的黑色性感内衣;今天早上我把它给带回家了。 我将体温一点一滴传给眼前的他,在花纶的脸颊旁呢喃:「抱紧我,不要放开。」 「小亘,《吻》是高贵野蛮人的展现,那是自由奔放的欲望象徵,尤其是…」 「尤其是浪漫的爱吗?」 「是无拘无束的性爱。」 花纶用双手解下内衣的背釦,终于揭开披在我身上的那道无知之幕,一抹如深秋枫红的美丽色泽映入他的眼帘,接着轻轻在胸口留下一吻。 以最着名的画作《吻》(derkuss)来看,画作中一对男女深情拥吻,一旁蓬勃绽放的花朵衬托出无限浪漫,给人一种发出神圣光辉般的视觉感受,整体画作礼讚着至高的爱。 实际上,这对男女的相拥轮廓是一个「巨大的男性阳具」,这也是克林姆的作画习惯。 他喜欢先在画布上描绘出男性阳具,接着才慢慢透过金色与几何图形掩盖住原始性欲象徵。克林姆以女人作为载体,大胆传递「生死与性爱的依存关係」,长方形代表男性;圆形代表女性,其中的引申涵意不言而喻。 他认真地解释道:「如果看草图或是用x光照射,那幅画其实就是赤裸裸的性爱象徵,一切都由吻出发,透过象徵性言论告诉对方内心中的爱。这就是一种自由的展现,然后释放出单纯的原始欲望,毫无保留献给对方。」 花纶一点一滴释放不受控制的欲望在我的胴体之上,不停亲吻我的颈部与锁骨,双手感受美妙又让人亢奋的弹性及温柔。 浪漫情愫催化下,我噘起性感粉唇要求更多的象徵性言论,毋须甜言蜜语,只需表达最原始的真诚情感。 他的双指轻抚早已将内裤濡湿的欲望入口,我情不自禁叫出了声音,紧接着是一阵类似痉挛的颤动。柔情似水的爱抚,使我忘却自己其实处在原本最不自由、受到严密监控的处所。此时我接收从四面八方涌向自己的极度感官刺激,体验前所未有的不羈自由。 我现在是主体或是客体? 一点都不重要,只要给我无穷无尽的爱,感受性爱的甜美,我愿意暂时交出自由意志换取高潮时的感动。 花纶用舌尖探索纯洁荷花的每个部位,吸吮出体内压抑已久的各种情愫,舔舐每一吋肌肤隐藏的金色光芒,犹如克林姆的狂放大胆用色。 我满足地对花纶说:「你还记得当初归还手錶时曾说过的话吗?那时你说『请把重要的东西握好』,是不是像现在这样?」我淘气地握住他充满跃动力的私处,他露出靦腆笑容后点点头。 接着我娇羞地张开修长纤细的双腿后说:「轻一点、慢一点,这是我第一次接收那里的爱,要温柔一点。」 他的双手辅助我敞开双腿后说:「咦?小亘,你不是已经…」 「嗯哼的意思就没有啊,笨蛋。」 我闔上双眼,羞赧于自己如花苞般的私处在他面前全然绽放,诱人蜜汁不停渗出。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伸出左手摸着我发烫的脸颊,深情款款献上一个吻,在我毫无心理准备下,猛然进入我的体内最深处…… 「啊!」 赤裸裸的紧密结合產生一瞬间的强烈疼痛感,足以蒸发全身水分的高温灼热,从结合处缓缓发散。 「啊…会痛,等一下…」我紧闭双眼,那阵疼痛夹杂着无法形容的奇妙感受掐住我的心。下体好像不断膨胀,发出阵阵火烫感。 他闷哼一声后,缓缓推进。我不自觉伸出右手推着花纶的下半身:「不行,先停一下。」粗硬的下体只进入了二分之一左右。 他露出欣喜笑容后说:「现在不可以,保持这样,会很舒服喔,等一下就…就会…」花纶偷偷再进前了一点,并且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前后抽动,右手持续挑逗我的胸前敏感部位,每一秒好似被切割成无限的瞬间,在脑海中帧帧播放。 下一瞬间,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刺激,如涨潮时的浪涛,一波接一波向我袭来,舒畅感取代了原先的些微不适,强烈渴求他尽力衝刺。 这就是注入deadflowers的欲仙欲死感觉吗? 花纶终于拔出那把石中剑,却又将它刺入我的体内,带给我致命般的亢奋。 「花纶,现在好舒服喔。」 他的原始欲望在体内持续膨胀,开始扭动身躯并逐渐加快速度,触电般的酥麻刺痛带出一阵又一阵妙不可言的快感,使我顿感呼吸困难。 我的双手抱住他不断律动的腰际,难以忍受极度亢奋而高喊出声,随即下意识地用左手摀住自己的嘴部。 「现在不需要quot;love,andbesilentquot;,大声一点,没有关係。」他移开了我的左手,示意我毋须再压抑,尽情发出享受自由的悦耳叫声。 花纶将我发烫的胴体挪近床沿,要我改以俯趴姿态迎合他尚未被满足的热切渴望。这一次,花纶直接使劲填补我和他之间的所有缝隙,一股剧痛感骤然袭向脑部,随之而来的是一波接一波的现实抽离感,克林姆专属调色盘上的金色洒遍我的全身,每一次亲密撞击都发出清脆声响,他提速后用尽全力带我奔向最高的礼讚境界。 「啊…我快死掉了!好硬又有点痛痛的,可是我好喜欢,为什么可以那么舒服?」从那时起,我爱上了这种结合方式,从最原始的姿态获得最原始的自由,冲刷体内每个濒死的细胞,得到难以形容的解放感。 「小亘,恋爱是死神与时间的剋星。你是浴火重生的美丽凤凰,啣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荷花从天堂飞来。」花纶的额头滴下炙热汗水在我的白皙臀部之上,他依然奋力前进,将不时失去意识的我一次次推向最高境界。 我的左手不由自主拍打床上小抱枕,往后伸出右手要他牢牢握住并亲吻我,他俯趴在我的背上,无法把爱说出口的我们紧密贴合,分享彼此体温与数之不尽的快乐。 花纶很有技巧地让我跨坐在他的身躯之上,让我掌握所有节奏,我忘情上下扭摆身体,不时忍不住发出高分贝的叫声。 「现在是不是很像在搭云霄飞车?」他扶着我的腰部,加快了云霄飞车的速度。 我娇羞地笑出声音,兀自加大了力道。花纶隐忍即将爆发的欢愉,让我继续在儿童不宜的乐园里享受甜蜜性爱。 我的全身如着火一般却感觉漂浮在名为爱情的长河之上,享受高潮的拥抱,毫无止境的兴奋感拉扯每条神经,脑中暂时被空白所涂满,胸闷而难以呼吸喘息。 下一秒鐘,全身赤裸的我从河中高高跃起,直窜湛蓝天际,飞越无垠穹苍,肺部灌入鲜甜氧气后缓降于地。同一时间,他把无法说出口的满满爱意,化作温暖白色染料留在荷花花蕊之内,滋养着世上仅有一朵的绝美之荷。 我是神秘黑洞,吸蚀吞噬他的一切,最后只剩下致命快感的deadflowers。 「小亘,我…」 「嘘,那句话不要说出来。」我用热吻止住了他的衝动。 体内的温热转化成浓烈幸福滋味,输送到每条神经的末梢,久久不散。 ** 窗外雨势的未曾止歇,此刻我只听见自己和他同一频率的心跳声。 一丝不掛的我偽装成需要保护的兔子,窝在花纶温暖怀里。 「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为什么你会叫做花纶啊?」 「这个绰号的缘由说来话长,而且很令人尷尬。」 「没关係,恋爱是时间的剋星,现在你可以仔细对我说。」我眨着迷人双眼要他慢慢诉说,我想多瞭解关于花纶的一切。 花纶就读于全国第一志愿的男校高中,该时校内有位个性爽朗豪放的地理老师,自比西洋歌坛性感天后「玛丹娜」,会在课堂上拥抱或亲吻男同学作为不听话的「惩罚」,甚至把男生整个人套入自己的衣服之内。 有些家长曾向学校投诉她荒诞不经的行为,但是她的授课水平其实很高,十分受同学欢迎与肯定,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大家不觉得她的特殊处罚方式造成骚扰。 然而一开始的她并非这个模样。刚从国立师范大学毕业不久,便进入第一志愿学校教学,所受到的压力相当大。眉清目秀又清新可人的她,反而在课堂上被男同学有意无意地欺负,下课后甚至在办公室气到闷哭。 于是她下定决心顺势而为:同学们天资聪颖又大胆,她就比大家更豪迈,爽朗地主动献上飞吻或拥抱,让青春期的男生反而一时不知所措,举止变得尷尬万分,之后再也没有同学敢欺负调戏她,有极少数男同学甚至偷偷爱慕她。 花纶在高二开学第一次上那位老师的课时,他不小心被当眾惩罚:花纶在上课时分心偷看其他书籍,那位俏老师突然中断讲课,全班一片静默,此刻他才回过神来,可是为时已晚。 地理老师已悄悄走到他面前,接着双手捧起他的脸庞,整个人跨坐在他双腿之上,不停抚摸他的脸颊与头发,他吓得手足无措,模样十分狼狈。 「花纶,你在想我吗?我是最可爱的美环。」老师瞥见制服上的名字有个「纶」,灵机一动帮他取了卡通《樱桃小丸子》里角色的绰号─花纶,此后同学们开始这样喊他。 地理俏老师的酷刑才进行到一半,接下来她光明正大亲吻花纶侧脸─他的脸庞初吻就这样活生生被夺走了。全班同学发出震天笑声与口哨声,下一幕更是令人震撼不已,老师迅速掀起衣服,将他整个人套入其中,他惊慌失措闭上双眼,只见到黑色胸罩后便不敢再睁开眼睛直到行刑结束。 「你真的没有偷看吗?」我捧腹大笑,捉弄着被二次惩罚的他。 花纶在挖掘回忆的同时,不停用手轻捲我的秀发。 「才没有咧,我干嘛要偷看?」他述说起往事歷歷在目,彷彿让我也置身现场。我的高中母校就离他们不远,绿衣黑裙制服还掛在衣橱里作为纪念。 「不看白不看呀。」 「小亘,我只想看喜欢女生的身体。而且…」他故意深情望着我。「万一不是很好看的话,根据『物体恆存』概念,可能会留在我脑海中一辈子。」他忽然将不安分的右手罩在我的左乳之上,感受此际的心跳声。 「少来了,难道你不看a片吗?『物体恆存』概念可以这样使用?」这是我头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 「a片的作用不一样,现在我只想看见你的笑容和身体。」露出窘态的花纶趁机搔我痒,偷偷捏了我的胸部敏感部位。 我起身制止他的幼稚举动,躡手躡脚拉着他前往浴室。由于家中有两套卫浴设备,我和母亲共用一间浴室,这是第一次让男人进入女生的秘密天地。 花纶在莲蓬头洒出的温水下,细心轻柔地帮我刷背按摩,然而他无法控制的强大欲望却不小心一直磨蹭我的翘臀。 「花纶,为我朗读一首诗,一首只为小亘写的情诗。」我轻巧转身后含情脉脉看着他。 “你的美丽没有馀韵─永远是最美好的第一口浅嚐 像春日第一道和煦娇阳 仲夏夜初昇的银白月光 暮秋第一抹艳丽枫红 冬日午后倏然飘落的第一枚雪花 我用双手轻轻呵护剎那间的美好 我愿为你朗读馀生所有的爱 即使我已忘了自己是谁……” 笑盈盈的我蹲下身子,双唇有节奏地让他享受永生难忘的馀韵。 那一夜,我和他足足做了五次之多,尝试各种不同姿势,每一次都嚐到滋味丰富的性爱馀韵。 毕卡索曾说:「艺术是谎言,但是让我们领略了真实。」 我和他的律动结合,都从克林姆如谎言般掩饰的巨大阳具画作─吻─开始啟动,高贵野蛮人真情之吻,触发彼此最纯粹的真实欲望,甚至连防护措施也省略了,忘我的激情下,不小心弄湿了床单地毯。 气空力竭的花纶躺在我的身边发出浅浅鼾声。 我抬头望着那幅《吻》,在心中默算「一成时间」之内,我们会留下多少次的吻?恋爱停止条件是不是已经全部达成? 泰戈尔悬崖上的石中剑已被拔出,我发觉自己已经喜欢上他,好想听见他说出那句无法说出口的话语,违约的条件该怎么处理才好呢? 窗外夜雨戛然而止,我和他之间的阵雨却在远方天际悄悄酝酿着。 第廿三条 爱的违宪审查(1):餐桌上的大法 眼前的花纶如坐针毡,不停在我的房内来回踱步,躲在《吻》里头的男女主角好似嘲笑他的怯懦。 我伸出双手从背后环抱焦虑难安的花纶说:「放轻松一点,只要像果实自落于邻地那样顺其自然就好。」 「我愿意把所有果实…不不,我可以把树连根拔起,全都送给小亘的父母。」 「笨蛋,你说什么傻话,树上的苹果都是我的耶。」 今天晚上至多仅能偷偷接吻,没办法尽情享受性爱了。 纸包不住火;何况是足以烧熔冰山的浓情烈焰? 不可靠的弟弟只顾着和他的小坂菜绪女神幽会,删除了摄录他们亲密的监视器影像,却忘记协助洗掉我将花纶带回家时的牵手画面。逼不得已下,我只好向爸妈全盘托出,仅保留献出处子之身的叙述,并宣布花纶是我的「初恋男友」。 爸爸一开始相当不悦,毕竟韶安学长的家世背景是百年一见的绝对优势,在妈妈的理性劝说下,爸爸才逐渐释怀,不过爸妈心中打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有适当机会,随时都可以和韶安学长復合。 由于爸妈迫不及待想要见宝贝女儿的「初恋男友」,于是邀约花纶在週五夜晚前来家里用餐,因此我再次抢劫了小野未央奈的约会时间,然而花纶现在是我的男朋友,理应不能再和他的蔻玛酱约会了。 「只要未央奈的『抗nmda受体脑炎』病症痊癒,我就会彻底远离她。」花纶信誓旦旦如是向我保证。 自从那夜过后,在我严密监视下,花纶并未与小野未央奈碰面,可是对方不时会传讯息过来。当然每一封都要上呈给我签核,加上我尚未真正击败亚瑟王,所以花纶和寇玛酱的亲密关係依然使我惴惴不安。 耳边传来阵阵敲门声,花纶的右手紧抓着我的衣袖。 「姊,良辰吉时已到,可惜不是拜堂成亲,差不多该下去接受审问了。」瞻前不顾后的弟弟站在门边说道。 「都是你这个粗心混蛋,害我现在变得这么狼狈,我可是把你和小坂菜绪女神的事忘得一乾二净,要是等一下有什么突发状况,难保我不会突然想起来。」 「算了,别责备他了,弟弟也不是故意的,这一天终究会来临。」花纶重新整理了一下仪容后说:「今天晚上就当作是爱的违宪审查吧。」 我不禁发出笑声:「这绝对会是最严格的审查基准,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通过。」 我牵着花纶的手一起下楼,房内那幅《吻》的男女主角兀自遁入他们的性爱世界,好羡慕他们可以不畏世俗眼光,在粗壮阳具的巧妙覆盖下激情拥吻。 花纶很有礼貌地向爸妈做了简单自我介绍,从容得体。我在他介绍完毕后说:「叫他花纶就可以了,感觉比较亲切自然。」 我朝他露出笑容,缓解第一道关卡的紧张感。 「唉,真是女大不中留,没想到一眨眼的时间,亘荷已经到了可以嫁给『有钱人』的年纪。」爸爸故作语重心长的态势说道。 嫁给有钱人的年纪?这句俗谚何时多了「有钱人」三个字?我不悦地微微蹙眉。 虽说是邀请花纶来家中享用家常菜,但是妈妈和我一样不擅烹飪,所以早就备妥外烩餐点,我们母女只要负责准备碗筷与摆盘即可。 「花纶同学,你会下西洋棋吗?趁她们母女准备碗盘上餐的时候,我们来玩两三盘。」 爸爸完全不顾花纶的意愿,逕自取出他最拿手的西洋棋准备对弈,他的眼神锐利无比,在院会面对立委质询时,就不曾见过他这样的神情,简直是天壤之别。 就在我心慌意乱之际,花纶已经输掉了第一盘。 正在摆放昂贵餐盘的妈妈说:「看来你的花纶同学没有你形容的那样聪明,还是韶安好多了。」 听见妈妈得意笑声后,我不慎将一双筷子掉落在地,赶紧拾起后清洗乾净。 「妈妈,姊的花纶连输三盘了。」 好事的弟弟跑过来凑热闹,听到花纶连败的消息后,太阳穴隐隐作痛。 「果然不太行,虽然你爸爸的棋艺不错,但是连输三盘确实很惨,我至少可以拿下一盘。」 「可是啊…」鬼灵精怪的弟弟露出奇特笑容说:「花纶姊夫每一盘恰好都只输一步,连续三盘都只输一步棋,会不会太巧了?」 「输就是输,这个社会只有赢家才有资格说话。」 妈妈没好气地回答,看来她也发现事有蹊蹺,花纶似乎每一盘都故意只输给爸爸一步棋,我在心底暗自窃笑。 霎时,大门电铃响起,爸爸临时邀约的表哥准时到访─又多了一位违宪审查的大法官。 表哥刚从美国宾州学成归国,顺利拿到了政治学博士,打算在家族势力扶持下,进行参选民代的前期作业,绑桩与固桩的行动早已展开。坦白说,我不是很喜欢这位表哥,因为爸妈曾提过将来要把我送到国外方便和表哥结婚,这并非玩笑话,而是认真盘算的计画。 大家纷纷坐定位,恋爱违宪审查的第二阶段于焉展开。 「姨丈,听说你们刚从首尔和釜山考察回台?」 表哥说完后夹了一块红烧狮子头放在我的餐盘上,我也赶快夹了凤梨虾球放入花纶的碗里。 爸爸喝下一口日本啤酒后应道:「是啊,下週四又要飞日本大阪与四国。居然要在大阪考察治水工程,真是莫名其妙。大阪不就是坂道斜坡嘛!」 花纶放下碗筷后说:「伯父,日本的行政区域划分係『都道府县市町村』,大阪府其实有很多河流,许多地方本来是在河中甚至是海水之下,现在的大阪乃经过长期填海造地而形成,所以考究其治水工程和区域计画确实很有可能。」 「原来如此,花纶哥懂得好多喔。」 设法赎罪的弟弟在适当时机补上一句。爸妈则是双眼一亮,差点露出讚赏神情。 表哥刻意扶了一下金框眼镜后追加审查力道:「姨丈,话说回来,日韩关係最近不太好,虽然韩国总统卢武鉉和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之前碰面会晤,可是没什么实质结论,日韩未来几年的关係恐怕会更加紧张,这实在不是好现象。」 面对眼前此景,我不禁嘴角下垂,为什么开心吃饭的时候,要讨论这种会让人胃胀气的话题? 鸿门宴氛围太过明显,我莫可奈何拿起柳橙汁啜饮,想起了自己在索诺拉沙漠一败涂地的惨状,但愿骆驼花纶可以顺利击败餐桌上的大法官们。 「花纶同学,你有什么想法?据说高人气的小泉纯一郎打算要挑战他们的『和平宪法』规定。你之后不是打算去日本唸书吗?应该知道这些基本概念才是。」 不怀好意的爸爸猛然丢出一颗直球。我的内心万分着急,六神无主,差一点打翻了手中的果汁。 花纶展露自信笑容,用双手交叉比出quot;xquot;的手势:「小泉很喜欢xjapan摇滚乐团,所以也很受到年轻人欢迎。」接着他娓娓道来自己的所学所闻。 简言之,日本在二次大战宣布终战后,由美国麦克阿瑟将军主导,从而制定了现在的日本国宪法,其中第九条即是所谓的「和平宪法条文」。该条文明定日本不得拥有武装军队,更不能以国家主权名义发动战争,以防止军国主义復辟。 现存的「日本自卫队」实际上就是军队,但是不能使用洲际弹道飞弹及核武。和平宪法规定的实际操作也是附和美国军方的意向而为,和不和平都得看白宫及五角大厦方面的决定,日本内阁长期被右派自民党所把持,但是关于这方面的运作并无太多实权,只能乖乖听从老大哥的意见行事,所以不少人打起了修改和平宪法规定的念头,算是对依附与长期听从美国老大哥的一种抗议。 「日本明年要选举了,小泉首相的声明有吸纳选票的考量,背后隐含『国家正常化』理念,透过修宪正名与拿回实质上失落的部分国家主权及人民认同,才是关键之处。日本迈向正常国家的步伐走的太慢,反而不如『光州事件』后的南韩与台湾。不过台湾的国家正常化速度也被刻意拉缓,如果日本能带动新一波的压缩转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话说回来,表哥是否知道未来几年美国对于《安保法》相关法制的修正意向?这一点才是实质的政治与国际利益衝突所在,尤其是《武力攻击事态法》,事关重大啊。」 正襟危坐的花纶有条不紊地解释。 「啊勒!这个嘛…」 表哥只等着看好戏,没预期有一枚弹道飞弹朝他打了过来,一时之间左支右絀。 「花纶大哥哥好厉害。」 諂媚的弟弟不禁发出夸张讚叹,光明正大替花纶喝采;表哥一脸不屑的模样,狠狠地咬下了鮪鱼生鱼片,却差点被山葵酱给呛到。 爸妈听得瞠目结舌,似乎在内心也做了部分「实质修宪」,对花纶的观感有了些许改变。接下来大家在间话家常中把晚餐一扫而空,平日认真念书的花纶有惊无险通过第二阶段的审查。 用餐完毕后,识相的表哥先一步黯然离去,看来应该有好一阵子不会来访。 我趁大家不注意时,在客厅偷偷给了花纶一个鼓励之吻。 此际,弟弟随手打开电视机,频道锁定在某电影台。妈妈正好端着水果与大吉岭红茶从厨房走了过来。 「哎呀,好令人怀念的一部电影。」她放下水果后说道。 爸爸手中拿着《二十一世纪资本论》喃喃自语,顿时也被萤幕上的怀旧影片给吸引。 第廿四条 爱的违宪审查(2):大河恋的低语 电影台正播放着《大河恋》(ariverrunsthroughit),一位父亲站在大黑脚河(bigblackfootriver)中替两位儿子示范特殊的「飞蝇钓技术」(flyfishing),优美甩竿动作及如梦似幻的山林溪流美景,令人心醉神迷。 「这部片是…」我的心随着主角父亲的优雅甩竿动作而飘动。 「就是经常在咖啡店或餐厅见到的那幅海报画面嘛。」弟弟咬下一块清脆的芭乐后说道。 喜欢看电影的妈妈好奇询问:「花纶,你看过《大河恋》吗?」 坐在我身边的花纶微笑点头,他的身旁好似飘散着来自美国蒙大拿州山林的气息。假如能和花纶手牵手漫步在大黑脚河畔,在满天星辰下浪漫缠绵,无拘无束地间聊,直到月娘消失在远方天际线,不知该有多好? 爸爸放下手中的《二十一世纪资本论》,缓步走了过来。 「你在这部电影中看见了什么?」爸爸突然冒出的问题搅乱我的浪漫想像。 「我看见了被大黑脚河水淹没的deadflowers,以及一朵缺少水分的美丽荷花。」 「什么?」 备感诧异的妈妈和大家不约而同转头望着花纶。 大事不妙,古怪的花纶在最后关头终于要发作了吗? 莱布尼兹、西塞罗或毕达哥拉斯,拜託你们快点制止花纶的发言。 花纶转头看了我一眼,接下来他彷彿开始循着萤幕上的大黑脚河溯溪而上,找寻不知在何处的溪水源头。 他的腰间插着一把生锈石中剑,手中握着钓竿,上头没有钓线更无鱼鉤,当然也没有飞蝇钓必备的自製假鱼饵,钓竿末端绑着一朵即将枯萎的纯白荷花。 他踽踽独行在溪流之中,背影看起来相当孤寂。 《大河恋》乃美国作家诺曼.麦克林所撰写的自传式小说。1992年由劳勃.瑞福执导翻拍成同名电影,拍摄地点就选在故事的发生地─蒙大拿州的大黑脚河。