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年》 第1章 《韶年》作者:花曳【完结】 简介: 年代文,正剧,时间跨度久,从青春韶华一直到暮年。 不是甜饼,倒也没有虐恋。年下,结局he。 主cp 魏武强 x 覃梓学 副cp 季鸿渊 x 小和尚 六七十年代一直想写,问了些长辈,又搜了些资料,可能会有出入,勿较真。 没有真人真事,艺术加工,别对号入座。 第1章 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呵气成冰,大队部安排的活儿都搁在了屋子里。帮火柴厂糊火柴盒,或是被服厂的一些零工,工资挣的不多,可是也没法子。用镇书记话讲,这帮知青娇气,别给冻坏了。 厚厚的门帘子一掀开,扑进来的冷气冻的人一哆嗦。 最靠近门口的张家嫂子是个大嗓门,扭头看着进门来铁塔似的汉子,哎呦一声:“我寻思是谁呢,原来是小魏队长啊。” 几个村子里的中年妇女跟着嘻嘻哈哈的,倒是靠里边一张桌子坐的的几个人安静许多。 “张嫂子你又埋汰人。”房门屋檐低,也或者是进来的人太过身形高大。魏武强杵在那儿跺了跺冻麻的脚,看过去整个把房门都堵严实了。 “这鬼天气还出车啊?”张嫂子撂下手里的活,跳下凳子:“大拖打滑,再翻沟里去。” “嫂子你当小魏队长跟你家老张一样啊。”边上有个泼辣的妇女,跟张嫂子住邻居,跟着开玩笑:“裤裆夹着酒瓶子,开一路喝一路,能不翻沟里吗?”众人哄笑。 “滚犊子你个没见识的臭老娘们儿。”张嫂子佯怒:“天寒地冻的,爷们儿不喝点酒早他妈冻成冰坨子了,你说是不是大强?” “嗯。”魏武强摘下手上的棉捂子,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视线瞄着里面那桌,侧坐着低头安静干活的一个男人。 男人一副斯文白净的样子,耷拉在额头上的头发柔顺干净,鼻梁上架着副玳瑁眼镜,眼镜腿那里断了,用胶带仔细的缠绕了两圈。 一看就跟这里的人不一样。 魏武强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被家里那只大橘猫挠了一猫爪子似的,有点痒有点疼,可是抓心抓肝的总觉得没搔到实处,恨不能伸了手进去自己狠狠挠一挠才好。 “魏大娘又做啥好吃的了吧?”张嫂子特有眼色,一看就知道魏武强这是奔谁来的,笑着去窗台那里端茶缸子喝水:“人家知识分子来咱这儿鸟不生蛋的地方支援建设奉献青春,也不容易。” 魏武强赶紧顺着话就势喊人:“覃老师,收工了吧,我妈喊你去家里吃饭。” 里面那一桌上五六个人齐刷刷的对覃梓学行注目礼,表情各异。 冷眼看着这一幕,张嫂子哼笑,牙尖嘴利的:“都是城里来的,这人跟人还真不一样。” 坐在覃梓学边上一个高个儿青年抿了抿嘴,很快又把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的篾子骨上。 “张队长,”覃梓学有点拘谨的站起来,推了推快滑下鼻梁的眼镜:“我还有几十件没做完。” “搁那儿。”张嫂子特爽气的挥挥手:“覃老师的活儿我帮着做,谁有意见?” 她这话就是故意说给里面那桌人听的,结果那些人还真没人敢接话。倒是刚刚开玩笑挤兑张嫂子那位妇女跟着帮腔:“我有意见,覃老师剩下的活儿凭啥不能给我做?” …………………………………………………… 覃梓学跟在魏武强身后出了门。才下午四点钟,呼呼的强劲北风刮起了大烟泡儿,多远的就看不清人影,连眼睛都睁不开。 “覃老师,”魏武强转过身,把自己脖子上的大围巾和手上的棉捂子一起递过去:“你戴上,贼冷。” 覃梓学一张嘴灌了一肚子风,直咳嗽,连连摆手:“不、不用……咳咳……你自己,咳咳……” 魏武强不由分说,干脆自己动手把厚实的大围巾给人围上去,只露出那副眼镜:“你们南方人不经冻,跟我客气啥。” 跟着又把棉捂子给人套手上,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迈开大长腿往前走:“西屯那边张大户送过来两斤肉,我妈炖了猪肉酸菜粉条子,老香了。” 覃梓学支吾了一句,我不是南方人,结果给大围巾捂住了动静,对方压根没听着。 国家困难时期,人人肚里都是油水不足,上山下乡的知识分子饿的眼珠子发绿前胸贴后背的都是常事。也只有像东安镇这么偏远的地方,乡下地方自给自足的,倒是比城里好过不少。 地上的雪落了半尺厚了,一踩一个脚印。 魏武强在前面领路走了一会儿,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转身走到覃梓学身后:“覃老师你前面走,地上滑,我得看着点儿,别摔着你。” 覃梓学老老实实哦了一声,过会儿又顶着风困难的吩咐一句:“武强,你以后别叫我老师了。我现在又不是老师。” 魏武强不以为意嘿嘿一乐,笑出排整齐的大白牙:“大伙儿都这么喊,知道你原来在城里大学当老师,是受人尊敬的人物。”顿了顿男人又抓抓耳朵:“你别管那几个坏心眼子,他们跟你不一样。” 到了魏家进了屋,覃梓学眼镜起了一层雾,什么都看不清。模糊着辨着人影,乖乖喊人:“魏大娘好。” 魏老太太叼着烟锅子,笑眯眯的:“覃老师来啦,快炕上坐着去,暖和暖和。饿了吧?马上就吃饭。”转而又吩咐自己儿子:“大强,你去后院抱俩木头疙瘩进来,一会儿压着火。” 第2章 娘俩住的屋子不大,却很干净整洁。魏老太太是个利索能干的性子,家里拾掇着,外头还能赚着不少,正经是东安村这一片的名人。 覃梓学坐在炕沿上,费劲的想把棉鞋脱下来。 刚刚在雪地里走着脚趾都冻僵了,这会儿暖和下来,脚趾头又开始钻心的痒。 魏老太太一边麻利的往大锅里烀玉米面饼子一边唠嗑:“前些日子去西屯张大户家,他家儿子虎超超的不信邪,把黄大仙儿给打瘸腿了。这不,没一个礼拜,给闹的这个邪乎,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我去一看,赶紧给做个法请黄大仙——” “妈,”魏武强一手拎一个大木头疙瘩进门:“这都新社会了,你还宣扬你那套封建老迷信活动。” “迷信咋了?不迷信你有猪肉炖粉条吃?”魏老太太直起腰,顺手捶了捶:“你个死小子,有人家覃老师一半出息,我蹬腿都安心了。” 魏武强偷瞄了一眼覃梓学:“人家覃老师是大学教授,你儿子就没遗传那些知识的啥?对,基因。” 覃梓学听着连连摆手:“嗐我就是个助教,再说这点学识实在不够看,要学的东西太多,浩瀚如海。魏大娘等以后武强成了家有了儿子,好好学习往城里考,一定比我们这一代要强。” “他?”魏大娘在灶边上磕磕烟锅子:“我早给他算过了,这小子命硬,这辈子就没那儿女的福分。” 覃梓学好奇,瞟了眼手长脚长的大个子,笑:“也不急,武强这才二十出头吧。说不定过两年缘分就来了。” 魏大娘意味深长的叹口气:“缘分是有。这小子倒也不是一世孤寡的命。” “妈,”魏武强一双浓眉拧了起来,连忙岔开话:“冻疮膏呢?我瞅着覃老师手上冻疮又犯了。” “搁我那屋抽屉里了。”魏大娘大嗓门:“我跟你说拿雪搓搓比啥都好使。” “覃老师怕冷。”铁塔样的汉子瓮声瓮气的:“人家细皮嫩肉的,不一样。” “傻小子。”魏大娘看着儿子背影摇摇头,饶有兴致的冲覃梓学一挑眉:“覃老师我给你看看手相?” 覃梓学不信归不信,倒也大大方方把手心挪在魏老太太面前:“魏大娘帮我也看看。” 魏老太太认真看了看,笑呵呵的轻拍了他手心一记:“你啊,是个有福的。” 覃梓学犹豫了一下,想着魏家娘俩也不见外,低着嗓子问了句:“我这手相看,还能回去吗?” 正好魏武强拿了冻疮膏出来,听着这句不过脑的接话:“肯定能回城,你们大学生多吃香啊,你瞅着吧。” 魏老太太看看覃梓学,又看看自家儿子,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行了,大强拾掇拾掇,把炕桌摆上,开饭了。” …………………………………………………… 吃过饭天黑透了,覃梓学也没走成。 “外头大烟泡子刮的呼呼的,就你这小身子板再给吹北山头去。”魏大娘摆摆手:“要我说你们那破宿舍也没啥住头,干脆搬大娘家里来,跟大强一个屋,暖暖和和的也有个照应。” 一斤的烧刀子仨人分,属覃梓学喝得少,也属他脸红的最厉害,眼神都发直了。 “我看行。”魏武强瞅着就嘿嘿的乐:“妈,你看覃老师眼睛都不会转弯了。” 魏老太太喝了得有三四两,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人家覃老师跟你大酒包似的?去帮着打盆洗脚水烫烫,早点睡觉。给覃老师睡炕头,热乎。” 覃梓学是真不会喝酒,也就一两不到的那么一小盅,这会儿只觉得晕乎乎的,浑身发热一点都不冷:“我在家喝、喝米酒、红酒,没这么大……劲儿。不行了……” “妈,冻疮不能拿热水烫,那不得烂了?!”魏武强喝了半斤的酒啥事儿没有:“覃老师脚上也有。哎这南方人就是娇气。” 魏大娘作势打人:“都跟你似的糙爷们儿?脚趾头冻掉了抹点哈喇子再给黏回去?” 魏武强哈哈大笑,浓眉大眼的特别鲜活:“妈你说的那是老孙家小嘎子。” “我还是,还是回去吧。”昏沉沉的,覃梓学总觉得不太妥:“喝了酒也不,也不冷。” “行了覃老师,”强悍的北方爷们儿亲亲热热的一把搭住男人单薄的肩膀,高了一头的身高极占优势:“就住我那屋,就这么定了!又不是第一次,客气啥。” 覃梓学极小声的嘀咕一声什么,跟着摇了摇头:“哎你不懂。” 躺在炕上拉了灯,俩人一人一条被子,听着窗外呼呼的北风,酒足饭饱之后脑子跟着慢了不少。 屋子里不黑,衬着外面的雪光,轮廓隐约可见。 “覃老师,”魏武强侧着身体,曲起一只手臂垫在脑袋底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覃梓学:“我还记得你刚来咱们东安时候的样子呢。” 覃梓学把眼镜摘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枕头旁边。不聚焦的视线看过去就有点茫然,看过去像只傻乎乎的兔子,令人心软:“啊,有半年了吧。我都不记得了。” 魏武强低低的笑:“是我开车去火车站接的你们,你们七个人里面,我一眼就瞅着你了,白白净净的架副眼镜,”魏武强咽了下口水,压低了声音补了句:“比大姑娘还好看。” 覃梓学翻个身,变成仰面朝天的姿势,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困了,睡吧。” 第3章 房间里安静下来,隔了几分钟,魏武强不甘心的小声嘟哝:“就是好看嘛。” 覃梓学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很细微的颤着。他不吭声也不接话,被子下面的手掌握成拳,掌心里都是汗。 他怎么会不记得? 一连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从首都到这祖国的最边陲,他整个人都懵了。 分到东安镇一行七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拎着各自寒酸的行李站在破旧的车站,不知所措。 就在这档口,是眼前这个高个子大小伙子开着辆带篷的解放车,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神气活现的停在他们面前。 覃梓学记得他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样子。初升的太阳给他周身镀了一道金边,草绿的军裤撸起半截的海魂衫。别人穿了会让覃梓学觉得土气的装束,穿这个高个子青年身上,就顺眼很多。青年嘴角斜叼着一根烟,一脸满不在乎又痞气十足的样子。 覃梓学能感觉到自己变快的心跳,噗通噗通。一路而来的低沉和沮丧那一刻都不翼而飞,因为这个名叫魏武强的车队队长而变得兴奋。 不大的小屋里暖洋洋的,覃梓学闭着眼睛,能捕捉到魏武强近在耳畔的呼吸声。 人生地不熟的东安,几个知青并不抱团,甚至另外六个因为来自一个地方而隐约的排斥着覃梓学。可是覃梓学并不在乎这些,何况魏武强一直挺照顾他。 不大的镇上口舌相传的,大伙很快就都知道了城里下放来锻炼的知青们。魏武强和魏老太太在东安人缘极好,所以他们娘俩待覃梓学亲厚,大伙儿也跟着有样学样。何况大家也是发自肺腑尊重有文化的人。 不出车的时候,魏武强就去找覃梓学玩。他带他去镇子东头水泡子那里摸鱼,下了雨到林子里捡蘑菇摘鸡爪子菜,然后乐呵呵的一股脑捧家里去,让魏老太太做饭给他俩吃。 有一次魏武强带了弹弓进林子,非说是要给覃梓学露一手,打只野鸡什么的回去改善伙食。结果野鸡没打着,差点打着进山挖野菜的林家大娘脑袋,给那老太太跳着脚的骂,一直到俩人灰头土脸的跑出林子才算了。 这些美好和开心覃梓学都小心翼翼藏着,憋着。他不想祸害人。魏武强不过才二十岁风华正茂,尤其他们娘俩还待自己这么好。 窗户的风声慢慢小了下去,那点酒意醒了些,可是覃梓学装睡着,备受煎熬。 盖在身上的被子板实且厚重,炕头热烘烘的,上下夹着,烘烤的覃梓学口干舌燥周身出汗。可他又不敢动。更要命的是,覃梓学发现,抛开那点酒意,此刻呼吸间都是魏武强身上的气息,年轻的、阳刚的、彪悍的、强壮的,像是一小簇狗尾巴草撩在他心头,勾的心痒,勾的身体蠢蠢欲动。 “覃老师,你睡着了吗?”魏武强小小声的说话。 覃梓学不搭理他,苦苦跟自己野火燎原的欲望作斗争。 “睡着了啊?”小青年呼口气,像是轻笑了声。然后,覃梓学感觉到微微粗粝的温热指尖小心翼翼的戳到自己脸上,一触即分。毫无提防之下,却是差点戳的他跳起来,露出装睡的马脚。 心脏狂跳。 “软绵绵的。”魏武强低低嘟囔,还捻了捻手指:“跟只小兔子似的。” 黑暗中,覃梓学想,四九城可不就是这么定义自己这种人的吗?兔儿爷啊。 第2章 到了年根底下,放假的放假,彻底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镇上的郝书记给知青们开了个会,带头表示干部们要分包到户,让知青们过一个好年。 山高皇帝远的,城里再怎么如火如荼的风云变幻,到这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何况来的这一批也没谁家里是背景特别特殊敏感的。 魏武强算不上什么干部,可是好歹他在车队管运输,这个会上也有他一张椅子。 于是看着顾镇长笑眯眯的把胖脸转向覃梓学,魏武强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的问题了,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喇喇的抢人:“我妈说了,覃老师过年到我家里过,她给炖小鸡炖蘑菇。” 顾镇长无奈的摊摊手:“魏大娘发话了,谁敢跟她抢?反正我不敢。” 众人哄笑,这事儿又不是什么上纲上线的,也就这么地了。 最后是那个高个子的男知青,叫王文宇的,跟顾镇长结了对子。 北方过大年,吃点好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特别热闹。 踩高跷的,扭秧歌的,锣鼓大戏二人转的,足足能闹到二月二龙抬头才算过完这个年。 知青们开完了会,各自拎着发的水果硬糖桃酥猪肉什么的年货散了。 覃梓学想都没想,拎着那些东西慢吞吞的跟着魏武强往他家走。 魏武强侧过头看着他。那张白净的脸本就不大,这会儿被帽子围巾挡的严实,更是只露出眼周那么一点点了,在阳光下白的晃眼。男人欠欠的,忍不住逗他:“这么好的年货一年也就分这么一回,你不搁宿舍去啊?回头慢慢吃呗。” 覃梓学略带惊讶的看他一眼:“又不是给你的,我带给魏大娘的。” 魏武强故意用肩膀撞他:“那么抠呢,分我一块糖都不行?” “幼稚不幼稚?”覃梓学被他撞的晃了下,脖子上的围巾都散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伸手把围巾重新系好。 第4章 魏武强更乐了:“你也就比我大不了几岁,说谁幼稚?” “大你六岁还不算大?再说了,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不能一概而论。”覃梓学一本正经的给他科普:“就你这样的,看上去挺成熟的,其实骨子里幼稚的很,就是个小孩。” 魏武强哈哈大笑,伸手想胡噜他头发一把这才发现无处下手,捂得太严实了:“那覃老师觉得我几岁了?” 覃梓学煞有其事的眯着眼,从棉捂子里抽出手,比划个六:“六岁吧。” 大概是因为快过年了人心境放松,也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融洽而一时忘形。魏武强倒退着走,看着覃梓学脱口而出:“你要是女的,我就娶你回家做媳妇儿。” 覃梓学没说话。倒是魏武强心里忐忑的不行,怕人恼火不理自己,嬉皮笑脸的凑过去说软话:“我妈就说你跟我命里特别合,那啥,我逗你玩呢。要不咱俩拜把子称兄弟吧。” “谁跟你称兄弟。”覃梓学面瘫着一张脸,伸手拍开大个子要搭自己肩膀的爪子。 魏武强苦着脸:“唉也是,我一个大字识不了几个的文盲,跟覃老师天上地下的,也不合适称兄道弟。” 覃老师气急,偏又嘴拙,只好瞪着眼珠子拼命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慨。结果愤怒之情没表达出来,因为气急而呼出的白气把眼镜糊住了,遮住了黑白分明的双眼。 “哎!”恰好脚下没留意踩着一块砖头,覃梓学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 好在魏武强这会儿全部心思都在对方身上,眼见着吓了一跳,手上却不含糊,伸手一捞,直接把人抱了个满怀。 “还好意思说我六岁,你看你走路都不看路,你六岁还差不多。” 魏武强原本不太敢跟覃梓学逗闷子。他家里从上到下包括他早死的老子,没一个有文化的却又都特别崇敬文化人,就是打心底里佩服知识分子。 可是另一方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又总想跟覃梓学瞎撩骚,看人气恼的涨红了脸,再喜滋滋的去哄人,特别贱又控制不了,跟小时候往同桌王晓丽文具盒里塞毛毛虫差不多的心思。 也不是,覃梓学可比王晓丽好看多了。 胡思乱想着,就没留意自己抱着人好一会儿没动了。直到覃梓学推他。 “傻了?松手,站稳了。” “哦哦,”魏武强赶紧松手,还此地无银的反手在阴丹士林棉衣后腰那里蹭蹭手:“我今天没修车,手不脏,没机油。” 覃梓学低着头拽了拽蹭上来的棉衣下襟,没说话。 “覃老师,”魏武强心头一热:“等天暖和了我开车带你去老毛子那边码头,就隔着一条江,咱们这边能看到那边,老毛子水手搁江里游泳,还往咱们这边扔大蛤喇,老有意思了。” …………………………………………………… 大年初二,镇上举办一年一度最大规模的庆新年活动。 各单位都组织了自己的队伍,从镇上中央的位置沿着大路往南边去,走到商业局那里再调头回来。为了增添喜庆热闹的氛围,镇上公工会还设置了奖品彩头,评个一二三等奖。奖品事儿小,荣誉事儿大,尤其是车队一众年轻体壮的小伙子,各个摩拳擦掌,十八般武艺全端上场,誓要把去年的冠军蝉联到底。 覃梓学打小平衡感就不好,谢绝了张家嫂子组织他参加秧歌队的好意,凑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热闹。 商业局的,林业局的,车队的,粮库的…… 大头娃娃是最简单的装扮。纸糊的硕大脑袋描着个喜笑颜开的笑脸,扣在人头上摇摇晃晃的,憨态可掬。 大红大绿不踩跷的秧歌队基本上被中年妇女们包办了,随着锣鼓队热闹喧嚣的鼓点,拿着扇子的,捏着红绸的,扭的那叫个起劲。 整个长长的队伍里,还属高跷队最有看头。而所有单位的高跷队,都比不上车队这帮小年轻的花活耍的惊险好看。 一米高的跷板在他们脚下跟玩儿似的,跑的、跳的、踢腿的、跟同伴搭了手双脚离地劈叉的。细碎的冰花被踩碎溅起,光滑板实的地面变得坑坑洼洼,不时收获周围观众热烈的掌声口哨声和叫好声。 覃梓学仰着头,阳光刺的他微微眯着眼,隔着眼镜下意识的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魏武强给套了一身上红下黑的肥大绸缎服装,腰上还扎了条枚红色的长绸带,看过去不伦不类的,惹的覃梓学憋不住笑,一边揉脸一边还不眨眼的看。 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张嘴呵气一片白雾,旁观的群众都捂得跟棕熊似的,倒是场上的车队高跷队伍穿的少,一个个火力壮的年轻人,里面穿了件夹袄,外面披着不顶事的褂子,闹腾的兴高采烈,头顶热气腾腾。 魏武强往覃梓学这边看过来,眉毛一挑,露出个痞坏的笑容。 他跟边上一个小青年凑耳朵上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手一搭,两人配合着,魏武强直接来了个惊险帅气的前空翻。 高跷落地的时候,碎雪飞溅,魏武强的跷板斜着落地,在雪面上滑了下,惊的旁观的路人一片低呼,覃梓学更是紧张的屏住了呼吸,情不自禁踮起了脚尖。 高跷晃了晃,最终稳稳的站直,魏武强得意洋洋的吹了声口哨,下意识的把目光再度投向覃梓学,小孩献宝求表扬的嘚瑟神情。 第5章 “老魏家这小子可真是个能人,长得也好,精神。”站在覃梓学左前方俩大妈嘀嘀咕咕的,一字不落的进了覃老师耳朵。 “可惜命太硬了,他自己那个半仙之体的亲妈都说了,克妻,谁敢嫁啊。” 戴红围巾的大妈犹豫了下,小小声自己都不太确定的语气:“这都新社会了,不行那些封建残余思想,你想啊,车队多好的工作,我听说还分房子。” “你想把你家小梅嫁过去?”穿绿袄的大妈哼了声:“你别忘了魏家小子原来那个小学同学,俩人好了有一年不?不是死了?” “草爬子进脑子了,森林脑炎。”红围巾大妈踟蹰了:“嗐,我这心里也确实犯嘀咕……” “再好的日子也得有命过,”绿袄大妈摇摇头:“你可别犯糊涂。” 覃梓学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开。 秧歌队里,出尽风头的魏队长跟自己车队同事吹了两句再一回头,就不见人了。 第3章 一顿大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天黑。 魏武强不服输,直到把车队一众挑事闹酒的都灌趴下喝服了了,这才摇摇晃晃出了食堂。 今晚没风,干冷干冷的,只是魏武强身体里从内到外烧着一把火,完全不觉得冷。 沿着大路拐进二委,魏武强歪扭着打开家里院门,才一进屋就迫不及待扯着嗓子没轻没重的喊:“覃老师!” “瞎吵吵什么!”魏老太太在屋里炕上盘腿坐着纳鞋底,骂他:“喝!大过年的喝成这副德行,好看呐!” 魏武强搓搓脸,低声下气的:“妈,覃老师呢?” “下晚被张家嫂子她们叫过去了,”魏老太太说:“覃老师太静了,叫过去热闹热闹也好。” “哦,”魏武强掉头就往外走:“那我去接他,外头齁冷的。” 魏大娘看着自家儿子宽阔的背影,犯愁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是什么冤孽呐……” 魏武强进屋的时候,几个女人不知道闹腾什么,笑的前仰后合的。坐边上的覃老师给对比的又静又乖,脸上红扑扑的,像是年画上的喜娃娃。 “哎呦大强来啦!过年好过年好!”张卫国一看就喝高了,站起身打个酒嗝,吩咐自家媳妇儿:“赶紧的,再去炒俩菜,我跟大强整两盅。给你们这些老娘们儿闹腾的头稀昏,可算来个带把的爷们儿了。” 边上马家媳妇儿不甘示弱:“啥意思啊你老张?俺们覃老师不是带把的?咋的?你还瞧不起老娘们儿了?没老娘们儿哪儿来的你?” 喝高了的小媳妇儿一个赛一个的泼辣:“就是,有本事你别钻俺嫂子裤裆啊。” 放肆的笑声混着荤话直冲房顶,臊的覃梓学抓抓耳朵,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无措样儿。 魏武强直勾勾看着,就觉得心里热烘烘的,恨不能把人赶紧揣兜里带回家去,哪里还有心思跟张卫国喝什么酒? 结果又被逮着灌了小半斤的烧刀子,魏武强胡乱吃了几个酸菜饺子,伸手一抹嘴:“行了,你看你们能耐的,把覃老师眼睛都给喝直了。走了走了,改天上我家接着喝。” 马家媳妇儿吃吃的笑,亲亲热热拍了拍覃梓学肩膀:“这不难得嘛,覃老师第一回在咱这儿过年,大伙一高兴,一人敬一杯就给喝多了。要说我,覃老师你回去好好练,争取明年把我们都给灌趴下。” “灌你干啥?”张家嫂子一挑眉毛:“给覃老师暖被窝呐?” “覃老师敢要我就敢去!”马家媳妇儿一拍桌子,开起玩笑生猛无忌:“不去是孙子!” 众人哄笑,魏武强不乐意了:“嫂子你喝多了,赶紧回家,这都喝的满嘴胡话了。回头我马哥知道了再修理你!” 孙家媳妇儿跟着起哄:“你看咱们小魏队长多护着覃老师,跟眼珠子似的。那劲儿,疼媳妇儿也就这样事儿了吧。” 喝高了开玩笑没人多想,倒是覃梓学坐不住了,摇晃着站起来:“多谢嫂子盛情款待,我得回去了。” 从热闹暖和人声鼎沸的屋子里出来,外面的空气清冷不少,耳朵里还残余着嗡嗡的笑声,对比的外面异常宁静。 覃梓学也不吭声,俩手揣兜里,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哎,”魏武强伸手一捞捞了个空:“我特意来接你,你咋不理人呢?” 等不到回答,头晕脑胀的大个子继续唠叨:“你说说你,那么实心眼子。自个儿又不会喝酒,张嫂子她们几个都是大酒包,让你喝你就喝。”顿了顿又说:“马青山他媳妇儿看上你了,你、你可不能犯作风问题……” 覃梓学猛的住脚,转过身瞪着他。 朦胧的雪光中,魏武强醉醺醺的傻乐:“瞅啥瞅?” 覃梓学也喝的晕乎乎的,伸手凭空点了点他鼻子,气的不想说话:“我不跟你小孩一般见识。” “你跟我一般见识吧。”魏武强绕过去走他前面,偏生还不肯好好走,倒退着一边看人一边走:“你不知道,我们这边小媳妇儿一喝酒啥话都敢说,就是酒话,你可别当真。”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覃梓学头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见状,魏武强立刻献殷勤:“喝多了头疼吧?来!我背你!” “不用。”覃梓学绕开他,踉跄着埋头走路。 第6章 可是魏队长不依不饶的,死皮赖脸非要背人。最后愣是仗着自己力气大又不要脸,强行把覃老师背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还不肯好好走,扭秧歌般的划着四方步。 覃梓学换了个视角,差点把那点酒都吓醒了,一径的捶着青年厚实的肩膀:“你放我下来!别闹了!再把咱俩都摔着!” 天上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一片片的,悄无声息。 白的雪,黑的夜,家家户户院子里挑的红灯笼被衬的分外喜气。 去的时候心急如焚,这会儿往家里走,魏武强反而一点不急了,恨不能就这么背着人慢悠悠的晃,晃到天亮都没关系。 “覃老师你不知道,我们这儿没你那么大学问的人,你人长得又俊俏,真要在我们这儿说媳妇儿,还有不少家瞄着你呢,真的。” 从张家返回的路不是大路,冻的硬邦邦的土路地面不太平整,两边住家的院杖子根上堆着半人高的雪堆,反着的雪光即使是没有月亮的晚上也不会特别黑。 静谧的四周偶尔传来几声大黄狗的吠叫,零星的起,很快又歇了下去。 “你别找她们,真的,你这性格,文质彬彬的,治不住。”魏武强其实也不知道自己都叨叨些什么,酒精麻痹了大脑,就剩下那点发酵后的委屈了:“你都不看我踩高跷,我特意耍花活给你看的,一抬头,得,人家不稀罕都走了。” “你放我下来!”覃梓学也生气,昏头昏脑的捶他,为表决心还使劲的扭着身体,试图自己从他背上滑下来:“你看上谁,小学同学什么的你就去找人家好去,你往我这儿栽赃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找媳妇儿了?” “哎哎你别乱动!”魏武强说迟了。 两人一块儿摔倒边上雪堆里的时候,魏武强还记得自己得垫在底下,可不能摔坏了细皮嫩肉的覃老师。 俩酒鬼扑腾出的一片雪雾中,魏武强紧张的一叠声的问:“摔哪儿没?哪儿疼?我瞅瞅!”一边说一边手下没轻没重的浑身上下到处摸索着,生怕自己把人给摔个好歹的。 “没事。”覃梓学眼镜摔歪了,从镜框上面看着满脸急色的大酒鬼,朦胧一片:“你别摸了,脸皮都给你搓掉了。” 知道人没事,心底绷着的弦松了,魏武强整个人都不想动了,四仰八叉的摊开手脚:“可吓死我了。” 仰面朝天的躺了一会儿,魏武强又乐:“你说说你,看着挺瘦的,瞎扭起来劲儿不小。” 刚刚撑着慢慢站起来的覃梓学气不过的踢他小腿一脚,没用劲儿的虚张声势,整张脸却因为他这话而发着烫:“起来,醉鬼!再躺下去冻死你。” 魏武强耍无赖,斜着眼睛瞅他:“你这话要是给我妈听着非得骂你,大过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覃梓学给噎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蹲下来伸手给他:“我不知道你们这边风俗习惯,对不起啊。不过你快起来吧,天寒地冻的,万一冻感冒——” 醉了酒力大无穷又泼皮的魏武强哈哈一笑,得逞的拽住手又把人扯倒,扑在自己怀里,笑的胸膛直震:“我逗你玩的,还对不起呢。我妈哪舍得骂你,她就骂我一个来一个来的。” 打也打不过拉也拉不起,覃梓学简直给这醉鬼闹的没脾气:“我说你这人喝完酒怎么这么烦人啊?” “你烦我啊?”酒鬼立刻委屈上了:“你怎么能烦我?你对你多好,掏心挖肝的,就拿你当亲哥哥——” “谁是你亲哥哥!”覃梓学反应特别大:“你别抓着我,我走了,你自己躺着吧,谁管你!” “你管。你就得管!”魏武强死活不撒手,后来干脆犯浑,伸手把人拦着腰死死抱在怀里,不给他起来:“你不管我谁管我!” 覃梓学也起了驴脾气。不管不顾的挣扎着,想不起来自己一向行为端正的家教准则了,扑腾着推搡着把自己隐秘不能说的憋闷都发泄了出来:“你松手,我才不管你。” “哎呦!”俩人跟俩幼稚小孩打架似的闹腾着,冷不防魏武强突然大喊一声,表情扭曲的吸着气,侧着身子弓起了腰。 覃梓学呆了呆,右手还揪着他胸口的棉衣:“你干嘛?又耍什么酒疯?” 魏武强浓黑的两道眉毛拧成了黑蚯蚓,嘶嘶哈哈的:“你撞着我鸡——我家老二了。完犊子要废了。” 覃梓学傻头傻脑的,酒精麻痹了神经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不是故意的。撞哪儿了?我帮你揉揉。” 沉默了几秒,魏武强爆发出神经病般惊天动地的笑声,眼泪都笑出来了。 覃梓学这才明白过来,脸红脖子粗的,狼狈羞恼的恨不能一头扎到雪堆里不出来。 “别,别生气,”魏武强眼疾手快抓住想跑的人,又是疼又是想笑,那种销魂的滋味简直了:“我不笑话你,我知道你喝多了……哈哈哈……” 覃梓学气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说不笑还笑,你这人!” “我真憋不住,哎呦我的妈呦!”魏武强呵出的气息带着浓郁的酒气,简直要把覃梓学二次熏醉了。 雪花慢慢变密了,从绒黑的夜空落下来,在覃梓学黑亮的发顶浅浅落了一层。 魏武强慢慢刹住笑,抬眼的功夫,几乎看痴了。 眼前明明也是个男人,却是跟自己截然不同。白皙的皮肤俊俏的样貌微微红着的眼圈带着要人命的风情,欲语还休。还有他原本色泽浅淡的嘴唇,也因为这哄闹或是酒气而变得红润异常。 第7章 魏武强咽了下口水,只觉得胸腔子里那颗心脏砰砰跳着挤着,几乎要从喉咙口窜出来了。从没有过的陌生感觉强大又难以抗拒,令他手足无措。 覃梓学再要拉他起来的时候,魏武强老实了,乖乖听话的爬了起来,跟在后面往家走去。 鹅毛大雪很快把曾经嬉闹过的痕迹盖住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第4章 过完了年,很快有人发现了,一向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魏武强有了心事。 “师父。”毛小兵走过来,亲亲热热蹲在魏武强边上,从口袋里摸出包大前门:“抽烟。” 师徒俩一人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 “师父,”毛小兵挤挤眼睛,装成熟的小大人:“你有心事啊?想女人了?” 魏武强斜眼睛睨他一眼:“多大小屁孩,毛还没长齐呢,还知道想女人了?” 毛小兵满不在乎的哼了声,熟练的吐个烟圈出来,又大又圆:“过了年不就十八了吗?大人了。我妈都打算给我说媳妇儿了。” 魏武强一肚子闹心不想跟他瞎咧咧,嘴里叼着烟,拿着劳保手套站起身,在掌心抽了抽:“行了,有那功夫去摸摸车,就你那两下子,哪天把车翻沟里,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尿壶用。” 毛小兵吐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大强,”车队工会的王书记正好走过来:“晚上劳资科孙大庆请客,喝完酒摸两圈?” “行啊。”魏武强点点头,随口问了句:“都有谁啊?” “我也没问,”王书记说:“好像是他媳妇儿过三十,也就拢共那些熟人呗。” 然后魏武强就想,孙大庆媳妇儿,一块儿干活的,好像跟覃梓学关系不错啊。 果然,下午四点钟下了班,在孙大庆家里就碰着了覃梓学。 魏武强觉得,打从大年初七这人回了宿舍住,自己好像有好久没见着他了。 自己心里有鬼,不敢去找。可气的是,这人也不主动来家里,亏了还一口一个魏大娘,跟自家老娘叫的亲热。 不知道谁塞了根烟给他,魏武强叼在嘴里,就着火抽了一口。缭绕升腾起来的烟雾遮挡着,魏武强眯着眼,肆无忌惮的看向覃梓学。 明明就跟自己一样的男人! 草他大爷的!自己真是犯邪鬼上身了! 天气还冷,东北的早春还远的很。密闭着的屋子里暖意融融烟气缭绕,谁从外头进来都得熏个跟头。 酒过三巡不知道谁起的话头。话题就那么绕到了回城指标上头。 这波知青,真正跟当地人混的熟的也就覃梓学一个,说话的也就没避着他。 “这不刚开年嘛,说是上头政策要变。估计要不了多久,知青返城的事儿就得提上来。” “怎么变?”孙大庆媳妇儿嗑着瓜子问:“要我说,回城有啥好?覃老师在我们这儿找个媳妇儿安家算了,我们这边的姑娘,知冷知热的不会耍心眼子,知道疼掌柜的。” 魏武强接话:“人家覃老师怎么可能留在咱们这穷乡僻壤的?等到返城回去恢复工作,工资得翻好几倍,大学老师,地位也不一样。” “大强你怎么阴阳怪气的,”孙大庆打趣他:“舍不得覃老师啊?真回去,覃老师是奔前程去了,咱们当兄弟的,得祝福不是?” 魏武强觉得嗓子眼堵着,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 “哪有那么快,都没影的事儿。”王书记摇摇头,一副非常了解内情的样子,老神在在:“再怎么变,三年之内不会动,你们瞧着。” 孙家媳妇儿眼看着气氛有点闷,赶紧张罗着喝酒:“来来,大伙儿一块的,掐一指!” 吃完饭凑桌子打麻将。 孙大庆叫王书记上桌子的时候,王书记摆摆手,倒是一副有话说的样子,叫着覃梓学去了院子里。 俩人一出门,魏武强坐不住了。屁股上长钉子了一般,大半个心神都挂到了外面。 孙家媳妇儿神神秘秘的,伸手推了魏武强肩头一把,趴到他耳朵边小小声的:“王书记要帮覃老师保媒,林业局刘局长家姑娘,叫什么来着,刘颖是吧。在咱永红小学当老师,我觉得还挺般配的。” 魏武强猛的站起来,把麻将桌旁其他三家都吓一跳。 “大强你干嘛啊你?” “我,”魏武强心乱如麻,勉强笑笑:“换个人打,我突然闹肚子,去趟厕所。” 摸了香烟和厕纸装模作样的出门,正好赶上王书记拍着覃梓学肩膀收尾:“……覃老师你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咱们镇上到处都缺人,尤其像你这样的人才。刘局长跟我提过好几次,都觉得你跟着大队做点零工委屈了,回头学校有编制,人尽其才更能让你大展拳脚不是?再说,我们都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不管在东安还是城里,不都是为国家发展做贡献吗?” 等到王书记先回了屋,魏武强也顾不上会不会露马脚了,堵着覃梓学不给他走:“你要考虑跟刘局长家结亲家?” 覃梓学挺诧异的抬眼:“你怎么知道?” 魏武强心乱如麻:“你管我怎么知道。你别答应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讲话太强硬,补了句:“你以后不是要回城吗?结了婚就走不了了,真的我不骗你。” 覃梓学不置之否:“嗯。” “什么叫嗯?”魏武强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第8章 “我没打算在这里成家。”覃梓学皱眉,嘴边拢着一团白白的呵气:“不管三年五年十年,我总是要回去的。” 魏武强勉强笑笑,退后一步:“是啊,你是要回去的。” 两人相顾无言,有某种近乎于苦涩的滋味在寒冷的夜空中升起。仿佛过年时那个没心没肺的醉酒之夜已经很遥远了。 …………………………………………………… 四月份,江水化冻。距离春暖花开还有段时间,可是春天到来的脚步声几乎已经能听到了。 覃梓学调去了永红小学,虽然是个临时工,可是很受孩子们欢迎。即使下了课,也有一些孩子围在覃梓学身边,问那些仿佛很深奥很遥远的天体物理——覃梓学在大学里专攻的方向。 覃梓学很有耐心,也有本事。他能把宇宙一些知识点深入浅出的讲给孩子们听,什么白矮星什么黑洞什么载人火箭研发的进程,往往把一群泼猴似的混小子听的忘了时间,一个个如痴如醉的着了迷,争先恐后的问问题。可以说,覃梓学在他们心里播下了航空航天的种子,假以时日,辅以机会,这些种子就会长成参天大树,一鸣惊人。 魏武强到学校的时候,覃梓学刚下课没多久。黑色的棉衣袖口还沾着粉笔灰,清癯的面孔带着笑意,目送着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走远。 “今天去山上拉木头,人家送我点开江鱼,我妈让你去家里吃饭。”魏武强总觉得两人之间莫名其妙变得疏远了,再也回不到最初那种没心没肺傻乐的状态了。 “替我谢谢魏大娘。”覃梓学几分歉意:“有个学生约了晚些到宿舍请教我课程,今天就不去了。改天我去给魏大娘赔罪。” 魏武强憋了一肚子气,硬邦邦的转身就走:“随你便。” “武强,”覃梓学叫住他,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你别这样,我真不是故意的。” 魏武强站在那里,没回头也没走。他有点伤心,不知道俩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对覃梓学有了不该有的念头,然后覃梓学就越来越疏远他,也算是自己活该吧。 “我有做错的我道歉,”魏武强低低的声音带着压抑:“我也没有要干涉你什么的意思。我妈她挺惦记你,你要是烦我,”高大的青年低着头,劳保手套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手心:“有时间你去看看你魏大娘,她跟我念叨好几回了。” 覃梓学张了张嘴,心里难受的不行,最终也没解释什么,点了点头:“好。” …………………………………………………… “覃老师真跟刘局长家姑娘处上了?”魏老太太叼着烟锅子,一脸的诧异:“不应该啊。” 魏武强烦躁且易怒:“谁知道!反正俩人现在都在永红小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刘局长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还不清楚吗?” “儿子。”魏老太太那双精明的眼睛看着自家壮的跟小牛犊子似的大小伙子:“这人呐,总得往前走。覃老师是个好孩子,可是人家就算跟刘局长家攀了亲戚,你也犯不着觉得他——” “妈你别说了。”魏武强筷子一撂,结果劲儿使大了,听起来跟闹脾气示威似的。 魏老太太吓一跳,就手拿烟锅子抽他,抽的火星子四溅:“哎呦呵长脾气是吧,跟谁撂脸子呢?把你个小王八犊子能耐的!” 魏武强给抽的一溜烟跳下地,趿拉着鞋往外跑:“我不跟你说。晚上队里值班,不回来住。” 魏老太太掐着手指头念念有词了一会儿,眉心紧蹙:“这怎么还就挡不住了呢,嗐,都是命……” 第5章 五一国际劳动节,镇上新落成的大礼堂有演出。 宣传队的样板戏虽说没什么看头,可是大伙都对大礼堂倍感兴趣,据说以后有条件了,放电影也在大礼堂。 所以东安的父老乡亲的,早早约好了一块儿去看演出,热闹热闹。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生活也越来越有奔头了。 就在这个劳动节,覃梓学他们一批来的知青里面一个女孩叫沈红的,第一个选择了在这里成家,放弃了以后回城的机会。 沈红跟覃梓学说不上关系多好,可在一众比较排挤覃梓学的知青里,沉默寡言的沈红算是比较正常相待的一个了,所以她的婚礼也请了覃梓学。 沈红嫁的夫家姓周,男方父亲是部队上下来的,在镇上公安局当局长。沈红男人周志刚,在林业局防火办上班,据说等年底征兵,也是要走他爸的关系去部队的。 这样的家庭在东安算得上殷实的好人家了,覃梓学也挺为沈红觉得高兴,毕竟未来前途茫茫,一个女孩子能等的青春太短,选择把握当下也没什么不好。 周家条件好,找了俩帮厨,在院子里办起了流水席。一个镇上相熟的不熟的,山上林场认识周局长的也都来了,一时间热闹非常,简直像是赶了场大集。 中午吃酒席的时候,覃梓学跟学校几个老师一块儿包了份子钱,就势也就分到了一桌上吃饭。特别巧的是,也没谁故意为之,刚巧刘颖就坐在了覃梓学旁边。 魏武强看的刺心刺眼,闷酒越喝越难受,往常一斤都不会大醉的量,今天才喝了半斤,就去了厕所哇哇吐了,给他这帮车队的小兄弟逮着好顿嘲笑。 “强哥,”韩明勾着魏武强脖子:“你行不行啊?” 第9章 “爷们儿哪能说不行啊!必须行!”秦飞也是个不嫌事儿大的,二十郎当岁,二流子样的歪叼着烟卷,端着大半杯的白酒顿了顿:“来,强哥走一个!” 一个个喝的脸红脖子粗的,连毛小兵都灌了一玻璃杯约有二两五的白酒,眼珠子瞪着直犯迷瞪。 覃梓学吃完了饭,又不喜欢他们的酒文化,何况还有个魏武强跟仇人似的,隔三差五瞪过来,让他坐立不安。寻思了一会儿索性决定离开:“谢老师刘老师你们慢慢喝,我去跟周局长打个招呼先回去了,不胜酒力不好意思啊。” 周局长已经喝的满面红光大了舌头,没轻没重的拍着覃梓学的肩膀,驴唇不对马嘴不知所云:“覃老师好样的!好好干!为咱们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覃梓学肩膀给拍的生疼,几乎怀疑是不是瘀青了。这当兵的,确实手劲大呵…… 就没成想,自己这么自以为悄无声息的离开,还是落到了有心人的眼里。 魏武强红着眼睛出门,正好迎面撞上给顾镇长开小车的小倪。 “嘛去啊强哥?”小倪拉住他:“我这才来,还想跟强哥好好喝两杯呢。” “车钥匙给我,”魏武强心思一动,不由分说直接上手去兜里摸:“吉普车借我开开,顾叔那边我自个儿去说。” 小倪知道魏武强跟顾镇长家有远亲关系还处的不错,痛快把车钥匙给他:“明天下午顾镇长要去西林镇开个会,十一点前你得还回来。” 魏武强抛了抛车钥匙:“成!” 于是在刚拐出周局长家那条小路没多远,覃老师就被酒驾的魏队长粗鲁的“劫持”上了吉普车。 “魏武强你干嘛!”覃梓学揉了揉被拽疼的手腕,有点恼火:“喝多了回家睡觉去,耍什么酒疯!” 魏武强脚下一脚油门,车子直接加速飚了出去:“反正你这会儿又不跟刘颖约会,怎么着?就这么烦我?” “不知道你说什么。”覃梓学又气又急:“你喝了酒别开车,危险。” 魏武强可不管那些,兼管交通的付局长还在酒席上喝酒呢:“干嘛,害怕跟我撞死在一块儿啊?你放心,我有数,撞死我也不会撞死你。”男人抿了抿唇,又后悔:“我哪里舍得让你死,你还有大好的前程,还要成家生个胖娃娃好好过日子呢。” 覃梓学气的脑袋疼,早都见识过这人酒喝多了满嘴跑火车的无赖疲沓样,干脆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眼不见心不烦。 “覃老师,”魏武强又低声下气的语气:“你别这样,我难受。咱俩还像原来那样不好吗?我答应带你去码头,看老毛子水兵摸蛤蜊。这会儿江水才化冻,也不知道有没有……” 覃梓学霍的转过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要开车去码头?” 魏武强大力点头:“我一老爷们儿,答应你的就一定做到!” 覃梓学简直给气个倒仰:“魏武强你犯什么浑!这里开车去码头要五个小时!” “十个小时我也去!”跟酒鬼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何况是魏武强这种一根犟筋的:“我答应过你的。虽然你可能早都忘了。” 魏武强嘴上没个把门的胡说八道,可是不耽误他手上活计。 这麽会儿的功夫,吉普车已经开出了镇子,路两边开始出现大片还光秃秃的农田和树林了。 覃梓学心惊肉跳,连跳车的可能性都想了,可是他不敢。 “武强,别闹了,你把车靠边停了,咱俩好好说说话。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这段时间确实学校忙,这不,这两天我就打算去看魏大娘的。” 魏武强不停车。不仅不停车,还开的飞快。又稳又快,看不出来司机醉了酒。 覃梓学等了一会儿,没脾气了。叹口气靠在椅背上,干脆不管了,随这疯子开到哪儿去。 五月头的北方,太阳很明媚,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天空瓦蓝。 敞开的窗子里涌进外面干燥温暖的空气,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令人不自觉就会放松下来。 镇子外面看过去还是一片荒凉,路边的树不算高大,距离枝繁叶茂还远。远处有铁路,轨道在阳光下反着光。镇上居民围了栅栏种下去的黄瓜茄子辣椒西红柿才起了秧子,没到收获的时候,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 覃梓学有点困了,调整了下坐姿,嘟囔了句:“我睡会儿,你到了喊我。” 睡梦浅且杂乱。一会儿是在大学里学习的画面,他跟几个同学特别投入的讨论着什么;一会儿又是刚到东安,魏武强开了卡车来接他们,那人穿着海魂衫撸着袖子,痞里痞气的不像个好人,偏偏入了自己的眼入了自己的心;一会儿又是过年那天晚上,碗口大的雪花飘下来,俩醉鬼摔倒在雪地上,笑的跟俩二傻子似的…… 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无比惬意,覃梓学觉得自己筋酥骨麻,快要被晒化了。还有嘴唇上软软的,温热的,像是个无比逼真的吻—— 覃梓学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面前近在咫尺放大的那张脸让他瞳孔急缩,险些叫出声来。 这不是梦境中逼真的一个吻!是真的!魏武强疯了! 或许是魏武强也没想到自己偷偷摸摸的亲人结果把人给亲醒了。一时间男人眨了眨眼,阳刚俊朗的一张脸呆愣着,维持着嘴唇相贴的状态进退维谷了。 第10章 “魏武强!你做什么!”覃梓学想往后退,结果忘了自己身后是车子椅背无处可退,含混的喊声少了气势,暧昧的呵气擦过对方唇齿,却把对方惊醒了。 魏武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心一横,左手压住覃梓学肩头,愣头愣脑的亲了下去。 刚才他还不敢,偷偷摸摸的只用嘴唇摩挲着,做贼样的,生怕让睡着的人发现了。 可是眼下既然已经败露了,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作祟,魏武强想着干脆先亲个够本,要杀要剐等会儿再说。 他把舌头伸了过去,贪婪的,急切的,豁出去的。 跟他想象的一样香。不对,是比他想象的还要香,简直让他激动的快要不行了。 静静停在路边的吉普车,原本军绿色的车身因为土路上的扬尘而变得灰突突的,此刻因为车里两人的纠缠不休而微微晃动着。压在上面的男人魁梧凶猛,身体因为急切而几乎完全压在对方身上,野兽般的像要把人拆卸入腹一般。 风过草动,窸窸窣窣。 魏武强足足亲了得有五分钟,兴奋的快把自己亲缺氧了,这才慢慢把飘飞天外的意识拉了回来—— 覃梓学怎么没揍自己?怎么没拼了命的推开自己? 理智一旦回归,酒意就吓醒了。 魏武强想坐直身体看看他,又有点舍不得这美好的滋味,犹豫间稍稍分开唇瓣,双眼不自觉的凝视,浑然不知自己变成了搞笑的斗鸡眼。 周遭安静的吓死人,就在魏武强憋不住要投降的功夫,覃梓学推了他一把,开口了。 “魏武强你什么意思?” “我,”魏武强困难的咽了下口水,外强中干:“就这意思!” 覃梓学盯着他一声不吭,直到把人盯的受不住,低着头不敢看他,也跟着一股气泄了,不管不顾把自己心底的话倒了出来。 “你,你骂我吧,揍我也行。我没喝多,不是耍酒疯。我知道我恶心我变态,我是个不正常的人,可是我没办法,我快憋疯了。梓学,”这还是他第一次大着胆子这么叫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我稀罕你,真的,稀罕的不行不行的,看到你跟刘颖有说有笑的我就要气炸了。还有你不理我我觉得天都塌了……” 覃梓学面无表情,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一眨不眨。 后怕来的又急又猛。 魏武强迟钝的大脑里几乎要绝望了。 他怕是亲手把本就僵持的两人关系彻底推入了死局。 慌乱的抹了把眼睛,魏武强觉得眼眶发热。他觉得丢人,索性张开手掌捂住,掩耳盗铃不去看的嘟囔着:“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就算咱俩不是都是男的,我也配不上你。我看到你给学生们上课,就像是会发光的神仙似的,让人觉得……我说不上来,就是特别好那样。可是我除了会开车,大字都认不了一箩筐,你还会英文会俄语,你太好了……” 感觉中,自己的手掌被温柔的拉住,然后拽了下来。 “这是哪里?”覃梓学的表情并没有魏武强以为的那种厌恶。 “啊?”魏武强大脑有点短路,微微张着嘴巴:“码头太远了,我怕晚了太阳下山再冻着你。这是大岱山水库,开车回去一个小时就够。” 覃梓学好看的嘴唇撇了撇,露出一个像是无奈的笑容:“这附近,有人家或是游客,或是来钓鱼的吗?” 魏武强完全状况外了。茫然的摇摇头:“这边什么都没有,钓鱼的也会在水库北边。” 覃梓学叹口气,表情有点怪,说不上是悲伤还是什么,反正不是要发火的样子。 “武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躲着你,就怕害了你。可能你还不懂,这不是变态或是恶心的事儿,虽然不了解的老百姓都这么以为,视之为洪水猛兽。我特意去查过资料,国外对于同性恋的评判比较客观。这不是一种病,性向是天生的,改变不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可是我是。”覃梓学虚虚的握住他的手,视线垂在上面:“你把我当兄弟,我就会更愧疚。魏大娘对我越好,我就越有罪恶感——” “你,”魏武强冒失的打断他的话,磕巴着,心脏通通乱跳,口干舌燥:“你喜欢我?”谁是你亲哥哥!原来如此! 魏武强觉得自己是酒没醒,要么就是在做梦。失而复得的狂喜太过美好,以至于他不敢相信,下意识的抬手,狠狠掐在自己大腿上。 看着魏武强呲牙咧嘴的傻样,覃梓学一把扯开他的手,又好气又好笑:“傻了吧唧干什么?虐待自己?” “怕自己在做梦。”魏武强痴痴的看着他:“要不你想个辙儿证明一下,让我觉得不是做梦?” 微风吹进来,撩起青年额前细绒的头发。 覃梓学勉强笑笑,不去看他:“武强,我没有瞧不起你,可是咱俩不可能。你还这么年轻,我不能教唆你把你带歪了。” “什么叫不可能?什么叫带歪了?我本来就长得不太直溜好吗?”二十出头的青年,从脸模子上看已经是个纯粹爷们儿样了,线条刚毅利落,腮边下颌有着青青的胡茬儿:“覃梓学不带你这样的,你都说你喜欢我了。” “我没说。”覃梓学给他搅和的,一肚子说教不知从何说起:“再说就算喜欢也不能怎样,现在的社会——” “行了!打住!”年轻的魏队长果断的一挥手,听了自己想听的,打断了那些不想听的:“老子管别人怎么看,喜欢就行,你情我愿就不算耍流氓。” 第11章 覃梓学挫败的看着他,声音低低的:“武强你才二十岁,还什么都不懂。我这样是没法成家娶人的,你跟女孩谈过恋爱你不一样——” 魏武强没给他再说下去。大手反扣住心上人的后脑,放肆的重新亲了上去。 第6章 车队的小魏队长最近满面春风,走路脚底下跟装了弹簧似的,成天笑眯眯的,见谁都热情的打招呼。 “呦,大强这是碰着什么喜事儿了?”邻居家曲婶出门倒垃圾,看着精神奕奕的大小伙子开口直打趣:“要说媳妇儿了?” 魏武强咧嘴笑,嘴巴特甜:“曲婶您吃过了?嗐,我能有啥喜事,就好好干工作呗,好好孝顺我妈。” 曲婶跟着乐:“是个好孩子。” 然后小魏队长进了车队大门,迎面又碰上检尺队的检尺员王健。 “强哥,”王健比他还大两岁,可是好像就成了约定俗成,车队里这帮半大小子姑娘的,见着魏武强都喊声哥,特亲热:“咋的了?啥事这么高兴?说出来哥们儿一块儿乐呵乐呵。” 魏武强心里想,老子真要说出来吓不死你,嘴上却笑呵呵的:“你强哥哪天不这样?” 王健个子矮,想跟魏武强勾肩搭背的够不着。一脸精明的小子四周看了圈,拿胳膊撞了下魏武强:“哎强哥,我跟你说个事儿。” “说。”魏武强其实挺烦这小子,不过自个儿心情好,就不计较了。 “那谁,我媳妇儿他不是有个表妹,最近从宁乡那边过来了吗?”王健一挑眉毛:“给分到二商店站柜台去了。前几天人家搁咱车队门口过看着你了,跟我媳妇儿打听强哥呢。我就琢磨,那小丫头今年十九,长得也水灵。强哥这么好的人,反正咱这边乱嚼舌根子那些话也还没传她耳朵里,要不——” 魏武强摆摆手:“胡咧咧什么呢?我妈都说了,我命硬,不能找媳妇儿,我不能害人家。知道不知道都不行。还是你媳妇儿表妹呢,啧。” 王健讪讪的:“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嘛强哥,再说了,那种捕风捉影的事儿都没准,你也不能因为林海梅得森林脑炎死了就都怪自个儿头上。” “我信我妈说的。”魏武强这会儿哪有心思跟他说这些有的没的,,满心窝子都给那个人占满了:“行了,这事儿不提了。干活去了。” 吃了中午饭,魏武强接到活儿,要上山上拖车木头下来,顺带着往长安农场捎个人。 王书记特意把魏武强叫去谈话:“大强,这人从京里过来的,情况挺特殊。” 魏武强没往心里去,大咧咧的:“也就那两种人。来视察的领导,要么就是送去长安劳改的。” 王书记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啧,要么说特殊呢……这人吧,也不能算是劳改,说是在京里斗殴打死个人,就我觉得,还是来躲风头的。”王书记招招手,谨慎的让魏武强附耳过来低低交代:“季鸿渊他老子是部队上的干部,很大的官儿,咱这种小老百姓不能招惹。” 魏武强嗤笑:“多大的官也轮不到我拍他马屁,我就开车带他一段。” 王书记摇摇头:“上头交代,季鸿渊这人脾气不好,我不是怕他跟你杠上吗?反正这一路上,就算受点气,大强你也给我忍了,别惹事,听着没?” 敷衍的点点头,魏武强心思早飞了。盘算着开车来回这一趟,晚上贪黑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去宿舍见覃梓学一面。 两人这刚好上,魏武强算是懂了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原来他还取笑过别人一谈对象就黏黏糊糊的一点不像个男人。眼下轮到自己,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脚。 等到去招待所接了那位来头很大的季鸿渊,时间都过了一点钟了。 魏武强让毛小兵到后头秦飞的车上,示意季鸿渊坐自己驾驶室里头来。 魏武强是个爱惜车的,同样是一年的车,别人开车造的埋汰破旧的,他的车干干净净,有点小问题就赶紧修好,看过去特别有样子。年年车队评劳模,魏武强打十七岁参加工作摸了车,就从来没给落下来过。 季鸿渊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剃了个平头,单眼皮耷拉着,长得挺俊的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看过去就是个狠角色。 魏武强多看了一眼对方身上披着的大衣。土黄色的,挺括的领子翻着,还带肩扣,特别时髦。这东西是个稀罕货,不管是样式还是料子,都是魏武强没见过的。 “德国带回来的。”冷不防季鸿渊开口了,嗓子有点哑,不过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瞧不起人的语气:“制服款式风衣。纳粹知道吗?就他们军服。” 魏武强把前挡玻璃仔细擦了擦,就手把抹布放到车门边上:“挺好看。” 季鸿渊嘴角扯了扯:“喜欢送你了。” 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魏武强想不到他这么大方,跟王书记给自己打的预防针完全不一样:“我不要。”顿了顿又补了句:“谢谢。” 季鸿渊没再接话,挺疲倦的往后仰头,靠在并不舒服的椅背上,闭眼休息。 “到长安农场得俩半小时,你睡吧,到地方我叫你。”魏武强避开路面一个大坑,换了个档。路边草窠子里有虫子窸窸窣窣的叫,被汽车惊着了就安静下来,过会儿发现没状况再接着叫。 “小兄弟有烟吗?”季鸿渊没睁眼:“给一根。” 第12章 “大前门。不带过滤嘴的。”魏武强从裤袋里摸出半包香烟:“抽吗?” “抽。”季鸿渊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接过烟,划着火柴后就手让魏武强也凑过来兜了个火。 狠狠吸了一口,季鸿渊紧拧的眉头都松开了:“舒坦。就是不够劲儿。” 刚出镇这段路坑洼不平,魏武强一只手夹着烟搁在摇落的车窗上,另一只手熟练的转着方向盘,避开大大小小的土坑。 “你平时抽外烟的吧。” 季鸿渊看他一眼,嗯了声:“三五。” “三五劲儿太大。”魏武强抽口烟,熟练的吐了个烟圈,很快被风吹散:“再说也太贵,不好买。” 俩人不说话了,好些日子没下雨,土路上灰尘暴土的,顺着车窗都进来了。 魏武强是不在乎,倒是看了眼身边这人的浅色风衣:“嫌埋汰我把车窗摇上?” “不用。”季鸿渊抽烟快,几口下去就剩个烟屁股了:“没那些穷讲究。” “哦。”魏武强觉得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那行,烟你留着抽吧,困了就睡。” “谢了啊,”季鸿渊扯扯嘴角:“小兄弟怎么称呼?” “姓魏,魏武强。”小魏队长想这人不是挺客气的嘛,跟着也客气了一句:“我在车队经常往山上跑,有啥要带的你们农场没有的,你吱声啊,我帮你捎上去。” 季鸿渊一挑眉,还真就提了要求:“回头看着卖三五的,魏兄弟帮着买两条,我先把钱给你。” “不用不用。”魏武强看他伸手到风衣口袋里,赶紧摆手:“我们镇上抽得起三五的不多,一商店二商店偶尔会有。有了我就先帮你带,回头你再给钱。” …………………………………………………… 心急火燎的装了木头往回跑,转过八五一农场时候,路边林子里窜出一只狍子。 还是个不大的幼崽,被车灯一照,直接呆住了,躲都不会躲。 魏武强衡量了一下,干脆一脚油门撞了上去。 两挂拖车堆的满满的木头,一前一后慢慢停在了路中央。 毛小兵从秦飞车上跳下来,一溜小跑赶到前面来:“师父,撞着啥了?呦,一只小狍子啊!这回有口福了。” 秦飞也拎着酒瓶子晃过来,拎了拎裤子,把酒瓶子递给魏武强:“强哥,来一口提提神。” 魏武强拎起断了气的狍子扔到车上:“不喝,来尿了。” 仨爷们儿齐齐站在路边,面朝着树林子撒尿。 毛小兵好奇,撒完尿还特意看了看,笑着点评:“我师父鸟大,泚的远,飞哥你不行。” 秦飞抖了抖收鸟入林,眯着眼笑骂:“毛小兵你个小b崽子懂个屁。你师父还是个童子鸡呢,跟你飞哥我能比吗?” 毛小兵正是对男女关系似懂非懂又特别好奇的年纪:“飞哥你跟你对象办过事儿啦?咋样?啥感觉?” 秦飞挺得意的样子:“就那么回事。” “那,”毛小兵不好意思深问,含含糊糊的:“那要不小心怀孕了咋整?” “结婚呗。”秦飞摸出烟挨个递:“再说了,到最后拔出来射外头就行。嗤,你小屁孩不懂,我跟你说这个。” 魏武强胡噜毛小兵脑袋一下,话是对秦飞说的:“行了别瞎嘚嘚了,你再带坏小孩。” 秦飞哈哈大笑:“小兵多大了,马上都十八了还小孩呢,也就长得显小。” 这下子毛小兵不乐意了,挺着胸脯装老成样:“我哪儿小了?一看就是咱北方深沉成熟的老爷们儿好不?又不像,对!又不像覃老师他们南方人。要我说,覃老师长得才像小孩。” “覃老师二十七了吧?”秦飞摸摸下巴,深表赞同:“这南方人跟咱这边就是不一样,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的,就跟那聊斋里面的书生似的,哎你别说,还真跟小兵说的似的,像个学生,显小。” “傻逼。”魏武强扔了半截烟屁股,已经不想跟他俩说话了,抬脚迈上车:“覃老师是北方人,首都来的。” 秦飞跟毛小兵面面相觑,乐了。 “要我说,覃老师他家肯定有南方人基因,要么他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那一辈,不信咱打赌。” 第7章 “我妈是a市的,算是南方的吧。毕竟过了长江了。”覃梓学斯文的咬了口馒头,夹了块自己碗里的狍子肉由衷的夸赞:“魏大娘您炖的肉可真香。” “我撞的狍子!”小魏队长幼稚的连忙邀功。 “瞧你那点出息。”魏大娘继续往覃梓学面前的碗里夹肉:“好吃多吃点,你看看你瘦的。” “妈,”魏武强心里得意着呢,偏偏嘴上装模作样:“覃老师是你儿子还是我啊?我是你从垃圾桶抱回来的吧?” “够了够了。”覃梓学连连摆手:“魏大娘您快别夹了,我都吃撑了。” “没事儿,撑着了我帮你揉肚子。”魏武强笑眯眯的。看着覃梓学吃,好像比自己吃还快活。 魏老太太看看自家儿子,再看看覃梓学:“覃老师这么懂事又有学问的好孩子,要是我儿子,真是做梦都笑醒了。” “妈,要不让覃老师认你做干妈吧。”话出了口,魏武强又急刹车:“不对,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魏老太太慢条斯理接过话:“就不知道我有没有那福气。” 第13章 这下轮到魏武强进退不得了。他可不要跟覃梓学做兄弟。 覃梓学看看魏武强,再看看魏老太太,痛快的站起身退后一步,双膝跪地磕了个头:“干妈。” “哎。”魏老太太喜出望外,连忙跟着站起来扶人:“你这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一通折腾下来,就剩下没转过弯来的魏武强坐在那里闷不吭声的生气了。 趁着魏老太太捡桌子去了厨房,覃梓学踢了魏武强一脚:“你干嘛拉着张大长脸?” 魏武强又气又急,小小声说的飞快:“我才不要跟你当兄弟。”你是我媳妇儿。 覃梓学当然没听到他心底里那么臭不要脸的话,憋不住笑:“把你给蠢的。” 见缝插针说了这么两句,魏老太太转回来了,也就不说了。 现在天气暖和了,魏老太太恢复每天晚上吃过饭后的散步消食儿活动了。出了门绕着二委绕一大圈,跟邻里邻居的唠唠嗑说说话,大半个小时后回家睡觉刚好。 然后今天魏大娘前脚才出门,魏武强驴性就犯了。 把人拽自己屋里去,不由分说直接抵在墙上一通猛亲,魏武强恨恨的:“你就故意气我吧你。我都说不行了你还认。” 覃梓学简直给他打败了。不雅的翻个白眼:“说你笨你还觉得冤枉。国家法律又不承认咱俩这种关系,我跟你家认个干亲,以后走动起来也少些闲话。” “咱俩啥关系?”魏武强想明白了,厚着脸皮跟他起腻:“两口子?嗯?” 覃梓学给臊的红了脸,啐他:“松手,年纪不大脸皮那么厚。” “哥,”魏武强逗他,喊出口自己也觉得新鲜,嘿嘿的乐:“梓学哥,快,让你弟好好亲亲。” 小牛犊子样的拱着蹭着,魏武强情动,几分亲昵的埋怨:“躲什么?那么矮,本来就得勾着腰,还躲。” 覃梓学气息不稳:“那你找个高个子去。” 正是青年年少血气方刚,魏武强觉得有点难受,又不好意思被发现,赶紧稍稍分开些,说着话打岔,把自己身体里那股邪火压下去:“我还找谁啊?就你了。哎说这个我倒是碰着个人,你老乡。昨天王书记让我捎去长安农场了。” 覃梓学不知道魏武强这档口怎么提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可是他自个儿脸皮薄,更不好意思,总不能埋怨对方怎么不继续了吧?只好顺着问:“首都来的?怎么去劳改农场了?” “王书记说是他在家犯了点事儿,过来避风头的。”魏武强挺大个个子,微微佝偻着腰避免自己出丑:“人挺好的,没当官子弟的那股劲儿。姓季,说不定你认识呢。” 覃梓学失笑摇头:“全四九城多少人?东西南北的,怎么可能认识。又不像东安。” 魏武强这才转过念头,有点窘的摸摸耳朵,强词夺理:“王书记说他爸在部队当大官,好像是什么少将。” 闲话说着,硬起来的地方总算慢慢消了下去。魏武强心里有点犯愁,这以后不能老是起劲了再生生憋回去吧?别看他嘴上厉害什么两口子啥的都敢说,可是真要动真章的,他还真不太敢。何况,咳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弄”覃梓学。 “武强,”覃梓学支支吾吾的,目光躲闪,颇有点难以启齿的意思:“我问你点事儿。” “就是,”覃老师看到对方点头,鼓起勇气:“你原来处过,处过几个对象?我没别的意思,我就问问。” “一个。”小魏队长答的特别爽快:“林海梅,我小学同学。不信你问我妈,要么我们车队的,都知道。” “这么早熟,”覃梓学笑话他:“小学就跟女同学处对象了。” “想什么呢哥?”魏武强咧嘴:“我上班那年才处的好吗?那时候我都十七了,不小了。” 闹笑话的覃老师造个大红脸:“那你肯定上学时候就瞄上了。” “真没有。”高大青年一脸的冤枉:“小学毕业就没见过了,后来碰着我都不认识了,真的,撒谎是犊子!不是都说女大十八变吗?长变样了。要说瞄,我长这么大就瞄过一个。” 小魏队长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就瞄着过一个叫覃梓学的,从首都来的。第一眼瞄着,我就想,这人真好看,能弄回家当媳妇儿就好了。” 知道他是胡说八道,覃老师还是忍不住赫然,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嘟囔:“什么弄不弄的,粗鲁。” 这么个无心的纠正差点戳的魏武强跳脚。心虚的某人定了定神,试探着开口问:“那你谈过没?上学时候?后来工作了教书?你跟女的,咳,”饶是小魏队长脸皮厚,这会儿也快烧穿了:“弄过没?就你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的之前。” 这下子可把覃老师臊的不行,露骨的性意味让他简直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出口的话都带着颤音,就差上下牙打架了:“你,你胡说什么!我哪有。” 魏武强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低头亲了下覃老师的额头,自己在那儿傻乐:“我也没弄过。” 两人之前的气氛有点说不出的微妙,带着点渴望带着点焦灼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靠近。 外面房门一响,魏老太太回来了。 “大强,明天早上去打水的时候,帮你曲婶打一桶。你曲叔腰疼犯了。” 靠在一块儿的俩人赶紧分开,此地无银的隔着八丈远,一个坐炕头一个坐炕尾,浑然不觉这样子本身看过去就很奇怪。 第14章 “知道了妈。” …………………………………………………… 毛小兵跟王健干了一架。 正是中午吃饭的点儿,食堂里人不少,几个车队财务科的小姑娘叽叽喳喳的,煞是热闹。 “我操-你妈!”一声响亮的怒吼,紧接着是搪瓷碗咣当落地的动静,众人齐刷刷扭头往发声的地方看过去。 俩个头不高的男人扭打在一块儿,你一拳我一杵子的,祸及周边好几个排队等打饭的工人都赶紧给让出地方。 “是小毛。”圆圆脸袁丽扯了扯身边同伴:“这小孩怎么这么野呢,也就他师父能制得了他。” “王健也不是个好东西。”梳俩麻花辫的王红撇撇嘴:“黏黏糊糊的跟谁都套近乎。” “你们看,一男的,王健打架还扯头发,挠人。”边上瓜子脸姑娘一脸的瞧不上,啧啧:“跟个泼妇似的。” 这边几个姑娘看热闹看的热乎,隔着道台子里面胖乎乎的大师傅方叔不乐意了:“干他妈什么玩意儿?