片中的山川壮丽景緻为重要看点,然而全片像一部叙事长篇散文,娓娓道来诺曼.麦克林与父亲、弟弟之间的互动成长。 全片採用主角视野的倒叙法,描述在1920年初期蒙大拿州米苏拉小镇的麦克林家族故事。主角诺曼和弟弟保罗的父亲在长老会教派担任牧师,两兄弟从小就受到父亲严格管教。哥哥诺曼生性保守拘谨;弟弟保罗正好相反,带有反叛不羈的性格。 保罗小时候曾说长大要成为一位飞蝇钓渔夫,诺曼对他笑说事实上没有这种职业,保罗对于严厉父亲的管教方式十分不满,却没办法直接说出口或妥适沟通,紧张的父子关係始终让哥哥诺曼担忧不已。 生活在米苏拉小镇的人们有三大要事:工作、教堂及钓鱼。 因此两兄弟的父亲在他们还是小朋友而无法真正在河中钓鱼时,便严格教导他们「飞蝇钓」挥动鱼竿的节奏及方式,毫不马虎,甚至使用节拍器做为甩竿节奏的判准,简直是在训练职业钓手般严厉。 「飞蝇钓」是相当特殊的一种钓鱼方法:在鱼鉤的上头勾着苍蝇、飞虫等假鱼饵,利用具有韵律的甩竿方式拋出钓线,使鱼饵看起来像是飞在河面上的昆虫,诱使鱒鱼或其他食虫鱼类跃出河面而上鉤。整幅飞蝇钓的画面十分赏心悦目,搭配蒙大拿州既有的美丽山川景色,更凸显大自然的卓越之美。 桀驁不驯的保罗曾说自己永远不会离开蒙大拿州,颇令人感到意外;反倒是谨慎内向的诺曼去了新罕布夏州念大学并取得优异成绩,准备担任教职。此外,保罗长期和父亲有着矛盾情感,使得保罗长大后更加狂放不羈,对儿时管教方式耿耿于怀,经常闹事而出入警局,使得身为兄长的诺曼非常担心弟弟总有一天会出事。 保罗在哥哥诺曼隻身在外求学期间,凭藉自己的天赋,创造出新的飞蝇钓方式,挥竿、甩线、放绳的韵律及手法,都与父亲教导的大不相同,隐约暗示对父亲严格教养的一种反抗,渴望自由却又不愿离开自己深爱的家乡,更无法脱离原生家庭的羈绊,这种天才般的个性,倘若没有适正的导引或情感宣洩出口,非常容易导致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 1920年代初期的美国社会相当封闭,各种阶级划分充斥在日常生活之中。 片中时常提及长老派教会、浸信会教徒的区分等等,就是一个例子。诺曼的亲密女性友人洁西是白人浸信会教徒,但是保罗的女友却是原住民印地安人;人们也会用传统姓氏来区辨一个人的原初来歷。这些既存的保守社群价值未必直接带有歧视,却给诺曼家族的信仰价值带来影响,更对保罗產生莫大衝击却无法改变。 在既有框架秩序下,自己到底可以掌握多少自由?是否只有在大黑脚河中钓鱼时,才能享有片刻的祥和与自由自在,专注聆听来自于溪流的话语。 由于全片并没有属于弟弟保罗的内心独白时刻,观影者─甚至是原作者哥哥诺曼─需要细心观察保罗的一举一动,透过一次又一次飞蝇钓时的自我独处,来侧面探知保罗内心想法,今后保罗又该何去何从?嚮往不羈的自由却只能永远佇立在原地? 原着小说及影片均无高潮迭起或峰回路转的商业电影剧情,一切就像那条贯穿山林的大黑脚河,淙淙溪流承载着亲情羈绊与纠葛,日夜不停奔向远方。 你必须走近那条河流,掬起清澈河水,才能感受蕴含其中的语言和雋永情感,以及那道永远无法挽回的矛盾伤痛─保罗最后死于非命,年纪轻轻即殞逝而去,徒留那个在河中以天才般姿势挥动钓竿的身影。 女主角洁西曾说:「为什么总是那些最需要受到他人帮助的人,拒绝别人的帮助?」 诺曼与自己的父亲未能及时援助迷惘的保罗,或许是大黑脚河上永远的遗憾悲痛。保罗心中有许多的爱,却只能默默将那些无法说出口的情感,绑在鱼线之上,拋入大黑脚河,奔向未知远方。 『我的年纪太大已无法再使用飞蝇钓使鱼儿上鉤,有些朋友甚至认为我不应该再钓鱼,但我还是会在大黑脚河畔独钓。 到了最终,一切都合而为一,有一条河从中奔流而过。这条河是由一场世界性的大洪水所开凿而出,来自时光底层,在巨岩间川流不息。某些石块上还留有亙古常新的雨痕。石块底下便是语言,其中一部分的话语是由它们所发出。在我的内心之中,总有流水潺潺縈绕不去。』 片尾时,老年的诺曼孤身站在大河旁垂钓,忆起种种童年往事,吐出了最后独白。大黑脚河的水流兀自前奔,日夜永不止息。 花纶神色略显忧伤,他悵然所失述说自己亲眼见到的《大河恋》。 剎那间,我听见花纶所凿出的河流发出低语,感动地差点落下眼泪。许多年之后,我和那时的男友再次看了《大河恋》,最后时刻我忍不住痛哭失声,任凭自己被记忆长河的水流不停冲刷。 爸妈听完花纶的答覆后,看着萤幕上父子三人一起在河中进行飞蝇钓,严格的父亲优雅地甩竿放线,保罗逕自迈至一旁,用新的手法和自己父亲一较高下。妈妈失神地看着保罗所展现的技法,爸爸此际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一条不知名的大河,从很久以前便从我们一家四口之中流过,全家人却装作毫无所悉,花纶在短短时间内就发现了被河水困住的我,奋不顾身跃入湍急溪流,拼命游向我,只为了替我捎来短暂自由。 有了自由,才能真正体会爱情,享受时间,理解自我存在的意义。 此刻,客厅犹如被潺潺水声包围,没有人发出任何言语。 正在赎罪的弟弟急忙转台来疏濬逐渐上涨的水势。 「来看看轻松的偶像歌唱表演吧。」他将频道切换至日本偶像团体的歌唱节目,萤幕放映出他最爱的「小坂菜绪」,孰料歌曲名称是”像我这种人”(僕なんか): “像我这种人没有爱你的资格 像我这种人事到如今 想留在你的身旁是行不通的 从远方偷偷望着你 只能告诉可耻的自己 该是放弃的时候了” 歌词简直就是女生版追寻自由的保罗心声,为何理应带来欢乐希望的偶像团体会唱出这样的歌曲? 「我知道了,就像『大禹治水』那样是吧?」爸爸以爽朗语气说出擅长的冷笑话。 「可能先要『女媧补天』,才能事半功倍。」妈妈捧场地接龙说出下一个冷笑话。 谢谢你,花纶。 感谢你替我和弟弟凿出一条新的河流,为我带来另一朵deadflower。 我在内心悄悄说出真心话。 今晚的恋爱违宪审查顺利落幕。我离情依依在玄关准备送别花纶,妈妈礼貌性地从客厅走了过来,一同向我的初恋男友道别,倏然,一道惊天之雷打入玄关:「他还是配不上我家的亘荷!」 冷酷无情的批判从天空裂缝传入我和花纶耳中,女媧欲补天,然而为时已晚。妈妈急忙赶回客厅阻止父亲,惊吓过度的我一脸茫然看着花纶,随后转身欲奔回客厅找父亲理论,体贴的花纶伸出右手拉住我后开口:「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临,只是比预期早了一点。」 「花纶…」我哽咽地看着他,保罗身影好似重叠在花纶单薄的身躯之上。 「我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 悲伤的他转身离去,落寞背影倒映在玄关的镜子之上。 我卡在原地动弹不得,耳边不停响着父亲的无情─他配不上亘荷…他配不上亘荷… 我难过地掉下眼泪却无法上前追回花纶,一股强大的溪流衝击力使我寸步难行。 大河恋,终究是曇花一现吗? 那条承载我们恋情的河流,这次会出现荷米斯拎着金色和银色的花纶,接着问我遗失的是哪一位吗? 我只要那个胆小又古怪不帅气的花纶! 我蹲在玄关的地板上流泪,身旁彷彿流过冥界的阿刻戎河,悄然无声吞没我的鼻息,将受伤的花纶冲向黑暗深渊的尽头。 == 註一:此段为真人真事改编,可怜的花纶!至今想来依旧让人鼻酸。那时的花纶已经是国内第一志愿法律研究所的硕士生,却仍旧被女方长辈所嫌弃。 註二:本作出现的偶像小坂菜绪及歌曲”像我这种人”(2022年)以及《我发疯的那段日子》,是唯二不符时空背景设定的描写,其馀事件或时事,均属截至2004年10月为止的真实事件。 第廿五条 恋爱解除条件(1):亚瑟王与兰斯 那夜过后,脾气倔强的父亲并未向我和花纶道歉,妈妈则是安慰我「下一个会更好」,这算哪门子的安慰?况且我和他根本没有分手。 当晚我传简讯给花纶却迟迟没有收到回音,拨了电话也未被接听。翌日,韶安学长立刻带了礼物及昂贵红酒来访,显然是父亲的精心安排。 我紧锁着房门,拒绝接见差点强暴我的人,很难想像自己的父母面对这种未遂犯居然可以笑脸迎人,让我难过又生气,但是我缺乏兰斯洛特的勇气,也没有保罗的狂放不羈,不敢当面训斥韶安学长及忤逆爸妈,与其说拒绝接见那头「玃猿」,不如说是将自己囚禁起来,不让花纶以外的人见到我。 最终反而是我住进了那座囚笼,牢房门外没有deadflowers,更无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他。 兰斯洛特少了桂妮薇儿的陪伴,接下来的日子使我感到鬱闷不安,花纶好似消失在河面,完全不见踪影,生活中失去他的任何消息。当初他忽然闯入我的生命,又驀然消失在我的视野。 感到羞愧的我提不起勇气主动去找他。或许《大河恋》中严厉父亲对待儿子保罗也有类似心情,一种纠葛下的矛盾情愫,难以在父子关係之中畅然而谈所有心结。 ”darksideofthespoon”封面上”i’llbegod”刺痛我的双眼,我尚未成为自己爱情世界的神,却早一步变成爱情恶魔,斲伤花纶的真心。 「小白,我是不是该勇敢一点,带着你一起去找他呢?」 桌上的小白好像对我露出困窘表情,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所提出的疑惑。事实上,我已询问过小白许多次这个难题。 在墨西哥索诺拉沙漠战败落荒而逃的兰斯洛特,意外在克林姆之《吻》见证下,和桂妮薇儿发生高贵野蛮人般的第一次性爱,却没能在泰戈尔悬崖上拉住被推下的桂妮薇儿.花纶,任凭他如同自由落体,坠落在恋爱的阿刻戎河,瞬间被冰冷河水淹没身影。 「像我这种人」真的有资格谈恋爱吗? 期待的大河恋转眼变成「大河鍊」,紧紧束缚着我,原本责怪花纶造成爱的加害给付,却演变成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胆小的花纶已经为我凿出一条足以奔向自由的河流,原本绑住身心的锁链已被松开,为什么我缺乏跳入河中的勇气? 兰斯洛特绝不能再逃避,我必须去拯救失足坠崖的桂妮薇儿.花纶,挽救自己得来不易的初恋与自由。 再过不久便是约定好的两天一夜赏枫之行,再不去恋爱的阿刻戎河把花纶给捞起来,万一被小野未央奈拯救,转而和他的蔻玛酱携手去太鲁阁之旅,我便会再度被拋回那座杳无人跡的沙漠,窒息在寂寞之中。 ** 相隔四天半未见面却恍如隔世,难道这就是恋爱的咒语及魔力?爱情果真是时间的剋星。 我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戴上花纶送给我的音符耳环,在超市买了自己喜欢的零食,也顺道在药妆店「补货」他所爱用的保险套。我羞红着脸,勇敢独自结帐,那时才惊觉我对花纶的瞭解实在太少,连他喜欢吃的零食都不太清楚。 相识至今,都是他默默地想办法瞭解我的一切,接纳我的所有优缺点,服从每一项指令。除了性爱之外,我不曾主动替花纶做过任何事,更没想过要好好深入瞭解他,反而将他囚禁在不能说出爱的牢笼之中,当初老师提及佛洛姆所言爱的四大要素,全部付之闕如。 我在闹中取静的公寓外头深呼吸,调整情绪,首度牵着小白准备打开那座没有时间的城堡。 我独自缓步踏上阶梯,一步一步前进,每踏出一步都使我感到紧张万分;原来花纶那天承受的压力是如此强大,然而他依然替我在沙漠中开凿出一条自由的河流。 房门底下的缝隙透出灯光,紧绷情绪顿时获得缓解。此刻是下午五点,原来花纶下课后直接奔回宿舍。 在逃出「索多玛城」那一夜,我便要求花纶把课表如实告知,如此才方便我掌握所有节奏。这一次我打算给失落的花纶一个惊喜,以便暂时化解尷尬。 我首次用小白身上的钥匙转开了门锁:「花纶,你看!我替你带来最想要的deadflowers。」 我兴高采烈挥舞着刚才所购入的保险套。 啊? 此际出现在我面前的并非花纶,而是坐在床上翻阅杂志的蔻玛酱─小野未央奈。 我和她不约而同发出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恍如隔世后,迎接我的是意料之外的小野未央奈;即使转世重生,兰斯洛特仍旧要面对亚瑟王的挑战。 她看着我拿在手中的保险套说:「你和他做了吗?是不是很棒?那个牌子的套子简直像没戴一样,不过你是不是买错尺寸了?似乎有点小?」小野未央奈旋即恢復镇静,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超强发电机。 陷入窘境的我急忙收起手上保险套后回答:「你怎么会知道尺寸?难道你和花纶已经…」 「你放心,还没有呢!虽然我很想要达到那个美妙境界。」她毫不扭捏说出真心话,完全不掩饰内心欲望。「不过前天晚上有接吻哦。」小野未央奈的甜蜜笑靨使我非常气愤。 我不能中了小野未央奈的激将法,花纶明明答应我不再和她有亲密举动,我要相信自己所认定的初恋男友。 小野未央奈从原本属于我的床位起身,一派轻松拉开了书桌前的椅子,示意我乖乖坐下,儼然她是这座小城堡的女主人。 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在笼中睡得香甜,浑然不知即将发生惊天动地的二次决斗。 「亘荷,现在我不会要求你把花纶给让出来,我要让他自己『回到』我的身边。」小野未央奈帮我倒了一杯气泡水后自信地说道。 小野未央奈使用「回到」身边这个措辞让我恼火,我不自觉抓着裙襬,抿着嘴唇思考下一步的动作。 我必须冷静才行,就像钓鱼一样,必须沉着冷静,保持耐心。 「你是来归还钥匙的吗?」亚瑟王猝不及防挥出的一剑再度刺伤我。 她伸出漂亮的右手示意我交出小白,指甲顏色居然和我的一模一样,难道是拉斐尔.花纶亲自帮她涂绘? 不行,他所礼讚的圣母只能有一位而已。 我急忙把小白放入包包,小白和钥匙都是我的,我又不是傻瓜,才不会平白无故让出来。 「我是来找男朋友的,顺便照顾阿咖和阿玛蒂蒂丝,牠们都很想念我。」我刻意加强「男朋友」的语气。「未央奈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噗哧一笑后说:「我已经餵好两隻兔兔,连牠们的便盆也清洗了。现在是花纶要求我住在这里。」 她的目光投向放着熔岩灯的角落,一只咖啡色名牌旅行袋摆在一旁,上头还放着一件桃红色内衣。门口鞋架上摆放了四双不同款式的女鞋,看来亚瑟王的军队确实打算长期驻军在此;但是花纶的简易衣橱里,还放着我的休间服和一套米白色bratop内衣裤。 面对眼前情状,我讶异地说不出话来,二次决斗的第一招过后,我便处于劣势。 花纶,难道你就这样把我拋进河里,轻易地捨弃我们之间的恋情?虽然你不能说出「我爱你」,不过你是爱我的吧? 我不是大黑脚溪流中的鱒鱼,千万不要用飞蝇钓法使我上鉤;我更不是因为逞强而悄悄喜欢上你─我猛然想起自己根本未曾对花纶说出「喜欢」这个的词汇。 小野未央奈坐在床边,喝下一口气泡水,双眼炯炯有神凝视紧张的我。 「没有爱的恋情,真的可以成立吗?」 「我和他之间的恋爱停止条件一项一项达成,绝非你所想像的那样肤浅。花纶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考验才能和我交往。」 「可是最后一次考验失败了,而且还让他受了重伤?」小野未央奈浅浅一笑:「他说得一点都没错,看来你真的单纯过头又矛盾,而且很像活在中世纪的骑士。」 亚瑟王不打算留情,准备一举歼灭手下败将兰斯洛特。 「我才不是唐吉訶德。」那时我搞错了西班牙史上最伟大骑士小说主角的活跃年代。「花纶呢?他在哪里?」 小野未央奈无意理会我的焦虑。穿着紧身短裤的她,露出一双修长美腿,微微弓起双腿。 「亘荷,先偷偷告诉你,蔻玛酱的爸爸很喜欢花纶,打算等他毕业之后一起回日本老家发展,他可以选择东北大学继续进修。取得学位后,再协助爸爸拚事业,所以我和花纶根本不需要『那个东西』,爸爸甚至期待提早当爷爷呢。」小野未央奈的双眼犹如x光机,扫描透视我藏在包包内的保险套─保险套好似对我发出了嘲笑。 这绝对又是小野未央奈的耍诈伎俩,我千万不能上当,不能心浮气躁。然而亚瑟王这一剑又不偏不倚刺中我的身躯,我感觉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 花纶,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快点回来救我?我不想成为爱情世界中的无助「漂鸟」。 “果实啊,你离我多远? 花啊,我就藏在你的心里。” 我想起了泰戈尔的诗,那颗鲜美果实离我越来远,而且花纶不见踪影,不知躲藏在何处。 「你刚才说的中世纪骑士是什么意思?」狼狈的我勉强拿出盾牌抵抗。 「亘荷,你真像个情竇未开的小女孩,充满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天真烂漫却被迫夹杂许多的残酷现实。」小野未央奈抚摸自己滑嫩的小腿后答道。「真正的恋爱,根本不需要任何考验关卡。倘若在爱情之前摆上测试关卡,不啻是摆明将自己置于绝对优越的位置吗?这正是无知之幕所要盖掉的第一点。你知道花纶最喜欢我的哪一点吗?」 「啊?这个…」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手的直接与大胆,顿时忘了自己前来这座小城堡的初衷。 如果单以外表而论,那个有色无胆的傢伙,绝对是看上小野未央奈的美貌以及和我不相上下的大胸部。 我犹豫不决时,小野未央奈打破沉默。 「是这里。」她的左手握住有着性感弧度的脚踝。「我喜欢你的脚踝所散发的致命吸引力,那里也是需要用尽生命保护的地方,才能带你走遍爱情世界。」她转而轻轻捏着阿基里斯腱─人类唯一无法锻鍊的地方。「一般男生多半会说喜欢眼神、气质甚至美丽的心或灵魂,实在太过虚假,只有花纶毫不掩饰说出喜欢我的肉体,尤其是脆弱的脚踝与阿基里斯腱。光是他的勇气与诚实就很让人欣赏了。」 语毕,小野未央奈发出娇俏的笑声,听在我耳里格外刺耳。 那一夜是虚假的爱恋告白吗? 花纶趁我睡着时,偷偷告白喜欢我全身飘散出的气息,甚至引用张爱玲的名言,表示不会只看上女人的身体,更不会和小野未央奈变成「爱的对合犯」。但是现在小野未央奈却直爽说出花纶对她的倾慕之处,和我所偷听见的告白迥然不同。 究竟是花纶和小野未央奈在一起时喝醉,还是眼前的亚瑟王说谎? 古怪的花纶确实很有可能说出喜欢对方脚踝的赤裸告白,好似谷崎润一郎笔下的「疯癲老人」,对女人的美脚有着异于常人的偏执。 「他,我永恆的伴侣,向我靠拢。全身震颤着,亲吻我的嘴唇。」 我的脑海浮出花纶在那晚悄悄唸出的但丁《神曲》─描写保罗和法兰西丝卡接吻的诗句。此时画面切换成花纶柔情吻着小野未央奈的性感脚踝,全身不停颤抖。 我努力装作不在意,不动声色准备做出反击,小野未央奈则是早一步出招。 宛如骨鲠在喉的她继续诉说:「花纶应该已经全部告诉你了,但是他要保护照顾的并非罹患怪病的蔻玛酱,而是守护拥有漂亮脚踝的未央奈。」 「咦?」 「换句话说,『抗nmda受体脑炎』离开蔻玛酱后,他并不会随着离开,因为花纶也需要我照顾他,我们是相互付出的爱。你知道他被令尊从悬崖推落后,目前人在哪里吗?我和他什么也没发生,但是我却躺在这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拍了拍原本属于我的床位,神情转趋严肃。 我无奈摇摇头。阿咖和阿玛蒂蒂丝从睡梦中跳回现实世界,张眼看着我和小野未央奈的对决。 「请你拉开书桌右边的第二层抽屉。」她的双眼直视着我,瞳孔好像闪着火光,令人无法逼视。 我的右手不禁开始发抖,缓缓拉开抽屉。当初见到的那本《看得见的黑暗》首先映入眼帘,书本底下还有其他物品,我拨开眼前黑暗,赫然发现黑暗之下是一包又一包的药袋:stilnox、xanax、ativan、effexor…… 「花纶现在人在医院,明白了吗?这就是天真小亘所带给他的致命爱恋。你和家人的鲁莽举动,害他忧鬱症復发,连房门都无法踏出一步,不停吃下那些药物来压制情绪以及绝望念头,却只是让整体状况变得更糟糕。」 极为陌生的药物名称从幽幽黑暗中飞窜而出,溶入小野未央奈的话语之中,同时以雷霆万钧的力量重击我的脑部。 亚瑟王的最后一剑狠狠刺中我的心窝,愕然的我只能佇立原地不动,硬生生接下斩断爱恋的石中剑。 第廿六条 恋爱解除条件(2):无花可赠的真 「小姐,你还好吗?」忧心忡忡的服务生趋前探询我的状况。 我轻轻摇头后说:「我没事了,谢谢你。」 服务生离去之后,我双手掩面,泪珠偷偷从指缝中再次渗了出来,泪水沾湿了桌上的书本扉页。此际,我坐在花纶租屋处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内,难过地翻阅方才购入的《最后家族》与《他想要月亮:躁鬱的医学天才及女儿了解他的歷程》─这附近正好有两家书店。 『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像每个人理所当然聊天、工作、谈恋爱、享受人生,像一般人一样去上学,去理解什么是正常行为。但我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声音,不愿看到任何人,我讨厌说话,更厌恶白天的日常…休息可以,放弃不行。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其实不简单。对于「休息」和「放弃」的区别,秀树并不瞭解。』 光是阅读这段村上龙所写《最后家族》文字便令我伤悲不已,自己所认定的初恋男友却每天被摆放在无法逃离的「茧」之中:花纶罹患了重度忧鬱症,每天在我见不到的地方独自承受身心上的煎熬。 咖啡厅内碰巧播放出yolatengo(优拉糖果)的”tearsareinyoureyes”(你眼中的泪水),一首节奏极为缓慢的轻柔悲伤抒情曲。 “tearsareinyoureyes...everynight althoughyoudon'tbelievemeyou'restrong darknessalwaysturnsintothedawn andyouwon'tevenrememberthisforlong... whenitendsalright” 这颗糖果现在一点都不甜,苦涩滋味差点诱发我的泪腺。有一次深夜失眠,我拨了电话给花纶,要求他唱一首轻柔歌曲好让我可以入睡,他装模作样清了清喉咙,在电话另一头唱出这首歌却相当难听,反而让我更加辗转难眠。 我擦掉眼泪,闭起双眼,试图回忆那时花纶的乾瘪歌声,脑海却随旋律浮现出《大河恋》的影像。 倔强的保罗不愿意离开家乡米苏拉小镇,是一种自虐式的心灵伤害或是对抗既有的宿命? 每个人的原生家庭与成长过程,皆会深刻影响自己的人格发展及未来规划进程。即便想方设法逃离原生家庭,殊不知早已在孩提时期就被打入无法抹灭的意识影响。不论花纶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斩断现有与过去的一切,自由地往前加速奔跑。 脑中再次出现孤寂的花纶拿着没有鱼鉤的钓竿,在深夜时分循着大黑脚河溯溪而上,保罗在他身后默默跟随。银白月光洒在河面,发出荧荧亮光。 两人一前一后逆流而上,歷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溪流源头,映入眼帘是一座巨大石墙,大黑脚河发不出任何语言,四周瀰漫无以名状的死寂─隐隐约约从大石里传出了小野未央奈的声音……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花纶的忧鬱症復发,他忍不住打电话给我,第一次在我面前伤心落泪,甚至一度想要…」一小时之前,小野未央奈强忍悲伤,哽咽地无法把话说完。「所以他现在住院了,必须被彻底隔离两週才能出院。」 晴天霹靂的答案使我全身瘫软,我无法想像对我言听计从又古怪的花纶竟然有重度忧鬱症。花纶在我面前虽不到开朗的程度,却时常逗我开心,对我的各种捉弄行为总是不以为意,甚至会应我的要求模仿《蜡笔小新》里的「动感超人」与「肥嘟嘟左卫门」─那头拿着武士刀的卑鄙小猪。 在激情缠绵的时候,他温柔体贴又充分理解我的需求,甚且会对我说:「小亘,你跨坐上来,自己掌握节奏,用你喜欢的方式进行,你要学会真正掌握自己的身体和情欲自主权,这样才有最棒的自由性爱。」 双颊发烫的我,以狂野不羈的韵律享受每一秒自由,花纶则是拼命忍住即将喷发的欲望,好让我能够获得更多的快乐。 我搅了搅冷掉的咖啡,酸涩气味将我从回忆中拉出。 就读心理系的我实在太过粗心,在那座小城堡待上不少时间,只耽溺在甜蜜性爱与无拘无束氛围之中,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异状或这些「暗示」─第一次过夜时,花纶并非吃下保健食品或壮阳药,而是不得不吞下具有强烈副作用的安眠药和抗鬱药物。 当初花纶只索取「一成时间」做为报酬,是否也是一种暗示?年轻时的恋爱总追求着天长地久,他却只想在短时间内见到我的纯真笑靨,极尽所能满足我的任何要求,即便是多么荒谬无理。 「花纶,既然有停止条件,应该也有对应的规定吧?」发生第一次亲密接触的那一晚,我裸身依偎在他怀中问道。 花纶看了《吻》一眼后回答:「就在停止条件的隔壁。附解除条件之法律行为,于条件成就时,失其效力。解释方式正好和停止条件相反,一段确定的关係,在约定好的条件出现时,消灭了那段稳定关係的效力,所以称为『解除』条件。」 「解除条件」应该是爱神的终极剋星:恋爱停止条件可以有很多项,甚至必须有很多条件,一步又一步缓慢前进,最终才能携手同行,然而恋爱的解除似乎仅需要出现一个要件,就足以毁掉先前所有累积的爱恋和努力,好比一滴墨水便足以让整杯纯净泉水转瞬成黑。 我眼神空洞望着店内悬掛的《大河恋》海报,独自循着大黑脚河回溯至一小时前的时空。小野未央奈犹如以王者的威勇姿态,全力挥出一剑,斩断了绵延百里的河水,却加深了我对花纶的思念及愧疚。 小野未央奈面色凝重说:「其实我和他是在医院的候诊室相遇认识。」 由于小野未央奈患有轻微忧鬱症,加上那时经常发烧头痛,偶有出现幻听症状,她在候诊等待就医之际,巧遇同修一门课的花纶。 那时两人尷尬地面面相覷,接着相约一起用餐,倾吐彼此藏在心中的秘密。相互关怀的情愫,或许在充满药味的候诊室便开始悄然酝酿。 花纶的母亲有躁鬱倾向且不愿就医,三四年前,也出现了类似侵蚀小野未央奈的症状,于是他早已对「抗nmda受体脑炎」略作粗浅研究,因此顺利帮助小野未央奈逃过误诊的命运。 他的母亲也未染上「抗nmda受体脑炎」,只是躁鬱问题始终未能获得解决,反而变本加厉。这一点让花纶非常困扰,也深受其害。 只要家中有人罹患忧鬱或躁鬱症,就不再是一个人的疾病,而是整个家庭所必须一起面对的问题。 这却是现在家庭与社会最为缺乏的观念,许多人都认为忧鬱、躁鬱症不是疾病,是无法自我控制的懦弱或衝动,纯属个性上的缺陷或逃避现实的藉口。 溺水的人无法自救。 花纶纵使聪明又努力,也无法拯救重度忧鬱的自己,更无法脱离原生家庭。家家果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从小到大,他的母亲动不动就会大发脾气,针对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断指责叨絮,却未曾对他的课业或身心状况有所关心,甚至会辱骂他「去死」,经常用言语霸凌伤害花纶的心灵,日积月累下,成为压垮他情绪与身心的「西西弗斯巨石」。 「我好羡慕很多同学可以一家和乐融融外出用餐,我和家人很少一起上餐馆,记忆中一起外出吃饭的次数寥寥可数。」 他曾如此对小野未央奈吐露无奈心声。 花纶和家人的关係长期不睦,加上个性和一般人有点「不一样」,因此朋友也相当少,综合诸多因素导致身体出现问题,脑中5-hiaa传导有所异常,在高三的时候因为严重失眠问题,被诊断出罹患忧鬱症。 5-hiaa是脑神经传导介质「血清促进素」的代谢物,脑部血清促进素的浓度高低和自杀倾向有重大关联性。 多数学者主张:血清促进素和人类情绪稳定度及衝动控制力有关,脑中血清促进素过低的人,容易情绪不稳导致行为衝动,向外则是攻击他人,对内者,便是诱发自杀或自伤的行为。 「其实他本身就住在台北,为了避免和家人有所摩擦,更想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于是努力上家教赚取生活费,以便在外租屋独居。」小野未央奈面露忧伤,语气柔和,彷彿想要代替我好好怜惜花纶。 许多人误以为忧鬱症是单纯心情沮丧低落,从而打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根本就是无法抗压的「烂草莓」或想太多,被社会给淘汰也是罪有应得─更为偏激的想法是忧鬱症患者就是神经病。 实际上的状况正好相反,根据医学研究,许多后天性忧鬱症患者乃因抗压性过强,过度追求完美而将事情全都一身揽下,却不知道何时与用哪种方式排除身心压力,最后导致「身体」出现问题。 在身心互为表里之下,整体状况越来越差,忧鬱症便悄悄跑来敲门,未经主人同意下,大摇大摆擅自住进了病患体内,大口大口吞噬脑中的快乐,最后连孤独的灵魂也不放过。 多数的病患可在短时间内復原,自行回到原有轨道上继续往前奔跑,也有像花纶这样的慢性病患者甚至是「顽固型忧鬱症」,永远无法痊癒,身心必须让忧鬱症住上一辈子,就像高血压、心脏病或糖尿病,一生与其痛苦地共存。 重度忧鬱症慢性病患者也不该被污名化,或是背负社会的刻板陈见。既有的偏见观念或污名化,是一种该被谴责的「扭曲式社会达尔文主义」。 「不要想太多喔!」、「看开一点啦!」、「你要赶紧走出来,加油!」 到底是要看开什么?我都生病了,身体很不舒服,你是要我走出来去哪里? 你自己知道该何去何从吗?为何不叫那些坐轮椅的人都站起来?我就是因为太过努力才会变这样,你还叫我继续努力?到底是要加油什么呢? 这些来自社会的误解声浪,必须在「认真对待忧鬱症」下重新检视。人们的严重误解或歧视,都将造成病患的二次伤害,或是成为加重病情的外来因素之一。现代版的另类「伤寒玛莉」越来越多,无知与误解导致更多的悲剧。 一直以来,花纶对自己要求甚高,加上5-hiaa传导异常,掺杂其他环境及心理因素,情感纤细的花纶时常处在过度沮丧的状态,对周遭人群感到厌烦与排斥,社会现状使他对未来感到绝望,这也是他嚮往无知之幕下高贵野蛮人恋爱的主因。 花纶长时间反覆想着终结自我生命,奔向卡繆所言的至高荒谬,于是一度被安排住院治疗却遭到他婉拒。 矛盾的是:花纶长期服用「选择性血清素再回收抑制剂」(ssri)的抗鬱药物,情绪及血清素可以获得一定改善,但是该药物的两大副作用却是易导致失眠和「增强自杀意念」! 「由于许多抗鬱药物副作用的缘故,使得花纶陷入『药物套套逻辑』,很多时候看到那些药物,竟然就动变得心情低落,可是又不得不服用,你说该如何是好?」小野未央奈起身打开兔笼,抱起了变胖的阿咖后说:「一年前,他和当时短暂交往的女友分手,成了身心情绪彻底溃堤的引爆弹。」 我失魂落魄站在兔笼前,倾听小野未央奈的述说,阿玛蒂蒂丝竖起双耳,犹如听见了大黑脚河水衝进我内心的水流声。 花纶非常喜欢前女友,阿咖及阿玛蒂蒂丝就是前女友无情离开后所留下的「礼物」。当初他的前女友养了两隻兔子,刚好一公一母,阿咖和阿玛蒂蒂丝便是「爱的结晶」。 花纶前女友之所以会养兔子陪伴自己,其实是因为太过寂寞。 那时她尚未遇见花纶,该时的男朋友是富家子弟,花钱如流水却毫不在意,完全用金钱和物质制约仅是大学二年级的她。可是再多金钱也买不到真挚情感,她开口向当时的男朋友倾诉自己十分孤单,非常需要陪伴,孰料答案就是请她自己饲养宠物排遣寂寞。无奈之下,她便养了两隻小兔子,缓解内心的孤寂。 后来因缘际会遇见花纶,在诸多困难下,花纶一个人费尽千辛万苦,披荆斩棘,除去所有阻碍,两人开始交往。 他竭尽所能疗癒前女友被爱情刺伤的心,让她得以重新站起来拥抱未来与爱情。造化弄人,前女友受不了金钱诱惑与制约,居然偷偷背着花纶与辜负她的男人藕断丝连,在交往期间和对方发生关係,最后又重回金钱打造出的华丽囚牢,狠心把花纶给拋弃,奔回前男友怀抱。 金钱永远可以买到更好的女人,花纶深爱的女子很快就再度被弃之如敝屣,只有在男方想要发洩性欲时,才会跑上床来享受她的绝美身体。 偶然得知消息的花纶更是伤心不已。厌恶这个体制却又希望自己也能满足前女友所有的物质需求,矛盾纠葛的情绪,像海啸衝击花纶的价值观与脆弱内心。 花纶整整哭了三天三夜,足不出户,日夜晨昏对他而言根本毫无差别。失恋的严重打击,使忧鬱症进一步恶化,逼不得已下住进了医院疗伤。 「有一度因为这颗药物的缘故,使得他的口说表达能力出现问题,没办法顺利说完整句话。但是面临难以形容的焦虑与恐慌袭击时,又不得不吞下这颗药。」小野未央奈起身拿起药袋中的xanax,和着矿泉水一起吞下。「我有时也被迫得服用这颗药,我真希望将来不要再见到这颗粉红色的鬼东西。」 小野未央奈的震撼性话语像是洪水般冲击我的耳膜。 我想起曾和花纶一起聆听theverve(神韵乐团)的“thedrugsdon'twork”(药物发挥不了作用)。 “andihopeyou'rethinkingofme asyoulaydownonyourside nowthedrugsdon'twork theyjustmakeyouworsebutiknowi'llseeyourfaceagain” 「”drugs”既是药物也是毒品,真的是一体两面。」他的手指捲着我的一头乌黑秀发感叹,那时我不小心得了感冒,花纶细心地照顾我,并且在不服药的状况下,利用矿物质疗法及大量补充水分让我迅速痊癒。 在我见不到他的时候,孤零零的花纶每天得吞下这么多”drugs”,隐忍说不出的愁苦,面对比黑更黑的忧鬱侵蚀,却在我面前硬着头皮模仿「肥嘟嘟左卫门」,把我逗得捧腹大笑,在床上滚来滚去,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在兔笼里手舞足蹈。 「你若爱她,让你的爱像阳光一样包围他,并且给他自由。」小野未央奈把阿咖放回兔笼,走近我的身旁,伸出左手将我的长发撩至耳后,轻声唸出泰戈尔的诗句。 「原本以为你可以替他带来日暖风娇的和煦阳光,结果却是不折不扣的致命之恋。爱所带来的快乐,足以疗癒精神上的苦楚,但是他却变得越来痛苦,你说说看自己的美丽究竟为他带来些什么?」小野未央奈左手抚摸着我的脸庞。「你和他之间根本没有爱。打从一开始,花纶就不该向你索讨『一成时间』报酬,换来需要更多时间疗伤的痛苦。况且你一开始就是抱持好玩的心态,把他当成只能付出,不能要求爱情的单恋囚犯,让自己逃离遭男友背叛的阴影,不是吗?」 我双手握拳,强忍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回答:「不…不是这样的,我还有第三…」 小野未央奈没让我把话给说完。 「过去半年,花纶好不容易从幽暗井底爬了上来,准备和我一起漫步在绿茵之上,却突然冒出过度天真的你。一时迷惘的他如同安伯托.艾可,错把『罗马』当成『玫瑰』,竟然把『罌粟』当作『荷花』而被你矇蔽双眼,导致现在失足受伤。或许你认为恋爱游戏有趣又刺激,好比中世纪的骑士行侠仗义,济弱扶倾。事实上,真正的骑士及其精神早已荡然无存,你只不过是滥用恋爱权利又妄自尊大的唐吉訶德影子。」 「不是,我不是那种人,我一定可以替花纶带来真正快乐,分担他的忧愁痛苦。我爱…」 「你没有资格说出那句话。」 小野未央奈打断我发自内心的话语。 此刻,我的处境比寇蒂莉亚还糟高,连说出”love,andbesilent”的机会也没有。 「请还给花纶自由,别再把他当成『客体』了。我会让他重新振作,亲口对我说出那句无法对你倾诉的话。」小野未央奈缩回冰冷的左手,塞给我一个黑色纸袋,里头是我的休间服与bratop内衣裤。 我转头望了阿咖与阿玛蒂蒂丝一眼,右手伸进包包内握着小白,犹豫该不该把牠交出去? 我闭起双眼,默默流下了泪水。 也许极度痛苦的花纶确实需要针筒与药匙,躲在自己的小城堡中找寻短暂救赎。深深瞭解他的小野未央奈足以带来妙至毫巔的性爱,也可以和他依照爱情蓝图构筑理想恋情。 我是不是应该随着那条河水而去,不再希冀荷米斯从河里现身把花纶还给我?倘若当初没有弄伤他或自己更加细心,现在也不会弄丢了自己的初恋男友。 包包里的小白发出震天吠声,要求我千万不能在此时放弃:「他绝不会因为一时无理的衝动,花了五个多鐘头找小亘,就只是为了归还手錶,更不会无缘无故索取一成的时间报酬,他是真的爱小亘。即使圆桌武士分崩离析,西塞罗捍卫的罗马共和国荣光不再,昔日的玫瑰仅存其名,卢梭的高贵野蛮人难以活在这个社会之中,大黑脚河中的保罗已经消逝,花纶对你的真心表白会一直在时间之流里存在,他不是对小亘说过『物体恆存』吗?你要相信他的付出与真心。」 在我踌躇之际,小野未央奈伸出右手,抚去我脸上的泪珠:「对于自己所喜爱的人事物,究竟是放弃或是坚持比较困难?许多人都认为放弃较为容易。错了,其实要真心放弃相当困难,继续坚持反而比较容易。你认为呢?可是你的状况不一样,现在对你而言,放弃反倒比较轻松又简单。」 我的双手不停颤抖,放弃与坚持究竟哪一项选择比较容易?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许现在不是必须二择一的状况。 睁开双眼后,我逕自从《漂鸟集》中抽出那张手抄信纸,身旁好似吹过一阵清风,我关上那座小城堡的大门后,转身离去。当初引领我进入梦乡的漂鸟再次出现眼前,与我一同步入无尽黑暗。 我才不会做出无畏坚持,更不会轻言放弃,我一定要把花纶从黑暗深渊拉出来,给他无穷希望,要他在阳光底下模仿肥嘟嘟左卫门,尽情发出笑声,接着和阿咖、阿玛蒂蒂丝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直到精疲力尽为止。 第廿七条 爱的自始主观不能(1):无尽长廊 「爱,是一种唤醒爱的能力。」 我在佛洛姆的《爱的艺术》中读到这句话,进一步激起体内蓄积的勇气。 花纶和保罗都是需要受到帮助的人,却始终咬牙吞下所有苦楚。花纶在夜阑人静时向两隻兔子倾诉心底忧鬱,再吞下那些药物,遁入失眠的痛苦之中,挣扎在生与死之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迫切需要一条可以自在徜徉其中的大河,可是每天张开双眼,只有无尽黄沙在面前不断堆积,好像已经死掉的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当初花纶穷尽一切努力,唤醒沉眠于我内心的爱,现在轮到我帮他把遗失的爱给找回来。 真正的deadflowers不是美妙性爱,也非热恋时的至死不渝,更不是让人逃离现实的毒品,而是让花纶发自内心露出微笑。 我看着花纶亲手抄下的诗句,在心中做下了决定。 ** 今天是和花纶约好赏枫之行的日子,我在前一天将瀏海剪去,换了全新发型,看着时尚杂志上的秋冬美妆趋势介绍,仔细学习如何画上自然的眼影及腮红。出发前,我穿上那套黑底白色蕾丝小礼服,佩戴音符耳环,准备以最美丽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天不从人愿,此时的我却坐在医院精神科大楼护理站的一隅,苦苦等待消息。 二十分鐘之前,我苦苦央求护理师帮忙通报访客探视,却不幸吃了闭门羹。 「小姐,你突然来访真的很令人困扰,完全不符合院方规定。他的访客名单只写着『小野未央奈』,应该是日本人吧?连家人都没填上,你的要求实在有点困难。」年约四十多岁的护理师皱着眉头,一心一意想将我驱离。 「拜託,我求求您帮帮忙。我是他的女朋友,他真的很需要我,请务必让我见他一面。」我不停鞠躬恳求她的协助。 「我还以为未央奈才是他的女友,三天前,她依照时间前来探视,两人还抱在一起呢!」 听见护理师的婉拒答覆及未央奈和花纶的互动,让我更加心神不寧。 「amy姊,让我来试试看。」一位大约25岁的年轻护理师或许是感同身受,挺身而出相助。「小姐,我尽可能帮你通报,万一他不愿意或主治医师否决,就真的无能为力。」年轻护理师露出同情的微笑,接下我递给她的申请表与一张信纸─花纶亲手抄下泰戈尔送给林徽因诗句的那张信纸。 “蔚蓝的天空俯瞰 苍翠的森林, 他们中间吹过 一阵喟叹的清风。” 我从《漂鸟集》中抽走它,在『一阵喟叹的清风』上头用红笔画上大大的「叉」! 根据后世的考究与解读,那阵清风代表着隔阂,也就是隐喻泰戈尔本人。 过去一週,我反覆阅读手抄诗,思考花纶在我假装入睡后说出的真心告白:「风,有时候很令人讨厌呢!」 诗中的那阵「喟叹清风」,并非我主观认定的小野未央奈甚或是我自己,而是他心中的枷锁─永远无法痊癒的忧鬱症。即便是强烈颱风阻隔,也不能阻止我所追求的爱情,何况是一道清风,只要把它给抹掉不就得了? 「无花可赠我」也不要紧,我自己就是最美的荷花。 ** 为了斩断与外界所有联系,进行隔绝治疗的病患被放在独立大楼,里头共有两层楼的医护与生活设施。三餐均由院方提供,自己可以携带部分食物当作宵夜点心,生活起居和一般人无异,并且安排有瑜珈或健身等课程让病患选修。 但是所有「房客」禁止携入自己的书籍,更不能使用手机或听音乐,当然也限制探病访客的身分、次数与时间,必须由入住病患事先填写「可探视名单」,且在一定时间内前来,万一不在可探访名单之上,即使是自己家人也无法探病,毕竟许多病患便是因为「家人」的因素才住了进来。 台湾的精神心理医疗体系早已不堪负荷,加上许多体制上问题与社会中的歧视,根本无法给病患妥适完善的治疗,除了药物压制之外,还是使用药物。 当一颗管制安眠药比一颗茶叶蛋或包子还便宜,前往私人诊疗院所进行一次心理諮商得花上至少三千元时,该如何期待精神心理医疗体系对病患妥善伸出援手或反馈? 村上龙所写的《最后家族》并非全在讨论如何拯救重鬱症病患与茧居族,更多的深层意涵聚焦于「拯救」和「被拯救」的互动关係,以及家人该如何调适生活?万一家人出现重鬱患者或茧居族,一起生活的整个家族都会受到影响,进而扩散到社会,绝非是病患一个人的事。 我坐在医院里思考许多之前未曾想过的难题,不自觉紧锁眉头,左手轻摸音符耳环,原来悠哉地欣赏一首乐曲,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种极为难得的享受。 剎那间,年轻的护理师从走廊转角处现身。 