不吃饭滚出去,别搁这儿打!”方叔是个暴脾气,四十多的人了,就手抄起打菜的大铁勺子直接扔了过去。 毛小兵差点被砸着,往边上一躲,扯着嗓子:“叔,你把我打死了小心我莉姐挠你!” 有人跟着哄笑。方叔家方莉跟毛小兵关系好,当他亲弟弟似的。 “死了拉倒!”方叔要继续干活,一低头看着白菜土豆炖粉条的大菜盆子,嘟囔:“我勺子呢?” “叔,让你给撇了。”排队的工人好心提醒。 “毛小兵,”方叔一拍桌子怒吼:“你给老子把饭勺子捡回来!” 可是那俩人已经听话的揪着衣襟到外面打去了。 魏武强赶到的时候,那俩还在食堂门口斗鸡似的对峙呢。 大跨步走过去,魏武强抬脚一人踹了一脚,拎小鸡仔儿似的把俩人分开:“嫌日子过消停了?” 俩人互相瞪着,毛小兵脸被挠破了,王健鼻子给打窜血了。 “你说。”魏武强不耐烦,伸手一指毛小兵,想想又不解气,抬手削他一记:“把你能耐的!” 毛小兵夸张的哎呦一声,伸手揉了揉脑袋:“师父,他插队,我说他他还不承认。” 魏武强等了一会儿,挑眉:“没了?” “嗯哪。”毛小兵晃晃手腕,疼的呲牙。 “我没插队,”王健色厉内荏:“我就过去跟冯姐问问事儿。” 屁大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魏武强听的头疼,抬手让他俩闭嘴:“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吃饭就排队,不吃就滚。” “我就膈应他。”看着王健走远,毛小兵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早想揍他了。” “膈应就离远点。”魏武强拧起浓眉:“哪儿那么多事。” 毛小兵不服气却也没再对着干,转了个话题:“师父我刚才看着覃老师了,跟刘颖有说有笑的,往图书室去了。” 魏武强一下子给那个“有说有笑”戳中了,抿紧嘴唇生闷气。 偏偏毛小兵还是个没眼力见儿的:“哎师父你说,覃老师是不是跟刘颖谈对象呢?” “谈个鸡毛!”魏武强火大,一声吼带着火星子,把毛小兵吓一跳。 “干啥啊师父?我这还没吃饭呢,先给你骂饱了。”毛小兵嘟囔:“不谈就不谈呗,反正我听他们说,覃老师过两年肯定得回城,搁咱这儿就是浪费人才。” 说起来毛小兵才是个人才。专拣魏武强最忌讳的心病戳,还是往死里戳那种:“师父你跟覃老师关系那么铁,你是不是也觉得,咱们这地方,没哪个人能配得上他的?” “嗯,”魏武强心窝子疼,从牙缝里往外挤话:“没有。” 毛小兵舒坦了,踮着脚尖伸手去勾自家师父的肩膀,亲亲热热的哥俩好:“走,师父,吃饭去!” “不吃了。”魏武强瓮声瓮气的,一巴掌拍开小徒弟搁在肩上的狗爪子:“不饿。”气都给你气饱了。 第8章 魏武强坐在床沿上,盯着手里的借书证发呆。 上面贴着的一寸黑白证件照,弯弯的眉毛弯弯的眼,眼睛里像是有光,特别好看。 覃梓学打了热水进来,看他发呆的样子就好笑:“借书证也好看?你没办吗?” “办了。”魏武强话都到了嘴边了又撒了个谎,他能说他舍不得那两块钱押金吗?不能:“没你的好看。” 覃梓学没领会他的意思,在床脚撂下暖水瓶,探头来看:“哪里不一样?给我瞧瞧。” 魏武强用食指戳戳那张证件照,一本正经的:“这里不一样。” 覃梓学失笑:“你可真能逗。” 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徐徐的凉风,北方的夏日夜晚没那么燥热,窗户外草窠里蛐蛐儿拼了命的亮着嗓子。 “这大花蚊子!”覃梓学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到魏武强小臂上,打死一只蚊子,掌心里都沾了血渍:“喝饱了你的血。” 魏武强有点心烦,总觉得心底没着没落的,明明稀罕的不行,却总是不踏实。 “怎么了?”覃梓学扯张纸把掌心擦干净,看着魏武强问。 “我,”小魏队长脸上隐隐发热。他总觉得自己这样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特别膈应人,自己都烦:“没什么。” 覃梓学走过去,跟他并排坐在架子床床沿上,卷起的肥大裤脚下,是白皙细致的脚踝。 第15章 “小魏队长有心事?” “你也跟他们一样,拿我开玩笑。”魏武强并不那么认真的埋怨着。因为他年纪小,大伙打趣他,非要在魏队长前面加个小,反正魏武强也不在乎。 覃梓学憋着笑,拿肩膀撞他一下:“怎么?不乐意了?有心事说出来听听嘛,我比你大,你也说我读书多,说不定还能找点道理开导开导你。” 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到覃梓学不抽烟,魏武强又给揣了回去:“胡小北呢?”胡小北是覃梓学的同屋。东安镇子来的知青不多,所以住宿上面也比较宽松。一溜平房把头是公用的厨房,其他俩人一间,还有空余。 “胡小北跟他们主任去新城出差了,得后天早上回来。”覃梓学拿过自己的搪瓷茶缸,手感不那么烫了,递给魏武强:“喝点水。” 魏武强心思却跟他不在一条线上,眼睛发亮:“那我晚上不回去了,陪你住宿舍呗。” “你快回去吧。”覃梓学好笑,摇摇头:“胡小北那人讲究,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更别提睡他的床了。” “嘁,毛病。”魏武强微哂,跟着又说:“谁稀罕睡他的床,请我睡我都不睡。我跟你挤挤,咱俩一张床。” “那更不行。”覃梓学伸手拍了拍床板:“就这么一米的单人床,半夜你再把我挤掉地上去。” 魏武强死皮赖脸的:“那你睡我身上,还比床板软乎。” 覃梓学轻啐,红了脸:“你这一身骨头比床板还硬。” 其实魏武强没打算说的,谁知道嘴上没个把门的,一秃噜就出来了:“嫌我硬啊?那谁软乎?刘颖?” 看着覃梓学脸上一下子变了颜色,魏武强恨不能扇自己嘴巴子。讪讪的:“我就开个玩笑。那谁,毛小兵说看着你跟刘颖一块儿去图书室了。” 覃梓学不吭声,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 魏武强最怕他这个样,着急嘛慌的伸手搂住人,低声下气的哄:“我嘴欠我胡说八道,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就是,就是慌。”身量高大脸模子是个爷们儿样不假,可是再怎么说,魏武强也才二十岁,打小在东安这种简单的环境里长大,性子耿直也单纯:“我又不能跟别人说咱俩好上了,也不能说你是我媳妇儿。” 小魏队长眼见覃老师没生气,咽了下口水继续,几分委屈:“他们老在我面前说你怎样怎样,一会儿说是跟刘颖处对象了,一会儿又说你要回城了,东安这边没人配得上你。” 房间顶上吊着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几只蛾子不知疲倦的绕着飞,偶尔撞上去扑棱几下翅膀,只要不死还得继续前仆后继。 “所以,这就是你的心事?”覃梓学叹口气,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坦荡毫无遮掩:“配得上配不上,你想说什么?让我放弃回城?” “我没有!”魏武强瞪圆眼睛,倔头倔脑愣头青样的:“我跟你好肯定希望你更好,你待在东安这边是委屈你了,我怎么会那么自私!” “那你不安什么?”覃梓学一针见血:“一开始你就知道咱们的关系见不得光,而我又不可能跟刘颖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魏武强给绕的头稀昏,索性耍无赖:“咱俩又没有别的人可以参考。你要是女的,我还能把你娶回家生个娃就不怕你跑了。现在这样,哪天一纸调令你回城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覃梓学咬了咬下唇,大胆的靠过去,伸手往他腰腹摸去。 魏武强给他吓一跳。急喘两声,一把攥住他手腕,眼神四处飘着,压着嗓子:“你快别摸了,裤裆都给你摸硬了。” 覃梓学执拗的挣着手腕,也跟他一样压低声音:“你不是不安心吗?我让你安心。” 感觉像被架在火堆上烤着一样。魏武强咽了下口水,眼珠子都要冒火星了,又煎熬又快活:“你、你这……先把灯关了。”他想说你这泼辣婆娘,话到了嘴边觉得不妥。又想换成别的,可一时间浆糊样的大脑哪里还想得出词语? “我这什么?”覃梓学也臊得慌,可是那股劲顶着,他想着自己都豁出去不要脸了,怎么也得不要脸到底。 不争气的魏家小二没两下就被摸起劲了,活灵活现耀武扬威。 “你再这样,”魏武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单凭一张嘴了:“我、我弄你了!” 覃梓学扑哧失笑,遮挡在厚实镜片后的眼睛微弯,带着让人心脏砰砰乱跳的风情:“你知道怎么弄吗?” 血液在年轻强壮的身体里湍急奔流,那股火东西冲突着,想要寻个出口喷发出去。 “去把灯关了,门插上。”覃梓学低低吩咐他:“我把窗帘拉好。” 晕头转向的下了床,魏武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门口的,脚底下拌着蒜,好悬没丢人的自己把自己绊倒。 房间里关了灯也不算太黑。快到农历十五,银盘般的月亮洒下的光辉透过质地稀薄的窗帘,把简陋的房间里笼上一层淡淡的灰白。 魏武强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嘴唇得用力咬着才能避免丢人的哆嗦。他渴望更多,可是他又不懂,更耻于承认自己的不懂。 耳边有蚊子飞过的讨厌嗡嗡声,魏武强一巴掌拍上去。力气太大,没打着蚊子却把自己拍的耳朵隆隆的响,头眼发花。 第16章 “梓学,”魏武强笨嘴拙舌的,挨着恋人身边坐下抱住他的腰:“你那个……”你知道怎么弄吗? 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的主儿这会儿怂了。话到嘴边死活问不出去,大男人的面子顶破天,感觉这种事就该自己先整明白,哪有让自家媳妇儿教的? 覃梓学也是面热心跳,悄悄咽了下口水,含糊的:“你可以进来。” “啊?进哪儿?”小魏队长傻头傻脑的,完全处于懵逼状态:“你又没有那啥。” 关于这方面,覃梓学也是一知半解,纸上谈兵的看过一点儿,实操经验无。 那些话难以启齿,覃梓学干脆心一横,拽着自家小爷们儿的大手往那儿摸去。 “啊!”魏武强结结实实吓一跳,倏忽把手收回来,都吓结巴了:“这、这、这怎么可能!那么点儿,进不去!” 话是凭本能说出来了,可与此同时,魏武强的一腔狼血也因为这个动作沸腾起来,翻滚叫嚣着,几乎压抑不住。 覃梓学像是坐不住,干脆躺到了床上。 藏青色的衬衫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往上掀起一个角,露出的一点皮肤白到晃眼。 魏武强费力的咽了下口水,脑子嗡嗡响着,却是什么都想不了。 “来。”覃梓学伸手。 …………………………………………………… “妈!中午吃啥?”魏武强中气十足的从进了院门就开始喊。 房门敞着,魏大娘串的挂历纸门帘子随着微风晃荡着,菜籽油爆香葱花的味道隐约传了出来。 “吃耗子药!”魏大娘拿着锅铲子出来,指挥自家儿子:“去后院摘点豆角。” 被骂了也甘之如饴,魏武强笑嘻嘻的:“好嘞,摘大辣椒不?洋柿子呢?” 魏大娘上下打量着他:“难得回家吃个午饭。你这嘚瑟个啥?是不是连自个儿姓啥都忘了?” “姓魏。”高大的青年嬉皮笑脸:“妈我下午去清河,晚上回不来,你可别太想我。” “彪了。”魏大娘摇摇头,懒得搭理他,转头回厨房做菜:“你路过长安农场,给你岳婶捎点药带上去。从新城才带回来的。” 一听到自家妈说这个,魏武强倒是想起来了,一拍脑袋:“对,我一会儿出车前得去趟一商店,小华给我留了两盒三五。” “哎呦呵!”魏大娘眉毛一竖:“你一个月能挣几个大钱?舍得抽三五了?!” “我哪儿舍得。”魏武强言简意赅带过:“帮别人带的。” 魏大娘掐了掐手指,啧了声:“小子,你最近有贵人啊。” “有。”魏武强跟他妈想的完全不是一个方向。脑子里浮现的都是那天晚上满面红潮闭着眼的脸,不像平日里那么清冷,美的惊心动魄:“一直都有不是最近。” 一直到娘俩吃午饭的时候,魏大娘才把心里憋着的那点话说了出来:“大强,咱们家跟覃老师他们家不一样,那孩子知书达理的,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家里讲究着呢。你再怎么跟他哥俩好,这不是一样人,时间长了唠嗑也唠不到一块儿去。再说他早一天晚一天要回城去。妈给你提个醒,你心眼子实诚,也别交往太深,等人走了你再难受。” 魏大娘这似是而非的一通话,其实算是点醒自家傻儿子。可是魏武强根本没那个细腻心思,何况这会儿正是情浓之时,什么不好的话根本进不了耳朵。 扒了一大口饭,小魏队长含混不清的说:“覃老师家里啥样跟咱啥关系?妈你还不知道吗?覃老师是个好人,他不会因为咱没文化就瞧不上咱的。再说了,谁说我俩唠嗑唠不到一块儿?话多着呢嘿嘿。” 魏大娘半晌没说话,饭也不吃了,捡起搁在桌上的烟袋锅闷头抽烟。 第9章 魏武强下午四点多钟才到长安农场,就听着个爆炸性大消息。 小和尚得罪了新来的那位煞星,被揍了。 魏武强一开始还不敢相信是季鸿渊,直到去送烟随嘴问了句,才知道确实是季鸿渊把小和尚给揍了。 “那小子欠儿灯一个,我揍他怎么了。”季鸿渊歪着头点烟,眼角一道浅浅的疤痕在阳光下看的清晰:“再说这话传的也忒特么邪乎了吧?老子就踹他一脚,那小无赖就势倒地上,碰瓷儿呢?” “那就是个小孩儿。”魏武强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季鸿渊的话,小和尚就是个欠儿灯,招猫逗狗的老惹事儿:“他妈生他时候死了,他爸也不知道在哪儿。打小在长安这边吃百家饭长大的,你跟他一般见识干什么。” “还小孩呢,马上过了年就十八了,犯事儿够判刑的了。”季鸿渊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调转烟盒大大方方给魏武强递烟:“来一根。” 这会儿太阳还没下山,可是温度已经降了下来。迎面的凉风习习,带着一股子青草树木的清新气息。 季鸿渊穿了双拖鞋,上半身光着膀子,肥大军裤扎了武装带,左裤腿胡乱挽起到膝盖那里,右裤腿耷拉着,一高一低看过去特别不讲究,偏又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魏武强抽着烟:“你这样儿,看上去像个老兵油子。当过兵?” “没。”季鸿渊懒懒散散的弹弹烟灰:“我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当兵的,打小我们家老爷子就拿我们当牲口操练,军事化管理。忒烦。” 第17章 说到家里,魏武强不好意思多问了,狠抽了两口烟,弹掉烟蒂准备走:“得你忙吧,我还得去清河,再晚点就天黑了。” “兄弟,烟钱给你。”季鸿渊叼着烟,伸手到裤袋里,随意摸出来一张十元的票子递过来。 魏武强摆摆手:“没钱找,你下回再给。” “拿着。”季鸿渊不以为意的表情:“就搁你那儿,下回再帮我带就是了。” 想了想,魏武强也就接了过来,开玩笑:“这么大票子给我你放心呢?” 季鸿渊咧咧嘴,露出整齐的白牙:“屁大点儿地方都是凭票供应,什么都买不到,钱有个屁用?对了,你给我留个地址。我哥们儿要给我寄东西,回头寄到你那儿你帮我捎上来。” “行啊。”魏武强没二话点点头:“就写车队,我名字就行。” “你要带什么不?老毛子的肉罐头?上海牌麦乳精?凭票买不着的。”季鸿渊笑着问他:“要不,就我那大衣,让他们给你照样子弄件新的?” 魏武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想了想又犹豫:“季哥你要是方便,能让你哥们儿帮我带几本书过来吗?” “呦。”季鸿渊惊讶的一挑浓眉,调侃他:“真没看出来,文化人呐。” “你快别取笑我了。”小魏队长难为情了:“是我一朋友,说起来是跟你一个地方来的,知青。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文化人,在大学当老师!我们这边图书室都没啥玩意儿,不够他看的。我就寻思……” 季鸿渊饶有兴致的样子:“能让你这么上心,挺铁啊哥们儿。行,要什么书你写给我,回头我让我哥们儿去找。先声明啊,别踩线。尤其是国外的,苏联的行,美帝那边的不行。” 魏武强都上了车,打着了火,又听着季鸿渊扯着嗓子补了一句:“下回上来给我带点儿蛤蜊油!” 毛小兵缩在副驾上睡的迷迷糊糊的:“师父,这大热天的,他要蛤蜊油干啥?油不拉几的。” “谁知道,城里人讲究多。”魏武强想着回去跟覃梓学炫耀帮他带书,整个人喜滋滋的:“多抹抹,滑溜呗。” ……………………………………………………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这地方,别看着小山沟子穷乡僻壤的,这山里可有不少宝藏。”老苏头抽着烟锅子,呛人的味儿刺的鼻腔痒:“龙脉知道不大强?老辈人讲,就在大兴安岭里头,有个满清皇帝的墓,那家伙!里面老鼻子好玩意儿了。” 魏武强喝了半大茶缸子凉水,痛快的一抹嘴巴,哈哈大笑:“苏大爷你快甭逗了!说的跟真事儿似的,老鼻子好玩意儿了,你见过啊?” “说你还不信!”老苏头眯着眼睛,摸了把花白的胡子:“那皇帝的陪葬品,是咱普通老百姓能见着的吗?你回去问问你妈,那地儿有黄大仙儿守着,过去小日本进咱东北,想挖了那皇帝墓充军资,愣是给迷得找不着东南西北,没找着。不服不行。” “你就神叨叨的吧。”魏武强拍拍肚皮:“我去睡了,明早还得赶早下山。” 老苏头是个鳏夫,性子乐呵呵的,老顽童似的。魏武强每回来清河都住他家,帮衬着干点力气活,俩人算是忘年交。 老苏头把烟锅子里最后一口烟抽干净,咂吧咂吧嘴,从小凳上站起身:“行呐,早点睡吧。” 房间里熄了灯,两人躺在一铺大炕上。老苏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个破蒲扇。 “苏大爷,”魏武强枕着双手,一双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亮:“我苏大娘都走那么些年了,你就没想着再找一个?” “找啥啊。”老苏头笑呵呵的:“她死那年我四十一,半截身子入土了。现如今一眨眼三十年过去了。就剩个脑壳子露地面上了,指不定哪天就蹬腿了。” “我听人家说,”魏武强挺好奇的侧过身,看着老苏头:“你跟我苏大娘是私奔来这边的。家里不同意。” “嗯呢。”老苏头回忆过去,浑浊的眼睛里绽放出光芒:“你苏大娘是大家闺秀大小姐,我搁她家打长工。她爹是镇长,你说能乐意吗?” “那你,”魏武强嘿嘿笑着,有点难以启齿:“是不是特稀罕我苏大娘?” “稀罕。”老人裂开没牙的嘴,无声的乐:“那可真是老稀罕了。你苏大娘你没见过,年轻时候真俊啊,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搁她家里干活,冬天冷啊,我鞋子磨的都露脚趾头了,你苏大娘偷偷摸摸纳了双特厚实耐穿的布鞋,塞给我穿。” “那我苏大娘不能生养,你也不难受吗?”魏武强问:“再好的大小姐,这样子你家里也不能接受吧。” “所以就私奔了嘛。”活到这把年纪,老苏头足够豁达:“她小时候底子弱伤了身子,不能生养。要我说,嗐,不能生就不能生呗,娃娃这种东西,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都是命。老话说,命中三尺难求一丈。对了,魏小子你妈不是也帮你算过,你命里无子嘛。” “我喜欢一个人。”魏武强这段时间憋得难受,总想找个人说说:“他也稀罕我,就是,就是跟我苏大娘一样。”小魏队长知道这种关系太过惊世骇俗,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说给老苏头听。 “啊?那姑娘也不能生娃?”老苏头来了兴致:“你妈怎么说?” 第18章 “我还没跟我妈说呢。”魏武强搓搓耳朵,含糊带过:“我还没想好。不是没想好跟不跟他好,是没想好怎么跟我妈说。” “年轻真好啊。”老苏头感慨:“还有无限种可能。要我说,大强你也别太在意你妈怎么说的,算命这种事,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万一你碰着个贵人被改了命格,她比你命还硬,那时候什么媳妇儿孩子,还不是统统都有了?” “我没想那么多,”魏武强低低的声音:“我就想跟他好一辈子。不管别人怎么说,理不理解。”一辈子都不分开才好。 “日子是自个儿过的,管别人嚼舌根子干嘛?”老苏头这点深有感触:“前怕狼后怕虎的,关上门两口子的事儿,跟那些人有屁的关系?” 魏武强哈哈大笑:“苏大爷说得对。所以不管多难,我都要坚持下去。” 老苏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带了点睡意:“到时候要是老头子我还没死,记得请我喝喜酒。” 无声笑了笑,魏武强翻了个身。 月光如练,铺洒在炕沿和方寸间的地上。 老苏头睡着了,魏武强却是了无睡意。 从来没这么想念过一个人。过去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种话简直酸倒牙,现在去看,还真是这个理儿。 想念他跟白月光一样白净光溜的皮肉,想念他染了红霞的脸,想念他在自己耳边又深又急的喘息,黏黏的、跟滑不留手的泥鳅样的往自己耳朵眼里钻。两人身体贴着的地方汗津津的,可是谁也不嫌腻歪,就那么贴着。 那天晚上魏武强最终也没按照覃梓学说的那样进去。覃梓学说的太过匪夷所思,魏武强光是想着就怯了,头皮发麻。等到试了试,覃梓学在自己耳边颤着嗓子喊疼,魏武强就彻底不敢了。 现在想想,他觉得覃梓学应该也是被人骗了。这怎么可能呢? 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背对着熟睡的老人,裤裆里支楞起了帐篷。悄悄伸手摸了下去,魏武强又喜又忧。 原来十五六岁几个半大小子一块儿去河里摸鱼洗澡时候,他还不无嘚瑟的炫耀过。毕竟尺寸在那里大喇喇摆着,资本足,不用客气。 可是眼下这玩意儿要是按照覃梓学说的,也生的实在太大了些。 有点犯愁。魏武强原来觉得,亲亲抱抱挨着覃梓学也就能心满意足了。哪怕覃梓学不是女的,不能做那种事。可是眼下情况又不一样了。 那天晚上虽然没像覃梓学说的那样,可是两人关了灯脱光了衣服抱在一起,就像真正的两口子那样。魏武强开始觉得不止渴了。而且何止是不解渴,他现在简直要被那蓬勃的欲望烧焦了烤糊了,成天的心猿意马。 想。想的要失心疯了。 就好比过年时候他妈在屋里炖了一锅的肉,然后把门一锁,去窜门了。魏武强站在门口没钥匙,香味顺着门缝钻出来,馋的他抓心挠肺的,简直要不管不顾的躺地上耍泼打滚了。 第10章 星期天,车队里几个玩的比较好的小青年商量着去钓鱼,玩玩。 鱼塘里养的鱼是不能动,那是国家财产,不能犯错误。 大岱山水库倒是有大鱼,而且是野生的,但骑车太远,还得有那种挺像样的鱼竿之类的全套家伙事儿。 可是东北地产富饶,尤其这大夏天的,就算不跑远,田边地沟的总有些水泡子,什么柳条子、鲶鱼胡子、泥鳅、青蛙、葫芦片子,野生的鲫瓜子巴掌大,都能抓了解馋。 一大早七点多钟,一行浩浩荡荡八个人四辆二八大杠就出发了。 太阳明媚,瓦蓝的天空几乎没有一丝云彩,清透干净。 “你跟谁借的车?”韩鸣潇洒的一脚蹬着脚蹬子一脚踩着地,后座上坐着他没过门的媳妇儿王永红。 秦飞眉毛一挑,往后歪歪头:“我对象家的。” 坐他后座上的姑娘腼腆,被他这么一说就红了脸,抿着嘴不吭声。 秦飞这个对象是刚谈的,永丰农场的,才分到镇上商业局当会计,所以他们都不太熟悉。 倪勇胜家里条件好,买得起自行车,还是凤凰牌的。加上他年纪也不大还没谈朋友,所以他骑车带着毛小兵。 倒是魏武强和覃梓学这一辆车。 “哈。”秦飞促狭的打个唿哨:“强哥,咱们带对象也没搁大杠上带,怎么你带覃老师还不能坐后座了?” 魏武强一脸镇定:“后座坏了,坐着晃。” 毛小兵赶紧表忠心:“要不覃老师你坐倪哥车子,嘎嘎新,后座舒服,大杠硌屁股。我个子小,我坐我师父车子大杠。” “滚犊子。”魏武强一挥手:“让你挖的蚯蚓挖了吗?还有鱼钩鱼线鱼漂……” “有!有!”毛小兵拍了拍随身背着的黄挎包:“一盒子蚯蚓,鱼钩鱼线四套,就是鱼漂少一个。到时候扯根草棍拴线上也行。” 王永红跟他们熟悉了,笑着接话:“我妈烀了一锅地瓜玉米给我带着了,谁早上没吃饭,过来拿,还是热乎的。” “出发。”这行人里面,年纪不是最大却俨然是首领样的魏武强率先用力蹬了下脚蹬子,窜了出去:“就去大豆地那边的黄泥泡!” 都是年轻人,精力旺盛,即使日头毒了晒得慌,骑着车子带着人也不能打消他们的积极性。 土路上的“车队”有说有笑,王永红很快跟秦飞对象韩淑英混熟了。 第19章 歌声飘扬在夏日的田间树梢。是大家都熟悉的喀秋莎。 王永红的嗓子亮,唱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过了一会儿,韩淑英也加了进去。她的声音是那种柔美的,并不高亢,却跟王永红很合拍。 “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 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小魏队长没有一马当先,而是慢悠悠骑着车子,遥遥落在后面。 夏天的风吹过,吹拂起覃梓学软软的发丝,若有若无的擦在脸颊上。 魏武强含着笑压低着声音附在他耳边说:“我的爱情永远属于你。” 覃梓学听的面热心跳。那个词表达的情绪太过强烈,不够含蓄,像是燃烧的火,那温度灼热,令人向往又害怕。 毛小兵在前面嗷的一嗓子:“师父来一首!” 被这么打着岔,覃梓学觉得自己火烧火燎的耳根稍微退了点儿烧。 身后若有若无靠着的胸膛年轻又炙热,勇敢而无畏。 “兄弟们,来首打靶归来!”魏武强也不拿乔,张口就唱。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几个小青年一起扯着嗓子吼。 “mi so la mi so,a so mi dao re。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到了黄泥泡,因地制宜被一众年轻人发挥的淋漓尽致。 没有鱼竿,到路边的树上去掰合适大小的树枝。鱼漂少一个,折一段中空的草杆充当,如果重量不均衡往下坠,就两段。至于凳子马扎,随便搬块石头,或者干脆坐地上,起身的时候拍拍灰就行了。 说是钓鱼,大家嘻嘻哈哈的更像是春游。 黄泥泡是狭长型的,近似于鞋底子的模样。靠近鞋跟那里,水比较清浅,而且岸边生了很多一人高的茂盛水草芦苇,藻类微生物丰富,一揸长小鱼很多,肉眼可见。 四条鱼竿一开始还像模像样的架在边上钓鱼,没半小时,人就差不多跑光了,就剩魏武强和覃梓学俩人盯着水面了。 “他们都干嘛去了?”覃梓学还挺不习惯的,四周静悄悄的,说笑声都没了。 “那两对找地方谈情说爱去了呗。”魏武强叼着根草棍:“毛小兵他俩可能去林子里转了,看能不能摸着鸟蛋或是打个鸟什么的。我看着毛小兵包里带弹弓了。” 乖乖哦了一声,覃梓学不说话了。 两人安静下来,不远处的草丛里,青蛙合唱团就大着胆子开唱了。此起彼伏的,字正腔圆。 眼前清浅的水面下,一条比食指长不了多少的柳条儿甩着尾巴,从茂密的水草中游出来,绕着鱼饵谨慎的打转儿。 覃梓学看的紧张,本能的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觉的抓着魏武强的胳膊用力。 “一条小鱼。”魏武强瞟他一眼,笑话他:“裹了面粉炸炸吃倒是挺香,就是不够塞牙缝的。” 覃梓学恨不能捂住他嘴巴,指了指水面又指了指嘴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柳条儿纤细的身体带着淡淡的青色,半透明的样子,算是条“美人鱼”。美中不足的就是,这种鱼长不大,都是手指长短,对于打牙祭来说,鸡肋了点儿。 两人看的分明,柳条儿还在犹豫着,边上又窜出来一条稍长些的老头鱼,黑乎乎的身体,大脑袋上眼睛鼓鼓的,带着股狠劲。 “哎。”魏武强很清楚这种鱼的脾性,贪嘴,咬钩特别狠。果然,那条优柔寡断的柳条儿被挤到一边去,半截蚯蚓被老头鱼一口吞下肚,都不带考虑的。 “操!”魏武强赶紧提溜起鱼竿,把老头鱼甩到岸边:“鱼钩给吞进肚子了,真他妈馋的不要命!” 覃梓学给他的话逗得不行,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看他小心翼翼卸鱼钩:“不馋能被你钓着嘛?” 魏武强乐了,手上拾掇着鱼,不忘调侃一句:“那你也是个馋的。” “啊?”覃梓学傻乎乎的,不太确定的表情:“我还好吧。不太挑嘴什么菜都能吃。” 扯出来鱼钩,魏武强把半死的鱼扔进网兜,重新泡回水里,哈哈大笑:“你不馋你能被我钓着?” 没想到这人话搁这儿撂着呢。覃梓学瞪他一眼,转身就走:“你自个儿钓吧,我去转转。” 结果都没过十分钟,覃梓学灰溜溜又回来了。 魏武强又钓上来一条鲫瓜子,一条嘎牙子,正洋洋自得着呢:“转哪儿去了?这么快?今天钓到不少,晚上让我妈用大酱焖了给你吃。嘎牙子好吃,肉质细份儿。” “哎,”覃梓学四周看看,难为情的抿了嘴唇:“碰着秦飞他俩了。” 魏武强一想就明白了。看着覃老师发红的脸和四处乱飘的眼神,促狭的笑:“看着人家两口子亲热了?完了你要长针眼了覃老师。” “我哪知道。”覃梓学辩解:“就在马路边上,那棵小树什么都挡不住。秦飞怎么那么……奔放啊。”他不好意思说耍流氓,毕竟是魏武强朋友,何况秦飞为人也还不错。 “看着什么了?”小魏队长凑过去,亲昵的跟他碰碰脑袋,压低声音:“亲嘴还是摸扎儿了?总不能裤子都脱了吧?” 第20章 覃老师冷不防给他这么糙的话造个大红脸,推他一把:“哎你怎么讲话这么不注意文明?” 魏武强乐的肩膀直抖:“那覃老师教教我,这种话怎么说才文明?” 覃梓学想了想,自己也跟着乐了,又窘又憋不住—— 接吻了还是摸乳房了?总不能裤腰带都解开了吧? 跟他闹腾着,魏武强钓鱼的心思也淡了。拎起简陋鱼竿往边上一放,大个子伸手搂住矮他半头的心上人:“走,带你到处看看。放心,不会让你长针眼。” 盛夏的北方,旷野的风吹过大豆地,拂过白桦林,挟带着泥土的质朴和芳香,兜面袭来。耳中捕捉到的是最纯粹的大自然的声音,虫子蜜蜂振翅的嗡嗡声,青蛙的呱呱声,树叶摇曳的哗啦声,交织在一起,令人精神为之一震。 魏武强一弯腰,从脚边低矮的草丛中摘了点东西,递到覃梓学面前。 定睛一看,是几个豆粒大小的黑色小果子。 “黑悠悠。甜的。”魏武强解释:“你们那儿没有吗?” “我没注意过。”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覃梓学用研究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原来一直没太留意植物什么的,记得最清楚的,也就是我爸在院子里种的石榴树了。我生下来那年我爸种的,结的石榴这么大。”青年双手比划着,碗口大小的样子,兴致勃勃:“特别甜。” “甜啊,”小魏队长有点不明不白的不安。覃梓学眼中的怀念令他心慌,赶紧转移话题:“能有我们这边椴树蜜甜吗?哎这段时间正好,改天我去清河,找那个养蜂的老汪买一罐,回来给你泡水喝。嘎嘎甜。” “傻不傻啊你。”覃梓学没想那么多,给他夸张的话逗得发笑,用拇指蹭了蹭黑悠悠上的浮灰,放进嘴里一颗:“嗯,挺甜的。” “那个,鬼子姜。”魏武强信手又指着一棵半人高挺壮实的植物,巴掌大小的叶子边上是锯齿状的:“没啥味,我妈拿着腌咸菜。” 沿着黄泥泡的土路走出来,没多远就是一片占地极广视野开阔的大豆地。 东南风到了这里,无遮无挡的,一下子变大了不少,隐约带着哨音,吹着粗壮的大豆杆子歪歪倒倒,风过之后很快又顽强的站直,绵延着远去,宛如绿色的连绵海浪。 还不到收获的季节,一陇一陇种植的大豆叶子和茎秆大多是绿色的,偶有打尖几片黄了,点缀在期间倒也别有韵味。 “这会儿是花期,”魏武强指着大豆地,不无自豪:“再过个把礼拜就该挂豆荚了。就这片地,产的黄豆都是装了火车运去你们那旮瘩的。” 阳光太烈,覃梓学眯着眼,一本正经的点头:“说不定我原来在粮店买的黄豆,就是这块地产的。” 魏武强跟着附和:“对,有时候割豆子我也参加。说不定你买的大豆就是我割下来装麻袋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随着猎猎的风扶摇直上,传出很远。 第11章 隔了将近一个月,暑假结束学校开学了,从首都寄来个大包裹,写着魏武强转,后面小一号的字写着季鸿渊。 毛小兵瞧着新鲜:“这都寄了啥好东西?这么大个包袱。” “跟你啥关系?”魏武强刚去领了劳保手套,就势抽了毛小兵肩膀一下:“小子你是不是长个子了?” 毛小兵自豪的挺起胸膛:“那是!师父你才发现啊!” “小孩夏天都窜个儿。”魏武强点点头:“下回再干仗,王健就干不过你了。” 毛小兵哈哈大笑,眉飞色舞的:“那必须的。” 不远处秦飞叼着香烟在那儿修车,一只脚踩着车前杠,拧着眉头想不明白,干脆拿下烟冲魏武强大喊:“强哥,过来帮我看看,打不着火了!” “火花塞看了吗?”魏武强指了指秦飞,不满:“一点不爱惜车,脚丫子拿下来。修车还抽烟?” 秦飞嬉皮笑脸的:“强哥批得对。” 整个车队上下都知道魏武强爱车如命,他那辆车宝贝金贵着呢,连徒弟毛小兵一般情况下都不给碰。 毛小兵有样学样:“飞哥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也跟我师父学学,你看我师父那车整的,窗明几净多利索!劳模不是白捞的,明白不?” 魏武强抬腿踹了毛小兵一脚,笑骂:“滚犊子。” “哎就那个谁,”秦飞记不住名字:“上次你给捎去长安那个,挺牛逼的。” “季鸿渊。”毛小兵抢答。毕竟他才在包裹上看到过,印象深刻。 “对季鸿渊,文绉绉的特拗口。”秦飞点头,挺神秘的悄悄跟俩人说闲话:“这人是个有本事的,这才几个月?说是跟长安农场魏书记关系处的铁磁,不用去地里干活,还把小和尚派给他,说得好听是帮着熟悉环境学点东西,往难听了说不就是个打杂的伺候人的,跟过去旧社会的长工差不多了吧?” 魏武强正弯腰埋头检查车子线路呢,闻言心里一突突,摘了手套站直腰:“净瞎说,新社会了什么伺候人打杂的?魏书记这几年挺照顾小和尚的,你又听人瞎嘚嘚。” “真的。”秦飞不经激,就差赌咒发誓了:“我对象不是永丰的吗?永丰跟长安多近呐,消息特别快。撒谎是犊子。” 打交道没两回,可是魏武强对季鸿渊那人印象挺好。觉得这爷们儿是个坦荡磊落的,能交朋友的:“季鸿渊怎么也有二十六七了吧?他那人,不可能欺负小孩。再说了,小和尚多油,能让别人欺负了?”只是魏武强这回可是看走眼了,二十七的季鸿渊不仅欺负了小和尚,还欺负的不轻。 第21章 “我明天上山,小兵你去二商店帮我买几个蛤蜊油。” “好嘞。”毛小兵记得这茬儿,痛快点头:“买几个啊师父?” 琢磨着天气也快转凉了,魏武强犯懒,想着干脆多带几个,把今年冬天的量也给季鸿渊包圆了:“买一盒,十个。” …………………………………………………… 一大早临出车,毛小兵不知道怎么吃坏了肚子还是受了凉,一趟趟往厕所跑,拉肚子拉的整个人都站不直了。 魏武强也就没带他,自个儿一个人开了车往山上去了。 从车队走的时候天气还挺好,就是云多。结果才过了八五一农场,大雨说下就下,哗啦啦的,雨点来的又快又急。 魏武强看不清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的,干脆把车靠了边熄了火,抽根烟等这阵雨过去。 天气凉了,一早一晚温度低,魏武强琢磨着得给覃梓学买件好看的衣服。 这念头是自打上次看到季鸿渊那件挺括洋气的风衣就有了。 不是他多稀罕那件风衣,是他看着了就想,这么好看的衣服,要是穿自家覃老师身上,肯定神气。 但是季鸿渊说给他捎带一件,他还真不好意思点头。一来,那件衣服是洋玩意儿肯定很贵。二来,托人带几本书还好说,这要是带衣服,关系就有点说不清了。 魏武强把烟蒂从车窗扔出去,掉在水洼里很快灭了,嗤的一声响。 看了看边上副驾上的大包裹,魏武强琢磨,也不知道书带来了没有,都带了哪些。 自己当时说的就含糊,说关于物理方面的,文化人喜欢的就行。 林区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魏武强抽根烟的功夫,雨势就像来时候一样,说收就收了,云彩后面还出了太阳,就是温度也跟着降了,冷飕飕的。 魏武强搓了搓胳膊,摇上车窗发动车子,绕开那些比较深的水坑,继续前行。 路上下过雨就特别不好走。魏武强又爱惜他的车子,一路摇摇晃晃慢吞吞的,比预计时间晚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长安农场。 正好碰着魏书记要去食堂吃饭,看着魏武强乐呵呵的招手:“本家过来,叔带你去吃饭。” 魏书记叫魏有成,到真不是魏武强家亲戚。就是开玩笑这么叫着,本家本家的,也就熟了。 “魏书记。”魏武强点点头,摘了手套跟他一块儿并肩往食堂走:“最近忙吗?听说咱们长安今年秋天的收成又是最好的。” 魏有成哈哈大笑,踌躇满志:“还行还行,托老天爷的福,风调雨顺的。” 在食堂门口,正好碰着小和尚端着一饭盒菜和仨馒头往外走。 魏武强心思一动,看着小和尚走远了,这才问:“魏书记,小和尚年纪也不小了,该给他安排活儿了吧?” “他呀,”魏书记点点头:“这小子偷奸耍滑怕苦怕累的,地里的活指望不上他。” “从小也没人管着,跑野了。”魏武强附和。 “镇上宣传队不是要扩充吗?”魏书记清了清嗓子,十分不拿魏武强当外人:“每个农场总得有个牵头的。这活计我就交给新来的小季了,人家大城市来的,有想法有见识,又是工农兵大学生,让小和尚跟着他跑跑腿学点东西。” 原来是这么回事。 魏武强放下心来,笑出排大白牙:“还是魏书记心细。” 三口两口吃了四个大馒头一盆子白菜炖粉条,魏武强抹了把嘴巴就去车上拎了包裹找季鸿渊。 季鸿渊宿舍门关着,魏武强还纳闷呢,大白天的,又刚让小和尚给打了饭,还至于这么讲究关上门吃饭? 结果抬了手刚要去敲门,就听着里面小和尚杀猪似的嚎:“我操-你妈,姓季的,老子迟早一天弄死你!” 魏武强吓一跳,想起这两人不合的传言,生怕季鸿渊收拾他,一着急,直接把门推开了:“我说小和尚,跟你说多少遍了,嘴巴那么脏呢——” 房门内的场面有点辣眼睛。 季鸿渊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小和尚被按着趴他腿上,裤子掉到脚后跟,露着光溜溜的,被打红的白屁股,一双麻杆腿挣命的蹬着。 魏武强结结巴巴的:“怎么着这是?” 季鸿渊一抬眼皮子,不急不慌的笑,嘴上斜叼着的烟卷都不带掉的:“强子来了?小孩不听话,欠揍。” 小和尚可没他那么厚脸皮,抬头看着魏武强杵在门口,羞愤交加的挣扎着跳下地,提上裤子一溜烟的跑过来,从他身边挤出去。 “你妈姓季的你给老子等着!下回老子就给你下敌敌畏药死你!” 宿舍内剩下面面相觑俩人,还是季鸿渊先站起身来开口打破沉默:“包裹到了?” “嗯,昨个到的。”魏武强就手把包裹放到地上,一抬眼看着桌上的饭盒里白菜炖粉条还好好的一口没动:“怎么?还没吃?” 季鸿渊摸摸眉毛,笑的恣意:“吃了仨馒头。这盆菜给小狗崽子吐口水了,刚教训他两下你就来了。” “啊?”魏武强没想到是这么回事,跟着笑骂:“这小猴子确实欠修理。给师父打个饭怎么了?毛小兵要是敢这么干,老子把他吊起来抽!” 季鸿渊跟着笑,不置之否,趿拉着鞋走过来蹲下拆包裹。 “不过。”魏武强话风一转:“小和尚再怎么着,也是个小爷们儿,今年都十八算是大人了,你揍他就揍,别扒裤子揍光腚了,也不是三岁小孩了, 也要脸了不是?” 第22章 季鸿渊把包裹上的缝合线用烟头烫断,拇指食指揪着一拽,包袱皮直接抖开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散一地。 衣服、香烟、铁盒点心什么的,把魏武强个土包子看的眼花缭乱:“这都寄了些什么啊?” 季鸿渊从最底下抽出四五本书,简单瞄了一眼递给他:“喏,给你那兄弟带的书,下回要带啥再跟我说。”跟着又随意的拆了条三五,扔给魏武强两盒,大方的很:“拿去抽,别客气。” 魏武强给他岔的,都忘了刚刚还在说小和尚的事儿:“这哪好意思季哥,给两根抽抽行了。” 季鸿渊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混不以为意:“给你就拿着。哦对, 这个,麦乳精。”男人修长有力的大手抓了一个红色铁罐子递过来:“拿回去喝,好东西。” 魏武强给弄的特别不好意思,一个劲的推脱:“不用不用,季哥你留着,这大老远的,你们山上买东西比山下还不容易。” “我-操,还寄这玩意儿。”季鸿渊手上掂着两大盒油纸包,稍一思忖,分了一包给魏武强:“京八件,头行小玩意儿,酥口。我是不好这一口,估摸着那帮小子想着要到中秋节了,就给寄过来了。你拿一包,就你说那小兄弟,不也是北京来的吗?估摸着好久没吃得挺馋,给他吃。” 对方这么一说,魏武强想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硬给憋回去了:“行,季哥,那我拿包烟和这个京八件,忒谢谢了。” 季鸿渊摆摆手:“甭客气,我在这儿也没什么朋友兄弟的,这包是留着逗那小狗崽子的,不然一并给你带回去吃了。” 魏武强心头一热:“季哥我正要说呢,你中秋能下山不?到我家一块儿吃饭呗,咱哥俩喝两杯。大过节的。” “行,要是能下山我去车队找你。”季鸿渊爽快的点点头,掸了掸裤子站起来,个头比魏武强还要高上那么一寸。 “哦对了,蛤蜊油!”魏武强一拍脑袋,伸手从裤子后口袋里拿出个简陋的扁纸盒子:“我估摸着你冬天手得皴,干脆多买点,十个够用到开春了吧?” 季鸿渊接过去,笑容有点意味深长。他没说什么,伸手拍了拍纯洁的小魏队长肩膀:“谢了啊兄弟。” “客气啥。”魏武强是真没多想,纯粹好奇:“季哥,你这城里人也忒讲究了吧?就我妈一冬天也用不了一盒,你这还没到冬天呢,早早就准备上了。” 季鸿渊先是一愣,继而试着想忍来着,没忍住,乐不可支,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我说强子哈哈哈……蛤蜊油又不一定就是抹手脸的……哎操!笑岔气了……” 小魏队长给笑的讪讪的,挥挥手不问了:“不明白你们城里人想什么。” 第12章 晚上开车回车队已经快八点了。魏武强心急火燎的拿工作服兜起那几本书、麦乳精、京八件点心,迈开大长腿就往宿舍跑。 不知道覃梓学睡了没有。 远远见着覃梓学宿舍亮着灯,魏武强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放缓脚步抹了把汗,小魏队长乐滋滋的低头看看怀里的宝贝,暗暗的想,这样的惊喜,估计覃梓学肯定特高兴。他那么喜欢看书的人。还有麦乳精,京八件点心,都是稀罕物…… 胡小北在,就穿了个大裤衩盘腿坐在床上,埋着头给裤子缝扣子,听着门响,抬起头一看,特别不好意思:“魏队长你好。” “小胡你好。”魏武强一摆手,意思的点点头,马上转向另一边正在看书的青年,眼珠子发亮,像只讨食的哈巴狗:“覃老师你出来一下。” 两人站在宿舍大门外头,魏武强非要拽着人躲到房头昏暗灯光都几乎照不着的地方。 “干嘛这是?神神秘秘的。”覃梓学没闻着酒味,却也不知道他这是闹的哪一出。 “好东西。”魏武强豪气的把裹着东西的工作服一股脑塞他怀里:“看看,喜欢不?” 入手的东西不仅沉,而且有棱有角。覃梓学几分疑惑,习惯性的低了头眯着眼,一只手托底一只手打开工作服去看。 一声低呼。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固体物理学、量子力学相对论……天呐!”覃梓学抬起来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饥饿的小狗看到了肉骨头,惊喜万分:“武强你从哪儿搞来这些书的?!真是太宝贵了!” 小魏队长放下心来。虽然心里骄傲的都要翘尾巴了,脸上还是很深沉很谦虚的样子:“你喜欢就好。” “太喜欢了!”覃梓学激动的不行:“这本固体物理学我在学校还没看到,应该是新出版的。相对论我看过,可是有些知识我需要再巩固一下……” 看着对方完全视而不见,魏武强赶紧提醒:“哎还有呢?除了书还有别的。” “哎呀,上海牌麦乳精。还有,这是什么?义利饽饽铺的点心?”覃梓学小心翼翼的打开油纸包:“呀!我最喜欢的核桃酥,还有牛舌酥!哪来的啊?” 虚荣心被大大满足,魏武强伸了个懒腰,这一路紧赶慢赶的疲乏都不见了:“一哥们儿送的。我估计你能喜欢,就收下了。” 覃梓学从油纸包里拈了块掉下来的酥皮放嘴里,特享受特怀念的啧了下:“真香。小时候过年,我妈会给我买几块核桃酥解馋,那些叔叔阿姨来串门拜年的,有的也会拎点心匣子,我都把核桃酥和牛舌酥挑出来先吃了哈哈哈。来,你也尝一块。” 第23章 比起自己捡点心渣吃,覃老师大方很多,直接掰了一小块核桃酥塞到小魏队长嘴里:“好吃不?” “好吃。”嘴唇碰到对方柔软的没有指茧的手指,魏武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张嘴咬了上去,也不用力,就那么叼着,像小狗叼着自己最爱的肉骨头。 脸皮薄的覃老师给闹个大红脸,虽然说黑灯瞎火的也没人,还是压低了声音:“你干嘛啊这是?丢不丢人。” 魏武强嘴巴不能说话,就那么含着笑,耍流氓般的盯着他,越看心窝越热乎。 覃梓学抽了两下没抽出来,瞪了他一眼:“蹬鼻子上脸,你属狗的啊?快松开。” 斥责的人不太上心,被斥责的人更没往心里去。 魏武强嘴唇动了动,没松开牙齿,却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指尖。 “呀。”覃梓学不防他这招,受了惊,单手抱着一堆东西本就不稳,这下子身体一抖,噼里啪啦全掉地上了。 俩人顾不上闹了,咬人的松了嘴,齐齐蹲下去捡东西。 覃梓学一边捡一边心疼的嘟囔:“点心都掉地上了,摔掉这么多酥皮……菊花酥还摔出来了,算了给你吃吧……” 俩人低着的头凑一块儿,就没看到把房头那边小路上匆匆走过来的人。 魏武强舍不得吃,避开对方往自己嘴里塞的点心,接过来细致的掸了掸灰,又小心的剥了一层皮,这才不由分说塞进覃梓学嘴里,嘿嘿的乐:“脏的地方弄掉了,给你吃。” 覃梓学被塞了一嘴点心说不了话,似嗔还怒的瞪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看的小魏队长心荡神驰,完全没把持的住,直接抻着脖子凑过去,吧唧一声带响的,在覃老师嘴唇上盖了个戳。 紧跟着,在魏武强身后传来土坷垃被踢飞的动静,还有一个人慌乱的倒吸冷气声音,像是扭到脚了。 两人吓的赶紧分开,站起来的时候,覃梓学脸都吓白了。 “我什、什么都没看见!”王文宇推了推眼镜,磕磕巴巴的扭开头,不去看俩人。 覃梓学努力想要镇定下来说点什么。可是越这样越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魏武强,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就没想那么多。高大的小青年想都不想,但凭本能的几步迈过去,一把揪住知青王文宇的衣襟,几乎把不算瘦弱的王文宇给提溜起来,压着嗓子恐吓人:“你他妈给老子把嘴巴闭严实了,我听着半句嚼舌根的,老子一刀子捅了你信不信?” 王文宇闭上眼,遮住了眼底的厌恶:“我不会说。” 等到看着王文宇跌跌撞撞一溜烟跑进宿舍,魏武强这才掉头回去安抚自家惊魂未定的恋人:“没事,他没胆子乱说。再说就算他瞎嘞嘞,也没人信。” 刚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不安的情绪压在覃梓学心头,可他又不想再给魏武强压力。何况这情况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 “王文宇胆子小,不会乱说。何况在东安,大伙肯定信你多过信他,这人不傻,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会做。” 与其说这些话是理性的分析,不如说是自我安慰。 魏武强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又悔又气:“都怪我不好,不该在外头亲你。” 直到回了家,魏武强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神魂不属的样子。连他妈跟他讲话都没反应过来。 “问你话呢小瘪犊子!”魏大娘气不过,一巴掌拍儿子胳膊上,直接把人疼醒过来了。 “啊?!什么!”魏武强捂住被抽疼的地方,浓眉拧着:“妈你说话就说话,你老打我干啥?” “我跟你说你倒是听啊?你耳朵长身上,不抽不带听的。”魏大娘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覃老师让你带给我的。可是他哪儿来的?家里寄东西过来了?” 魏武强看着自家妈,驴唇不对马嘴的,直愣愣的连遮掩都没有:“王文宇得罪覃老师了,不行我还得逮着机会揍他一顿,打老实了就不会瞎嘚嘚了。” “你揍谁?就你拳头硬是吧?!这都上班了,怎么还跟上学时候二愣子似的,动不动就揍这个揍那个的?”魏大娘气不打一处来:“闯祸沾包的,一天天的没个好!让你跟覃老师学学,学学人家……” “妈,”魏武强被他妈三不五时说不了两句就动拳头的做派弄的没脾气:“那小子是得罪覃老师了,我没有动不动就要闯祸,妈你讲点道理,覃老师不是你干儿子吗?我是替他出气好不好?再说你儿子拳头再硬也没你硬啊,都被你打疲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儿子大了一身结实腱子肉,反倒把魏大娘打的手疼。真是气他不开窍,脖子顶上那就是个榆木疙瘩:“你揍谁?你今天把人打服帖了,你知道他回头会不会阴覃老师一把?” 魏武强苦恼的抱住脑袋干脆蹲下去:“哎烦死了!都怪我!” …………………………………………………… 镇西头老林头死了,他大儿子回来奔丧。 老林头一共仨儿子俩闺女,就老大机缘巧合的去了大城市上海,其他四个都在本地成家立业了。 林老二是个机灵的,眼看着自家老爹快不行了,就赶紧给自家大哥拍了电报。只可惜林家老大紧赶慢赶的,还是没见着老爹最后一面。 烧头七那天,按照习俗,林家兄妹几个中午在家里摆了两桌,答谢这几天帮忙的父老乡亲。 第24章 席间,林家老大就挨着魏武强坐,身材高大的汉子一脸愁苦样儿:“还得是咱东安这边好,能填饱肚子。” 魏武强好奇:“林叔你去那么大个城市,不比我们好多了啊?” 林老大无奈的摇摇头,跟魏武强吐苦水:“强子你还小,不懂这些。眼下大城市里日子不好过,紧巴巴的比咱这儿差多了。没吃的没喝的,粮票也不够。家里俩半大小子,张大嘴巴连着胃,那肚子就跟个无底洞似的,填多少东西都填不饱。吃穿用度都要钱……有次二小子饿的不行,跟邻居那小子去郊区农民地里偷地瓜吃,给大狼狗撵着屁股跑,裤子都给撕破了,他妈一边给缝裤子一边哭,哭的我这个心酸。你说咱老爷们儿再辛苦,不就图计个家里人过的好吗?唉,早知道我是说什么也不能奔大城市去,当时也是鬼迷了心。” 魏武强是真没想过这些,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没事林叔,过几年就好了。我记得你家老大也有十七了吧?” “过年可不就十七了?”林老大叹口气:“天天闲逛,学校也不上课,哎可真是愁人。” 边上坐着的覃梓学犹豫了一下:“城里现在还没恢复上课?” “三天两头的。”林老头眉头紧锁,说起这种敏感的话题也是含含糊糊的:“上个月还上课的,没上两天又停了。年轻老师们都上北京去了。” 一时间气氛有点沉闷。东安这边山高皇帝远的一派平和,仿佛与世隔绝了,但是风暴中心远远不是这样。 覃梓学跟着叹口气,转回头盯着眼前的饭碗出神。 魏武强看的暗暗着急,又没办法安慰人,干脆拍了拍覃梓学肩膀,亲热的搂了下,用自己的方式笨拙的转换这种沉闷的气氛。 “那啥,林叔,这我介绍一下,覃老师。” 林老大不明所以:“我知道啊,帮衬着写包袱的,覃老师的字写的真端正,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 “不是,”魏武强挺得意的眨眨眼:“覃老师认我妈当干妈的,我们这算是实在亲戚对不?” “啊对对!”林老大一头雾水,被这种尬聊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也顺着唠就是了:“那敢情好。覃老师学问大,强子你以后跟你哥多学着点。” 覃梓学无奈的看了眼身边这个家伙,嘴角悄悄往上勾了勾,心里是极暖的。 第13章 很快到了中秋节。 中秋节这天是周六,各单位基本上都上了半天的班,下午就放假了。 魏大娘则是从一早上起来就开始张罗着准备晚饭,覃梓学让带给她那几个京味儿点心,老太太没舍得吃,里三层外三层的卷了几个袋子搁起来了。今天也找了个塑料的大花盘子给摆好,一并切了西瓜香瓜子,洗了点沙果,剥了点菇茑儿,热热闹闹也摆了半桌子。 物质贫瘠的年代,即使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各家的主妇也都在挖空心思的尽可能折腾丰盛一点,看过去花样多一些,增加些年节的喜庆氛围。 早两年秦飞家境不太好,兄弟四个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就这样,过年的时候,秦妈还能折腾出一桌子菜—— 小葱拌豆腐,炖豆腐,冻豆腐炖粉条,红烧土豆,炒土豆丝,大白菜炖土豆……食材就那么几样,可是端上桌的琳琅满目,花把式也不少。 秦飞回头跟他们哥几个乐呵呵的讲他家老四。酸菜炖豆腐红烧豆腐拌饭造了三大碗吃撑了肚皮,结果撂了筷子恋恋不舍的下了桌,眼尖的指着叠在盘子下面一道凉拌豆腐说,哎呀那道菜我没吃着!后悔不迭的样子把一大家子笑够呛。 倒是这几年城镇建设有了点样子,林区里面回馈给人们的山珍野货让日子慢慢好些了,大伙儿靠山吃山,加上附近农场种植的农作物连年丰收,除了上交国家的公粮,也略有富余。 初初开垦建设的北大荒,朴实的黑土地上,是毫不夸张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早两年时候,有老猎人还在山里猎到过熊瞎子,站起来能有两米高的大家伙,结结实实让一大家子好好过了个肥年。 所以,魏武强在车队门口见着从山上下来的季鸿渊拎着半片野猪一点没奇怪,兴冲冲迎上去:“季哥,来啦!这是进山打猎了?霍!这么大个家伙,疯起来可不好收拾。” “还行。”季鸿渊叼着半截烟,狠狠抽了一口,扯了下嘴角:“我来蹭饭了。” “欢迎欢迎。”魏武强被人叫出来时候正跟车队几个小哥们儿在打牌,原本就是一心二用的等着。听着有人找自个儿估摸就是季鸿渊来了:“走!上家去!我妈整好几个菜,咱晚上好好喝两盅。” 俩人过了马路并肩往魏家方向走去,路边隔着参差的木头杖子,别人家小院里的沙果树探了两根枝条出来,上面挂满了果儿,红红黄黄的,圆头圆脑的特别讨喜的样子,表面还染了层白霜般的果粉,很好吃的样子。 魏武强伸手从枝头靠上的位置拽下来俩果子,递给季鸿渊一个:“尝尝。” 季鸿渊也不客气,接过来直接上口咬:“味儿挺足。谁家的,你倒不拿自个儿当外人。” 魏武强哈哈大笑,浓眉一挑带着点年轻人的张扬嘚瑟:“我徒弟家的,吃他俩沙果算啥。” 刚巧,毛小兵推开屋门出来,要去小卖店帮他妈打酱油,看着魏武强扯着脖子喊了一嗓子:“师父!” 第25章 “操!”正说话的魏武强吓一跳,手里咬了一半的沙果没抓住,直接掉了:“喊鸡毛喊!吓我一跳!” 毛小兵笑嘻嘻的拎着酱油瓶子三步两步窜过来:“我妈昨个儿还说让我打点沙果下来给你送过去呢,哎后院的李子最后一茬儿也熟了。师父你等我打完酱油拿个篮子摘点给你送家去。” 看着毛小兵,魏武强就想起了同样差不多大的小和尚,随口来一句:“季哥你没带小和尚一块儿下来玩?” 季鸿渊的表情有点微妙,要笑不笑的斜睨着眼:“带他干嘛?养不熟的小玩意儿,回头逮着机会就能咬人一口。属狗的。” “嗐。”魏武强想了想,故作老成的拍了拍季鸿渊肩膀:“说起来小和尚也算你徒弟是不?咱当师父的,怎么也得照顾点小崽子,哪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可照顾他。”季鸿渊烟瘾大,这么会儿功夫,又摸出根烟咬在整齐的白牙间,说话都含混了些:“要不就给他准备那么多蛤蜊油……” “季哥你等下,”俩人刚好走到覃梓学他们宿舍附近,魏武强整个心思都转到自个儿的覃老师身上,也没多去想小和尚跟蛤蜊油有啥关系:“我那朋友就住那儿,我去叫他一起去家里吃饭。” 季鸿渊点点头,特别通透:“就你帮着带书那位?行,你去,我搁这儿等着。” 魏武强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拔脚就跑:“五分钟,很快,你别急啊。” 季鸿渊看着魏武强先是心急的迈着大长腿走了几步,然后干脆跑了起来,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到底谁急这是。年轻人啊,啧啧……” 两人并肩走回来的时候,明明没说笑什么,更没什么亲密的动作,可是季鸿渊却眯了眼,若有所思的撩起眼皮认真看了好几眼,生生把胆小的覃老师给看心虚了。 “介绍一下,”魏武强心大,完全没多想,大咧咧的:“覃梓学覃老师,季鸿渊季哥,说起来你俩还是老乡呢。” “季先生你好。”覃梓学伸手。 季鸿渊很轻的勾了下唇,拎着装野猪的编织袋换到左手,右手伸过来一握:“覃老师好。” 男人热烘烘的大手握过来,很正常的停驻了两秒就松开了。可覃梓学说不上来的,心里咯噔下子,没来由的不安浮上心头。 三人一块儿往魏家走的时候,覃梓学特意落后两步,抽空很仔细的看了几眼季鸿渊。确实不认识。 金秋八月,空气中都带着丰收的甜香,偶尔有蜜蜂飞过,嗡嗡的振翅声清晰的传进耳朵。 “是不是啊?”魏武强听季鸿渊正讲冬天在北海玩冰刀跟人茬架的事儿,下意识的就想跟覃梓学分享:“梓学你小时候——哎你慢吞吞落那么远寻思啥呢?” 魏武强一扭头,看着隔了好几步的覃梓学,埋怨都带着不自知的亲昵:“魂飞了啊?” 季鸿渊跟着回头:“覃老师文化人,寻思事儿呢,能跟你似的么,大老粗一个。” 魏武强半点不觉得自己被怼了,反倒因为覃梓学被夸了而与有荣焉:“那是,一天到晚捧着书看,大眼镜子跟瓶底儿似的,也不嫌压的鼻梁疼。” 覃梓学低着头,踢了块小石子:“昨晚隔壁狗叫了半宿,没睡好,困。你俩走,甭管我。” “老孙家那条大黄狗?”小魏队长眉毛一拎:“改天我让毛小兵去把那狗偷摸给打死吃了,就吵不到你了。” 原本就有点心神不定的覃梓学听了这话,心脏重重跳了下,跟着几乎窜到喉咙口。他下意识去看季鸿渊。 那男人侧着脸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漫不经心的样子,听着这话也没再接什么,就很淡的笑了笑,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到了魏家,魏大娘听着动静从厨房出来,借着儿子介绍,仔仔细细打量着季鸿渊。 而季鸿渊也没有半点局促,站在那里大大方方的任由对方打量。 “来吃饭,还这么客气。”也不知道魏大娘看出了什么,也没接季鸿渊带来的野猪肉:“像你们这么大小伙子正是能吃时候,山上伙食也不好,没个油水,留着自己吃吧。” 季鸿渊对着长辈倒是收起了那副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大娘您甭客气,要说这些山里的东西,我们那里荒山野林的,怎么也比咱们山下更富饶。这野猪昨夜里打的,挺新鲜,留着您尝尝。” “那我就不客气了。”魏大娘接过去,笑眯眯的:“小季是吧,你们坐,吃点西瓜菇茑儿,再过会儿咱就吃饭。干儿子,过来,帮着扒根葱。” “妈我来吧。”魏武强不知道这里头猫腻,直不愣登的:“让覃老师歇会儿,他昨晚没睡好。” “我来我来!”覃梓学巴不得去给魏大娘打下手,抬脚就往厨房走:“你们聊,我给干妈打下手。” 大灶上炉火熊熊,炖菜的香味飘过来,馋的覃梓学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魏大娘随手拿了个才烀好的玉米棒子塞给他:“饿了吧?吃吧。” 手心里热乎乎的,一直熨帖到心里。覃梓学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好意思的推脱:“不饿,干妈你有什么活儿,吩咐我做就是了。” “哪用你动手。”魏大娘娴熟的掀开锅盖,拿着锅铲搅和了几下,重新盖好:“先垫垫,等会儿再吃好的。” 厨房里安静下来,隔着一道门,客厅里那俩侃大山的动静传过来。魏武强正跟对方交流小时候拿弹弓打麻雀的经验呢。 第26章 “梓学,”魏大娘佯装随意的语气:“大强这朋友,你认识?” 没想到被问这个,覃梓学老老实实摇头:“不认识。” “你,”魏大娘欲言又止的:“以后是要回北京的吧?” 迟疑了两秒,覃梓学无声的点点头。 “那你听干妈一句话,”魏大娘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瞟了眼客厅那边,放轻声音:“大强这朋友是个有本事的,你没事跟他多走动走动,将来有机会回城,他能帮你。” 覃梓学再也想不到魏大娘会跟他说这个,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的:“干妈,我……”那句我怕他都涌到嘴边了,生生让覃梓学给咽了回去。 他是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本能觉得季鸿渊这人危险,自己应该远离才对。而且魏大娘的态度也很奇怪。 “干妈还能害你不成?”魏大娘拍了拍他手背,眯起眼睛:“你记着就行了,别跟大强那傻小子说,他不懂。行了,苞米趁热乎吃,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 第14章 “我听魏书记说,你也是工农兵大学生啊,厉害!”魏武强喝的有点大舌头,冲着季鸿渊竖起大拇指。 “算个屁。”季鸿渊也喝了不少,倒是不像魏武强那样上脸,可是整个人明显松弛下来,骨子里某些压抑着的东西活泛起来,表情带了点嘲讽之意:“走后门弄来的,屁!” 魏武强重重拍了男人肩膀一下,不赞同的表情:“话不能这么说。大学生当然了不起!教育要革命,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季哥你这样根正苗红的……被推荐上大学,我第一个服!” 季鸿渊看着这个单纯的青年,想说的那些话咽了回去,举起酒杯:“来,咱哥俩再整一个!” 酒杯见了底,覃梓学端着一盘青椒炒鸡蛋从厨房出来:“我手艺没有魏大娘好,你们凑合吃。” 魏大娘吃完饭出去遛弯了,剩下三个年轻人继续吃。 覃梓学不怎么喝酒,眼看着俩人一杯接一杯的,自己坐着无聊,干脆借着热菜的由头躲去厨房,然后又给加了个菜。 “真贤惠!”魏武强眼睛染了红,满腔的情意几乎遮掩不住:“梓学,过来坐。” 覃梓学心惊肉跳,勉强笑笑:“你们喝,我有点撑着了,到院子里活动活动。” 季鸿渊摸了摸下巴,看着覃梓学:“覃老师跟我不一样。兄弟你说得对,大学生是了不起,尤其是覃老师这种有真才实学的。” 覃梓学简直要落荒而逃了。这俩人一唱一和,他总觉得要穿帮。干脆鸵鸟的躲开,不去看也不去想。 桌边坐着的俩爷们儿,一个痴痴的看着急匆匆往外走的那道纤弱背影,另一个则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无声的笑了。 酒至半酣,魏武强推心置腹的:“季哥,我觉得王书记他们说的都不对,说你脾气不好的,说你有心眼的,兄弟我就觉得你是个可交的人,是个实在的好人!” 季鸿渊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魏武强,两人划了火柴头碰头的点了火。 “强子,”季鸿渊深吸一口,黑黢黢的眼底深不可测:“哥不是什么好人。” 偏生魏武强认死理,还犟。一拍桌子碗碟跟着乱晃:“我说你是你就是!” 季鸿渊笑着摇摇头,夹着烟沉默的抽了两口,眼角余光往门口眈了眼,没看着覃梓学的身影。 “还没弄上手?” 魏武强完全没听懂,满脸疑惑:“啊?” 季鸿渊往前探了探身,夹着烟的手点了点门口的方向,声音很轻内容却像是落了雷:“覃梓学是个兔子吧?你们做了么?” “兔子……”魏武强傻乎乎的乐:“可不跟个傻兔子似的,又软又傻……”他是真不懂兔子、兔爷的隐含义。可是反应迟钝不代表没反应,等他慢半拍听懂了季鸿渊的后半句,乐眯的眼睛陡然间瞪得溜圆,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说什么?!” 季鸿渊心里有了底,坐直身体跟着往后一靠,洒脱的掸了掸烟灰:“强子你还是太嫩。行了,这些话今天哥不跟你说了,不合适。哪天你想知道,你去找哥,哥给你扫扫盲讲个明白。” …………………………………………………… 过了中秋节,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 车队这段时间忙的要命,要赶在今年入冬下第一场雪之前,把今年上山拖木头的任务完成。作为挑头的魏武强,开会给队里小青年们安排好任务,自己率先一马当先,挑了最远的涪陵林场,一趟趟跑车,没黑天没白夜的,眼看着大小伙子眼睛都熬出红血丝了,可把魏大娘心疼够呛。 “多达能耐扛多大事儿,儿子啊,不是妈说你,”魏大娘忍不住唠叨:“好好干工作是好事儿,可也不能这样不管不顾的不是?你自个儿说说,你都几天没睡了?回头夜里开车困了,再翻沟里去,啊呸呸,瞧我这乌鸦嘴!” “没事。”魏武强满不在乎的拍了拍结实的胸口:“咱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任务下来了,你说我当队长的,能不撸起袖子拼命干吗?涪陵那么远,让谁去都不合适,干脆我跑,反正你儿子身强体壮技术好,不怕苦不怕累。” “你跟我臭贫。”魏大娘给他逗笑了,很快又满面愁容:“你老姨肝病又加重了。” “你给我老姨打电话了?”东安镇上总共就三部电话,金贵的很:“你去顾镇长办公室打的?你又不怕别人说你以<a href="https:///tags_nan/quanmouwen.html" target="_blank">权谋私影响不好了。” 第27章 魏大娘长叹一口气:“我哪还顾得上那么多,我就这么一个妹子,嫁去固口那么远……”老太太有点出神:“这回怕是过不去年底这个坎儿了。” “你算的?”魏武强拧着浓眉。他对他老姨没啥印象,这么多年一直没见过,就从他妈嘴里叨叨听着过:“要不妈你去看看我老姨吧。” 小魏队长纯属随口一说,不成想他妈正有这想法:“我是得去看看,这不是不放心你吗?成天累死累活的,这么大老爷们都不会照顾自己。我要是去固口,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还不得……” 魏武强给念叨的头疼,赶紧打断他妈的话:“我都多大了妈,你放心去,我吃食堂就是了。” 魏老太太将信将疑的:“马上天冷了,你吃饭到处混一口也不怕饿死,可我怕你懒,回家不烧炕,这天气睡凉炕不得落病呐。” “我烧,保证!”魏武强灵机一动:“妈你放心去看我老姨,回头我让覃老师来咱家住,有他监督你就不怕我犯懒了吧?” 魏老太太嘴角抽了抽:“你叫小覃来家里住?” “嗯呐!”魏武强越想越高兴,还得强压着不能把那点私心表现出来:“人家好歹也是你干儿子,有他跟我作伴,妈你在固口待到年底也不用担心。那啥,我肯定烧炕,要不就算我这身体结实扛造,你干儿子那小体格也不行啊对不?你放一百个心!” “儿子,”魏老太太欲言又止的,表情复杂:“命中三尺,难求一丈啊。” …………………………………………………… “这还没冷呢,你把炕都烧上了?”覃梓学看着挺大个子青年弯着腰往炕洞里压了块大木头疙瘩,又看看边上桌子上放的两个菜和几个大馒头:“在食堂吃完还热乎的多好,你看你费劲巴拉的回来还得折腾。魏大娘去几天啊?” 魏武强压好柴火,利落的站直身体拍拍手上的灰,笑出排大白牙:“得有些日子呢,我估摸得半拉月。菜凉了是吧,没事,我马上给热热。这不是难得能歇一晚上,想跟你一块儿好好吃顿饭嘛。”青年咽了下口水,有点心虚的补了句:“就咱俩。媳妇儿。” 外面暮色已起,凉风阵阵。一个屋顶之下,房间里暖意融融,空气中食物的香味,四周静悄悄,只有他们两个。 恍惚间,仿佛真有种寻常夫妻两个下了班回家聊聊天生火做饭的生活气息,令人深陷。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那点微妙的氛围混着浓烈的情意,掺和着翻滚着发酵着,酿出让人醺醺然的上头佳酿。 魏武强觉得嘴巴干,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我妈怕冻着你,特意嘱咐我一定得烧炕。” “哦。”覃梓学莫名觉得紧张的要命,心脏砰砰乱跳。明明屋子里没别人,却浑然不觉的压低了声音:“又不冷。再说也就是吃个饭。” “那可不行。”混账话说过不少,偷偷摸摸的,背着人的。可眼下不用躲着了,魏武强又怂了,含混的:“你们宿舍睡床哪有大炕暖和,要我说,以后就、就搬过来住,”某人眼神乱飘,吭哧吭哧的:“你干妈回来也不用回去,又不是没地方住。”俩人一块住他那屋大炕上,就像真正的两口子过日子。 小魏队长紧张,覃老师比他还紧张,脸上努力想表现出淡然镇定,可是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仿佛集体叛逃了:“那怎么行。吃饭吃饭,饿了。” 炉火上来了,房间里有点热。 覃梓学感觉的到自己鼻尖冒了汗,原本想把外衣脱掉的,可是犹豫着,莫名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子,男人转移话题,想打破这种胶着又黏腻的空气氛围:“你们车队最近那么忙,没人跟你倒班吗?” “我不放心让别人动我车,我那177脾气怪,别人整不了。”魏武强在炉子边上架了锅热菜,烤的鬓角直淌汗。青年直接顺手把劳动布工作服脱下来:“梓学帮个忙,把衣服搁炕上,我这倒不出手。” 覃梓学乖乖接过衣服,转身的功夫,情不自禁低了头,暗暗深呼吸一口。鼻腔里涌进的气息无比熟悉,淡淡的机油味儿,缭绕的香烟味儿,还有独属于魏武强身上的,阳刚蓬勃又荷尔蒙爆裂的男人味儿。 抿了抿嘴唇,覃梓学压下那点悸动。 很奇妙,不说沉湎其中那么夸张,可是覃梓学很喜欢小魏队长身上的味道。哪怕是夏天一块儿去黄泥泡那次,自己靠在他胸前,能闻到他身上因为天热出汗的气味。 这气息对他而言,有点要命…… “好闻吗?”覃梓学抱着衣服发傻的时间有点长,以至于小魏队长把白菜土豆炖粉条热好,撂下锅好奇的探头来看,纯属开玩笑的来了一句。 不成想覃老师恼羞成怒,转身把衣服用力塞回他怀里,耳朵都红了:“臭死了,一股汗味儿!” “还好吧。”浑然不觉自己戳中对方极力想要掩藏的心虚之处,魏武强认真的闻了闻,嘟囔:“有点汽油味,上个礼拜才洗的,没那么臭吧……” 覃梓学揉了揉额角,头疼。怎么话题转来转去,就没个能顺利唠下去的? 青年把炒锅用清水涮了涮,重新坐放在炉火上。倒进去的柿子炒蛋很快咕嘟嘟冒出了热气,红红黄黄的,引得人食指大动。 “吃饭!”魏武强把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桌,转头从窗台上拿过来一瓶老白干:“喝一杯?” 第28章 覃梓学连连摆手敬谢不敏:“不喝。你前两天不是才喝顿大酒头疼的要命?这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哪天?季哥来吃饭那天?”魏武强给自己咕咚咚倒了半茶缸子老白干:“不多喝,解解乏。这几天开车颠的,快把这身骨头给颠散了。对了,你觉得季哥这人怎么样?” 第15章 唰的一声,枣红色的窗帘拉上,连着外面的朔风和星光一起挡住了。 “季鸿渊这人,说不好,我觉得他很危险。”覃梓学坐在炕沿上,看着魏武强把房间的窗帘拉上,含蓄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火力壮的大小伙子只穿了件白背心,胳膊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鼓起来,宽肩窄腰线条流畅,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完全捕捉不到覃梓学忧心的地方,青年哈哈大笑:“太夸张了吧?季哥又不是狮子老虎,哪里危险?” 并不是只有狮子老虎危险,也并不是狮子老虎最危险。 覃梓学咽下那些话,耸了耸肩:“可能是我多想了。” 倒是魏武强咧着嘴乐了一会,想起来那天的话,敛了笑意,带了点嘚瑟之色:“季哥说的真没错,你啊,就跟个小兔子似的,又软又呆,还胆子小哈哈哈。” 心猛的拎了起来,覃梓学头皮发麻:“你说什么?季鸿渊他,他说我……”那两个带着恶意的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魏武强浑然不觉这其中的猫腻:“啊,就那天喝多了嘛,开玩笑而已,他说你像兔子,哈哈哈……” 血液一股脑涌上头顶,覃梓学微微张着嘴,心底混着惊讶恐慌忐忑畏惧种种情绪,话都说不出来了。兔子,兔儿爷。季鸿渊果然看出什么了吗?! “嗐!你不是真生气了吧?”魏武强走过来,弯了腰凑到他面前,黑漆漆的眼底坦荡又干净:“真的就是开个玩笑,季哥不是坏人,喝多了胡咧咧。要不是怕吓着他,我都想跟他说你是我媳妇儿了嘿嘿。” “你别。”覃梓学别开脸,勉强弯弯嘴角:“没生气。” “可是也不对。”魏武强想起那晚上季鸿渊说的话,总觉得会不会是自己酒喝大了记忆混乱了——你们做了么? 做什么?是自己理解的意思吗?可是,不应该啊。 伸手呼噜一把覃老师柔软的头发,青年直起腰呼口气。他还是不说了,改天找个机会去问问季鸿渊。 自家这只小兔子胆小又爱多想,单纯的像一张白纸,讲几句混账话都会脸红,说给他听,又该胡思乱想了。 …………………………………………………… 拎着一桶水把车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早起那点寒意早就不翼而飞了。 红彤彤的太阳已经跃出,从厂房的屋顶映射过来,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芒。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碧空如洗,秋高气爽。 魏武强叼着香烟,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周身热腾腾的,特别舒坦。 毛小兵不知道跑哪儿找人吹牛去了,没了小崽子的呱噪,耳根清净之余,小魏队长很快转了心思,完全控制不住的想起了覃梓学。 懊恼的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魏武强小声嘟囔:“操,怎么就睡着了呢。” 昨晚上他早都想好了。小酒一喝,窗帘一拉,电灯一关,他要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好好抱着自家媳妇儿耍耍流氓。 结果呢?结果他才摸了两把,被覃老师聊天说他们学校的事情,愣是给说睡着了! 大个子青年捻了捻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昨晚触摸到的光滑皮肤的美妙。 他没读过多少书形容不出来,可是他就觉得,一方面覃梓学身上的皮肤滑溜溜的比肥皂胰子还光润,另一方面又像是有胶水浆糊,粘着自己手指头拔都拔不下来。 遗憾的啧啧两声,小魏队长把脏水倒了,控干水桶收起来,准备发车。 今晚他得住涪陵,赶不回来,要明天晚上才能回家住。 想到这儿,心里一动。 魏武强掐了烟头扔地上。今晚木头装好车,自个儿明天起早点儿,中午争取赶到长安农场,吃个饭歇歇脚,顺便去找季鸿渊唠唠。心里总悬着个事儿也不好受。 …………………………………………………… “你拿我当哥,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季鸿渊懒散的坐在椅子上,明明比站着的魏武强矮了一大截,气势上却是丝毫不弱:“你跟你那哥们儿,覃老师对吧,认真的还是玩玩儿?” 这下魏武强就算再单纯也听出来了。青年脸红脖子粗的:“当然认真的!我心里早就认定了!这辈子就他了!” 季鸿渊微哂,嘴角勾了勾,不置之否。 “那啥,”魏武强吼完了才觉得有点尴尬,大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季哥你看出来了啊?” 我特么的又不是瞎子! 季鸿渊白他一眼,决定不跟这无知少年一般见识:“你季哥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 “那你,”魏武强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吞吞吐吐的:“你说的,做、做什么?” 季鸿渊好悬被自己口水呛着,咳嗽两声,长叹一口气:“我真是服了。强子,”男人指了指床边:“你坐下我教你,站那儿我仰头脖子酸。” 看着挺大块头青年乖乖坐下,季鸿渊摸摸下巴,突然有点好奇:“你们俩,谁先追的谁?强子我看得出来,你跟他不一样,你也喜欢女的是吧?” 第29章 “我不喜欢!”小魏队长笨嘴拙舌的连忙解释,腰杆儿挺得笔直:“别人我都不喜欢,我就喜欢他一个,真的!” “操!真他妈要被你肉麻死了!”季鸿渊捂脸,惯性的去摸烟:“老子是问你,对着女人你也硬的起来吧?” 魏武强给这糙话造个大红脸,喏喏的说不出否定的话。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老流氓开始吞云吐雾,脸上一派光风霁月,就好像他说的不是什么让人脸红心跳又黄又暴的下流话:“哥给你科普一下。有的男人天生只能对着女人硬起来,这种是绝大多数,异性恋。有的男人是两种都行,就是男的女的,只要对胃口都能上劲。还有一种,从生下来就只喜欢爷们儿,看着男人的大jb就会脸红心跳有反应,女人就是脱光了骑他身上都不行。这种是少数派,同性恋。” 被彻底刷新三观的小魏队长已经傻了,张着嘴巴看着季鸿渊彻底失语了。 “不出意外,你那个覃老师是最后这种,”季鸿渊挑眉,带着几分笃定的自负:“你跟我一样,属于中间那种。” “我不是喜欢男的,我是喜欢他。”听懵了的魏武强固执的重复强调:“我真不是,我就是喜欢他一个人。” 季鸿渊的眼神里带着点说不出的神色,有感慨也有怜悯,最终他把他八百辈子难的的好心都咽了回去:“感情的事情你自己琢磨,你哥我没什么经验教训可以教你,但是我可以教你另一方面的知识。” 季鸿渊斜着扯起一侧嘴角,带着点痞气,顺手从靠窗的桌子上拿起一盒蛤蜊油抛了抛:“比如,蛤蜊油的另类用法大开发。当然,医院里能开的凡士林,商店里能买到的雪花膏还有什么宫灯蜜、杏仁蜜乳液都行,哦对,你要是不嫌膈应,大豆油芝麻油也行。” …………………………………………………… 魏武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车队的。 晕晕乎乎下了车,一脚高一脚低的去调度室交接完,小魏队长还沉浸在极度的震惊中无法自拔。 【覃老师比你大吧?你回去问问他做过没有,他要是有经验,你俩能轻松不少。】 【啊?比过的,他没我大……】 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傻话,小魏队长臊的无地自容。 【操,服了……一句话,覃老师是被插的那个吧?】 【?……?】 【兄弟,你长这么大,就没开过荤?女的呢?枪都没磨过?】 【……】 【……你俩,谁是媳妇儿?】 【覃老师是我媳妇儿……】 接下来那些诸如扩张、润滑、前列腺、体位等词语,简直像是脱离了平板的铅块字本身,一个个魔力四射的跳跃着浮上半空。带着滚烫的温度,邪恶却又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听的魏武强头皮发麻面红耳赤却又停不下来。 小魏队长下意识的低头看看自己手指,浮想联翩心猿意马。 他从来想不到,俩个男的之间还可以有这么多花样。季鸿渊帮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上次覃梓学说的进去那个地方,是真的。 【可是季哥,那地方……不怕你笑话,我上次摸过,太紧了,又那么小,不可能吧……】 【年轻人,技术都是练出来的。你一开始开车就这么熟练吗?】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面前凭空出现一只手,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强哥魂儿飞了还是魔怔了?” 魏武强眨眨眼,看着一脸促狭的秦飞,夸张的打个哈欠:“困的呗,我操,我觉得这会儿站这儿我就能睡着。” 秦飞同情的拍拍他肩膀:“强哥,别太拼了,再这么下去,劳模评上了身体搞垮了,再熬个肾亏啥的……哎哎强哥别介,君子动手不动脚……操,你别捶我啊,你那拳头跟沙包似的,救命啊!” 第16章 “来,洗脚,热水烫烫解乏。” 某人今晚殷勤的有点过分,让覃梓学不仅多看几眼。 “你这折腾两天一夜了,不累吗?不用你弄,我来打热水吧。” “别介,为媳妇儿服务,应该的。”心怀鬼胎的小魏队长咽了下口水,卷到肘间的衬衫袖子下,绷紧的肌肉勾勒出劲壮的线条,结实却不夸张:“嗯?袜子破了?我帮你缝缝。” 覃老师终于受不了了,把脸一板,盯着他:“魏武强,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还是你做了什么坏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压根没这么想,就是跟他开个玩笑。魏武强是个简单又直接的人,根本坏不到哪儿去。 “你瞎说什么,”魏武强心虚又紧张,不敢看他,心脏砰砰乱跳的欢实:“我能做什么坏事?我就是心疼你上了一天课,站的腿疼呗。”我是计划今晚做坏事啊媳妇儿…… “是吗?”覃梓学斜着眼睛看他,心里憋笑的不行,脸上还故意板着:“我怎么觉得——”他拉长音不往下说,吊着小魏队长。 魏武强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厚着脸皮嘿嘿一乐:“就一点小事儿。”他从裤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摊开在掌心里。 覃梓学原本带了点好奇,探头去看。谁知道看着青年的掌心里,不过是个秋冬天最常见的蛤蜊油,米白色的壳子上一圈圈的横纹,很普通的样子。 第30章 “送给我的礼物?”覃老师压根没往不正经的方向去想,看着魏武强一脸期待的表情,不忍打击他,努力发掘蛤蜊油能带来的惊喜:“是我前两天说手皴了,你买给我擦手的?” 饶是魏武强再怎么老脸皮厚,这会儿还是面皮火辣辣的:“不是。哎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想了想还不放心,他怕覃梓学生气:“你先答应我,不能生气。” “生什么气?”覃梓学莫名其妙,看着青年又郑重其事的把那小盒蛤蜊油重新揣回了裤袋:“你这家伙,做什么说话说半截,婆婆妈妈的。懒得理你。” 魏武强吁口气,手脚麻利的把人按坐在小凳子上,蹲下身不由分说帮着把覃梓学的袜子脱了,热烘烘的大手握着男人的脚踝,小心的放进了洗脚盆里:“水温咋样?不算太烫吧?” “你别。”这样的魏武强简直让人承受不住。覃老师推了下眼镜,那点热水蒸腾起来的雾气很快散了,蹲在面前的高大青年简直暖化了自己的一颗心。吸了吸鼻子,覃梓学掩饰的开口:“一起泡吧,盆大。” 魏武强先是摇了摇头:“我妈说俩人不能一块洗脚,会争命。” “什么?”覃梓学没听明白,重复了一遍:“争命?” “就是说偷寿命。”青年抬起头,认真解释:“好比你能活一百岁,我只能活六十岁,那咱俩一块儿洗脚,我得从你那儿偷二十年寿命。” 覃梓学听的哑然。这种无稽之谈的迷信说法他当然不会信,可是他也不好去否定魏大娘:“没事,我要是能活一百岁,匀你二十年又如何。” 青年眨了眨眼,又改了主意。快手快脚的卷裤腿脱袜子拖了个小马扎坐着,三下五除二把一双大脚板跟着放进了洗脚盆里:“我妈帮我看过,说我长寿,你还比我大六岁……算了,我匀点给你。” 又感动又好笑,覃梓学看着挤在脚盆里的两双脚丫子。居中一双白皙的瘦削的小一些的是自己的,侧在两边连脚背都露在水面上的是魏武强的,麦棕色的大脚筋骨强壮,足足大自己一圈。 “我才不要活七老八十的,一身毛病说不定还得瘫在床上,活着没尊严。” “我照顾你啊,”魏武强特别理所当然的神情,自然的就像喝白开水一样:“我身体这么棒,等老了我伺候你。咱俩一块儿活到七老八十的,冬天天儿好,我背你到院子里晒太阳。” 想着想着魏武强自个儿也乐了:“就俩老头,满脸褶子,穿着棉猴慢吞吞的跟狗熊似的,指不定还得摔一跤摔雪堆里哈哈哈……” 看着对方自得其乐的样儿,覃梓学抿了抿嘴,不去想那些沉重的未来和现实,顺着他的话:“那可丢人丢大发了啊小魏队长。” 烫脚的水温刚刚好,泡的人昏昏欲睡,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惬意的不行。 覃梓学被半压着脚丫,时间久了就想活动活动。 “哎哎,你别动,我怕痒!”魏武强反应特别大,一双大脚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脚趾猛的向脚心的方向勾去,带动着盆里的热水大幅度晃起来,一些水珠溅了出来打湿了地面。 他不动还好,这么一动倒是激起了覃梓学促狭玩闹的心。 大脚趾在水底下悄悄翘起来,突袭般的顶到魏武强脚底心上,勾动着搔痒:“就闹就闹!这么大个子还怕痒哈哈……”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魏武强“卧槽”一声,两只脚躲闪着,偏偏覃梓学伸着脚不依不饶追着挠,洗脚盆拢共就那么点儿地方,没处躲没处藏的。青年干脆哗啦一声把脚丫子从脚盆里抽出来,不洗了。 一个逃一个追,慌乱之中也不知道谁的脚丫子踩偏了,咣当一声,大半盆洗脚水被彻底打翻,泼湿了大半个房间的地面。 覃梓学笑弯了腰,笑的肚皮疼:“让你瞎胡闹,你看都整湿了吧。” 魏武强看着覃老师亮晶晶的眼睛,那点气恼咻的飞走了。这要换别人他早急眼动手了。可是眼下,骂舍不得,打更舍不得,说句重话都生怕委屈了对方,哎他真是拿覃梓学没辙。 意犹未尽的,覃梓学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我记得了,怕痒就好办。” “你别动。”魏武强看着那双白皙的脚丫还湿漉漉的,转身就去拿擦脚巾:“我给你擦擦,别受凉。” 任由自家傻大个认真给自己擦脚,覃梓学微红着脸,忍不住就说些傻话:“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不对你好对谁好?”魏武强拿擦脚巾包着他的脚,低着头看不清眉眼:“老爷们儿疼自家媳妇儿不是天经地义嘛。” “谁是你媳妇儿。”覃梓学脸更红了,晕滔滔的脑筋都有点不好使了:“我又不是女的,你、你别瞎说。” “对象,对象行了吧。”这会儿魏武强色胆又慢慢抬头了。他收好擦脚巾,探头过去飞快的亲了覃老师嘴巴一下,混不吝的调笑语气:“上次谁跟我说可以进去你那里的?” 看着覃梓学先是一愣,继而一张脸爆红,十足被自己欺负到不行的样子,魏武强心痒痒的,恶劣的补了句:“我进去你那里,我就是你男人,你是我媳妇儿。” 覃梓学完全想不到这人会说出这么露骨的话,气恼之下,手上没轻没重的推了他一把:“滚蛋!” 重心不稳,魏武强哎呦一声,夸张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第31章 覃梓学扑哧失笑:“活该。” 折腾完了躺上炕,某位心怀鬼胎的家伙把蛤蜊油悄悄放到枕头边上,口舌发干又不知道怎么开始。 “哎今晚炕烧的这个热。”魏武强坐起身,干脆把跨栏背心也脱了,光着膀子重新钻回被窝,涎着脸:“你不热吗?要不把秋衣也脱了吧,还有衬裤,穿个裤衩睡就行。” 覃梓学不理他,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又过了一分钟,借着窗帘外面微微的天光,就见大个子青年掀开他自己那床被子,侧着身就来掀覃梓学的被角:“我试试你被窝暖和没?” 简直被这人的幼稚给气笑了。覃梓学抵着他胸口不给他进被窝:“暖和了,炕这么热。不用你试,赶紧回你被窝睡觉去。” “不是。”碰一鼻子灰的某人悻悻的,固执的也不回自己被窝,就那么晾着:“被子做这么小干嘛……梓学,媳妇儿,你给我抱抱。” 先钻被窝,再抱,再摸,再用蛤蜊油。顺序没毛病! 心满意足的把人搂进怀里,魏武强舒坦的发出一声喟叹:“你说你咋这么软和呢?还滑溜。”大手沿着恋人后腰撩起秋衣下摆,爱不释手的蹭着,那股稀罕劲儿简直蔓延到了骨子里,恨不能把人揉吧揉吧贴身上揣兜里。 胸口传来覃梓学瓮声瓮气的动静:“你使这么大劲儿干嘛,要给你憋死了。说吧,你这一晚上反常的跟抽风似的,到底什么事儿?” “我咋就这么稀罕你呢。”吧唧狠狠亲了覃老师一口,小魏队长稍稍松开手,一双晶亮的眼睛闪闪发光,狼似的。 算了,去他妈的,不兜圈子了!老爷们儿想跟自个儿对象上炕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上次你说的,让我进去,还算不算数?” 跟魏家挨着的邻居林家院子里,靠墙根的狗窝前头趴着一条大狼狗。 原本那只狼狗安静的把脑袋搁在前爪上,闭着眼睛假寐。蓦地,也不知道它听着什么动静了,霍的抬起头,机警的双眼四下里巡视着,一双耳朵竖的笔直。 安静的夜里,若无若无的呻吟声几不可闻,也只有大狼狗敏锐的听力才能听得到。 呼啦啦的风吹塑料棚子的杂响中,那点声音颤巍巍的,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极乐,让大狼狗奇怪的歪着脑袋,两只前爪耙了耙地面,呜咽般的吭叽了两声。 过了没几分钟,风中又传来开窗子的动静和压着嗓子的粗犷男声。 “……散散味……裹紧被……冻着……没事儿,我这身板抗造……” 第17章 没多久,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好在车队紧赶慢赶的抢时间,在大雪封山前把任务完成了。小魏队长居功至伟,今年的镇劳模板上钉钉的少不了。 与此同时,一年一度的冬季征兵名单也跟着出炉了。 “什么?有季鸿渊的名字?你没看错?”魏武强用扳手拧紧螺丝,脱下棉线手套活动了下冻僵的手指,诧异的挑眉。 “错不了!”毛小兵很肯定。 下了雪工作上能忙的事情就少,聚在一块儿吹牛侃大山的就多,毛小兵个子小为人机灵,经常到处窜来窜去,消息灵通的很。 “周志刚他老子走后门,媳妇儿挺大肚子都显怀了,还不扯证,愣是登记未婚男青年的身份去参军。”毛小兵撇撇嘴,一脸的不屑可也不敢大嗓门,压着声音吐槽。 “瞎嘚嘚什么。”魏武强拿手套不轻不重抽他一下,四下里看看:“人家的事儿你看得惯看不惯的,跟你有屁的关系!再让我听着你跟别人咧咧,你看我不撕了你嘴。” “师父,”毛小兵就服他这师父,虽然算起来年纪也大不了自己几岁:“我就跟你说说,还能跟谁说?你真当我是碎嘴老娘们儿呢?” “不过怎么会有季鸿渊的名字?”魏武强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嗐,他家不是京城里的大干部家庭嘛。”毛小兵一点不奇怪,想法简单直接反倒更接近真相:“这种干部子弟哪能真窝在长安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一辈子?” 毛小兵走了以后,魏武强一边收拾工具箱一边琢磨。 这些天因为得偿夙愿的狂喜慢慢平复下来,原来一些自己忽略的小细节就冒出了头。 魏武强自言自语:“季哥说对小和尚好,还说没亏待他。那次去看着他把小和尚裤子扒了打屁股……还有蛤蜊油。他要那么多蛤蜊油——” 声音戛然而止。换成原来单纯的小魏队长根本不会去想的事情,一点点浮上水面。 有点震惊,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他想不通季鸿渊会看上小和尚,毕竟那小子又奸又滑是个刺儿头,虽然长得眉清目秀的,可是整天邋里邋遢也不像个样子。 抓了抓脑袋,魏武强不想了。 季鸿渊真征兵走了也好,就像毛小兵说的,这里不属于他,早晚一天的事儿。何况他走了,小和尚也好走回正路。毕竟才十八岁,还是个小孩呢。 小魏队长浑然不觉自己双标了。 …………………………………………………… 魏大娘不在家这段时间,小魏队长跟他家覃老师俩人一个屋檐下住着,一张桌上吃着饭,一张大炕一个被窝里滚着,小日子过的蜜里调油。 就是让魏武强挺郁闷的是,试了好几次了,他愣是没真的进去过。 第32章 蛤蜊油也用了,按照季鸿渊说的扩张也做了,可是每每真枪上阵,才进去个头,覃梓学忍了又忍,最后都是毫无例外的哭唧唧蹬腿,那张让自己百看不厌的俊俏小脸疼的发白,眼眶红红的含着一泡泪,一看到这样自个儿就完犊子不忍心了。 小魏队长甭提多糟心了。 事关男人尊严,他魏武强到底技术是有多差?! 【活儿好当然不会出血,而且你媳妇儿回头上瘾了,浪叫的你都受不了。啧啧~】 魏武强想了又想,干脆趁着眼下活儿少,拎了两瓶酒开车上山了。 山上雪下的比镇上还大。趁着天晴铲出来的路,没两天大烟泡儿一刮雪花再一飘,又被覆盖上了白皑皑的一片。 绑了铁链条的车轮在雪地上吱嘎的碾过,留下清晰的麻花印纹路。 “怎么着,嫌我这儿没好酒,还自个儿带酒来?” 屋里炉火烧的旺,季鸿渊只穿了件藏青色编花的棒针毛衣,撸起着袖子烧开水泡茶:“好酒还真没有,不过好茶倒可以喝一壶。” “我这不是听说季哥你要参军走了嘛,过来看看你,饯个行。”魏武强放下酒,随手把脱下来的军大衣搁到写字台边上的椅背上:“真有这事吗?” 季鸿渊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只听到男人轻笑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语气:“有,老头子还不死心呢。” “要我说,能去参军多好的事儿。”魏武强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不说参军光荣报效祖国啥的,能离开我们这小地方不好吗?” “小兄弟你不懂。”季鸿渊端着茶壶走回来,稳稳的撂在书桌兼床头柜上,也不讲究的拿了个搪瓷缸子,帮魏武强倒了大半杯热腾腾的茶水:“尝尝。武夷山大红袍,好东西。” 袅袅的水汽蒸腾在空中,带着大红袍特有的茶香。 魏武强哪懂这个,端起来吹了吹,像模像样的喝了一口,除了烫愣是没品出什么名堂:“不错,好茶。” 季鸿渊端着倒在自己杯子里的茶汤,小口的抿了下,惬意的眯了眼睛:“舒坦。” 房门咣当一声,被派去食堂打菜的小和尚回来了,他一手端了个小搪瓷盆子,兜里还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揣了什么:“操!真他妈冷!” 房门砸在墙上的动静太大,两人齐刷刷往门口看去。 小和尚吸了吸鼻子,哆哆嗦嗦呲牙乐:“都瞅我干啥?难道是本人太帅了?” “你可拉倒吧。”季鸿渊嘴巴可没留情:“你先把你那两条鼻涕擦了。” 魏武强自以为是长辈,不好意思埋汰小孩,婉转的:“小和尚你是不是穿的太少了?” “哪有!”小和尚走过来放下手里的东西,惯性的抬起手就要用棉衣袖子蹭鼻子。 季鸿渊一把抓住他手腕压住,语气平静:“我说过什么来着?” 小和尚愣了下,清秀的一张脸拧的跟包子褶似的,特不耐烦的伸手到口袋里摸出手帕:“就你事儿逼!” “你又犯病了是吧?”季鸿渊冷笑,不惯着他:“跟老子怎么说话的?信不信老子干死你?” 小和尚脸上一下变了颜色,条件反射的看向边上的魏武强。那眼神不是求助或是羞窘,更多的带着点戒备和提防,让人想起龇着牙竖起尾巴的猫崽子。 魏武强原本真没多想,倒是小和尚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让他回过味来。 青年尴尬的笑笑,手里握着搪瓷缸子,没话找话:“小和尚也没吃呢吧,一块儿。” 空气有一刹那的凝结,很快被小和尚打破:“我在食堂吃过了,不过要是开个罐头,马马虎虎我还能再吃点儿。” “行啊,”季鸿渊爽快点头:“开个桔子罐头吧。” 小和尚一双眼睛瞪的铜铃似的,抬脚踢了凳子腿一脚:“肉罐头!吃肉!老毛子那种肉罐头!” “没大没小。”季鸿渊本就是逗他,伸手粗鲁的拍了小孩脑门一下,没多重却啪的一声响:“去开吧,别剌着手。” 看着这俩人你来我往的,疑惑不解的情绪翻滚的厉害,魏武强没憋住:“季哥你真要去参军啊?”说完,还往蹲在床脚弯腰从床底下勾罐头箱子的小和尚那儿瞟了一眼。 “去。”季鸿渊又喝了半缸子茶,给魏武强递根烟:“到时间就得走。” 小孩手脚麻利,很快用螺丝刀子撬开铁皮罐头,用力拍了几下罐底,粉红色沾着油脂的大肉块就落在了铝饭盒上。看那动作不知道开过多少次罐头练出来的了。 吃了几块肉罐头又喝了半杯的老白干。小和尚嘶啦着嘴巴,心满意足的跑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提半句季鸿渊要去当兵的事儿,就好像季鸿渊走不走,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一直到人出去了,魏武强觉得自己再忍就要憋出毛病了,直截了当开问:“季哥,你跟小和尚啥关系?” “不正当关系。”季鸿渊抽烟,轻飘飘给了个不正经的答案。 魏武强都替他急:“不是,季哥你这都火烧眉毛了,咋还不急呢?你要当兵走了,小和尚咋办?”得,小魏队长又出尔反尔,忘了自己前两天“走了对两人都好”的判定。 这回季鸿渊终于正眼看他了,眼底的诧异不是装出来的:“什么叫他怎么办?我走了就走了,他还过他的日子。” 第33章 看着魏武强哑口无言的表情,季鸿渊浓眉舒展,若有所思:“强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儿?我和小和尚跟你和你家覃老师不一样。”男人顿了顿,琢磨怎么说能不那么下作。可是下作的事儿做都做了,再怎么包装也还是下作。 “我和小和尚,是你情我愿的交换。他给我弄,我帮他往山下你们镇上粮食<a href="https:///tuijian/xitong/" target="_blank">系统或是商业系统安排,不出意外的话,也就是我当兵离开前后,他就能去上班。” 魏武强再一次瞠目结舌。 “不然你以为呢?”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把玩着杯子,浓密的睫毛垂下,挡住了眼底的情绪,语气带着淡淡的自我嘲弄:“谈感情?往一辈子处那样?我现在朝不保夕的,去部队还不知道我老子给我挖了什么大坑等着呢。且不说这个,强子,你这儿山高皇帝远的,倒还好说。城里,哼……听哥一句劝,你要是真想跟你那位过一辈子,你就别管卑鄙不卑鄙,别让他回城,折断他的翅膀把他留在这儿,埋怨你也就是几年的事儿,真的。你放他走了,你俩也就玩完了。” 魏武强听的手脚冰凉。突然觉得这顿酒如鲠在喉,喝不下去了。 第18章 季鸿渊走了。 小和尚到粮库上班了。 听着毛小兵唾沫横飞的坐桌上在那儿八卦,魏武强恍惚间才想起来,他口中说的王伟是谁。 小和尚是父不详母病亡,可是他有姓有名,叫他小和尚不过是因为这小孩打小就剃个秃老瓢,圆溜溜的脑袋让人印象深刻。 现在小孩长大了,不再剃光头了,还风风光光的进了大伙都眼红的粮食系统当了仓库管理员。 “……要不说给高干子弟打杂好呢,瞧这小子,转眼就去了粮库!换我我也乐意啊。” 看着毛小兵指手画脚的样子就烦,魏武强拧着浓眉没好气的怼他一句:“那你快滚去粮库上班,别搁我们车队再耽误你。” 毛小兵赶紧表忠心:“师父我就是这么一说!吹牛逼的哎。我毛小兵哪儿都不去,就跟着我师父学开车。开玩笑!整个东安加上十六个农场八个林场,我就服我师父一人!真的!撒谎是孙贼!” 魏武强嫌屋子里憋闷,更多的是这些日子压得他喘不上气的某些东西,也不接茬毛小兵的话,站起身闷不吭声拎了棉衣就出去了。 秦飞悄悄踢了桌子腿一下:“小兵,你师父怎么了?有心事?” 毛小兵更郁闷:“我哪儿知道,你看我都这么逗他了,还拉个大长脸跟大马猴子似的,哎可愁死我了。” “你死定了。”正在喝水的韩明被呛着了,咳嗽的惊天动地,指着毛小兵断断续续的:“你,咳咳……说强哥,咳咳咳……大马猴子……你完了……我操……咳死老子了。” 这两天不用出车,魏武强蹲门口抽了根闷烟,越想越烦,干脆起身骑了自行车,埋着头飞快蹬着往永红小学奔去。 他没什么太多想法,就是单纯的憋屈着,想跟覃梓学说两句话纾解一下。哪怕覃梓学上课不能出来见面,远远看一眼也成。 …………………………………………………… “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哪儿来那么多心事重重的?”覃梓学开玩笑的语气试探:“别是季鸿渊当兵走了你舍不得吧?” “哪有。”魏武强笑的有点夸张。在他这个年纪,本就没心没肺惯了,眼下想要瞒着覃老师装出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其实根本瞒不住,装的特别假:“有啥可舍不得的,当兵是好出路,比困在这穷山沟子好。” 覃梓学盯着自己手上握着的热水缸子,语气淡淡的:“那就是他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指不定还跟我有关,是吗?” 小魏队长差点跳起来,脸都吓变色了:“没有!没有的事儿!” 我的妈呀!覃老师这是能透视人的心思吗?看的这个准! 他不说,覃梓学也不勉强,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窗外北风呼呼的刮着,钉在窗外的塑料布哗啦啦的响。天空阴沉沉的,酝酿着大雪的样子。 “媳妇儿,”魏武强心虚的偷瞄男人,几分讪讪,挖空心思找话题:“那啥,我看你那个钢笔都漏水了,每回你手指头都给染的不好洗。” 覃梓学嗯了一声没接话。 “顾镇长过几天去新城开会,我让小倪帮你带个新的咋样?英雄的!铱金笔!”魏武强还真想了好几天,不是一时拍脑袋兴起要讨好覃梓学才说的。 早两天他看覃梓学晚上在灯下批作业,老旧的钢笔笔管裂了,男人爱惜的用胶布裹了,可是还是有点漏水,把食指和中指都染黑了。 “不要,能用。”说到这个,覃梓学倒是想了起来:“一直想跟你说来着,一忙就给忘了。” “啥事你说,我听着!”殷勤的小魏队长拍胸脯。 覃梓学思忖了一番,谨慎的开口:“不管是工农兵大学生还是认真学习考取的大学生,知识总归是重要的。无产阶级当家做主不影响学习文化知识,也只有更多的文化知识才能让祖国强盛起来,不被外国列强欺负。”覃梓学压低了声音,更像是喃喃自语:“知识分子不是臭老九,不可耻。一样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贡献力量。” “没有没有,不存在!”魏武强一说学习就头疼:“你看我们这儿的人都很尊敬有文化有知识的人,谁敢说你臭老九?我削死他!” 第34章 “那是东安这边民风淳朴。”覃梓学被对方这跑题的速度弄得也是哭笑不得:“没人叫我臭老九,不劳你大驾去削谁。” 男人斯文俊秀的脸上因为屋子里暖融融的温度而泛着淡淡的红,看的小魏队长心猿意马,一没留神就脱口而出了:“那是你们城里会这么瞧不起你?那就不回去了,留下来!”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魏武强率先顶不住了,目光躲闪着,喏喏的:“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学那么多知识看那么多书,在我们这里太浪费了……” “魏武强,”覃梓学头一次跟他探讨这么深入的问题,近乎叹息:“你从来没想过我们的将来是吗?” 空气跟凝固了似的。 高大青年那张俊朗帅气的脸先是愣住了,慢慢的涨红了,像是憋了多大的气,轻轻一戳就能原地爆炸:“我怎么没想?!我怎么会没想!覃梓学我想跟你过日子,长长久久的一直这么好下去!可是你以后要回城我能怎么办!” 终于逼出了真话,覃梓学却一点不觉得轻松:“所以,你心里真实想法是不希望我回去,可是又怕耽误我。就希望我自己提出来留在东安,一起相守到老是吗?” 字字句句戳中心思,魏武强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难受,悔恨,懊恼。 “我想过。”覃梓学双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低垂的眼睑也不去看对方:“我今晚回宿舍住,你好好想想吧。” “梓学!”魏武强嘴唇微微发抖,扯着人倔强的不给走,偏又说不出什么低声下气讨软的话。 “我没生气。”覃梓学握着他的手掰开:“我只是希望咱俩都冷静冷静,争吵没用。”顿了顿男人又轻声补充:“你就没想过,将来和我一起回城吗?” …………………………………………………… 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没睡着,魏武强第二天一大早就没精打采的黑着俩大眼圈上班去了。 一起回城?跟覃梓学去北京?这怎么可能!自己去了能干什么?一个大老爷们儿,难道要靠着梓学教书的工资来过日子吗?那不是脸皮都没了! 还有自家妈呢? 小魏队长单纯的二十年人生里向来是个乐天派,没有那么多的胡思乱想,日子过的简单快乐满足。哪怕物质上并不富足。 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要是自己真跟着去了北京,那不是成了倒插门女婿了吗?虽然覃梓学也不是女的,就那么个意思。 在东安这里,倒插门是会被人看笑话瞧不起的,尤其自家老娘还在。 魏武强愁的都要揪头发了。 “强子!强子过来!”王书记忙三火四的从办公室跑出来,跟家里房子着火了似的一脸着急:“出大事了!” 魏武强打个哈欠,无精打采的走过去:“王书记你说。” “哎呀我说魏队长你昨晚是偷鸡摸狗去了还是打麻将的?”王书记责备了一句就顾不上了:“顾镇长的电话我才挂。说是上头有大官要来视察。这不年底了嘛,过来看看我们的城乡建设,鼓舞一下大伙儿的士气。说是我们今年的征兵工作做的很好。” “哦。”魏武强木着个脸,真心没觉得这大事儿有多么了不起:“又要我开车?行啊。” 王书记一拍大腿,急的恨不能揪他一把耳提面命:“你知道多大的官吗?中央来的!部队上的!将军!” 魏武强耷拉着眼皮,脑子里转的还是自家媳妇儿生气了得好好哄这件事,无意识的跟着重复了一句:“中央来的。将军。” 王书记抬手,一巴掌打他胳膊上,压着嗓子吊着眉毛,十足告密者的神态:“我跟你透个底你可千万别出去瞎咧咧听着没?!来的这个将军,是季鸿渊他爹,正好借着这番巡查过来看看他儿子待过的地方。长安老魏那边顾镇长已经交代过了,眼下就要找个踏实可靠嘴巴严实的无产阶级同志帮领导开车。我寻思来寻思去,这项光荣的任务只能交给你!” 魏武强慢半拍的终于听明白了:“季鸿渊他爹?” “可不是!”王书记拧着眉头:“其实我这也想不明白,你说人都去部队了,这当老子的还来干啥?顾镇长交代我就说人家领导是来视察地方体恤民情鼓舞士气的,可我琢磨着吧,肯定跟他儿子在长安待那小半年儿有关。” 魏武强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坏了,肯定是东窗事发,季鸿渊他爹知道小和尚的事儿了! “可我听老魏说,”王书记还在那里苦思冥想:“那小子在长安时候挺老实的,大门都懒得出。能有啥事要惊动大领导亲自来一趟?” “谁知道。”魏武强打了个磕绊。大冷的天,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现在没办法跟季鸿渊通风报信,可他得跟小和尚知会一声,躲两天风头,别让季鸿渊他老爹逮着。 “反正,”王书记想不明白干脆直接做了总结:“有你跟着我放心。强子你可仔细给叔盯着,大领导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跟我和顾镇长吱一声,你小子听着没?” 第19章 “小和尚,你出来!” 今天阳光好又没什么风,粮库办公室一溜平房都半敞着门晒太阳,边上紧挨着小山包上,几个五六岁的小毛头拿着纸壳子在一道小坡子上往下出溜着滑雪,乐此不疲。 第35章 办公室里俩手抄在袖子里猴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小和尚一激灵,撩起眼皮眯着眼往门口看:“你shei啊?找shei?” 魏武强背着光而小和尚迎着光刺眼,乍一眼看过来,确实除了一个轮廓别的啥也看不出来。 办公室里另外一个戴着绿套袖的大姐乐了,磕着瓜子:“这屋就咱俩,总不能人家大小伙子管我这老娘们儿叫小和尚吧?” 小和尚老大不乐意,慢吞吞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叫王伟,别乱起外号。” 魏武强一肚子事儿,没空跟他逗贫,低声催促:“你出来,我有点事儿跟你说。” “强哥。”俩人站到房头没人的地方,晒着太阳,小和尚熟练的一伸手:“给根烟抽。” “小jb孩抽什么烟。”魏武强完全顺口就来。面前的小家伙看过去又瘦又小,总让自己忘了对方已经十八了,大人了。 小和尚咧着嘴笑,流里流气的压低着声音:“炕上那档子事儿都干过了,你说我还是不是小jb孩啊强哥?” 魏武强给他噎的眼皮一跳,没好气的摸出大前门和火柴:“没事别到处吓逼逼,多光荣是怎么着?” “哈,”小和尚点上烟狠狠抽了一口,一脸惬意:“果然让我诈出来了,那个老王八蛋跟你讲我俩的事儿了。” 魏武强愕然,欲盖弥彰:“没有的事儿。” 不远处三米高的大粮仓笼罩的阴影下落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低头在缝隙里找零碎落下来的麦粒儿吃。 好在小和尚也不再纠缠不休:“强哥你找我有啥事?” 魏武强跟小和尚不算太熟,也就是认识偶尔打个招呼的关系,不比他跟季鸿渊那么熟稔。所以这些话怎么说,说多少,让魏武强颇有点挠头。他这会儿倒是后悔刚刚自己否认的太快了。 “其实也没啥事儿,”小魏队长咽了下口水,喉结动了动:“就是吧,过两天咱们这儿有领导来视察。”青年啐了一口,实在说不来王书记那样打官腔的话:“我实话跟你直说,季鸿渊他老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过两天要来咱们这儿,你到时候避着点儿,能不照面最好不照面……” 小和尚吐了个烟圈,秀气的眉眼带着不驯的桀骜,说出来的话特别刺人:“咋的?怕我闹事儿?” “胡咧咧什么!”魏武强也给他惹出火气了,抬手恶狠狠指着他鼻子,偏又不敢扯开喉咙喊:“好不容易到粮库上班,你能消停点儿吗!我这不是担心季鸿渊他爸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能会来找你麻烦吗!” “我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小孩嘴硬,一身反骨:“粮库上班不容易吗?我觉得挺容易的。”小和尚黑白分明的双眼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神情:“我都不知道我屁股居然是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地方。” 魏武强给他的话气个倒仰,加上自己本就因为覃梓学的事儿闹心呢,当即一摔袖子走人。 “随便你,我话说明白了,你自个儿看着办。” “哎,”小和尚在他身后脆生生叫了声:“谢谢强哥的烟!还有通风报信!” 去你妈的通风报信!真他妈没文化! 骑着自行车往车队回的时候,魏武强本就被小和尚气的一肚子火,加上有人走路不看道儿,心不在焉的,魏武强按了两下车铃对方都没反应,青年直接大嗓门全开,火力上涌着吼了出去,打雷似的:“你他妈脑门底下那俩是窟窿眼儿啊!” 对方被他动静吓一跳,瘦溜的身体一哆嗦,那么厚实的藏青老棉袄都跟着抖了起来。 等两人一个刹了车单脚支地另一个惊魂未定抬了头惯性的推了推眼镜,这才发现冤家路窄。 魏武强冷笑,挑衅的抬抬下巴:“王文宇怎么着?找茬儿啊?” 王文宇个子不矮却因为身材瘦弱而微微佝偻着,看过去特没精气神:“没,对不住啊,想点儿事走神了。” 魏武强胸口憋着的恶气怎么都散不出来,干脆就想找碴打一架,反正他看这小子不顺眼很久了:“我瞅着你就是故意的!老爷们儿找什么借口?!你不服是吧?来,不服直接干!” 王文宇惊愕的瞪圆眼睛,连连摆手:“不不!我没有!我真是不小心!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着?” 小魏队长把车撑子一支,两边袖子直接往上撸起,露出精壮的一小节胳膊:“你说不小心就是不小心啊!”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王文宇今天心里也确实压了事儿,抬手哆哆嗦嗦的指着魏武强的鼻子:“你、你别欺人太甚!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那可真是太好了。老子今天就欺人太甚了。”魏武强无赖的眯了眼,双手活动着握了拳头。 …………………………………………………… 打开宿舍房门看到沈红,覃梓学几乎掩藏不住惊讶。 听着敲门他还以为是魏武强来了呢。 沈红局促的笑笑,还是当时跟他们一块儿来东安那副安静内向的样子:“不好意思打扰你,覃哥你这儿忙吗?” “不忙不忙,请进。”覃梓学不好意思的让开门,做出请进的手势:“吃晚饭了吗?我正打算去食堂呢。” 沈红含糊的应了一声,视线一扫没见着宿舍里另外一个人,表情像是松口气,手指握了下又松开,没话找话:“覃哥你跟谁住一个屋啊?” 第36章 “胡小北。”覃梓学尴尬的发现,自己只有一个搪瓷缸子,想给客人倒水都没办法:“他还没回来。你坐,坐下歇歇。” 沈红哦了一声,瞟了一眼半敞着的房门,也不知道覃梓学是不是为了避嫌。不自觉的单手覆在棉衣下显怀的肚子上。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毕竟俩人都不是擅长交流的性格,原本关系也不是走的特别近那种。 “我听我公公说,征兵完了会有一次招工,可能过了年就得走。钢厂就在咱们那边郊区,分配到东安这边指标不多。”沈红飞快的低声说着,像是极力要掩藏住什么情绪一样:“按说这次招工我们这批人没资格,下乡的时间不够,可是情况特殊,具体怎么特殊我也不清楚。” 女人咽了下口水,自始至终低着头,都不跟覃梓学眼神交流:“覃哥你想想办法,过了这次,再有机会不知道几年后了。” 覃梓学给这么大的消息震住了,磕磕巴巴的:“可、可是,钢厂啊……” 沈红抬头,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先回去了再说。钢厂是不比大学里,可是覃哥你看看我们。我们有什么错,要到这地方来?!”女人情绪有点激动:“我是觉悟不高。我就想着,我好好读书,以后找个体面工作。现在呢?”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上山下乡支援建设是知识青年的光荣,可是到底有多少人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就难说了。 “不说这个。”沈红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深呼吸,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我今天来,就是想让覃哥你心里有个数,早点做准备。听说这次的名额指标是顾镇长亲自抓,评选标准也比较严苛,有一条是群众路线评议。咱们这群人里面,在这里人缘最好的就是覃哥你了。” 从来的那天一直盼着的消息突然出现,比起欣喜,覃梓学此刻更多的是茫然。 这就……有机会回城了? 看着男人魂游天外的样子,沈红有点急:“我说的是真的!这么难得的机会!” “我,”覃梓学困难的找回声音:“我想想。” “你、你,”覃梓学觉得有点不安,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干巴巴的挖空心思找话题:“这得有四五个月了吧?周志刚去部队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就这么简单两句话,把沈红眼圈说红了。 女人狼狈的侧过脸抹了抹眼角,自嘲的语气:“嗐,这种小地方的男人就那样。不读书,还以不读书为荣。喝大酒吹牛逼,啥本事没有,打老婆能耐的很。走了也好。” 覃梓学尴尬的恨不能挖个坑把自个儿埋起来,喏喏的:“会不会有啥误会,周志刚人挺好的……” “不喝酒是个人,喝了酒就不是个东西。”沈红也是憋狠了:“我真是瞎了眼。” 顿了顿女人又说:“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回城。”沈红垮下肩膀,像是一下被看不见的重担压倒了:“其实我挺后悔的。” 沈红没说明,可是两人心知肚明,她后悔的是什么。 勉强笑笑,沈红撩了下落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覃哥你是个好人,他们都排挤你也是嫉妒。你找机会离开吧,不该让这种小地方困住你的一身才学。” 第20章 “你小子怎么这么驴性!”王书记嗓门极大的指着魏武强,眉头都拧成铁疙瘩了:“多大个事儿不能好好讲,跟自个儿同志动拳头!你看看把小王打的!” 王书记指了指边上站着的王文宇,那一脸青紫瘀伤太过精彩纷呈,王书记看了一眼赶紧挪开视线了,眼角肌肉抽了抽:“魏武强,你还不赶紧跟小王道个歉!那啥,小王你也别杵这儿了,赶紧去卫生所看看,抹点紫药水啥的,你放心,我肯定狠狠批评小魏,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王文宇红了眼圈,声音哽咽:“书记,你给我评评理。本来我不想说的。”青年停了停,像在忍耐很难受的情绪,落在魏武强眼里就觉得他太能装,还是欠揍。 “我接到家里二姐电报,我妈查出癌症……晚期了……” 办公室里悄无声息,只听到王文宇的呜咽在继续:“为人子女不能侍奉母亲病榻之前,我觉得很羞愧。可是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为了国家的建设,我甘愿在国家需要我的地方奉献青春……今天不过是我听到这个消息太过悲伤,走路时候没留意,挡了他的道儿,他就动手……” 魏武强听傻了,抬手指着他,张口结舌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这小子尼玛太阴险了!早不说,这会儿在王书记面前说,搞得老子多不讲理一王八蛋似的!而且那一套一套的,真他妈……气死老子了! 王书记狠狠瞪了一眼魏武强,一巴掌排掉他举着的手指:“怎么着?治不了你了是吧?” 王文宇就势鞠个躬,言辞恳切:“希望书记给我做主,我先去卫生所了。” 等到王文宇微微佝偻的背影一从门口消失,魏武强就差点跳起来:“王书记——” “你快给我闭嘴吧。”王书记恨铁不成钢的,压低着动静:“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强子?王文宇一个知识分子,他能扛得住你那拳头啊?你真要打架你倒是往身上肉厚的地方打呐!” 意识到自己有点跑偏,王书记清清嗓子赶紧拉回来:“这可倒好,人家跑来告状不说,还有那么个言辞恳切的理由。他妈生病了……唉我真是!” 第37章 王书记在屋子里掐着腰转了一圈:“回头你私下里找王文宇道个歉!赶紧把这事儿翻过去。” “我不去!”小魏队长憋的脸都红了,梗着脖子瓮声瓮气的:“多大点儿事!跟个碎嘴老娘们儿似的还告状!爱咋地咋地!” 王书记差点给这头倔驴气厥过去:“你不去是吧?行,魏武强你给我等着,回头我告诉你妈,让你妈拿笤帚疙瘩抽死你!” …………………………………………………… 下了班,魏武强没精打采的待在办公室,看那帮小子打扑克。 回家也没劲,媳妇儿给气跑了,冷锅冷灶的自己也提不起精神去烧火,没动力。 唉,也不知道一会儿天黑了去宿舍找覃梓学厚脸皮的哄两句好不好使…… 因为寒冷,办公室门窗紧闭着,一帮大小伙子抽烟抽的乌烟瘴气,时不时伴着“好牌!”“臭牌篓子!”这样的欢呼,屋顶都要给掀了。 毛小兵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热闹,带着一脸意犹未尽的笑意颠颠过来:“师父你不玩两把?” “不玩。”魏武强待的烦躁,一摔烟头站起身:“走了。” 房门的棉被帘子一掀开,从外头进来个人,咋咋呼呼的:“强哥,你妈回来了,刚从你家门口过,老太太让你赶紧回去。” 魏武强吓一跳:“都回来了?!没说今天回来啊……我操这整的手忙脚乱的……” 韩明边打牌边叼个烟卷开他玩笑:“强哥你也不打牌,麻溜赶紧回去吧,小心迟了老太太发火,再拿烟锅子抽你。” 几个熟悉的小伙子都跟着哄笑。大伙儿都知道魏老太太彪悍,魏武强上学时候没少挨揍,据说笤帚疙瘩都打断过好几回。 “少jb吓嘚嘚。”魏武强穿上棉衣,扣子也不扣,胡乱一挥手,迈开大步就出了门。 谁知道才出了车队大门口拐进巷子,迎面就被一个黑影堵个正着。 魏武强诧异的挑眉,定睛一瞅,你妈!又是阴魂不散的王文宇! “我、我找你有话说。”看得出王文宇有点怕他,可还是硬撑着开了口。 “说个屁,老子跟你没话说!”魏武强看着他就一肚子气,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王书记吃你那套,老子不管。王文宇你阴我这回,咱俩没完。你麻溜滚蛋,不然老子还揍你!” 王文宇胆怯的往后退了一步,青青紫紫的一张脸被夜色模糊了轮廓。 “魏武强,我要说的这件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绝对不撒谎。” …………………………………………………… 魏武强第一次失眠了。 隔壁房间传过来他妈轻微的鼾声,房间里暖洋洋的,身下的热炕头烙的骨头都酥了。 【通知你干哈?我自个儿还不认得回家的路了?你一说这个我就来气!你看我这段日子不在家,家里给你整的跟地窖似的,阴冷阴冷的,你几天没烧火了啊?!咋没冻死你!】 魏武强心烦的翻个身,揉揉耳朵。 【你不是说让我干儿子来家里住吗?人呢?又犯什么驴性把人气跑了吧。】 啧了两声嘴巴,魏武强想,这可真是亲妈,忒了解自己。 【行了,看着你就来气,让开,别挡道儿,去院子里抱几块绊子进来压炉子。快去!】 屁股上还残留着他妈顺手拿扫地笤帚疙瘩抽了一下的隐痛,魏武强又从侧躺着变成仰面朝天看着黑乎乎的顶棚,目光如炬。 【我今天跟王书记说的话都是真的。在你心里肯定认定我就是个小人了,我不在乎。我要回城,这就是我的目的。】 小魏队长心乱如麻。明明异常讨厌王文宇这种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那些很让自己心动,即使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你别管我从哪儿知道的,反正我知道最近会有招工名额回城,东安这边指标很少,很有可能就一个。我妈快不行了,我豁出去一定要回去。你不想覃梓学离开吧?我没跟别人说过,你别瞪眼。我知道你在这边人缘好群众基础不错,我想咱俩合作,等招工进入流程做群众调查的时候,你、你公开跟我道个歉,我表示既往不咎。这样你表了态,别人也会卖你面子,跟着给我投票。何况我走了,不会再有人知道你俩关系,覃梓学也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魏武强长叹一口气,特想伸手挠墙。 这么快就有招工回城的机会了?如果王文宇没撒谎的话,就算一个指标,十有八九大伙儿会投给覃梓学…… 【听哥一句劝,你要是真想跟你那位过一辈子,你就别管卑鄙不卑鄙,别让他回城,折断他的翅膀把他留在这儿,埋怨你也就是几年的事儿,真的。你放他走了,你俩也就玩完了。】 年轻气盛光明磊落的大小伙子从来没这么纠结过。 那天覃梓学没冤枉他。他真是一面想着不要耽误覃老师的前程,一面又真心实意舍不得他走。甚至那点不好意思拿上台面说的心思,真就是希望覃梓学自己能留下来。 唉人长大了真是烦啊…… 魏武强一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一腔郁闷无处发泄的蒙着被子捶炕,即使隔着一层垫被,钵大的拳头依然砸的土炕闷响。 隔壁魏大娘的呼噜声突然停了,紧跟着是老太太疑惑的呓语,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咋的了?地震了?” 第38章 吓得魏武强赶紧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两只手维持着半举的状态,假装跟自己毫无关系。 …………………………………………………… 早上起床,魏大娘瞟了眼自家儿子俩大黑眼圈和满眼的红血丝,装了一碗小米粥递给他:“昨晚驴蹄子痒了挠墙的?” “啥?”魏武强咬了口玉米面馒头,喝了口热粥:“我昨晚睡着了一直做梦的,做的我这个累。” 魏大娘似笑非笑的:“装,接着装。你一撅尾巴拉什么屎我还不知道?” “妈!”魏武强更郁闷了,伸着脖子费力的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这吃饭呢说啥呢,不膈应啊。”看着他妈撂下饭勺又要揍他,魏武强赶紧转移话题叫停:“妈,妈,你还没跟我仔细唠呢,我老姨咋样了?” 一说这个,魏大娘也没心思跟儿子臭贫了,叹了口气挨着炕沿坐下来,习惯的摸过烟锅填烟叶:“本来就瘦,这回我去了一瞅,那脸瘦的,刀条似的,还蜡黄蜡黄的。” 魏武强点点头:“我听席大夫讲过,肝病是这样事儿的。脸黄。” “你还记得你老姨长啥样不?”冷不丁魏大娘画风突变:“你小时候她来看过你,三四岁吧那时候。” “那哪儿记得。”魏武强摇摇头,真心没印象。大个子青年随手一指墙上刮着的镜框,里面左上角一小张黑白照片,是魏大娘跟她妹妹的合影,姐妹花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所有印象就这张照片。妈,我老姨跟你长得挺像的。” 魏大娘也跟着看过去,表情惆怅:“这都多少年了。你老姨就比我小两岁,可爱臭美了。那时候为了去照相馆,她非要抢我那件红色的袄子穿。这傻丫头,黑白照片出来,穿啥色儿不都是灰突突的?你老姨她比我长得俊,十五六岁时候就不少小伙子惦记着。” 魏武强拍马屁:“妈我觉得还是你俊,要不你能生出来我这么俊的大儿子?人家都说咱娘俩像不是?” 魏大娘吸了口烟:“臭小子学会拍马屁了。咋的,谈对象了?” “没,没有!”魏武强打个磕绊,吃下去的馒头感觉上突然都变成了石头,沉甸甸的压在胃里:“我要谈对象肯定得告诉你。妈,”魏武强想着昨晚那些胡思乱想,不敢看他妈的眼睛,盯着自己手上的半个馒头:“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我要是找个外地的对象……” 他说不下去了,觉得有这种念头都是不孝。 可是他不说,魏大娘却明白了:“咋的?想跟对象去外地?魏武强你别想,我跟你说,我养你就是给我养老的,要不我这么个老婆子,后半辈子不指望儿子指望谁?你有本事,就把你对象留在东安,没本事你就老老实实跟人家吹,反正你得搁我身边给我养老送终。等我俩眼一闭俩腿一蹬,你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 魏武强勉强笑笑,眼神慌乱游移着:“妈你看你说的,我就是这么一说,都没影儿的事儿,我能去哪儿,我……” 大个子青年说不下去了,哽住的喉咙呼吸困难,感觉再多说一个字可能就会丢人的淌眼泪。 “妈我吃饱了,我去上班了。” 魏大娘看着儿子仓皇而逃的背影,叹口气,慢慢扳着脚盘腿坐在炕上,近乎于喃喃自语:“妈老了,不能再失去你了。” 第21章 “呦这不是覃老师吗?”秦飞走出车队大门,一抬头就看着覃梓学站在不远的地方,暗下来的天色里,男人侧着身子,也不知道是要走还是刚过来:“找强哥啊?我帮你叫他出来。” “别,别,不用。”覃梓学连连摆手,黑框眼镜下苍白的脸色带着倦怠之意,嘴边还起了个痘,看样子上火了:“我就是听说魏大娘回来了,我去看看她。顺道从这儿走……没事,小秦你忙,我直接去家里。” 秦飞大咧咧的呲牙一乐:“客气啥?咱五百年前是一家。一笔写不出俩秦字不是?你等着啊,我帮你叫。” 看着大小伙子风风火火的背影,覃梓学无奈的揉揉耳朵,嘟囔:“这也不是一个qin字嘛。” 都没一分钟。好像秦飞才进门,魏武强就跟着出来了。 那间灯火通明的房子门开了又关上,明暗转换间,勾勒出魏武强高大的身形轮廓,他那忙三火四的样子,棉衣还敞着怀,连扣子都没扣上。 覃梓学抿了抿唇,莫名觉得有点眼睛发热。 三步两步走过来,小魏队长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却讷讷的说不出话了:“覃、覃老师……” 后面跟着的秦飞吊儿郎当的笑:“强哥你麻溜的,没看着覃老师都冻抽抽了?咋恁没眼力见儿呢?” “我不冷。”覃梓学看着魏武强二话不说就要脱棉袄,急的不行:“我真不冷!你别冻着!”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秦飞哈哈笑着挥挥手,赶紧溜:“走了,明天见啊强哥。” 空下来的车队大门口就剩下面对面傻傻站着的俩人,左边门头上昏黄的路灯照着,在雪地上投下斜斜的影子。 “怎么的,这是要跟我绝交的意思?”覃梓学来之前想着想着不能置气。自己比他大比他成熟,得让着他。可是眼下见着人,那股情绪发酵着,压了两天的郁闷一股脑顶了起来:“这两天是认真想了,还是干脆嫌麻烦,就算了?” 魏武强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算了?!我这两天愁得头发都要掉了。” 第39章 “那你,”覃梓学低下头,不给他看自己发红的眼圈:“也不来找我。以后怎么样,咱俩可以商量。” “梓学,”小魏队长听着对方的鼻音,又悔又恼,恨不能捶自己几拳:“你别哭——” “谁哭了?!”覃老师外强中干,嘴硬的不承认:“我就是来问个痛快话,你要是不想继续了,我也不会死缠烂打……” “覃梓学!”魏武强气急之下就喊了一嗓子,立刻又泄了气做小伏低状:“是我不好,我不是个东西,我这两天不是怕你生气吗?我都不敢去找你。那啥,咱俩别杵这儿跟俩大傻柱子似的,冻够呛,走,先回家吃饭去。吃完饭慢慢唠,今晚就住家里,不给回宿舍!” 魏武强伸手去抓恋人的手,却被一巴掌打掉。 “别拉拉扯扯的,给别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过了车队门口的马路拐个弯,俩人就进了居民区小路。今晚没月亮,地上屋顶雪光映着,走路倒也勉强可认,不用手电筒。 看着前后无人,魏武强大着胆子直接搂住覃梓学肩膀,凑过去委屈的低语:“我都想死你了,就怕你以后都不理我了。你还说什么算了,你咋那么狠心,这不是拿刀戳我眼珠子吗?” 理性的那个覃梓学经过这两天的分别差不多已经被耗光了,剩下的部分全是感情用事的覃老师。 他不想跟魏武强分开,哪怕一辈子就在这里做个小学老师临时工也无所谓。 人这一辈子,有人钟情于轰轰烈烈的做一番大事业,他覃梓学更期待一个温暖的小家一个相知相守的恋人。 沈红说的回城指标,就算了吧。反正他不争,别人自会抢破头去争。 “武强,有些话,我晚些跟你慢慢说。你放心,我心里是真的很在意咱俩的关系,很重要很重要,不是会被随便牺牲的那种。” 覃老师一通含蓄的表白换来小魏队长的欣喜若狂。喷薄的情绪几乎压制不住,这两天的沮丧郁闷一扫而过,喜的大个子青年激动的要死,立刻就犯了病。 “你干嘛?这是外面。你别胡闹。”覃梓学被半搂着转了方向就起了警觉之心,挣扎着想推开他。奈何小魏队长身强体壮,跟自己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我就亲亲,急死我了。”魏武强凑在耳边哄人,湿热的呵气直往耳朵眼里钻,烫的覃梓学整个人从里到外直哆嗦。 覃老师被“挟持”进来的是一条乌漆墨黑的羊肠小道断头路,俩人并肩站着都嫌挤那种。一边是砖房墙根,另一边是别人家的后院杖子,里面堆着一人高的柴火垛,灯光漏了几丝过来。 后背倚在木头杖子上,从覃梓学的角度,刚好能借着那点漏过来的光,看清青年眼底近乎迷恋的神情。 心一下子就软的不行。覃梓学放下那点羞耻之意,咬了下唇,主动抬头亲了下魏武强,低低埋怨:“就会发神经,看你再被别人撞到怎么办。” “管不着了。”魏武强低了头,后半句的话都被凶猛又迫不及待的亲吻淹没了:“反正我这辈子就跟你一个人好了……” 亲到气喘吁吁,亲到欲望抬头。 俩人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粗重又杂乱。 万分珍惜的用拇指蹭了蹭覃梓学嘴角亮晶晶的涎水,魏武强再开口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喑哑:“梓学你怎么就这么好呢,好的我都想把你揣兜里天天藏着,不给别人看着。我长这么大,没这么稀罕过谁,也就你……”青年一双大手几乎包住恋人的脸,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狠劲:“得亏你不是女的,不然老这么勾引我,非得让你生上十个八个崽子拴住你才好。” 覃梓学抬头,自下而上的看着青年线条利落的下颌,上面还有泛青的胡茬儿,亲吻的时候很扎人,也很……诱惑人。 “生不了崽子,可是,”覃梓学咽了下口水,心脏砰砰乱跳的欢实:“一样可以让你泻火。这回我不怕疼,真的。” 痛苦的呻吟一声,大个子一脑袋砸到恋人肩上,几乎抓狂:“你快别说了,我不能这么挺着枪回家吧?操……本来就下不去这股劲儿,你还瞎撩骚,你等着,下次你就是哭爹喊娘我也得坚决办了你,不然都对不起你这句话。” “幼稚。”被这些话弄的听的面红耳赤,覃梓学胡乱开口,也不管是不是驴唇不对马嘴:“白长这么大个子,就会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下次就知道。”覃老师这句话不啻于火上浇油,小魏队长放肆的往前顶顶胯:“记着你的话,有种别求饶。哎你看看你,嘴丫子也上火了吧,也得泻火。” 在昏暗角落亲热了一番,魏武强先探头出去看了看,发现没人之后,拉了恋人回到正路。 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笑意,里面还有自己小小的模糊倒影。 小小波折后的和好分外甜蜜,俩人傻兮兮的,几乎是一路笑着走完剩下那段回家路的。魏武强走两步就故意用肩膀撞恋人一下,干脆将幼稚发扬光大,将不成熟进行到底。 事情就那么凑巧,俩人要进门正好碰着魏大娘出门,边上还有个满脸着急麻慌神情的年轻男人跟着,大冷的天气一脑门子汗。 “干妈你回来了都不说一声。”覃梓学嘴巴特别甜的叫人,心情舒畅,满脸的笑容情真意切:“我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 第40章 “乖孩子,”魏大娘拍了拍覃梓学肩膀:“这些日子都瘦了。等干妈回头炖点好吃的给你补回来。你看看这事儿弄得多不巧,”老太太转向自家儿子:“西村老徐家老爷子得急病去了,这不,”魏大娘朝边上那个年轻男人努努嘴:“徐家二小子特意来请的,我得赶紧过去。” 年轻男人朝俩人抱拳作个揖:“家父临终特意交代要魏大娘去操持他的后事,两位大哥辛苦将就两天。放心,魏大娘过去只管交代活儿,俺们一帮兄弟动手做事,不会累着她老人家。等忙完我就送魏大娘回来……” 大概是害怕魏武强他们反对,徐家二小子眼中带着哀求之色。 “节哀。”覃梓学觉得有点窘,摸了摸鼻子出言安慰一句。 倒是魏武强,摆了摆手完全不上心的样子:“行啊,我妈年纪大了,你们别累着她就行。我们没问题。” “累不着累不着。”年轻人一叠声的,抬手指外头:“俺们开车来接魏大娘的。” 魏武强跟覃梓学转头去看,小路尽头那里可不是停了辆拖拉机?后斗还用塑料棚子加棉被什么乱七八糟的裹个严实。 魏大娘和徐家二小子都走挺远了,魏武强想起来的扯着嗓子吼一句:“妈你得大概几天回来?” “怎么也得后天傍晚。锅里炖了白菜土豆粉条子,你俩再馏几个馒头!”魏大娘嗓门也不弱,一来一回清清楚楚。 “好嘞!”魏武强咧着嘴喜形于色,撞了覃梓学一下,高兴的什么似的:“后天回来。” 覃梓学没搞明白他干嘛这么兴奋,压着嗓子:“瞧你大牙呲的。人家办丧事儿你能不能收敛着点儿?” 两人迈进院子,长手长脚的大个子青年把院门关上,一把从背后抱住覃老师,嘿嘿的乐:“不用下次,今晚我就办了你,别求饶。” 覃老师愣了一秒,旋即轰的一下,脸皮臊的燥红,几欲滴血。 没脸没皮的某青年连推带搡的拥着人进屋,也不撒手,腻歪的跟连体人似的:“哎呦我这股火啊,再不泻出来就得憋死喽。” 第22章 堂屋的土炕烧的热热的,炕桌摆好了碗筷。