「太好了,他看了那张信纸之后愿意见你了。」 对我伸出援手的年轻护理师兴冲冲跑了过来,交给我一张通行探访证,准备引领我前往另一个未知的封闭世界。 一条被层层铁丝网紧紧包裹的空桥打入眼帘,用力敲碎我的心。 仅容手指穿透的铁网长廊空桥,犹如将引导我前去探视囚禁恐怖份子的神祕空间。被独立而出的病房如孤岛般,仅有眼前铁网空桥可通往自由世界,矛盾愁绪不停撞击我已然破碎的内心。 这副景象不禁令我忆起电影《绝地任务》(therock)当中的「恶魔岛联邦监狱」,设立在旧金山海湾内的阿尔卡特拉斯岛上,专门囚禁可怕的重刑犯与军事犯。湾区内有冰冷洋流,即使有办法从密不透风、滴水不漏的监狱里逃脱,就算是蜘蛛人面对孤岛的险峻地形也是插翅难飞,只能乖乖走回属于自己的牢房,自己安分上锁,等待监所人员「放饭」。 「郑小姐,许多病人都有『不好』的念头,以防万一,空桥也必须加装防护措施。」年轻护理师看穿我的心思,耐心对我做出解释。「病房位在四楼及五楼,就算偷跑出来,只有这条二楼高度的天桥能够通往外头的世界,别无其他通道。」 独立而出的四楼高度正好摔不死,又足够使逃脱者心生一定恐惧,每一项设计安排均有其原因;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却使用类似二次战后的处遇方式对待病患,着实让人不忍。一般人习以为常的抬头仰望青空,对这些病患而言是奢侈的瞬间。 没有人愿意生病,一旦身心罹患疾病,就代表在不停往前衝刺的社会竞赛中处于落后,万一落后太多,不幸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内,很可能就再也无人闻问─这个社会容不下体制外的生物。 缓步走在铁网空桥上,使我感触良多,不经意伸手摸了铁网,电流般的错觉触感让我联想到越狱─逃脱文明社会的冰冷框架,这是花纶始终很尝试,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算是《刺激1995》的主角安迪,也没办法从这里逃脱吧?」我努力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把心底话给脱口而出,一字一句都被铁网给伸手抓了回来,找不到足以逃生的缝隙,甚至连空气本身都感到快要缺氧而窒息。 电影《刺激1995》(theshawshankredemption,鯊堡的救赎)讲述被诬陷入罪的男主角安迪如何在监狱内体悟人生及现实的残酷,并且花了漫长28年时光,从狭小囚牢凿出通往新人生的越狱故事,彻底打破体制的扭曲规训。 我在铁网空桥上沉思,年轻护理师出声打断我的沉默悲鸣。 「欸,这里不是监狱,是帮助病人康復与获得重生的医疗处所。我也很喜欢那部电影,鯊堡监狱里没有希望与自由,只有在安迪冒着被毒打一顿风险下,所偷偷播放〈今夜微风轻吹〉黑胶唱片时,所有受刑人才重新体会到自由的感觉。」 「还有安迪透过那个坏蛋狱卒请大家喝啤酒的时候。」 护理师露出无奈笑容:「可惜这里连汽水咖啡也没有,但是会有希望存在,这可是所有疾病的最好解药。你不要被这座天桥给吓到,其实有不少病人赖在这里不走,反而希望可以住久一点。」 我勉强点头做为回应。 铁网空桥依然使我心生畏惧,战战兢兢跟在护理师后头慢慢走着,有如一条无尽的寒冷长廊。 「我们到了,你放心,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穿越铁网长廊后,护理师取出门禁晶片卡感应门锁并输入密码。 我在内心默念:芝麻开门!但愿这座孤岛真的能產生希望,变出一张神奇魔毯,载着我和花纶飞向自由。 穿越过另一道室内长廊,护理师再次使用门禁卡替我打开电梯,输入密码后按下四楼键:「到了四楼会有另一位同事帮你带路,时间只有三十分鐘,要好好把握,可是别让他太亢奋喔!」年轻护理师对我报以微笑,消失在缓缓关上的电梯门之后。 或许是不安而產生认知心理学上的错觉,电梯上升速度似乎特别缓慢,我的心跳速度与电梯速度成反比,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回盪在只有我一人的电梯之内。 电梯门猛然打开的那一瞬间,我真的感觉自己快死掉了,强烈晕眩感如石块不停掷向我的脑部。 眼前十五公尺处,就是那座既像监狱又像希望再造工厂的处所。 第廿八条 爱的自始主观不能(2):78.54平方 我缓步走向那座希望与重生的再生场所,心跳速度越来越快,彷彿自己是准备越狱的囚犯却不知该逃向何方。 一道坚可不催的大门矗立面前,大门上设有一个探视窗,可由外窥见里头的情景。虽然不像边沁设计的「圆形监狱」具有强大压迫感,但是处在里头一定非常难受。我如履薄冰步向窥视窗,慢慢转动眼球,扫视着特殊病房的内部。 偌大交谊厅之中聚集不少房客,不分男女,大家穿着相同的浅蓝色衣服。看得出来交谊厅也是大家一起用餐的地方。特殊设计的塑胶桌椅放在里头,在大量白色日光灯照射下,透出一股慑人寒光,加上天花板上特製的吹风换气孔,感觉十分寒冷─说不定比旧金山海湾的洋流更加冰冷。 生性怕冷的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双手紧张地抓住米色肩背包的揹带,继续找寻花纶的踪跡。 有好几位房客在交谊厅里谈天说地,如同咖啡店或一般餐厅里的常见景象,丝毫看不出任何异状;然而有两三位房客举止相当怪异,不停抬头对白色天花板喃喃自语,或以极不自然的方式行走、伸展肢体,好像有看不见的「东西」从旁阻碍或指导每一个动作。 「花纶呢?怎么都没看见?」着急又害怕的我不禁自言自语。 正当我纳闷之际,一张面无表情,眼神呆滞,不停扭动颈部的陌生脸孔,冷不防从窥视小窗底下直接浮起,贴在强化玻璃之上。我吓得发出叫声,身体不自主往后退却踉蹌地差点跌倒。 一股熟悉温暖及气味从身后像魔毯包覆着我,将差一点跌倒的我给轻轻扶住,抵抗了地心引力的召唤。 「没事了。他在对你打招呼,没有任何恶意。」 「啊…花纶…」 我眼眶泛泪,原本想直接拥抱他,却被花纶压住双肩并退离至一公尺的距离─我和他之间是否產生了永远的二分之一距离? 「请问是郑小姐吗?麻烦请先来这里填写访客名簿。」 一道呼唤从护理站内发出,暂时阻隔我和花纶的久别重逢。 ** 我和花纶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房内有两台小型监视器,让我感觉不自在,说不定还有第三或第四部隐藏式摄影机? 环顾四周,居然连一扇窗户也没有,这栋大楼明明有个绿意盎然的中庭,假使这里开一扇窗,正好可以看见静謐优美的花园景緻。 彼此沉默十多秒后,我率先打破这个空间内所堆积的寂静。 「那天很对…」 「那天你弟弟偷偷要求我,希望我能一直守护你。」没想到花纶抢先开口,打断了道歉的开场白。 「什么?」 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对我说话时,凝视天花板的某一点,彷彿那里可以凿出一个洞,让他可以像安迪一样越狱重生。 他转而低头看着我的露趾低跟鞋说:「纵使身为王者,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何况是生病的人?」 我忘记了自己应该要先道歉,反而急忙追问:「难道你不能一直守护我吗?我们可以相互照顾彼此。」 「亘荷,谈论未来实在太过遥远,我只拥有现在,说不定连『现在』都不是自己所能掌握。」 他竟然不再喊我「小亘」,顿时让我悵然所失,彼此之间说不定已隔着一座索诺拉沙漠。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亚瑟王的圣諭:「你不是和蔻玛酱约定将来要去日本生活吗?至少还能看见不远处的未来。」 花纶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于义务之履行,假如是自始主观不能的话,可以解除契约,恢復缔约前的原状喔。」 所谓「自始主观不能」乃指应履行义务之人在缔约时,早就知道基于自己的因素,对于该完成的事项与给付其实根本做不到,可是一旦将履约义务人换成其他人,则给付就会变成可能。 例如,大雄开心收下妈妈给的一千元当作零用钱,约定下次数学考试要得到一百分。大家都知道这几乎不可能,考前根本没念书的大雄自己也明白,却依旧和妈妈做下约定,倘若把大雄换成《樱桃小丸子》里的班长丸尾或是名侦探柯南,此项义务之遂行便有可能,这就是「自始主观不能」。 「现在的我就像大雄,很多事情都办不到。不论是对未央奈或是你,都一样无能为力。」 手足无措的我试图替花纶打气:「大雄或技安如果用功念书,当然有机会考一百分,而且不只一次。即使现在无法做到,只要继续走下去,认真努力,一定可以办到。你的比喻好烂,就算是蔻玛酱恐怕也不会满意。」 后来我才知道,早在1981年7月的漫画连载中,大雄早就考了一百分,而且花纶欺骗没有认真念书的我,万一发生「自始主观不能」时,除了解约之外,还可以要求履行利益的损害赔偿。 他用力叹出卡在胸腔许久的鬱闷,用极低分贝的音量说:「我已经不想再认真努力了。对我而言,光是要适应这个人生,就非常困难,根本不是努力就能克服的难关,比海德格的着作还要难以理解。」 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颓丧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伤悲涟漪。 我振作精神用俏皮口吻说:「花纶,这一点都不像你。我认识的怪怪先生才不是这副模样。」 坦白说,此前我并未认真探究花纶的真实样貌,兀自匆忙地探索爱情,却忽略必须了解一起牵手之人的真实形貌,我简直就像是「瞎子摸纶」,什么也没能摸清楚。 花纶沉默以对,闭起双眼沉思,我轻轻倚在他的肩膀,这次他没有将我推开至那道二分之一的距离。 要散播欢乐,自己的心中必须要先有阳光,我开心地对他说:「所以你当初才索取『一成时间』报酬?但是你还没履约完毕,你忘了还要帮我做指甲彩绘吗?如果以七十岁来计算,你至少有七年的时间是属于我的。俗话说人生七十才开始,这么一来,你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履约。」 他转头望了一眼希望再造工厂;我难以得知花纶当下的思绪。 「在这里时间并不会飞逝,只会不停堆积。《最后家族》的序章标题是『直径十公分的希望』,门上的窥视窗虽然比78.54平方公分要大上许多,可是你见得到这里的希望吗?病房里连阳光和自然空气都没有,一缕清新空气都没有。」 「这样就有最新鲜的空气。」 下一瞬间,我的双唇为他献上深吻,把鲜甜氧气灌输到他即将窒息的肺部。 「希望,永远在你这里,从来未曾离开。」我再吻了他一下,轻轻咬着花纶的下唇,伸出左手食指比着花纶的心脏,他终于露出久违的靦腆笑容。 「亘荷,你的天真烂漫不知是优点或致命伤。」 「只要喜欢的人可以接纳我就好,你愿意吗?」 花纶面无表情,再一次逃避我的问题。他犹如站在名为绝望的刑场上,用身体接下兰斯洛特拈弓射出的每一箭,不闪不避,身心伤痕累累,却始终不愿开口说出压在心底的真心话。 七年之后,我才明白花纶那时所说的「这里」并非指入住的病房,而是这个社会体制,以及他自己早已支离破碎的心。 迟迟得不到正面回应的我,不经意瞄了左手腕上的錶。探病时间剩下不到十分鐘,我该如何是好? 「好想听音乐喔。」花纶望着会客室里的盆栽,岔开了话题。 算一算时间,他已超过十天没有听音乐了,而且一直被关在里头,不停试验配药,苦闷至极,恐怕会让他得了「幽闭恐惧症」吧? 我拿出宛如闪耀光芒的耳机后说:「看吧,我这位贴心漂亮女友早就帮你准备好了。」 我取出手机,将一只耳机塞入花纶的左耳。天才歌手jeffbuckley现场演唱的”hallelujah”(哈雷路亚)縈绕在我们四周。柔美却悲伤的空心吉他拨弦声,衬着jeffbuckley的优美嗓音,流泻出令人心碎的歌声。 当初请蠢蛋弟弟帮我灌入一些花纶蒐藏cd中的曲子,没想到办事不牢的弟弟竟然选了如此哀戚的歌曲。正当我打算切掉这首歌时,花纶紧握住我的右手,从未体验过的冰冷感穿透我的掌心,直窜心底深处。 花纶侧头凝视我的双眼说:「jeffbuckley英年早逝,在他的演唱会尾声,都会表演这首翻唱歌曲,现场观眾很有默契保持肃静,安静聆听这首动人歌曲,有些歌迷甚至感到悲从中来而掉下眼泪。」 「为什么荣耀上帝的歌曲会如此感伤?」我将左手也放在花纶的手上,设法将所有温暖与他分享。 「这首歌曲并不是jeffbuckley所写,原唱乃是歌喉不怎样却相当会创作的加拿大诗人歌手leonardcohen(李欧纳.柯恩)。”hallelujah”是荣耀上帝之作,不过歌词暗喻了不少《圣经》里的坏女人。」 「你在里头偷吃熊心豹子胆,现在说我是坏女人嘛?」 「不是我说的,是leonardcohen。」 所有的坏女人都是男人调教出来的,花纶那时并未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抓起他的左手,在左前臂上留下第二个「爱的烙印」。 「哎唷!很痛…」他掀开衣袖看着上头的齿痕。 「加上当初右手臂上的印记,现在左右手都有爱的商标,只剩下脖子了,看你怎么逃出吸血鬼小亘的掌心?」我故意做出呲牙咧嘴的可怕模样,显得可爱又滑稽。 「你才不是吸血鬼,根本就是无人能敌的大胃王。」 「咦?”hallelujah”歌词提到的『大卫王』吗?」 「不是,是这里足以纳百川的大胃王。」花纶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花纶,你一点都没变,真的很好色耶。我的确是『有容奶大』啊!」我说出了爸爸擅长的冷笑话,而且这次带有限制级的顏色。「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本小姐这次就不跟你计较。抱着『有容奶大』又聪明体贴的女友,你捨得放开吗?」 剩下的最后一分鐘,我奋力丢出最后一颗直球,右手娇俏地比着自己的脸颊。 他很有默契在红润脸颊上留下浅浅一吻,冷不防脱口而出:「小亘,我爱你。」 「啊?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毫无防备的我顿时不知所措。 没想到最想听见的一句话,在最不希望遇上的场合中使劲敲打我的耳膜,那句「我爱你」震耳欲聋,我却想将它从记忆中给抹灭。 「我爱你,但是我已无花可赠你。对不起,我违约了。当初将手錶归还到你手上时,我就察觉自己悄悄爱上你,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不对,我还有第三个要求还没使用,你没有违约,我们可以进行契约变更。我也爱…」我宛如向阿拉丁神灯精灵祈求第三个心愿,急忙阻止花纶的违约事实。 「太迟了,我的任务就是让你理解爱情模样,那天你已经明白什么是爱。在爱情里,失恋比相恋更重要。现在我忍不住说出违约誓言,我们之间的契约关係已经结束,来不及变更了。」 「不对,绝对不可能是这样。你无法继续爱我,难道可以爱着小野未央奈吗?」 「时间到了。」 花纶没有正面回答,他缓缓起身,拖着蹣跚步伐再次踏入希望与绝望并存的封闭场域。 探病时间终了,我和他之间的恋爱也到期了吗?恋爱不该是时间的剋星吗? 我朝他大声喊着:「花纶,违约就要赔偿啊。」 他驀然转头回答:「等你回到家之后,就可以拿到应有的赔偿。」 我失魂落魄看着花纶离去的背影而掉泪;他轻轻抚摸自己被烙上印记的左手臂,不停往前走去,落寞身影一点一滴消失在我的视野。 放在墓碑上的枯萎白玫,堆积黄沙的索诺拉荒漠,无法唤醒爱的佛洛姆飘忽身影,熟睡的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在我的脑海萤幕一闪而逝,咸咸的泪水使我再也无法出声,呆立在医院之中,我彷彿得了齐克果所说的「致死之病」─绝望。 下一瞬间,未曾亲眼见过的大黑脚河水陡然淹没了我的身躯,窒息般的感受,裹住无法动弹的灵魂。 ** 我反覆聆听”hallelujah”,无精打采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时,弟弟从背后叫住我。 「姊,这里有你的包裹,我抢先在爸妈之前帮你拦截了。我猜是…」 我一把抢下黑色牛皮纸袋的包裹,遁入房间。墙上的《吻》此刻变得非常碍眼,我发出无奈的叹息声,小心翼翼拆开包裹。 我不禁在充塞着孤寂的房内喊出声:「是那双漂亮的鞋子!」 包裹里放着一双全新的鞋子,那是收到花纶捎来”deadflowers”当晚去逛街买衣服时,自己试穿很久而捨不得脱下的紫色麂皮娃娃鞋。 我轻轻套上鞋子,感觉好似漫步在云端,身边却少了重要的人。生平第一次收到心爱礼物却落下悲伤眼泪,自己此时变得好脆弱。 包裹中除了那双鞋之外,没有卡片或信封,只有一张白纸却无隻字片语,白纸的正中央明显有一个被钢笔刺穿的洞,一时之间,我难以理解其中所蕴含的意义。 花纶算准我会在赏枫之行当日去探视,因此请小野未央奈帮忙寄出「损害赔偿」,换成是我的话,绝对不可能乖乖照办,甚至会把爱的礼物占为己有,或许他的蔻玛酱才是真正的「有容乃大」。 我按下音响播放键,”年轻小鲜肉”旋律对我微笑招手,我无法像当初那样踏出轻盈快乐的舞步,不久之后,整个人便无力瘫软在地板之上。 「我要的才不是这种赔偿。」 我瞬间起身不停翻阅小六法的民法规定,急忙寻找想知道的法条。后来我才明白并非所有情状都被民法含括在内,遍寻不着的「事实上契约关係」,根本不在民法规范之内,甚至是背离部分条文规定。 ** 五天之后,我穿上紫色娃娃鞋再次佇立在铁网天桥之前,等待花纶从里头迈步而出。希望,绝不会只有直径十公分的圆形面积,我会给花纶像辽阔大海般的新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不见他的踪影,我的内心焦急不已,掌心不知不觉冒出了汗水。 「小姐,今天你等不到他了。」当初对我伸出援手的护理师突然现身说道。 「他不是预定今天出院吗?」 「他昨天就被那位小野未央奈接走了。他预订昨天出院,看来你搞错时间了。」 我听闻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后喊道:「怎么会这样?」 「爱情世界无奇不有,会发生的就是会发生;已经发生的也无法被改变。」年轻护理师好像会读心术,轻易阅读出我的纷乱思绪,并且冷静地做出回应。 迷途漂鸟再次从黑暗中飞出,后头彷彿有道「喟叹清风」追赶着牠,下一秒鐘,漂鸟消失在风涡之中,无声无息,不见踪跡。「喟叹清风」迎面而来,却使我难以呼吸,无力起身前进。 第廿九条 爱的事实上契约关係(1):蔚蓝天 自从那夜花纶无端在「泰戈尔悬崖」上被推落后,我便和父亲持续冷战,可是我既非苏联或美国,恐怕连卡斯楚领导下的古巴都不如。一个月后,我便悄悄举白旗投降,然而父女关係降至史上冰点,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恢復。 弟弟持续和他的小坂菜绪女神约会,趁爸妈一同出差时,再次大胆地把女友带回家,在房内发出的激情叫声让我非常恼火又嫉妒,nin或ministry的工业金属乐声也浇不熄那一波波的刺耳声浪。 为何我的初恋如此短暂,不成才弟弟的初恋维持期间比我更长久? 花纶「退房」被小野未央奈带走后,我瞒着爸爸不再去旁听民法总则课程,也未曾在校园偶遇他或小野未央奈,两人犹如提早一起去了日本,彻底在我的世界消失,只剩下小白及花纶创造的回忆相伴。 陷在回忆里头,是最难爬出的坑洞。 我不只一次牵着小白前往他的租屋处徘徊,我已无勇气踏上阶梯、扭开门锁。我终究没有能力用爱唤醒花纶的爱,只有一隻又一隻的漂鸟在清风中哼出难听的曲调。 我坐在那座小城堡附近的公园内,望着曾让我流连忘返的房间楼层,不知不觉轻哼出”deadflowers”旋律。除了归还小白之外,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见花纶。明知已无法再使用那把钥匙,我却不想就这样让牠离开身边,因为花纶曾说小白会保护我。 自从认识花纶之后,原本不听摇滚乐的我,在潜移默化下,竟然听起了摇滚重金属乐,甚至一天不听那些「嘈杂」音乐就觉得不习惯。开始翻阅古怪的小说书籍,一个人独自看着有些年代的老电影。 「你的气质里,藏着你曾读过的书、走过的路、爱过的人。」 这句出自1942年电影《北非谍影》(casablanca)的经典台词,深深烙印在脑海。 如今我的气质里,已打入花纶的身影。曾有一瞬间,我的影子好像拥抱着他的孤单暗影,一起在大黑脚河边散步,看着保罗的影子,帅气地使出飞蝇钓法,鉤上一尾又一尾大鱒鱼,装入我和花纶一起拥有的时间宝瓶之中。 当我失神之际,一股熟悉的鳶尾花香气飘散身旁,一道身影由远而近浮现。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只穿这样会冷吧?万一着凉感冒,就真的是得不偿失。」 