当中的小铝盆盛着热气腾腾的炖菜,最上面还显眼的搁着两块棒子骨,诱人的香味儿一个劲儿往人鼻子里钻,诱的那点饥肠辘辘被无限放大,更形煎熬。 覃梓学盘腿坐着,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偷偷回头瞄了眼去端馒头的魏武强。 刚巧,他回头的功夫,站在灶边往盘子里捡馏好的热馒头的小魏队长也回头。视线相接,大个子青年毫不吝啬的露出大大的笑容,两排大白牙闪闪发光。 覃梓学倏忽又转回来,脸皮发烫,感觉简直比屁股底下的热炕还烫。 有点想夺门而逃的冲动。 “趁热吃,可暄乎了。”魏武强端了四个大馒头过来,先是一屁股坐到对面,紧跟着也不知道咋想的,伸手撑着站起来,挪到覃梓学身边重新坐下来。 “你不挤得慌吗?”覃梓学伸手推他一把,心慌意乱外加口干舌燥。 炕桌不大,原本就是一人一面好坐的。这下子大块头青年非要挨过来,长胳膊长腿的就特别碍事儿,尤其他盘起来的腿,坚硬的膝盖骨就顶在覃老师大腿的外侧,带着种宣示主权般的霸道和强势。 “不挤。”魏武强笑眯眯的,拿筷子夹起本就没多少肉却依然是稀罕物的棒骨搁在男人碗里:“你多吃点,我妈都说你太瘦了。” “我说,”覃梓学被他直白赤裸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魏武强你能正常点吗?你不盯着饭菜你看我干啥?” “你好看。”小魏队长甜死人不偿命的说小情话:“哎哪天咱俩去照相馆照张相呗?就靠近大礼堂那家青春照相馆。我看秦飞跟他对象去照的挺好。” 覃老师凶巴巴的拿筷子敲青年脑袋:“吃饭!” 可是吃饭也堵不住小魏队长的嘴巴:“也别哪天了,咱就明天去咋样?明天中午,他们吃饭时候,咱俩去。咱也拍那个啥……对,大海航行靠舵手!手里再抱本语录,一人一本!” 覃老师低头吃饭,简直不知道跟这个疑似亢奋到发高烧的人说什么。 “你咋不吱声呢?害臊了?”魏武强没等到回应,扒了两口饭就凑过来:“他们都不知道,咱是去拍结婚照哈哈哈。” “你别笑了,跟个神经病似的。”覃梓学忍无可忍:“你还吃不吃饭?不吃饭滚蛋!” “我滚哪儿去?”魏武强发起疯来也是无敌了:“哎呦呦不得了!这么大块磁铁!吸住动不了了!” “你怎么学的基础物理?”覃梓学愣是被他的胡说八道逗笑了,憋都憋不住:“同极相斥,异极才相吸!我们班上三年级小孩都懂。” 魏武强厚着脸皮:“咱俩不斥,咱俩碰一块儿那必须吸住!扒都扒不开那种!你们班小屁孩懂个逑?他能解释清楚咱俩为啥相吸,我以后魏倒着写!” 覃梓学给他胡说八道搅得自个儿也没心思吃饭,筷子一撂佯装板脸:“不吃是吧,不吃我收拾桌子了。晚上饿了可不给吃。” “不会饿。”魏武强拍胸脯,突然又神经兮兮的:“梓学,你说我用不用去找根绳拴腰上?我觉得有点飘,我怕一会儿太兴奋,飞天棚上去。” “放心,飞上去我给你拽下来。”覃梓学伸手弹他一记脑奔儿,直接掰了半个玉米面馒头塞他嘴里:“不够你嘚瑟的了。” 第41章 原本下了班俩人冰释前嫌后在外面亲热时候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眼下收拾完桌子到了上炕睡觉的点儿,酝酿了一晚上的情绪差不多发酵到了顶点,俩人都有点轻飘飘的。没喝酒却比喝了酒还晕,心脏砰砰乱跳,渴盼着又不敢再提。尤其是魏武强,俩小时前耍流氓说的那些糙话这会儿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想抽根烟定定神,烟盒都摸出来了,小魏队长又想到覃梓学不喜欢烟味儿,于是又给揣兜里了。 口干舌燥的。 “有水吗?嘴巴干。”覃梓学坐在炕沿上,看着魏武强走过来,挨着自己坐下。贴着的半边身子热烘烘的。 “水太烫,没凉的。”某人强作镇定的,挨着的大手摸索着,一把握住覃梓学的手就不撒开:“嘴巴干?我帮、帮你舔舔……”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紧跟着,衣服摩挲的细碎悉索声,涎水搅动吞咽声,意乱情迷间的呻吟闷哼声。烈火燎原一般,空气中都是炙烤的气息。 “你别……我先洗洗,脏……” “不脏……哎我蛤蜊油呢……” 魏武强两眼发直,脑子里没法思考,像是大夏天揣了个蜂窝进去,成千上万的大马蜂闹哄哄的,横冲直撞,把他脑子直接搅成了浆糊。 身体依照本能的往更深处拱了拱,额头血管一跳一跳的,耳朵轰鸣。 是这辈子从没感受过的酣畅淋漓,魂儿都没了。 …………………………………………………… 睡的迷迷糊糊的,覃梓学只觉得有人在拽自己。 被窝里热乎乎的,原本平躺着没觉得怎么着。结果被这么一拽,肌肉牵扯着,浑身上下立刻叫嚣着酸疼起来。 “干嘛?”覃梓学皱着眉,睡眼惺忪的还带着鼻音:“你扯我干嘛……睡觉……” 灰白的天光从窗帘映进来。太阳还没出,不知道是阴天还是时候太早。 “你睡你的。”眯起的眼缝间,是魏武强凑近的那张英俊帅气大脸,青年眼珠子发亮神采奕奕,哪里有瞌睡的模样? 覃梓学还没醒透,皱着眉:“那我睡觉你动我干嘛?” “趴我身上睡。”青年喜滋滋的,愣是把人拽到自己身上,胸口贴着胸口脸颊贴着脸颊的,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多幼稚又傻气:“我小时候肚子疼我妈就这么抱着我的,特得劲。” 眨巴眨巴眼睛,周身的不适加上这人哭笑不得的行为,覃梓学算是醒了:“傻不傻啊你,我肚子不疼,而且多大了又不是小孩。” “别动!”某人一惊一乍的,伸手按住覃梓学后腰不给他下去:“就这样,让我抱抱。你接着睡。” “还睡个屁。”覃梓学嘴角抽了抽:“你快别发疯了,放我下去。我浑身都不得劲。” “哪儿不得劲?”大个子青年哈巴狗似的,热情的要命:“我帮你揉揉就不难受了。这里?” 感觉到小魏队长的手不上路子的方向,覃老师特想反手去抽他一巴掌,奈何使不上劲儿:“屁股不疼你快别揉了。” “怎么可能!你别逞强。”魏武强义正言辞的:“肯定疼。昨晚你都哭——” 覃梓学伸手捂住他嘴巴,怒视之:“松手!” 被制止发言的小魏队长挣扎着讲话,含糊不清的:“别介……睡着……我看……没裂……肿了……红……抹点蛤蜊油……” 闹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武力值弱的覃老师被强行禁锢在青年硬邦邦的身上,由着魏武强顾自献爱心,小心翼翼的帮着揉后腰。 覃梓学侧着脸贴在青年胸口,听着一下下沉稳有力的心跳,身体一寸寸软下去,眼皮又有点发黏。 很累也很乏。昨晚魏武强没轻没重的折腾,完全不懂节制和收敛,没经验愣头青一个。 不过说回来自己年长他几岁,不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吗?俩人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 头顶传来瓮声瓮气的动静,没完没了。 “梓学,咱俩是真正两口子了。”憋不住话的小魏队长一大早就兴奋醒了,打鸡血的高烧状态持续不落,简直想奔出去昭告天下的冲动:“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你放心。” 打了个哈欠,覃梓学不想跟他一块儿发疯,含混的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到底是年纪小啊,真是幼稚不成熟…… “我想跟我妈说。”鸡血魏继续在自己的思路里狂奔:“你都是我们老魏家人了,哪有不住这儿的道理呢?以后不给回宿舍了。” “别闹。”覃老师赶蚊子似的挥挥手,好像还能睡个回笼觉,太好了…… “谁闹了?我说真的。”小魏队长完全忘记了自己几分钟前还信誓旦旦的让人“好好休息接着睡”的承诺,大手抓住男人双臂,毫不费力把人稍稍举起,面面相对:“咱俩是两口子,两口子得睡一张炕,盖一床被。” “魏武强,”覃梓学想拍死他,阴着脸:“你想怎么着?” “我没啊,”魏武强还没发现自己处境不妙,有点激动还有点羞涩:“那啥,我就是吧,昨晚跟你做两口子那档子事儿……太舒服了,你屁股比我妈过年蒸的白面馒头还暄乎……哎哎你别打我啊,我咋了我就说点大实话。哎哎媳妇儿别拧,拧秃噜皮了……” 隔着厚实的门窗,外面不知道谁家的大公鸡打鸣了。嘹亮的叫声撕破天幕,天亮了。 第42章 第23章 早上太阳出来冒了个头,没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天空就又变成了灰白色,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洒了下来。 魏武强正没事琢磨着中午去找覃梓学出来,俩人去照相馆拍照呢,事儿就先一步找上门了。 “强哥,王书记叫你去火车站接人。”韩明掀开棉帘子进屋,带进来一股寒气。 “接什么人?”魏武强心不在焉的,脑子里还回味着昨晚销魂蚀骨的快活:“我那车斗里得冻死人。” “谁知道。”韩明没客气的端起魏武强的大茶缸子:“可能是用顾镇长的吉普车,我看小倪也去王书记办公室了。” 魏武强一下子想起来了,霍的站起身,把韩明吓一跳。 “我知道谁来了!” “干嘛啊这是?吓我一跳。”韩明掸了掸衣襟上洒落的几滴水:“这么激动,中央来人了还是咋的?” 魏武强冲他一竖大拇指,没说话就匆匆出门了。 果不其然。 王书记跟着顾镇长,魏武强开车,三人一起早早赶到火车站严阵以待,静候半小时之后到达的那趟列车。 “强子,你机灵点儿。”顾镇长不放心的叮嘱,抻了抻已经很平整的衣角,严肃的拧着眉:“季首长来我们这儿,说是只带了个勤务兵,谁也说不准是为了个啥。” 王书记哈口气跺跺脚:“新市那边武装部就没说个啥?” 顾镇长叹气:“我请示武装部赵副部长的,他也不知道。” 俩人面面相觑,王书记小心翼翼的:“可能,就是为了小季……” “王书记,招待所那边你交代好了没有?”顾镇长又问。 “放心。”王书记拍胸脯:“都再三交代过了,老郑家媳妇儿把床单被罩都洗的干干净净的,昨个儿还抱回家搁炉子跟前烤的,贼暖和。” 魏武强本来不紧张,给这俩人一问一和的,弄得自己情绪也拎了起来:“顾镇长,那要是首长问季鸿渊在这儿工作咋样,我说啥啊?” “我说你小子!”顾镇长想削他:“今天脑子咋的了?没上机油锈住了?往常那机灵劲儿呢?还能说啥?就说干得好!踏实勤奋,团结同志……还有啥能说的王书记?” 三个人在这儿串词儿呢,火车汽笛响亮的声音传来,冒着烟的大家伙库嗤库嗤进站了。 魏武强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要接站的首长和勤务兵。 没什么人下车是一方面,关键季鸿渊跟他老子长得太像了。 魏武强落在后面,脚下的积雪踩得咯吱咯吱响。 季家这爷俩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似的,季家老子个子矮了些,头发白了些。倒是那挺直的腰板儿派头十足,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一看就是当兵的。 估摸着等季鸿渊再过三十年也长这样。 “来,来,强子。”顾镇长在前面招手。 魏武强一回神,抬头就见着四个人正看着自己,赶紧大步赶上去,态度恭敬:“镇长有事你吩咐。” 顾镇长笑呵呵的介绍:“首长,这两天就让小魏代您开车。别看小魏年纪轻,可是我们车队最厉害的一把好手,队长,技术好,为人踏实肯吃苦,今年入冬前抢任务,就是他不眠不休带着一帮小伙子干出来的。” “好。”季首长看过来。他的眼睛特别有神,像能看透人心:“年轻人好好干。” 一行人回食堂吃了饭,魏武强跟着沾了光,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炒大白菜的五花肉特别香。 …………………………………………………… 原本一切都挺顺利。 魏武强开车带着首长去了长安农场,魏书记诚惶诚恐,也不知道是得了指示还是自我发挥超常,反正是把季鸿渊夸成了一朵花,简直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正直好青年一个。 季首长始终表情淡淡的,从容的很,不会因为儿子被夸而喜形于色,也不会怒而掀桌揭穿实情—— 那龟儿子是老子看着长大的,什么德行老子不清楚?! 倒是从长安农场下山的路上,闭目养神的首长闲聊似的问了几句。 魏武强谨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半个字不提自己跟季鸿渊的交情。 “我听王书记讲,鸿渊来的时候,也是小魏你开车送他上山的?” “是。” 季首长靠在后座上,颠簸的路况并不舒服,可是他眉头都不皱一下:“那小子是个驴脾气,在这儿得罪不少人吧。” “这个,”魏武强专注的盯着被大雪覆盖的路面:“首长,我真不知道。我在车队没听到过什么闲话。”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勤务兵像个雕像一样,身体笔直一动不动,更别提插话了。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下文,魏武强悄悄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一眼。 季鸿渊他老子正侧着脸看着窗外的白雪皑皑出神。橄榄绿的军大衣领口随意敞着,像是根本不畏惧这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一般。 “首长,你把大衣扣上吧。车里冷,别再冻感冒。” 季将军有点意外的挑挑眉,倒是听话的伸手系上扣子:“小魏你就是本地人?怎么没走征兵,报效国家?” 魏武强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 在那么大领导眼里,当兵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可是这种人人眼红的珍稀名额,每年落到东安镇更是少得可怜,那可不是谁想当兵就能当兵的。 第43章 “是我想当然了。”不知道是不是季首长突然明白了,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成家了吗小魏?” “啊?”魏武强是真没想到会被问这个,结结巴巴的:“没,还没,那个……” 季首长笑了,眼角浮起明显的皱纹,却丝毫不会显得老态,风度翩翩:“谈对象了吧?大小伙子说起这个扭扭捏捏的,有什么好害羞的,嗯?成家立业,男同志安定下来,更能专心工作。” “嗯,谈了个对象。”魏武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说了出来。大概是想着这人估计这辈子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又是位高权重的首长,很快就能忘了自己这个小人物和自己说过的芝麻大小事儿。 “人特别好,对我也好。”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对我妈也好。” 季首长点点头:“这样的好姑娘得赶紧娶进门去,迟则生变。” 魏武强看着这么大个领导跟自己有说有笑的,随和的一点没架子,心里那些警惕慢慢就放下了:“不能,他就稀罕我一个。再说,放眼整个东安镇,也找不着比我更好的。” 这回季首长给逗得哈哈笑出了声,给他竖个大拇指:“说得好,老爷们儿就该这么有自信哈哈哈……” 结果连雕像勤务兵都被惊动了,微微侧脸看了眼魏武强,眼底带着好奇,浮着憋不住的笑意。 小魏队长给闹个大红脸,这才觉得自己说大话有点太得意忘形了。 正琢磨着说点什么转移话题,冷不防季首长笑意未歇轻描淡写的加了句:“鸿渊也谈对象了吧?” “嗯谈了。”话秃噜出口,魏武强只觉得后背吓出一身白毛汗,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连忙否认:“没,没有,没有的事儿。我听人瞎说的,那小子净扯淡。” “哦?刚才你不是说没听到过鸿渊的什么闲话吗?”季首长右手搁在自己膝盖上,不紧不慢的轻叩着:“还是听到过一些啊。” 魏武强后悔不迭,讷讷的:“有时候下班打牌,他们会张家长李家短的,都没影的事儿……”哎妈呀,季鸿渊他老子太厉害了,这叫什么来着?什么谈笑间什么什么于无形。 季首长倒不至于咄咄逼人,可是他问话相当有技巧,一环扣住一环,不给打腹稿的机会:“都闲扯说过什么?跟鸿渊传瞎话的是长安农场的姑娘?小魏你见过?” “首长我真不知道。”魏武强苦着脸,哎了一声,特夸张的指着外面的路:“又飘雪花了!领导你坐好,我可得专心开车了,这段路险,下雪更麻烦。” “别紧张。”季首长难得开了个玩笑:“就随便聊聊,咱们不会刑讯逼供。” 后半段路小魏队长彻底老实了,嘴巴闭的像个蚌壳,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宁可困了偷偷掐大腿也不跟季鸿渊老子闲聊了。 这随便聊聊太惊悚了,随随便便就能把什么话都套出来。季鸿渊他老子是干特工的吧? 下山回到镇上已经天色擦黑了。 得知季首长第二天下午四点钟的火车回新市开会,魏武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 晚上回了家,跟覃梓学边吃饭边说了白天的事儿。 魏武强心有余悸:“季鸿渊他老子太厉害了,神不知鬼不觉给我下套。可算明天要走了,不然老这么提心吊胆的,得折寿。” 覃梓学笑话他:“瞧你那点出息。” “真的,不是我瞎说。”魏武强给自己辩解:“前一句还好好说着闲聊的话,无关紧要的,然后趁我不备猛的问一句,鸿渊也谈对象了?我哪儿防着这个啊,直接交代了。” “这可是最厉害的录口供方式。”覃梓学憋笑,一本正经的样子:“我邻居家张叔是警察,他说刑讯录口供时,打骂威逼利诱都不比这种闲聊,趁你心神放松那会儿,突然加一句他们真正想问的问题,再狡猾的犯人下意识就会把真话说出来,等到后悔也来不及了。” 魏武强给他唬住了,喃喃的:“我说呢……不对!”看着覃梓学眼底泄露出来的笑意,小魏队长丢下筷子就扑过去咯吱他:“你也给我下套,你说我是狡猾的犯人!” “没有没有。”覃梓学怕痒,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摆着手连连求饶:“我开玩笑的,别闹了,没劲儿了……” 看着被自己压在炕上的恋人红扑扑的脸,魏武强恨恨的凑上去作势咬一口:“这次就放过你,再有下次,哼哼……” 覃梓学浑身发软的爬坐起来,没敢再挑衅他问再有下次怎么办:“赶紧吃饭吧,吃完饭早点睡觉,今天累死了。” 第24章 等到洗漱完了上了炕躺下,魏武强腆着脸凑过去,期期艾艾的问:“那个,媳妇儿你好点儿没?” “什么?”覃梓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身子一挨着暖和的炕褥,简直骨架都散了一般。 他今天是真累。昨晚小魏队长龙精虎猛的一番折腾,自己这一天从早到晚强撑着,没一个地方舒坦的。尤其是后面肿的地方,总觉得还塞着东西,异物感十足,走起路来特别扭。害他提心吊胆的,总怕被人发现。 “就那个。”大个子青年贴上来,滚烫的掌心烙铁样的虚放在他胯骨上:“要不,我帮你看看,消肿没?” 反射弧终于到位。覃老师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想什么呢!睡觉!” 第44章 魏武强也豁出去不要脸了,直接求欢:“不是我妈明天就回来了嘛,就不方便了。你要是好了,咱俩再弄一回呗……” 青年是真不懂,他不明白那地方脆弱易伤,承受一次得好好休息恢复。 覃梓学也是似懂非懂,可是他起码知道自己身体不舒服,偏生他对着那双乞求的眼睛硬不起心肠直接拒绝,干脆顾左右而言他:“肿着呢……对了,你刚才说季鸿渊有对象了?谁啊?我总觉得他眼高于顶,不太可能在这儿找……” “这个以后再跟你说。”大个子青年一看就知道恋人心软了,自己有机可乘,打蛇上棍的贴过去:“行不行梓学,就弄一回,我保证小心点儿,不使太大劲,慢慢来……” 魏小二进去的时候,覃梓学趴在枕头上疼的浑身直抖,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他怕被魏武强发现,又觉得是自己太娇气。干脆闷不吭声张嘴咬住枕巾,把脸埋在枕头上。 一会儿就不疼了,跟昨天一样。他告诉自己。 得了趣的青年简直发了癫,哪儿还记得刚刚信誓旦旦的慢慢来劲儿小点儿?他抱着自己心爱恋人的腰,真是恨不能把自个儿都塞进去,又快又猛,双唇胡乱的亲吻着男人单薄的肩胛。 “舒服吗梓学,我这么弄你舒服吗?你怎么抖的这么厉害?是不是太舒服了……” 小狼崽子般的男人意犹未尽的弄了两回,蒸腾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浓烈的几乎实质化,房间里充斥着化不开的春意。 …………………………………………………… “覃老师,你生病了?脸色咋这么难看呢?”刘颖下了第一节课回办公室,一眼看着坐在桌子旁边的覃梓学趴在那里,拧着眉毛捂着肚子,脸色发白。 “没事。”覃梓学看到有人回办公室,赶紧坐直身体,勉强笑笑:“可能昨晚睡觉着凉了。” 后面跟着进来的谢老师也是个热心肠:“我这儿有去痛片,要不覃老师你吃两片?” 课间时分,办公室里慢慢热闹起来,教数学的王老师是个大络腮胡子,可是心细。他走过去伸手摸了下覃梓学的额头。 “哎呀这有点烧啊,覃老师你还是去趟卫生所让大夫给瞧瞧,别瞎吃药。” “咋就瞎吃药了。”谢老师不乐意了:“我儿子发烧感冒就吃去痛片的,第二天活蹦乱跳啥事儿没有,好了。” 覃梓学:“……” “嗐,我可没针对你啊谢美丽。”王老师赶紧声明:“我就是觉得,让大夫瞧瞧也放心。”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吵得覃梓学头昏,结果这档口肚子再次凑热闹的咕噜起来,熟悉的绞痛袭来。覃梓学顾不上说什么,抓了几张草纸就急匆匆往外跑,顾不上颜面不颜面了:“没事,我可能就是受凉坏肚子了……” 谢老师很肯定的点头:“对,肯定是的。跟我儿子前两天症状一模一样!就吃去痛片没毛病。” …………………………………………………… 车子在镇上转了一圈,直到能看见车队大门口,魏武强提着的那颗心才落回肚子。 谢天谢地,马上把季首长他们带去王书记办公室,再坐一会儿就该去火车站了。 唉呀妈呀这任务可真累心。好在顺利没出什么幺蛾子—— 一脚急刹车,车轮带起大片飞扬的碎雪,几乎挡住整个前挡风玻璃。 魏武强气的破口大骂:“妈了个巴子!找死呢这是!” “首长,您没事儿吧?”勤务兵紧张的回头,看着后座的季将军。 “没事。”季首长身体往前冲了一下,好在这么多年当兵的底子反应快,一伸手牢牢按住了前座的靠椅,稳住了身形。 “对不起对不起领导。”魏武强这才想起来自己车上还坐着重要人物。青年懊恼的拍了下脑袋转过身,一叠声的:“季首长真对不住,有人突然从小道冲出来……” “我没事。”季首长还真是没生气,居然还开了个玩笑:“下去看看,别是有什么百姓效仿古人拦车反映情况。” 谁知道居然让他给说着了。 吉普车前头不到一米的距离,一个穿的花花绿绿的人刚刚惊魂未定的从地上爬起来。 等到双方面对面正式对上,差点把魏武强笑喷了—— 唱戏呐?!这绿裤子红夹袄的,头上还系了块脏兮兮的头巾,露出来那张脸描眉画眼的,嘴唇猩红脸蛋也抹了一坨胭脂,眼眶跟被人揍了一拳似的,乌青。看过去没有半点美感,简直不伦不类。 “这位大姐,”还是勤务兵机灵,不动声色往前迈了一步,挡在领导身前:“没撞着你吧。” 这位化了浓妆的大姐卡巴卡巴眼睛,重重的哼了一声,尖利的嗓子跟被捏住脖子的公鸡:“多大干部啊?多大干部也不能欺负老百姓啊!” 魏武强觉得不对味儿。这人上来不骂自己开车差点撞到她,反倒这么不着四六的来了一句……真是奔着季首长来的? 凛冽的寒风吹得那女人的头巾穗子直晃,额头耷拉着的刘海往后飘去,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魏武强眯了眼,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操! 小魏队长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你,”不知道自己被看穿的女人叉着腰,伸手指着季首长,气场十足毫不发憷:“你姓季对不对?季鸿渊是你儿子!” 第45章 季首长沉声点头:“是。你是?” 花里胡哨的女人扬起眉毛,咯咯的怪笑:“你儿子干的好事,他没告诉你?” 魏武强急的整个人都不好了,抢过话呵斥:“哪里跑出来的疯子!快回家去!” 倒是季首长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面前明显要掩饰什么的女人,完全没有要赶人走的架势:“我们父子已经很久没碰面了。不如你亲口告诉我,你们什么关系?” “首长!”魏武强满脸通红拧着眉头:“这人就是脑子不好,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哦,小魏你认识她?”季首长一下子把火烧到小魏队长身上。 “我,我知道,不是,我听、听说过……”魏武强支支吾吾的,眼神躲闪,恨不能把那个闯祸精剁成八块。特意跑去交代他躲着走,结果倒好! “我跟你儿子关系,你问一个外人干什么?!”女人不耐烦了,抬着下巴咄咄逼人的样子,出其不意伸手往自己并不合身的臃肿棉袄衣襟撩去。 勤务兵反应极快的挡在最前面,右手已经条件反射的按在了腰上的枪匣子上,目光严厉声音紧绷:“你干什么!” 女人轻蔑的斜睨他一眼,完全没被吓住。迟一步的撩起衣襟:“怕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当兵的,还有枪。” 女人掀起的宽松棉袄下,赫然现出明显凸起的肚子,即使还有毛衣裹着,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来端倪。 这下勤务兵也噤声了,放下摸枪的右手,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魏武强也看傻了,张着嘴巴指着那女人,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零下二十多度的寒风中,只有女人最从容。不紧不慢的放下衣襟又把棉袄抚平:“季首长看清楚了?” 被点名的季首长淡定如初,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你这是有身孕了?季鸿渊的?” “废话!”女人哼了一声:“不是你儿子干的好事我干嘛大冷的天站这儿跟你废话!” “那你什么意思呢?”季首长居然笑了,没有嘲弄的意思,看过去很真诚:“鸿渊离开这里还没一个月吧,他知道吗?” 女人嘴巴一撇,顿时红了眼睛,扯着嗓子干嚎:“那个没良心的陈世美!眼看着自己有了更好的前途可以离开这穷山沟,不声不响就抛下我们母子俩溜了!王八犊子太可恨了啊,呜呜呜……” 额头青筋直跳。魏武强默默低头,悄悄挪到勤务兵身边并排站着,权当自个儿也是一棵松树。 他们这一行人站的位置并不偏僻,何况眼下还是上班的时间,车队门口进进出出的,很快就有人看到了这一出,好奇的望了过来。 “当时甜言蜜语说的好听,欺骗我一个没见过市面的女人,结果搞大了肚子就跑,你不是季鸿渊老子吗?你家家教就这样事儿的?你找大伙儿评评理!可怜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呜呜……” 魏武强已经不忍心去看那个干打雷不下雨丑态百出的“黄花大闺女”,愁的脑门子疼,这可怎么收场? “你放心。”对方讲话这么难听,季首长依旧表情温和:“如果真是季鸿渊做的,我季家一定给你个交代。” “怎么?”女人一听也不假哭了,瞪圆了眼睛叉着腰,一副泼辣模样:“我还能泼你家脏水不成?我一介黄花大闺女,名声不重要吗?不是他做的,难不成是我自个儿做的?哎呀天老爷啊,大伙儿都来看看这个中央来的大干部,他瞧不起人啊,我不要活了……” 真有人闻声过来了。魏武强只想一脑袋扎到路边半人高的雪堆里去,眼不见心不烦。 看到有观众,女人更来劲了,干脆一屁股坐到雪地上,两条腿直蹬:“我不活了!今天我娘俩就一块儿死这儿!让你们季家记一辈子,呜呜呜我苦命的孩子啊,娘只是想给你讨个公道,将来黄泉路上你可别记恨娘……”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魏武强憋不住,刚要开口,不防还是被季首长抢了先。男人声音不大,却是字字千钧,极有力度:“你也别闹,我不吃这一套。正好,今晚你坐火车跟我们一块儿去新市,就到新市人民医院做个检查,把孩子养好了,生下来再说。是我老季家的,我们负责到底!” 女人愣住了,清澈的眼底划过一抹惊慌,转瞬即逝:“我才不去!谁知道你会不会杀人灭口。” 场面僵持住了,连魏武强也不知道,对方这通胡闹到底图计个什么。 第25章 “怎么了怎么了?”不知道谁知会了王书记和顾镇长,或者是俩人一直站在窗口翘首以盼。反正这会儿东安镇最大的俩干部一前一后气喘吁吁跑了过来,王书记脚下还打了滑趔趄一下,好悬摔倒。 “我、我,”女人大概是不想跟顾镇长他们对上,转过头去别开脸,嘴上不饶人,脚下却准备开溜了:“这事儿没完!反正你老季家的脸算是丢光了!” “别走。”季首长没回头,直接抬手示意身后的勤务兵:“小沈,拦住她。” 勤务兵动作快,首长声音刚落,小伙子已经杵到了女人面前,堵住了她开溜的路。 “干嘛干嘛?耍流氓啊!”女人豁出去的挺了挺肚子,要去撞勤务兵。 小沈毕竟是个大小伙子,碰着这种情况只能狼狈的后退,可又不能放人走,军令如山。 “你别激动这位大姐,首长只是想跟你谈谈……” 第46章 闹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之际,女人没注意自己脚下,左脚踩着块被雪盖住的砖头,哎呦一声,一屁股滑坐在地上。 这下可不比前面她故意耍泼坐下那次,结结实实的一个屁墩儿,摔的地面雪屑直飞,腾起一片白雾,然后紧跟着,从女人身上滑出来个东西,要掉不掉的,斜斜挂在棉袄衣襟下面,鼓鼓拽拽一坨。 边上有眼尖的脱口而出:“枕头!” 女人慌了,赶紧试图再把露馅的肚子塞回去,闹腾也顾不上了,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跑,动作麻利的很,哪儿有半点孕妇的样子? 这回勤务兵有底了,也不怕伤着人,拦在前面双手伸平,大声阻止:“不许走!” “不走跟你吹牛逼吗?”冷不防女人突然伸手去推小沈,力道还不小:“你别碰我,碰我就是耍流氓!” “你是哪个单位的?你领导是谁?”顾镇长脸都气绿了,顾不上男女之防,过去一把揪住女人胳膊往后一拽—— 更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大概是顾镇长气狠了用的劲儿太大,女人被他拽的踉踉跄跄的,头上戴着的头巾也晃悠着滑了下来,露出一头短发。 “哎,这他妈是个小子啊,哈哈哈……” 所有的底牌都被掀了,假扮女人的小和尚王伟急了,伸手挡着自己画的不人不鬼的脸,声音也不刻意憋着了:“我、我、我就是开个玩笑……” 季首长也愣住了,眼底划过失望之色,喃喃的:“是个小小子……” 顾镇长觉得自己要气中风了,语气严厉,指着小和尚的鼻子,手指抖的跟个帕金森患者似的:“小和尚,你、你这是什么行为?!你跟首长胡说八道,你……道德败坏!” 经过最初的慌乱,小和尚这会儿反而不急了,满不在乎的吸了吸鼻子:“多大事儿,就是开个小玩笑嘛,谁让季鸿渊拿我当长工使唤的。” 眼见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季首长也没了追究的心思,摆了摆手息事宁人:“算了,顾镇长王书记,咱们去办公室吧。” “都散了都散了,”王书记板着脸赶人:“一个个看什么热闹!都不上班了是不是?” 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零星夹带着笑语。 “……粮库……长安……孤儿……胆儿真大……” 季首长眉心一跳,抬起的脚又生生停了下来,和颜悦色的转向小和尚:“你是长安农场的?” 王伟点点头,不无好奇的看着季首长,想到什么说什么:“你跟季鸿渊长得特别像,他老了估计就你这样。” 顾镇长呵斥:“没大没小没长没幼!小——王伟,你也赶紧回去上班!”转而又对季首长解释:“王伟就是小孩胡闹,打小母亲没了也没人管着,性子野。早两年年纪小,农场里面也没什么活儿能给他干,这不,今年十八是大小伙子了,就,就去粮库上班了。”说到工作,顾镇长打了个磕绊,很快揭了过去。 “哦?”也不知道季首长是无意还是纯属好奇:“进粮食系统了?” 顾镇长跟王书记下意识对视了一眼,这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小和尚被安排进粮库谋了个好差事,但凡不是瞎子都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可是小和尚一个孤儿,跟谁也没利益冲突,大家顶多背后嚼嚼舌根当个八卦也就完了。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季首长问了这么一句,哪怕真的只是好奇,顾镇长和王书记也没法单纯的当个闲聊话题揭过。 魏武强站边上好半天,冻得手脚冰凉。这会儿听着他们没完没了,忍不住就插了句话:“各位领导,还是回办公室再说话吧,这天寒地冻的,别冻感冒了。” “也是。”季首长点了头刚让大伙儿的心稍许落下,紧接着一句话就又给拎回了半空。 “小王伟你也来,我们聊聊。” …………………………………………………… “覃老师好,覃老师再见。” 魏武强骑着自行车才到永红小学门口,就见着背对着自己站那儿送学生的覃梓学。 下午四点钟,天色暗淡,小学门头上铁皮招牌原本是红色,栏杆刷的蓝漆,此刻没有阳光的照耀,看过去也不再鲜艳,带着点锈蚀的沧桑。 “覃老师。”魏武强蹬了一脚车镫子,直接窜到男人身边停住:“下班了?上来,我载你回家。” “今天这么早下班?”覃梓学一回头,眼中浮上笑意。 “嗐别提了。”提起来这件事,魏武强简直一肚子火儿,以至于他都没发现,覃梓学看过去脸色苍白病恹恹的样子:“我今天不是——” “覃老师。”刚刚跟覃梓学你好再见的那个三年级小女孩又跑回来,眼珠亮亮的:“我想起来了,我妈说肚子疼要多喝热水。覃老师你记得回家多喝热水,肚子就不疼了。” 覃梓学点头,表情认真:“好,一定,谢谢小敏同学和小敏同学的妈妈。” 等到小孩儿走了,魏武强才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男人:“咋了?肚子疼?中午吃啥的?” “没事儿。”说起这个,覃梓学心有余悸,想起今天一天遭的罪简直脑仁疼,只是他也稀里糊涂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受凉了。拉肚子。” “晚上回去躺炕头,我帮你揉揉。”魏武强不知道是自个儿闯的祸,还小声埋怨:“你肯定晚上睡觉蹬被子的,多大人了,真不让人省心。所以你看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住宿舍?” 第47章 嘴角抽抽忍住笑,覃梓学低头用脚尖铲着积雪的地面:“咱俩也不知道谁让人不省心。” 小魏队长理直气壮的:“我年纪比你小不假,可是我懂事儿,有担当,知冷知热会照顾人。”做贼样的左右看看没人,大个子青年微微弯了腰,凑到恋人耳边说悄悄话:“我会疼人不,媳妇儿?” 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就好像是戳中了覃梓学的笑穴,让男人笑的弯了腰,几乎停不下来。 “笑啥,跟个傻子似的。”魏武强给他笑的莫名,自个儿也忍俊不禁:“笑,笑,就知道笑!” 学生很快都走光了,谢老师骑着自行车出来,跟覃梓学挥手告别,还不忘跟小魏队长打趣:“呦,这不是车队小魏队长嘛,咋的,今天到我们学校门口来值班啦?” 整个东安镇上就那么点儿大,大部分人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认识。 “丽姐你净拿我开涮。”青年一双大长腿轻松支在雪地上,棉衣顶上两个扣没系,看过去潇洒帅气:“接覃老师去家里吃饭。”他有意含糊其辞,自己听着有点微微的不好意思,更多的是隐秘的窃喜—— 我是来接媳妇儿回家的,虽然你们都不知道。 果然谢老师完全不会多想,不无羡慕的笑:“你们哥俩儿感情真好。那我先走了,覃老师你记得回头还得吃药巩固一下,别烧的不厉害就不当回事。” 坐在车后座上,覃梓学听到奋力蹬车的青年被风刮过来的声音。 “我跟你说,你又是发烧又是拉肚子的,肯定夜里受凉了。晚上盖厚实点儿,老实捂出汗就好了……” 路过青春照相馆,魏武强捏了下刹车,单脚支着地,望着橱窗里挂着的照片。 “你看,就那种,后面拉着背景,有轮船和大海,我们站在前面,拿着语录,对,我还有个军挎可以背着,就咱俩这么帅,照出来肯定特别好看。” 眼神微凝,大个子青年掩着嘴巴咳嗽两声,低低的动静:“他们挂橱窗里的也赶不上咱们。” 覃梓学抓着青年的棉衣后摆,脸上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窘的,红彤彤的:“这有什么好比的……” 橱窗里挂的那张招牌似的大照片,是经营照相馆两口子的结婚照。 朴素的衣着掩不住照片上俩人青春正好的灼灼芳华,女青年扎着两根大麻花辫,微微向男青年方向偏着头,俩人的脸上都挂着幸福洋溢的笑容。 “等过两天,咱俩换身好看点的衣服,别穿工作服,来照相。对,把那个假领子戴上,精神。”魏武强沉浸在自己思路里面,不无遗憾:“原来季鸿渊有件大衣特别时髦,他说送给我来着我没好意思要,我就琢磨,要是给你也买一件那种呢子大衣,穿上肯定又精神又帅气。” 第26章 小和尚的工作丢了。 这倒怪不得季鸿渊他老子。 即使小和尚上赶着去作妖,季首长也只是把人带到办公室,关上门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没什么敏感问题,小和尚也还算老实,没胡说八道。 倒是顾镇长越想越窝火,前脚把领导送上火车,后脚就狠狠的尅了小和尚一顿,什么大帽子都给扣上去了。 小和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梗着脖子有来有往,伶牙俐齿一句都不带认输的。生生把顾镇长气的脸红脖子粗,血压一路飙高到脑袋发晕。 然后就是拍桌子。 顾镇长气极了巴掌都拍的通红:工作先不要干了,回去好好反省一下错误! 小和尚翻个白眼,双手插在口袋里:不干就不干,正好不想干了。 搞得魏武强第二天怒气冲冲的去粮库堵人,琢磨着得好好修理一顿这混小子,谁知道撸胳膊挽袖子的酝酿好了情绪,却被告知小和尚停职了。 那种一拳头打到棉花里的感觉,甭提多窝火了。 然后特别凑巧的,也不知道远在部队的季鸿渊消息怎么那么灵通。他家老子离开第二天傍晚,季鸿渊电话就打到了车队王书记办公室。 看着王书记带上门出去,魏武强定了定神,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薄汗,接起电话:“喂?” “我。”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笑,极其有辨识度。 “季哥?”魏武强就琢磨呢,派去叫他的人说是首都来电话:“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我听说,”电话那边有刺刺啦啦的杂音:“我家老子去东安了?” “唉,”魏武强叹口气:“季哥你是不知道,我就怕你家季首长跟小和尚碰上,还特意去交代了一下,让他躲两天。好家伙,直接描眉画眼的怼上来了……” 听着魏武强把那天的事情形容了一番,即使电话音质不好,都能听得出季鸿渊笑的很开怀:“小崽子真给我长脸哈哈哈……” 偷摸瞄了眼门口,想想不放心,魏武强干脆过去把门关严实了,小跑回来拿起电话接着说:“我说季哥,小兔崽子这么黑你都不生气?” “生什么气?”季鸿渊是真不在乎:“那小子一身反骨,你越不让干的事儿越要干。原本我那么折腾他他就怀恨在心……行了,我有数了。” “对了,小和尚工作也丢了。”魏武强想起来赶紧补一句:“倒不是你爸说什么的,哎我也是服了,顾镇长吼他两句,他动静比顾镇长还大,拍桌子踢板凳的,牛气冲天。这小孩怎么就……”小魏队长想了半天不知道用什么词儿来形容合适。 第48章 “我惯的呗。”季鸿渊乐不可支,也是个奇人:“蹬鼻子上脸,以为谁都吃他那一套。” “季哥,”魏武强站累了,干脆趴在桌子上:“你要在部队待几年啊?以后还来东安玩儿吗?” “谁知道呢。”季鸿渊漫不经心的,隔着话筒有火柴划着的动静:“你跟你那对象挺好的?” “嗯,”小魏队长不好意思了。这要是面对面的,再喝点小酒,他当不住要炫耀一下,或是讨教一下。可是隔着电话线,他很多话都觉得不方便说。于是青年含糊的:“挺好的,就各方面都、都挺好的。” 季鸿渊是个人精啊,一听就明白了:“听起来性生活挺和谐?” “季哥,”脸皮薄的小魏队长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吭哧吭哧的:“你说话也太那啥了吧……”太不要脸了吧。简直比我还不要脸…… 季鸿渊隔着电话线笑了好一会儿,意犹未尽的:“行了,我不跟你多扯了,部队这边管得严,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小和尚那边不是工作黄了吗?我来想想办法。” …………………………………………………… “来,往一块儿靠一靠。”躲在偌大照相机黑色帘布里面的张师傅手里虚虚握着球状气囊,嘴上不停歇指挥着:“又不是大姑娘,站那么远……嗳小伙子真精神,对,高个儿那个,你身体再正过来一点……过了,一点点就行……下巴稍微抬一点,手里的书……” 气囊跟着张师傅响亮的声音一块儿捏下去,定格了这一刻:“好,微笑!保持住!就这样,照了!” 噗嗤一声,那俩倒挂着的反光伞跟着闪光灯一亮,紧接着暗下去,吓得魏武强条件反射的一激灵,一径眨眼睛。 “好了。”张师傅利落的拉下金丝绒盖帘,爱惜的盖好立式木质大相机,转身走出照相间还不忘提醒:“小心脚底下,别绊着。”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间走,魏武强走在后面小声嘀咕:“这照个相一会儿抬头一会儿扭脖子的,还得咧着嘴不能动,我浑身都不得劲儿,哎真是比搬木头还累。”大个子青年顿了顿,又给自己刚刚的失态做补救:“哎还有那个灯,照的我啥都看不清,结果正紧张呢,噗嗤一下子还吓我一跳……” 话痨小魏队长在后面嘚嘚嘚的,把覃梓学听的简直憋不住笑意。 他小时候家里一块儿去照相馆照过全家福,对这套流程多少有些印象,所以不会像魏武强那么新奇又紧张。若说真有那么一些紧张的话,也是全都来源于身边站着的这个青年。 他们关系特殊,他们亲密无间,他们奢侈的跑来照相,承载了许多无法诉诸出口的希望和愿景。 张师傅正站在他那小小的玻璃柜台后面低头开票,笔尖沙沙的在纸面上划过,紧跟着票根被撕了下来:“五毛。” “好嘞。”魏武强抢先一步伸手从口袋里摸钱递过去,客气的道谢:“谢谢张哥。” “客气啥。”张师傅笑出一口大白牙:“我家闺女就在永红小学读书,四年级,说覃老师可厉害了。” 魏武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特自豪:“覃老师是大学生,正儿八百考的那种,知识渊博,那啥物理什么宇宙什么的,特别厉害。” 张师傅跟着点头:“我闺女讲过,说一下课覃老师就被他们班马小虎张建国那几个皮小子围着问问题,说覃老师给他们讲啥,啥牛顿什么定律,还有啥引力,嗐我又不懂,你看说都说不明白。” 覃梓学被夸的特别不好意思:“我也没做什么。以后孩子们大一些要学习物理,有空我就给他们普及一点基础,深入浅出的。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张哥,这得几天才能拿着照片?”魏武强递给张师傅一根烟:“来根烟张哥。” “我给你加急,加塞儿先洗出来。”张师傅把烟夹在耳朵上,爽快的许诺:“人家得一个礼拜,你三四天的过来拿就行。” 出了照相馆的门,魏武强小心翼翼的把票根收好,用肩膀撞了覃梓学一下:“跟着覃老师沾光了,取照片都比别人快。” 覃梓学瞪他一眼,当然也没什么威慑力:“人家说你也说,你懂不懂得谦虚?” “我为啥要谦虚?”魏武强一挑眉毛,几分痞气:“张哥说的都是事实。再说了,我夸你还来不及,我干嘛还要虚头巴脑的说什么哪里哪里一般一般。”说到这儿青年乐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人家一般是夸媳妇儿或是孩子时候,老爷们儿才装模作样的谦虚谦虚,咱俩这样,我怕一谦虚,再让别人知道咱俩关系。” “你可真是,”覃梓学说完就知道自己失误了,愣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想揭过:“满嘴跑火车。” 青年眼中带着憧憬,脚下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等照片洗出来,我把它放进我家那个相框里面去,就堂屋里挂墙上那个。那里有我爸妈结婚的照片,有我妈和我老姨的照片,都是家里人有纪念意义时候拍的。等咱俩的放进去,我想你的时候就看一看,哎我简直等不及了……” 覃梓学有点不安,悄悄咽下那句话—— 人就在你身边,想了就看,看什么照片? 他总觉得两人来日方长。既然自己已经做了决定不回城了,魏武强又想明白了要在一起,那么未来总归是可期待的。 第49章 但是魏武强眼下讲的话,让他莫名有种可笑的畏惧,就像那种老人的迷信,不要去说不好的事情,说了就有可能灵验一样。 两人走到车队门口,碰着王文宇刚好迎面走过来。 覃梓学看着他会有些不舒服,不过那次两人亲吻被撞破的事儿毕竟已经过去好长时间,而王文宇也没说什么,覃梓学心底的紧张渐渐就散了。 倒是魏武强,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很紧绷,刚刚那些喜悦和轻松都不见了,沉默着权当没看见一样。 三个人擦肩而过,除了覃梓学出于礼貌点了点头示意打招呼,没有人说话。 王文宇一直直勾勾的盯着魏武强,那表情看过去怪瘆人的。 走出好远,覃梓学不无担忧的问:“你上次揍他那事儿,他还记恨着呢?你看他那表情,唉,大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魏武强嘴角抿了抿,有点烦躁:“甭理他。”他当然知道王文宇盯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他为王文宇提出的那些建议感到恶心,与此同时,他也为自己曾经的动摇而觉得羞臊。 覃梓学这么好,他的认真,他的坦诚,他的不放弃,自己怎么可以动过那种龌龊的念头呢? 第27章 周六下午临下班,有人到车队来找魏武强。 是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外地人。 一辆簇新的北京吉普停在门口,两人就站在车门边上抽着烟等着。 小魏队长狐疑的走过去,打量着其中一个穿着的时髦呢子大衣和脚上的三接头皮鞋。这绝对不是东安镇及附近的穿着打扮习惯,总觉得像谁,有印象…… “魏武强?”呢子大衣看着往他们这边走过来的青年,率先扔了烟蒂站直身体。 “我是。”魏武强看着对方伸过手来要握手的架势,手心朝上摊开:“甭客气了,一手机油。” 来人哈哈一笑,风度翩翩收回手去:“自我介绍一下,唐峥嵘,季鸿渊发小,他委托我来找你办点事儿。” 说完又指了指边上那个壮实点的男人,语气随意:“新市武装部我哥们儿,姓陈,比你大,你叫陈哥就行。” 魏武强总算想起来了,这种骚包的穿着方式怪不得眼熟,跟季鸿渊刚来时候一个样。 唐峥嵘看过去二十大几岁,相貌堂堂,表情和善。比起季鸿渊那副冷漠面瘫的德行,简直天差地别。 “你们这儿忒冷了,”唐峥嵘看过去确实冻得不轻:“咱们能换个暖和点儿的地儿说话吗?” 魏武强有点迟疑。 去办公室不合适,那帮小子咋咋呼呼没个安静的时候,何况事关季鸿渊,八成是不能被听到的秘密。 这么犹豫的功夫,倒是边上那个沉默寡言的陈哥开口了:“去招待所吧,怎么着今晚也走不了了,得住一晚上。” 唐峥嵘想了想,爽快点头:“成啊,那就先去招待所,开了房间好说话。” 东安镇这个招待所是国营性质,成年也来不了几回旅客,是以也只安排了一个家属守着,打扫打扫卫生晒晒被子什么的。 好比上回季鸿渊他老子过来,已经算是这小半年里招待所的第一波客人了。 坐在柜台后面打毛衣的女人站起来,看了眼客人,又看看魏武强:“强子,这又是你接待什么领导啊?” “郑嫂子,”魏武强蹭蹭冻得通红的耳朵,跺了几下脚:“不是,我,我朋友,来这边农场办点儿事。” 郑家嫂子爽利的搁下手里的活:“正好,上次你接待那领导的房间被褥我刚洗过晒过,就住那屋吧,暖气也足,还能晒着太阳。” 拿着叮了咣啷的一大串钥匙去开门,郑家嫂子很快又给拎了两瓶热水进屋:“有啥事儿再找我,刚烧的热水。” “嫂子,”魏武强喊住女人:“有玻璃杯吗?我去拿俩。” “行,你跟我过来拿。”郑嫂子带着魏武强往前台去。走出去一段距离回头瞧瞧,女人小声说:“强子,你朋友干啥的?一看就不一般,你看那衣裳穿的,老洋气了,皮鞋锃亮!”顿了顿又吃吃的笑:“就是不保暖,咱这零下二三十度的,不得给冻屁了!” 魏武强也给她说乐了:“从首都来的,那边没咱这儿这么冷,确实不习惯。” “哎上次顾镇长带过来的茉莉花茶还有呢,”郑嫂子拿玻璃杯的功夫,顺手把那小半包茶叶也塞给魏武强:“拿去招待你朋友。” “谢谢嫂子。” 重新进了屋倒了热水泡上茶,唐峥嵘单刀直入:“大鸿,哦就是季鸿渊,我们打小都这么叫他,顺口了。”看着魏武强点头表示了解,唐峥嵘继续:“大鸿和我一个大院里长大,他这会儿服役的五零三四八部队,炮兵团,团长就我哥。所以他跟外头联系要方便点儿,明白吧。就前两天,他往我家里打了个电话,让我过来接一个小孩走。” 魏武强脱口而出:“小和尚?” 唐峥嵘点点头:“他说叫小和尚,大名叫王伟。今年十八岁,前段时间刚刚从粮库那边被停职。”男人翘起二郎腿,微微的笑:“季叔前两天借着来新市开会的功夫,来这边走了一趟,季叔这人说是来随便看看,其实他还是担心大鸿过来这一年,别是犯了什么原则错误或是作风问题。” “就算有什么问题,季鸿渊也当兵走了。”魏武强不解:“还能有什么关系?” 第50章 “有关系。”唐峥嵘笑笑,完全不避讳那个陈哥:“季鸿渊这回走征兵,以后是要往上层走的,不能有任何污点。” 魏武强恍然大悟:“原来这样。” 看着青年一脸单纯耿直的样子,唐峥嵘轻轻吁口气:“王伟还在东安镇吗现在?” “回农场了。”魏武强确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听唐峥嵘把前后关系讲明白,对他的话也就信了八成:“粮库的班上不了了,他就又回去长安农场了。不过,”小魏队长扯扯嘴角:“季哥让你带他回首都?干嘛?季哥还在部队上回不了地方。再说了,小和尚愿不愿意跟你走,这个我说的不算。” …………………………………………………… “去,干嘛不去。”小和尚没心没肺那副样子,完全看不出来他刚丢了工作会有半点伤心难过的情绪。 “你这小兔崽子,胆儿怎么那么大呢?不知道害怕俩字咋写是不是?”魏武强原本挺气这小孩的,可是眼下这么大的事儿,他又开始担心了:“真到了首都,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的,季哥也暂时回不去,你打算怎么办?” 小和尚咧咧嘴,清秀的脸上带着狡黠:“就算是要饭,首都的饭也比咱这儿破地方的好吃点是不?强哥,”小孩拍拍跟他一块儿蹲地上抽烟的青年肩头,老气横秋的:“我不稀罕粮库那样的铁饭碗。你说我就一个人,没爹没娘的我怕啥?还能把我给卖了?卖了也不值钱呐。我不想稀里糊涂在这里过一辈子,我想出去看看。姓季那个王八犊子回不回去跟我都没关系,我又不是投奔他去的。那是首都,强哥,你想啊,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对于魏武强来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说起来是不假,但是风险太大。更别提小和尚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去,说不定只是季鸿渊一时心血来潮。 “强哥你咋就是个操心的命呢?”小孩看着大个子青年出神,自作主张伸手抢过他耳朵上夹的一根烟:“我知道你担心啥,强哥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么知道好歹。” 小和尚咧咧嘴,脸蛋冻得通红:“季鸿渊怎么想的跟我没关系,我只需要他让我把我带出去。我觉得我能活下去,还能活的不错。强哥,等我混好了,你去首都我请你吃饭,捡贵的点,烧鸡酱肘子敞开了吃!” 去了首都算不算盲流不知道,反正小和尚义无反顾的跟着唐峥嵘走了。 像他这样莫名其妙的走,什么手续都不用办,介绍信也不用开,甚至小和尚担心农场魏书记啰嗦,连个招呼都不打,托魏武强给带句话就甩手溜了。 魏武强看着小孩弯腰钻上吉普车,啥都没带,两手空空,奔着自己的新生活去了。 …………………………………………………… 今年冬天雪大,一场连着一场。有时候早上起来,一推房门才发现外面大雪堵门了,得费点劲才能推得动。 各单位组织扫雪都来不及,早上才热火朝天的把马路清扫出来,晚上天黑就接着下,堆的家家户户屋檐上跟盖了厚棉被似的。 小孩最高兴,不管是铲雪还是打雪仗,只要不上学什么都是好的。 有些手巧的,就会找俩块木头板子铁丝什么的,自己做爬犁玩。 四四方方能坐俩人的大爬犁,凳子面大小、前面有个脚蹬子控制方向、再带俩手撑子的高级飞机头,五花八门的土制滑雪工具,呼啸着从各种小路的上坡往下滑,生生把路面一遍遍给压的跟镜面似的光滑,惹得大人们摔了跟头,咒骂不已。 魏大娘那边忙完了事情回家,覃梓学没那么厚脸皮继续住下去,可是魏武强死皮赖脸的不给走,还在饭桌上当着魏大娘的面提出来,宿舍太冷了,不如家里吃的好住的暖。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大个子还振振有词的把覃梓学前两天受凉发烧拉肚子的事情提出来做反面教材,用以证明覃梓学想要一个人回宿舍住是多么不理智的想法。 魏大娘也不知道看出来什么没,笑眯眯的,点头说干儿子住家里来也是应该的,实在住不惯,等开春了再搬回宿舍就是了。 喜的小魏队长晚上上炕睡觉之前抱着人一个劲的亲,偏又怕被隔壁自家娘发现,动作蹑手蹑脚的,一点声音不敢发出,活似做贼一般。 亲着亲着,俩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都给撩起了劲儿,可是条件又不允许。 覃梓学压着喘息看着满脸郁闷的魏武强,魏武强闷闷的弓着腰,张嘴泄愤般的咬被子。 那种偷情样的感觉挥之不去,俩人越想越忍不住,偷笑了好半天,眼泪都笑出来了。 第28章 一月一号新年第一天,秦飞结婚。 他老婆就是当初夏天时候一块儿去黄泥泡钓鱼的那个姑娘,韩淑英。 原本张罗着要帮忙的一帮小伙子嘻嘻哈哈的,围着秦飞一块儿在院子里抽烟。 覃梓学隔着窗户看着他们,看着魏武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大伙儿一块儿哈哈大笑,秦飞还笑着往他肩头怼了一拳,亲亲热热的,兄弟般的。 晴好的日头洒下明晃晃的阳光,映照在魏武强侧脸上,线条利落分外俊朗。 微微抿了下唇,覃梓学想,他就是这样啊,在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大家都喜欢他。 “覃老师好。”秦飞大哥家孩子跑过来问好,手里抓着俩颗酥糖,一股脑往覃梓学手里塞:“覃老师吃糖,我爸托人去新市买的,可好吃了。” 第51章 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正是淘气时候,递过糖,小孩歪着头好奇的问:“覃老师你笑啥?” “啊?我笑了吗?”覃梓学情不自禁伸手摸自己嘴角。好像是有一点弯呐。 “笑了。”男孩特别肯定的点头:“我猜,你肯定想着今晚有好吃的,馋的要流哈喇子了才笑的对不对?” 覃梓学笑出声,跟着点头:“对,你说的对。” 屋子里闹哄哄的,秦家的亲戚里里外外忙活着,是特别平凡温馨却有奔头的好日子。 刚刚接回来的新娘子也没那么讲究,穿着红棉袄喜气洋洋的靠着桌边站着,被几个七大姑八大姨的围着问这儿问那儿的。 覃梓学看她把右手放在肚子上,即使是比较宽松的棉袄,也能看出来微微凸起的弧度。 这是有身孕了。 也是,前两天魏武强还提过一句来着,说秦飞是奉子成婚。 后厨传来刺啦一声响,紧接着炝锅的香味儿就飘进了鼻腔,葱花混着猪油,覃梓学觉得自己真要像孩子说的那样,馋的流哈喇子了。 吃饭的时候,家里挨挨挤挤的摆了两桌,还有一些人端着碗端着杯的,挤在桌旁站着吃。 秦飞爸爸满面红光的,非要拽着魏武强划拳。爷俩你来我往的,热闹的氛围几乎要把房顶给掀了。 秦家家境不太好,婚礼也不能跟当初沈红嫁去周家时的流水席状况相提并论。只是这么个不大的小屋热烘烘的,看过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就连厨房上菜都得大声吆喝着奋力挤进去的场面,特别让人有融入感。满屋子的开怀笑脸和发自内心的喜悦极其感染人,和着蒸腾的酒菜香气,让没喝酒的人都醺醺欲醉。 “哥,”秦飞喝的有点打晃,带着新娘子一块儿敬酒敬到魏武强这边,大着舌头:“强哥,我以后可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你得,得赶紧的。媳妇儿,给强哥倒满!” 魏武强肩膀挨着覃梓学,听着哈哈一笑:“看把你嘚瑟的,来,弟妹,倒满!” 一杯酒下了肚,秦飞打了个嗝:“我强哥这么爷们儿,我就不信——” “行了行了,你麻溜的滚蛋!”魏武强不给他继续说,伸手推他:“接着敬酒去,少废话。” “这就嫌我烦了。”秦飞是真醉了,哪怕人逢喜事精神爽,奈何他喝的多,来者不拒:“你等着的,你等你娶媳妇儿时候,你等着……” 酒鬼被新娘搀着走了,魏武强殷勤的夹了块炖酸菜里面的排骨搁到覃梓学碗里:“吃,多吃点。秦婶做饭特别好吃。” 覃梓学看着边上秦飞他大姨家表哥缩回去筷子,窘的不行,搁桌子下踢了魏武强一脚:“自己吃,别夹来夹去的。” 这块排骨是炖酸菜里面最后一块,大伙儿都不好意思下筷子,瞧着秦飞表哥也是瞄了好久举筷子就奔这块排骨来的,结果被魏武强截胡了。 正好秦飞敬酒敬到韩明他们几个大小伙子那里,哄闹的声浪陡然间加大,还夹杂着拍桌子的动静,引得大伙儿都往那边瞧。 魏武强趁机哥俩好的搂了下覃梓学的肩膀,亲密的凑他耳边喁喁:“不是怕你生秦飞的气嘛,他喝多了瞎咧咧。你吃,秦飞他哥够胖的了,少吃一口不要紧。” 青年看过来的眼神炽热,眼底浓烈的爱意几乎遮掩不住。覃梓学佯装在听那几个人闹酒的动静,根本不敢看身边的恋人,心脏却是不争气的一通狂跳,恨不能跳出喉咙。 他知道该告诉魏武强收敛一点,可是这家伙性子简单,尤其喝了酒之后,简直毫无遮掩的可能性。这种一边心惊肉跳一边沉溺沉沦的感觉就像冰火两重天,煎熬也甜蜜,是刀尖上的忘我舞蹈。 “梓学。”魏武强仗着屋子里乱哄哄的听不到,继续耳语骚扰:“你真好看。” 覃老师装聋作哑,耳朵红的快要透明。咳咳,就算是屋子热的吧,灶火太足了,人气又旺…… 大桌之下,原本就是你碰我我碰你挤着坐的,魏武强结实的大腿一直紧挨着覃梓学的,谁知道借酒装疯的小魏队长不满足,蹬鼻子上脸的直接一抬腿,生生把自己左腿压到了覃梓学的右腿上,简直二皮脸到令人无语。 “你别胡闹。”覃梓学不敢大声呵斥,一边压着嗓子说,一边伸手到桌下去推:“多大人了……” 后面直接没声了,因为覃梓学伸下去那只手也被对方牢牢攥在了掌心,熨帖的温度燎烧着炙烤着,皮肉仿佛都黏在了一起,几乎烧穿覃梓学那颗受不得惊吓的心脏。 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闹腾完喝好了喜酒,众人意犹未尽的离开,剩下几个亲戚帮着打扫卫生。 耳朵里还残存着刚刚的喧嚣哄闹声,身上依旧是屋子里融融的温度。覃梓学觉得晕乎乎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对比着身边还能走直线的大个子,喝多的仿佛是没沾酒的覃老师。 “媳妇儿,”这会儿没人了,魏武强更加肆无忌惮:“秦飞媳妇儿没你好看。” “好看那么重要吗?”覃梓学说着他,其实想想自己何尝不是肤浅的喜欢着魏武强的好看,就是怎么看都合心意那种:“等再过二十年,就成老头子了。” “老头子也好看。”小魏队长连磕绊都不带打的:“怎么样都好看。” 覃梓学正被他说的心软又酥麻,冷不防这人跟着来了句不要脸的:“你让我弄你的时候也好看。眼睛红红的,嘴巴红红的,还有舌头……” 第52章 “魏武强!”覃梓学气急,那点旖旎咻的一声不翼而飞,臊的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礼义廉耻呢?” “不要。”理直气壮的某人干脆一把搂住矮自己半头的恋人,亲密无间就像哥俩好:“媳妇儿我这会儿特别想,想的鸟疼。咱俩找个地方……洞个房?” 魏武强借酒装疯求欢,覃梓学又何尝不想? 正是热恋情浓高烧不退,恨不得天天腻在一块儿说说小情话,做做让人面红耳赤的事。 只是实际条件不允许—— 魏家不行,有魏大娘在隔壁屋,一墙之隔,覃梓学没那个脸皮; 宿舍不行,覃梓学不是一个人住,这种惊世骇俗的事儿更是想都不要想; 然后……没地方了。 想是魏武强也想到了现实,苦恼的拧着浓眉,刺刺的寸发在男人颈窝蹭了蹭,像是大狗在撒娇:“要是招待所那边房间没退就好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样的渴望。只不过一个露骨直接一些,一个含蓄隐晦一些。 “你,”覃梓学咽了下口水,趁着自己退缩前赶紧问出口,心脏砰砰的:“带蛤蜊油了吗?” 小魏队长卡巴卡巴眼睛,没说话,乖乖的伸手到口袋里摸,转瞬掌心摊开,上面静卧一只光润的贝壳小盒。 话是自己问的,可是亲眼看到这玩意儿,覃梓学又忍不住:“你说你出来喝喜酒你带这个干嘛?” 小魏队长无辜脸:“你最近手背不是皴了吗?” 哦也是。覃老师揉揉发烫的脸颊,转身就走,俨然是带路的意思。 “媳妇儿,”大个子结巴着,两步一迈跟上来:“咱、咱这会儿,这会儿去哪?” 覃梓学带他去的,是今年才竣工投入使用的大礼堂。 除了开春时候热热闹闹组织过两场文艺演出,大礼堂到现在还闲置着。当初说是要放映电影,可是一直遥遥无期。 泛着淡淡雪光的夜色中,大礼堂偏居一隅,跟居民区并未连在一起。就像是只潜伏着的沉默怪兽,轮廓模糊体型巨大,蹲踞在冻土之上。在大礼堂周围有几棵光秃秃的白桦树,风过枝摇却没有什么声音,走近了便能看到树干上一只只曲线蜿蜒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这方寂静的冰天雪地。 “我记得,”覃梓学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还绷的紧紧的,一点儿不像是自己在说话:“售票窗口后面那道门好像不锁,就一个门插。” 魏武强哦了一声,声音慌里慌张的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会儿,不会有人过来吧?” 覃梓学陡然停住脚,脸上火辣辣的,说的话又快又急:“那不去了。” “哎哎!不是,媳妇儿!”魏武强一把抱住覃梓学,连哄带劝,低声下气的:“没,我就是瞎说,这个点儿怎么可能有人来。你别跟我生气,我喝多了……” 闷在青年怀里,呼吸间是冰雪的清冷,更多的是恋人身上早已熟悉的味道,哪怕混着刚刚的烟酒气息。覃梓学含混的哼了声:“酒鬼。” “对,对,我酒鬼。”这会儿就算覃老师说月亮是方的,小魏队长也肯定毫不犹豫的赞同:“所以以后你得管着我,一直管着我。” 俩人牵着手绕过礼堂正门,做贼似的去了覃梓学记忆里那个小偏门。果然,只有一道门插,没锁。 屏气凝神的开了门进去,里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阴冷阴冷的。 覃梓学紧张的打了个寒噤,先细心的转身带上偏门,哆哆嗦嗦的撞了魏武强一下,压低着声音:“有火柴吗?” “有。”魏武强的大嗓门也收敛了,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等着。” 刺啦一声微弱的声响,眼前笼出一方橘黄的暖光。 借着这点微光,俩人迅速的打量了一番四周。 礼堂宽阔且高,一排排长条木座椅由低到高延伸着,大半人高的舞台上什么都没有,就是个光秃秃的水泥台子。 火柴灭了,覃梓学在黑暗中听到身边青年轻笑,紧跟着微凉的手指被攥紧热烘烘的掌心。 “什么玩意儿都没有,确实没必要锁门。” 眼睛适应了一下周围的黑暗,慢慢的,从墙壁高处气窗里透进来的天光,将四周的轮廓影影绰绰的浮凸了出来。 静寂将魏武强吞咽口水的声音放的无限大,简直像在惊惶小虫子头顶炸了一道响雷。 覃梓学看到青年利落的脱了棉衣,弯腰铺在条椅上,然后直起身转向自己,眼中赤裸裸的欲望喷薄而出。 第29章 星期天,太阳特别好,隔着玻璃窗映照进来,明晃晃的在房间地面上投下光斑,看的人心情好,身子骨都跟着懒洋洋松散起来。 快过年了,趁着天气好,魏大娘正在拆被面褥面,洗干净了晒出去,哪怕冻得硬邦邦的,缓个几天,有太阳也能慢慢干了。 魏武强先是到后院去劈柴火,后来又帮衬着去摘窗帘下来,好一并清洗。 家里忙的热火朝天的,倒是让一直搭不上手的覃梓学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干妈,有什么活儿你吩咐我来做。” “没事儿了。”魏大娘是个手脚麻利的,大洗衣盆里肥皂头隔着被单把搓衣板搓的咚咚响,泛起的泡沫漾满整个水盆:“对了,小覃你在大锅里再多烧点热水,这被单窗帘还得再投一遍,埋汰死了。多烧出来的热水中午下饺子吃。” 第53章 “好叻。”得了安排,覃梓学心里瞬间舒坦。一边往大锅里舀水,一边暗暗思忖。哪怕只是错觉,他也觉得当下特别美好,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他,魏武强,魏大娘。 灶下火势熊熊,锅里的冷水很快飘起若有若无的水汽,魏武强袖子撸到臂弯处,一手一个拎了俩大木头疙瘩进来,粗着嗓门:“妈,我把火压上啊。还要干啥?” “不用你俩了。”魏大娘头也不抬:“屋里玩儿去吧。” 覃梓学哭笑不得。这都二十多岁大小伙子了,还用哄孩子的方式打发呢——屋里玩儿去吧。 魏武强倒是没有半点不适,挺高兴的拍拍手上的灰,侧过脸看着男人:“你作业批完了吧?” “批完了。”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干什么,覃梓学莫名其妙之余还是老实回答了。 “谢天谢地。”魏武强夸张的拍拍胸口:“要不看着你批作业,我老觉得还是上学那会儿,下一刻你就要把作业本摔我脑门上来了,然后大喊一声:魏武强,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魏大娘扑哧一笑:“该!谁让你上学那会儿成天不好好读书。小覃,回头你给他上上课扫扫盲,这什么都不懂的,大字都认识不了几个。” “妈!”魏武强不满的抗议:“我还是你亲儿子不?” “垃圾堆里刨出来的。”魏大娘又从被泡沫掩盖的水下捞出个枕套搓起来:“早知道就给你再埋回去了。” 进了堂屋,魏武强一回头,看着俩人确实不在自家亲妈视野里了,迅速麻溜的凑过去在覃梓学脸颊上亲了一口,看着把人吓一跳,恶作剧得逞般的笑。 知道这人二皮脸,骂他也没用,覃梓学伸手掐着他胳膊上的皮肉拧了一下,做口型:打死你。 魏武强有样学样,嘴型夸张且慢,生怕对方看不懂:你舍不得。 覃老师看着炕上那张方桌,心里有了主意,大大方方开口:“来,正好这会儿有空,我教你写字。” “啊?”魏武强哀叹,一巴掌拍到自己脑门上:“写什么字啊?!我妈跟你开玩笑的,好歹我也读了几年书,哪能大字都认识不了几个?” “不是识字。”覃梓学解释,拿起炕沿上的套袖开始戴:“我帮你练练字,你不觉得汉字一笔一划的,不管是行书还是楷书,特别有美感吗?” “不觉得。”小魏队长耿直的要命。 覃老师皱眉,没什么威慑力却相当认真:“光认字不行,抽空你还是得多读书。”回头看了眼房门后魏大娘的方向,声音又轻又软:“读书肯定有用的,你信我。” 看着男人侧对着自己,低着头准备着纸笔,凝神思考着什么的样子,魏武强有点心猿意马。 阳光很烈,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再被白花花的水泥地漫射出微光,将覃梓学一张脸映的分外白皙,几近透明。 他这会儿想的,哪儿是什么写字好不好看读书有用没用。他这会儿满心满眼的,都是覃梓学低垂的睫毛和放松状态下微启的嘴唇,淡淡的粉,软软的,带着点酥糖的味道,还有情动时候渐重的呼吸,一下下拂在自己脸上,激的自己心肝疼,几欲发狂…… “魏武强?”覃梓学加大音量又叫了他一遍,眼底带着笑几分揶揄:“想什么呢?两眼发直还傻笑的。啧,真够傻的……” 铁塔般的小爷们儿长腿一迈跨过去,站在炕沿把人圈在自己怀里和炕桌之间,低头坦陈:“想你前两天晚上在大礼堂时候的样子。” 被小魏队长随时随地的发情搞得措手不及,覃梓学简直无语,用中指叩了叩桌面,清清嗓子:“我这儿准备教你练字呢,你能正经点儿吗?” 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爱意兜头兜脑袭来,来的莫名其妙毫无缘由。魏武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把人吃进肚子去:“我不正经不都是你害的?我一看你就正经不起来,就想把你嚼巴嚼巴吞肚子里去。”顿了顿青年又继续,脸上发烫,眼睛发红,犯了癔症一样:“看到你就想到你躺在椅子上哼,声音那么大,都带回音了。” 覃梓学给他闹个大红脸,急急辩解:“那是因为里面太安静了,一点点声音就会被放大。你,你别胡说。” “我胡说?”魏武强无赖般的:“咱俩那啥,射出来的,我都用纸巾捂着弄干净了,那为啥垫你屁股底下的棉袄湿了一大滩?” “你、你不要脸,”覃梓学窘的头顶要冒烟了,颊生烈火,被欺负的可怜兮兮的样子,都忘了可以置之不理,红着耳朵勉力争辩:“不就、就蛤蜊油麽……” 嘴唇几乎擦着男人的耳廓,小魏队长咄咄逼人:“是不是蛤蜊油你不知道?那件棉衣我不洗了,就那么穿着。” 覃梓学大急,偏生脑子打结,笨嘴拙舌的:“你上班天天要穿,你、你怎么,你拿来,我给你洗。” “不,”看着恋人着急,青年恶劣因子作祟,干脆拒绝:“我就那么穿。到时候要是被别人闻着味儿问我,你说我咋说呢?媳妇儿。” 扶在炕桌上的双手蜷了蜷,指甲刮过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覃梓学语气软下来:“武强你别这样,棉衣弄脏了得洗。再说那么……就后背上,给别人看着多不好……” “咱俩也不知道谁傻。”大个子手掌一抬,揉了揉覃梓学的头发,嘿嘿的笑:“你弄到棉衣朝着里那一面,我贴身穿呢,谁能看着?” 第54章 知道自己被捉弄了,覃老师气恼的抬脚踩他的脚:“松开!快,练字!” “哎呦!”魏武强夸张的叫,退后两步嬉皮笑脸的神情:“真凶,不过我喜欢。” 闹也闹够了,魏武强也不敢太过忤逆覃梓学,硬着头皮按自家老师要求写字。 俩人谁都没注意到,窗外往晾衣绳上搭被单的魏大娘把俩人的亲密姿态尽收眼底,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 “你看你名字这个武字,最后这个勾……”覃梓学特别认真的示范写法,男人的字清秀飘逸,到底家学渊源,小时候被家里要求着练了几年书法,写的一手漂亮字:“还有你这握笔姿势。” 覃老师索性站到青年身后,抓着他的右手,从侧面探出头来:“姿势不对写的字就不好看,笔划的方向也不对,力度也不对……” 魏武强被他说教的头晕,可是另一方面又贪恋他抓着自己手的温暖和亲昵,舍不得让他松开,就笨拙的跟着手上传来的力道运着笔,只是心思完全不在上面,早都跑到爪哇国去了—— 媳妇儿手真软,媳妇儿身上真好闻,干干净净的香皂味儿,媳妇儿又往我耳朵上呼气,痒…… 胡思乱想着,魏武强根本没去看写的是个啥,一会儿的功夫,注意力又转到了自己握着的那只钢笔。 太旧了,还漏墨水了,手指头都弄脏了。虽然是媳妇儿最心爱最珍惜的东西。不行,上次都说了,要买个新的,就英雄的,铱金笔,金属帽那种,顾镇长在中山装胸口口袋里别着的那种,一看就是文化人。不能委屈媳妇儿…… 费劲巴拉说了半天,覃梓学一抬头想求个反馈,看着魏武强魂游天外的样子,简直气的没脾气了。 “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 “啊?”魏武强连忙响应:“不就这个勾嘛,记得!” 青年莽撞的握着笔用力一划,刺啦一声响,田字格的纸张划破了不说,斜斜一道墨痕差点直接跑到外面去。 看着自己闯祸,青年想要插科打诨混过去,嘿嘿傻乐:“你看我这最后一划多有劲儿,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覃梓学运了半天的气,恼也不是,笑也不是,简直给他弄的没辙。 私心里,他还是想着,万一将来有一天能离开这里呢?俩人一起走,不管是回首都还是新市这样的城市,机会多选择也多,教会魏武强一些文化知识总归是有用的,等到年纪渐长,求职谋生不能一直靠卖力气。 唉,算了,急不得,慢慢来吧。 第30章 “强子,来啦,坐!”顾镇长听着敲门一抬头,正好看着魏武强进来。 魏武强往手心哈了哈气,抖掉肩头落下的雪花:“顾叔你找我?正好我也找你有点事儿。” “这么巧。”顾镇长打个哈哈:“那你先说。” 魏武强也没客气,伸手指了下顾镇长胸口别着的钢笔:“叔你这支笔哪儿买的?新城百货?多少钱?” “怎么着?”顾镇长低头,从中山装口袋里把钢笔拔出来晃了晃:“你要啊?要的话给你,不白叫一声叔。” 魏武强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就问问。”顿了顿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送人的,我还是自己个儿买好了。你哪天去新城开会,让小倪帮我带一个。” “送给覃老师?”顾镇长丢给他一根烟,示意他:“强子把门关上。” 反手关门的时候,魏武强还有点纳闷,这还是头一次,顾镇长把他叫到办公室说话。要说是公事,顾镇长跟自己这么个车队小队长也犯不着,直接吩咐王书记已经算是重视了。可要是私事,顾镇长会叫自己去家里,陪他喝两盅…… “我听说,覃老师搬你家里住去了?”顾镇长掸了掸烟灰,笑容可掬,就像是闲聊。 “啊,是,这不天冷了嘛,宿舍又没热炕。”小魏队长大咧咧的:“覃老师不是认我妈当干妈的麽,都是一家人。” “也是。”顾镇长点点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说件事儿,强子你先别急,反正顾叔是没信,估计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顿了顿,顾镇长看着魏武强把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这才继续说。 “有人写举报信,说你和覃老师,咳咳,有不正当关系。” 魏武强惊愕的一哆嗦,香烟头差点烫到手指,眼珠子瞪的溜圆:“什么玩意儿?!” 顾镇长估计也是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举报,一脸的哭笑不得:“你看你也吓一跳是吧?我看到时候脑瓜子都没反应过来。居然说你和小覃——” “不是。”魏武强镇定了下心神,努力让自己看过去表情正常。只是他实在太惊愕了,无论是表情还是脸色,都没法完全控制住,看过去有点狰狞。 不过这一点被顾镇长很同情的理解成了气愤。 “谁写的举报信?”魏武强从牙缝里往外挤话,事实上他这会儿心里很清楚,只有一种可能。 看得出来,顾镇长还想和稀泥:“嗐这事儿吧,我就觉得可能是误会。哥俩好的穿一条裤子都没啥,他们城里来的是不是想的太多,上纲上线了?俩男的……” “王文宇是吧。”魏武强特别肯定的语气:“就是他。叔,举报信我能看吗?” 顾镇长啧了两下:“我知道上次你揍他那件事儿他一直记恨着,可我也没想到这小子来这一出。多膈应人你说。”看得出顾镇长的感情天平很明显的倾向于魏武强这边,随手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白信封:“你就在这儿看,出去别瞎咧咧,还有,不许再给我去找王文宇的茬!回头再让王文宇写封信寄去新城举报你殴打知青,咱俩一块挨尅,明白不!” 第55章 忍住额头青筋乱蹦的怒火,魏武强点点头,伸手接过那封信。 举报信没具名,内容很简单—— 覃梓学拉拢腐蚀魏武强,与之存在不正当不正经流氓关系,请组织认真调查从严处理。 就这么一行字,魏武强低着头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好几遍。像是把每个字都刻到骨子里了,又像是一片空白,看了半天什么都没进到脑子里。 “这小子没写名,可你叔我也不是傻子。去年过年王文宇去我家,还教小石头写作文的,这封信啊,跟那字一模一样。” 房间里很安静,屋角的铁皮炉子烧红了,偶尔噼啪出一声炸碳的声响。 顾镇长不习惯的清了清嗓子,又用中指关节叩了叩桌面:“强子,叔今天叫你来没别的,就是提醒你一声,小心着点。你打小光着屁股长大到现在,你长几根花花肠子,叔还能不了解?叔还能信个外人不信你?再说了,这么那啥的事儿,哎呀我的妈呀可真是……俩男的,亏他想得出来!” 顾镇长打哈哈的笑了两声没得到回应,讪讪的刹了车求个保证:“强子,叔猜的没错吧?” 最初的慌乱和紧张过后,心里浮起陌生的苦涩和无力感。魏武强头一回感受到同性恋这个群体的压抑和不可言说,沉甸甸的。 青年费力咽了下口水:“没错,叔你说的对。” “就是!”顾镇长高兴了,又开始话痨的叮嘱:“叔活了大半辈子了,看人可准,什么人好什么人一肚子坏水瞅一眼就知道。覃老师为人正直,从来咱们这儿就特别踏实肯干,问谁都得竖个大拇指。就这么个好青年,还有人……”顾镇长摇摇头:“这人心呐,真是。” 魏武强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桌面:“他想回城。想抹黑覃梓学,抢到那唯一的名额。” 顾镇长吓一跳:“不是,这事儿还没落实呢,你听谁说的?” “有没有这事儿吧,叔?”魏武强手指微微勾了勾,蹭到掌心出了汗。他抬起眼看着顾镇长:“最近有招工名额,东安就一个?” “这事儿吧,”顾镇长有点挠头:“按说不该跟你讲……”男人稍一思索叹了口气:“上头是有文件,意思是要给乡镇保留骨干力量,这人选问题还得仔细斟酌。其实我一直没想好,按说覃老师这样的人才,像你说的,待咱们这疙瘩确实大材小用了。可是吧,真要把人放回去我又舍不得,你说咱们这边学校的崽子们以后想要出人头地报效国家,不得有个能力出众的老师给把把关吗?唉……” 魏武强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没说出来。 既然说开了,顾镇长索性也就不遮遮掩掩的,摸出牡丹的烟盒自己拿了一根,剩下大半盒都甩给魏武强:“强子我知道你得给覃老师说情。真论起来,他是魏大娘干儿子,那不就是你哥吗?你想着你哥能回城有大好前程,叔都理解。这事儿吧,你再让我想想。” 青年摸过烟盒,拿了根烟没点,就在手指上盘弄着。 他这会儿脑子是懵的,迟钝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镇长误会了他的意思,其实也不能说是误会。不是实打实的两口子,哪有留人的道理? “也就过了年儿的事。”顾镇长看他愣怔着不说话,话也软了:“大侄子你放宽心,叔再掂量掂量,也不是不能放人,咱这边找老师总还不算太难。不过八字没一撇,你知道你顾叔不喜欢把话说太满。回头等着指标真落覃老师头上,你再请叔喝酒。” …………………………………………………… 晚上吃饭的时候,难得发生了口角。 从来不在家喝酒的魏武强上桌都坐下来了,又跳下地趿拉着棉鞋去外屋地拎了瓶老白干进来,破天荒的给自个倒了一茶缸子将近三两。 魏大娘看了自家儿子两眼,没吱声。 倒是覃梓学不明所以,看着青年几许疑惑:“这是有什么好事要喝酒庆祝吗?”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魏武强的心窝子了。 “咋的?没好事就不能喝酒了吗?我高兴。”青年语气挺冲。 覃梓学脸色变了,手里端着的饭碗变得千斤重,置之不理不是,放下更不是。他脸皮薄,被人这么顶一句当真是觉得脸上被迎面掴了一巴掌般的,火辣辣的难受。何况对方还不是别人,是他最亲密的恋人。 “怎么说话的呢?!”魏大娘一看不对劲,赶紧给自家傻儿子使眼色,嘴巴上凶得很:“魏武强你皮子紧了是不是?还不赶紧给小覃道歉!” 其实那句话刚出口,魏武强就后悔了。悔的恨不能一巴掌扇自己脸上,把那些伤人的话扇回去。可他又说不出真实的原因,只能干巴巴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心里乱的很,一会儿想着豁出去干脆说穿,让自家妈帮着拿个主意。一会儿又记得覃梓学不同意坦白,真说了怕是对方要气恼不理自己。 上次冷战的两天已经让自己难受的抓心抓肝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那种感觉了。 “没事。”覃梓学勉强笑笑,慢慢低头吃饭:“少喝点,喝多了伤身体。” 看着覃梓学这样,魏武强简直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就没管住嘴,直接秃噜出来那么一句话呢? 魏大娘一撂筷子站起身:“我去你席大娘家,她让我得空去帮着糊火柴盒。大强你吃完捡桌子听着没?” 第56章 听着外屋房门响,魏武强顾不得许多,直接坐到覃梓学身边去,低声下气的:“我混账我瞎说话,梓学你千万别生气。” 覃梓学不吭声也不看他,伸筷子夹了一块冻豆腐搁嘴里,细嚼慢咽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大个子有点沮丧,这种心里憋着事儿又不能说的感觉真不好:“就下午单位有点事儿,闹心……” “我没别的意思。”覃梓学没给他甩脸子,咽下嘴里的食物,跟着撂下碗筷:“也不是生你气那么跟我讲话。魏武强,我是真觉得,你得少喝点酒,现在年轻不当回事,可是酒精伤肝,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覃梓学难得有点接不下去了:“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们检尺科王洪生才四十三,他这一走,他家里人多难过……” 魏武强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却是心里更憋屈难受了。 前两天检尺科科长王洪生去世了。那人生前就爱喝大酒,早几年就查出肝硬化,自己不当回事儿,一天两顿,顿顿半斤白酒以上。熟悉的人送他外号叫王一斤。 看着青年臊眉搭眼的可怜样儿,覃梓学心软了,轻声细语的:“我不是为你好么?以后要过一辈子,你不爱惜自己身体我还不能帮你看着点儿吗?” 魏武强觉得自己想哭,眼睛胀胀的鼻子酸酸的,低头嘟哝了一句:“我不喝了。” 第31章 临近年根,在东安镇的知青小圈子里,那个人人眼红的返城名额已经不是秘密,表面上几个人还是照常上工认真做事,实际上私下里已是人心浮躁暗潮涌动。 没有人会不想回城。包括覃梓学。 晚上学校里开总结会,因为第二天就要全体放假,所以时间拖的迟了些。 会议上,因为覃梓学带的俩个班数学成绩相当出色,永红小学还破例头一次给临时工老师发了“先进工作者”的奖状。 揣着奖状一路顶风冒雪的回家,覃梓学兴冲冲的,掀开棉门帘一抬头,正好看到魏武强站在炕上,盯着墙上挂着的相框看的出神。 他把俩人那张合照放进去了。 黑白照片里,两个青年并肩而站,微笑着的脸上满是年华正好的蓬勃朝气。 掸了掸身上的雪又跺了跺脚,覃梓学忍不住笑:“干嘛呢你这是,一张照片盯着看,能看出花来是怎么着?魏大娘呢?” 给他一句话叫醒,魏武强转过头,神情有点恍惚,过了几秒才开口:“上我顾叔家去了,拿两瓶柿子罐头。” “好东西。”覃梓学最喜欢西红柿那股酸酸甜甜的味儿,只是天气一冷没办法,除了白菜土豆就是萝卜,想吃西红柿基本上只能靠做梦。倒是这边有种土办法,趁着秋天柿子丰收,把医院用来吊水那种盐水大玻璃瓶子洗干净再上过蒸煮消毒,把柿子切成条,一条条塞进去,一点空气都不留,再继续上锅蒸。蒸好之后瓶口拿橡胶塞子塞紧,讲究的再用针头抽成真空,密封起来留着冬天吃,算是改善生活不可多得的稀罕物。 “对了,今天学校开会表彰,这是发的粮票,你回头给魏大娘。”覃梓学从棉衣口袋里拿出几张旧旧的票子递过去。 “你留着买东西吧。”谁料魏武强居然不接,低着头跳下地,也不看人:“饿了吧,饭菜在锅里馏着呢,我去端过来。” “我留着干什么。”覃梓学脱下外面的棉衣,伸手推了下镜框。前两天自己这副命运多舛的眼镜又被几个调皮的孩子踢足球砸到了,右边镜片裂了道缝,幸好是在边上,贴个胶布还能用。可是再这么下去,真戴不了了的时候,自己这高度近视可怎么办? “武强,年前还有人去新市吗?我琢磨能不能跟着去新市人民医院眼科验个光配副眼镜。这副眼镜眼看着要报销了,到时候我这么个大近视眼真是连门都出不了了。” “是啊,”魏武强答非所问:“东安这地方连给你配副镜子都做不到……” “怎么了?”覃梓学皱眉,看着青年伸手去摸锅盖:“哎你看着点!摸着锅沿再烫着!” 被锅里蒸腾的热气呲到了手指,魏武强条件反射的缩回手臂甩了甩。 “我瞧瞧,烫伤没?”覃梓学两步走过去,抓着青年的手:“快去冲冲凉水。” 冰凉的水从舀子里落下,浇在手指头上,激的魏武强打了个寒噤,脑筋一下子清楚了。 “我没事,你赶紧吃饭吧。” 忙活了大半天,覃梓学是真饿了。一个馒头三口两口吃下肚,总算缓过来那股劲儿了,男人这才有心思开口问:“你又怎么了?恍恍惚惚的跟掉了魂似的?说来听听。” 魏武强盘腿坐在饭桌对面,撑着脑袋定定的看着他:“这两天你听着什么小道消息没?” 这话一问,覃梓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热腾腾的饭菜也没了胃口,男人稍一沉吟,还是决定坦诚相对,不去遮遮掩掩的回避问题。 “你说的是知青之中传言的返城指标是吧?我知道。事实上我早就知道,沈红跟我说过。” 青年眼中疑惑一闪而过,很快想起沈红是谁:“她跟你说什么?为啥跟你说?” “她觉得我的机会大吧,想让我早点做准备什么的。”覃梓学顿了顿,看着魏武强的眼睛:“那时候你跟我置气,这件事还八字没一撇,我就没跟你说,省的说出来你又不高兴耍小性子。” 第57章 “我什么时候耍小性子了?”小魏队长加大音量,皱着眉头气鼓鼓的:“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只有我哄着你的份儿,只有我一个人难受,咱俩也不知道谁耍小性子。” 覃梓学简直莫名其妙:“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什么叫只有你哄我?只有你一个人难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魏武强你怎么这么不成熟?” “你头一天知道我不成熟吗?我比你小六岁。”魏武强这几天也是压抑狠了。他惶恐不安,可他又找不到宣泄或是倾诉的出口。他不是想跟覃梓学吵架,事实上他最不想惹生气的就是对方。 被他这种近乎泼皮无赖躺地打滚般的说法气笑了。覃梓学撂下筷子:“说你不成熟你还骄傲了是吗?显摆你比我年轻?” “我没显摆。”魏武强赌气的梗着脖子:“我陈述事实。” 覃老师点了点头:“行,你陈述事实。怎么,心里不痛快是吧?不能好好说话是吧?吵架就够了吗?要不要动手?比划两下子能不能让你消气?” “我不跟你动手。”青年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赶紧又移开视线,嘟哝着重复,气势却颓了:“我才不跟你动手。” “好。”覃梓学使出杀手锏,作势站起身:“那我回宿舍了,你好好想想。” “你别走!”魏武强当了真,哪里知道对方是吓唬自己,蹭的下子跳起来,结果盘腿坐着脚都麻了,难受的呲牙咧嘴的:“哎呦操!我这脚……” 覃梓学本来是打定主意吓唬他一下,绷着脸不笑的。可是看着对方这样苦哈哈的表情实在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缓了好一会儿,魏武强总算好了。看着覃梓学扶着炕桌笑的不行,自己跟着咧了咧嘴,眼圈却红了:“你就欺负我舍不得让你难受……” 想想自己确实有欺负小孩的嫌疑,虽然这小孩块头已经高大的像铁塔了。 擦了下眼角沁出的泪水,覃梓学清清嗓子开始哄人:“好了好了,你看这么大人了,还打算哭鼻子怎么着?这要是魏大娘回来看着了,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身后房门闷响,跟着魏大娘爽利的声音:“怎么了?谁哭鼻子了,快让我好好瞧瞧开开眼。” 家里长辈回来了,俩人也不好意思再闹腾。魏武强揉揉眼睛:“妈你甭听覃老师瞎说,就是我俩刚才闹着玩,一不小心菜汤甩我眼睛里了,这个不得劲。” “干妈。”覃梓学脸上还残存着笑意,两步过去帮着接过来老太太拎着的袋子:“是,我俩闹着玩呢。喏,今天学校发的粮票,搁我这儿也没用,干妈你收起来买点糖果点心什么的。” “你留着用呗,这孩子。”魏大娘竟然跟魏武强一样的说法:“多紧俏的东西,自个儿留着。这以后……用的地方多呢。” 两人刚刚没说完的话题重新被魏大娘无意间提了起来:“刚你顾叔说的,最近有个回城指标,过了年就群众调查。大强你顾叔让我跟你俩都说一声,这事儿大差不差也就定了,最近啊消停着点儿,等走完流程才踏实。小覃啊,这指不定就是你最后一年在干妈家里过年了,我这心里头,可真是舍不得。” 一前一后站在那里的俩人没成想听到这个,一下子脸色齐刷刷的,瞬间变了。 “回城好啊,”魏大娘无知无觉,又补了一刀:“我们这儿穷山恶水的,啥都没有,覃老师以后回去前途光明,能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呐。” …………………………………………………… 魏武强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隔着一道门,是听了多年异常熟悉的动静。柴火在大灶里熊熊燃烧的噼啪声,舀水到大锅里的刺啦声,还有魏大娘习惯的趿拉着鞋子拖着走的沙沙声。 呆呆的盯着灰蒙蒙的天花吊顶看了一会儿,魏武强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侧过脸去看身旁正睡着的覃梓学。 昨晚上俩人都没睡好。 隔着一道墙是魏大娘,很多话没法说,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着,在黑暗中彼此都知道对方没睡着却什么都没说。 住到一块儿之后,魏武强有时候经常会在睡前耍无赖,把自己的手脚伸过去,往覃梓学腋窝和双腿之间挤,也不是冷或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想法,单纯就是想闹腾他,像孩童间亲密的打闹。 每每这个时候,覃梓学因为怕痒就死命的推他,可是又碍于一墙之隔的耳朵,吹胡子瞪眼睛的就是不敢折腾出大的动静。 所以往往都是厚脸皮的魏武强得逞,最终无声咧着嘴笑,伸手把气的满脸通红的覃老师搂进怀里,拿被子蒙住头狠狠亲上一口才罢休。 昨晚没有。 各怀心事的两人并排躺着,大炕很暖,房间也很安静。一切都像往常每一个普通又温暖的小日子一样,可是又有什么悄无声息的变了。 魏武强原来不懂的很多情绪,比如压抑比如憋屈比如惆怅,现在都懂了。 房间里漂浮着淡淡的玉米甜香味儿,魏武强轻轻的用手肘撑起身体,探过去看着覃梓学的睡颜。 光线并不明亮,可是男人脸上柔和的线条在这种光线下分外好看,也或者是魏武强的心理因素,就是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想一直看下去。 痴痴的看了一会儿,隔着门,魏大娘压着嗓子喊:“强子起来了,不上班了?覃老师放寒假了,你让他睡。” 第58章 魏武强帮覃梓学掖了掖被角,随手拿着自己的棉衣棉裤跳下地,拎着就出了房间。 这也是他这段时间养成的新习惯。怕穿衣服悉悉索索的动静吵醒对方,宁可拿着出去到堂屋再穿。 随着房门被轻轻带上,一直闭着眼睛佯睡的覃梓学也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红砖墙上的一个灰点,思虑重重的叹了口气。 第32章 戏剧化的一幕出现在春节期间,确切说来是大年初二。 事情发展成这样,谁都没想到。 王文宇被听着动静从值班室出来的秦飞按住的时候还在声嘶力竭的嗷嗷叫,手脚努力挣扎着,地面上腾起一阵雪雾。 “我没说谎!魏武强跟覃梓学搞破鞋!他俩亲嘴的我看着了!覃梓学道德败坏……啊呸呸……” 秦飞被他嚷的脑门疼,伸手抓了一大把雪就塞他嘴里去了:“你妈逼的大过年你瞎折腾什么玩意儿!这张嘴怎么那么臭呢!会不会说人话?” 毛小兵吸溜着鼻涕,手里还抓着个啃了一半的冻梨,傻乎乎的一脸懵逼:“他说啥?谁跟谁搞破鞋?” 韩明给了他一记脑瓢,一脸嫌恶:“你能不能把鼻涕擦干净了?就着鼻涕啃冻梨特别香吧?小jb孩儿不懂的别瞎问。” “就是不懂才问。”毛小兵特别不忿:“我已经十八了,成年人!不是小jb孩儿!” 车队门口这边将将才歇,急匆匆的又跑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拿毛巾捂着左半边脸,湿淋淋的毛巾冒着气,大冷的天看的一清二楚。 “顾镇长。”韩明惊愕的挑眉:“你这脸咋了?” 后面跟着的顾镇长老婆气的眼珠子都红了,眼泪汪汪的,指着地上的王文宇直哆嗦:“这白眼狼!亏得我们对他那么好,满嘴喷粪不说,还把老顾一把推到炉子上了!那铁皮炉子烧通红多烫啊,这脸可咋整啊呜呜……” 在地上拼命挣扎不肯妥协的王文宇眼镜都折腾掉了,听着动静抬起头,看着顾镇长夫妻两个冷笑:“我胡说?你们就是明显的偏袒!歪曲事实!互相勾结偏听偏信!跟我打官腔说我造谣?!我亲眼看着的!覃梓学是个死同性恋,恶心又不要脸!他有什么资格——” 刚巧魏武强在家待着嫌闷,正要到车队找值班的秦飞他们玩。 “强哥!”秦飞眼尖,看着魏武强的身影后心里咯噔一下,完全是条件反射的,劈手给了王文宇一耳光,一点没留劲儿:“闭上你那臭嘴!” 热闹中心七八个人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大步走来的当事人,甚至没人去同情被秦飞扇的一嘴血的王文宇。 “怎么着这是?”魏武强赶过来没听着别的,只听到最后那一句就气的他脑仁要炸了。当时恶向胆边生,觉得自己但凡身上有刀,就敢烦不了的拔刀把王文宇给捅了。 他这会儿倒是庆幸覃梓学他们学校职工团拜,一大早就走了,自己才能赶巧碰上这么一出闹剧。 王文宇也不怕疼,整个人处于一种濒临崩溃的癫狂状态,牙齿上染着血,笑的让人瘆的慌:“魏武强你敢说我说的不是事实?你跟覃梓学搞破鞋不是真的?你有胆子做怎么就没胆子承认?还是不是个男人?” 魏武强看过去还挺平静,居高临下站在王文宇面前,低着头看着他:“你是疯狗吗?逮着人就咬?回城对你就那么重要?” 这下旁观看热闹的人算是恍然大悟了。 “操!我说呢,原来是为了回城指标。这还读书人,书都读狗肚子去了?” “咋能想出来这种事栽赃的?啧啧,城里人真不一样……” 韩明鄙夷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死变态,为了个回城名额,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污蔑强哥。” 王文宇急了。瘦弱的书生想挣开身上的钳制,奈何他根本动弹不得分毫。男人语无伦次的:“你胡说!你撒谎!你们都闭嘴!你们不知道!我没有污蔑!我要回城,我妈不行了,我得见她最后一眼!我看着你跟覃梓学亲嘴的!” “是吗?”眼下现场所有的人心底那杆秤都倾斜向了魏武强,何况天天跟他混一块儿兄弟般的几个人?离得最近的韩明一把勾住魏武强脖子,大咧咧的吧唧在他们队长脸上亲了一口:“看着没?我也亲了,我也是死同性恋?” 众人哄堂大笑。 毛小兵跟着凑热闹:“来,师父,给我也亲一口!” 边上一个大胡子学韩明说话:“毛小兵你先把鼻涕擦干净!亲强子一脸特别香是怎么着?” 一面倒的形式让王文宇特别绝望,男人红着眼睛呜呜的哭,眼镜斜斜挂在鼻尖上摇摇欲坠,形容狼狈:“你们不信我,我怎么了,我就是想回家尽孝道。我没错,谁愿意待在你们这种偏僻的穷山沟……” 被忽略的顾镇长阴着脸:“行了,大过年的别闹腾了。韩明秦飞,你俩押着他跟我一块儿去卫生所,先把他关起来,回头找车把人送去新市第三医院看看,是不是得精神病了。总不能好好送过来的知青,回头有了问题,又说我们不肯治病救人。” 韩明跟秦飞交换了个眼色:“好。” 边上另外一个车队检尺科的张生自告奋勇:“我老姨就在新市第三医院上班,他们治精神病老厉害了!要不我给我老姨拍个电报?” “你拉倒吧。”秦飞不耐烦的摆摆手,拎着王文宇跟薅小鸡子般的:“你老姨不是在人民医院扫厕所的吗?” 第59章 “最近调去第三医院扫厕所了呗。”张生嘿嘿的乐,看着顾镇长脸色不好赶紧又补一句:“反正我就是那意思,需要我帮忙就吱声啊。” 魏武强看着一臂之遥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王文宇,突然就想通了。 他伸手过去,吓得王文宇一缩脖子,本能的以为要挨揍的恐惧表情。 “我不打你。”魏武强帮他把眼镜推上去,声音特别轻,却带着比数九寒冬还要低的冷冽温度:“你这么把自己折腾进精神病医院,最后指标不还是覃梓学的吗?王文宇你后悔不后悔?” …………………………………………………… “梓学,”魏武强看过去挺平静:“你想回城吗?” “怎么问这个?”原本覃梓学不明白大冷的天,这人发神经叫自己出来散步为哪般,现在倒是懂了。 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响着,抬头看过去,近的屋顶院门杖子,远的永红山粮库粮仓顶,都是白茫茫一片。其中点缀着年节喜庆的大红对联福字还有挑在电线杆上面的灯笼,火一样的鲜艳,却透着简单的宁静美好。大雪覆盖的东安,美丽的犹如梦中的童话小镇。 “我,我舍不得你。”覃梓学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 不管算不算争吵,反正这几天俩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不像上次那样冷战,甚至还是一张桌上吃饭一张热炕睡觉,可是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出现了裂缝。 一向厚脸厚皮的小魏队长也没再如同往常一样,嬉皮笑脸的闹他,沉默的都有点不像他了。 “还是想的是吧。”魏武强自嘲的笑笑,英俊的眉眼被口鼻哈出的白汽模糊了几许,变得不那么真实:“你们城里来的,没一个真心实意想留下来的。” 心里沉甸甸的,覃梓学思忖了片刻,郑重的开口:“坦率的讲,你说的没错。不是说东安有多么不好。城里不城里的,我们的家在那里。而且从选择上来说,城里的选择机会更多一些。”清秀男人的表情有点难过:“在这里,我还能教书,虽然只是小学。可是你看,王文宇只能糊火柴盒,跟没读过书的家庭妇女一样的劳动价值。沈红高中毕业,在二商店站柜台。” 魏武强想辩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这是事实。 “我喜欢这里的人,你,魏大娘,秦飞韩明毛小兵他们,每一个人。”真的说出了口也就没那么难了:“但是我觉得,不应该就是这样一辈子。上班下班,喝酒打牌。” 明明身上的棉衣厚实暖和根本不会冷,可是这一刻魏武强还是觉得手脚冰凉,浑身都冒着寒气。是从里往外散发的那种:“你……”他想说你这是要掰吗?可是又觉得说出来不吉利,好像自己说出来对方就会点头同意一样。也不是。 青年脑子乱糟糟的,费力的咽了下口水,吞了半肚子凛冽的寒风:“你真要回去,我,我……”我也不拦你。这几个字千钧重,死活吐不出来,卡在嗓子眼哽的人难受。 “可我也要跟你在一起。”覃梓学眨眨眼,梦想落回现实。他知道这不是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事儿:“或许你没想那么远,可是我想了。要是能一起回首都是最理想的,如果不能,以后有机会搬到新市这样的地方去也好。武强你还年轻,不能混日子,你得往前看。咱俩在一起,日子会越来越好。” 顿了顿,覃梓学坦然的转过身看着青年的双眼:“我没藏着掖着不告诉你这次回城指标的事儿。是因为我压根没想过要不择手段去抢。你不用那么敏感,大家都是男人,即使我真要走了,我也会堂堂正正告诉你我的想法。” “我要是哪儿都去不了呢?”魏武强都不敢看男人的眼睛,低着头用鞋尖轻铲着路上的积雪:“我得顾着我妈,她年纪大了,不会同意去外地的。” “那就,”覃梓学咽下嘴里泛起的苦涩,答的毫不迟疑:“咱俩一块赡养她,给她养老送终再考虑以后的事儿。” 真要那样,一二十年过去了,覃梓学你还有精力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吗? 魏武强抬眼,视线被水汽模糊的有点扭曲。 这人不挺拔也不健壮,甚至有些过于单薄,就像他们取笑的那种书呆子,吹股大风就能把人吹跑。可是这一刻,在魏武强的眼里,一片冰天雪地之中,认真的有些犯傻气的覃梓学,简直高大的顶天立地一般。 第33章 这个春节过的糟心,不止一个人这么想。 顾镇长半边脸烫伤的厉害,就算是好了,也要留下大块明显的疤痕。 这件事让顾镇长他老婆简直对王文宇恨之入骨,如果不是人被送去了新市第三医院,还指不定得发生什么流血事件。 倒是王文宇这么一折腾,没几天就在整个东安镇悄悄传开了,关于那个回城指标,关于王文宇造谣覃梓学和魏武强搞破鞋。 原本这种偏远的地方,民风淳朴,百姓大多听都没听过同性恋这个词,更别提相信了。 “你说小王戴着眼镜看着读书人斯斯文文的,咋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别不是他自个就是吧?喜欢小魏又不敢,就给覃老师扣屎盆子?” “我觉得肯定就是这样的!我家儿子说他们覃老师可厉害了,数学教的特别好……”也不管这其中的逻辑是不是被狗给啃了。 第60章 还有一类,私下里偷偷传的更多。 “你说,俩男的咋整?那上了炕也没法弄啊。” “谁知道。要不就是亲亲嘴撸一撸?” “我觉得就是鬼扯!那老爷们儿硬邦邦的,哪有老娘们抱起来软乎乎的得劲?” “也不是,你看古代就有断袖!” 凡此种种,简直给东安老百姓茶余饭后生生添了不少的谈资和乐趣。 煎熬了几天,魏武强还是趁着初八自己值班那天晚上,借了王书记办公室的钥匙溜进去打了个电话。 记电话的本子都被他攥旧了,上面是唐峥嵘几个俊秀的字和一排数字号码。 电话是个中年妇女接的,听到他说找唐峥嵘,就让他等一会儿,自己去叫。 魏武强那颗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还好人在家,不然—— 电话里隐隐约约传来哗啦哗啦的动静,好像是在打麻将。 “喂,”电话里窜过一阵电流滋滋啦啦的杂音,很快被拿了起来:“我是唐峥嵘,请问哪位?” “唐哥过年好。”魏武强干巴巴的笑笑:“我小魏,给你拜个晚年。” “呦,小魏啊。”唐峥嵘居然一下子听出来了,声音特别热情:“过年好啊。” 两人寒暄了两句,魏武强迫不及待转了话题:“唐哥,想麻烦你件事,你看方不方便跟季鸿渊季哥讲一声,方便的话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晚上还是这个时间?” 唐峥嵘笑了:“这真是芝麻掉进针尖,巧了,正好今天大鸿在。等着,我去叫他。” 魏武强没想到这么顺利,一叠声的:“谢谢唐哥。” 又过了一分钟,电话那边传来一声拖长的喂,这动静如假包换,就是季鸿渊。 “季哥过年好。”魏武强把发潮的掌心在衣服上蹭蹭:“你不是在部队上吗?过年能回家?” 季鸿渊笑吟吟的声音,听得出心情不错:“我调回机关大院了,站站岗跑跑腿混混日子,挺好。” “是为了小和尚?”魏武强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觉得这是人家隐私,问深了不合适:“我就,随便问问。” 季鸿渊轻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找我有事吧?先说正事儿。” 这句话提醒了魏武强。只是原本一肚子的话,这会儿竟然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才好了。他跟覃梓学之间的关系,除了季鸿渊,他已经不知道能跟谁说了。 “是你那个覃老师?”季鸿渊猜的奇准:“闹别扭了?” “不是。”魏武强心里一疼,沮丧排山倒海:“你们那边钢厂招工,有回城指标。” 季鸿渊沉吟了一下,电话那边悉悉索索的细碎响声。过了几秒钟,季鸿渊又重新开口,不过不是对魏武强说的:“荣子,我到你屋里打个电话。你那分机能用吧?” 得到肯定答复后,季鸿渊简单利落的交代魏武强:“把你那边号码给我,过两分钟我打过去。” 等待的两分钟特别漫长又像是过的飞快。魏武强愣怔的盯着桌角一处掉漆的位置,想着他跟覃梓学好上的这两年,是不是就是自己要揣着回忆一辈子的美好。 其实跟季鸿渊说什么,他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就是堵得慌,无人诉说,没人能给他拿个主意,或是可以听听他的真实想法也好。 王文宇这件事闹出来,哪怕镇上的人不会拿有色眼光看自己和覃梓学,可是有了这种传言在先,以后他跟覃梓学之间只会更隐忍更要人前人后的注意些。 魏武强想,自己是土生土长的东安人,家长里短的,捕风捉影的事儿也就闹腾一阵子,伤不到自己。何况自家妈老早就有那神叨叨的预言在先,自个儿就算不结婚,大可打着不坑别人家姑娘的由头。 可覃梓学不一样。他是外地人,虽然眼下看着是没事,但若是时日久了,留在这东安,张家李家的总要介绍对象给他。他若是再推三阻四的,流言蜚语起来,难保后面会闹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要是这样,岂不是自己害了他? 魏武强不是心思缜密的人,以往从来不想这些绕的人脑壳疼的事儿。只是眼下事不关己关心则乱。覃梓学不是大姑娘,覃梓学也不是这山沟里长出来的狗尾巴草,他是货真价实的金凤凰,不该被困在看不见前程也看不见未来的东安。困在自己身边。 思维理顺了,魏武强没觉得踏实,心底空落落的异常难受。 刻骨铭心,牵肠挂肚,覃梓学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哪能由着理智说放手就放手的? 胡思乱想着,季鸿渊的电话打了回来。叮铃铃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特别的刺耳,吓的魏武强差点跳起来。 “行了,换了个安静的地方,你说吧,我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细微的刺啦声,是划火柴的动静。季鸿渊在抽烟。 “我,”魏武强摸摸眉毛,不知从何说起。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老老实实说了出来:“不知道怎么说。” “那行,”季鸿渊轻笑:“我来问你回答,说偏了你再给纠正过来。成不?” 电话机就搁在窗台下面的办公桌上,魏武强一抬头,就能看到钉了塑料布保暖的双层窗玻璃,寒风吹过哗啦啦的,边缘上几乎被霜雪覆盖了大半,白皑皑的连成一片。 “钢厂招工分下去,东安的指标不多,覃老师想要一个。” 第61章 “不是。”魏武强立即反驳,心里竟然因为对方的猜错而有些欣慰:“就一个指标,覃老师没想去抢。” “哦?”季鸿渊嗤笑:“是抢不到?还是不想抢?我不信他不想回城。” 这句话又戳到魏武强软肋上了,青年情绪大起大落的:“他想回城,可不是……”不是什么?不是抢不到?不是不想抢? “这不就结了。”季鸿渊继续:“不说别的,最起码这人还算诚实,没哄着你说不想回城。他要真那么说了,我可真要怀疑兄弟你的眼光了。” “季哥,”魏武强心烦气躁,话说的冲头冲脑:“我不是找你来讨论覃老师人品的,我信他的品性。你别说他不好,真的,伤感情。” 难为季鸿渊居然没跟他翻脸:“怎么着?还说不得了?算了,瞧你那小脸子,就那种有了媳妇儿没兄弟的。我不说他行了吧。” “季哥,”魏武强喃喃的:“我不是要怼你,我就是心里难受,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这次回城指标,不出差错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可他真心没有一点要去抢的意思。他也跟我说了,他就算想回城,也会提前跟我商量,光明磊落的,不会背后偷偷摸摸那一套。我长这么大没这么稀罕过一个人,真的,就想跟他一个人好,好一辈子。” 电话那边啧了声:“你小子,还真是个情种。强子,还记得哥跟你说过的话吗?真要稀罕就别给他走,翅膀折了也得留下,他埋怨你也要不了两年,现实会逼得他落下来,踏实认命的跟你过小日子。” “不行,我不能那样。”魏武强咽了下口水,感觉鼻子都没出息的酸了:“这两天发生了点事儿。有个叫王文宇的知青看着过我俩亲嘴,他也想要那个回城指标,闹得差不多整个东安镇都知道了。虽然没人信他的话,可是我要真把覃老师留下来,日子长了,人家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不肯,这事儿……”魏武强不知道怎么表达。 “我懂了。”季鸿渊一声轻叹:“强子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东安镇屁大点儿的地方,你俩这事儿要捂一辈子还真挺难。所以其实我琢磨过,等过几年有机会,你俩还是得出来,不管是到我这边来找找门路,或者去新市也行,总归得到大点儿的城市。就那句话什么来着?大隐隐于市,明白吧?关上门谁都不认识谁的最好,这样才安全。” “换句话说,”电话里隐约传来细密的鞭炮响,提醒着当下还在年节里:“你俩要是认真奔着一辈子去的,就不能只贪着眼下。得谋划长远一点。” “梓学讲过,”魏武强闭了下眼睛,手指抠着桌角:“他说不能这么过一辈子,以后要出去。可是我妈不行,她不会离开东安的。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撂这儿,只顾着自己那么自私。” 谈话到这儿,俩人心里雪亮,基本上算是路路断绝了。 留不得,又不舍放手。 季鸿渊好半天没说话。 电话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魏武强抹了把脸,满手湿漉漉的:“季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憋得慌跟你唠叨唠叨,你也别跟着我一块儿犯愁。这事儿就这样吧,挺好,起码这两年,我……挺好的……” 第34章 “魏武强你什么意思?!” 覃梓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唇哆嗦着,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气的:“什么叫手续都办下来了?我以为我们两个协商一致,同意放弃这次回城指标,等给干妈养老——” 突然难受的说不下去了,喉咙哽着,塞了一大团棉花样的。 他比我小,我不能跟他一般计较。 覃梓学深吸一口气,闭了下眼睛又睁开,努力平心静气就事论事:“你不方便说这事儿我理解,那我去找顾镇长,把这个指标让给别人。” 不远处一棵树上承载不住过多的积雪,簌簌的落下一大团。 “你别。”魏武强一把抓住他手腕,很快又烫着似的松开,低着头就是不跟他对视:“好不容易办下来的,领导意见群众意见投票表决,又不是儿戏。你……” 声音脱口而出,因为嗓子绷着而有些尖利:“我回城,天南地北的,咱俩怎么办?魏武强你做事怎么这么不经大脑?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这段关系?!” 寒冷的空气冻住了一般。那些话落地砸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自嘲的笑笑,大个子青年微微佝偻着腰,看着脚尖前面那块雪地出神:“其实这事儿吧……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原本准备好的那些不成熟的谎话,这会儿想来居然统统变得难以启齿—— 说别人给自己介绍了个对象,那女的不在乎有没有孩子? 说自己腻歪了?不想再继续了? 说自家妈听到闲话察觉出来两人关系,让自己跟他断了? 魏武强用鞋尖铲了铲地面,踢起一小片碎雪。 还是坦白的说,说自己不想耽误他,不想让他一辈子被困在东安这个小地方,慢慢变成别人嚼舌根的话题? 什么都说不了。 面对面站着的男人扶了扶破旧的眼镜腿,焦灼的心境溢于言表:“魏武强你倒是说话啊!” 那么多的话挨挤着翻滚着,可是挑来捡去,只能缄默。 覃梓学眼圈红了,往前一步伸手给了魏武强肩膀一杵子:“你倒是说话啊!”这句话已经带了哭腔,打颤的尾音含了水汽,落在魏武强的耳中,就像是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一样。 第62章 “你后悔了是吗?”覃梓学摘下眼镜,狼狈的抹了抹眼睛,拿话激他:“干嘛像个哑巴似的?后悔就说后悔,是个男人就别来磨磨叽叽这一套。” “我没后悔。”魏武强从牙缝里往外挤话。想给他擦眼泪,可是手都动了,又想到这些眼泪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流出来的,那只手瞬间变成了千钧重。 从来没后悔过。过去不后悔,现在不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 “那你他妈的!”覃梓学是真急了,从来不说粗话的人脱口而出:“你怎么想的能不能给个痛快话!你只要说你不想继续了,我覃梓学不会死皮赖脸缠着你!” “嗯。”魏武强觉得自己要扛不住了,疼的一颗心都在抖:“不想……不想继续了。” 覃梓学呆住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滑下面颊,而他无知无觉。 …………………………………………………… 隔天,调令和报到函、介绍信等一起到了覃梓学手里。 一晚上没睡好,男人黑着眼圈脸色发白嘴唇皲裂,看过去憔悴的不行。 顾镇长因为脸上受伤在家休养,完全不知情的副镇长王大庆代办了这一切。 “小覃啊,回城也要好好干!都是革命工作!恭喜恭喜!”王大庆嗓门洪亮,握着覃梓学的手一通死摇:“我们领导班子和群众一致表决,这个宝贵的指标应该分给你。虽然放走你这样个人才很可惜,但是……” 覃梓学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神情有点恍惚:“王副镇长,我……还要做些什么?还得几天吧?” “不用!”王大庆手一挥:“全办好了,你赶紧订火车票。来得及的话,明天都能走。不过我可听说,不少人想请你吃顿饭喝顿酒好好给你饯行,也不差在这两天吧哈哈哈……” 王大庆这一通哈哈,差点把房顶掀了。 说的人喜气洋洋,听的人心里绞痛的都要把持不住了:“不急。那王副镇长,我先回去了。” “唉可惜了。”王大庆砸吧两下嘴:“我们学校那些小崽子都喜欢覃老师,这过完寒假再回学校就看不着覃老师喽。” “王副镇长,其实我……”覃梓学有种冲动,想要不管不顾的撕掉手里这些东西。任性也无所谓:“我也舍不得孩子们……” “理解理解。”王大庆想拧了:“要不说小覃是个好同志呢,根正苗红向着党,人民教师素质就是高。所以我觉得,这个回城指标落在你头上,实至名归!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看咱们东安的父老乡亲!” 从办公室的温暖里走出来,覃梓学一点没觉得冷,倒是让迎面的寒风一吹,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昨晚他跟魏武强不欢而散,径直回了宿舍。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那些气恼和伤心还有委屈顶的他心肝脾肺肾一起揪着疼。后来想了大半宿,负面情绪慢慢沉淀下去,倒是更多的疑虑浮上心头。 他不相信魏武强说的话。明明之前两人还那么好。一个人再怎么口是心非,可他的眼睛说不了谎。魏武强看着自己的时候,眼底浓烈的喜欢和倾慕藏都藏不住。可是昨晚从头到尾,他都没抬头对视自己的双眼。 覃梓学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试图把体内那些焦虑一起排解掉。 他要去找魏武强,不负气不吵架,两个人冷静点,坐下来好好说话。 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一起面对的。哪怕前途是座千难万难的大山,他俩还不能做那移山的愚公吗? 只是覃梓学就没想到,魏武强跑了。 …………………………………………………… “强哥啊,去永丰林场了?”韩明不是很确定,转头去问屋子里其他几个人:“大力,你早上看着强哥没?” 叫大力那个汉子摇摇头:“我早上七点半过来,天还没亮透,强哥都出车了,没看着。” “要不去问问调度?”韩明转回来看着覃梓学:“覃老师你这是咋的了?生病了?这脸色看过去贼吓人。” 覃梓学勉强笑笑:“没,昨晚没睡好。谢谢小韩,我再去问问调度。” 几乎是一溜小跑着去了调度室,得到的答案更是让覃梓学心里拔凉。一盆雪水迎面兜头浇下来不外乎如此。 “这不年前堆了不少零碎的活儿吗?好几个偏僻林场的物资压在这儿,又是大雪封山又是过年的,没人愿意跑车。要不大强就是咱东安劳模呢?昨晚跑我家去特意交代今早他跑车,那些箱子他连夜装上车,一大早就走。我还纳闷呢,干嘛这么火烧屁股的,天不亮就出发了……又是永丰又是清河又是涪陵的,五六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转遍了完成任务,怎么也得个把礼拜。” 魏武强你个王八犊子! 覃梓学急的嘴上起大泡,哭都没地儿哭去。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个节骨眼上,对方居然认怂的拍拍屁股跑了! 什么都没说清楚,调令又有时效! 揉了揉太阳穴,覃梓学强迫自己冷静。 当务之急不是赌气,他得找到魏武强。 八成这小子是自己钻牛角尖了,想着什么不能让自己憋屈之类的狗屁原因,违心的说出不想继续的话的。 挂在天上的太阳苍白遥远,亮的刺眼却毫无温暖可言。 覃梓学摘下眼镜擦了擦因为直视太阳而应激溢出的泪水。眼底有晃花的光斑,一时间像是得了雪盲症,什么都看不清了。 第63章 他想,还有什么会比恋人的怀抱更温暖了呢?为什么魏武强就是不懂呢? …………………………………………………… 电话打到永丰林场,说是魏武强刚走,可能去清河了; 隔了半天厚着脸皮再跟王书记借电话打去清河,那边说是没看到啊,不知道魏武强来没来…… 连王书记都忍不住叨叨,大强这小子真不像话,覃老师这两天就要回城了,还出什么车。 第四天的时候,覃梓学真憋不住了。 掐着时间算计路程,如果明天他还不走,手上的调令就要变成废纸了。 变成废纸他并不在乎,他只是想要魏武强一句话。 拿了一张草稿纸把心底滚瓜烂熟的几个林场名字和大概远近路线画出来,覃梓学埋头在那里琢磨。 去掉永丰和涪陵,覃梓学在清河和长阳上面画了两个圈。 清河离涪陵近,按照常理,魏武强离开涪陵后,应该顺路去清河。而长阳林场则是另外一条线,最不方便的,如果正常出车,一定是把长阳放在最后,忙完了就返程。 问题就是,逃避的鸵鸟为了浪费时间,一定会反其道而行。 覃梓学呼口气,漏水的钢笔在清河两个字上面重重戳了个点,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第35章 浑身上下又累又乏,加上连着几天睡不好觉,魏武强总觉得自己下一脚迈出去,备不住就能倒雪窝子里睡着。 车门咣当一声响,小魏队长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大队部走,扯着沙哑的嗓子喊:“林书记,年前省里拨下来的劳保物资我给你们送过来了!” 棉门帘一掀开,弥勒佛似的林书记笑呵呵的:“呦,劳模来啦!快进屋里暖和暖和!” 手指头和脚趾头都冻木了,魏武强活动一下肩膀:“我等会再进去,林书记你先安排把物资卸了,我这跑了四天车实在没劲儿了。” “你看看,这天寒地冻的,又不急这一时。”林书记埋怨着,转头叫了俩小伙子出来搬东西:“路上打滑不好走不说,这么冷的天,你那车子里不得冻的受不了啊。” 魏武强咧咧嘴没吱声。 不会有别的什么受不了了。他现在唯一受不了的就是看着覃梓学离开。 以为自己已经疼麻木了,可是回想起覃梓学流着眼泪质问自己是不是不想继续了,那副画面还是会令他喘不上气,心窝子刀绞样的疼。 怎么会不想继续了?怎么可能会不想继续了? 如果两个人之间一定会有一个人先喊停,那一定不会是他魏武强。 “咋的了这是?”林书记看着俩小伙子搬着大箱子进屋,一巴掌亲亲热热的拍到魏武强肩膀上:“天都擦黑了,晚上到我家喝酒去!解解乏!” “不去了,谢谢林书记。”魏武强抓抓脑袋。他现在哪儿还有心思喝酒:“明天一大早还得往长阳赶,好些日子没来清河,我得去看看苏大爷,晚上早点睡。” 林书记也不勉强他:“那行,下回来可不能再这么急匆匆的,咱爷俩好好唠唠嗑。” 老苏头家里离大队部不远,循着惯例,魏武强把水箱的水放了,车门锁了,就停在大队部大院里,走着去了苏家。 点烟的时候,冻僵的手指几乎抓不住火柴,划了好几下才划着火。 大个子青年深吸一口烟,裹紧了工作服棉衣。今年这个冬天真是又冷又漫长啊。 …………………………………………………… “干啥给自己造成这样事儿的?”老苏头眯着眼,蹲在地上费力的往炕洞里又加了块大木头疙瘩:“你照镜子瞅瞅你那脸色,跟劳改犯似的。” 呆呆的坐在炕沿上,魏武强也只有到这儿才会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哪怕老苏头并不知道他喜欢的对象是个男的。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老黄烟叶子的浓郁气味儿,老苏头抽惯的黄铜烟锅子就搁在不远的炕梢边上。 揉了揉脸,魏武强含糊的叹口气:“太累了,四天跑了永丰涪陵清河仨地方,快撑不住了。” 老苏头笑的像个小孩,几分狡黠几分调侃:“咋着,急着赶紧跑完回去见对象啊?” “对象。”小魏队长喃喃:“哪还有对象等着,估计早上车走了吧……” 老苏头有点耳背,没听清他嘀咕的是什么:“就你上次来跟我唠嗑时候说的,那姑娘也不能生养的,你说认准人家了,再难也不放弃。是不?” 再难也不放弃。 俊朗的青年垂下眼睑,手指弯了弯虚握成拳。说过的话言犹在耳,自己成了食言的那一个。 可是不这样还能怎么办? “苏大爷,”魏武强揉揉火辣辣的眼睛:“你那时候拽着我苏大娘私奔,你就不怕,怕耽误她过好日子?毕竟我苏大娘她家条件那么好。” “你这小孩。”老苏头心里明镜的。这小子为情所困,又哪里是好奇自己家里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感情这种事哪能那么一是一二是二的,又不是谈工作。我就觉得自个儿能全心全意待她好,不辜负她跟我一场,别的没想那么多。再说了,感情本就是自私的,人家大小姐都把一颗心给我了,我再瞻前顾后的,不成了逃兵,懦夫了?” 扶着炕沿歇了一会儿,老苏头指挥青年:“把炕桌摆好,还有那边立柜上剩的半瓶老白干。咱爷俩边吃边唠。” 第64章 喝了一口辛辣的白酒,老苏头惬意的咂了咂嘴:“人这一辈子呐,几十年短的很。你看你苏大娘走的时候我才四十出头,这一转眼多少年了?臭小子我不知道你又是为了什么愁眉苦脸的,可我觉得吧,咱这黑山白水间养出来的老爷们儿,顶天立地,敢爱敢恨的,什么资本主义大小姐,什么要门当户对,都是狗屁!都是纸老虎!” 魏武强给他的话逗笑了,愁肠稍解。 “苏大爷,咱俩情况不一样。” “啥一样不一样的。”老苏头不在乎的咧着没牙的嘴巴笑,满脸核桃般的皱纹里全是生活磨砺出的智慧:“老头我就看出来了,你小子这是谈对象不顺,躲我这儿来了。还说什么出车累的,说的真邪乎。你去年开大拖几天没睡觉也不这样,拿你苏大爷当二傻子吧。” 老爷子烟瘾犯了,顺手捡起烟锅,熟练的往里面填烟草:“我也不多问,魏小子我就跟你说两点。谈对象一定要坦诚,什么疙瘩别扭的,不能躲,再难也得面对面说清楚喽。第二,做啥决定商量着来,别你觉得是为人家好,结果人家不这么想,还埋怨你的不是。” “那要是跟我在一块儿,说不定就毁了他一辈子呢?”魏武强一仰头干了一杯老白干,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不难受,特别过瘾。 “你看看,我刚说的话白说了。”老苏头摇摇头,一脸不满:“你说毁了就毁了?别提你也说那都说不定,就算跟你想的一模一样,你咋就知道人家姑娘也认为是一辈子毁了?说不定人家就觉得,跟你好好过小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那要是整个镇上的人都在背后嚼舌根呢?”魏武强还较上真了。 “那就搬到我这儿做邻居呗。”老苏头毫不在乎的夹了块土豆,搁嘴里抿碎了:“能看着林子能听着鸟叫,管那些嚼舌根子的人说什么。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愁那么些没发生的事儿,敢情也不用活了,反正早晚都得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青年呆了呆,感觉有点心动。 自己闷不吭声的就这么借着出车的由头跑掉了,覃梓学一定很失望吧?怕是又要说自己幼稚了。如果像苏大爷说的,自己不要这么意气用事,把话摊开了说,把自己的担忧都告诉覃梓学,那他会不会…… 伸手粗鲁的抹了一把发烫的脸,魏武强坐不住了:“苏大爷,我想开车回去。” “疯了吧,黑天半夜的。”老苏头不赞成的摇摇头,摸摸花白的胡子故意板着脸:“陪我这老头子一块儿住一晚唠唠嗑就那么困难吗?” 有点难为情,魏武强抿了抿唇:“我怕他走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走了就给撵回来。”老爷子大手一挥,颇有几分豪迈之气:“不差这一晚上!黑灯瞎火的你开车,再看不清路打滑翻沟里去。” “不能,我水平高。”小魏队长为自己的专业素养辩解:“从来没翻过!” “没翻过不等于以后都不会犯错误。”老苏头不给他狡辩:“你要急,赶明早上我四点钟就叫你,今晚肯定不能走!” “那行吧。”魏武强勉为其难点头,不放心的叮嘱:“明天早上四点啊苏大爷,三点半也行。千万别叫晚了。” …………………………………………………… “大强啊,”林书记从窗户探头往院子里一瞅,昨晚停车的位置空空如也:“昨晚来的,走了。去长阳了。这小子还真积极,昨天困得里倒歪斜的,我琢磨怎么也得多睡一会儿……这才几点钟。” 秦飞下意识看了眼覃梓学,嘴里的话是问林书记的:“强哥昨晚到的很迟?” “也不迟。下午。”林书记接过秦飞递过来的烟,没抽,直接夹耳朵上去了:“就是他连着没黑天没白天的跑了四天了,看着整个人累的都脱形了。” 跟林书记告辞出来,秦飞也犯愁。 覃梓学求到自个儿头上,大清早找了屁大点儿的事儿出车,跑一趟清河,可是再怎么着今天也得回去啊。 “覃老师,那啥,强哥去长阳了。长阳太远,路也不好走,咱俩不能往那边去。再说你今晚的火车票。” “我去改签。”覃梓学不甘心,咬着牙哑着嗓子,揉了揉倦极的眉心。 “别介!”秦飞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覃老师这劲头有点疯魔的架势呐,加上一向恨不得把覃老师捧在手心上的强哥,这种重要时刻居然破天荒的出车……怎么琢磨都像是闹别扭了啊。 “车票不好买,覃老师你要是改签,指不定明天连座票都没了,站着去新市,你腿得站肿了。要我说,咱这就返回车队,赶傍晚时候再去找王书记借个电话打去长阳大队部,让强哥接个电话不就完了嘛。” 小青年稍一停顿,带点小心翼翼:“覃老师,你跟强哥闹别扭了?” 不防覃梓学突然的蹲了下去,双手捂着脸,泪水快速的从指缝间流出来,滴到雪地上,结结实实惊到了秦飞。 卧槽!覃老师哭了!这回头强哥知道得neng死我! “我这都要回城了,他居然躲着不见我……行!”男人咬了牙根,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我这就回镇上去把火车票退了,再去找王副镇长说我不走了!” 秦飞彻底傻了。 第36章 “不是昏迷,是睡着了。” 第65章 魏大娘赶到长安林场卫生所的时候,心脏都要吓出毛病了。 好在值班的大夫这么一句话安抚了她。 “你家儿子也是运气好,车都翻沟里了,人没啥大事,让雪给缓冲垫着呢。正好又碰着我们魏书记要去镇上办事,赶巧碰着了,不然这个天儿窝在雪沟子里俩小时等救援,冻也得把脚趾头冻掉。行了,没事啊,就一点磕碰擦伤,完完整整的。” 开车来的小倪连连拍胸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魏大娘擦了擦泛红的眼角,瞅着病床上鼻青脸肿的臭小子又犯愁,小声嘀咕:“心咋这么大呢?还能睡得着。这要是醒了……” 大夫耳朵尖,听着一扬眉:“应该是连着好几天没睡个囫囵觉了,一被救上来,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就睡了。俩大小伙子把人抬进来都没醒。我瞅瞅啊,”大夫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再有俩小时也差不多该睡醒了。” 简陋的病房里很暖和,窗户上凝结了很多细密的水珠,连成一片挂不住,慢慢坠滑了下来。 一直到夜里将近十二点,魏武强终于睡够了睁开了双眼。 实打实睡了十几个小时,刚醒过来的青年整个人是懵的,傻头傻脑的看着坐在床边脑袋一冲一冲犯瞌睡的自家老娘:“妈,你坐这儿干啥?” 魏大娘一激灵,揉揉眼睛打个哈欠:“睡醒了混小子?” “醒了,这一觉睡的,特舒坦——”伸懒腰伸到一半,魏武强拧着眉头苦哈哈的嘶哈吸气:“操,我这是被揍了吗,浑身都疼……” 魏大娘也不吭声,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 “妈你干啥,看的我心底发毛……”魏武强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狐疑的抓抓脑袋,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这哪儿啊?不是,啥情况?”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娘俩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运转慢的大脑终于肯把记忆施舍还给青年了。 下一秒,魏武强几乎是从病床上弹跳着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都顾不上浑身酸疼了:“覃梓学走了?!” 魏大娘点点头:“走了。”完事还嫌不够的补了一刀:“也就你睡觉那会儿,六点来钟。我瞅瞅,哦这个点儿快到吉城了吧。你甭担心,我把你说的那个小包裹给他了,说你祝他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焦急的表情渐渐凝固在青年脸上,慢慢的转变成了呆滞和茫然。 过了一会儿,魏大娘看到自家虎超超的儿子百年不遇的哭了,眼泪滚了下来偏还自个儿不知道的喃喃着。 “我就应该昨晚开车下山的……早上那会儿太困了,脑袋往方向盘上一磕,方向盘扳不住就往沟里滑……” 魏大娘本来想嫌弃一下他那副鼻青脸肿又涕泪横流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也不怪你。我听小倪说,正好有封电报过来,是给小覃的,北京那边发的,好像他爸生病了。” 魏武强摇摇头,伸手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不是,那封电报不是,我想下山去拦住的……” 叹口气,魏大娘拍了拍被角:“行了儿啊,覃老师那是做学问的人,不会一辈子困在咱这山沟里。妈不是早跟你说过吗?多大人了还淌猫尿呢,丢不丢人……” 小魏队长恍如未闻,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落下来的泪水把被面都打湿了。 魏老太太终于忍无可忍:“哭有个屁用!早干嘛去了!一大老爷们儿哭的这个磕碜!” 河东狮吼吓得魏武强愣了一下,挪开手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妈,半晌才吭哧出一句抱怨:“你不懂……你不是我亲妈吧。” “不是!”魏大娘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是你大姨!” …………………………………………………… 从不翻车的东安劳模小魏队长翻车了,原本这事儿够车队里那帮小子取笑好一阵子的了。可是眼下情况不一样,魏武强整个人看着跟霜打的茄子差不多,大伙儿也就不敢这个节骨眼去找骂了。 所有人都知道覃梓学跟魏武强关系好的一个人似的,结果临到覃梓学返城,俩人连个面都没照着,想想也够糟心的了。 秦飞原本都不想说了,不忍心。可是看着魏武强顶着一张大花脸沉默寡言的样子,又憋不住。 “强哥,出去抽根烟呗。”秦飞拽着魏武强出门。 今天是个大太阳天,温度也升高了一些,快开春了。 “强哥”秦飞吞吞吐吐的,偷眼瞟了下不吭气的青年:“有个事我跟你说一下,你姑且听着。就那谁,”秦飞清了清嗓子:“覃老师走那天一大早,求着我带他去清河找你。后来不是没找着嘛,林书记讲你起早去长阳了,当时也不知道你翻沟里去了……覃老师那样子就有点……不对劲,我觉得我要是不拽着点讲道理,他可能就要冲去长阳了。后来,咳咳,不是我的错啊我先声明!我就说长阳太远了不能去,他就、就蹲地上哭了,吓死我了。” 魏武强听的心里抽疼,摸烟的手指头都微微哆嗦了。 “后来下山,覃老师说要去退票,我劝他,这么大的事儿再想想。谁知道寸劲儿了,才进车队大门,毛小兵就咋咋呼呼跑过来说有覃老师电报,还是加急的。” “我知道。”魏武强声音都哑了,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该去怪谁。或许最该怪的就是自己。 第66章 “你知道就好,”秦飞总算听着个反应,心里松口气,说话也利索了:“他家里有急事,还好赶在退票前到了。那会儿我就看着覃老师捏着电报站在风口那儿,喊他也不答应,跟失了魂似的。不过好在没在哭。你说也怪,原本我最膈应男的哭哭啼啼的,可是那天我看着覃老师哭,哭的我心里这个不得劲,可难受了。” “你别说了。”魏武强拧着眉,低头看着地面。 “强哥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秦飞拍拍他的肩,不无同情:“你跟覃老师处的跟亲兄弟似的,这一下子走了,心里空落落的。振作点儿,还有我们这帮兄弟呢,你要不得劲,我们下了班陪你一块儿喝酒打牌,过段时间就好了。” 过段时间也好不了。 魏武强凝神看着墙角堆着的雪,头一次觉得命运之前,个人的渺小和苍白无力。 他不能像苏大爷说的那样追去覃梓学那里,不管不顾。他的家里还有他妈,他的工作,他的朋友们。 覃梓学也不能再留下来,他回了城就会发现那封电报是假的,可笑还是自己联合季鸿渊一手促成的这件事—— 怕他不走,怕他下不了决心。 现在好了。 …………………………………………………… “梓学,见信好。” 魏武强生疏的在信纸上写下几个字,卡壳了。 橘黄的灯光下,那几个字歪歪扭扭的,一脸的不高兴,像它们的主人。 “你应该已经到钢厂报到了吧。”这不是废话吗?自己这封信要寄到钢厂,如果覃梓学看到,不就是板上钉钉的报到了么? 