许久不见的小野未央奈翩然出现。她身穿知名品牌的棕色格纹短版薄风衣外套,下半身却是黑色及膝百褶裙搭配同色系的踝靴。 下午出门上课时,一片晴空万里,我匆忙套上开襟棉纺衫和水蓝色短裤便赶往学校,那时并没有打算步行至此处。悄然不觉下,夜幕低垂,从天际渲染的那道黑,夹带寒气笼罩整座公园,数盏照明灯在同一时间亮起,好似照亮一座古老的竞技场。 面对前两次的重大挫败,我已无力再次提剑挑战亚瑟王,我明白即使四大刺客─荆軻、聂政、专诸及豫让现身襄助,我也毫无胜算可言,一切好比蚍蜉撼树。假如是吃甜点零食的比赛,我应该能够击败小野未央奈,毕竟花纶说我是吃不胖的「大胃王」。 寒意顿时从四面八方袭来,我下意识搓了搓双臂后说:「我究竟得到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我不敢直接探询花纶近况,转而把心中疑惑拋给眼前亚瑟王及西塞罗化身的小野未央奈。 她从购物袋中取出一罐热呼呼的咖啡,递到我的手上。 「你会独处吗?」小野未央奈无意在我身边坐下,以模特儿般的站立姿态说道。 我捧着加热的罐装咖啡说:「每个人几乎天天都会独处,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身边都有人或是宠物陪伴。」 「我说的是动词,你提的是名词;我提问的是自我相处,你的回答是物理上的独处,两者可是天差地远。」 我咀嚼着小野未央奈饶富深意的回答,事实上,我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过去的一个多月以来,时针、分针及秒针像是毫无意义地走动。除了故作坚强和雅琳、同学有说有笑之外,感觉自己十分孤单,甚至想一直躲在房间里听音乐,可是我并不懂得该如何自我相处。 曾经婉拒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沙特说:「寂寞,是和自己重新做朋友。」 除了爱人西蒙波娃之外,沙特大概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或是小情人吧?否则哪有办法坦然说出这种很难办到的名言。 「如果不懂得先和自己做朋友,是无法得到真正的爱。」小野未央奈轻描淡写答道。 为何最近我的心思总是被轻易看穿?我皱起眉头看着小野未央奈。 「真正的独处是全然地和自己相处,不能阅读,不听音乐,更不能饮食。学习专注在只有自己的时空,只要你尝试过这种方式的独处,便会明白有多困难,这种能力被佛洛姆称为是爱人的前提要件。」小野未央奈条理分明解释着:「假如我无法自己站立而必须依赖他人,久而久之,我可能已经失去了自我相处的能力,那个人不知不觉中变成我的守卫或救生员,那种关係是一种依赖感或习惯,自己心中连爱都没有,哪有可能唤醒对方心底的爱?先要能专注在自己身上,拋却所有焦虑及不安,独处时不会感到寂寞,才有可能把这种能力发挥到爱情之上。仔细一看,这很像是处在仅有自己的原始状态,得先把自己变成野蛮人,之后才有机会谈一场高贵野蛮人之恋。只有那些不进行恋爱照样能生活得非常充实的人,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爱情。」 不愧是西塞罗的化身,小野未央奈对独处定义的说明,震撼我的内心,手中的罐装咖啡犹如随之沸腾。 我将咖啡收进自己的包包内后回答:「这么说来,我好像根本不是得不偿失,而是不断失去。」 「你真的如此认为吗?」 公园里的一盏照明灯似乎故障,忽明忽灭。 「难道不是吗?现在的我好像更加难以独处了。」 小野未央奈在闪烁的灯光下诵出泰戈尔写给林徽因的诗句: “蔚蓝的天空俯瞰 苍翠的森林, 他们中间吹过 一阵喟叹的清风。” 她从咖啡色名牌编织包内取出那张手抄诗信纸,谨慎地将它重新交给我。 「你只见到那阵喟叹之风的阻隔轨跡,却忽略看不见的东西最重要。泰戈尔会这样肤浅吗?」 我难以理解小野未央奈的弦外之音,这首诗就算要我倒着念也不是问题,我已不知反覆诵念过多少次了。 小野未央奈抬头望着漆黑夜空说:「蔚蓝的天空之中有些什么呢?」 「白色云朵、快乐飞鸟,啊…还有阳光。」我豁然开朗地喊出声。 「蔚蓝天空早就静悄悄给了葱鬱森林必要的养分,只是大多数人将焦点放在清风的叹息。因为无法独处,所以只看见了代表孤单的隔阂。」 我心不甘情不愿向我最讨厌的小野未央奈点点头。 「除了刚才的罐装咖啡,你真的是一无所获吗?赶紧回家,别感冒了,否则真的就是得不偿失。」 公园里的那盏故障照明灯放弃挣扎,瞬间熄灭。 我揹上包包起身后说:「蔻玛酱,你学会独处了吗?」 她轻轻摇头:「还没呢,实在太困难了。」 「什么嘛!」我不禁对她发出抱怨,原来小野未央奈也不会自我相处。 「但是我会努力学习,才能和花纶一起构筑那张蓝图里的爱情。我说过会让他真正回到我的身边。」 「为什么你会如此坚持?」 「人生总要有可以让自己坚持的一件事,至死方休,好比西塞罗就算死,也要捍卫罗马共和国人民的最后自由。你呢?今天又是为了追求什么而坐在这里?」 「我…」小野未央奈的反问让我一时语塞。我究竟为了什么而坐在这里发呆,连天色转暗也浑然不觉。 我匆忙地回答:「我想坚持自己对爱的信念。」 「你连什么是爱都还搞不太清楚。放弃无谓的爱,也是一种对爱情的坚持。」 我凝视着小野未央奈回应:「至少花纶已经努力让我知道爱情轮廓,剩下的部分他一定会告诉我。」我发出鲁莽豪语,接着大胆丢出我想知道的问题:「你和他已经交往了吗?」 「你还是赶快回家,以免着凉感冒。」小野未央奈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她露出极具魅力的笑容,从容缓步离去。 我转头望了那座小城堡所在楼层后,快步走向捷运站。打开罐装咖啡的拉环,一口接一口啜饮,过于苦涩的滋味不停刺激我的味蕾。 纵使蔚蓝天空已给了森林必要养分,还是缺了最后的爱。我期待能再一次仰望那片湛蓝,无依漂鸟变成带来幸福的青鸟,翱翔在一片接近无限透明的蓝天之中。 ** 小野未央奈原本行进的路线忽然一转,步入公园一隅。 「郑亘荷已经离开,你可以出来了。」 花纶从公园树丛暗处现身后说:「蔻玛酱,非常谢谢你。」 「先约法三章,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那罐热咖啡和你要转达的话,蔻玛酱都帮你完成了。」小野未央奈凑上前去,轻搂花纶的手臂。 「俗话说无三不成礼。」 「你就不担心我会吃醋吗?」小野未央奈故作不满地鼓起双颊抱怨。 公园里经过一对老夫妇,相偕看着此景而露出笑容。 花纶大言不惭说:「我知道蔻玛酱最好了,不折不扣的有容乃大。」 「一切不是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如此关心她?」 「万一她感冒的话,濒临破產的健保负担又要加重了。」花纶满脸愁容回答,似乎真的很担心台湾健保制度的黑洞。 小野未央奈粲然一笑:「这是什么歪理?」接着用手指戳了戳花纶的苍白脸颊。 「亘荷快从自己所竖立的高崖上坠落,蔻玛酱好心拉她一把,有什么不好呢?」 「请问花纶,现在谁可以拉我一把?」 花纶刻意保持缄默,小野未央奈牵起花纶的手,一起漫步在公园小径。 花纶冷不防用轻快的语气回应:「蔻玛酱快要可以完全独立,展开全新生活,好像不需要别人伸出那隻手了。」 「你说错了,是『我们』的全新生活,难道你想缺席?」 小野未央奈侧头倚在花纶肩上,俏皮可爱的模样任谁都会答应她的请求。 公园里吹过一阵强风,撩起了小野未央奈的发丝,划过花纶的脸庞。 「你为什么不回答?现在是”love,andbesilent”吗?」 花纶在夜风中叹出一口气:「我只能是单恋的继续犯。」 「不可能,那是因为你一直把自己给关起来却又没办法独处。」 「蔻玛酱,太瞭解我好像未必是一件好事。」 「相知相惜、相濡以沫的爱情不好吗?」 「丧失未来幸福,比丧失已有的幸福更痛苦。巴尔札克曾这么说。其实相濡以沫的爱就是丧失未来的幸福。」 「巴尔札克.花纶,麻烦请你解释清楚一点。」 相濡以沫出自《庄子.大宗师》,大家都只看到了这句话,却忽略后面的描述才是重点: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被迫来到陆地的两条小鱼为了存活,相互用口沫来湿润对方,这就是相濡以沫,看起来很亲暱动人,实际上反而不如当初仍在江水湖泊中,互相不认识时来得快乐悠哉。当然这是以结果论来看,相濡以沫的过程仍旧非常感人。 悲观的花纶补充说:「这样看来,是不是两条小鱼已经丧失了未来的幸福?」 「你真是个古怪又矛盾的傢伙,想逃离现实却又处处考量现实的结果,相信地球是圆的,却又希望地球是平的。」小野未央奈娇嗔说:「还有你刚才是暗示我和你不应该认识吗?」 花纶把小野未央奈的脸庞从肩上扶正后说:「一成时间的报酬,假如可以產生相濡以沫的爱,说不定真的很棒呢。」 小野未央奈发出不满的嘖嘖声,右手用力拍了一下花纶的臀部。 公园里那盏忽明忽灭的照明灯突然恢復正常,继续戮力恪尽它的职责。 小野未央奈难得轻轻喟叹:「你需要的是我而不是她,偏偏你却爱上她。」 「因为『小野小町』是千年一遇的仙女。」 「那么我下凡来,就是为了找寻你。」 花纶耸肩回答:「我可能会让你失望,因为我不是蔻玛酱生命中要找的人。」 小野未央奈停下脚步,认真凝视花纶的双眼。 「不试试看怎么能确定?今天晚上我要住在你的宿舍。」 「啊,这不行,实在太危险了。」 小野未央奈提高了撒娇音调:「我们之前不是已经睡过两次?」 坐在公园长椅上的一对学生情侣,望了眼前甜蜜互动的两人一眼。 「欸,不要说容易让人误会的事,我们睡在一起,但什么事也没做。正因为什么都没发生,所以这次会特别危险。」 「前两次你不是偷摸了我的胸部吗?今晚可以喔,可以尽情地做,直到你动弹不得为止。刚刚你自己说了『无三不成礼』,今天晚上就送给花纶最珍贵的礼物,何况不比较的话,要如何做出最佳的选择?这就是爱情经济学。」小野未央奈大胆地将性感双唇贴上花纶的左脸颊。 「差点忘记你是经济系的学生,今晚的理性抉择就是蔻玛酱乖乖回家,爸爸不是从日本回来了?应该要好好陪他。」 花纶伸出了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主张的「那隻看不见的手」,推着身旁的小野未央奈继续往前行进。 无奈的小野未央奈没好气地拍了花纶的臂膀。 「週末的时候和爸爸一起聚餐吃饭,好吗?」 「我目前的状况依然不太好,这次先别碰面。」 「那么我们现在算是恋爱的事实上契约关係吧?」 「蔻玛酱,走吧,我送你去捷运站。记得帮我向伯父问声好。」 「可恶的花纶,你又开始逃避了,这句话留着你自己对爸爸说。」 两人发出笑声后,一同走向不远处的捷运站。 当小野未央奈踏入捷运车厢之际,暂时分离的两人内心暗自做下决定:不论将来拥在怀里的是何人,现在都必须先努力学习和自我相处。 第卅条 爱的事实上契约关係(2):阿德勒与 对我来说,练习独处的第一步反而是先专心念书。 我坐在图书馆里摒除杂念,认真阅读系上各科老师交代的论文与基本参考文献,不一会儿功夫,便将过去几週的上课内容消化完毕,对于自己颇有念心理系的天分感到欣慰。法律对我而言,实在太过艰涩难懂,好比我的初恋故事;或许早已结束,可是技安的威胁和那颗鸡蛋所有权归属,依然会在分心之际窜了出来。 我闔上心理学家阿德勒(alfredadler)的论着,舒缓一口气,细思他的部分主张。 处于一战时期的阿德勒提出了「疾病既得利益者」的观点,让我耿耿于怀。 他认为社会中有些人以自己生病为理由,尤其是心理疾病,逃避许多现实的必然压力,喊着自己生病了,因此可豁免一些社会体制的要求,对其他健康的人而言,就是一种既得利益或相对剥削,显得非常不公平。 我不自觉咬着笔桿思考阿德勒的观点,心中始终忿忿不平: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犹太人身分,纳粹肯定会利用这种说法来为自己的恶行洗白吧?难道有人愿意生病吗?他的观点未免太过偏激,这种社会理想主义是不是需要随时间做出进化,况且阿德勒还严重歧视同性恋者。 花纶在无止尽的忧鬱折磨中,到底获得什么利益? 这是我脑海中最后浮现的问题。 正当阿德勒和我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准备一决生死之际,耳畔出现了细微声音。 「亘荷,週末有一场联谊活动,你一定要来参加。」雅琳躡手躡脚走了过来,轻声细语对我说:「快点忘了怪怪花纶,追求你的人那么多,根本就不需要执着在那傢伙身上,即使是初恋总有结束的时刻。初恋过后,只要自己准备妥当,恋爱大神就会一直跑来敲门。」 「我知道了,让我再想一想。」我收下雅琳递出的「恋爱再始动」票券,那是一家夜店的入场门票。 「这是你要的上课笔记。」她从托特包内取出一叠笔记影本。「你打算继续旁听法律系课程吗?不然为什么要这份笔记?」 「再过一阵子会告诉你。」我对雅琳露出无声笑容,表达感谢之意。 「自从你失恋之后,整个人改变好多,快点恢復正常唷!来参加联谊活动,放松一下最适当了。」雅琳替我打气之后便悄然离去。 万一接下来的恋爱连门都没敲,直接「闯空门」的话,不就是趁虚而入吗? 我没有把疑惑给吐出来,此时我依然期盼花纶能再度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 时序已进入到十二月中旬,大家好像都需要致命又充满魅惑的deadflowers,渴望在耶诞夜及跨年前夕找到陪伴自己的人,各类型的联谊活动络绎不绝。 「耶诞老人又不是爱神,就算想塞个伴给你当作耶诞礼物,也得准备够大的袜子才行。」 我对自己说出冷笑话后,揉掉了方才收到的搭訕字条。 我好似可逐渐理解花纶把海德格《存在与时间》比喻为「图书馆内女孩」的意义,即便抱着「向死而生」的心态及勇气,也很难接近或搭訕成功图书馆内的正妹。 正当我准备将夜店门票和搭訕字条一起丢入垃圾桶时,票券上夜店名称引起我的注意:门票上写着”xanadu”就是仙纳度、世外桃源的意思,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夜店有可能成为人人嚮往的世外桃源? 另一个近似字悄然从心中黑暗处奔出: 镇定剂xanax当初问世时,药厂高层是否参考”xanadu”这个字,想让服药者体会如同置身世外桃源的飘飘然感觉?虽然药物确实给予病患适度治疗,却也带来严重副作用。获得一时间的慰藉,需要用更多的失去来做为交换?倘若真是如此,这才是名副其实得不偿失。 之后我才知道,当我转身离开垃圾桶时,一隻我看不见的手悄然伸入桶内,捡回被揉掉的搭訕字条。 深呼吸一口气后,我翻开雅琳替我张罗的民法总则笔记影本,虽然我不打算再旁听法律系的任何课程,更决定在农历过年期间,对爸爸说明自己不适合念法学,因此大二时不会辅修法律,但是我不喜欢做事半途而废─就像我想追求的爱情,至少把上学期课程快速念过一遍,对自己也有个交代。说不定此前缺了不少课程的花纶需要这份笔记影本,明明和他已不再连络,却会在许多时刻不经意想到他。 我赫然发现第一页上头写着「事实上契约关係」。 所谓的「事实上契约关係」乃完全背离传统契约成立的要件:要约之引诱、要约及合意之承诺的步骤及法律行为。 简言之,契约成立必须要有双方意见一致的要请及允诺,并且都属于合法意思表示。例如当你在逛夜市时,看见一条碎花裙,当下十分喜欢,老闆摆出那条标价要八百五十元的裙子时,这就是「要约之引诱」。 你进一步询问老闆:「这条裙子可以便宜一点吗?算我六百元可不可以?」在法律上会被定性为「要约」,也就是要求老闆以六百元卖给你,老闆豪迈地说:「这位有眼光的美女,这条裙子是正韩货,原本要八百五十元,因为裙子上面好像写了你的名字,就算你六百元吧!」 于是老闆「承诺」你的要约,两人之间便构成买卖契约关係。 接着老闆收下你给付的六百元,并将裙子折妥后放入纸袋中交给你,便完成这一次的买卖交易行为,一共有「两个契约行为」与「两个物权行为」,加上要约之引诱的事实行为,加总后便是四个法律行为,和实际生活上的认知有颇大差距。 这是德国和台湾民法体系的运作方式;法国及日本民法并不採纳契约和物权行为二分法,较符合社会生活现实。 「天啊,买一条裙子竟然有这么多法律行为,不就是你情我愿而已吗?这些念法律的德国人脑袋在想什么?除了吃饱太间之外,好像时间也比一般人更多,花纶还说法律比爱情要简单易懂,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 我尚未见到事实上契约关係的说明,早已被复杂的法律行为切割给搞得晕头转向。我耐着性子,继续在法律的大黑脚河中溯溪而上,试图理解事实上契约关係。 相对于传统看法,「事实上契约关係」主张某些状况下,单纯的行为亦可成立契约。事实行为即是没有意思表示的单纯一般行动,假如欠缺意思表示,缔约双方要如何确认契约已经成立生效?仅依赖一般社会生活事实作为判断,是否会有问题? 法律必须与时俱进,配合人们生活做出改变,儘可能贴近生活现实与不干预人民之间的问题,或是有必要做出风险的合理分配,这些原因促使「事实上契约关係」有其存在必要性。 例如,你开车到一座私有停车场─没有感应式栅栏或投币设备,当你选好车位将车停妥后,便和这块私有地的主人达成「短期租赁契约」,你们双方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意思表示,仅依赖单纯停车行为,便确立双方的契约关係,这就是「事实上契约关係」。 假如代表公权力的法院否决这项契约关係,将导致人民生活不便,这才是昧于社会生活事实的判断及主张。 「欸,这就是我想瞭解的关係,为什么法典中都翻不到?根本就是应该要填补的漏洞嘛。」我兴奋地用粉红色萤光笔在这段说明做上记号。 许多情侣是自然而然开始交往,并非透过「爱与不爱」的一问一答来确立彼此关係,双方在生活中一起牵手散步,情不自禁拥吻,甚至情投意合下发生愉悦性爱,进一步确立恋爱的事实上关係;是否曾说过「我爱你」或提出交往要求,就不是充分条件了。如此一来,未必都会有所谓的「恋爱停止条件」─也就是小野未央奈二度击败我的「剑招」。 奸诈的花纶,为什么当初没有详细说明? 花纶的手臂上还留有爱的印记,只要能确认恋爱的事实上关係依然存续,纵使违约之后,我们还是能继续交往,何况那时他亲口说出「我爱你」,这项重要的意思表示无法抹灭。 只要把这些事实给说明清楚,爱逞口舌之快与想出一堆鬼点子的花纶就哑口无言。现在他需要我给出的爱,彼此调和互补,真正走过一段属于我们的恋爱时光,而非始终仅有我单方面接受他的温柔灌溉。 那座泰戈尔悬崖,自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内心障碍。这就是花纶让我所理解的爱情初步样貌。 这段死灰復燃恋情的「阿基里斯腱」在于:花纶与小野未央奈之间,是否早已存有恋爱的事实上关係? 在花纶认识我之前,他和小野未央奈的互动更像是校园情侣,任凭谁也难以否认。 我所拥有的就是他的告白以及承诺。我需要更多的恋爱事实行为来添加柴火,让我的初恋熊熊燃烧。青春的自由奔放,必须靠自己双手掌握,我的脑海再次出现保罗在大黑脚河中使用特殊飞蝇钓法的画面─自己的鱒鱼自己钓! 「时间之神柯罗诺斯,祢能否当一次爱的见证神?」我望着放在图书馆桌上的昂贵手錶低声呢喃。 秒针毫不留情地走着,宝贵的一成时间报酬也随之一点一滴消逝。 一隻看不见的手在背后猛力推着每个人前进,唯有发现那隻手的存在,才有可能理解自我存在的意义,这就是向死而生。 ** 週六夜晚的闹区人行道上熙熙攘攘,越接近耶诞节,浓浓的甜蜜气氛从一对对情侣及百货橱窗内发散而出,耶穌绝对没想到自己的生日会在台湾变成另类情人购物节。 在出发之前,雅琳来电叮嚀:「亘荷,今天晚上是三对四的迷你联谊,社会系的亭如也会参加,我方阵容相当坚强;至于男生那方,都是资工系的学长,我已经先筛选过了,目前都是单身且外貌谈吐都还不错,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三对四?数目好像对不起来。」 「又不是一眼定情的相亲配对,谁说今天晚上就要便宜那些男生?」雅琳语气透出一丝兴奋。「除非是一见钟情,否则多看多选择,才是上上之策,之后还有许多联谊机会,我们不需要着急,况且有竞争才有刺激嘛。」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雅琳胸有成竹说:「虽然之前输给了亚瑟王与西塞罗,那一次是大意失荆州,本小姐说的就是爱情真理。」 「雅琳,那一晚我们真的是大意失荆州吗?」 「不管了啦,玉皇大帝郑成功的母亲叫失败,至少这次没有小野未央奈搅局,一切都会很顺利。这位准备迎接新恋情的亘荷小姐,请先用心思认真打扮,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做夜店,知道吗?世外桃源的夜店,不是那座墨西哥索诺拉沙漠,世外桃源还有其他男人,这一点很重要。」雅琳特别强调夜店一词,期待我能打扮得性感一点。 