高大的青年沮丧的叹了口气,坚毅的下巴因为用力抿着嘴而绷紧了线条。 “你走的那天没能赶下山送你,是我不好。我那天早上着急麻慌的开车,路上翻车了。” 眼前被大片的雪雾遮蔽了视线,轮胎上铁铰链哗啦啦响,根本把不住滑。解放车的松绿色车头脱缰野马一般,碾过路面又压过松软的路边积雪,义无反顾的往两三米深的沟里冲去。车门蹭过一棵松树,撞下来大团蓬松的白雪,砸在引擎盖上,视野里漫天遍野,像他焦灼的心。 “不过你也别担心,我皮糙肉厚,啥事没有。是真的,不骗你。我被长安农场的魏书记救上来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睡的昏天黑地,一直睡到夜里十二点。”青年咬着后槽牙,自嘲的笑笑:“如果不是这样,起码我知道你要走,会给你打个电话。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最没用。 转过头看了眼枕头边上两人的合照,青年爱惜的用食指在上面摩挲着。 他天天看还是觉得看不够,索性把照片从家里相框重新取出来,小心翼翼裹了一层干净透明的塑料袋,贴身带着,走哪儿都带着。 “我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你。你在那里,机会多学问高,会越来越好。可能很快你就会忘了我,忘了东安这个小地方,忘了这两年的日子。可我忘不了。这两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是真要写信,这又一下子想不起来该说什么、怎么说,你是对的,我读书太少,连封信都写不好。哦对,我前面没说清楚,我三点半起床,趁着天黑开车是为了赶下山,不是去长阳。我没那么狠心。” 屋子里暖洋洋的,热炕虽然不大,可是睡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曾经早两年魏武强还跟他妈抱怨过,说自己房间的炕太小了,翻个身都能一杵子怼墙上去。可是现在,他觉得这张炕太大了,空落落的。 “对了,我塞在包裹里的钢笔你看到了吧?原本想当面送给你。算了不说这些,没意思。就觉得你原来的钢笔太旧了,该换个好的了。还有你的眼镜。东安这边没条件,回城了你要记得去重新配一副,贴那么多胶布,把你眼睛都挡住了,不好,影响视力。” 夜深了。窗外万籁俱寂,连镇上的狗都不肯叫了。 是啊,夜深了。覃梓学忙了一天工作,现在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呢? “很晚了,就写到这里吧,祝你一切都好。不是客套,字字肺腑。备注:你干妈也祝你健健康将步步高升。老太太这两天阴阳怪气的,我知道她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受,毕竟她也那么喜欢你。” 我们都那么喜欢你,可是一切终归都在这个料峭的寒冬里划上了句号。 覃梓学,我那么那么的想着你,你知道吗? 第37章 七十年代末,动荡结束,百废待兴。 街头巷尾沉寂了十年的暗淡颜色,渐渐活了。 曾经一水的黑灰藏青军绿,肥大的不辨腰身不辨男女的衣裤,不动声色的变了。像是冬天过后顶破泥土的小草,那一抹嫩生生的绿属于春天,好看极了。 朴素里交织着初绽的时髦,试探着,触碰着,对美好的追求和向往。 即使是首都,大街上的汽车也远远达不到车水马龙。倒是上下班的高峰期,清一色的自行车叮铃铃的,塞满了行车道和胡同口。 “小覃,回来啦。”坐在大院里的沈大妈一头白发,笑呵呵的摇着蒲扇。 “哎,回来了,沈大妈。”覃梓学推着自行车靠南边墙根支好,客气的笑着:“您吃了吗?” “你大爷做炸酱面了,来一碗不?”沈大妈前些日子把脚给扭了,做饭的活儿就交给家里老头子了。 第67章 “不用了谢谢您。”覃梓学推了推因为出汗下滑的眼镜:“我妈应该也做好饭了。” 推门进屋,覃梓学先看着他爸,坐在椅子上戴着花镜看报纸。 “爸我回来了。” 覃爸嗯了声,从眼镜上方支起眼皮看了儿子一眼:“明天还去研究所吗?” “不去了,项目完成了。”覃梓学换了拖鞋,在脸盆里洗了洗手,拿着毛巾边擦边解释:“本来就是借调帮忙的事儿,正好也快开学了,学校里还一摊子事儿呢。” 身上的白色的确良半袖衬衫整个后背都汗湿了,能清晰看出水渍的痕迹。 “回来了儿子。”覃妈端着炒好的青椒炒鸡蛋进来,把盘子搁在饭桌上:“热吧,热就把衬衫脱了,在家就穿个背心,凉快。这天气,都立秋多些日子了,还热的什么似的。” 覃家吃饭时候向来安静,即使不至于食不言寝不语,可也不至于把饭桌时间当成交流时间。 “对了,儿子你那个朋友前两天来家里的找你的,我说你平时都住学校分的房子那边,就周末回来。”覃妈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茄子:“你是不是自个儿一个人就不好好吃饭糊弄的?我瞅着你这都瘦了。” “没有,天热没胃口。”覃梓学几分无奈,赶紧转移话题:“谁来家里找我的?这两天也没人去学校那边找我。” “叫什么来着,”覃妈一拍脑门:“小伙子唇红齿白的穿的可时髦……” 覃爸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倒腾那些俄罗斯的东西,也不正经上个班,就是个倒爷。” 这下覃梓学知道是谁了:“王伟是吧。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对对!王伟!”覃妈埋怨的瞪了一眼自家老头子:“你看看你说话多难听?人家小孩每回来都大爷长大爷短的,有礼貌还机灵,哪回也没空着手上门,怎么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我怎么了?我那是为他好。”覃爸为人方正古板,学问做多了,见不得这种“投机倒把游手好闲”的人:“正经找个单位多好。” 覃梓学不参与他爸妈的拌嘴,琢磨着王伟这一趟去俄罗斯回来,也有小半年过去了。 还是他妈的大嗓门把他思绪拉回来:“王伟带了不少洋货,肉罐头,洋酒,还有鱼籽罐头,儿子你回头都拿回去你那边吃。” 吃完饭捡完碗,覃妈硬要拉着儿子出门散步消化食儿。一家三口都心知肚明,这是当妈的有话要跟儿子说了。 覃梓学有点头疼。他能猜到是什么话题方向,所以最近都不太想回家。 “儿子,”覃妈一路跟街坊邻居打着招呼,一直到没什么人的巷子口,这才开口:“你今年也三十二了,你别怪妈老叨叨这件事儿,好好个大小伙子,各方面条件都不差,怎么就不可成家呢?昨天你孙姨还跟我说,她侄女刚分去第二机械厂,办公室文职,挺好个姑娘……” “妈,”覃梓学觉得嘴里发苦,晚上吃的菜都窜了味儿一般:“这事儿我觉得我们达成一致了,您也答应过我不再管了。” 覃妈理亏,声音小了:“我这是为了谁?啊你说!我跟你爸还能活几年?以后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看着他妈开始老三样的抹眼泪,覃梓学没辙:“妈你别这样。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学校给分了房子,研究所那边有课题我也得去帮忙,多充实。” “说你生活呢,谁跟你说工作。”覃妈前后瞄了两眼,扯了下儿子衬衫的衣角,声音更低了,更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在东安那两年,在当地处对象了?” 心脏猛的拎起有落下,丰富的血液直冲大脑,带来短暂的眩晕和眼前光影的重叠。 覃梓学握了下拳:“没有,妈,你想多了。” “那我就不懂了!”覃妈简直抓狂:“一开始你还敷衍我,介绍对象给你你好歹去看看。这两年倒好,懒得应付我了是吧?直接见都不见。儿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路边院子里探出的几枝绿叶,在路灯的映照中投下婆娑斑驳的黑影。 覃梓学看着那些影子,定了定神:“妈我这人的性格太木讷无趣,工作起来也顾不上,不适合家庭。我心里有数,您就别逼着我祸害别人家姑娘了。” “是不是,”覃妈眼神飘忽着,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那啥,王伟……” 覃梓学结结实实吓一跳,嗓子眼都紧了:“您说什么呢!王伟有对象!” “啥?”覃妈先是疑惑的挑眉,继而哭笑不得的给了自家儿子后背一巴掌:“混小子想哪儿去了!我是说,你别是被王伟和他对象影响了,所以才不想成家的。你忘了,王伟那对象我还见过。” “没有。” 覃梓学停顿了一会儿,这才吐出这两个字。 是啊,王伟有次傍晚来家里找自己,是季鸿渊开着吉普车送过来的,就停在胡同口。 自家妈当时刚好买菜回来,离老远就看着俩小年轻一个车上一个车下的凑那儿亲嘴。老太太开明,没觉得多伤风败俗就是挺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快步就走过去了。 倒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听着坐驾驶室里那人说话,低沉沉的男声:去吧,我停这儿等你。 然后覃妈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亲亲热热的称呼,叫自己覃姨。一回头正好看着王伟拎着两袋子东西过来,眉眼弯弯的,唇红齿白。牛仔裤白球鞋,可不正是刚刚站在车下跟人亲嘴的那个?! 第68章 老太太当时就懵了。 “妈不是瞧不上王伟和他对象,这事儿我都没敢跟你爸讲,讲了估计他都不让王伟登门了。”覃妈忧心忡忡:“人家想咋样那是人家的事儿,我觉得王伟这孩子挺好,瞅着也不是不正经的人。可是俩男人……妈胡思乱想啊,你这老是不肯成家,别是被他传染了。” 覃梓学听的又是心惊肉跳又是好笑:“妈,这个不传染。又不是肺结核。”顿了顿又补充:“您可别外头说去啊,王伟是个特要面子的人。” “你妈是那碎嘴子的人吗?”覃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急了:“这都多些日子了,我说过什么?” 睡觉前,覃梓学从钱包里面小心翼翼拿出一张保存完好的照片。 还不是眼下最流行的彩色照片,是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 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背景板前面,两个风华正茂的青年手里抱着语录,并肩站立看着镜头。 傻里傻气,青春正好。 鼻子微微发酸,覃梓学转开视线,让自己动荡的情绪稍稍沉淀一些。 五年了,杳无音讯。 当年自己一步之差就要退了车票死皮赖脸留在东安等魏武强出车回来给个交代,谁知道一纸电报改变了一切。 他不知道那封电报从何而来。因为心急火燎的回了家,父母身体都健康无恙。 模模糊糊的,他能猜到,或许是跟魏武强有关,可再深入的,他不敢去想了。 曾经的撕心裂肺,痛苦难熬,覃梓学以为自己挺不过来了。可是眼下一步步的,也就走过来了。 时间没有磨平或是淡化他对魏武强的思念,反倒把那个几分孩子气的青年的模样在心底打磨的更形清晰。 他笑的时候,他气的时候,他无赖的时候冲自己嚷嚷:我就幼稚不成熟怎么了?我比你小六岁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他今年也有二十六七了吧,恰是自己刚去东安的年纪。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魏大娘怎么样。是不是成家了,有个姑娘像自己一样的喜欢着他。是啊,那么好的青年,谁会不喜欢呢? 曾经这种胡思乱想的念头几乎把自己逼疯,眼下居然也能平静的想了。 覃梓学知道自己没指望,他也不敢跟爸妈交代自己的性向。这辈子就这样吧,安安静静的教书,一个人简单平淡的过日子。等爸妈终老…… 台灯下眉目清隽的男人有片刻的失神。 好像等爸妈终老了,自己也不能怎样。 岁月厚待这个男人,完全没有将生活的困苦涂抹上他的额头发间,五年的时光弹指而过,他跟那个拎着行李忐忑不安站在路边的单薄知青并没有二样。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外表再怎样没变化,可是内心早已历经沧桑千疮百孔。 第38章 “随便坐吧,我帮你倒杯水。”覃梓学细心的转了下电风扇的方向,正对着座椅:“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礼拜了。”小青年懒洋洋的,坐的没个样子,几乎瘫在椅子上了似的:“还是老毛子那边凉快,这一回来,感觉跟进蒸笼了差不多。” 覃梓学端着热气腾腾的开水过来,看着他这疲沓的样子忍不住笑:“这次去那么长时间,难怪回来适应不了。水烫,先放一会儿。” 王伟苦着脸摆摆手:“不喝,我都要中暑了我。” 客套完几句话,覃梓学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抓了抓耳朵没了下文。倒是王伟,歪着脑袋撑着额头,吊儿郎当的,盯着他要笑不笑的看着。 覃梓学痴长对方近十岁,却给这么盯的吃不下消:“怎么了?我脸上开花了?” 小青年一愣,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也不知道覃梓学这句话搔到他什么笑点了,一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男人给笑的没脾气,伸手推了推玻璃杯:“不那么烫了,你喝点水吧。” “哎呦我不行了。”王伟擦了擦沁湿的眼角,满脸通红:“覃哥你别生气,我不是笑你啊,我就是想起来某个老王八蛋说的混账话。” 【再他妈一跑半年不着家,老子直接给你屁股造开花!】生闷气又要端着高冷人设的季鸿渊昨天晚上终于崩了,逮着人恶狠狠的正反来回的弄。差点今天就起不来床。 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覃梓学聪明的没追问:“对了,我爸妈让我谢谢你,以后有空去玩,别那么客套老是拎东西。” “也没带啥。”王伟揉揉笑酸的脸颊,不以为意。他挺喜欢覃妈妈,亲切温暖,也不会端着知识分子的架子:“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吃的玩的,给阿姨解闷儿。” 顿了顿,王伟又讲:“你呢,有什么想要的不?这次整回来不少伏特加,过两天给你带两瓶尝尝。” 覃梓学敬谢不敏:“我又不怎么喝酒,你别浪费了。” “怎么就浪费了。”昔日顽劣的小和尚如今已经模样大变,哪里还能看出来是当年浑身长刺的孤儿? “你也少喝点。”覃梓学真心实意劝他:“还有季鸿渊。你俩喝酒那架势真吓人,要我说,能戒最好戒了,这喝大酒的习惯……” 正一本正经说教着的覃老师突然卡壳了。好半天没下文。 “这喝大酒的习惯,从小长在骨头里,改不了喽。”王伟伸个懒腰,纯属无意:“东安那边喝酒都这德行,你又不是没见过。像是那谁,强哥,他喝酒比我还凶。” 第69章 覃梓学侧过脸,没接他的话。其实他刚刚何尝不是想起了魏武强。 自己曾经也这样劝过他。 【现在年轻不当回事,可是酒精伤肝,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我不是为你好么?以后要过一辈子,你不爱惜自己身体我还不能帮你看着点儿吗?】 王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咧咧的:“一晃这都几年了。覃哥你跟那边还有联系吗?我记得你和强哥关系不错。” “没,没有。”覃梓学打了个磕绊,心里生生拧的疼。着急麻慌的岔开话题:“可不是好几年了呵呵。你说我才从钢厂回来,去街上缴个电费也能碰着你。” “缘分呗。”王伟笑嘻嘻的,怎么坐都不舒服,拧着又换了个姿势:“咱俩算是前后脚,你也就比我晚个半年。再说了,别说半年,就是现在才遇着,走大街上我还是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你这人这么多年都不带变的。” 小青年啧啧两声:“也不见长皱纹白头发什么的,不像老混蛋,越老越混账,大长脸一拉跟长白山似的。” 覃梓学一直不太适应王伟这么肆无忌惮谈论感情的说话方式,听了会比说话的人更觉得羞窘。可是心底深处,多少还是有些羡慕的,羡慕他不会藏着掖着,将那些迂腐古板的规矩和条框视之为无物。 他应该很喜欢季鸿渊吧。 “你们,”覃梓学头一次问,小心翼翼的,也怕逾越:“还好吧。” “什么还好?”王伟挑挑眉毛。小青年二十出头,小时候又因为营养不良而长得瘦小,是以这会儿看过去也还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古灵精怪的:“性生活吗?” 覃梓学不防给调戏了下,瞬间造了个大红脸,掩饰的抓过桌角的抹布,随意的蹭了蹭干干净净的桌面:“你这小孩……” 男人期期艾艾的样子极大的取悦了小青年。王伟哈哈大笑,就差拍桌子了:“覃哥你可真是个活宝哈哈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行了行了妈呀,不逗你了。怎么说呢?” 青年唇角笑意未尽,撑着头想了想:“我刚来那会儿,老混蛋挺不是个东西的,不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吧,可也差不多。他家老子找我谈话他也不管。反正我也不指望他,我就巴着唐哥,唐峥嵘,就季鸿渊发小,当时姓季的托他去接我离开东安的。早几年偷摸倒腾点东西,还生怕被抓着,后来慢慢好了,唐哥有渠道介绍我往老毛子那边去。哎要不说老混蛋就是贱,我开始不靠着他了,他又眼巴巴找我,去趟圣彼得堡也就一个月吧来回,那家伙,还质问我。” 王伟轻笑两声,摇摇头:“拿我当娘们儿呢,就得围着他转,还要看他脸色。现在年纪大了,脾气好多了。不过也烦,特别粘人。” 覃梓学听的目瞪口呆,特别不好意思:“没那么夸张吧。那个……季鸿渊也不老啊,还至于成年纪大了?” “跟我比还不老吗?”小孩特无辜的神情:“我刚被他搞上手时候才十八,他二十八。今年我都二十四了,他一个三十四的老男人,还不算老东西吗?” “按你这说法,”覃梓学推推眼镜:“我也是老男人了。” 王伟要笑不笑的哈了一声:“不算。你连那档子事都没经历过呢,算什么老男人,童子鸡。” 这下可把覃老师给窘坏了:“你这小孩讲话真是……童言无忌。” 王伟有点好奇的追问:“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你现在没结婚,你有相好的没?要不你原来读书时候?去东安下放那两年应该没有,不然你也不会回来是吧。” 覃梓学讲不出话了。王伟无意的话精准的扎到了他心窝子。 是啊,他有对象,俩人什么亲密的事儿都做了。可他还是返城了,抛下那个人。 “怎么了?”王伟狐疑的看着突然红了眼圈的男人:“我没讽刺你啥的覃哥,你脸皮薄,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 “没。”覃梓学下意识的伸手到胸前的口袋处去摸那支笔。英雄牌的铱金笔,时隔五年,因为自己的爱惜,看过去依然挺新。 定了定神,覃梓学勉强勾唇笑笑:“真不好意思见笑了。我妈昨天才讲过成家的事儿,让你这么一提……”他顾不上自己逻辑都不太顺的解释说不说的通了,胡乱的试图挽回一点儿面子。 “懂。”王伟爽利的点头:“虽然我是没爸没妈的,可我知道那些老人家都想着赶紧抱孙子啥的。老混蛋他爸也是。” 王伟到底年纪小,又不是生意场上需要伪装情绪。提到季鸿渊他爸自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合计着断子绝孙全都赖我头上来了。” “时间也不早了。”覃梓学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五点半了:“晚上在这儿吃吧,我炒俩菜?” “吃啥?你连啤酒都不喝。”王伟欠身站起来,站直的瞬间,呲牙咧嘴的扶了下腰:“哎呦我这腰……” 覃梓学不明所以,关切的语气:“怎么了?着凉了吧?我这儿有膏药,贴一下吧。” “膏药没用。”王伟咽下到嘴边的话,想着还是不要说原因了,不然可怜的覃老师又该脸红了:“我先走了,早上老混蛋上班前跟我说晚上有个饭局,东北来了个老乡。哎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吧,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说不定你还认识呢。” “不去了,谢谢。”覃梓学摆摆手:“明天还有课,我得准备一下上课的讲义。” 第70章 一直把王伟送出大门,看着小青年开着小汽车一溜烟跑了。 站在路边愣怔着发了会儿呆,头顶茂密的树叶枝桠间偶尔还有一两只濒死的秋蝉吱吱叫两声,太阳斜西了,光线还很好,明晃晃的橘黄色把不远处的二层小楼涂成了暖暖的调子。 小汽车是季鸿渊买给王伟的,进口货,扎眼的枣红色,开在长安街上回头率百分百。 覃梓学没什么吃饭的胃口,右眼皮也跟着凑趣的跳了起来,一下一下的,跳的人心慌意乱。 想着家里的食盐没有了,覃梓学索性推了自行车,打算去远点的供销社跑一趟,吹吹风散散心,等回来也能定下神来好好备课。 去长乐路供销社要过四个红绿灯,拐三个大路口。 覃梓学熟门熟路的从第一个路口就拐上了反方向。哪怕绕点儿路,他也执拗的不肯走正新路。 正新路上有一家老字号义利饽饽铺,偌大的牌匾老远就能看到。早在第一次覃梓学上班路上毫无心理准备的看到开始,就注定了他这四年多每一天的上班路途都要远上一公里还多。 上海牌麦乳精。义利饽饽铺核桃酥牛舌酥。 那些点心承载了他满满的回忆,是跟甜蜜的感情、跟魏武强联系在一起密不可分的部分。 头一次坐公交隔着车窗看到的时候,覃梓学差点狼狈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出来。从此他骑车宁可绕路也不走那条街。 两千个日日夜夜。 从东安到钢厂,再到小半年后爸妈和导师托关系把他重新调回学校。 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久了,只有疼痛是鲜活的。他不知道自己当年在街上认出小和尚并跟他保持着来往,是不是因为魏武强。又是不是爱屋及乌。 王伟说他不老。可是他怎么就觉得,自己已经是七老八十苟延残喘了呢? 第39章 周五一整天覃梓学都觉得心浮气躁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频频走神。甚至正在给大二学生上着物理课时候,擦掉板书再转过身,突然就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了。头脑空白一片,令人恐慌。 下了课回到教研室,覃梓学摘掉眼镜捏了捏鼻根,疲惫的闭着眼睛想,自己是不是到了更年期啊,怎么就灰心丧气的觉得日子没个盼头。 同一个办公室的孙老师推门进来,手里的杂志晃的哗啦啦的响:“覃主任请客!” 他这么一嚷嚷,另外两个原本闲聊的老师也加了进来,笑着让覃梓学请客。 刚开学没多久,覃梓学一篇关于天体物理发展方面的论文就发表在了国内知名的学术期刊上了。作为h大物理教研室史上最年轻的主任,覃梓学在这方面的建树称得上首屈一指。所以航天研究所挖了几次没挖动人才,只好退一步的商量借调。 “好啊,”覃梓学提起精神,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几个年轻老师都欢呼起来,属性格爽朗的孙老师性急:“我这就去告诉高老师和王老师,也快下课了。” 眼下国家才恢复高考没两年,历史原因造成了h大的师资奇缺,尤其是经验丰富科班出身的老师,其中尤以年轻的物理教研组最为青黄不接。不过这也使得覃梓学他们办公室里清一色都是三十来岁比较年轻的年龄结构,大伙儿谈得来,无论是研究课题还是课外闲聊,都容易产生共鸣,工作氛围特别好。 办公室另一个刚当上妈妈重回工作岗位的顾老师也笑着自动请缨:“主任请我们去哪里吃?我正好打个电话回家请个假,顺便订下座位呢?” 覃梓学对于“去哪儿吃哪儿好吃”这件事两眼一抹黑,想了想索性放弃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我也不知道哪儿好吃,你们定。要么就去吃全聚德。” 正说着呢,办公室又有人推门进来。是数学教研组的李老师。 “覃主任,门卫张大爷说有你个包裹单,美国来的。” “谢谢李老师,”覃梓学赶紧站起来往外走:“我订的期刊到了,这都快俩月了。顾老师你们研究研究,等下我去拿个包裹就回来。不远,柿子胡同那家邮局,骑车来回也就二十分钟。” 最后教研组全体老师商量了一下,还是就在学校门口找了家小馆子,做东北菜的,经济实惠,也算是很为他们覃主任并不宽裕的荷包着想了。 并没什么好菜,可席间气氛热烈。一开始是大伙儿哄闹着敬覃主任的酒,好在也都体谅覃梓学不胜酒力,喝了一小杯也就放过他了。 饶是如此,覃梓学中途出去上个厕所再买个单,脚下也有点发软了。 挨着的孙老师喝的红光满面,就手塞了块大饼给覃梓学:“覃老师吃点东西垫垫,走路都打晃了。” “实在不会喝酒。”覃梓学接过饼道个谢:“你们能喝多喝点,别影响明天上班就行。” “不能。” 孙老师这边话音才落,顾老师也去过卫生间回来了,关门之前还往身后看了好几眼。 “奇怪,刚还在的,鬼鬼祟祟的……” “怎么了?”覃梓学跟着站起身,关心的问。 顾老师笑笑,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刚才看着个大个子男同志,就在饭店门口往我们这边张望,也不知道是找人还是什么情况。这会儿又不见了。” 覃梓学没往心里去,倒是出于认真负责的态度吩咐了高高壮壮的孙老师:“一会儿麻烦你送顾老师回家,她一个年轻女同志……” 第71章 “放心。”孙老师拍胸脯拍的山响:“我们几个分配好了,保证把咱们教研组女老师都安全送回家,就委屈主任你了,得单独自个儿骑车回去了。” 一群年轻人听他打趣的话都哄笑起来。 “我们覃老师可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哪有毛贼敢惹我们覃老师?” “对对!覃老师可不是一般人……” 酒至半酣,覃梓学也没敢让他们再喝,毕竟第二天还都有工作。 初秋的夜晚不像白天那么燥热,凉风习习,吹在身上暑气顿消。 覃梓学推着车子走了一会儿散酒气,等红灯时候不经意往边上看,眼角余光竟然捕捉到身后不远处有个黑影。 覃梓学倏然一惊,急急忙忙回头,可是空荡荡的街上,哪里还有那个黑影? 受此惊吓,覃梓学那点薄薄的酒意一下子就散了。 是自己眼花疑神疑鬼了?还是真的有人跟踪自己? 再联想刚刚饭桌上顾老师讲的…… 覃梓学不敢再托大,正好酒醒了又转了绿灯,赶紧踩了脚蹬子上车,剩下半段回家的路骑的飞快。 会不会是要偷车子的? 一直骑到家门口下来锁车,覃梓学还在思忖。 现在小毛贼胆子这么大的吗?看上了赃物竟然胆大包天的一路尾随? 可是自己这辆骑了好几年的永久自行车实在也算不上多好的东西,还值得贼先生这么惦记着。 鬼使神差的,覃梓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把自行车锁在家门口显眼的位置,然后一闪身躲进了边上院墙的阴影里,屏住呼吸藏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停放的车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者是五分钟,或者是十分钟,也或者还要更久一些。 就在覃梓学酒意翻滚上涌,眼皮发粘的想要打瞌睡的时候,银亮月光照耀下的胡同口进来了个高大的身影。 小鸡啄米样直点头的覃老师一下子醒透了,眯着眼努力想要看清那一团黑影的模样。肯定就是他! 那个黑影身量高大手长脚长,因为背着月光,除了身形轮廓能看清楚,整个样貌都因为光影差而模糊不清,只剩黑乎乎的一团。 迎面吹来一阵风,不冷,可是覃梓学发觉自己竟然控制不住上下牙要打架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噗通噗通的,紧张的要死。 这档口,他迟钝的大脑才想明白。若真要是贼,自己这小身板可打不过对方,何况还没有什么趁手能当成武器的东西…… 七想八想的功夫,对方带着几分犹疑态势的走近,已经快要走到停放自行车的位置了。 覃梓学咽了下口水,眼睛因为睁的太用力而沁出了生理性泪水。 模糊的视线里,他只觉得自己那一颗心快要窜出胸腔挤出喉咙口不管不顾叛逃—— 熟悉的感觉强烈到心悸,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结果! 大个子看了看自行车,很轻的嘟囔了一句:“这么马大哈,被偷了怎么办……”然后轻而易举的搬起自行车,蹑手蹑脚的往院子的大门这边走过来。他先谨慎的抻着脖子看了看,没看到院子里有人,这才用敏捷又轻巧的动作,把自行车搁在稳妥的地方,漫无目的打量了几眼三层高的筒子楼,目光里满满的眷恋。 “挺好……” 覃梓学觉得自己憋气憋的快要昏过去了,贪婪而渴望的看着对方,眼泪不知不觉濡湿了半张脸。 大概是怕惊动大院里别的人,大个子很快退出了大门,靠在不远的院墙上,摸出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凝住了。 头顶一轮弯月,清风徐徐,院子里有棵石榴树挂果了,风过沙沙作响,可惜没有香气。一左一右,院墙内外,隔着大门一明一暗的两个人,曾经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脚下有千钧重。覃梓学觉得自己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要质问要道歉,可是这会儿,他怯弱的连迈出那一步站在月光下都做不到。 看这架势,这人是没打算来找他了。 一根烟很快燃尽,空气中飘过来若有若无的香烟味儿,是曾经特别熟悉的气息。 高大青年从靠着的墙上站直身体,自言自语的:“看到你过的挺好我也就放心了……” 覃梓学心酸的想。这就结了吗?下一步就是头也不回的走掉?然后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他沉不住气了。在青年抬脚准备走的时候,鼓足勇气从躲着的阴影下走出来,哽着嗓子开了口:“魏武强你什么意思?这就走了吗?连见个面问候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是魏武强。是他远在东安不曾见的恋人。 五年了。他一直想念的人。现在他想冲过去劈头盖脸抽死他,再过去紧紧拥抱住他。 完全没想到自己被反盯梢的青年手足无措,局促又拘谨,结结巴巴的:“覃、覃梓学你、你怎么……咳咳,好久不见。” “说话啊。”覃梓学咄咄逼人,理性不见了:“偷摸跟着,然后知道我过的挺好,你是不是就要头也不回的离开,然后再也不来了?” “不是,”魏武强抓抓百年不变的寸发,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瘪瘪的烟盒,讨好的举起晃了晃:“我打算去买包烟的,然后再回来蹲着,怎么也得……到天亮吧……” 覃梓学要被气死了。 第72章 第40章 一前一后沉默的上了楼,穿过黝黑狭小的走廊,空气中还残存着晚饭时候锅灶炒菜的香味儿。 魏武强不熟悉这里,整个人缩手缩脚的,还是一不小心踢到了不知道谁家的铝壶。哐啷一声响,吓得他胆战心惊。 慌里慌张的扶好,魏武强蹭蹭额头上的薄汗,一抬眼正好看到覃梓学摸钥匙准备开门。 “就,就不进去了,再打扰叔叔阿姨休息。” 覃梓学气笑了,房门打开,半敞开着露出里面黑乎乎没开灯的客厅:“有胆跟着,没胆进来吗?” “不是。”魏武强臊眉搭眼的,黑暗中的声音听起来委委屈屈的:“我不是那意思……” “进来。”覃梓学忍住想伸手拽人进来的冲动,先一步进屋并摸索着拉开灯绳。 暖黄的白炽灯泡亮了,照亮这一间虽然不大却很干净整洁的屋子,一张吃饭的小方桌和椅子,边上是堆得满登登的书柜和写字台,靠墙一张单人床,铺着浆洗泛旧蓝白格子床单。一目了然。 大个子呼口气,很明显绷紧的肩膀松弛下来:“你自己住啊。” “学校分的房子。”覃梓学有点难过,可还是语气平淡的接了话:“我爸妈不住这里。” 魏武强哦了一声,进了门就杵在那里,傻乎乎的。 覃梓学一回头看着又来气,张了张嘴想骂人可还是忍下了。伸手指了指饭桌旁边的椅子,硬邦邦的:“坐,我给你倒杯水。” “不客气。”魏武强干巴巴的。最不懂得客套的人,眼下在昔日亲密恋人面前,隔着五年的时光,像个怯生生的小学生:“我不渴。” 两人坐在小方桌边上,就像前两天王伟来的那天,一样的位置,不一样的心境。 “魏大娘身体还好吗?”覃梓学清了清嗓子,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魏武强看着他,手指尖捻了捻,很快从桌上拿下去,搁在对方视线不及的膝盖上,不答反问:“你喝热水吗?是不是晚上喝酒了头疼?” 覃梓学愣了一下,克制的摇了摇头,言不由衷:“不疼,没喝多少酒。” “哦,”魏武强卡巴卡巴眼睛。二十七八的男人,在东安差不多孩子都能打酱油的年纪,眼下笨拙的像个傻小子:“老太太肝癌,今年年头才开春就走了。” 始料不及这样的答案,覃梓学几分惊愕:“可是,魏大娘身体一直不是挺好的吗?还不到六十吧?我……我应该回去的。”最后这句话声音渐小几不可闻。 是啊,他曾经承蒙照顾,还叫她一声干妈。可是临了自己都不曾得到任何的讯息。 难受来的不够猛烈,却很绵长,针扎样的。 “她没受什么罪。”魏武强咧咧嘴,露出个难看的笑容:“小半年,从发病到去世。她们家里肝病遗传的,我姥,我老姨,不是老姨,是我妈……” 颠三倒四的讲了几句,魏武强抓抓耳朵:“我也是才知道,你魏大娘是我大姨。我原来开玩笑还讲过她不是我亲妈,她说对,是我大姨。我以为就是开玩笑,谁知道是真的。我以为该叫老姨的,是我亲妈,就生我的那个。” 久别重逢,才坐下就是这么生猛繁杂的信息,覃梓学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怎么会这样?” “是吧,我当时听了也是懵的。”魏武强胡噜一把脸,俊朗的脸上带着些疲倦,眼底有红血丝下颌有胡茬儿,几分潦倒的样子,面部轮廓线条利落刚毅,褪去青涩,是个真正的爷们儿了。 “你魏大娘,就我大姨,她年轻时候就查出来不能生养,然后我老姨,不是,就我亲妈,谈了个对象没成,我要生下来就是私生子,她们姐妹俩就谈了,把我生下来直接抱给大姨养,当儿子,以后养老送终。我没怪她瞒着我,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毕竟她养了我二十多年。就是挺遗憾的,我亲妈前年去世的,路太远了,车队任务又重,我连她最后一眼都没看着。” 覃梓学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或许是积压的太久,魏武强一旦开了口就有点刹不住,不吐不快:“我还是就称呼大姨是我妈吧,不然讲起来特乱。”看着覃梓学点头,魏武强继续:“我妈啥都知道,早些年她算过,就你还没去东安时候,她就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以后跟我那啥……她装糊涂,因为她怕我走了没人给她养老送终,她都不敢告诉我老姨是我亲妈,就怕我一生气怪她瞒着,然后跑了……唉这老太太,我哪能那样呢?你刚回城那段时间,我妈看着我没精神,有一次说漏嘴了,骂我说她还能再活几年,等她死了我爱上哪儿上哪儿爱找谁找谁去。” 大个子青年陷在回忆里,表情有点茫然。 【你看你那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是不是个爷们儿!连我这老娘们儿都不如!我还能活几年我自个儿知道,到时候黄土一埋,你稀罕他就去找!别整的个大男子,胆子跟耗子似的!】 一会儿又是老太太昏迷几天后,回光返照,抓着自己的手淌眼泪。 【儿子,你怪不怪我这个当妈的?虽然你不是我生的,可这么些年下来,我真拿你当儿子疼的……我为了让你给我养老送终,白白耽误了你好几年……原来年轻时候不觉得,后来年纪大了就怕,怕自个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咽气,身边连个给我抹上眼帘子的都没有……妈知道你不甘心,你去吧,把妈埋了以后去找你对象,以后日子还长,好好的……】 第73章 房间里异常安静。沉重的生死话题前,什么样的宽慰都过于苍白无力。 “我妈临终时候念叨你的,说你是个好孩子。”魏武强从回忆里醒过来:“她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强求不得。她认你做干儿子,不是为了我,是真的稀罕你。她还让你跟你说声对不起,就当初让你离开东安那么难受……” “别说了。”覃梓学捂住眼睛:“我哪能,哪能怪她……” 窗外不知道谁家养的大公鸡发神经,大半夜的抻着脖子打鸣,声音嘹亮。 “那你,”覃梓学深呼吸,眨着泛红的眼睛,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哪天来的?” 他明明是想问别的。可是话都到了嘴边,偏偏拐了弯。那样的问话太过难以启齿,会将他那点阴暗不敢见天日的卑微期盼大白于天下—— 那你还回去东安吗?你成家了吗? 他问不出口。 “来了两天了。”魏武强摸摸鼻子:“我给季哥拍电报,他安排人去火车站接我的。” “前两天季鸿渊和小和尚说请老乡吃饭,请的就是你吧?”覃梓学恍然,早知道他就该跟着王伟去,也不至于又拖了两天才见着。 魏武强点点头,咽了下口水,恢复了小心翼翼的样子:“小和尚长大了,他跟我说了不少,说你现在特厉害,在大学里教书,还是什么物理科的科长……” 想笑又觉得心酸,覃梓学纠正他:“是物理教研室。” “对对,”大个子难为情的抿抿发干的嘴唇:“我记不住。还说什么研究所也抢你,你研究的内容是什么前沿。哎我说不好,反正就是很厉害的样子,都是我不明白的东西。我听着就很高兴,觉得你就该这么……闪闪发光。原本我不该来打扰你,可还是憋不住,想着偷摸来看你两眼再回去……” “你回哪儿去?!”覃梓学蹭的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他表情不善:“东安吗?” 看着大个子点了点头,覃老师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刻薄的话脱口而出:“家里有人等着你?娶媳妇也生儿子了?” “我——”魏武强要解释,却被覃梓学开口打断了,简单粗暴。 “你别解释了,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外人。魏大娘去世可以不通知我,来这边宁可让季鸿渊去接站也不找我。就像当年我要回城,你都能照常出车一样。算了,我不问了,你要回就回吧。” “我不是,”魏武强急的站起身,偏生嘴巴笨的跟老棉裤腰似的:“我还是解释一下。当年你回城,我不是照常出车也不送你,我那啥,早上急三火四的开车下山,结果翻沟里去了。在卫生所醒了的时候都大半夜了,我妈告诉你你上火车走了。哦,那封电报,你应该知道了吧,不是你家里拍给你的,是我犯浑,让季鸿渊办的。还有,我给你写过几封信,寄去钢厂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寄丢了,你一封也没给我回。” 觉得自己眼眶没出息的发热,覃梓学强忍着:“过去那么久了,再提也没意思。我就是觉得,这么多年没见,不提别的,就你和魏大娘当年那么照顾我,我也得稍尽地主之谊,陪你在这边好好转转玩玩,多待几天。你要是再推脱,就见外了。” 一直到魏武强晕晕乎乎的回了招待所,脱了衣服躺在床上,这才条件反射到位—— 妈呀!咋就关键性问题没回答呢!shei娶媳妇生儿子了?这不是鸡屁股拴草绳——扯蛋吗? 魏武强愁眉苦脸的,连觉都不想睡了。 第41章 周六上午忙完了手头的工作,覃梓学心里有事儿,下午就请了假。 一路风风火火的骑了自行车直奔招待所,停车下锁,气喘吁吁一步不停的进门,有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了脑门上,看过去有几分狼狈。 是季鸿渊安排的招待所,离h大不算远,骑车一刻钟的样子。 覃梓学跟前台那里做了登记,上了小二楼楼梯的时候,特意放慢了脚步,从裤袋里摸出手帕擦了擦汗,深呼吸调整着紊乱的喘息,潜意识里不想显示出来那么急迫的样子。 站在202破旧掉漆的房门口,覃梓学抬手犹豫着准备敲门,突然就莫名的起了恐慌之意。 会不会魏武强已经瞒着自己走了?或者不在?可是自己昨晚分明说过,今天带他出去转转,去长城来不及,就在市区里面,坐一趟公交车可以到颐和园,倒一趟可以去动物园…… 胆怯虽然没有理由,却强大的张牙舞爪。 房门突兀的从里面拉开,只穿了一条藏青长裤还卷了裤腿的男人莽撞的埋着头往外冲,手里拎着个暖水瓶。 覃梓学讪讪的收回举起的手,视线躲闪着:“打热水啊。” 魏武强呆了呆,傻气的抓了抓短发:“就,我想着你可能还得过会儿,想去打瓶热水,我特意带了椴树蜜……快,快进来坐。” 单间不大,整间刚刷了白,从地面向上大约有一米的高度刷了绿油漆,色泽鲜艳特别打眼。一张靠着墙的单人床,窗户下面放了张带抽屉的木桌,伤痕累累的有年头了。 这种火柴盒式的房间采光通风都不太好,可是眼下为了缓解住房紧张问题,国家建设了很多的兵营式宿舍楼房,这间招待所是,覃梓学住的筒子楼也是。 明媚的阳光从窗口斜斜映照进来,铺满半面桌子,在水泥地上投下一个尖锐的菱形。 第74章 覃梓学有些不自在,根本不敢去看对方精壮赤裸的上半身,双眼盯着地上的光斑:“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魏武强还没意识到问题:“你吃了吗?楼下有家面馆——” “我在学校食堂吃过了。”覃梓学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望向窗口:“没事的话我们走吧,你想去颐和园还是哪里都可以。” “先,先喝杯蜂蜜水吧。”魏武强笨拙的讨好。他还琢磨着先怎么不着痕迹的把昨天的历史遗留问题给解决了呢,毕竟被误解已经成家的滋味并不好受:“今年春天的蜜,我记得你喜欢喝。” 覃梓学甚至是有些恼恨的情绪发酵了:“你老提那些过去做什么?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喝蜂蜜了。” 那么大个子男人手足无措:“哦那就算了,不喝不喝……” 房间里的气氛几乎凝结成实质,摇摇欲坠的,不知道在哪一秒就会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你,”那些话说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覃梓学懊恼自己的失常,又不知道怎么补救,干脆又重复了一遍:“没事的话我们出去吧,路上也要花时间。” “哦。”魏武强讷讷的,全无几年前那副张扬又厚脸皮的劲儿。 “你穿件衣服,这样不像话。”覃梓学看着对方傻乎乎的就要跟着往外走,开口提醒了句:“晚上还挺凉。” 一直浑然不觉自己衣冠不整的某人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的转身往床边去:“我这刚才洗头,忘了穿了……”套好短袖衬衫的某人脸上可疑的红着,飞快的扣上纽扣也不抬头:“好了。” 算了,一会儿出去逛逛,在路上跟他说吧。或者晚上请他吃顿饭,假装不经意的说出来,效果可能更好。魏武强想着,乖乖跟在覃老师身后锁上门下了楼。 刚刚还是个明媚的大晴天,结果俩人坐了公交车才到颐和园,眼看着就阴沉了下来。 “天气预报没有雨啊。”覃梓学扯了扯衣领,低气压让蜻蜓低空飞行,横冲直撞的,也让人体感非常不舒服,闷闷的喘不上气。 魏武强抬头看看天,很肯定的语气:“这场雨马上就得下,还小不了。” 话音还没落,半空就砸落了几颗豆大的雨滴。 覃梓学郁闷的瞪他一眼,四处撒摸着,想找个避雨的地方。 两人刚站到小卖部屋檐下,倾盆大雨就跟开了闸的山洪一般,泼天泼地的倒了下来,砸在地面上溅起一层白烟。 覃梓学摘下眼镜,用衬衫衣角擦去镜片上的水痕。即使刚刚跑的急,肩膀上还是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白色的确良衬衫湿了水变得有些透,能看到里面白色跨栏背心的两根肩带,两指宽,带着某种令人口干舌燥的味道。 魏武强站在男人身侧,只偷偷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了,心脏砰砰跳的欢实,嘴巴也干,舔了还干,下着雨这么潮湿的天,都没法解除那种干。 “怎么了?中午吃咸了?”覃梓学擦干净眼镜戴上,一侧脸刚好看到大个子男人拼命的舔嘴唇:“给你买瓶汽水吧。” 魏武强心虚,抢着转身跟柜台里面的中年妇女说话:“我来我来。老板,两瓶汽水,橘子味儿的。” “好咧。冰镇北冰洋,两瓶。”中年妇女放下手里打着的毛线,利落的一手从冰块盆里捞起玻璃汽水瓶,一手拿过瓶起子打开:“就这儿喝吧,不收你押金了,反正这么大雨也跑不了。” 轻微的呲响后,一缕白烟从瓶口冒出来,细密的气泡争先恐后的往瓶口跑。 魏武强接过汽水瓶,贴心的先递给覃梓学:“你先喝,凉快凉快。我看你都冒汗了。” 等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另外一瓶,魏武强一仰头咕咚咚灌下去半瓶,爽快的打了个嗝:“舒坦!咱们那边现在流行喝麦精露,就跟老毛子那边格瓦斯学的,喝起来也差不多。” 咱们那边。 覃梓学默默的喝了一口汽水,甜丝丝冰凉凉的口感并不是他喜爱的,可是这会儿对于提神醒脑很有用。 那位小卖部的阿姨是个健谈的:“哥俩这是来逛园子呐?嗐碰上这糟心天气。不过这边也没什么可玩的,破破烂烂的一堆,哎有空可以去故宫看看呐,要么长城……” 耳朵里是老板热心的唠叨,眼前是大到冒烟的一场秋雨。覃梓学抓着汽水瓶,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老话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啊,这会儿感觉暑气已经消了,身上淋湿的地方凉飕飕的。 魏武强浑然不觉,线条粗的很:“嗯呢,这两天有空都去看看。故宫,长城。这不,我哥上班忙,也不好请假。” “就是,来一趟也不容易。”笑眯眯的老板听出魏武强的口音:“小伙子你是东北人吧,口音像。” “这么明显吗?”魏武强惯性的抓抓头发:“我就听你们这嘎达讲话好听,学不会。” 两人有来有往的,覃梓学渐渐听的有些烦躁。怎么这场雨还不停? “啥时候回去啊?”老板热心的从柜台底下抓了把瓜子递给魏武强:“来,嗑瓜子,闲着也是闲着。” “谢谢谢谢,再过几天吧。”魏武强打了个磕绊,眼睛下意识的往覃梓学身上瞄。 “这天南地北的,”老板纯属是个人感慨:“哥俩见一面多不容易,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喽……” “走吧。”覃梓学听不下去了,把手里只喝了两口的汽水瓶子搁在柜台上,伸手拽了魏武强就埋头往外走。 第75章 “哎哎,这还下着雨呢。”魏武强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赶紧回头跟老板歉意的挥挥手:“谢谢啊老板,再见。” “这当哥的,”老板看着俩人身影,啧啧两声摇摇头:“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 真憋着一股气走出来了,被势头稍小却依然不停的秋雨这么一淋,覃梓学算是彻底清醒了。 自己这是干嘛?该说幼稚还是疯了?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就一点不爱听的话都忍不住了? 魏武强小心翼翼的看他眼色:“那咱俩……逛园子去?” 覃梓学叹口气,单薄的肩膀垮下来:“算了,回去吧,淋湿了该感冒了。对不住,我明天再陪你出来玩吧。” “都行。”倒是魏武强爽快的点头,一点不见遗憾难过什么的:“我一大老爷们,玩不玩逛不逛都没事儿。”好悬把后面那句话秃噜出口,幸好他及时给咽了回去—— 只要跟你在一块儿,逛园子还是怎么着都行。 “那我先送你回招待所。”覃梓学情绪低落,垂着眼睑:“真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魏武强皱眉。他不喜欢覃梓学这样眉毛眼梢一块儿垂下来的样子,看的自己都跟着难过起来:“这场雨又不是你求的,咋还能扯到你身上?哎你别管我,我结实着呢,扛造。倒是你这小身板,先送你回去换身衣服。” 即使心情那么沮丧,覃梓学还是差点被他逗笑了:“我不是说求雨……嗐,就是刚才应该再躲会儿雨,说不定再过个十分钟二十分的就停了。” 大个子男人特洒脱,胡噜把短发上细碎的水珠,笑出一口大白牙:“你看看你们文化人这些臭毛病,酸不酸啊?不看就不看呗,长这么大我也没看过皇帝老儿住的宫殿一片瓦,不也顺顺利利长这么大?” 糟糕,还是会心动啊。 覃梓学侧着脸,呆呆的隔着零落的雨水看着这个已经是个大男人的家伙。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上,是曾经那么熟悉的笑容。 开心时候的笑。说呆话傻兮兮的笑。抱着自己起腻时候的笑。 即使凭空隔了五年,自己还是放不下吗? 第42章 俩个人还是先去了覃梓学的住处,因为魏武强的坚持。 “你看看你这小身子板,又淋了雨,赶紧回去换衣服,别感冒了。我没事,东北那冷都不带感冒的,赶紧的。” 等公交车的时候,看着有个男人狼狈的弓着腰,徒劳的举手遮在头顶,一路小跑从两人面前过去,嘴里还不停咒骂着,这鬼天气可真是太操蛋了…… 谁说不是呢,好好的一个下午。还说带人出来转转呢,这才到大门口就打道回府了。 覃梓学心情有点低落,抿着嘴角低头看着脚尖前面的一个小水洼。 好在公交车来得快,俩人才等了不到五分钟就来了一辆。 或许是因为下雨,车上乘客真心不少。人挨人人挤人的,别说坐了,能有个空档直溜站着都算是好的。 老旧的公交车晃荡着,从关不严的车门缝隙里还能潲雨进来。魏武强仗着身高腿长块头大,愣是在车子最后面靠里的位置,给覃梓学圈出了一小块空间。 空气中浮动着雨水的腥气,乘客身上的汗味,交织混杂着,都因为下雨不能开车窗而变得分外浓厚,熏的人头疼。 覃梓学不自在的动了动,心跳的很快,砰砰砰砰。男人佯作不在意的侧过脸,向窗外看去。 “没事吧?”魏武强双臂一左一右牢牢撑在车壁上,圈出的狭小空间几乎像是个拥抱了:“晕车了?” “没,没事。”覃梓学打了个磕绊,垂下眼睑:“哪有那么娇气。” “看你脸通红的。”魏武强是真没多想,老实的实话实说:“还以为你难受了。这么多人……” 覃梓学觉得脸上滚烫,臊的不行,低声嘟囔:“就闷的……” 好不容易公交车晃荡着慢吞吞的到了站,俩人跳下车,雨也差不多停了,天上挂着一道彩虹,绚丽迷人。 衣服半干不湿的贴在身上,黏腻的难受。可是覃梓学这会儿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想着自己那间一览无遗的小屋子,想着自己要打点热水擦洗一下换衣服,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是,他又羞于启齿让魏武强回招待所去。 一前一后往家属院里走,两人都没吭声。 “小覃回来啦。”相熟的李大妈刚好下楼,笑呵呵的打招呼:“呦,这一身造的,刚淋着雨了吧。” “是啊,”覃梓学笑笑的,文质彬彬读书人模样:“您这是要出去呐?” “不介。去小卖部买袋盐。”李大妈摆摆手,瞧新鲜的看着落后两步的大个子:“覃老师这你同事啊?嘿小伙子这个头,真精神!” “嗯,”覃梓学含糊带过,他不想多解释:“供销社便宜,前两天我才去买过。” “这不晚上做饭等着用嘛,”李大妈摆摆手:“明儿个有空我再去供销社,谢谢小覃呐。” 一直到站在门口开门,落后两步的魏武强才迟钝的觉过味儿来:“要不,那啥,我去楼下转转,抽根烟。” 空气中有点微妙的尴尬,又搀着些说不出的悸动,发酵着,顶着,像是个悄悄膨胀的面团。 “先,”覃梓学背着男人咬了下唇,努力镇定如常:“先进来坐坐,喝杯热水,不急。” 第76章 “哦。”魏武强张了张嘴,咽下了那些话。他觉得自己有点卑劣。明明应该果断避开才是。 房间里有些闷,还有些潮。压着的窗缝那里,窗台被打湿了一半,洇洇的,透出白灰墙下斑驳的底色。 魏武强看着覃梓学背对着自己拎暖水瓶倒水的背影,悄摸又迅速的抹掉了脑门脖颈上细碎的汗珠。 扪心自问,他现在也是长心眼了。要是刚刚说喝杯热水小心别受凉的话是出自出车队那帮小子,早被自己无情嘲弄并拒绝了。 覃梓学不一样,他说什么都好,都是对的,都是可以不用脑子就答应的。 覃梓学也热。 这股热是从身体里面发出来的,顶着他的脑门,揪着他的心脏,反复炙烤着每一寸血肉,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气,”魏武强没话找话:“真不得劲,一下完雨太阳再一烤,就闷得慌。” 覃梓学把玻璃杯递给他:“还是喝杯热水,别身体进了凉气,以后再落下病根。” “这算啥凉气。”魏武强接过杯子:“就我翻沟里那回,等待救援的功夫都快冻僵了,妈呀那是真冷,感觉脚趾头骨头缝里的血都冻住了。” “那算了,我自己喝吧。”覃梓学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他不敢顺着唠,因为顺下去就是为什么开车那么不小心,而这话题那么敏感,根本不是此刻该提到的。 “别!”魏武强一慌,想都不想就伸手抓了过去。 覃梓学半握住了热水杯,而魏武强骨节分明的大手则包住了他那只小一圈的手。 几秒钟的静默后,两人一块儿像是被热水烫着似的松了手,覃梓学耳根都不争气的红透了。 “梓学,我——”魏武强舔了舔嘴唇,心脏就快窜出嗓子眼了。 “你先出去转转吧,”覃梓学抢断他的话:“我得换身衣服。等下请你去吃饭,稍等我一会儿。” 魏大个子被赶出门了。 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魏武强无声咧咧嘴,垮了肩膀。 就那么寸劲儿,刚刚上楼时候遇到的那个热情的李大妈刚好买了盐回来,上到楼梯口住脚喘口气的功夫,抬眼就看见魏武强站在黑乎乎的过道里。 “小伙子这是要回去了?” “没,”魏武强还沉浸在那点惆怅里,话都没过大脑就秃噜出口了:“覃老师衣服都淋湿了,换一身。” 李大妈一拍大腿,乐得惊天动地:“哎呦我说这小覃又不是大闺女,也太讲究了吧哈哈哈,俩爷们儿有啥可好避讳的。” 魏武强听的后悔不迭,特想扇自己一嘴巴,再把刚刚那句话咽回去。飙啊自己这是!跟她说得着吗?万一再是个碎嘴的…… 大个子男人硬着头皮唠嗑,想着赶紧糊弄过去换个话题:“大妈,外头不下了吧?正好屋里也闷,下去透透气。” “还有点毛雨,”李大妈是个热心肠:“要不上我家坐坐,等小覃换好衣服。哎呦可不行,这一提我就憋不住乐,你说这文化人就是规矩多。你别说,这么几年我还真没见小覃光过膀子,多热的天儿都穿的齐齐整整的……” 魏武强想着干脆一头磕死在墙上算了。这么不隔音的门板,估计覃梓学全听去了。这以后邻里邻居的,让他多没面子…… “大妈,”魏武强没辙,压低声音讨饶:“您快甭说了,覃老师是个脸皮薄的,你这么讲……”他侧过脸往身后枣红色的木门使了个眼色:“该不好意思了。” “对对!”李大妈乐呵呵的,嗓门一点没小:“不说了,不说了。再说这换衣服避着人也是个人啥自由不是?” 魏武强:“……” 蹲在楼梯口抽烟,魏武强就琢磨着,等会儿吃饭的时候,该找什么机会把话说出来。唉,真是要憋死他了,这都啥事儿。 深吸了一口烟,灰白的烟圈徐徐吐出,又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覃梓学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搁过去就是了不起的先生,跟往日永红小学的教书匠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他劝自己读书的话还言犹在耳,现在一一实现了。国家要发展,亟需各样的专业人才,而覃梓学就是这样的人才,现在好,以后还会越来越好。站到所有人仰望的位置,光荣坦荡。这样的人,怎么能给别人说闲话甚至背后戳脊梁骨的机会呢? 吸进肺腑的香烟串了味儿,又苦又涩还发酸,很难受。 其实自己还是不该来,到现在进退维谷,不该留又舍不得走。 “魏武强。”二楼一扇窗户从里面推开,那张令小魏队长朝思暮想的脸探出来:“你上来。” 完了。要挨批了。 魏武强第一念头就是这个。 即使如此,他还是爽快的碾熄了烟蒂,转身蹬蹬蹬跑上了楼。 “这是我给我爸买的短袖衬衫,颜色有点老气,不过我觉得大小你能穿。先换上呢?”覃梓学手里拿着一件铁灰色的衬衫:“你衣服都湿透了。” “不用不用,都捂干了。”魏武强颇为受宠若惊,不仅没挨骂,还有这等待遇? “那啥,刚才,”大个子吞吞吐吐的:“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们那位大妈太厉害了。” 覃梓学一怔,旋即摇摇头,表情淡淡的,没有气恼的样子:“没事儿。” “不生气?”魏武强试探的问。 第77章 “不生气。”覃梓学把衬衫塞他手里:“还是换吧,换了衣服带你去吃饭。我知道这附近有家馆子,烤鸭做的地道,不比全聚德差。” 第43章 小饭馆里热闹喧嚣,谈笑声夹杂着店小二耍宝样的呦呵,菜市场一样,特别有烟火气息。 “环境不太好,胜在经济实惠口味儿地道。”覃梓学解释,帮魏武强倒了一杯茶水。 “挺好。”魏武强看着热气袅袅的茶水,鬼使神差的来了句:“要不来点酒儿?啤酒也行啊。” 刚好店小二脚踩风火轮样的端着菜经过,听到这话笑着就接了句:“俩位爷们儿不如尝尝我们家老白干,掌柜的自家酿的,味道老好了!” “那就来一壶老白干吧。”覃梓学没有喝酒的习惯,一时倒是忘了,魏武强是个好酒的:“你看我都给忘了,我们同事喝过,说是不错。” 烤鸭要等,拍黄瓜和酱牛肉两个凉菜先上来了,连着一个细长的小白壶,大概二两酒的样子。 魏武强暗中啧啧嘴。这点量,不够喝啊……这要是秦飞他们,早埋汰着拍桌子了——这么点酒不够洗杯子的了。 覃梓学看他一眼,端着水杯慢悠悠喝口热茶,跟看到他心里了一样:“少喝点酒,多了对身体不好。” 这一瞬间,俩人都想起了过去,想起了覃梓学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我不是为你好么?以后要过一辈子,你不爱惜自己身体我还不能帮你看着点儿吗?】 两人都不说话了,只听到邻桌一个中年男人眉飞色舞的讲着他儿子成绩多好多好以后要考大学之类炫耀的话。 “你也来一小杯吧,也就二钱。”魏武强清清嗓子,率先打破缄默:“就当陪我了。” “好。”覃梓学想了想,一咬牙,张嘴叫住路过的小二:“再来一壶老白干。” “好叻!”小二笑嘻嘻的:“同志您放心,我们老板酿这酒,度数高入口醇,喝了不上头,醉了不难受,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跟吃了十全大补丸差不多……” 俩人之间那点小小的低落和惆怅彻底被这位店小二赶跑了。 覃梓学忍不住:“教你这么一说,连我这么个不会喝酒的都好奇了。” 小二哥拍胸脯:“不好喝您打我,喝了上头您也打我,明天要是起床后宿醉脑袋疼您也甭客气,直接过来削我!” 插科打诨的这么一通闹腾,气氛松弛了不少。 覃梓学端起小酒杯:“这杯我敬你啊武强,这么多年……” 好像说些什么都不合适。说好久没见太客气,说有空再来玩特别生分,说几年没见特别想念又越界了。 干脆的磕了磕杯子,学着那些酒桌上的话:“都在酒里了。” 那点酒意很快上了脸,斯文男人白皙的脸上染了红,接着又一点点攀爬到耳根脖颈,慢慢连成一片。 饶是魏武强心里揣了点那么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还是被眼前男人这副样子逗笑了:“你这才喝了两小杯,也就半两酒,不知道的得以为半斤下肚了。” 覃梓学自嘲:“我是真不会喝酒,现在年纪大了,更退步了。” 原本魏武强还想说他在东安时候也没这么不胜酒力呢,听着话下意识的就反驳:“哪里年纪大了?明明正当年,而且看起来跟过去一样。我是说,也就二十郎当岁的样子。” 他的补救不知道有效没有,反正覃梓学脸红的厉害,眼睛在玻璃镜片后微微眯着。 “二十郎当岁的是你,我都三十多了。” “三十三。”魏武强记得特清楚。六岁,他们之间差六岁:“我二十七了。” 覃梓学缄默了两秒,伸筷子夹了两片酱牛肉搁到他面前的骨碟里:“吃东西,别客气。” 现出炉的烤鸭很快被热腾腾的端上了桌。 金灿灿流油的脆鸭皮,鲜嫩多汁的鸭肉,配上京葱丝甜面酱筋饼,一口下去滋味无穷。 “好吃。”魏武强饿了,三下五除二卷了个饼,还没尝出味儿就下了肚,反倒勾着馋虫更痒痒了。 覃梓学慢条斯理的包好一张饼,动作不疾不徐,赏心悦目:“喏,给你。” “不用,你吃你吃。”魏武强含糊不清的,伸手推他的手:“你这么瘦,多吃点。” 挨着的地方有点烫。覃梓学默默收回手,没吃卷饼却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 邻桌那个炫耀儿子的爸爸又开始说老师,滔滔不停的话语充斥着不大的空间。 “我儿子他们数学老师可稀罕他,说小子脑袋灵,是块学习的料。就是语文有点愁人。” 边上一个男人不以为然:“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语文都死记硬背的玩意儿。没事儿。” 魏武强听着,突然就想起来一件事:“前几年刚开学没多久,有次我去永红小学附近消防办找人,正好听着里边大喇叭在播放广播,是作文比赛。你猜猜我听着什么了?” 覃梓学知道他卖关子,还是配合的摇摇头:“不知道。” 男人一拍大腿,兴致勃勃的:“我听着你名字了。”浓黑的眉毛一挑,魏武强学着那种小学生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像模像样:“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就像我们敬爱的覃老师一样。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教我们了,离开学校回了城,可是他在我们的心中播下了希望的种子,这枚种子会在阳光照耀雨露浇灌之下茁壮成长,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第78章 覃梓学撑着头,一开始听着还在笑,忍不住的那种。 可是听着听着,他就笑不出来了。眼里有浅浅的水光流动。 “……覃老师是我的榜样,他带领我们走近知识的海洋,教会我们书本以外的知识,让我明白了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宽广,而我们应该奋发努力好好学习,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 说起来很奇怪。这个孩子的作文并没有什么煽情的东西,可是就莫名戳中了覃梓学的泪点,让他忍不住。 背的兴起的魏武强堪堪刹住车,有点傻眼:“怎么着?赵小乐这兔崽子写的作文把你感动哭了?” “没有。”覃梓学知道自己失态,吸了吸鼻子,赶紧转移话题避免更丢人:“几年前的事儿了?一篇作文我不信你听过了还记这么清楚。你瞎编的吧。” “你回城当年的九月份,”魏武强不好意思的咧咧嘴,浓黑的瞳仁赤诚干净,还是当年那个懵懂莽撞毫无保留的青年:“我觉得写的还挺好,就去赵小乐家……给要过来了。”声音越说越小,到后面几乎成气声了。 说起来自己好像是有点丢人。他居然因为这篇作文是写覃梓学的,就着魔的去要了过来,还因为翻来覆去看了多次,后来居然差不多也就背熟了。 还因为这个,被赵小乐那坏小子要了两包麦芽糖去。 覃梓学的好当然不止这一点儿,可悲的是,他魏武强连这一点儿都写不出来。 “真是,”覃梓学眼眶发红,也不知道是自己丢人一些还是对方更丢人:“太傻了吧……” “其实你昨天说的,”魏武强一仰头喝了一杯酒,突然就不想再找什么合适的机会了,莽莽撞撞的直接坦白:“你说的不对,我没娶媳妇儿也没生儿子,我就光棍一个,我……我没心思。” 顿了顿,男人干脆心一横,竹筒倒豆子一起都交代了:“那时候我让季哥帮着给你发电报也不是要赶你走,是我怕我自己狠不下心,再耽误你。我走不了,可我也不能就那么捆着你,王文宇那件事给我提了个醒,一年半载的还没事,可你要真是长久的留在东安,又因为咱俩的关系不成家,能被那些唾沫给淹死,我哪能让那种事发生?”话在嘴边打了个圈,声音跟着一块低了下去:“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想你误会我。真的,梓学,我看着你过得好就很开心了,以后好好的……” 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覃梓学不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怎么还矫情的这么厉害,居然这么着就憋不住哭了。心疼的厉害,翻江倒海。 当年临走时的不甘心,找不到人的惶恐不安,上车时的绝望痛苦,回城最初两年的浑浑噩噩……种种情绪交织着,此刻一股脑泛滥上来,几乎兜头将他淹没。 或许是酒精放大了那些委屈,覃梓学这会儿只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发泄出来。 “你别介。”魏武强窘迫的摸摸鼻子。边上经过的客人看了他们一眼,大概在奇怪俩大男人怎么当众哭的这么不体面:“万一再给认识的街坊邻居看着,对你不好——” “不吃了。”覃梓学摘掉眼镜擦擦眼,抬手叫店小二:“打包,麻烦再给我装俩馒头。” 第44章 “我送你回家吧。” “我送你回招待所吧,打包的带回去吃。” 俩人站在店门口,身后窗户里透出来昏黄的灯光,在俩人身前拖出长长的浓黑影子。 魏武强抓抓短发。他还想跟覃梓学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扯些闲篇,或者什么都不说也行。 贪恋这样的靠近,不知道这回走了,下回什么时候能见着。 覃梓学看着男人身上并不那么合身、还带着新衣服折痕的衬衫:“明天早点起,带你去八达岭。你看光顾着吃饭,你这淋了雨身上肯定也不太舒服……” 说话的时候,覃梓学一直低头看着自己脚尖。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他不想说,可是他这会儿惶恐慌乱的心迫切需要沉淀一下。 魏武强没成家。 他不敢自作多情想着魏武强是不是还念着自己,或者已经放下了只当自己是个好友。他更怕自己薄弱的自制力会崩塌,如果再跟魏武强独处,会做出什么失去尊严不要脸面的举动出来。 “我没事,我先送你回去。”魏武强找不出理由,干脆犟头犟脑的直接坚持:“反正也不远。” 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的,还喝了点酒,覃梓学这会儿只觉得倦怠,太阳穴突突的跳,头疼。 “我送你到楼下不上去,”魏武强退了一步,低声下气的:“要不到院子门口也行啊。” “武强,”覃梓学没看他,昏头昏脑的,趁着自己勇气泄掉之前问了出来:“你后悔过吗?” “没。”魏武强想都不想,声音甚至有些低哑:“从来没后悔过。一分一秒都没有。” 覃梓学伸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来。他觉得这样真是太不好了,这样的饭点站在热闹的路边,哭的像个傻子。 “梓学。”魏武强急了。他看不到他低垂头着的表情,何况还有手捂着。可是他从男人单薄肩头微微的颤抖中能看出,怕是哭了。 不由分说伸手搂住覃梓学肩膀,半强迫的带着他往前走:“走,先送你回家。” 这回运气好,上楼的时候不仅没碰着李大妈,连张大妈赵大妈王大妈统统没碰着。 第79章 杂乱黝黑的过道里一个人也没有,家家户户关闭的门扇里传出吃饭和闲聊的动静。 开锁进门,把情绪崩溃的男人按坐在椅子上,再去倒了一杯热水。魏武强反客为主,一套动作驾轻就熟。 灯光下,面容清俊斯文的男人眼睛有点红,一路上回来眼泪收了,理智回来了,懊恼和窘迫也跟着一起来了,耳朵发烧。真是太丢人了。 掩饰的转开头,覃梓学说出口的话还带着点鼻音:“不是说不上来的嘛。” “你都哭了,我不放心。”