我莫可奈何应允后切掉了手机,呆望着放在桌上的小白两三秒。 我画上淡淡裸妆,绑着双发辫,穿上丹寧吊带裤搭配白色荷叶领衬衫,脚踩紫色麂皮娃娃鞋。上半身白色衬衫在灯光照射下,隐约可见到里头的黑色性感内衣。整体而言是偏向甜美可爱风的造型打扮,离所谓的性感还有一段差距。 深蓝色单寧吊带裤是当初相识一个月之际,我在逛夜市时,特地要求花纶送的礼物。没料到尚未认真打扮让他欣赏,却要先在世外桃源对其他男生展示。 我抚摸着自己的辫子,人群不断在我眼前走过,宛如一条绵延大河,我却寻觅不着属于我的那位「保罗」。不久之后,雅琳和社会系的亭如一起现身,两人装扮性感又不失优雅,虽然气候异常已是常态,但十二月上旬天气已渐趋寒冷,大家现在这种打扮不免感到一丝丝寒意。幸好联谊男生们准时出现,在入口处大家先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缓解初次见面的尷尬感。 一、二、三,怎么少了一位? 我在心中纳闷的同时,发现其中有位型男就是前几天在图书馆搭訕我的人。 「真是太巧了,看来真的是命中注定,我们又碰面了,亘荷学妹。」 第卅一条 爱的事实上契约关係(3):二分之 我露出困窘笑容后回应:「没想到你是联谊活动的男方联络人,确实有点巧。」 雅琳用手肘顶了我一下后偷偷说:「看来清池学长锁定你了,清池配荷花,好像挺不错的。他家里也有钱,外貌英挺帅气,接下来就看你的意愿。」 我轻皱眉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爱神真的大方地跑来敲门了吗?会不会是大野狼呢? 雅琳做出装可爱的神情问说:「清池学长,怎么少了一位男生?」 「抱歉,他临时有要事,不克前来,没办法亲眼见到三位美女风采,是他的莫大损失啊,不过等一下会有一位法律系同学顶替他。」 「挺帅气且口条蛮好的。」亭如凑近我的耳旁说出悄悄话。 「亭如,如果是你喜欢的类型,可以让给你。」 亭如掩嘴轻笑,深情看了清池学长一眼,对方报以开朗的阳光笑容。顿时,我实在很难分辨这位搭訕男心中想「认识」的女孩究竟是哪位? “xanadu”内部气氛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原以为会是一陈不变的acidhouse加上techno电音舞曲轰炸耳膜,没想到播放出许多古典乐曲的电子乐改编版,或是具有製造舒缓氛围的abstracttrip-hop。 小时候学了五、六年钢琴,对于古典乐还能接受,加上搭訕男的表达能力确实不差,很会逗女孩开心,其他两位资工系学长也能适时插入话题,营造出良好互动关係,让原本情绪紧绷的我放松了下来,浑然不觉中,「蓝色夏威夷」已完全被纯洁荷花吸收,在体内化作一道接近无限透明的蓝。 我左手托腮,双颊变得红润,不自觉露出呆萌笑容,听着其他两位学长述说系上一些怪同学的行径。脑中冷不防闪过花纶身影,说不定其他同学也在私底下讨论他无与伦比的「怪」;在我面前的他却百依百顺,好想再看一次他模仿「肥嘟嘟左卫门」抱着阿咖的搞笑模样。 随着时间推移,店内人潮逐渐涌现,许多漂亮女生打扮得性感冶艳,对比之下,我的整体装扮反而凸显出清新甜美气质,吸引不少男性目光。 “xanadu”的dj有意识地变换了音乐节奏曲风,hi-tempo与bigbeat风格舞曲穿插轻快摇滚旋律縈绕身旁,夜店内的气氛越来越高涨,暗处角落不时可见到乾柴烈火燃烧的画面,使我联想到克林姆的《吻》。 两位学长邀请雅琳和亭如前往吧檯及舞池同欢,眼前只剩下我和搭訕男,亲切服务生替我们送上两杯冰茶。清池学长趁音乐变换之际,巧妙坐近我的身旁。 下一首歌曲推送出清脆鼓点搭配浑厚简单的贝斯根音,最后加入失真的吉他刷絃声,主唱开始用力嘶吼quot;layladylayquot;…… 「哎…这首歌曲是”layladylay”(躺下,女士请躺下)。」我的身体随旋律摇晃,左手轻轻打着拍子。 「好厉害,亘荷学妹居然知道这首重摇滚歌曲?」清池学长诧异地问道。 「这是由工业金属乐团ministry所翻唱的歌曲,是他们少有的抒情歌喔,原曲是1969年bobdylan所演唱,歌词带有一点罗曼史与限制级色彩,算是bobdylan比较罕见的作品。」 万万没料到有一天我可以对其他人介绍摇滚乐乐曲,想当然耳,这些都是尚未復燃的初恋男友所告知。那时我正繾綣在花纶怀里,享受性爱后的馀韵,他随着贝斯声线抚摸我的秀发,轻哼出”lay,ladylay”。 清池学长双眉紧锁说:「这么吵的歌曲也算抒情歌曲?」 「会很吵吗?旋律很动听啊,尤其是隐而未发的贝斯声线及简单却和谐的根音编曲。」 「跟音?不过主唱鬼吼鬼叫的功力也算非常特别。」清池学长面有难色,显然很想切掉这首歌。 我再次掛上呆呆的笑容,彷彿吸食了”darksideofthespoon”专辑封面那位极胖女子所递出的一小匙白色粉末,跟随副歌节奏轻轻点头,食指不时在桌面上敲打。 比起弹奏贝斯的根音,清池学长的双手也不惶多让,很有技巧握住我的右手后说:「亘荷,我们来玩个游戏,输的人要喝掉这杯冰茶。」耳垂的音符耳环好似发出响彻云霄的警戒声,但是我却充耳未闻。 我看了桌上「长岛冰茶」,深觉自己现在非常需要水分,一杯「冰茶」不就正好可以解渴? 「好啊,要玩什么游戏?」 「最简单的二分之一机率游戏,就是掷硬币猜正反面。」 「可以呀,我钱包里正好有个幸运硬币,是爸爸出差时买给我的。」 我打算取出那枚硬币时,清池学长伸手阻止了我。 「不用、不用,一般硬币就可以了,就算玩一百次我也会赢下一百次,绝对不可能失手。」 「真不知道学长哪来的自信?二分之一的机率哪有可能连赢一百次?连赢十次就相当不可思议了。」 清池学长的眼神透露出无比自信,显然认为他绝对不可能会输。 「亘荷,二分之一的一百次方等于1,267,650,600,228,229,401,496,703,205,376之一,这个机率已经比中三次乐透头彩还低了。假如我连赢一百次的话,亘荷要喝掉冰茶,等一下陪我续摊约会而且不能有怨言,要像隻可爱兔子一样乖。」 「没问题,要是我赢了呢?今晚费用全部由你负担,外加请我班上的所有同学吃午茶点心。」 学长信心满满地一口答应,迫不及待说出赌局规则:「听清楚了,规则很简单,掷出硬币后,正面算我赢,背面算你输,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就是二分之一的机率,非常公平。我是幸运女神,第一次就可以获胜,马上让你难堪。」随口答应的我差点就要以身体作为今晚粗心的昂贵代价。 清池学长亢奋异常,立刻从猎装口袋取出一枚五十元硬币,拋向闪着霓虹灯光的半空中。 倏然,一道熟悉声音窜入这个二分之一机率「只输不赢」的结界。 「等一下,既然是二分之一机率,改成赢的人要喝掉长岛冰茶,外加负担所有费用如何?」花纶现身后,用那隻看不见的手抓住在半空中旋转的硬币。 听见花纶的提议后,学长霎时变得支支吾吾,眼神飘移不定。 「你…」学长神色十分紧张。「你就是今晚顶替的法律系男生?为什么要破坏…」学长差点不小心洩露出他的诡计。 「有竞争才有趣,条件是『正面算我赢,背面算你输』,这句话就是赌局的胜负关键,而不是掷硬币的或然率,这项规则表示不管掷出正面或背面,亘荷永远都是输家,没有赢的一天。」 「对耶!」我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不论是正反面,我都赢不了,差一点就要连输一百次,未免太狡猾了吧。」 恼羞成怒的清池学长藉着尿遁离开我和花纶的视线。 花纶手无缚鸡之力又胆小,没办法用武力击败对手,可是真的十分擅长做答,还有做那件令人脸红心跳的事。 「花纶,换你和我来赌一局。」我对许久未见面的他直接提出大胆赌局对决。 「什么?」 「赌局一样是掷硬币,条件也不变,『正面算你赢,背面算我输』,赢的人可以提出任何条件,对方都不能拒绝,你敢吗?」 他叹出一口气后说:「你真的喝醉了,拜託清醒一点。」 我双手托腮看着我暂时失去的初恋男友:「你刚才这么勇敢,现在马上胆小如鼠,倒不如刚才让我输掉就好了。」 「好吧,那么你以后不可以参加夜店联谊,更不能独自和男人喝像长岛冰茶这种超烈的『失身酒』,最多只能喝一罐啤酒…」 「欸欸,你条件真多而且好自私,重点是自己好像绝对会赢,你未免太小看本小姐了。」 花纶以严师的口吻说:「是你自己喝醉,主动要送我如此优渥的条件,只好让你尝尝放纵的苦果,以后才会有所警惕。」 我露出他最喜欢见到的笑容,从钱包取出那枚幸运硬币后说:「我说你这隻笨泼猴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何况我家有假的《妙法莲花经》呢!」 我将硬币轻拋空中,时间犹如被切割成无限个瞬间,花纶缓缓伸出右手接住「专属于我」的幸运硬币。 他瞪大双眼看着掌中硬币说:「这枚硬币是…」 花纶,或许小野未央奈是你的女王;我却是你的女神。我无法击败亚瑟王与西塞罗化身的小野未央奈,但是你这个笨蛋无法逃出我的城堡。 硬币停止转动的下一瞬间,我和他一起离开了”xanadu”,前往属于我们的世外桃源。 第卅二条 爱的假释:第二次初恋 我洋洋得意开口:「傻瓜,我早就预言你无法逃出我的手掌心,谁教你一直不相信,而且老是想要越狱。」 这就是疾病既得利益者的失策之处,所以阿德勒的主张未必全是对的,花纶在我面前罹患了「夜郎自大症」。 我开心地向花纶炫耀属于自己的幸运硬币,硬币两面均铸上「荷」,根本无法区分正反面。既然花纶无法赢下赌局,换言之,那就是我赢了,这就是必胜的二分之一机率。我也会叙述性诡计的穷举法,自鸣得意的我不停在花纶面前轻拋那枚硬币。 此时,我和花纶坐在一家气氛良好的loungebar里,耳畔响着chetbaker轻柔演唱的”myfunnyvalentine”,慵懒的小喇叭旋律匍匐前进,准备随着我的爱再次进入花纶封闭的内心。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没想到你变得这么奸诈。」 我用力捏了他的手臂:「说清楚一点,哪来的魔?我是最可爱又聪明的小仙女。」 他皱着眉头抱怨:「假如不是我刚才救了你,这位可爱小仙女恐怕早就失身了。」 我故作气嘟嘟的模样对他说:「花纶,你真够厚脸皮,你怎知不是本小仙女故意输掉赌局?我有这枚幸运硬币护身,怎么会输?反而是你坏了我的好事,你不需要道歉吗?」 「这…这怎么可能?难不成你真的想和他睡?」 「爱情的世界无奇不有,就像你和蔻玛酱的关係一样。你说的真是难听,什么叫做『和他睡』?是正常关係的交往。如果你已经拋弃我,为何我不能和其他男生交往或发生关係?只有你可以和蔻玛酱卿卿我我吗?」 我快攻连连,绝对不能让这傢伙有机会仔细思考,这是从小野亚瑟王身上学到的技巧。 花纶一时之间无法辩驳又不敢正面回应我的质询,默默拿起特调的低酒精爱尔兰咖啡慢慢啜饮。令我熟悉的稳定与安心感,随着咖啡气味围绕身旁。 接下来千万不能着急,我必须步步为营,不动声色地将花纶从恋爱的阿刻戎河捞起来。 小野未央奈说的对,真正的爱情无须摆放任何考验。 倘若爱已变质,当事人绝对能够在第一时间明白,除非打定主意自欺欺人。对我而言,那座「泰戈尔悬崖」早已被他征服,毋庸再矗立任何不必要的障碍,唯独那道让他困扰的「喟叹清风」,需要两人一同面对,并且让阳光继续普照整座葱鬱森林。 我看着花纶说:「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种场合,这一点才让人起疑,你想背着蔻玛酱偷吃?看来我应该和她联手一起教训你。」 花纶从外套口袋拿出一张被揉捏过的字条。我认出那是被我丢在图书馆垃圾桶的搭訕纸条,原来那天他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观看我的一举一动。 「我不小心捡到这张纸条,发现搭訕小亘的人是我高一同学的朋友,于是我就打听了一下这位型男的事蹟,始终感到很不放心,所以要求让我顶替参加这次联谊。」 「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其实是你捨不得见到我和其他男生牵手吧?」 「总而言之,就是担心傻乎乎的小亘被骗了。」花纶瞇着双眼撕掉那张字条。 我在心底暗自窃笑后说:「你的蔻玛酱在哪里?她会允许你这样做吗?」 「未央奈昨天回去日本东京了,每年耶诞节前夕都会提早回日本。如果她还在台湾的话,应该也会让我去参加联谊拯救你。未央奈之前不是在租屋处附近公园给你建议了吗?她的个性其实相当善良,不要误会她。」 「为什么要得到她的同意,你才能现身救我?」 花纶害臊地摸了摸鼻子下缘后回答:「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她…」 我抓住他的语病穷追猛打:「其实那次是你要她转达内心的话给我吧?还有那罐很苦的热咖啡。」 花纶睁大单眼皮的双眼说:「那罐咖啡明明很甜啊。」 「有我的笑容甜吗?你这个笨蛋说溜嘴了,就算不坦诚以对,小白在那时早就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小白又不是真的狗。」 「你有意见吗?我说有就是有。」 他露出许久未见到的笑容,一点也不帅气也没有男人味,为什么我和未央奈会同时喜欢上这个蠢傢伙? chetbaker的歌曲告一段落后,笑容可掬的服务生替我们送上「柠檬醃酸甜苹果」与「烟燻火腿片」。这些是花纶替我张罗的餐点,是我非常喜欢吃的食物。 「抱歉,我还要一份提拉米苏。」我向漂亮的服务生加点一份甜点。 「大胃王小亘,你一点都没变。这些都是你的,吃慢一点。」他体贴地抽出面纸递给我。 「我改变非常多了,只是你还没发现而已。改变最大的一点是…」我刻意降低了音量。 「什么?我听不清楚。」他一脸困惑,要我大声再说一次。 「你靠过来一点。」我要求他凑近我的脸庞,我用微风一般的轻柔气音说:「我爱你。」 下一瞬间,酸酸甜甜的滋味,蔓延在我和他的味蕾之间,至今难以忘怀。 「爱不会改变心爱的人,它会改变自己。」存在主义先驱齐克果如是说。 我不但要改变自己,更要带着花纶一起做出改变。首先就是拋却对爱的懦弱,必须勇敢展现出爱的真实及美好。我吞下齐克果给我的勇气之果,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了自己的初恋男友。 花纶的脸颊顿时比红酒更加红润,身上无法抑制的燥热感化成一隻火鸟飞绕过餐桌,直窜我的内心。 「你变得好勇敢、好大胆,大家都看见了。」他羞赧地说道。 吧檯内的漂亮服务生与bartender同时瞥了我们一眼。 「谁教你老是有色无胆,我只好充当兰斯洛特来保护你。这比起克林姆的《吻》还差上一大截。」我光明正大完成了恋爱事实上关係的重大要件。「刚才分享『柠檬醃酸甜苹果』的事实行为你不喜欢吗?」 「你的法律程度似乎也变好了。」他猛喝下放在桌上的矿泉水,掩饰内心的狂喜及羞怯。 我顺势抓起自己的可爱双发辫说:「别大惊小怪,你太小看本仙女的潜力,还有让你更意想不到的。」 此时,服务生端上了两份提拉米苏后说:「店长交代赠送一份甜点给二位。」 我笑瞇瞇回答:「谢谢店长招待,不过只要一份就可以了,我和他要一起分享。」 「小姐,没关係,爱越多越好,勇敢表现出来更棒。」服务生轻轻放下甜点,露出笑容后翩然离去。 我在natkingcole的”unforgettable”真挚动人嗓音下,吃下一口苦中带甜的提拉米苏。 「花纶,你瞧瞧,不管是意思表示或事实行为,只要是真心的喜欢与爱,都会受到祝福,即使路途上有黑洞,只要有勇气与不放弃的信念,最后一定都能克服,享受如同大黑脚溪流洗涤身心的沁凉舒适感。」 一点都不浪漫的花纶竟然回说:「哪有办法穿越黑洞?」 「即便在黑洞里也存有意识,否则该怎么进行时空旅行?假如连意识也不存,只要彼此真心相爱,那股力量一定可以穿越黑洞。」我信誓旦旦回答他的质疑。 「你又说了一堆歪理,小亘就是过度天真烂漫,迟早会吃到苦头。」 我双眼炯炯有神望着花纶:「我们也只有年轻的时候可以跌倒摔跤,再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将来真正长大之后,社会不再允许我们有失足的馀地,那时也不能再保持过度乐观或浪漫情怀,只好趁现在挥霍有限的恣意与天真。」我偷偷把傻蛋弟弟和小坂菜绪女神的话转知给花纶。 花纶愣了几秒后笑说:「你好像真的不太一样了。」 失恋会使人成长,也许就是目前这样的情况。 「我没办法化身为西塞罗,也没有米虫之王冯諼的机智及厚脸皮,不过我就是我,那位已经可以独自站在大黑脚河中,使用飞蝇钓法的迷人女孩。你啊,就是因此而上鉤的小鱒鱼。」 大黑脚河潺潺水声伴随natkingcole歌声流入我和花纶的耳中。 「你明明就维持一贯的厚脸皮,简直和冯諼不相上下。」 「还差一点点,永远都会有二分之一的距离,因为只有你能让我展现最不认真与厚脸皮的一面,这难道不是你的莫大荣幸吗?是荷米斯和柯罗诺斯合力将你推到我面前,再把你变成桂妮薇儿摆在那座泰戈尔悬崖之上,我费尽心力才攀登上去,猛力拔出石中剑拯救了无法独处的你,但是你现在却想跳入失恋的冥界之河而随波逐流?」 花纶纳闷地回说:「一切好像都是相反叙述,亏你能够讲得脸不红气不喘。」他伸出右手,擦掉我嘴角上的巧克力粉。 我笑盈盈望着他,将一张粉红色信纸放在桌上。 「这是…?」 「还记得我们的赌局吗?」 他偷瞄了信纸上的内容而吞吞吐吐:「啊?这个嘛…」 「不要支支吾吾,愿赌服输,你刚刚不是信心满满,现在麻烦拿出那股撼动天地的气势,把信纸上的字句给唸出来。放心,我对你最好了,只要大声唸出最后的关键字就可以,其他低声吟诵,毕竟现在店里头有不少顾客,我也会害羞呢。」我故作娇羞状说道。 「欸,这实在有点可耻。」 我紧握右拳作势威胁:「你说什么?小心你的措辞,漂亮服务生不是说爱越多越好,勇敢表现出来更棒。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瞄了她好几眼,真是个有色无胆的傢伙。何况你之前在我家门口大喊喜欢小亘,让全世界都听见了。」 「哪有全世界都听见?」 「爱情世界只有两个人,所以你喊得响彻云霄,不就等于让全世界都听见?你不是寇蒂莉亚或辛波丝卡,现在就乖乖唸出来,这可是『大胃王』小亘亲手为你写下的情诗。」我朝他比出”ya”,双眼露出欣喜期待的光芒。 花纶尷尬地站起身,发抖的双手捧着散发淡淡香味的信纸,不安情绪趋缓后,他张大双眼,开始一字一句唸出我所亲笔写下的「情诗」: “蔚蓝的天空俯瞰 苍翠的森林, 他们中间吹过 一阵喟叹的清风。 我跃起抓住那道清风 未经咀嚼便吞进肚里, 化作说出『我爱你』的动力。” loungebar里的十多位顾客和服务生纷纷报以热烈掌声,我用甜美微笑回应大家的热情。这就是大胃王小亘解决「喟叹清风」的独特方式。 此时,店内的音箱缓缓流泻出yolatengo的”don'tsayaword”demo版本,主唱用吟唱代替歌词,轻柔哼出一股暖流,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爱意瀰漫在我和花纶之间。 花纶,现在别说任何一句话,只要牵起我的手,让我们一起往前走。 即便我们行进的速度像是蜗牛一般,只要一起慢慢走,也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 「现在起不要说话,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沟通。」 我闭起双眼俯趴在小城堡里的床沿,不自觉地高抬白皙翘臀,张开双腿,让他可以毫不费力享受难以形容的快感。花纶的表情愉悦开心,我转头对他露出满足笑靨。 十分鐘之前,花纶吻遍我的全身,在腰际和胸部上方留下属于他的印记。他全身发烫,犹如暖炉般在冬夜燃烧着体内的爱意,我的双手环抱花纶颈部,温柔对他倾诉:「对不起。之前我缺乏勇气,害你因此而受伤。」 他摇摇头说:「命运的风暴等在前方,迟早会遇上。我…」 我不让他把话给说完,双手抓着他的腰际用力往自己敞开的大腿间推送,花纶忍不住最原始的快感而发出呻吟。 「假如有风暴挡在前方,我们就一起携手度过,那个时刻不需要也不能独处。爱情,就是为了抵御无情风暴而生。」 我示意他进入更深的领域,挖掘彼此藏在体内的爱,唤醒无意识中的情感让荣格鑑定。不,现在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或否决,我就是自己爱情世界里的神。 剎那间,我彷彿从北极圈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飞跃至墨西哥炎热的索诺拉沙漠,身体温度骤升,体内充满能量,脑中闪过一片白雾后,发现自己被放置在清凉的大黑脚河水之上,任由溪水轻抚赤裸身躯,岸边翠绿树林间窜出许多青鸟,飞绕在我的身旁唱出幸福乐音。 「花纶,你的希望绝不会只有78.54平方公分,我会让你知道希望的大海有多辽阔。」 双颊泛红的我站在浪潮之巔,把漂浮在恋爱阿刻戎河上的他给拉起,十指紧扣,一起享受下一波更高的浪潮。他加快了速度,带领我再一次飞向青空。 