魏武强答的理所应当,把玻璃杯往前推推:“喝点水,补充一下水分。” 覃梓学真是气的鼻子都要红了。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什么人呐! “梓学,”比起七年前愣头愣脑烦不了那么多直接表白的傻大个青年,魏武强现在收敛了很多:“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你在东安那两年,真的,睡觉都能笑醒那种。怎么可能会后悔?不管以后怎么样,分隔多远,那都是我最宝贵的记忆。” 覃梓学听的发懵,脱口而出:“什么意思?”分隔多远?这还是要回去东安? “啊?”魏武强跟不上他的思路,傻乎乎的:“啥意思?我是说你说的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俩人大眼瞪小眼,没几秒钟覃梓学就败下阵来。 眼眶还是湿润的呢,嘴角已经勾了起来。 还觉得他成熟了呢?依旧那个傻样。一点没变。 索性挑开了不兜圈子,覃老师看着他的眼睛,话没出口先红了脸:“你都不后悔,又没成家,你还回东安干嘛?” “我……”大个子欲言又止的。感情上他想不管不顾的直接冲上去,理智上他明白自己不该拖覃梓学的后腿。 “你是不是觉得,”理性回归后,逻辑一点点清晰起来,覃梓学大概猜到他怎么想的了:“我现在工作生活什么的看着都不错,还是挺厉害的大学老师,你也帮不了我什么,留下来反而会拖累我?” 被戳中心事的狼狈让魏武强没脸去看对方,低着头嘟哝:“不是挺厉害,是非常厉害。国家还给你分房子……” 覃梓学给气笑了:“小魏队长这是自卑了吗?” 这句话像根马蜂蜂尾针一样,差点把魏武强蛰的跳起来:“谁自卑?我才不自卑!我那是为你好!你一个好端端的大学老师,受人尊敬,回头再闲言碎语的……”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后面,魏武强醒悟过来,没什么底气的闭了嘴。糟了,不是打定主意不说的嘛…… 激将法还是一如既往的管用啊。 覃梓学食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划动着:“那要是我过的不好呢?浑浑噩噩度日艰难。” 说都说了。魏武强也烦不了了,豁出去的样子:“真要那样我就照顾你,就是要饭我也先给你吃饱了再说!” 没出息的又有了流泪的迹象。覃梓学吸吸鼻子,一字一顿:“那我告诉你魏武强,我过的很不好。从离开东安开始,每一天每一刻,从来没好过。” 整张脸臊得慌,滚烫。覃梓学浑身都在抖,可他控制不住,就像是人冷极了会上下牙打架一样,身体的应激反应,不归大脑和理智管控。 “当年那种情况下,你就那么拍拍屁股跑了,我到处找找不到你,甚至你都没勇气听听我的想法。我不怨你,你年纪小冲动,又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对我好就不该拖累我。可是这么几年过去了,现在你还这么想。”覃梓学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点,不要颤巍巍的,随时会怂的哭出来一样:“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说过,两个人奔着一辈子去的,什么事儿商量着来。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过去是,所以就想方设法联合外人拍电报把我诳走了。现在还是,因为怕别人说我闲话对我影响不好,所以就打算过来看看然后回东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高尚伟大了不起?” 覃梓学从来没跟魏武强说过这么重的话,所以那一句句的指责,仿佛是利箭刺心,慌的魏武强手足无措:“我没觉得自己了不起,我真是,我就寻思,寻思……” 从窗口吹进来徐徐的微风,少了白日里日头的曝晒,多了些立秋的凉意。 “我今年三十三了。年纪大了,也没那么好看了。”覃梓学在酒精的刺激下,以退为进大胆异常,他算是豁出去了:“很早时候我就跟你坦白过,我的情况跟你不一样,有没有你的出现,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跟女人成家。可你不一样。算了,你还是回去吧,这个年纪刚刚好,找个喜欢的女人,一块儿好好过日子……” 魏武强被牵着鼻子,简直连脑子都没了:“谁说你年纪大?谁说你不好看了?胡扯淡!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看的!找什么女人!简直胡说八道!” 看着一脸较真满脸通红的男人,覃梓学突然就憋不住笑了。 他也说不出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今晚上脑子大概是坏掉了,哭哭笑笑的,所有的开关都不在自己手上,都在对面那个又可恨又让自己舍不下的家伙掌心。 “你,你逗我的是吧?”魏武强给他的笑晃花了眼,满脑子浆糊:“跟小孩似的,又哭又笑骑马坐轿……”随嘴说了句东安那边的俗语,魏武强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心脏砰砰跳着,充满了希望和喜悦,几乎要窜出喉咙口。 第80章 椅子上坐不住,大个子蹭的站起身,两只手紧了紧,掌心沁出了汗。 “梓学你,”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魏武强直勾勾的看着眼前那几乎让自己着了魔的俊俏模样:“我现在,还有机会吗?” “什、什么机会?”这种时候,覃梓学不是拿乔,是真的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了。视线躲闪着,墙,门,椅子,脸盆架子,就是不往身前站着的男人身上落。 一把年纪了,一点都不稳重,简直跟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差不多,真是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何况自己还是年长的那个,何况自己还是男人—— 面前飞快的靠拢并放大一张俊脸。在覃梓学没反应过来之前,对方臭不要脸的吧唧一口亲在他嘴唇上,甚至羞耻的亲出了响声。 “就这个机会。” 第45章 怎么亲到一起的已经不记得了。 覃梓学仰着头,手指紧紧攥着魏武强衬衫的袖口,骨节泛白,簌簌发抖。 热烘烘阳刚的雄性荷尔蒙气息一个劲的往鼻孔里钻,强烈又霸道,兜头盖脸的把人淹没。 覃梓学已经无力思考,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大脑罢了工,他只能依靠着身体的直觉反应去感受,感受着对方似乎要把自己吞咽下肚的凶猛,蹭蹭上升的温度燃烧着,烫皮烫骨。 魏武强亲的太凶,吞咽不及的涎水溢出唇角,又被辗转吮吸的亲吻扩散到更大,到后来覃梓学整个下巴都是湿漉漉的,微微泛着红,狼狈又情色。 “别……喘不上气了……”覃梓学稍稍偏开脸,贴合的嘴唇因为分开而发出啵的一声轻响,暧昧的令人心颤。 偏生魏武强看着他脸红的样子心痒难耐,抻着脖子追过去犯浑,不管不顾的又亲了上去:“再亲一会儿……” 被魏武强双手撑着的座椅扶手发出牙酸的吱嘎声,两个人的重量压上来,老旧的椅子随时要寿终正寝的样子。 “梓学,梓学……”魏武强呓语,嘴巴一下下的啄吻着,脸颊,鼻梁,眼睛,额头,口水印的对方满脸都是。 “你真是够了。”覃梓学红着脸,软手软脚浑身发麻:“你属狗的吗?” “嘴巴肿了,”魏武强痴迷的看着他,答非所问:“红艳艳的,像朵花,喇叭花。也好看,更好看了。” 魏武强这股疯魔的劲头让覃梓学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滋味儿,有点怕,本能想躲,可是身体又背叛这种本能,渴望着靠近,哪怕会被杀死都不怕的孤注一掷。 隔了六年的时光,昔日那个稍许青涩纯良的大男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攻击性满满男人味儿十足的纯爷们儿。从下颌的胡茬儿到脸上每一条利落的线条。 “长大了。”覃梓学用手背胡乱蹭了蹭嘴巴,微微的刺痛:“小魏队长是大人了。” “我又长个子了,你看出来了吗?”不得不说,魏武强关键时刻破坏氛围还真是一把好手:“又长了三厘米。” “浪费布料。”覃梓学伸手摸摸他浓黑的眉毛,刚刚的心绪浮动一点点平定下去:“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 两人说话的姿势有点别扭也有点暧昧。 覃梓学坐在椅子上,魏武强弯着腰,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整个身体前倾着,迫的覃梓学本能往后靠,想要拉开一些这样过近的距离。 “可以保护你,可以背你,可以帮你打伞,拎东西。”大个子双眼闪亮熠熠生辉,跟得着骨头的狗子似的:“你放心,我现在吃的不多,不会浪费粮食。” 心生柔软,覃梓学揉揉他刺硬的寸发,低低的声音:“吃多也不怕,养得起。”顿了顿又说:“回头我帮你问问,看看学校里招不招校工之类的。别着急,慢慢来。” “我觉得跟做梦似的。”半晌魏武强喃喃的来了一句:“原来经常会梦到你,然后醒了特别难受。 “不是梦,是真的。”细瘦的手指珍惜的划过男人脸上每一寸坚毅的线条:“我们在一起,慢慢会好的。” …………………………………………………… “所以?你就打算回东安办停薪留职了?”季鸿渊捏着酒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眯起眼睛:“前些日子谁跟我说偷偷看看就走的?” 魏武强假装没听见他的揶揄和啪啪打脸:“梓学都不怕我怕啥?”顿了顿又喜滋滋补一句,傻小子似的:“他说我长大了。季哥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成熟了?” “哪儿大了?”季鸿渊挑眉,视线非常不老实的往下瞄。 “想什么呢季哥!”魏武强大窘:“个子!个子!我又长了三厘米。” 季鸿渊嗤笑:“这三厘米换个地方长更有用。” 魏武强给他噎的没话说。 “等你办好手续回来,我帮你找个活儿。”季鸿渊扔根烟给他,言归正传:“我在h大附近有套房子,不大,不过比你家那口子的鸽子笼强多了,回头收拾一下你俩先住着。” “季哥,”魏武强抓抓耳朵,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太轻,也太生分。憋了半天脑子里灵光一闪:“我妈早就说你是我贵人,还真是,嘿嘿。” “蠢样。”季鸿渊一点没留情面取笑他:“笑的跟个二傻子似的。” 魏武强决定收回那些感激的念头。 “你来了也好。”季鸿渊深吸一口烟,熟稔的呼出个圆圆的烟圈:“以后要搞经济建设,上头风向标已经有苗头了。等你过来安顿下来,咱哥俩好好商量商量。” 第81章 魏武强有点好奇:“搞啥经济建设?开小卖部啊?那能有啥大出息?” “瞧你那目光短浅的样儿。”季鸿渊夹着烟凭空点点他:“简直比小和尚还蠢。” 隔着一道虚掩的门,王伟不甘示弱的动静传出来:“你他妈说谁蠢?老东西找揍了是不?” 季鸿渊难得没顶回去也没骂他,好脾气的笑笑,继续抽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你俩,”魏武强有点羡慕:“这算是定下来了?你家那边同意了?” “定个屁啊,又不是娘们儿还得扯结婚证。”季鸿渊微哂,眯着的眼中流露出不屑和嘲讽:“混着呗,老子要操个屁股还要他们同意?” 魏武强不知道怎么说他,下意识往王伟待的那间屋子瞅了眼。 “别学我,你跟你家小覃老师好好过日子。”季鸿渊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行了,今儿个我不留你吃饭了,等你办完手续过来投奔你家覃老师,我来攒个局儿,咱一块儿吃顿饭。”话音一顿,稍稍加大了音量:“小和尚,你他妈这段时间别往俄罗斯跑了听着没?” 小和尚懒洋洋的动静传出来:“没听着。” …………………………………………………… “你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覃梓学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就像是正常的闲聊,不至于显得自己多么的迫不及待一般。 魏武强夹了一筷子土豆丝,英俊的脸上带着笑,帅气的几乎让人移不开眼:“得倒车,新市住一宿,单趟两天多。我回去抓紧办,争取一个礼拜就过来,你别急。” “谁急了。”说着不急的人急了,眼神躲闪着,颊生流霞,带着几分嗔怒:“你该告别告别该吃饭吃饭,少喝点大酒,估计秦飞他们少不了灌你。” “那我就说,媳妇儿不让喝。”魏武强喝了半杯冰啤酒,舒爽的呼口气。 “你别瞎咧咧。”覃梓学给他吓得心惊肉跳,又止不住心底甜丝丝的,不可言说的喜悦:“回头再节外生枝。” 恋人白皙的面皮染了红,魏武强看的心痒,恶劣的提要求:“亲一口,亲一口就不瞎咧咧。” “你滚吧。”覃梓学招架不住,嘟囔:“还好意思说,这屋不隔音,那天……” “好了好了不提了。”魏武强见好就收:“我保证不多喝酒不瞎咧咧,就说过来投奔季哥,谋个差事,这总成了吧?” 那天晚上俩人和好,一时情绪没控制住,都忘了覃梓学住的小鸽子笼隔音差,声音大了隔壁就能听着。结果第二天早上覃梓学出门就被隔壁家王大哥取笑了。 【在我眼里你最好看!shei最好看啊?覃老师,你谈对象了?你那张床该换了吧,咯吱吱响的厉害。不过你这对象嗓门太粗了,跟我小姨子有一拼,爷们儿似的哈哈哈……】 覃梓学咬着唇,声音低低的:“都怪那把破椅子,一会儿就带下楼扔了。” 椅子:我好冤!你俩加起来快三百斤压着我还不行我抗议,哪儿说理去!…… 魏武强心神一荡,逗他:“光换椅子啊?” “你快吃饭吧!”覃梓学一愣,很快醒悟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简直臊死了:“明天就买票滚蛋,真烦人,这么大了一点没长进。” “你可真狠,”魏武强委屈的嘟囔,嘴上控诉着心里并没真这么想:“我才来两天你就嫌烦了,让我滚蛋,唉我这心呐拔凉拔凉地……” 眼看着对面脸皮薄的某人几近暴躁,魏武强赶紧灭火:“不开玩笑了,季哥说借我套房子住,小院儿,独门独户的,就在你们大学附近。到时候就不怕不隔音了。”说完咽了下口水,大着胆子又耍流氓:“到时候再试试床结不结实。” 惊讶压过了那点羞窘,覃梓学捧着碗,饭都忘了吃了:“季鸿渊借房子给你?他说的是7号院那边吧?清一色小洋楼,上下两层带院子,这人情也太……” “怕什么?我哥们儿。”魏武强大咧咧的:“欠多大人情我还,季哥也说了,回头帮我安排活儿,还要搞什么经济建设。” 覃梓学毕竟在大学里头,哪怕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巧的是,办公室顾老师她爱人就是搞经济研究的,没事儿来办公室聊天时候倒说过。 “我也听过几句,去年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不是也说了吗?以后国家的建设重心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对外开放,对内搞活,借鉴国外经验,以后指不定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梓学你懂的可真多。”魏武强越看越爱,他是真喜欢覃梓学侃侃而谈时候身上那股自信又儒雅的劲头:“跟季哥说的大不离,厉害。” 覃梓学给夸的红了脸:“都是顾老师爱人讲的,我懂什么,鹦鹉学舌而已。” “就厉害。”两人说话说的饭都不吃了,小桌上俩炒菜慢慢散了热气,啤酒瓶上的水珠慢慢滑下,在桌面上洇出一团水渍。 “真的,我没见过比你更厉害的人了,懂天上的星星,还懂开放搞活经济建设。”魏武强又喜又愁,夸张的叹气:“我肯定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好事,这辈子才能碰着你。” “臭贫。”覃梓学给他说的整颗心都要化了,夹了一筷子炒鸡蛋给他:“赶紧吃饭,说话等会儿说,菜都搁凉了。” “嗯呢。”魏武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吃完饭去招待所我那屋再慢慢唠,比你这屋安静。” 第82章 第46章 魏武强回东安办手续,再怎么低调减少存在感,到底架不住车队那帮小子一个传一个的,不过一天的功夫,大半个东安镇的人都知道了,车队的小魏队长要去首都另谋高就。 “强哥。”秦飞举着酒杯醉醺醺的,眼珠子红通通的:“按说你往高走,兄弟们不该说啥。可我觉得……你这事儿办的不地道!” 毛小兵跟着附和:“就是,师父你咋能这样呢?说的好好的,出去散散心就回来,这可好,回来直接要搬家了!”毛小兵跟魏武强感情深厚,说着说着就掉眼泪了:“给我们整的,都来不及……” “措手不及,你个文盲。”韩明接话,也是一脸的不得劲:“强哥,我们都挺舍不得你,兄弟一块儿处了这么多年,跟亲人没啥两样……哎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一杯白酒又落了肚,魏武强真有点晕了,想吐。 “强哥,”小倪也端着杯子过来了:“我特佩服你,真的。有这个魄力敢走出去。前两年顾镇长说有个机会可以去新市,我寻思着还是不敢。我爸我妈,我媳妇儿还有我儿子都在这儿,我也没啥大本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都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强哥,你替我们好好去闯,有啥需要弟兄们的地方,你吱声。” “好兄弟。”酒精放大了情绪,魏武强给他说的想哭,眼睛热热的:“等我混出头了,兄弟们去首都,强哥请客吃全聚德!”摇摇晃晃举起酒杯,酒液泼洒出来一半:“一天是兄弟,一辈子是兄弟!来,干了这杯!” 魏武强走的那天晚上,站台上黑压压站了三四十个人。 毛小兵抱着他呜呜的哭,鼻涕流出来了都顾不上:“师父我舍不得你,你啥时候回来看看我们,你可不能把我们都给忘了……” 顾镇长拍拍魏武强肩膀,颇有几分感慨:“强子,出去好好混,出人头地。” 秦飞站在边上抽烟,一根接一根,间或还低头飞快的抹下眼睛。 夜幕低垂,汽笛悠长。魏武强站在车厢口,随着身体猛的晃动一下,火车缓缓开动了起来。他就定定的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张张从眼前掠过,就像是那些过往被印成了珍贵的老照片,妥帖的封存进了一本叫做时光的相册,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翻开,会有说不出的感慨万千。 …………………………………………………… 从头开始说起来简单,真到了时候难免手忙脚乱。 魏武强前二十七年顺风顺水的待在东安,偏安一隅却也消停自在。这回为了覃梓学也是豁出去了。覃梓学冲他勾勾手指,他就舍得一切跑出来,跑出那个避风港安乐窝,一腔孤勇。 七号院坐落在h大边上的玉泉路7号,名字叫院子,实际上是一片小院落平房连起来的住宅区。 季鸿渊借给他们住的地方,恰好把西头,是个独立的小院子,不大,却很清幽。 覃梓学原本想着不能占这天大的便宜,谁知道跟着魏武强过来打扫卫生,一推院门就喜欢上了。简直中意到了心坎里。 规规矩矩的红砖小二楼,跟隔壁还有隔壁的隔壁连成一排,隔断的水泥砖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有爬山虎还有别的一些什么,叶尖上带着秋晚露水打出来的霜红,艳艳的一点,比美人舌还娇俏。 西头没人家了,盖了间偏屋,屋子应该是放杂物的,木门也没关,就那么敞着,一把扫帚横在门槛上,一半在内一半在外。 偏屋的门口,也就是小院子种了棵树,石榴树,长势繁茂绿意喜人,叶脉间隐约的,还能看到小儿拳头大小的红石榴,也不知道过了节气还能不能吃,或许已经断了供给风干了。 小二楼的木头窗框和房门刷了蓝漆,时日久了有些泛旧,甚至门板上风吹日晒的有了裂纹和斑白,可正是这种岁月的痕迹,看过去特别的从容优雅,沉甸甸的,压住了有些轻浮的蓝,中和的恰到好处。 “喜欢?”魏武强一眼就看出覃梓学眼底的喜悦。 “那么明显吗?”覃梓学不好意思的笑,旋即大大方方点头:“比我想到的还要好,清幽安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即使隔了几年,魏武强一听到读书两个字还是会心底发憷:“我看不出是不是读书的好地方,就觉得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 过日子三个字触动了覃梓学心底那根弦,百般滋味千般感慨浮上心头,一时间竟被太多的话堵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魏武强没他那么多细腻的心思,最大的心结开了,他现在真是什么都不想,兴冲冲的摩拳擦掌:“你歇着就行了,我来打扫,对了,水井在哪儿?我去打两桶水。” 还是覃梓学眼尖,伸手指了指偏屋和小二楼夹角那里:“有自来水了,不用打水那么麻烦。” 魏武强一挑浓眉,几分惊讶:“我听小倪说过,新市那边开始装自来水了,东安还没有。这么方便的吗?我瞧瞧。” 男人迈开大长腿几步跨过去,弯腰研究了下,拧开水龙头,伸手接了一捧,喝到嘴里尝了尝。 “哎别直接喝,小心拉肚子。”覃梓学喊晚了,人家都砸巴砸巴嘴重新站直了腰。 “没咱们那边井水甜。”魏武强总是理所当然的说着咱们,他倒是忘了,覃梓学不是东安人,眼下脚踩的土地才是他的家乡。 第83章 “地下水,经过消毒的,肯定不好喝。”覃梓学开始卷袖子:“抓紧时间打扫卫生,不然晚上你可没地方住了。” …………………………………………………… “京酱肉丝儿,福寿肘子,爆三样儿,芥末墩儿,锅塌豆腐。”王伟没个正形的趴在桌上:“炒肝儿吃不?对了我想喝豆汁儿。” 季鸿渊像是看多了,熟视无睹,根本不管他,径直给魏武强发烟点烟。 倒是魏武强看着忍不住:“小和尚你不能坐直了把舌头撸顺溜了好好讲话?” 王伟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一身反骨针戳就跳的少年了,闻言也不恼,笑嘻嘻的:“腰酸腿疼还拉肚子拉的浑身没劲儿,得侧着屁股坐,要不坐正了就贼难受。” 魏武强也是好几年没往这种偏路子上想了,一时间真没转过弯:“怎么着?腰扭了?” 看着小崽子不怀好意的眼神,季鸿渊吐个烟圈,都不等他揭发,大大方方承认:“昨晚喝了酒弄的有点没轻没重,后来没刹住就射里头了,太深没抠出来。” 可怜在座的覃老师简直臊的不行了,头低的都要抵到桌面上去,抓着水杯的指关节绷紧,用力到泛白。 魏武强呆了呆,到底不傻,低低啊了一声,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这,这样啊……” 也不怪小和尚说季鸿渊是个老流氓,说这种糙话都说的理直气壮冠冕堂皇,吃饭喝水一样毫无惧色,更别提遮遮掩掩了。 王伟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乐的直拍桌子:“哎呦呦可笑死我了。” 四个人来得早,这会儿上座率还不高,所以这番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也不至于被偷听去。 “尝尝这个,驴打滚,好吃。”覃梓学看着服务员端了两碟小吃过来,想都不想举筷就帮魏武强夹了一块,一叠声的,催促的跟什么似的:“这家店做的最地道。” 季鸿渊拿起酒瓶,筷子头一撅,启开瓶盖开始分酒:“给强子接风洗尘,也别多喝,就这一瓶牛二就行。以后日子长着呢。” 店里慢慢热闹了起来,人声鼎沸。 魏武强跟季鸿渊兜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眼角一眈,看着覃梓学正听王伟讲他去俄罗斯的趣事儿,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季哥,”魏武强用手背稍稍挡着嘴巴,声音也压得很低,活似地下工作者:“那个弄到身体里会、会拉肚子?” “会啊,”季鸿渊似笑非笑,斜睨他一眼:“可能还会发低烧什么的。” 懊恼的啧了两声,魏武强抓抓耳朵。 “怎么?几年没见着,一下子没憋住?”季鸿渊揶揄他:“小伙子不行啊。” 魏武强给他说的一张俊脸爆红,麦色的皮肤都遮不住:“哪儿哪儿就不行了?季哥你快喝酒吧你,你啥都不知道瞎咧咧啥。” 顿了顿偏生自己又憋不住,低哑着嗓子倾诉:“在东安那会儿,不知道这些,原来他那次发烧生病都是因为我。”想着自己毫不知情还埋怨他睡觉蹬被子结果受凉拉肚子…… 季鸿渊见不得他这副德行,伸手不轻不重往他脑袋上来了记盖帽:“都大老爷们儿了,别哭唧唧那么副尿性让哥瞧不起你。” 他这动作大,结果招致聊天那俩齐刷刷看过来。 覃梓学疑惑的看着魏武强的红眼圈:“怎么了这是?” “没事。”魏武强掩饰的揉揉眼睛:“刚才倒酒不小心迸到眼睛里了,这个辣。” 王伟才不信他,不过也没打算揭穿:“强哥,你啥打算?要不跟我一块儿跑俄罗斯吧。一年跑个两趟,赶上覃老师好几年死工资。” “你别跟我抢人。”季鸿渊赶紧掐着半截烟警告王伟:“强子跟我有正经生意做。” “就你那生意是正经生意,合计我这买卖就不正经了?”王伟歪着脑袋,像是调笑又像是嘲讽:“季团长多大干部?想下海经商了?也不怕被逮了。” 看着季鸿渊脸色一下子变黑,王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行我不说了。” “来来,喝酒。”魏武强打圆场,端起酒杯:“别的事先放放,等我拾掇拾掇先安顿下来。感谢的话不多说,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魏武强的地方,只管吱声!” 第47章 “想什么呢?”覃梓学用肩膀撞了一下身侧的男人,很快又分开。 夜色很静,天空有一弯月牙,洒下淡淡的月辉。 “想自己原来年少无知,让你受了不少苦。”魏武强抹了把脸,也学着他的样子,侧身轻撞了一下:“好多事情我不懂,你又纵容我。” “什么?”覃梓学不知道好好的,他怎么就说起这些煽情的话:“我没受什么苦啊。” “就你拉肚子发烧那回。”魏武强四周看了看,没什么人,可他还是谨慎的压低了声音:“今天不是季哥说,我都不懂。” 覃梓学晚上喝了一杯酒,反射弧有点长,傻乎乎的:“生病发烧不是很正常吗?” 伸手揉了下对方柔软的头发,魏武强都不知道怎么讲。 好在覃梓学啊了一声,觉察过味儿了:“行了你别说了我懂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覃梓学看着垂头丧气大狗样的男人有点好笑:“你这人。就为这么点儿事儿,一晚上闷闷不乐的?我也不懂啊当时,我怎么纵容你?行了行了,都翻篇了啊。”顿了顿又补了句:“再说你本来就小,有时候跟小孩似的,我不让着你谁让着你?对了,那时候谁跟我嚷嚷:我本来就比你小六岁!我不成熟怎么啦!” 第84章 魏武强给他说的无地自容,讷讷的:“不都说了那时候不懂事嘛。” 两人拐进玉泉路,时间晚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路灯从树叶间映下来,分外清幽。 挨着的手背随着两人的走动擦碰了下,魏武强飞快的反手握住,停了几秒才松开,轻声的保证:“以后我照顾你,我让着你,不惹你生气也不让你受苦。” 心里微微发烫,一丝丝的甜一丝丝的苦一丝丝的涩,搅拌着掺和着,拧成一股独特的味道。 “前两年冬天有一次感冒,头昏脑涨的躺在床上,裹紧了被子还是发抖,觉得自己要死了。那时候我就想,我要回去找魏武强,我什么都不要了,就想任性一回,等到我死的时候,身边有个人能握着我的手,那我就不怕了,觉得也没那么孤独了。你别笑话我啊,或许是生了病特别脆弱,我就觉得,这个人只能是魏武强。” 覃梓学轻笑了声,看着脚下淡淡的影子:“你只觉得我现在工作上有建树,受重视,可你不知道,那是因为我没有下了班就迫切要去见的人。没有人在家里等着我,等我回去洗过手换上拖鞋坐在桌旁一起吃饭,炒两个菜,或者喝点酒,聊点白天上班的事儿,平平淡淡寻寻常常……武强你把我想的太好了,其实我就是个特别普通平凡的男人,渴望家庭的温暖,盼望着下班,盯着钟表,一到时间就飞快的骑上自行车回家。在我这个年纪,我想要的这些,我爸妈已经再也没法给我了。你懂吗?” “我懂。”魏武强哑着嗓子开口。他暗暗发誓,过了今晚再也不让覃梓学难过感伤了。 “以后我都陪着你,给你做饭,陪你喝酒,要么我喝酒你喝茶,我听你的话少喝点,不喝大酒,聊聊你们学校的事儿,我跟着季哥好好干活儿努力赚钱,给你买三转一响。”说到这儿魏武强有点难为情,习惯的抓了抓寸头:“不对,缝纫机你也用不着,自行车我给你换个新的,永久的要么凤凰的都行,手表要上海牌的,收音机咱买双卡的……” 覃梓学听他说着,那点感伤咻的不翼而飞,哭笑不得:“你傻不傻啊你,谁要你买?我买给你还差不多。” “也行。”魏武强连个磕绊都不打,迅速点头:“你买,我付钱。” 这傻小子真是有本事,才来了两天的功夫,自己笑的时候比整整六年加起来还多。 “行了,买东西的事儿往后搁搁。”覃梓学笑够了,揉揉笑酸的脸说正事:“武强,我家那边暂时还得委屈你一下,等我找着机会跟我爸妈说,现在还只能瞒着。希望你别生我气。” “不生气,不生气。”魏武强连连摆手:“我有你就万事大吉了,你爸妈那边,不方便的话一辈子不说都没关系。”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小楼门口。覃梓学一边摸钥匙一边摇头:“要说的,不是现在而已。傻瓜,就算政策不允许,你也是要正大光明进我覃家门的是不?哪能一直掖着瞒着。” 魏武强惊愕,眼珠都瞪圆了,像只纯良的哈士奇:“啥、啥意思?媳妇儿我不是倒插门,你是不是弄拧了?” …………………………………………………… 天气很快就凉了。 玉泉路上有几棵枫树,娉婷立着,浸了深秋的寒露之后艳红胜火。 覃梓学看了,寻思着找个周末,带魏武强去香山转转,这个季节,整个山头应该都红了,比这样零星两枝更壮观。 还有,得给魏武强买件毛衣。说买也不准确,因为就算他买得起毛线,也没人给织。 想到这个覃梓学就有点头疼。他们家里爷俩的毛衣都是覃妈买毛线织的。覃妈手巧动作也快,吃完饭聊个天的功夫,一条袖子就好了,花式还特别好看。 也会有相熟的邻居会过来请教,这种时候如果覃妈不忙,就爽快热心的直接接手了—— 覃家住的那个大院里,其他几家都有覃妈亲手打的毛衣。有的是家里孩子穿的,有的是家里老人穿的。人人都夸覃妈能干。 覃梓学有点犯愁。要不他也厚着脸皮撒个谎,说是同事相求的? 可这事儿想起来到底心虚,底气不足。覃梓学不太敢。 顾老师呢?真问起来也不好说。 覃梓学连着几天下班去百货商店转悠,都看好一款藏青色毛线了,就是迟迟找不到下家,急的他要命。 好在山重水复的,有了转机。 “行啊,怎么不行。”王伟掸了掸毛衣胸口落的丁点烟灰:“我和老季的毛衣都是她打的,她男人跟着我跑活儿也不少赚,你也甭客气啥的。对了,毛线要不我也帮你买了?” “不用不用,”覃梓学简直喜出望外,连连摆手:“我在前门百货看好了,你这能帮我找着人打毛衣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行啊,你觉得好就行。”王伟眼珠一转:“覃老师你不够意思啊,你跟魏武强的事儿,还瞒着我,搞得我跟个大傻逼似的。” 覃梓学给他闹个大红脸,话都说不利索了:“哪儿,没瞒着你,这种事哪,哪好说……” “你俩原来在东安就好上了吧?”王伟跟个好奇宝宝样的追问:“还真没看出来。不过那时候咱俩打交道也少。你说,姓季这老东西嘴巴怎么就那么严呢?愣是一个字都没漏出来。” “我回来了。”魏武强的大嗓门在院子里响起来:“买了块卤猪肘子,刚出锅的,这一路香的,我哈喇子都要下来了。” 第85章 房门一开,男人走路带着风就进来了,挺凉的天气,愣是脑门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小和尚你自个儿过来,没叫季哥?” 王伟摇摇头:“我也就顺路过来看看,看看你们收拾好没有。以后别小和尚小和尚的叫了,多难听。” 魏武强呲牙一乐:“哪儿难听?我觉得挺好听。小孩知道要脸了。行,你俩先聊着,我去炒倆菜,一块儿喝两盅。” “走了。”王伟挤挤眼睛,从椅子上站起身伸个懒腰:“小别胜新婚,不打扰你俩那啥。” “小兔崽子。”魏武强笑骂,眉梢眼角堆的都是笑意。 “对了,这个。”王伟想起来的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结果掏了一半改了主意,又塞了回去:“强哥,你送我出门,我跟你说。” 覃梓学也不多问,笑着摆手:“有空来玩。” 过了两分钟,魏武强送完人回头,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一个劲的乐,还时不时就看两眼覃梓学,生生撩的人心痒。 覃梓学想着不上当不上当坚决不问,结果没憋住:“什么事乐成这样?” “没什么。”魏武强拎起肘子肉往偏屋改的厨房走:“我去炒菜,你歇着。” 这下成功吊起了覃梓学的好奇心,抬脚跟了上去:“呦呵还学会吊人胃口了?赶紧交代!王伟给你什么了!” “不是给我,是给咱俩。”魏武强把肘子肉搁在菜板上,一转身,面对着覃梓学拿出个小纸包晃晃:“他说你脸皮薄,就不当着你面给了。喏,领导检查一下吧。” 覃梓学低头,纸包上赫然几个大字:“避孕套。” “王伟说这玩意儿都是计生办发的,估计你肯定不会去领也不好说,他就多拿了俩。”魏武强故意闹他:“梓学你耳朵红了。” “红个屁!”覃梓学掉头落荒而逃:“热的!赶紧炒菜吃饭!” “好叻!”魏武强笑的不行:“吃完饭咱俩再好好研究研究。” 晚风中,一墙之隔的街上传来谁家男人大嗓门的喊声:“亮子,回家吃饭了!” 魏武强喜滋滋的拾掇菜,紫的茄子,绿的辣椒,眼前晃来晃去都是刚刚覃梓学红彤彤的脸。 男人往下瞄了一眼,裤子绷的有点难受。凉水溅在手上,浇不灭心头渴望的火焰。 “都两口子了还这么害臊,说两句就跑……” 第48章 “这玩意儿得往上面抹蛤蜊油吧?我瞅瞅……使用前,宜先充气进行检查……” 魏武强噗嗤一声乐了,笑出一口大白牙:“啥玩意儿,还得吹气球?我吹下试试。” 受传统观念影响,覃梓学实在没法坦然面对并谈论这个问题,听着魏武强这么胡说八道,真是头顶冒烟又窘又乐。 肺活量很好的小魏同志轻松的把避孕套吹成了个大气球,巴掌长短,乳白色泽,顶端滑稽的竖着个小帽子:“来,看看漏不漏气?” “别胡闹了你。”覃梓学拍他一巴掌,无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早了,睡觉。” “没胡闹。”魏武强一本正经的神情:“一点儿都不能漏,不然你又肚子疼。行了,这么会儿看着没变,不漏气,检查完毕。” “我……”覃梓学突然就有点怂了。六年前弄过的那几次,痛并快乐着,魏武强精力旺盛没完没了的劲头,现在想起来实在令他心有余悸。 “怎么了?”魏武强把蛤蜊油和检查好的套子一并放在床头,麻利的站起脱衣服。 “我都六年没,没……没弄了,等会儿你轻点。”心脏噗通通乱跳一气,跳的覃梓学面酣耳热心发慌。 脱得只剩一条大短裤站在床边的男人,肩宽腿长,一身精壮的腱子肉,看过去满满的强悍力量感,在昏黄的白炽灯映照之下,上面仿佛涂了一层暖暖的油膜。 覃梓学看了一眼,慌里慌张的赶紧把视线移开,费力的吞咽了口唾沫:“把灯关了。” 魏武强也紧张,乖乖听话去拉了灯绳。啪的一声轻响后,房间陷入了黑暗。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来。 “我想喝点水。”覃梓学简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我去楼下拿水杯。” “别动,你坐着,我去。”魏武强按住他肩膀,不给他起身,自己趿拉着拖鞋也不穿衣服,就那么摸黑朝楼梯口走去,熟门熟路,很快消失在覃梓学眼前。 那口提着的气呼出,覃梓学放松肩膀,这才发现自己紧张的手心都捏出汗了。 真是…… 有什么可怕的呢?又不是没做过。 覃梓学脑海中的念头一个连着一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魏武强是自己认定了要过一辈子的那个人,这种事肯定避免不了。虽然自己这几年清心寡欲的,可是他比自己小六岁,对这种事应该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来了,你喝水。”魏武强动作快,一下一上也就一分钟。 大个子蹲在他身前,手里端着杯子,微微抬着头,像是虔诚的信徒在膜拜他的神:“不会让你难受,不舒服你就说。”顿了顿魏武强又期期艾艾有些迟疑:“可能会有点疼吧,我也不确定……好像长大了点……” 黑暗遮住了覃梓学的惊愕表情却遮不住他讶异的语气:“什么长大了?!” “我也只是说好像。”魏武强没脸说,情急之下干脆抓住对方的手按下去。 第86章 覃梓学低低啊了一声,烫着似的缩了缩,又快又急嘟哝了两句什么。 没听清,却让耍流氓的某人更加心痒。大手热烘烘的,使了力不给他挣开,涎着脸倾身过去,顾不上了:“媳妇儿,要不你直接检查一下?”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然后是魏武强讨好的语气:“刚压太急了,床不会响你放心,我都试好几回了。” 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挲声,撕开纸张的动静,还有不知是谁一声急过一声的喘息。 “你别揉……”覃梓学的嗓音打着颤,像哭又像是喟叹:“别揉了……” “就好。”黑暗中,魏武强吞咽口水的声音特别响亮,带着急躁和渴望:“你放松点儿,太紧了……” 黏腻的细微声响中,夹着魏武强喉咙发哑的表白:“媳妇儿,我咋这么稀罕你呢……” 耳中轰鸣,一点点动静都化成了惊雷,炸的覃梓学粉身碎骨,溃不成军。 眼泪是淌出来的,无知无觉,甚至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 魏武强进来了,一点点的,缓慢却异常坚定。 覃梓学抱住他的头,掌心摩挲在他短短的寸发上,微微的刺痒,更多的满足,从身体到心里。 尝到了甜头,魏武强很快发了疯。活驴样的,一下快过一下,一下深过一下。 床板很快被摇的吱嘎响起来,在寂静的夜里听的人心惊肉跳。 “别,不行。”覃梓学被撞的浑身发软,哆嗦着手指去抓,可是男人身上汗津津的,滑不留手:“会被听到的……” 魏武强正在兴头上,哪里还能听的进去停的下来? “不会。”胡乱的亲吻没头没脑的落下,雨打芭蕉般的敲在清隽男人的脸上,盖戳儿一样:“窗户关了,听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被那句“好像长大了”暗示着。昏沉飘摇间,覃梓学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嗓子眼仿佛被顶到作呕,紧张的让他蜷缩起脚趾,整个人都慌的不行。 “武强,武强,你慢点……” “慢不了了,”魏武强听得到自己血液欢快畅流过心脏的声音,强健快疾,一下胜过一下的,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周身蒸腾的感觉冲的他眩晕,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媳妇儿你忍忍,你疼疼我……” 疼吗?不疼的。覃梓学慢慢放松,被他的话搅的整颗心都酸软着,又是甜蜜的,压不住,咕嘟嘟的冒着幸福的小气泡。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让着他疼疼他”最重要。 …………………………………………………… 覃梓学醒过来的时候一时间有点摸不清头脑。 眼前是木头床的床腿,上面有一个疤眼,深胡桃木的颜色,像是一只眼睛。床底下除了两个堆放杂物的纸箱子,还有卷成一团的格子被单,东一只西一只甩着两双塑料拖鞋,藏青色的大一些的是魏武强的,小一点的天蓝色的是自己的—— 可是,怎么会看到这些?这视线和角度都不对啊。 混沌的思绪转不过来,覃梓学慢半拍的感受到,身后皮肉相贴着的热烘烘精壮身体。自己几乎是被整个包裹了起来一样,从肩膀到后背,再到腰臀大腿,扣在一起的两只碗那么亲密,毫无间隙。覃梓学甚至荒谬又好笑的想着,自己要是离开,会不会像抽真空物体分开时候那般,发出啵的响声。 头顶上,从窗帘的下摆倾泻进来明亮的阳光,昭示着天光已然大亮。 他和魏武强此刻不着一缕的躺在床前的地上,身下垫着褥子,身上合盖着一床被子。 昨晚狂乱又令人心悸的回忆浪潮般席卷回来,一点点占领了覃梓学开始运转的大脑。 魏武强太兴奋了,第一次戴套的行为并未持续多久就交代了。可是这样一点点的释放对他而言简直就是隔靴搔痒,不仅不解痒反而更痒了。 偏生一袋里面的第二只套子,是漏的。 覃梓学轻轻在枕头上蹭蹭脸颊,滚烫。 后来是他自己提出的,不用套子了,让魏武强还用原来的土办法,箭在弦上憋不住的时候拔出来—— 魏武强简直强悍到令人吃不消,第二次持久的要人命。而且这持久还不是慢悠悠的,一下快过一下的摩擦让覃梓学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才能避免羞耻的叫出声来。 太烫了,像是魏武强在他身体里恣意的点了一把火,烧毁了他的肉体和骨骼,甚至灵魂。 还有那种混着痒和快活的奇异感觉如影随形,魏武强打开了他体内某个神秘的开关。如果说六年前的那几次对于覃梓学而言,是精神快活大过肉体上的快活,那么这回不一样了。 沉湎,堕落,在快意的深渊里放纵的下坠,贪婪的想要更多。 两个人都有点失控,所以临门一脚的时候,两人一起弄到了床上,床单,褥子,枕套。到处都是,简直不可收拾。 魏武强干脆掀了被单卷起,塞到床下。又从柜子里扯出备用的床垫铺在地上,宝贝样的把覃梓学抱到上面。 “媳妇儿。”沙哑的嗓音携着滚烫的呵气一股脑钻进耳朵:“醒了?” 覃梓学不吭声。虽然这会儿说害羞有点矫情,可是他是真有点……臊得慌。 昨晚,太……放纵忘形了。此刻回想,简直都不像是那个寡淡无求的覃梓学了。清心寡欲?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 第87章 覃梓学不说话,魏武强可不怕。他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晨起升旗的某处放肆的顶着覃梓学的后腰,魏武强还嫌不够的往前拱了拱。 急喘一声,覃梓学装不下去了,红着脸用胳膊:“别闹。” “不闹。”魏武强声音里含着笑,像是烈性的二锅头里撒了一把糖,又灼人,又腻人:“媳妇儿你转过来让我瞅瞅。” “瞅什么。”覃梓学没他脸皮厚,嘟囔着作势要起来:“天天看还看不够吗?起床了,今天带你去香山。哎——” 说时迟那时快,魏武强一把接住胳膊跌软重新摔下来的覃梓学:“怎么了?” 浑身疼。跟被揍了一顿似的。覃梓学白了他一眼,咬着牙打肿脸充胖子:“没事,没扶好。” 大个子喜滋滋的跟着爬起来,探头看了眼窗外明媚的阳光:“媳妇儿你先洗漱,我去煮粥馏馒头,然后把床单被罩洗了,晾上以后咱们出门,这个天儿,下午回来肯定就干了。” 神清气爽的某人趁覃梓学不备,飞快的凑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下,光着脚就跑下了楼。 哼唱的歌声飘荡在房间里,每一个音符都在心尖上欢快的跳舞。 “乌苏里江来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仓……” 第49章 十月的香山,霜叶染红了整座山头,漫山遍野,简直把人的眼睛都给烧着了。 恰逢周天休息日,又是晴好的大太阳天,好多人携家带口的都跑来欣赏枫叶了,这座昔日的皇家园林里充满了普通百姓的欢快笑声,一张张笑脸盈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温度偏低,可是太阳照耀在身上,晒得人暖洋洋懒洋洋,舒坦的想打盹儿。 尤其是覃梓学。 一开始他还能兴致勃勃的跟着魏武强的脚步,东瞧西望的看看枫叶赏赏景,后来爬山还没一半,周身的酸乏就齐齐造了反,就是想佯装无事都做不到。 “累了?歇会儿。”魏武强一回头,看着男人通红的脸,额头上细碎的汗珠被阳光一照,晶莹剔透闪闪发亮。 覃梓学扶着路边一棵树弯腰粗喘着,顾不上姿态好看了。周身尤其是大腿,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脱离了控制,独立自主的颤动着,打着哆嗦。原本出发时候觉得还好的难以启齿那处,这会儿被牵扯的也活泛起来,火辣辣的。 “你这体力,啧啧。”魏武强压根没多想,憋着笑,拧开随身带着的水杯递过去:“喝点水,还温乎的。” 覃梓学有苦说不出,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儿真是太糟心了。 “还有一多半的路吧。”魏武强抬头往前面看看:“你要走不动咱就回去,反正山上山下红叶都一样。” “不一样。”这话脱口而出,覃梓学就想打自己嘴巴:“山上温度低些,叶子红的更完全。” “要不我背你吧,”魏武强看着他在阳光下泛红的脸,光洁的仿佛涂了一层釉,忍不住就心痒痒的逗他:“我这一身劲儿,背你上山下山啥事没有,不像你小细胳膊小细腿的。” “说什么呢你!”覃梓学给他气够呛,偏偏没那个脸皮说出真相。可他也纳闷了,同样的事情,为什么自己给累成这样,魏武强还能生龙活虎的半点影响都没有?看来还是岁月不饶人啊…… 魏武强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笑的覃梓学莫名其妙又心发毛。 “没事没事,”魏武强弯腰用双手撑着膝盖,凑近了男人耳朵还特意压低了嗓音:“就是突然想起来猪八戒背媳妇儿了哈哈哈。” 这一刻的魏武强特别接近覃梓学记忆里那个本真的青年,无忧无虑,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 靠近是种情不自禁的反应,就像小时候玩的磁铁。自己是铁屑,被魏武强自带的强大磁场吸引着,无力抵抗。 “哎哎,”魏武强居然破天荒脸红了,小小声的:“你别介,想亲我咱回家再说……” “神经病,谁要亲你。”覃梓学白皙的脸皮刷的一下红个透,几欲滴血。男人掩饰的从口袋里摸出素色手帕,稍稍用了力蹭过青年额头,嘴硬:“帮你擦汗,你脑子成天想什么呢你。” 魏武强傻乎乎哦一声,看着他笑:“其实是我想亲你行了吧,就是人太多了。” 这可真要命。 覃梓学收起手帕推了他一下:“行了别腻歪,爬山,不累了。” 两人下山的时候,很意外的碰到个熟人。 “覃哥?”眼前的女人脸上几分憔悴,眉梢眼角长了皱纹,齐耳的短发被风扬起,夹杂着的几根白发异常打眼。熟悉中透着些陌生,让覃梓学迟疑着,那个名字到了嘴边都不敢叫,生怕认错人。 “我沈红啊。”女人抬手把发丝往耳后别去,视线落在旁边的青年身上,惊讶万分:“这是……小魏队长?!” “啊,”魏武强先反应过来,有点不自在:“嫂——沈姐你好。” “沈红。”覃梓学压下那点惊讶:“真巧,你也来爬山赏枫叶。” 沈红点点头,拽了下身边上了年纪的女人:“这我妈,天气好,陪她出来走走。” “阿姨好。”覃梓学魏武强俩人异口同声的问候长辈。 沈红妈妈看过去很精明的样子,打量了两人几眼,笑呵呵的:“是红子原来一块儿下乡的战友吧?” 第88章 魏武强看了覃梓学一眼,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胡乱的点点头不解释:“原来都在东安。” “成家了吗?”沈妈妈眼中带着几分热切:“是北京户口吧?” “妈!”沈红难堪的扯了下她妈的袖子,眼带恼怒:“你干嘛。” “嗐。”沈妈妈恨铁不成钢的瞪自家女儿一眼:“都是一块儿下乡的知青,谁还不知道谁?你那点事儿——” 沈红咬着下唇红了眼圈,硬着拉着她妈往山上走。擦肩而过的时候仓促的告了个别:“改天有空再聊吧,先走了。” 沈妈妈不死心,频频回头:“有空家里去玩啊,就在山下猫耳胡同,顶头那个大院……” 沉默着并肩下山,走了几步后,覃梓学忍不住回头,已经看不到两个女人的身影了。 “沈红这是离婚了?” “你咋知道的?”魏武强惊讶的挑眉:“猜的?” “猜的。”覃梓学点头,最初的震惊已经平复下来:“不然她回不了城。” 魏武强搔搔头发:“沈红跟周哥去年闹离婚闹得挺厉害,我也是听毛小兵他们讲的。有人说是周哥在单位找了个相好的,沈红去闹。周哥觉得没面子,喝完酒回家耍酒疯打沈红,大冬天把人赶出门,就穿了秋衣秋裤。也有人说沈红自己不好,也不做饭也不管孩子,一门心思就想回城。嗐,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反正就弄得人尽皆知的。” “闹成这样,她还能回城落户?孩子也不要了?”覃梓学不敢置信。 “没啊,说是净身出户,啥关系都没带走,黑户。”魏武强也不是很懂:“就办完离婚自己跑回这边来了,应该跟我一样吧。不过我觉得她也挺狠心的,她儿子小石头长得可好了,虎头虎脑的,谁见着都稀罕逗两句,就这么自个儿走了。” “你不一样。”覃梓学较真的看着他:“你跟沈红不一样。”其实从根上来说还真是一样,不是工作调动,也没有迁户口的书函,从农村到城市,没有固定工作也没有单位的接收,这样的一批人有着一个不那么好听的名字,盲流。 魏武强给他说的高兴,脸上硬朗的线条都因为笑容而柔和下来:“对,不一样,我是来投亲的,越走越敞亮。” 一路下山到坐了公交车返回,到站下车的时候天色都擦黑了。 覃梓学原本想着要回自己住处那边拿点日常用的东西过来七号院,可是身体实在太乏,硬撑都要撑不住了,眼下只想瘫在床上好好打个盹儿。 “晚上想吃啥?我去买菜。”反观魏武强一直精神奕奕,这点活动量完全不在话下的样子:“我觉得城里这点不好,茄子辣椒也卖那么贵。哎回头咱把小院子拾掇拾掇,留条道儿走路,剩下的都种上菜,又新鲜又省钱。” 覃梓学怕他折腾,想了想干脆给指令:“你去学林路那边买包子,个大皮儿薄,我要俩菜包子就够了,你买猪肉大葱的就行,他家招牌。” “行。”魏武强痛快点头:“有早上剩的粥,回去热热,再吃俩包子。你先回家歇着,我去买了就回来。” “哎,”覃梓学没多想,直接拽住他大手,塞了五块钱过去:“带钱。” “我有。”魏武强拍拍口袋。 “你拿着吧。”覃梓学直接塞他口袋里,怕他多想的开玩笑:“入赘不入赘我都是你男人,回头我把工资都交给你,贴补家用。” 青年差点炸了,碍于街上人来人往又不敢大声嚷嚷,涨红的脸看过去几分孩子气的可爱:“什么什么?要养家也是我养家好不好?!” 覃梓学一本正经的:“以后你赚得多你养家当然可以。难道你对前面一句有异议吗?” 高大的青年卡巴卡巴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不是。我也没拿你当女人看啊,叫你媳妇儿就是、就是那个意思。哎我说不出来!” 心里都要笑翻了,覃梓学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的表情泄露出来太多。他想自己这可真有欺负小孩的嫌疑,却是比一直老成持重的样子舒畅开心好多。 特别轻松。 “你是不是又拿我当小孩哄了?”魏武强斜着眼睛看他,半信半疑半是委屈的表情。那么高大的个子,可怜巴巴的:“我嘴笨说不过你,可是咱家就是咱俩,你就是你,不拿你当别的谁。哎……笨死我算了。” 覃梓学终于破功,失笑着伸手弹他个脑奔儿:“行了不逗你了,快去快回,饿了。” 第50章 “要我说,这是个大好的机会。往大了说,为国家做贡献发光发热,往小了说,也是实现自我价值的好途径。” 办公室里参差的围坐着一圈,物理教研室的老师都在了。 “都看我干嘛?”孙老师一挑眉,推了推眼镜:“你们以为我不想去啊?我想的很呢!” 顾老师她们几个女老师都给逗笑了,办公室里原本稍稍紧绷的氛围松弛下来。 “去西北怎么了?研究航空卫星和火箭,梦寐以求啊!可惜咱水平不够。” 覃梓学想着上午袁校长跟自己的谈话,心里说不上是股什么滋味儿。 “主任,”顾老师转向覃梓学,直来直往:“我个人觉得,这副重担咱们h大只有你能担的下来。你有热情有专业,比我们都合适。” 王老师笑着附和:“对,还有咱们主任没成家,不会因为两口子长期两地分居而闹意见。” 第89章 眼看着风向标就要定型,覃梓学清清嗓子开口:“上午袁校长叫我去,特意交代了这次任务的重要性,一定要让大家清楚并公正客观的选举推荐。卫星通信工程是大事儿,筹备组里面,除了基建部分,技术这块儿很多同志都属于摸着石头过河,要边学边干。袁校长的意思是,这个人选首先要有为国家通信事业奉献终身的决心和热情,不怕苦不怕累,充满干劲,专业上倒没有多么苛刻的要求。那些大道理的话我也不会讲,我就想告诉大家,这是个好机会,能够在一线参与到国家建设中,非常难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覃梓学身上,让他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教书育人和调去一线并没有孰轻孰重的比较,也无从比较。大家好好想一想,也不用急着贸然发表意见。下班之前我们采取不记名投票的形式来选拔出这名优秀的同志,我把资料整理一下,递到袁校长那里。” 短会结束,有课的老师准备了一下,拿着教材去了教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三四个人,安安静静。 覃梓学低着头,无意识的在拉开的抽屉里翻找着。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找,只是做出这副样子来避免恐慌和茫然的侵蚀而已。 消息来的很突然,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可以说,覃梓学并没有起高调或是言不由衷,刚刚他说的那些话,都是肺腑之言。苦也好累也好,如果能够最近的追逐梦想,什么都会甘之如饴。 他很想去。这跟研究所借调的工作不一样,是能够在实践中触碰到航空航天心脏的机会,虽然一片空白起步艰难,却也异常引人。但是。 但是现在不一样。 覃梓学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心跳的很厉害。 王老师讲的不对,他是有家室的人了,所做的任何决定都不能任性而为,只要自己想就可以。他现在有魏武强。 “主任。”一个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覃梓学慌忙侧过脸抬头,是高老师,教研组去年才来的,最年轻的一位老师。 “主任,我……”高老师的声音比较轻,脸上的神情混着激动忐忑兴奋惶恐,复杂难言。可他的眼底发着光,是覃梓学熟悉的,那种因为热爱而燃烧的光芒。 “我不怕吃苦我也不怕累,我可以自荐吗?” …………………………………………………… “季哥说这是个机会,改革开放刚刚开始,步子比较慢万事开头难,可是以后会越来越快,他说的我都不敢相信。就他给小和尚买的汽车你知道吧?他说以后家家户户都会有,会普及,还有电话电视冰箱空调。想都不敢想!他是真敢想!”魏武强兴致勃勃,手里抓着筷子忘了吃饭,手舞足蹈的:“他让我去南边看看,去改革开放的最前沿看看,开阔眼界,好好规划一下我们未来的十年计划。梓学你知道吗?他说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经济建设日新月异,做小买卖不再是投机倒把被人看不起,一样是为国家发展做贡献。” 覃梓学默默的把炒白菜里面的最后两块肉片夹到他碗里,没吭声。 梦想是会发光的。就像高老师一样。 “你看你瘦的,夹给我干嘛,你吃!”魏武强不由分说又把那两块肉夹到覃梓学碗里,意犹未尽的神情:“季哥是见过大世面的,跟我不一样。我觉得跟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你不走出来,哪能看到这些学到这些。”覃梓学点点头:“东安太小了,如果你是一棵大树,那东安就是个花盆,会局限你的成长。跟季鸿渊多学学是好事儿,别做违法乱纪的就行。” “哪能啊。”魏武强笑嘻嘻的:“我走出来可不是为了他,这算是意外收获。你说是不,媳妇儿?” 好嘛,三句正经的完了,立马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不管怎么说,我媳妇儿排第一位。”魏武强笑出一口大白牙,英俊的样貌仿佛会发光:“好不容易团聚了,得把蜜月好好过了再说别的。” “什么蜜月不蜜月的。”覃梓学抿了下唇,低垂的眉眼年画儿似的好看:“一天到晚胡说八道。” 某人振振有词:“就从咱俩团聚那天开始算,这才二十多天。不对,不该从那天算起,”青年注视着他,眼底有着不加掩饰的热切和狡猾:“应该从咱俩……洞房那天算起。这才一个礼拜……哎呦你别打我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两人一番闹腾,撞到了桌子,筷子东一根西一根的掉在地上,好在没摔到碗碟。最后以大个子青年轻而易举的把人牢牢嵌在怀里禁锢住手脚结束战斗。 “小样,还治不了你。”魏武强得意洋洋的挑眉。 覃梓学气喘吁吁:“松手。” “不松。”魏武强嬉皮笑脸。不仅不松手,还趁乱把左手顺着男人下衣摆摸进去,胡乱蹭着胡说八道:“我媳妇儿这身上真滑真软乎,哎这摸起来简直,简直……跟抹了蛤蜊油似的。” 这家伙八成是生来专门克自己的。覃梓学羞耻的咬紧下唇,身体里的热度随着对方作乱到处点火的大手蹭蹭上涨。 魏武强一开始真没特意要往胸口摸,可是瞎胡闹的过程中,手指无意间划过了男人左胸口那一点小小的突起,覃梓学低哑又黏腻的闷哼几乎变了调子,情不自禁的挺了挺胸,柔软的发丝随着他仰头的姿势蹭过青年颈窝,痒痒的。 第90章 魏武强一下子好奇了。 “这么大反应的吗?是舒服吗?”青年为了确认般的,用食指碾弄的又按了按:“嗯?站起来了嘿!” “别闹。”覃梓学恼怒自己的反应,想要挣脱出去却是手软脚软的力不从心。魏武强就像小说里的武林高手,点了他的软麻筋,连拍掉对方作恶的手都做不到。 “没闹。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不过我去澡堂洗澡,又是洗又是搓的,从来没感觉的嘛。”魏武强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简直爱不释手了,带着老茧的手指勾过来弹过去,无意的捉弄激的男人抖着瘦腰直打颤,简直要被弄哭了。 “媳妇儿,”青年居高临下,把男人身体的变化看的一清二楚:“你那啥……上劲了。” “别说了,放开我。”覃梓学红着眼睛,茫然的眼神漂亮又无辜,让人特别想作恶的好好欺负一顿。 “不,不放。”魏武强结巴了一下,被男人泛着水光微启的嘴唇勾着,脑子里那根弦嘣的一下子就断了。烦不了的吸了吸鼻子,高壮的青年弯腰伸手托起,一气呵成,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覃梓学给吓的低呼一声,本能的伸手搂住青年脖子:“又发什么神经?!” 魏武强哈哈一笑,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一口,眉眼间说不出的恣意鲜活:“睡觉,洞房。” “胡说八道什么!”覃梓学一张脸都要烧着了:“才吃完饭,你放我下来,我去收拾桌子。” “不放。”魏武强理直气壮的发疯:“你吃饱了我还没吃饱呢。” “没吃饱你再去吃啊,锅里有饭。”覃梓学给闹的大脑短路,发现自己这点力气在魏武强面前真是不够看。 “马上就吃。”魏武强算是把不要脸发扬到底了:“吃奶。” …………………………………………………… “魏武强你现在怎么这么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呢?” “不是一直这样吗?” “……你他妈,别吸了!要破皮了!” “真好看,媳妇儿你看,红艳艳圆溜溜的,像不像老家那边山丁子?” “像个屁啊……别,啊……你快别嗦了,别吧唧嘴,没奶……” “有……我尝出来了,甜的……” “魏武强你个二百五神经病!啊……” “媳妇儿你把床单蹬破了。哎哎别揪,那是耳朵,我耳朵!不是猪耳朵。明天我缝,我负责缝好。好好,你不乐意我不吸了,咱洞房。” 覃梓学带着哭腔,羞愤欲死:“你个小王八蛋紧着一边嗦,就祸害一边!你看这都什么样了!我不管!你给我还原!” “还原有点难度……”魏武强灵光一闪:“媳妇儿我给你把右边也嗦成一样大吧!” 第51章 一整天上班忙下来,覃梓学总是觉得不舒服。往日里不说抬头挺胸像是军人身姿那么挺拔,起码他也是站得直走得正,绝不含胸塌背的。都怪魏武强。 覃老师端起茶杯喝了口温水,脸上微微发着烧。 自打前几天那次魏武强发现了覃梓学身上的……新大陆,简直就跟魔怔了一样,每天晚上都要手口并用的亵玩好久,弄得覃梓学又是羞耻又是糟心。 明明就不该有特别感觉的地方,居然敏感的要命—— 魏武强一碰,他就连骨头都酥了,浑身麻痹直通天灵盖。匪夷所思! 覃梓学也反抗过。好说好商量不管用,他干脆暴力的连踢带踹。结果魏武强那个二皮脸皮糙肉厚的根本不在乎,连哄带骗,最后总能把覃梓学骗的晕头转向,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这样恶性循环的结果就是,为人师表的覃老师每天上班都含着胸驼着背,小老头样的一脸严肃。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有苦说不出—— 哪怕贴身穿着跨栏背心,这也磨得刺疼啊。 好在现在是深秋衣服穿得厚。这要是夏天,覃梓学都不知道该怎么遮掩这样令人无地自容的痕迹。 “主任,”刚下课的顾老师推开办公室房门,怀里抱着讲义:“刚碰着袁校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揉了揉发烫的脸,覃梓学若无其事的点头:“谢谢顾老师,我这就去。” “不客气。”顾老师摆摆手,想起来似的打趣他:“我们覃主任最近看过去肩上担子重的,把腰都压弯了。” 覃梓学支支吾吾的:“最近身体,那个不太舒服,咳咳,就有点,肚子不舒服……” 顾老师善解人意的点点头:“主任肠胃不好吧?最近换季,听说马上又有冷空气,可得多穿点,不然坏肚子,真就站都站不直。” 这话听的覃梓学囧囧有神:“啊,是,行,那我去袁校长那边了。” 魏武强个小王八蛋你等着!今晚一定好好跟你义正词严讲清楚!不能再这样了! …………………………………………………… “小覃,坐。”袁校长头发全白了,在刚刚结束的十年动荡中,老人豁达乐观的态度让他度过了劫难,眼下以七十高龄扛起了h大领头人的大旗。 “袁校长好。”覃梓学心中大概知道校长找自己为了什么。昨天下午他才把高老师的资料整理好交上来。 果然。 “喝杯热茶。”袁校长给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笑呵呵的:“昨天下午我去开会,今早才看到。高老师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有想法有激情。” 第91章 覃梓学点点头:“袁校长您说得对。” 老人沉吟着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材料里也写了,高老师是自荐要求前往的。这是好事,年轻人要求进步,勇于承担责任,我们要鼓励。可是小覃,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覃梓学心跳的很快,有点不敢去看老人睿智的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我、我就,也觉得高老师不错,虽然年轻但是挺稳的,不会冒进……” “我不是要听你对他的看法。”袁校长叹口气,直截了当:“你不想去吗?教研组投票,票数最高的不是你?” 这两个问题哪个问题都不是覃梓学眼下能回答的,或者说他想回答的。 看着覃梓学低着头不吭声,袁校长揉了揉太阳穴,放缓语气:“我以为这个机会是你梦寐以求的。虽然职业没有贵贱之分,都是为国家建设做贡献,可是你在哪里更能发挥光与热,为我们社会主义前进的道路提供更大的能量,我相信不用我说你也清楚。是家里有困难吗?” “没有没有。”覃梓学连忙摆手:“我爸妈对我的工作无条件支持。” “那你有什么困难和想法都可以跟我提。”袁校长喝了口热水,促膝长谈的架势:“托大点讲,我觉得我算是位值得信赖的长者。” “我没有。”覃梓学从来没觉得讲话表达自己的意思这么艰难,连托词都不易:“在哪里都是做贡献,我也不是草率决定的,袁校长我想,高老师可能比我更合适……” “胡闹!”慈祥的长者不轻不重拍了下桌子:“你以为这是主动让贤吗?这样把名额让给别人能体现你的高风亮节吗?这个机会不是让你去享福去坐享其成,是去吃苦,去奋斗!做好一百次失败的准备,再一百零一次爬起来继续干的机会!这条路不是平坦大道也不是青云之路,恰好相反,是一条万分难走的崎岖路,没有引路人你们就是引路人,甚至没有路你们就去披荆斩棘趟出一条路!我们国家现在难不难?难!你可以说难死了!各方面人才都奇缺,百废待兴。培养也要时间,年轻人也要成长,那么眼下这副重担谁来担?我这样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吗?你别以为我不想,我现在要是你的年纪,不,哪怕年轻二十岁,我也义无反顾第一个报名去!谁跟我抢我跟谁争,据理力争!我不愿意让我这把老骨头缠绵病榻最终死在病床上,我宁愿变成国家建设大熔炉里的一抔飞灰,也燃烧过发热过,死而无憾!” 热血沸腾却也无地自容。覃梓学听的眼眶发热,喉咙肿痛说不出话。 算是自私自利吧,他的选择。再一次的命运岔路口面前,他依然选择了魏武强而放弃了别的,就像当年在东安,他的想法是留下,哪怕一辈子做个小学老师。 “小覃,可能我今天的话有点重。”袁校长放慢语调语重心长:“这几年我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你在专业上的钻研劲儿,你的那份热爱,你在物理领域一些独到又犀利的见解,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做名授业解惑的教育工作者很好,但你也该明白,作为一名无产阶级战士,在国家需要你的时候就该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百死不悔。我的话你不用急着回应,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跟我谈。生活中有什么困难尽管提,我会尽力帮助你解决,让你心无旁骛的继续自己专长的学术研究。明白吗?” …………………………………………………… “武强,别收拾了,坐,我有话跟你说。”趁着自己勇气还在,覃梓学开口。 “就俩碗一个盘子,我洗了就来,两分钟。”魏武强没想太多,乐呵呵的:“你去坐着歇会儿,马上好。” 说忠孝不能两全不合适眼下的情况,可是那种两难的心境真是一模一样。愧疚和不安撕扯着覃梓学的内心,他不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于魏武强而言,会不会是种难以接受的结果。 “好了,你看我说快吧。”魏武强晃着两只湿淋淋的大手走过来,撸起的袖子卡在肘部,露出青年结实的小臂:“有话你说,我听着。” 困难的吞咽了下口水,覃梓学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太过清澈见底,会清晰的倒映出自己的懦弱和摇摆不定。 “卫星通信工程你听过吗?” 不出意外,魏武强摇摇头,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并不清楚。 “简单点说吧,就前两年,我们国家两弹一星工程……呃,就是原子弹氢弹爆炸成功,人造卫星发射成功,就在这之后,国家开始了卫星通信工程的相关建设工作。” 魏武强听的头晕,心怀敬畏却也小心翼翼:“这些高深的科学对我来说太难了,怎么,你要给我上课,让我知道你的工作内容吗?” 憋不住笑也夹着一丝心酸。