在一旁的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害羞地见证我和他的二次初恋就此展开。 这一次,我变成了爱的假释犯。 第卅三条 不平等的爱情:Blanc 「花纶,我刚才的表现可以吗?」我露出娇羞神情看着他问道。 「非常棒,技巧非常好,简直无可挑剔。」 「不要说容易使人误会的话啦。」 「我是说小亘的应对进退技巧很好,完全没问题。」 我习惯性地捏了他的手臂,洋洋得意回应:「我就说你要对我有信心,我可是这方面的高手,绝对不可能失手。」 花纶伸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好像把我当成聪明的小白。 在接续爱情契约的履行之后,我要求花纶在寒假农历新年期间,带我回家拜访他的父母,这是吹散命运风暴的第一步。亲自接触花纶的原生家庭,儘可能理解他的境况,也让花纶的家人认识我。果敢拋出一个美丽的变数,试图改善他和家人之间的关係,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只要能够分担花纶的忧愁,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起初他游移不定,却没有直接否决这个想法,我明白他其实渴望将我介绍给家人认识,只是羞怯说出口。 「小亘,之前的提议恐怕不太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开口?」 「我们挑选在过年期间最适合,只要说女朋友想来家里拜访,长辈们都不会拒绝,反而相当欢迎,我可是人见人爱的小仙女,这就是我从小所受到训练的成果。」这些的确是我的经验之谈,而且自己非常擅于和长辈相处。 果不其然,这次「新春拜年之行」相当成功,当我见到花纶的母亲展露和蔼笑顏时,七上八下的情绪随风飘散,花纶父亲意外地给我一个小小红包,沾沾喜气。 我们一起在家中用了简单午餐,接着我们一起享用我带来的芋泥捲心蛋糕,这是花纶母亲喜欢的口味,只要投其所好,对长辈呵呵笑,展现大方又端庄的仪态,都能博得好感。 见到花纶双亲欣喜的模样,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花纶正襟危坐的姿态顿时放松不少,偷偷摸了我的长发。最后我还帮忙洗了碗筷,和花纶母亲用「不轮转」的台语间话家常。 「真是一个乖巧漂亮的好女孩。」 这是我所获得的「春联横批」。 新年期间的台北城街头,人潮不若以往,正好可以让整座城市透透气,也包括让处在紧绷生活中的花纶喘口气。 二次初恋展开后,我们并没有如同年轻校园情侣一般欢度佳节,他说那只不过是商人的节庆,和我们没有太大关连。所谓的生活仪式感,只不过是现代人狂欢享乐的藉口。 「为什么佛诞节没有放假或大肆庆祝?在台湾信仰佛教或是混合信仰的人数比较多吧?台湾社会欠缺希望,却老是在过节,根本就是阶级式的施捨,大家很少深思许多节日背后的意义,万圣节与感恩节也要凑热闹,甚至在二二八和平纪念日时还说『祝佳节愉快』,听在那些受难家属耳中是多么刺痛的言语,连卖假货网站发明的1111光棍购物节也要过。在那一天,全世界都在缅怀与警惕一次世界大战带来的伤痛教训。西线战事在1918年11月11日11点结束,许多国家将该日订为全国性『国殤日』,并配戴罌粟花以哀悼一战丧生的将士。」 他在图书馆外正色说道,我彷彿是个只能听从命令的士兵,丝毫不能反抗长官的训话。 我起初有点不太高兴,仔细思考过后,这种正常却不浪漫的说词很符合花纶个性,而且十分有道理,况且他的课业繁重,也无暇花心思准备或和大家狂欢,另一个重点是:他依然厌恶人群以及那股说不出的气味。 二次初恋的耶诞夜晚,我们一起窝在图书馆念书,随后我打电话给妈妈,勇敢地对她说出:「今天晚上不回家了,我要和男朋友一起度过。」我坚定的语气连花纶都大吃一惊。 「这样可以吗?现在好像不该拿出你吃掉甜点的勇气。」 「少囉嗦了,这就是大胃王的魄力。你应该高呼『哈雷路亚』才对。」 爸妈当下惊愕不已,却没有事后对我责骂,心中已默许我和花纶继续来往,可是我也未曾再把他给带回家,深怕创伤后的馀波会衝击他的内心。 耶诞深夜,我们相偕回到那座小城堡后,花纶出乎意料拿出预先准备的精緻小蛋糕,并且为我献上一项特殊的耶诞物:动感超人玩偶。 动感超人是《蜡笔小新》中的角色,负责维护琦玉春日部的和平。 「然而动感超人是英雄世界中,唯一一位不制裁罪犯的英雄。」 「你这阿呆在说什么?」 我将动感超人抱在怀中等待他的特殊詮释。 「你看漫威系列的英雄过得多么痛苦,假如给我那些强大特殊能力却要活得如此压抑,我寧可当动感超人。」 他的奇特耶诞礼物与解释害我哭笑不得,然而这项特别的礼物,我始终用心保存着。 花纶平日就过得压抑,倒不如真的拥有那些特殊能力,比如具有「快银」的「感知微观时间」能力,可以把普通人的一秒至少切成4111秒,当快银使用这种特殊能力时,速度迅如闪电,其实只是把微观时间变慢或变快,并非他本身具有光一般的速度。假使花纶具有这项特殊能力,就可以带我走遍世界,而且把相处时间儘可能拉长,远超当初所约定的「一成报酬」时间。 没有「快银」能力的花纶深情望着我继续述说:「《蜡笔小新》里没有好人与坏人,就像《史努比》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大人。严格来说,野原新之助一家人除了小白之外,都还挺坏的,既然没有绝对好人与坏人,所以动感超人不用制裁罪犯,他的唯一任务就只有哈哈大笑。」 花纶说完后开始拼命搔我痒,把怕痒的我弄得惊声尖叫。 「只要动感超人和小白一直陪在你身边,就代表你的世界没有坏人与罪恶,一切都像你一样美好,他们会永远保护小亘。」 那时他深情吻了我的额头与阿基里斯腱。 吃完蛋糕后,我便大胆提议在农历新年期间拜访花纶双亲,接着把自己当成最棒耶诞礼物送给他,欢愉激昂的叫声回盪在那座令人怀念的小城堡之中,阿咖与阿玛蒂蒂丝在笼子里睡得香甜,假装没有听见激情喊叫,但是花纶的室友好像听得一清二楚,如获新生的我丝毫不在意。 ** 眼前一对年轻情侣在西门町闹区步道上拥吻,我凑近花纶身旁后说:「你仔细看一看,美好的事物不需过多掩饰。」 由于西洋情人节正巧嵌在这次的新年期间,使得台北城依然瀰漫人潮散去后的浓烈爱意。 在拜访花纶爸妈的这一天恰好寒流来袭,走在寒风中的我将手掌放入花纶的羽绒外套口袋之内取暖。 他在口袋中握紧我的手说:「你知道一个残忍的统计数据吗?一般大学生热恋情侣,有40%至50%在交往六个月后会分手,彷彿是一道恐怖的恋爱地堑。」语毕,他吐出一口气,瞬间化成白雾,里头依稀可见到婉拒任何帮助的保罗身影,独自一人站在大黑脚河中甩出鱼线。 「可是也有将近七成的人会復合,而且分手概率是一半而已。」 花纶所提数据应该是reném.dailey教授做出的研究报告,我在这学期某堂选修课的指定读物便有这项资料。 他从背包中取出一双白色毛料手套递给我:「那些『七成的人』几乎都已经离开校园而踏入社会了吧?他们需要的或许不单单是纯粹爱情而已。」 校园生活确实与步入社会的生态截然不同,诚如老弟和小坂菜绪女神所言,我们能真正享受与追求恋爱的时刻也许并不太多。 我跟着呼出一口气,选择只戴上了右手的毛手套,左手紧牵住花纶右手。 我俏皮地吻上他的脸颊后说:「我们算是已经分手过一次的恋人囉。」 实际上,我和花纶究竟有无分手?我一知半解,根本无法正式确认。 花纶瞬间重心不稳,使我不由得担心询问:「你今天服药了吗?是不是头晕、没精神?」 「等一下买杯热咖啡,应该就会好很多了。」 听见花纶的回覆,可推知他今天又没按时吃药了。 我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后皱眉回答:「你真是不听话,况且医生也说你最好不要喝咖啡。」 花纶始终没有和我认真讨论病情等相关问题,婉拒和我一同正面迎接这股强烈风暴,我虽然惴惴不安,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距离成熟的恋人,自己还差得太远,只能尽量让他感到愉快心安,努力学习倾听他的内心话语。 面对我的好意劝阻,花纶发出嘖嘖不满:「你知道法国作家巴尔札克死于五万杯咖啡吗?如果不让我喝咖啡,恐怕很快就会去见他了。」 「巴尔札克才不会想见到你,而且你根本不懂法文。」 “jepenseàtoi!”他轻声在我的耳畔发出气音:「我会这一句喔。」 「这是什么意思?」 他用左手捏了我的冰冷鼻尖:「我想你!」 「你这笨蛋专门学各种语言的『我想你』来把妹吗?」 初吻之夜,他披在我身上的那件衬衫后头就写着德文的「我想你」。 那对街头拥吻情侣手牵手步入一家连锁咖啡店内,打开大门的剎那,咖啡香气夹带着爱情气味扑鼻而来。 他在凛冽寒风中对我说:「这句话终究有发挥作用的一天。在爱情世界中,『我想你』的力道比『我爱你』更强。」 「怎么可能?你少胡说八道了。」 「这句话就像是水母一样。」花纶像是没有脑的水母,忽然冒出这句结论。 「会螫人或是让人流血吗?」 「不,『我想你』像是灯塔水母,英文俗称是”immortaljellyfish”,也就是永生水母。牠的身体透明,可直接见到红色的消化系统,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牠的生命周期可以无限循环,在自然状态下能持续活着,永远不会死亡。」 我喜上眉梢说:「就像你对我的爱一样吗?」 他严肃回答:「不,是『我想你』这句话生生不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而且会大声喊出这句话。」 我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表达内心的不满。 此时,花纶的手机讯息提示音响起,我一脸不悦暂时松开左手。毋庸检视手机也知道只有一个人会打电话或传讯给他─小野未央奈。 小野未央奈在过年之前,已经顺利从「抗nmda受体脑炎」的侵蚀中痊癒。虽然和花纶见面与联络频率降低许多,仍然让我感到十分不耐,即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这个大胃王仍然吞不下「蔻玛酱」。 反倒是花纶非常开明,很少过问我的交友状况,雅琳和其他同学不时会约我出去玩,甚至参加小型联谊,花纶不曾阻止或生气,他也知道有其他男生正在追求我。他只对我说:「在爱情的无知之幕下,做出你想要的抉择就可以了。」 我报以嫣然一笑的回应,并没有说出绝对不会参加联谊的誓言。 佇立在咖啡店之前,花纶将手机讯息移到我的面前:「喏,她只是说声新年快乐。」 「可是上头有个爱心图案。」 「那是她的习惯,不需要理会,我们走吧,越来越冷了。」 「真是坏习惯,你应该提醒她要改掉。」 「你不是要我减少与未央奈联络吗?」 我跳了起来,用戴着手套的右手轻拍花纶后脑:「嘿咻!你真爱顶嘴。」 花纶摸着后脑,默默不语拉起我的左手往前走,在寒流之中迈向我们的约会圣地。 除了窝在那座小城堡之外,我们的约会相处方式非常简单,在咖啡店里看书,偶尔挑选学生可以负担的餐厅一起吃饭,或是去汽车旅馆享受浪漫。我们不曾去赏枫、赏樱,因为他曾说「小亘就是最美的风景」─除了我,眼前的一切都是背景。 在我准备升上大二的暑假,我们相约去了太鲁阁之旅。 站在「燕子口」时,他伸出手指比向远方说:「那里本来要被炸掉,开发成人工星光剧院,真的是脑残政策,偏偏花莲人死心塌地支持土皇帝。世界上没有生物觉得有人类真好,除了熊猫之外。」 我看着鬼斧神工的壮阔峡谷风景,感叹身边的初恋男友一直被放在压力锅之中,无法全然释放。立雾溪的河水不顾我的叹息,日夜不停地往前奔去。 原本打算接续去垦丁海边戏水,没想到他回答:「农历七月鬼门开,让好兄弟姊妹们去海边玩水就好,我们不要随便去打扰。」 其实我知道花纶不想在人前裸露因服药而微胖的身体,我只好无奈在小城堡内向他展示新添购的粉紫色比基尼。 在平常的週末夜来临时,我们偶尔会坐上他驾驶的中古车去北海岸看海,聆听黑夜中的愜意浪潮声,直到拂晓黎明,瞇着双眼看着太阳从海平面升起。 除此之外,我们最常光顾的约会地点就是”mtv”。 原以为这种古老歷史遗跡早早该被淘汰,没料到生意居然不差。花纶对许多好莱坞商业院线片不感兴趣,所以我们常选择去mtv看老电影或欣赏他已经看过的好电影,今天的行程也不例外。 服务生引领我们进入小包厢后,他将外套脱下,轻放在我的双腿之上。 我把温暖的外套给拉好后说:「你该庆幸女朋友属于内向文静,否则早就拋弃你了。」 「我有内向又文静的女朋友,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大胆地和他斗嘴:「除了在床上之外,难道不是吗?」 「你还真的是厚脸皮又开放。」 「都是因为你的调教,何况美好的事物不需太多掩饰,我说过只在你面前展现最不认真的一面,我们今天要看什么?」 「既然如此,就选有点『色色』的电影,让我见识一下所谓的文静小亘如何把持自己?」他刻意说反话来做为激将法。 「好害羞唷,一起看三级片吗?」 「你又想歪了,是名导克里斯多夫.奇士劳斯基的三色爱情电影。」花纶对我比出德语区的quot;3quot;手势─只有伸出大拇指、食指与中指。 我好奇问道:「红绿蓝三原色吗?」 「你真厉害,说中两个。是法国大革命象徵自由、平等与博爱的蓝白红。今天要看的是《白色情迷》(troiscouleurs:blanc)」 「法国大革命和三原色简直天差地远。」 他笑嘻嘻回答:「《白色情迷》是爱情电影,却充满了诡譎与心机,既然白色象徵『平等』,电影的探讨主轴就是恋爱到底有无可能达到平等的境地?不过导演想要传递的讯息非常多。」 我想起当初小野未央奈所转述的「高贵野蛮人之恋」与爱情无知之幕,这幅蓝图最终的色彩就是红蓝白吗? 我顺势问说:「所以你擘划的理想爱情蓝图就是啟发自《白色情迷》?」 「并不完全如此,不过有一定的影响。」他调整包厢内的音量灯光,接着把点心准备妥当。「平等,是人类社会中永远无法达成的理想,正因为永远无法实现,所以一个动态平衡的瞬间特别使人感到开心。」花纶为我送上了一杯热茶后补充道。 我的笑眼瞇成一条线:「好比爱爱高潮的时候吗?」 「唔…好像是这样,《白色情迷》有一幕男女主角重逢后的床戏就是如此,在双方抵达那个境界时,画面转瞬为白。第一次担纲女主角的茱莉蝶儿在这部片里好甜美好性感,虽然她的戏份并不多。」 我模仿花纶刚刚比出的德式3手势,却立刻转为手枪,朝他心窝扣下板机:「这才是你想再看一次的主因吧?」 「才不是这样,乍看之下,她在这部片当中饰演一个坏女人多明妮嘉,然而爱情世界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每个人都有理性抉择的自由;自由的下一个顺位才是平等,这一点和现实社会状态不谋而合。剧中不是高富帅而『被离婚』的落魄男主角,在片中有好几幕用望远镜偷偷看着女主角,也隐喻不论是近或远,爱情世界都难以让人看清…」 「够了够了,你再说下去,剧情一点都不『迷』了啦。」 我要他赶紧闭上过于好动的嘴,静静待在我身旁。 电影的配乐前奏响起,小提琴拉出的探戈舞曲乐音在包厢之内踏步,犹如探戈舞步一退一进的爱情拉锯战于焉展开。 花纶急忙跳到我的身旁坐下,我倚在他的身上,在温暖之中一起进入全白的爱情世界。 当我看见落魄男主角卡罗被塞入行李箱,偷渡运送回波兰的那一幕,使我哭笑不得。男女主角经过一番尔虞我诈,又纠葛不清的爱恨情愫发酵后,男主角卡罗终于夺回现实上的平等,成功报復女主角多明妮嘉当初的狠心无情与势利,可是我的心情反而越来越沉重。 电影最后三分多鐘,没有任何一句对白,卡罗去监狱探视他依然深爱的多明妮嘉,然而在远处便习惯性先用望远镜窥视,女主角发现之后,用手语对男主角倾诉:『就算可能被绞死,我也不愿离开。我要留下来和你在一起,等我出来之后,让你再一次为我戴上婚戒。』 卡罗泪流满面,远远看着早已逝去或是准备重燃的爱情? 不论结局如何,他将永远思念挚爱的多明妮嘉。 强烈的泫然欲泣情绪衝击内心,我的双手抓着花纶的手臂,很用力、很紧、牢牢抓住他的左手,不愿放开…… 我闭上双眼,好似看见他内心朝我比出的手语:”love,andbesilent.” 最后一条 爱的后契约义务:Je pense à toi 隐忍的情绪瞬间溃堤,一幕幕回忆影像猛然打在心中,熟悉旋律如一条又一条鱒鱼从记忆长河中高高跃起,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亘荷,你还好吗?」身边的他急忙抽出面纸递给我,然而泪眼潸潸早已濡湿碎花衬衫的衣袖。 「没事了,我没事。」我故作坚强擦拭双颊上的泪痕。 眼前萤幕传出《大河恋》女主角洁西的话语,勾起躲藏在记忆长河石缝中的孤独鱒鱼。 大黑脚河水在此际强力冲刷我的躯体,一不小心,就会冲垮与灵魂的连结。 坐在身旁的他忧心忡忡问说:「你不是已经看过这部电影,怎么还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真不像个心理系高材生。」 他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确认我是否有发烧不适,接着进入浴室拧了一条热毛巾给我。 想要帮助自己身边挚爱的人,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其实也是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意思表示需要有对方合意,方能构成契约,假使对方迟迟不予回应,在一定状况下,那个意思表示也会失效。 我将热毛巾敷在脸上,让热气匀匀发散,他隔着毛巾偷偷吻了我的唇。放下毛巾后,我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幸运硬币,拋向半空中。数秒过后,硬币掉落在桌上,却不慎滚落在地。毋庸检视,我也可以知道硬币朝上的一方刻着「荷」。 要是人生也这么简单,不知是好或坏? 我勉强挤出笑容向男友致谢─没有一份爱是理所当然的付出与接受。 「谢谢,现在没事了。大黑脚河的水流好像太强,冲垮了心中的那座堤防。」 他疑惑问说:「是这样吗?这部片很平淡,除了风景很美之外,应该没有会让人特别记住的重要片段才是。」男友轻搂我的双肩做出回应:「今年暑假我们一起去蒙大拿州旅游吧,除了这部片之外,《真爱一世情》(legendsofthefall)也选在那里拍摄,一样也有布莱德.彼特演出,蒙大拿州风景真的很美,大黑脚河的景緻和学校附近的伊萨尔河(isar)完全不同。」 男友口中的伊萨尔河,距离我目前就读的慕尼黑大学仅有30分鐘的车程,我们时常在週末前往该处散步。 《大河恋》平淡无起伏,可是当年在自己原生家庭中的那条大河,如盘古开天般从天而降,开凿出人生的崭新渠道,也出现了一位我生命中的「保罗」。假如没有他用那根缺少鱼鉤的钓竿,替我挖凿出渠道,接着和柯罗诺斯一起将时间放入其中,用力按下往前奔腾的溪流按钮,让我得以跃入其中。如今我很可能是在美国东岸而非在保守的德国南方。 原本父亲要将我送去美国宾州唸商学院,在我强烈坚持下,才得以在慕尼黑继续攻读心理学博士。 我看着萤幕上的米苏拉小镇景緻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堤防和一条河流,就像每座伟大的城市,都有一条河流横越其中,孕育出令人讚叹的文明或见证不堪的歷史过往。」 男友看着片尾的老年诺曼独白后说:「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不过在我心中的河流,就只有爱河与亘荷。」说完「有点冷」的甜言蜜语后,他率先笑了出来。 在我残有泪水的双眼之中,保罗及花纶的身影重叠在萤幕的河流上,一朵朵枯萎玫瑰漂浮在河面,随着溪水流向远方。 我抑制伤悲情绪说:「其实那时看完这部片后,我很想在大黑脚河用飞蝇钓来钓鱼。」可是我没办法和替我开凿出人生河流以外的人─也就是花纶─在大黑脚河边一起漫步,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口。 爱情的蓝图不只有一张,最为原始的那一张,我想保留给最初教我画画的那个人。 身旁的他切掉电视萤幕后不禁笑出声:「你笨手笨脚的,怎么可能会钓鱼?」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试试看哪会知道?理想与梦想就是用来实现的名词,好比爱情世界中的自由和平等。」我引用了花纶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恋爱的平等?你真的发烧了?我是法学博士候选人,怎么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恋爱哪能和平等掛勾?太奇怪了,没想到你还保有天真浪漫的情怀,看来我认识的郑亘荷还不够多。」 现在的男友和我交往才半年多,当初是透过父亲和慕尼黑台湾同学会的活动而相识。 我低声说:「郑亘荷体内永远都住着一位小女孩,她叫做…」 「叫什么啊?白雪公主吗?」 男友知道我怕痒,说完后便拼命搔弄我的腰际,好让我不再因电影剧情而流泪哭泣。 我并未告诉他那位小女孩叫做「小亘」,我想独自保留这份初恋的商标;花纶的手臂上也留有吸血鬼小亘的爱恋印记。 善解人意与体贴,是我选择他的主因,只有他和花纶记得我的蛋饼要加两颗蛋。然而他的个性木訥,一丝不苟,不像花纶那样奇怪又难以捉摸。 现在男友和花纶都是法律系的学生,除了某些基本逻辑类似之外,个性以及对爱情的观点差异很大。坦白说,初恋结束后,我的每任男友都是法律人,那位可怕的技安和脆弱的鸡蛋,从那堂课过后就一直偷偷尾随在身边。另一个因素或许就是初恋的体验,使我和法律系男生的来往降低了「沟通成本」。 或许是花纶太过奇特,才彰显出和其他法律系男友的差异,可是换做其他人和花纶相比,也会变得正常且一般,不过至少可以让我听见合乎常理的甜言蜜语,却也少了别出心裁的恋爱火花,更重要的是:我能真正踏入他们心中的最深处,探索最为黑暗的角落。 我的初恋已经逝去七年,初恋男友在一週之前,也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上,只留下「荷米斯.罗密欧.拉斐尔.桂妮薇儿.花纶」带给我的记忆与无尽想念。 一週前,我的初恋男友因长期饱受忧鬱症侵蚀身心,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独自前往他想要去的地方。在交往期间花纶未曾告诉我「那里」位在何方,害我不知该将思念寄往何处?即便贴满邮票,交给”deadflowers”歌词中的美国邮政(u.s.mail)也无法寄达。 美国邮局在1915年之前堪称「万物皆可寄」,美国邮务系统正式建立后,许多美国家长流行邮寄「小朋友」送往亲戚家,而且所有邮票也必须「贴好贴满」,都黏贴在小孩子的外套之上。后来邮务人员才发现这个「漏洞」,禁止大人们邮寄小孩,否则美国邮政还真的使命必达。 现在我好想把所有思念都寄给花纶,请他一一为我朗读。 男友见我情绪逐渐恢復后,便骑上脚踏车返回自己宿舍,以便让我和记忆独处,慢慢地和自己内心对话。 他离去之后,花纶曾在耳畔对我说的那句法文“jepenseàtoi”像是潺潺水声,縈绕脑中不去。花纶欺骗了我,「我想你」这句话不止是永生的灯塔水母,同时也会割伤人,用力螫伤心中每个思念的细胞。 「你这个大骗子!」我朝着已无大黑脚河影像的萤幕喊着。 我和花纶相处融洽,他总是对于我的任性及无理要求逆来顺受,彼此相伴的时光中,使我感到平静安心。波澜不惊的青春岁月好似少了一点「克林姆式」的狂放色彩,小城堡外的花花世界不时对我招手,频送秋波。 我曾偷偷瞒着花纶与其他男生约会过三四次,男方对我很有好感,但是随后总不了了之;或许花纶知道却也没道破。 那时花纶在《白色情迷》最后三分鐘无对白结局后对我说:「小亘,爱情无知之幕毕竟只是崇高理想,促使恋人思考究竟该如何选择自己憧憬的恋爱模式与生活,最终还是要做出理性抉择,毕竟我们被摆放在这个社会里,除非大家都有像多明妮嘉悔悟后的成熟想法,否则终究得做出利益衡量。」 「什么是理性抉择?好比男主角卡罗的报復之爱却又不捨而落泪嘛?拿回尊严和平等,却失去了最爱?你口口声声说着高贵野蛮人之恋,结果却带我看这齣不伦不类的爱情电影,害我哭成这样,你根本化身为男主角卡罗嘛。」 看完《白色情迷》后,我的脸庞掛着两行泪痕,情急之下也用错了成语。 他无意替我擦拭泪眼,转身拎起我的深蓝色牛角扣短大衣。 「等到你失恋的经验够多,也许就可以明白。」 「我才不要失恋。你就是爱故作神秘,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吧?」 他揉了揉太阳穴后说:「失恋也是恋爱的一环,好比是『爱的容许性风险』,明知道开车上路有发生意外的风险,但是驾驶人都推定与信赖所有上路人会遵守交通规则,以避免危险发生。纵使依然会发生过失伤害或致死可能性,法律也会容忍,这就是活在社会中要忍受的信赖风险。恋爱也是一样,明知道有可能会遭受背叛、对方虚情假意或最后失恋,甚至一起步入礼堂…」 我忍不住打断花纶的古怪譬喻:「等一下,修成正果而结婚也算是终结恋爱或是一种风险?」 他苦笑着回答:「之前提过结婚不是一个人的事,甚至必须向社会大眾负责。恋爱与结婚恐怕没办法画上爱情的等号,你看看卡罗和多明妮嘉的婚姻不就知道了?总而言之,失恋是恋爱的最大风险,却也是最宝贵的体验。」 「我才不要这种容许性风险,难道没有方法可以避免吗?」 「风险无法完全规避,何况这是很重要的报酬,毕竟高风险原则上会有高报酬。」 我擦乾泪水瞪了花纶一眼:「看来你很想要这种高报酬喔?」 「不不不,我现在只想等着领『孳息』就好。」 花纶的奇怪回答使我破涕为笑,我伸出左手比着自己的脸颊,花纶心有灵犀,很快就奉上爱的孳息。 他双颊发红说:「其实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也还不知道理性抉择的真义,假使我已经彻底明白,或许就不会和小亘谈恋爱了。」 「真是没礼貌,你是抱怨漂亮又乖巧的女友吗?」 花纶帮我套上大衣,接着他将包厢灯光恢復正常,我的双眼一时难以完全适应,花纶伸出左手拉起我说:「掀开那道布幕后,希望可以和喜欢的人见到光明以及美丽的花朵,就是最好的选择,好比经济学的理性抉择。」 「不要提到经济学,会害我想起那个人。」我作势踢了一下他的屁股。 我始终对于小野未央奈的存在耿耿于怀,她对花纶的一举一动犹如芒刺在背。花纶偶尔会与她碰面,不过都会事先向我报备且答应绝不会有踰矩行为。即便我可以感受到花纶是真心爱我,如果爱情有比较的天秤,我的份量绝对大于小野未央奈,可是我依旧颇有微词。年少的甜蜜爱恋,哪能容得下一颗比太阳更刺眼的星星? 「如果没有蔻玛酱,说不定我连单恋继续犯的资格也没有。」他露出尷尬笑容帮我扣好短大衣的牛角扣,温暖及窝心的感觉像电流般飞窜全身。 我瞪着他说:「哪有这回事,会发生的就是会发生,你最想要的deadflowers早就放在你的墓碑上了,等你死了之后,就会闻到它的芬芳。」 我的话一说完,他勇敢地吻了我的双唇,吸食他最爱的deadflowers。 我搂着他走出mtv,一起走在寒风吹袭的闹区步道之上。就像《北风与太阳》的故事,风吹得越强,我们搂得更紧,很用力、牢牢抓住不放开。假使我一松手,花纶很有可能被凛凛强风给吹走,消失在爱情宇宙的尽头。 ** 慕尼黑的冬风敲打着窗户玻璃而发出巨大声响,好比安联体育场传出的拜仁慕尼黑「南方之星」(sterndessudens)队歌,总在比赛时响彻云霄。如今拉着我在体育场吶喊的那双手已经不是花纶。 他曾说失恋是爱情的一环,但是今后只想领取孳息,花纶最后还是违约了,他没有让我尝到真正的失恋痛感,理解爱情样貌的拼图好像始终少了最后一块。 我们就像共度一年四季后被替换的年历,相当自然地在一年后变成「平淡如水」的朋友。我那时不明瞭这样算不算失恋分手,双方相处时间不再像以往那么多,偶尔见面也会在那座小城堡中缠绵,露出开心喜悦笑容后,赫然发现奔驰体内的跃动感逐渐消失。 有时花纶的眼神会透出一丝我无法理解的迷惘,若有所思地趴在我的背部,似乎想要说出深藏在内心的话语,却只任凭他心中的大黑脚河水带走那些理应说出口的言语。 「如果能和你一直在一起,那就太好了。」 他只说出了最平淡无奇却最难达成的愿望。 我瞭解他对于未来始终感到不确定与极度悲观,花纶的病症时好时坏,难以靠自己掌握更令他气馁不已。我想踏入那块无法摆脱的阴影,努力替他点亮一盏灯,可是花纶选择不让我靠近那无尽黑暗一步,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 可以真心相拥,却没办法让我亲手抚摸那个伤口,触碰不到完整的他,反而在不知不觉下產生了最终的二分之一距离。 「我们先分开一阵子试试看。」 交往一年后,我牵着他的手,走在前往图书馆的小径上如是提议,初冬的寒风颯颯吹过我和他的身旁。 我明白青春爱情并不存在「试试看」的试误法,年轻岁月可供挥霍的人事物太多,一旦二次分别,很可能再也无法并行在未来的道路上。 花纶顿了一秒后露出莫可奈何的笑容,宛如当初我嗑光他所有食物的那抹神情浮现脸上。 「小白身上的钥匙留着,不然他就『要死』掉了。」待在身边的小白并没有保护我,而是转变为打开回忆之锁的钥匙。 我默默不语而点点头。 「小白和动感超人一定会乖乖听你的话,至少比我听话多了。」 我支支吾吾地回说:「那…明天见喔。」那天晚上我朝花纶露出他最喜欢的笑顏。 我在图书馆入口放开他的手,对他做了吐舌鬼脸。花纶独自步向熟悉的图书馆座位,我离去后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他的影子好像扭曲变形,寂寥背影显得格外孤单,但是我没有勇气继续拥抱花纶的孤独。 那一晚,我没有伤心落泪,心中哼着”deadflowers”旋律传了『晚安』的讯息给他。 “youcan'tsendmedeadflowerseverymorning” 花纶回传”deadflowers”的一句歌词,把当中的can代换为can't─我再也无法替他在早晨捎来缓解痛苦的解药。 翌日,我买了一杯热咖啡带给花纶,没想到他已消失在图书馆内熟悉的位置。 不久之后,我便有了第二个法律系的男朋友。奇妙的是,除了外表较帅,个性开朗又阳光之外,第二任男友的各方面和花纶有不少类似之处,可惜反应及音乐文学的素养不若花纶,对我的耐性及性爱技巧也稍嫌不足。或许是我太过习惯展现「不认真」与过度任性的那一面,有时会不自觉把花纶的身影直接投射在他身上。 在与第二任男友交往期间,我和花纶保持最低限度的联系,只是联络的频率越拉越长,能否碰面全靠上天安排的校园不期而遇,次数则是寥寥无几。花纶会在佛诞日、耶诞夜、农历新年及我的生日传送祝福讯息,写长篇幅的电子邮件介绍书籍电影或音乐,他曾说这称为「爱的后契约义务」。 「就像是过了保固期,厂商也要继续负责吗?」 「不完全类似,法律上也没有明文规定,这是一种风险分配的概念,要求契约双方要有忠诚履约的义务。」 我粲然一笑说:「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好奇怪喔,契约关係明明已经结束,当事人却还负有义务?而且法条居然没明确规定,我就说法律真难懂,技安实在太霸道,死追着大雄不放耶。」 「说不定是美环追着花轮和彦不放呢。」 「胡说八道,我才没有一直追着你不放。」 花纶习惯性苦笑说:「你是比技安和美环更加霸道的小亘。」 那次是我和花纶最后一次正式碰面,因为选修了一堂法律通识课,所以我向他借了一本书。我们相约在初相识那天的简餐店,这次我仍然不小心提到了「技安」,新到班的服务生转头望了我们一眼,露出诡异神情便匆匆离去。 听见花纶如往常的古怪回答,使我放心不少。可惜这项「爱的后契约义务」没能带我和他一起去看演唱会或livehouse欣赏乐团表演。 那天晚上,我带着当初收到「损害赔偿」包裹中的那张白纸─正中央有个被钢笔刺穿的洞,本来打算追问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惜后来爸妈催促赶紧回家报到,使我错过最后的机会。小亘从那一刻起,似乎再度被关入高塔之上,四周有条弗莱格桑岩浆河,使得小亘难以逃离,更无法跃身其中。 大三上学期的某个初夏,我曾和那时男友在校园巧遇花纶,他和久违的小野未央奈并肩而行,缓步走在我们的前方,两人有说有笑,小野未央奈的眼神依然嫵媚,当时我下意识放掉身旁男人的手。 眼前的桂妮薇儿并未和亚瑟王手牵手,不知何故,我的心中感到一阵欣慰─或许是初夏燥热使得两人不再牵手。小野未央奈的可爱笑声从前方如河水般冲进我的耳内,使我感到一丝不快。 「那是经济系系花蔻玛酱。」 我瞪了身旁男友一眼:「只看背影为何如此清楚,连暱称都知道?」我顺势用力捏了他的手臂。 「唉唷,会痛啦,因为蔻玛酱很有名,上过几次电视节目,上学期也和我们班上有过联谊。」 「老实说,你是不是暗恋那位系花?」 男友惊慌失措迟疑数秒后低声回答:「欸…我没有这个胆量。」 「意思就是向天借胆的话,你很想尝试囉?」 骂完男友后,我闷闷不乐转身离去。那一天也是我最后一次「亲眼」见到小野未央奈的倩影。 磕磕绊绊的第二段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交往六个多月便戛然而止。双方协议分手,因此除了產生些许遗憾之外,并没有太大的伤感,而且他很快就交了新的女友,甚至介绍给我认识。 之后我让自己的爱情之神喘一口气,直到进入研究所后才再次坠入爱河。这段空窗期间,除了自己二十岁生日相约碰面外,我几乎没有和花纶联系,仅辗转得知他考上录取率极低的法研所公法组,彼此也无在校园中巧遇,倒是不小心遇见藉机灌醉想骗我上当的清池学长,屡屡相遇时,学长总是避开我的眼神。然而每当进入图书馆之际,我总不自觉朝花纶固定入座的位置张望却总是扑空,小白的嗅觉似乎失灵了,再也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 爱情果然是时间的剋星,一旦没有恋爱的滋润,时间河水奔流速度似乎特别快,那时我才体会到恋爱本身就具有快银的「感知微观时间」能力,足以把每一秒拉长,好比普鲁斯特的意识流手法。普鲁斯特花上十五年写出”àlarecherchedutempsperdu”也就是《追忆似水年华》,直接翻译的话,亦可称为《挽回失去的时间》。 「时间无法挽回,只有爱情才能让时间暂时停止。」我在看完《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斯万之恋〉后对自己如是说。 时间飞快从我身旁流逝,当我再次见到小野未央奈时,已是准备硕士论文口试的关键时期。我捧着论文初稿,坐在客厅中喃喃自语,不经意看了电视萤幕一眼。 「啊,那是蔻玛酱!」我诧异地朝电视喊出声音。 不成材老弟转头对我询问:「姊,你也知道蔻玛酱主播喔?」 弟弟从迷恋偶像团体变成「主播控」,开始喜欢起台湾的新闻主播;只看主播不看新闻内容。台湾的新闻内容本就乏善可陈,甚至会让人变笨,不看内容反倒是理性抉择。 我放下论文初稿后问:「这位主播很红吗?本名是不是小野未央奈?」我和蔻玛酱已经许久未见,她画上标准的浓浓主播妆,整体样貌及气质并无太大改变,那双眼睛依然相当会放电。 老弟兴致高昂地回答:「嘿啊,小野未央奈被选为最正主播前三名,虽然是日侨,但是说话没有口音,播报口条很好也相当标准。」 岂止没有口音而已,你们这些主播控真是有眼无珠,伶牙俐齿的蔻玛酱可说是亚瑟王与西塞罗的化身,你老姊当初被她打得落花流水,毫无反击之力。我羞愧于把陈年往事给说出口,万万没想到再次看见她,竟然是在每天都会出现的主播檯上,简直就像技安对大雄的穷追不捨,我的背部忽然感到一阵燥热。 老弟用遗憾口吻说:「可是蔻玛酱有个致命缺点,所以才没能当选最正主播第一名。」 我紧张地抓住弟弟的肩膀:「什么缺点?快点说,不要拖拖拉拉。」 弟弟掏出手机,滑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你自己看,蔻玛酱被八卦杂志挖出她竟然有个小孩了。」 听见蔻玛酱有小孩,我的下巴差点脱臼。我拿起手机仔细端详照片,蔻玛酱一如往常的美丽,怀中抱着一位看似还不太会走路的小孩,身旁有位长者,脸部被打上马赛克,可推知应该是她的父亲。 「悬疑的地方是八卦杂志竟然挖不出孩子的爸爸是谁?好可惜喔,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有小孩了。」 我用力拍了老弟的后脑说:「可惜你的头啦,你以为真的可以吃到美味的蔻玛酱?」 「梦想就是用来实现的啊。」没出息的老弟笑瞇瞇地看着我,只差没有滴下口水。 我失魂落魄拿着论文初稿走回自己房内,《吻》的男女主角彷彿抬头对我说:「像不像是失恋的感觉?」接着两人继续热情拥吻,徜徉在金色的情爱世界之中。 我从书桌抽屉拿出小白,却不敢告诉小白方才自己所见到的照片景象,更无胆量做进一步的推论,然而我好想知道小野未央奈后来如何咀嚼花纶留给她的高贵野蛮人之恋?她是否走进了那张爱情理想蓝图?自己当初是不是亲手将那张蓝图给涂黑? 我躺在床上后闭上双眼,追忆身处在那座青春小城堡中的点点滴滴,身旁好似窜出熟悉的花纶气味,那隻无依漂鸟再次现身,替我捎来难以形容的复杂心情。 ** 脑中一片空白之际,jimcroce的”timeinabottle”歌声在耳畔响起。 自从改用智慧型手机,我一直将这首歌曲当作来电铃声。我放下手中厚重论文,从书桌起身后看了手机萤幕一眼,来电显示为远在慕尼黑的男友,索性将手机丢回包包之内,放松全身肌肉躺在自己的床上。 耶诞节前夕,我没有和男友一同去瑞士滑雪,选择独自回到台北沉淀纷杂的心情。 回到台湾后,我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和花纶双亲联络,无法得知是否有物品留给我或是想告诉我的话?反倒是已经在出版社工作一阵子的雅琳替我带来一则讯息: 『去翻翻看古怪先生的论文,会有你想知道的消息。』 返台当天,我火速赶赴母校图书馆,借了花纶辛苦完成的硕士论文。花纶的个性极具理想又追求完美,选了非常困难的议题作为研究主题,几乎没有任何实用的汉文参考文献,该议题就连在德国也是眾说纷紜,讨论超过五十多年却呈现无解状况。 雅琳提及的「消息」,就藏在花纶的论文谢词之中。 花纶特别感谢了甫成为主播的小野未央奈,却在最后一段写道: 『藏身极苦之中,超脱极限之外。哲学家海德格论及「向死而生」概念的重要性,在我的生命中,曾绽放过一朵极为妍丽的纯洁荷花,她用自己的欢笑及泪水告诉我什么是爱?用自己的宝贵青春让我体会什么是真正的时间?替我重新形塑人性尊严的清晰概念,更用吸血鬼般的方式定义新的「客体公式」,用蛮横无理的要求,使我反思认知心理学中「侷限理性」的问题,她独有的「高贵野蛮人」气质间接促使这本论文的完成。她凭一己之力让时间长河的溪水暂停奔流,我想站在时间的尽头,偷偷大声吶喊─我爱你。』 我不知反覆看了这段谢词多少遍,字里行间浮现出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在那座没有时间的小城堡内,有我俩以及兔子们的嬉闹欢乐时光。 「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当面好好对我说呢?」我的泪水滴落在花纶的论文之上。 夜阑人静时,我在心中默念花纶写下的谢词,独自走入附近的公园小径,迈向我和他第一次拥吻的河岸旁,这次身边已无那股令人心安的气味。 爱恋,只是一时,思念却是永久。 许多年过去,你可能不再爱着当初的恋人,却会想起彼此相吻的时刻。爱或许未曾消失,只是转换成另一种无法形容的面貌在记忆中翻滚。 我终于能够体会花纶所说「我想你」的神奇力量,可是为何要用这种方式让我体悟? 我将小白与动感超人放在那张长凳之上,接着从背包中取出一朵黛安娜白玫,想像自己是不须再为爱情战斗的骑士,如兰斯洛特猛力丢出石中剑一般,将手中的那朵玫瑰用力拋向河面─花纶说过河流将孕育出生命及爱情。 剎那间,夜空扬起一阵强风,将那朵即将坠河的黛安娜白玫吹向河的远方,飞向河流源头,那里将不再有绝望大石,也没有堆积的死亡时间。 我泪眼婆娑却情不自禁哼唱起”deadflowers”: “takemedownlittlesusietakemedown causeiknowyouthinkyou'rethequeenoftheunderground andyoucansendmedeadflowerseverymorning sendmedeadflowersbyu.smail sendmedeadflowerstomywedding andiwon'tforgettoputrosesonyourgrave well,whenyou'resittingbackinyourrosepinkcadillac makingbetsonkentuckyderbyday ah,i'llbeinmybasementroomwithaneedleandaspoon andanothergirltotakemypainaway sendmedeadflowersbytheu.s.mail sayitwithdeadflowersinmywedding andiwon'tforgettoputrosesonyourgrave” 我抬头望向无月夜空,彷彿见到花纶以狂放不羈的姿态却频频走音而唱和着,逃脱单恋囚笼的花纶朝我露出靦腆笑容,用手语慢慢比出「那句不能说出口的话」。 黛安娜白玫悄然消失在风中。 我对着夜空中的记忆残像做出吐舌鬼脸,将那句不能说出口的话永远埋在心底,期待有一天能再次绽放出美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