覃梓学摇摇头,再出口的话带着点鼻音:“不给你上课,不用懂这些。”看着青年松口气的样子,覃梓学更难受了:“就卫星通信这边缺人,要从几个相关大学专业里挑人过去支援建设……” 这话魏武强一下子懂了,表情还挺兴奋:“是挑中你了吗?哎妈呀我就说!我媳妇儿老厉害了!那在全国都数得上号的!人才!你放心!我安心给你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不拖后腿不闹情绪,让你全心全意去研究那劳什子通信工程!” “武强,这不一样,不是在学校上班,早上出门晚上回家……”覃梓学眨眨眼,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没出息的掉眼泪了。 第92章 魏武强不解,扬扬浓黑的眉毛:“要加班?起早贪黑?住在办公室?没事!我给你送饭。哎我说媳妇儿你别介,你说你哭啥,这不是好事吗?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嘿嘿,不开玩笑了,我就表个态,我举双手支持你的决定,你能为国家这么厉害的项目冲在前头,我为你觉得自豪。真的!” 覃梓学揉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就算再分开五年也无所谓吗?” 第52章 “覃老师有人找。”办公室门口探进来个脑袋,说了句后飞快的又缩了回去。 “谢谢张老师。”覃梓学放下手里正在写的资料,拽了拽衣襟下摆往外走。这谁到学校来找自己呢?快下班了…… “妈?” 覃梓学是真没想到,站在教研室外头拎着个大包的,竟然是自家妈:“妈您怎么来了?明天周日我正打算回去看你跟我爸呢。快进来,到我办公室坐。今天降温了,外头冷。” “不进去了,马上我还得骑车回家做饭。”覃妈摆摆手,直接把大编织袋递给他:“你也知道降温了,也不回家拿两件厚衣裳。”顿了顿覃妈又讲,几分疑惑:“你搬家了?我刚才去你宿舍那边,听你邻居李大妈说,你最近都没住那儿?” 覃梓学一下子卡壳了:“也不是,没,没搬家。”他有点得意忘形了,被魏武强过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都忘了还有别的杂七杂八要操心要思考的事儿了。 “有个外地朋友,过来找活儿干,他一外地人好多事情不熟悉,我帮衬着点儿,最近都住他那边的……” 覃妈没多想:“又是农村进城来务工的吧?不容易。你帮衬着也是应该的,朋友就该互帮互助。行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走了。” “妈,”覃梓学脱口而出喊住了人有不知道说什么,欲言又止的:“天冷了,你跟我爸都注意身体,多穿两件别受凉。” “真啰嗦。”覃妈嫌弃自家儿子:“比我还啰嗦。你照看好你自个儿就行了,老嫌我说的烦,你哪天能找个姑娘成个家,这添衣服的活儿我就不用管了。” 百般滋味在心头绕着,以至于覃梓学临下班这半小时怎么过的都不知道。 办公室人都走光了,覃梓学慢吞吞的收拾好桌子,拿着自行车钥匙出了门。 刻意忙碌的一天并未冲淡昨晚发生对话的那些记忆,这会儿一窝蜂的又冒了出来,混着覃妈无意的施压,搅的覃梓学头疼。 【为什么要分开五年?】 【因为要去外地,大西北。】 【……那我不能陪着你去吗?说家属不合适,就说我是你弟,帮你做饭收拾屋子什么的。】 【不行,工程和基地都是保密级别的,外人不给进。】 【那我也不是外人啊……让我想想。】 这样把压力转嫁到魏武强身上,感觉很卑劣—— “梓学!”近在咫尺的声音吓了覃梓学一跳,总算从魂不守舍的梦游状态回到现实。 眼前正站着刚刚想到的魏武强,青年站在他自行车旁边,笑容明朗:“这还想着工作上的事儿呢?也太专注了,我都杵你鼻子底下了还视而不见。” “你怎么来了?”覃梓学惊喜的眼睛都亮了,暂时把愁绪抛在一边:“不是说今天去季鸿渊那边,晚饭不回家吃吗?” 魏武强咧嘴笑,伸手拍了拍自行车座椅,洒脱的样子:“你自行车就搁学校吧,明早我来给你骑回去。小和尚开车带我过来接你,走,咱去他家蹭顿饭,吃点好的。” 三个人开车去的是季鸿渊和王伟在外头的房子,不是季家。 路上,手痒的魏武强坐上了吉普车的驾驶室,连连称赞王伟这辆车性能好,开着顺手,比原来顾镇长的车子好开多了。 覃梓学坐在副驾上,侧眼看着,恍惚觉得时光倒流回了六年前。在东安,开车的还是车队那个神气活现又很有号召力的小魏队长。 “……就那次季哥他老子去东安视察,其实视察个屁,现在想想就是去探小和尚虚实的,也不知道听说了啥。梓学你不知道,哎妈呀小和尚那天描眉画眼穿红戴绿的,躺车头前面撒泼撒的那个欢。他刚窜出来拦车的功夫,雪天路滑,我一脚刹车下去,好悬没把季哥他老子甩前挡风玻璃上来哈哈哈……” 王伟闲散的坐在后排,还翘着二郎腿:“当时就是知道你开车我才敢放心冲出去的,要换成你们车队别的人,我可不敢堵上我这条小命。” 魏武强颇有几分得色:“那是,别的本事咱不敢夸,开车的水平放眼东安,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只要一坐上驾驶室,方向盘和刹车片就跟长我手脚上了似的。” “要不让老季帮你找关系弄去公交公司算了,开车你也过瘾。”王伟摸出一包云烟晃了晃:“来根不?” “不去,我得照顾我媳——我们覃老师呢,”魏武强差点说顺嘴,赶紧刹车:“别抽烟,车上地儿小,一抽都是味儿,下了车再抽。” 王伟眼珠一转,瞬间明白了,笑嘻嘻的揣起烟盒:“覃老师闻不得烟味是吧?这是怀上了?行,不抽。” “胡说八道什么,抽你了啊小和尚!”魏武强笑骂,并没真生气。 覃梓学听着他俩插科打诨,整个人放松着,太阳隔着车窗晒得暖洋洋的。到底还是他们俩更亲近一些,一方水土一方人,哪怕时隔多年,哪怕原本小和尚跟魏武强也没多铁磁的关系。 第93章 王伟扒着车座靠椅向前,脸上带着好奇:“覃老师,我觉得从强哥过来之后你气色好多了,坦白交代,强哥每天给你用啥滋补的?” 覃梓学无语。眼前是张特别有迷惑性的脸,带着无辜纯真的表情,眼睛微微眯着,小心的把那点狡狯藏的好好的。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可只有交往久了才会明白,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恶魔,白衣下覆盖着黑色的斗篷,还有捉弄人成功的邪恶笑容。 久未打交道的魏武强果然掉了坑:“你强哥做饭好吃呗,小和尚你是不知道,覃老师这人生活上特别不拘小节,什么玩意都能对付一口,一点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小和尚你笑啥?我哪儿说错了?” 王伟笑的直打跌,哥俩好的一巴掌拍魏武强肩膀上:“哎呦我说强哥,你可真是太纯情了。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咋还这么单纯呢哈哈哈……” 魏武强给他笑的发毛,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搞错了。仔细想了一遍刚刚的对话没觉出问题,就有点急了:“笑屁啊笑!小和尚你把话讲清楚。” “强哥你别老拿我当小孩,我也就比你小两三岁。”王伟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意犹未尽的:“开车的事儿这辈子我是比不上你了,可是其他方面,你可真是太……怎么说呢,”王伟想了想,竟然没埋汰他:“太干净了。” 覃梓学从后视镜里看了王伟一眼,从心底里很赞同这个词。 是啊,魏武强太干净了,单纯耿直,像是腊月里东安镇永红山上未被践踏的白雪。 “其实挺好。”王伟不知道又触动哪根弦了,竟然不再捉弄他:“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 魏武强疑惑的挑挑眉,也没再多说。到地方了。 覃梓学是头一次过来,所以比起魏武强的淡定,他多少有点没控制住自己脸上的惊讶之色。 “觉得奇怪吧?”魏武强亲热的伸手搭在他肩上:“我第一次来也吓一跳,就住这破地方?你知道季哥咋说?” 王伟接话,特别默契:“老子要是带着姘头,他说的就是我,一块儿耀武扬威的住去七号院那边,我家那个爹能马上把我绑回家关禁闭,顺带拿皮带抽个半死。所以说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小青年一抬脚,踢飞一个铁罐头盒子,哐啷啷响声过后,疯狂的狗叫声夹着铁链子哗啦啦的响声一块儿传过来。 “别叫了黑子!你爹回来了!”小和尚扬声喊了一嗓子,下句话又跟覃梓学解释:“这样挺好的,肃静,没人过来逼逼叨叨的。” 是个靠近郊区的破院子,真破。 原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厂子还是大杂院,反正现在是空的,大铁门歪斜着,随时会倒地寿终正寝的样子。院子里大片的杂草,几间屋子门窗破烂的敞着,塑料布还是破布条在风中呼啦啦响着。只有把西头尚算完好的一间平房看过去能住人,门口拴了一条特精神的大狼狗,伸着舌头虎视眈眈的,两只耳朵机警的立着,身披黄毛,只有后背是黑的。 “德国黑背啊!”覃梓学惊叹。他倒没有多喜欢狗,可是偏偏对德国黑背情有独钟,不得不说也是受到国外一些老电影的影响。 “警犬,退役的。”王伟烟瘾犯了,赶紧叼上烟,顺便给魏武强一根:“老季弄来的。” 听着动静推门出来的季鸿渊正好跟覃梓学打个照面:“来了?正好王婶儿刚把饭菜弄好,进来吃饭。” 第53章 “强子是个难得的痴情爷们儿,对你一心一意。”季鸿渊叼着烟,缭绕的烟雾遮住了他的双眼:“今天没喝多少酒,醉成这样。” 男人瞄了眼躺在大炕上人事不省的家伙:“今天一见面我就知道有事,问他还嘴硬,不说。后来憋不住了,全倒了出来。按说你俩的事儿,我一个外人没什么可说的,我就说说这要搁我身上,我怎么做。小和尚要是有什么大好前途可以踹了我爬更高,老子才不会高尚到去成全他,成全个屁。我要不把他腿打折了拿狗链子拴屋里,我这三十多年的盐就白吃了。” “我没要踹了他。”覃梓学只喝了一杯酒,依然觉得头晕眼花浑身发飘:“我只是……季鸿渊你在部队上,你应该更清楚。这种时刻,我要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我会觉得于心不安。” “少了你地球不转了?”季鸿渊嗤笑,带着几分轻蔑和洞悉之情:“还是筹备工作组指名道姓非你不可了?这种事儿我他妈看太多了!舍小家为大家,为了祖国xx事业而奋斗终身,死而无悔!这事儿咱们掰开了坦白说,就在于你怎么想的而已。你想去。在你心里,你把自己放第一位而把强子放第二位,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未来,再加上恰逢其会的跟国家利益一致了,你就动心了。我说错了吗?” 季鸿渊懒洋洋的端起杯子顾自喝酒:“求上进是好事,这点上我不能因为自个儿混吃等死就瞧不上你。但是你现在的每个决定都不止关乎你自己,还有强子在内。孰轻孰重,值不值得你自己想。强子可以等你五年,再来个五年,你就不怕把人等的心如死灰?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五年就够了?这一步你踏出去,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基本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到时候你就在大西北抱着你的卫星通讯工程过完下半辈子吧,强子……” “强哥跟我们过。”出去院里撒尿的王伟刚好回来,拉开房门笑嘻嘻的接话:“我仨一块儿过日子也挺好。是不是老季?” 第94章 “滚犊子。”季鸿渊不耐的瞪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小青年眼睛一眯,几步迈过来,放肆的直接猴在季鸿渊背上,勒着他脖子拼命晃:“老东西给你脸了是不?” 季鸿渊习以为常的表情,完全没生气,手下却是不含糊,一揪一拎,也没见着怎么动的,已经把背上的青年薅到前面,牢牢按着趴在了自己大腿上。 “季鸿渊我草你妈!”王伟双腿乱蹬,却动弹不了分毫:“你他妈放手!” “安静点!”季鸿渊空着的左手一巴掌打他屁股上,隔着裤子依然听得到响亮的啪叽声,分外羞耻。 王伟嗷的一嗓子:“老东西你是不是想死?!我今晚就拿耗子药毒死你!操——” “你再多说一个字,”季鸿渊按着人的那只手夹着烟,语调平静声音也不大:“老子不介意当着覃老师的面操翻你,看你先毒死我还是我先干得你求饶喊爸爸。” 王伟气极,干脆的张了嘴狠狠咬在男人结实的大腿上。 覃梓学尴尬又窘迫的红了脸,推了推眼镜框:“小王伟这性子,还真是活泼……” 季鸿渊扯扯嘴角没接话。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结,还是王伟不省心,硬的不行来软的:“老季你放我起来,脑瓜子控的晕。” “别闹了,谈正事呢。”季鸿渊松了手,看着小崽子一溜烟爬站起来:“去给你强哥盖条毯子,别再受凉了。” 王伟到底是睚眦必报的小性子,去帮魏武强盖毯子之前,还是手脚麻利动作飞快的揉了一通季鸿渊的脑袋。只可惜这男人留寸头,揉了也白揉。 “小逼崽子就是欠修理。”季鸿渊嘴上这么说着,瞥向小和尚的眼底却满满都是笑意。 覃梓学看着,原来一直看不懂这两人关系的疑问慢慢解开了。 他说不清,可是他看得出来,季鸿渊对小和尚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算了,谁让老子心情好。”季鸿渊又摸了根烟叼着没点,手指随意的蹭了蹭眉骨:“我可以不管你,强子的事儿不能置之不理。覃梓学,这事儿你先别报上去,我帮你打听一下。” …………………………………………………… 睡到后半夜魏武强嗷的一嗓子,打着挺一下子坐了起来。 覃梓学睡的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打个哈欠,声音中浓浓的睡意:“做恶梦了?嘴巴干吗?我帮你倒杯水去。” 魏武强惊魂未定的深喘了一会儿,挺的直直的脊梁放松的弯了下来。 胡噜一把脸,青年晃晃脑袋:“没事,睡吧,不喝水。” 覃梓学还是翻身下了地,拎着热水瓶把早就晾凉的半杯水里添了些热的,递给青年:“晚上喝那么多酒怎么可能嘴巴不干。” “哦,”魏武强乖乖接过杯子。说着不渴的人一仰头,整整一茶缸子温水进了肚子:“没喝多少,就是喝太急了。我都不记得,你怎么把我弄回家的?” 覃梓学打趣他:“脖子上拴根绳子拖回来的。” 魏武强呆了呆,酒醉后的脑子还不太好使:“啊?” “瞧你傻的。”覃梓学忍俊不禁,接过空杯子放到一边的柜子上:“小和尚开车送你回来的,季鸿渊把你背上楼的。”他没说季鸿渊发的那些牢骚—— 【强子醉成这样了,在我那儿住一晚得了,费这个劲。你是不放心谁?】 重新上了床躺下,一时间两人都没了睡意。 “做什么噩梦了,吓成那样?” 魏武强翻个身,侧对着男人,黑黢黢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微光:“忘了。” 他不说覃梓学也不再问:“头疼吗?帮你揉揉脑袋?” “疼。”魏武强老老实实承认,脑袋蹭了蹭枕头,往覃梓学那边靠了靠:“以后不喝这么多了。” 跟着侧过身面对面,覃梓学伸手帮他揉太阳穴。男人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很快就舒服的魏武强眯了眼睛,惬意的呼了口气。 “武强,我想过了。”覃梓学很认真的表情:“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说出口,这个机会我不要了,我不去做卫星通信工程一样也在教书育人,为国家做贡献。这不是头脑发热也不是委曲求全,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不是你,是我,我承受不起五年甚至更多的分离。” 夜色中男人的音调不高,有着丝丝的喑哑:“当年不是你避而不见,我已经决定放弃回城机会,留在永红小学当一辈子临时工了。我不是个胸有大志的人,真正说起来还挺自私的。” 魏武强心疼了:“谁说你自私的?我们老师小时候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就反驳,我就想当个兵当个好兵不行吗?我就不想当将军,反正想当将军的人那么多。” 顿了顿青年意识到自己嗓门有点大,连忙降低声音:“我不是为你要去做那个卫星发愁,真的媳妇儿。你不用考虑我,你做啥决定我都支持你。其实我也想好了,反正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光棍一根,你走哪儿我就跟哪儿。哪怕你去大西北卫星基地不给咱进,我可以在附近村子镇子上找个活干租个房子,这样你休息还能回家打打牙祭是不嘿嘿。” 覃梓学眼眶发热,出口的动静带了鼻音:“你个二傻子……” “老话不是早说了吗?傻人有傻福。”魏武强不以为然的挑挑眉,脑筋这会儿转的挺灵:“我要不傻,能找找你这么好的媳妇儿?” 第95章 这回覃梓学不跟他掰扯谁是媳妇儿谁是家里男人了,没意义。他注视着这个憨直的青年,语气郑重毫不迟疑:“武强,遇到你是我的福气,这辈子最大的福气,真的。” …………………………………………………… 魏武强才把大米袋子在自行车后座上绑好,就听着身后有人喊他:“小魏队长。” 青年擦了把汗,回过头去,正好看着从二粮店台阶上走下来的沈红:“沈姐,这么巧,你也来买粮啊?” 女人的脸上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愁苦,笑了笑:“我来看看。” 魏武强哦了一声,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也说不上来,原本在东安,沈红于自己而言就是个客客气气见面打招呼的乡邻,不亲近却也不至于讨厌。可是这回在香山见着之后,本能里的警惕冒了头,让魏武强直觉的不想跟她打交道。 他总觉得……不会有好事。 “小魏队长,”沈红抻了抻衣角,几分局促:“上次真不好意思,我妈她……就那脾气。覃哥没生气吧?” 心里的不舒服扩大了。魏武强隐约知道自己的敌意哪儿来的了:“没,梓学哪能为这个生气。” 沈红像是没听出来他故意显露的跟覃梓学的亲热关系,点了点头:“你是来北京找活的吧?现在怎么样?覃哥帮你找着了?” 魏武强特别不想跟她继续谈下去了。话里话外都是覃梓学。那可是自家媳妇儿! “嗯快了。” 好在沈红也没再问下去,她有点心不在焉,或者说是恍惚:“覃哥现在在哪儿上班?哪天有空,我来请你俩吃个饭。” “吃饭就算了。”魏武强实在憋不住,直统统的不绕弯子:“沈姐你找梓学是不是有事儿?你跟我说我转告他。他最近工作特别忙,反正我借住在他那里,晚上就能见着。” 何止是借住?哼,我和我媳妇儿每天都睡一张床上,还那啥的! 沈红一下子给怼的脸通红,期期艾艾的:“也、也没啥事……” “那没啥事我先走了啊,”魏武强点点头,顺坡下驴:“我回去得做饭,再见啊沈姐。” “哎哎,”沈红急了,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小魏队长你得帮帮我。你看你从东安出来你最清楚,咱们户口都在那边,眼下在这四九城里,连咱们的粮票都没有。我妈那边也是口粮吃紧,每天都搁我耳边唠叨……” 魏武强给她说的糊涂:“找个活干不就能挣着钱了吗?” “不是,”沈红一咬牙,声音低的近乎耳语:“我也不瞒你,小魏你都知道。我离婚那事儿……我琢磨着,能不能跟覃哥商量一下,就、就领个证,当然这不会是真的。我就想通过这种办法把户口迁回来。我也是没辙了,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覃哥?” 第54章 覃梓学没想笑的,可是他看着魏武强虎着脸那副气恼模样,实在忍不住。 “你笑啥?你还笑!”魏武强恶狠狠的磨牙:“是不是心里特得意?” “我得意啥?”覃梓学学他说话。 “有人惦记你呗,这还指不定惦记多久了呢!”魏武强气哼哼的换了个坐的姿势,椅子发出吱嘎的响声:“我就琢磨,在东安时候她就不安好心。” “行了行了。”覃梓学擦擦笑出的眼泪开始哄人:“我对她又没意思,你有什么可气的。” “我当然生气!”魏武强跳起来:“有人惦记我媳妇儿,还委托我当说客,让我帮她跟我媳妇儿说媒!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这下覃梓学好不容易辛苦憋住的笑又破了功,笑的直不起腰。 “笑!笑!回头好好修理你,看你还笑!”魏武强斜着眼睛看他,皱着眉,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大男孩。 覃梓学扶着桌沿,肚皮都笑疼了:“哎呦真要笑死我了……强哥怎么修理我啊?吓死了。” 魏武强眯着眼靠近一步,一脸严肃的微微低着头,出其不意伸手往他裤裆里一撩,飞快退开,表情带点小得意:“就这么修理你!” 覃梓学没提防,吓了一跳:“耍流氓!” “就流氓!”魏武强一脸无赖相:“流氓你!跟你耍流氓!” “不跟你胡闹了。”覃梓学胡乱摆摆手,止不住腾红热烫的脸颊,转身往院里走:“我去洗菜做饭。” “不用你,我来。”魏武强仗着身高腿长,两步过去把人挤到一边,率先跨出门槛:“晚上炖鲶鱼茄子,哎你不会弄,这菜老好吃了。小和尚也不知道在哪儿整的大鲶鱼,我去菜场就没看着过……” 魏武强高大的身躯在简陋矮小的厨房里显得特别憋屈,可他一点没觉得怎样,兴致勃勃的拧开水龙头洗茄子:“这茄子新鲜,郊区一大婶挑担子卖的。” 覃梓学倚在门框上看着青年卷着袖子熟练的动作,心里蓦地就浮起一个酸掉牙的词,岁月静好。 没那么多的惊天动地也没什么大起大落,岁月平常细水长流的琐碎日子就是他能期待的最大幸福了。 …………………………………………………… “不吃饭了,说完我就走,晚上还有事。”季鸿渊站在院子里,当真连屋都不进,摸出烟盒丢给魏武强一根,两人凑头点上。 “长话短说,就我前两天帮你们问过,卫星通信工作组那事儿。”季鸿渊今天穿了双黑色高帮军靴,军裤肥大的裤腿掖在里面,利落帅气,看过去特别潇洒的样子:“两个方向。去西北的是实际操作向,在东门外徐家沟那里正在建的基地是实验研究向,有时候会去西北出差,比如涉及卫星发射时候,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在京。签署保密协议,不强制要求住宿舍。” 第96章 覃梓学听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欲言又止的,还是没说话。 魏武强就没他这么克制,兴奋的扬眉接话:“好事啊!我媳妇儿必须是搞研究的人才!” 季鸿渊呼个烟圈出来,笑他:“行,强哥说是就是。” “季哥你就拿我穷开心。”魏武强高兴的要命,看过去比正桩事主还嘚瑟:“季哥你这消息太重要了!那啥,回头我得好好请你跟小和尚吃顿饭,就去全聚德!” “德行,还全聚德呢。”季鸿渊也不跟他抬杠:“咱俩那事也有眉目了,公司注册的事儿我全权交给我一哥们儿办了,年前能下来。最迟过完年,就得去趟南边考察,到时候我这边走不开,还得你去。放心,坐飞机去,来回顶多一个礼拜够了。” “啥?!坐飞机?”魏武强的注意力瞬间从“我媳妇儿要去搞科研”转移到“我要坐飞机出差”上面:“那也太贵了吧。” 季鸿渊要笑不笑的斜睨他:“给报销。要不,你坐火车去?来回路上一个礼拜。” 抓了抓头发,魏武强给自个找了个台阶,大大方方下来了:“那不行,我媳妇儿没人给做饭又该糊弄着乱吃了。那我就勉为其难,飞过去吧。不是季哥,我想起来了,前两年大喇叭广播报道过,有架飞机掉下来了,四十多个人全死了,哎妈呀挺没安全感的……” 覃梓学跟着关心则乱:“要不还是火车去吧,别赶时间。我这么大人了,还能饿着自己?” “到时候再说。”季鸿渊抬起手腕看看表:“我得走了,覃梓学你那边可以递材料,递上去跟我说一声,我帮你打个招呼,不算走后门。你这种情况正当的也该分去徐家沟,稳妥起见咱们双保险一下。” 天大的难题居然就这么奇迹般的解决了。 魏武强和覃梓学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笑意。 “媳妇儿说实话,你能去做这个卫星研究我真是高兴的不行。你也别生气,我真是不想拖你后腿,让你因为我的原因放弃机会。真要那样,我以后就是赚再多的钱给你做再多的饭都觉得补偿不了你……行了你不爱听我不说了,这么高兴的事儿,咱得搞点酒庆祝一下。不多喝,你一小杯我一缸子!” …………………………………………………… 覃梓学递交申请之后,袁校长高兴的像个孩子。整日里容光焕发,走路脚底下装了弹簧一般,完全不似个七十岁的老者。 过了没两天,大红喜报贴到了校宣传栏上,意外之喜是高老师和覃梓学双双被选中,时间紧任务急,也就给了一个礼拜时间交接,马上就要奔赴工作组开展新的工作。 高老师开心的连连搓手,一叠声说要请覃主任吃饭。覃梓学心里有愧不肯吃这顿饭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负责整个教研组的工作,真要交接起来简直多如繁星焦头烂额,哪里还有时间去吃什么饭?连准点下班都成了奢侈的事儿。自己那些珍贵的文献资料被珍而重之的整理归类,放在文件柜里贴上了标识,供教研组的老师学习参考。 学期没结束,他带的几个班课程换人还好办,几个老师分担一下就行了。倒是袁校长让他推荐的主任人选,让覃梓学好不为难。 他对物理教研组这些年轻人都比较熟悉,知道各自的优缺点—— 谁乐于专研,谁的专业基础扎实,谁跟学生们打成一片,谁讲课旁征博引妙趣横生。 可是教研组组长也就是主任这一职位,要担的行政事务繁杂众多,教学任务和能力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 袁校长看出他的纠结,干脆爽快的一挥大手:行了,这事儿让校务处办吧,小覃你专心办别的。对了,赶紧回家跟爸妈汇报一下,没成家的人就省了跟老婆汇报的程序。 周日下午,覃梓学忙完手上的活儿,赶回家吃了顿饭,把组织交给自己的光荣任务汇报了一下。 果不其然,覃爸覃妈毫无异议,覃爸不动声色的表情之下隐约可见得色。覃妈倒是有点愁,又在念叨他光顾着忙工作,别的都顾不上,跑去徐家沟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可怎么办…… 不管怎么办,这事也提上了议事日程,箭在弦上整装待发。 到临出发前两天,覃梓学才脑袋一拍—— 完了!忙昏头了!他忘了件最重要的事儿!应该去徐家沟附近的村子租个房子的! 这临时过去再找住处再置办家用再搬些东西……覃梓学愁得揪头发。 “你甭管了,交给我!”晚上临睡前,覃梓学歉意的跟魏武强商量时候,魏武强二话不说,拍胸脯大包大揽:“找房子打扫卫生搬家,我一个人全弄好,请领导放心,保证准时完成任务!” 覃梓学侧身对着他:“这些日子学校的事儿太多了,真对不住。反正也不急,我先过去报到开始工作,我可以住宿舍,你慢慢找……” “那怎么行!”魏武强想都不想的否决:“你要是住进宿舍,过段日子我收拾好了你怎么出来?”看着男人有点不解的呆样,魏武强伸手揉揉他的脸,触感光润柔软,特别舒服:“媳妇儿你想啊,万一到时候你同事问你,咋好好的宿舍不住了?家属来了?虽然说的是真相,可你也不能承认啊对不?所以不如最开始就住在外头,真要同事问起,你就说你弟从乡下来投奔你。” 第97章 给这通似是而非的理论弄得头晕,覃梓学总觉得不太对又说不出哪儿不对,索性不想:“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当着外人面这么叫我?太那什么了。” “啊?”魏武强故作茫然:“叫你媳妇儿不对吗?太那什么了?什么?” “明知故问!”覃梓学佯装恼怒的弹他,低语亲昵:“就咱俩时候,随便你胡说八道我也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外人面前你给我留点面子。” 魏武强憋笑的肚子疼,连连点头:“行,听媳妇儿的。不过你也说了,就咱俩时候随便我,那你叫我一声听听。” 这回轮到覃梓学装傻了:“啊?不是叫你的吗?武强,不对吗?” “装!接着装!”魏武强伸手指头戳他肋巴骨,痒的人笑着直躲。 “叫我掌柜的。” “你掌柜的。” “不对,就后面仨字。” “后面仨字。” “哎,媳妇儿你逗我呢吧?就咱们老家那边,媳妇儿称呼自己男人都叫掌柜的,你叫声我听听。” “呸。睡觉。” “你这样我可不客气了啊?我要咯吱你了!别说我没警告你。” “君子动口不动手!哎!你别抓……哈哈……不行笑岔气了……哈哈哈……” 覃梓学给搔痒闹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张白皙的脸上红扑扑的,眼镜滑到了鼻梁下,摇摇欲坠。 魏武强单手并拢捉住他双手手腕,威胁:“再给你一次机会,快叫!不然我还咯吱,求饶都不好使的。” “幼稚不幼稚你,”覃梓学给他闹腾的都忘了搬家的事儿,浑身热腾腾的,像个刚出锅的暄软大馒头:“掌柜的。” “哎!”魏武强脆生生应了,笑眯了眼,得意的不行:“媳妇儿,叫你掌柜的干啥?” 忍住窘迫和害羞,覃梓学由着他胡闹:“叫掌柜的睡觉,时候不早了。明天还得上班。” 魏武强真是美的要飘起来了,一双大眼弯成了缝:“行!老爷们儿得听老婆子的话!睡觉!” 头抵着头脚压着脚的,偏生俩人闹得厉害,这会儿精神的没了睡意。 隔了几秒钟,覃梓学扑哧笑出声来:“占点儿口头便宜能长二两肉不?彪的哄的。” “媳妇儿,”魏武强亲了下他眼皮,人来疯样的:“媳妇儿,媳妇儿……” 第55章 魏武强是无所谓,覃梓学去哪儿他跟去哪儿,住城里还是乡下都好,更何况,去了徐家沟那么偏僻的地方,也就能避开沈红了,省得大家都尴尬。 谁知道临出发这个节骨眼上,沈红也不知道从哪儿问到的,竟然摸去了h大覃梓学他们办公室。 “你找我们主任啊?来得巧的,明天过来就碰不着人了。”沈红跟着打听的刚好是教研组里最热心的孙老师,好奇的打量了两眼女人:“主任这会儿去校长办公室送份资料马上就回来,请问你是?” “我是跟他一块儿插队的战友。”沈红落落大方的掠了下额头上的刘海:“我姓沈。” “沈大姐你好。”孙老师热情的搬了张椅子:“坐着等,很快。” 说着很快,下一秒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挺凉的天气,覃梓学小跑的出了一脑门的汗,白净的脸上泛着红,眼镜架不住,一径往下滑。 “主任,有人找。”孙老师冲覃梓学挤挤眼睛,背对着沈红做口型:女的。 覃梓学愣了一下,伸手蹭了下额头,很快恢复常态,客客气气的:“你好,沈红。” 沈红刚刚坐下,这会儿看着覃梓学进来,赶紧站起身,几分局促几分亲热:“覃哥。” 孙老师眼睛瞪的溜圆,夸张的口型:哎呦有情况! 覃梓学硬着头皮指了指门外:“办公室有点闷,要是不介意,小沈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学校。” “好啊,求之不得。”沈红也不想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很早就敬仰h大的学术氛围了。” 初冬的季节,校园里树叶还没掉光,枝头挂着红的黄的绿的,地面上花坛里却也飘落着金灿灿的叶子,色彩缤纷美不胜收。 “百年名校到底名不虚传。”沈红感慨:“如果当年不是特殊情况,说不定我也报考了这里,现在有幸在这里留校教书,跟覃哥当同事了。” 覃梓学沉默着,不知道怎么接话。 “对了,”沈红想起来了:“刚刚你同事说明天过来就碰不着你了,什么意思啊?” 心底叹口气,覃梓学遗憾的想,这要是沈红晚一天过来该有多好。大家还能维持最体面的战友情老乡情。 “我工作调动了,要去徐家沟。” 沈红的惊讶半点不掺假,眼睛溜圆:“什么?去徐家沟?那不是快出城了?你去那儿干嘛?好好的h大编制——” 抿了抿唇,覃梓学不想讲太多,言简意赅:“个人选择吧。” “哦这样,”沈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懊恼的捂了捂嘴巴:“抱歉覃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 “没事。”覃梓学一心二用,想着晚上回去要带魏武强去下顿馆子吃点好的,毕竟以后蹲在穷山沟里吃不着了。 “覃哥,”沈红试探着问:“前些日子我在第二粮店碰着小魏队长了,他跟你说了没?” 这就来了。 硬着头皮点点头,覃梓学看着路上的树叶,表情淡淡的:“说了,你要他转告的话也说了。” 第98章 “那,”沈红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截了当进入主题,有点尴尬的笑笑,拢了拢头发:“覃哥我从没拿你当外人,你也知道咱们这些知青,能回城的不容易,能找个像你这么好工作的更是没几个。王文宇……你还记得他吗?”看到覃梓学点头,沈红继续:“他当时那么诬陷你,我知道你肯定挺记恨他的。不过王文宇现在也挺可怜。当年顾镇长把他送去新市精神病医院,也不知道怎么治疗的,反正折腾了好几年。我回京路上,在新市转车,时间够用我就想着过去看一眼,好歹也都是老乡……怎么说呢,他应该算是病愈出院了吧,可是他没一技之长,整个人又迟钝浑噩,也找不着活儿干,就留在精神病院打扫卫生。算起来他跟咱们差不多年纪,看过去头发白了一半,小老头一样。” 沈红有点黯然,声音低低的:“我问他怎么不回来,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 【我爸妈都死了,不回去了。】王文宇浑浊的眼珠转的很慢,没什么精神,像是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他关注的事儿了。 “我没记恨他。”覃梓学叹口气:“当年我根本没想跟他抢名额。算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咱们那一批,还有岳爱国和冯小军回来了,一个在机床厂当车工,一个在家待业。”沈红无意识的踢着脚下的落叶:“哪天有空我来张罗着,咱们聚聚。” “算了。”覃梓学咬咬牙,停下脚步转过身,不闪不避的注视着沈红,目光平静:“沈红,我直说吧,你提的那个建议,我不能答应。” “你,”沈红看过去倒没有什么生气的情绪,失落混着难堪,还有点莫名的松口气在里面,复杂难言:“覃哥你有喜欢的人了?” “有。”覃梓学脸发烫。这一瞬间他甚至想豁出去的坦白。魏武强不该是他藏着掖着不能告人的秘密,魏武强明明是他的骄傲是他最大的福分。 “明白,是我太想当然了。”沈红勉强扯了扯嘴角,低垂的眼角带着生活不如意的凄苦之意:“不是我妈逼得急,我也……覃哥你别往心里去。” 覃梓学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这种事本就没法安慰:“我这儿还有点粮票——” “覃哥你别这样!”沈红惊愕的抬起头,语调突然失控:“我又不是要饭的!” 这一巴掌把覃梓学脸上打的火辣辣的,攥着粮票的手伸过去也不是缩回来也不是,喏喏的:“我没,没那意思,都不容易……小沈你别,别误会……” “覃哥对不起,”沈红哭了,眼泪大颗的往下淌,擦都擦不干净:“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一辈子就烂在东安那种小地方,我不甘心这辈子才过了一小半就看不到希望……这件事是我不好……可要不是给生活逼得没法了,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太难看了……” 揣在口袋里的手指蜷了蜷,覃梓学没吭声,他不能把手绢递过去,不合适。 好在沈红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样失态不合适,红着眼睛深呼吸,慢慢压住了崩溃的情绪:“覃哥真是不好意思,你可千万别生我气,我就是、就是给压得喘不上气了。”看到覃梓学理解的点点头,女人勉强扯了扯嘴角,匆匆收场:“那,那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覃哥,祝你新工作前程似锦步步高升。以后……都好好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 “东西都收好了,媳妇儿你看看。”魏武强一脸求表扬的嘚瑟样,却在看到覃梓学脸上那点异样后住了嘴:“怎么了?” “没事。”覃梓学被沈红的事干扰着,情绪不高:“我来看看,还落下东西没。” “肯定有事。”魏武强一把抓住他手腕,不给他避开:“你瞒不了我。” 覃梓学勾勾唇,长呼一口气。原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是想瞒你,是觉得没必要,都过去了。今天沈红到学校找我的。” 魏武强惊愕不已:“我没跟她说你单位的事儿啊。” “谁知道她从哪儿打听到的,我没问。”覃梓学慢慢反手攥住青年的大手,十指交握着,是贴心贴肺的暖意:“我跟她打明细讲了,她的提议我不能接受。” 看的分明,青年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有点不好意思的嘟哝:“其实她一个女人也挺不容易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感慨一下!” 覃梓学心底那点小压抑给他驱散了,憋不住笑意:“我又没说你有什么意思,你解释啥?不怕画蛇添足?” “我还不知道你!”魏武强来劲了:“就你那眼神,我不解释一下,紧接着你就得说,”青年清清嗓子,像模像样的模仿恋人的语调:“那你看她不容易,要不我帮帮她?” “别跟我整这里格楞,”覃梓学给他逗的不行,松开交握的手,不轻不重给他手背来了一下子:“就你聪明,大忽悠。” “我忽悠啥了?”魏武强不干了,伸出手臂横胸把人箍在怀里:“说明白,我忽悠你啥了?说不明白不给走了。” “那行,咱俩就跟俩二傻子样的在这杵着吧。”覃梓学觉得老是这样起腻可真是太黏糊了。再怎么说也是俩大老爷们儿。可是他只要跟魏武强在一块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再幼稚再没营养都开心。 “媳妇儿,”谁知道魏武强就跟钻他脑子里了似的,竟然说出了他所想:“你说我每天见着你咋就有着说不完的话呢?啥都想跟你说啥都想跟你唠。有时候我也觉得我真是太幼稚了,就喜欢粘着你,恨不得把你叠巴叠巴揣兜里带着。你说我是不是得病了?” 第99章 “有病得治。”覃梓学给他这傻了吧唧的小情话撩的腿软,推了他两下想分开眼下这种连体婴的现状,生怕过会儿出丑:“病入膏肓就麻烦了。” 魏武强霸道的不给他挣扎出去,反而低了头,大狼狗样的把脑袋搁在男人肩上,呼出的热气就喷在覃梓学白净的颈窝,激的他战栗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这病全天下独一份,能治的药也就一份。”青年收了收铁箍般的手臂,恨不能把人揉进骨血的力道,喃喃低语带着解不开的迷恋:“这么多年,早就病入膏肓了。” 第56章 “你这地方,有点寒碜。”小和尚戴着骚包的墨镜,敞怀穿着件时髦的皮夹克,双手插在牛仔裤里,院里院外的挑剔着:“你看这外头,一大片田没遮没挡的,等冬天北风呼呼的吹,一出门就得冲个跟头。” 季鸿渊跟魏武强刚把几个大箱子搁进屋,这会儿就站在院子里头对头点火抽烟。 是个挺朴素的农家小院,两间大瓦房前年盖的,厨房在屋里。院子里有口井,偏厦是放柴火和堆杂物的地方,茅房在院角。前院不大,后院倒是不小,这户农家租给他们之前,后院种菜的,爬架的黄瓜秧早被冻成了枯败的干枝,上面还顽强的挂着个没来得及收的老黄瓜,估计是留种的。 虽然跟七号院肯定没法比,可也不至于像小和尚说的那么寒碜。关键的好处更在于,这里离覃梓学工作地点近,骑自行车十分钟就能到,而且把着村头,周边荒芜没什么人烟。魏武强和覃梓学都挺满意。 小和尚啧了两下嘴巴,摸摸下巴:“强哥你后悔不?这破地方简直比东安还糟心。哎我说这天真是黑的越来越早了,妈了个巴子才几点钟……” “把墨镜摘了。”季鸿渊看不过眼,没抽完的半根烟弹过去,在王伟脚边溅起火星子。 “嘿!还真是!”要说王伟脸皮也厚,把墨镜推到头顶上,笑嘻嘻的:“马上天就亮了。” 覃梓学掸着袖子上的灰推门从屋里出来,眼底的喜悦透过厚重的镜片散出来:“武强找的这处屋子真不错,宽敞明亮,厨房在屋里,烧火做饭能顺带着把炕给烧热了,等天气实在冷还能单独烧大炕,暖和。” “老季,覃老师说你七号院不好。”王伟开始撩事儿。 “少他妈起哄架秧子,”季鸿渊这几天部队上忙的不行,今天还是抽空过来的。男人早上匆匆出门,下巴上胡子都没来得及刮,冒出来的胡茬儿看过去不见颓废,倒是添了几分阳刚的痞气:“跟个专门挑拨是非的娘们儿似的。” “我是不是娘们儿你不知道吗?”王伟针尖对麦芒:“你这见天的犁地,牲口似的,你不知道吗?” 眼看着俩人说不了两句又要呛起来,覃梓学赶紧老好人的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的不是。这就是个农家小院,哪能跟七号院比。对了,七号院那边收拾的好好的,你俩过去住呗,怎么也比你俩现在住的地方舒坦点儿。” 好在这俩人也给面子,各自哼了一声没再呛呛。 魏武强伸了个懒腰:“今天晚上这是整不了啥好吃的了,等我收拾好再请你俩来家吃饭啊。” “这就赶人了?”季鸿渊活动了下手指关节,喀拉拉作响:“不用帮着收拾了?” “不用。”魏武强没半点不好意思:“这个点儿你们开车回去,路上还得将近一个小时,过会儿天黑了不耽误事儿嘛。等梓学去单位报道,我把家里拾掇好,你俩再来,周六下午过来,喝点小酒住一晚。” 王伟乐了,混不吝的:“就一张大炕,咱四个睡一块儿?” “咋地?你在东北老家,全家老小睡一张炕没见过?”魏武强指了指王伟,又转向季鸿渊:“你家这小崽子得好好管教管教,这张嘴可真欠。” “就剩一张嘴了。”季鸿渊走过去,伸手搂过小青年:“这就带回家好好管教。行了你们先忙活吧,得空我们再过来。记得我跟你说的,回头扯条电话线,这样太不方便了。” “不送了啊季哥。”魏武强扬声喊了一嗓子,转而又自言自语:“我才不舍得让我媳妇儿跟你们睡一张炕呢。” “胡说八道什么。”覃梓学照他后背来了一巴掌:“进屋干活,不然晚上大炕没得睡了。” …………………………………………………… “小覃是吧。欢迎欢迎!”面前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的,头发乱糟糟的,戴副黑框眼镜瓶底儿似的,比覃梓学的还夸张:“我是秦书,秦始皇的秦,你叫我老秦就行。” “秦主任您好。”覃梓学有点拘谨,更多的是兴奋和跃跃欲试的期待:“我看过您在科学报上的文章,字字珠玑。” 秦书摆摆手,貌不惊人的脸上满是不好意思:“哪里哪里,当不起当不起,贻笑大方了。来来,我带你去转转,大伙儿可都盼着新鲜血液的注入呢。” 简陋的帐篷混着几间红砖平房坐落在山坳里,周边杂草只是简单铲掉,地面平的马马虎虎的,两棵杨树之间扯着晾衣绳,上面迎风招展着几件衣服,藏青的军绿的黑的,旁边几步开外,有个茅草屋顶的棚子,半敞开式样,一口大土灶,边上杂乱堆着些柴火。 与生活区的寒酸简陋相比,隔着一百多米距离正在建设的大楼就完全不一样了。热火冲天的施工现场正忙碌着,一左一右两个塔吊车高高在上,神气的把浇筑好的大块水泥板材拎上去,再徐徐的转动着悬臂,稳稳落在顶层。还没封顶的大楼已经建设了约有二十米高,哪怕还没展现出完整雏形,也已经能看得出大气方正整齐划一,令人热血澎湃。 第100章 “咋样?”秦书满脸自豪,指着大楼:“咱们卫星通信地面站主机楼,我们争时间抢速度,估计春节前后就能封顶!到时候出去一线工厂跟老师傅调研学习的那些孩子回来,就是咱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了!赶超欧美咱们现在是做不到,可我估计,等咱们下一代接班人成长起来,就能成!” 二十年。覃梓学抬着头默默看着主机楼,眼睛微微湿润了。 “小覃。”秦书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被风吹着,看过去有几分滑稽,可是这会儿男人脸上的认真和憧憬让人肃然起敬,笑不起来:“咱要好好研究,争取早日把通讯卫星送上三万六千公里的高空!苦就苦咱们这一代,希望咱们国家腾飞起来,日子越来越好!” “书记!”从主机楼那里快步走过来两个年轻人,热情的跟覃梓学打招呼:“新来的同志吧?你好,我叫汪学文,他叫季国庆。” “h大过来的高材生,真正懂行的人。”秦书爽朗的笑两声,转向覃梓学,万分真诚:“小覃,我和同志们战友们热切盼望着你们的到来,以后大伙儿劲儿往一块儿使,取长补短互相学习,就算咱是摸着石头过河,也要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咱们这儿的条件是艰苦了点儿,可是国家困难,我们要把每一分经费都用到刀刃上。” 叫季国庆的青年跟着接话,看得出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咱们书记又小抠又大方,小覃同志,以后慢慢相处你就知道啦!” “我就小抠怎么了。”秦书一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落落大方还挺自豪的:“节俭是美德。” 几个人对视两眼,都哈哈笑了起来。秋风吹过,把笑声送上云霄,扶摇直冲九天。 …………………………………………………… “你知道吗武强,秦书秦主任可是天体物理这一块的泰斗,他发表在科学期刊上的文章我都拜读过,视角独特理论严谨,特别令人佩服。”覃梓学趴在炕上,兴致勃勃:“他们管秦书主任叫书记,就是因为秦主任名字是个书字,哈哈是不是很搞笑?新同事们都是好相处的性格,年轻有干劲。” 月光从没挂窗帘的窗户倾泻进来,洒在暖意融融的大炕上。 覃梓学翻了个身,双手枕在脑后,变成仰躺着:“跟他们比起来,我觉得挺惭愧。他们吃住在现场,往往一个馒头两口菜汤,筷子一撂就又跑去干活,说是风餐露宿也不为过。而我忙完回来,你把热腾腾的饭菜都给我准备好了,家里暖呼呼的,可以踏实的睡个好觉……” 男人侧过脸,摘了眼镜后的视线不聚焦,看过去有点茫然,却也有着令人无法挪开视线的吸引力:“我跟他们说,我弟从老家过来,帮我做饭什么的,他们都特羡慕我。” 覃梓学轻笑两声,带着点狡狯,还有点孩子气的天真,最难能可贵的是,这点孩子气在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脸上出现,竟然丝毫不违和:“有位叫季国庆的同志最搞笑,直拍大腿惋惜自己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弟弟能来帮忙。” 月光在男人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每一丝线条都那么的毫无瑕疵,看的魏武强心痒。 “就没人说你弟比媳妇儿还贴心吗?” 他本就是开玩笑,谁知道覃梓学一挑眉,惊讶的接了话:“你怎么知道的?秦主任就说,这样的弟弟真是太好了,比家属还好,全无后顾之忧。” 青年一翻身,被子落到了一边,只穿了背心大短裤的壮实身躯覆过来,半压在覃梓学身上。感觉上,肌肤相贴的热度简直比烧了火的热炕还要烫。 “你们主任不错,哪天可以请他来家里吃饭,家属给做几个好吃的菜。” “你干嘛。”覃梓学接收到信号,臊红了脸:“窗帘还没扯了挂上呢……” 魏武强低头,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个带响的:“怕什么,小和尚都说了,咱这处房子方圆一公里之内荒无人烟,挂不挂窗帘没关系。” 覃梓学心里天人交战,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让他实在做不出来这么开放的行为。即使魏武强说的是对的,可是,可是—— “媳妇儿,”魏武强趁热打铁,趁着他纠结犹豫的功夫,悄悄伸手摸进了覃梓学的被窝,手指逡巡所过之处,星火燎原,迅速把人的理智烧没了:“乔迁之喜,必须得好好庆祝一下对不?” 情到酣处,覃梓学被撞出了惊叫,很快又软着手脚迅速捂住嘴巴。 “媳妇儿你可劲叫。”青年喘息着,伸手去掰男人捂着嘴的手,再十指交扣着按在被褥上。汗珠从他濡湿的寸短发根滑下,划过脸颊挂在下颌处,摇摇欲坠着,说不出的性感:“敞开了叫,没人听得到,我喜欢听你叫。” “你滚……”覃梓学给他说的羞耻到要哭,蜷缩着脚趾,感觉整个身体都麻了,忽冷忽热的哆嗦着。 “我往哪儿滚?”青年厚着脸皮,用力往深处一撞,心满意足撞出了自己想要的叫声,哪怕只有半声:“我才不滚,要滚也只往一个地方滚……”魏武强低下头,凑到男人耳边,热辣的糙话能有一千八百度高温,精钢都能化成绕指柔。 “就往你这里头滚,行不?” 第57章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覃梓学已经完全上手了新工作。新同事们相处愉快,每天虽然辛苦却做着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干劲十足。 第101章 倒是魏武强心疼的不行。大冷的天,覃梓学每天骑自行车来回,那双曾经执教鞭白净修长的手变得粗糙红肿,还生了冻疮,胡萝卜样的。 想了半天,魏武强到附近镇子的大集上买了副棉手套,不好看却很厚实。结果逼着覃梓学戴上的第一天,对方就连人带车摔了一跤。等晚上一瘸一拐回家时,魏武强看着对方摔破的裤子和青瘀出血的膝盖,简直比自己摔了还难受。 反过来还得覃梓学笑着哄他,说自己没事,过两天习惯戴手套就好了,这点小磕碰根本就不算事儿。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嘴巴都说干了,魏武强还是闷闷不乐的,简直让覃梓学啼笑皆非。 感觉上,好像自个儿真被当成娇滴滴小媳妇儿了一样啊…… 在大炕上烙了半宿的饼,早上天还没亮,魏武强爬起来先做好饭,然后推了自行车,不由分说的告知恋人自己的决定。今年整个冬天,他负责来回接送。覃梓学只管坐在后座上袖着手保暖就行了。 不管怎么据理力争,最终结果还是反抗无效。覃梓学看着青年那副倔驴样儿,头疼的扶额。可是早上时间太紧张,实在不是争论的好时候。覃梓学败下阵来,想着等晚上回来再好好谈谈。 空旷的田野一片萧瑟之意。夏秋那些生机盎然的颜色已经褪去,薄薄的初雪落在田间地头,远不像东安那样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反倒是间杂斑驳着,土黄棕黑灰白,在料峭的北风里沉默着承受着,看尽年岁更迭。 魏武强蹬着自行车,在凹凸不平混着冰雪的冻土上小心翼翼。 他一说话,从覃梓学的角度就看到白色的呵气升腾在空气里,再徐徐消散。 “这边没咱东安冷,差远了。就是这小风,吹得挺邪乎,这家伙,不比咱那边刮烟儿泡消停。你抱紧我腰,这破路可不好骑。也就是我,这种路见多了,换个人……哎操!看着看着别杠上那块石头,这他妈跟瞄准了似的……” 覃梓学听他絮絮叨叨的,好笑也窝心。收紧了搂在对方腰上的手臂,干脆闭上眼睛把脸颊贴在青年后背上。 冬天的阳光白惨惨的,没什么温度,映照的远处的小水泡泛着光。 “你还记得咱去黄泥泡钓鱼吗?”魏武强骑得特起劲,声音带动着胸膛微微震动着,让覃梓学感受到两只耳朵所听所感完全不一样的奇妙之处。 “我们小时候会去那里滑冰,玩一天都不觉得冷的。然后晚上回家时候就会挨揍,棉衣棉裤都是湿的,气的家里大人牙痒哈哈哈……” “你小时候这么皮的吗?”覃梓学稍微挪动了下屁股,怎么坐都不舒服,真是还不如自己骑车子,好歹是皮革座椅不是眼下这样硌人的铁架子。 “皮!我妈就说我特别烦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哎你别晃。”前轮压上一道斜棱打了个滑,车龙头大幅度摆动了下,好在被魏武强稳住了。 覃梓学吓出一身冷汗,一动不敢动:“我不动了。” “没事好了。”魏武强松口气,好在没丢人。只是这会儿他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一种可能性:“对了,今天回去我把后座拿棉垫子包起来,要不你坐的不舒服。” “哪儿那么多讲究。”覃梓学嘴硬,搓了搓冻红的脸颊,隐隐发热:“要我说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哪里需要你送。” “要送。”魏武强在这点上坚持的很。大个子没回头,却在自己的想象中笑出了声:“得亏你虽然瘦,屁股上有肉,不然这破路这么颠簸早把你屁股硌紫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覃梓学不雅的翻了个白眼,隔着棉衣掐了他一下。 “哎媳妇儿,不是今天骑车送你上班我都没想到。你每天骑车,会不会不得劲儿?”拐个弯,前面能看到主机楼未完工的顶了,快到了。 “什么不得劲儿?”覃梓学一心二用,想着赶紧把人打发回去,这要给同事们看到,又该打趣自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虽然他们不会往那方面想,可自己总觉得心虚:“行了,你把稳了龙头,我跳下来了啊,你回去吧。” “别动,再往前一点。”魏武强居然空出一只手反过来按住他,只剩一只手把控着车龙头。 “你别嘴硬了,咱俩两口子,说点实话能咋地?你说啥不得劲儿?你不是说过吗,晚上弄过,第二天早上起来一整天都像是有东西插——” “你是我祖宗!”覃梓学差点炸了,顾不得许多直接跳下车,一张俊秀白净的脸涨成猪肝色,挥着手一叠声的:“快快快,你麻溜的,回去吧。” 魏武强捏住车闸,一条大长腿轻松支着地,回头看他。青年嘴角翘着,偷腥得逞的猫儿一样,让人又爱又气:“害羞了啊啧啧,你说你咋就脸皮这么薄,这么不经逗呢。” “我没你脸皮厚。”覃梓学特受不了他这种满嘴跑火车混不吝的架势。可矛盾的是,心惊羞恼的同时,又有种难以启齿的快意,隐秘却顽强,像是人性里残留的本恶和堕落一样,想要抛开那些规则,恣意放纵。 可这太不应该了,大白天的…… 特别寸劲儿的是,怕什么来什么。秦书跟季国庆一人抓着个馒头,刚从生活区宿舍里出来,原本打算去主机楼那边看看,却在瞧着覃梓学俩人时候脚尖一转,径直过来了。 第102章 “小覃来啦!”秦书笑呵呵的:“吃了吗?来个馒头?” “谢谢秦主任我吃过了。”覃梓学连连摆手,几分紧张,结巴着介绍:“这,这是我弟,小魏,他那啥,怕我摔跤,骑车送我过来。”完!这怎么一慌就老实交代了?怕是要被笑死。 果不其然,季国庆完全没给他留面子,哈哈笑出声:“我说学哥你可太逗了吧?老爷们儿皮糙肉厚的,摔一下咋了?你这老弟不像是老弟,这是你哥吧?” “小魏同志你好。”秦书也没忍住笑了,好歹他没参加揶揄覃梓学的队伍:“早闻大名,今天一看,呵,大小伙子真精神!” 可怜覃梓学给笑的面红耳赤:“我说不用,就他瞎担心……行了你赶紧回去吧,路上慢点骑。” “有空来玩啊小魏。”季国庆热情招呼:“我们这边大锅饭,有时候也挺好吃的。” 看着人骑车走了,覃梓学笨拙的解释:“就他找了个活儿,得过完年才忙,现在还有空……其实我这哥当的,好像确实不太像话……”越说越觉得难为情,覃梓学摸摸鼻子默默的想,好像还真是啊,都是魏武强在照顾自己,照顾的自己都快退化成生活不自理的幼龄儿童了。 “嗐你这不是故意炫耀嘛你,学哥不太厚道了啊。”季国庆大咧咧的伸手搭在他肩上,一块儿往工地走:“家里老人就说过,一家哥俩,脾气天差地别南辕北辙的多得是,一个特别文静另一个就特别皮实,一个啥都不会另一个就样样精通。哦小魏不是你亲弟是哦?没关系反正就那意思。” 秦书冷不丁插话进来:“小魏有对象了吗?” 覃梓学心头一跳,差点本能反应着说有。 没等他回答,秦书又摇摇头:“也不对,这要是有对象了也不能撇了媳妇儿过来跟你住。小覃,我有个堂妹,人不错,哪天给小魏介绍介绍?” 覃梓学一下子打翻了大醋缸,偏偏有苦说不出,憋的整个人都不好了:“咳,他个人问题,我这个,不太清楚……” “你回去问问吧。”秦书也没多上心,说完就完了:“对了,昨天方刚寄回来的信呢?咱们再研究研究,他说的国产天线那事儿,我觉得咱得抽空去厂里看看,跟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请教下安装的事儿,马虎不得。对了,小覃,这批去贵州的同志,有个你们h大的老师吧?” “有。”覃梓学巴不得转话题:“高老师,我们教研组的,年轻有干劲,主动请缨去西边的。” 秦书点点头,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后生可畏。国之栋梁。” 季国庆费劲咽下最后一口馒头:“书记,咱啥时候去贵州?” “年后吧。”秦书看着未完工的主机楼,那眼神就像在看自家的孩子:“打个申请报告,去547第三工厂之后再去趟卫星发射基地。虽然卫星发射这事儿不归咱管,可是卫星上了天,信号接收调试都在咱们这儿。我还是不放心,这是咱们国家第一次放通讯卫星上天,国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责任重大,不能出一点差池。” 第58章 覃梓学知道这事儿跟魏武强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对方压根不知道。 可是那股气顶着堵着塞着,上不去下不来,憋闷的不行。 不是他小心眼,是秦书今天这句话给他提了个醒。这里不是东安,不会有人知道魏大娘打小给魏武强算的“克妻无后”命理。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魏武强确实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正当年的大小伙子,不仅样子生得好,脾气性格都没得说,甚至过来帮衬着“表哥”做饭收拾屋子,手脚勤快又能干,简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都挑不出毛病的好人选。 当然,魏武强有多好,覃梓学最清楚。 这么想了一会儿,覃梓学又开始生自己闷气。好端端的炫耀什么?就该低调的,谁都不跟说,把魏武强藏家里。 “你弟来了。”季国庆左手托着他那宝贝的小本子,蓝色的塑料皮都碎裂了,直掉渣:“学哥,喏,大冷的天,你赶紧回去吧,别让人等。” 明明挺正常的话,落在心思忐忑的学哥耳朵里就有点窜味儿:“没事,大小伙子不怕冷,你刚说那个公式,咱俩再推导一遍?” “不用不用。”季国庆啪的合上本子,顺手把自己的圆珠笔别在封面上:“八九不离十了,我待会儿睡觉前再推一遍,不用你。倒是你这笔。”季国庆逗他,知道这人脾气好却特别宝贝他口袋里别着的那只钢笔:“借我用用呗,你看我这笔也没油了。” 覃梓学下意识按住胸口的铱金笔,支支吾吾的:“圆珠笔我家里有,明、明天我、我帮你带一只过来。” 季国庆哈哈大笑,伸手没轻没重拍着覃梓学肩膀:“学哥你可太逗了,哎妈呀我可不行了,笑的肚皮疼……” 不远处魏武强原本坐在车座上伸着大长腿在那里等着,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支起车后撑子,自个蹬蹬蹬走过来了。 “我跟你开玩笑的学哥,”季国庆意犹未尽的,左手就那么大咧咧搭在覃梓学肩膀上,揉着脸跟魏武强打招呼:“来接你哥了啊小魏。哎我问你,”季国庆挤挤眼睛:“你哥这么宝贝这支钢笔,是不是哪个姑娘送的?” 魏武强勾了勾手指,勉强压下伸手拽人的冲动,心不在焉的:“嗯来接我哥天都黑了……” 第103章 季国庆没等到答案,居然又问了一遍:“小魏你知道吗?你哥这支钢笔的来历?” “啊?啊。”魏武强回过神,眨眨眼神情淡定:“钢笔啊,我哥对象送的。” “啥?!”季国庆眼珠都要掉出来了:“你哥有对象?!” 覃梓学唯恐再说下去露馅,一叠声的催促:“走了走了,小季你别听他瞎扯……” “怎么就瞎扯了?”魏武强不乐意了。 “对对,”季国庆也好奇的不行:“快给季哥说来听听,你哥这也瞒的太严了。” 覃梓学急的脑门儿青筋乱跳,一张白皙的脸憋的通红。 看他这样子,魏武强心软了,哈哈一笑:“我跟你开玩笑呢季哥,我哥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上哪儿找对象去?” 这回轮到季国庆不信了:“真的假的?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家闺秀啊?你看他那么宝贝那支钢笔,说是自个儿买的谁信?” “这笔我送的。”魏武强特坦然的说大实话:“我哥当年返城,我送他的礼物。”顿了顿魏武强又说:“那次我刚好上山出车,大雪封路没赶回来。原本我想亲手把礼物送给我哥的。” 季国庆站直腰,总算是信了:“嗐,原来这么回事儿,你们哥俩感情真好。得了你们赶紧回吧,一会儿天黑了路又不好骑了。” 天色蒙蒙黑了,北风有点强劲,远处隐约刮起了哨子音。 “冷不冷梓学?”魏武强专心看着前路,唯恐自个儿不留心再摔着恋人:“冷你就抱着我,风是从前面来的,我给你挡着。” “不冷。”覃梓学闷闷不乐,愣愣的看着脚边慢慢滑过又落在身后的土路,坑坑洼洼深浅不一,有水冻上的地方泛着浅浅的银光。 “怎么了?还生气呢?小心眼子。”魏武强嘿嘿的笑,哄他:“我就跟你同事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我哪能那么不懂事儿真说出来咱俩关系啊。” “没生气。”覃梓学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心思有点复杂:“其实是我不好,你说的是实话,我却不能承认出来。” “咋的了这是?”听出不对味儿,刚好也快到家了,魏武强干脆斜着身体下了自行车,一手握着车把转过来,低下头看人:“你看我就是开个玩笑……嗨让我嘴欠!媳妇儿你快别吓我了,我就是个大傻子也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不是?” 有点沮丧。覃梓学耷拉着眼角,本来打定主意不说的,还是没憋住,小孩样的嘟囔一句:“秦书要给你介绍对象。他堂妹。”得,这一赌气,连一向尊敬的秦主任都直呼其名了。 卡巴卡巴眼睛,魏武强慢半拍搞明白了,憋不住的笑爬上眉梢眼角,春风得意:“媳妇儿吃醋了?” “吃个屁的醋!”覃梓学难得说粗话,耳根臊的滚烫,视线躲闪着,就是不跟他对视:“冷死了,回家。” 屁颠屁颠跟在覃梓学身后,魏武强推着自行车,心情好的不像样子:“媳妇儿你这是迁怒你懂不?别人要给你掌柜的介绍对象,说明你眼光好啊。再说了,他们再怎么惦记,我不是也就你一人独有的嘛。生啥气,你该觉得骄傲才是!” 覃梓学磨牙,又难为情又懊恼,站住脚斜睨着看他,豁出去了:“那沈红的事儿,你怎么就不觉得骄傲?气的什么似的,不是小心眼子?” “哎哎不带这样的啊。”魏武强看他气鼓鼓的样儿简直暗戳戳的心花怒放,他怕笑出声来真把人惹的恼羞成怒,硬憋着:“再说了,沈红那跟这能一样吗?沈红惦记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还找到你学校去了。我这都还八字没一撇,指不定人家秦主任就是随口一说。” 覃梓学冷笑:“听这口气,你还挺遗憾呗?” 这下魏武强不敢再嘚瑟了,明显语气不善啊。逗逗媳妇儿行,真给惹生气了就麻烦了:“我遗憾啥?我都有家有室的人了,我媳妇儿天下第一俊,我还有啥遗憾的?” “遗憾八字那另外一撇呗。”覃梓学嘴角抽抽,给他这话弄得笑也不是,板着脸也做不到:“遗憾秦主任可能没当真随便说说呗。” “我,我,”魏武强急的口吃了:“我真是六月飞雪!我比窦娥还冤!” 看着青年脸红脖子粗的,覃梓学顺气了。哼了一身转回身走在前头,脚步轻快的往家里走去。 背对着魏武强,男人嘴角压不住的弯翘起来。幼稚不?真幼稚! 俩大男人加起来都过了花甲之年了,竟然还跟小学生似的说这种没营养又傻气的话。可是这么斗几句嘴,看着傻大个担心又着急的样子,覃梓学那点郁闷和说不出口的糟心全都散了,身心舒畅。 暗沉沉的铅灰色天空开始飘雪,一点点若有若无的。 “媳妇儿,你看下雪了。”魏武强委委屈屈的赶上来,挨着覃梓学,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看老天爷都觉得我冤枉,下雪了都。” 伸手半掩住嘴巴咳两声,总算把笑意给忍了回去。覃梓学目不斜视:“冤枉不冤枉的,自己心里知道。你非要强扯上老天爷,我还觉得老天爷下雪这是为我觉得憋屈呢。” 魏武强瞠目结舌:“啥?啥……我、我真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覃梓学再也憋不住,直接笑弯了腰:“看你那二愣子样儿哈哈哈……” 第104章 把自行车随意往院墙上一靠,魏武强撸起袖子,一脸恶狠狠的:“好啊,敢故意吓唬你掌柜的了,简直翻天了!” “你想怎么着?”覃梓学看他来者不善,完全没当回事:“打架啊?来啊,怕你不成!” 大个子青年弯腰,出其不意直接把人兜着大腿根抱起,轻松扛肩上,一巴掌戏弄般的拍男人屁股上:“谁跟你打架?打架你不是个儿。你瞅着,我今天不把你治服了,我以后跟你姓。” 偏生覃梓学这会儿不怕死,推了下坠在鼻尖的眼镜框,火上浇油:“治不治服你都跟我姓,你不是我覃家人啊?” “有种一会儿别求饶!”魏武强用脚后跟带上房门,瞬间,暖意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把覃梓学的眼镜彻底蒙上了一层白雾,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放我下来二愣子!”覃梓学伸手拍他肩膀,又不舍得用劲:“我看不清了。” “不用看。”魏武强直接把人扔炕上垫着的褥子上,跟着压了上去,结实的手臂一左一右,钳制在对方肩头不给他动,鼻尖对鼻尖的:“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这会儿说句:掌柜的我错了。我就高抬贵手放你一马。” 覃梓学给闹腾得脸红,也被身上挨着的青年身上那股热气熏晕了脑子,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求饶的是棒槌!” “行!我可太欣赏你这宁死不屈的节气了!”魏武强双手十指悬空挠了挠,齐齐出动直奔某人腋下,呵痒大法毫不留情,专拣痒痒肉挠。 覃梓学大惊,完全顾不上节气不节气的了,手脚并用奋力抵抗想要逃开:“你别……哈哈哈,别抓……哎呦不行我要,哈哈哈笑死了……” 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怕痒的覃老师笑岔了气,一只手捂着腰哎呦哎呦,又是痛苦又是想笑。眼睛水汪汪的,脸上红扑扑的,落在魏武强眼里,极为动人。 第59章 家里扯线安装电话机可是费了相当大的劲儿。 邮局的办事员小石前前后后往他们家里跑了十来趟,跟魏武强商量着从哪里扯线过来,用什么样电话机等等。 电话机远还不到普及的时候,一般都是有相当规模的单位才能安装。而且就算是单位办公用,也不是谁的办公室都有的。就像在东安时候,顾镇长办公室有,王书记办公室有。其他就没了。 也是后来混熟了,小石跟魏武强抽烟时候开玩笑,说一开始接到任务第一次过来真是吓一跳。看过去就是个普通农家小院,居然安得起电话。小石以为魏武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干部,吓得规规矩矩都没敢多话。 魏武强哈哈一笑,知道季鸿渊用了特权,含混着就带过了话题,没有多说。 进了腊月,电话总算是通了。簇新的黑色电话机,白色圆盘状按键,搁在房间的高低柜上,神气活现特别打眼。 魏武强叼着烟卷喜滋滋看半天,原本想给季鸿渊打个电话说一声,后来一琢磨,还是等覃梓学晚上回家一块打这个电话更好。 谁知道他这边按住没动,季鸿渊那边就跟接到线报了一样,掐着点打了过来。 电话叮铃铃声音把魏武强吓一跳,正切土豆的菜刀一滑,好悬没切到手指头。 “操。”魏武强随意在衣服上蹭蹭手上的水渍,一路小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拿起簇新的话筒。 “强子。”电话线里传来季鸿渊熟悉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这也不是俩人第一次打电话,可是听在魏武强耳朵里,感觉上就是不一样。毕竟是自己家里的电话了。 “季哥,”魏武强咧嘴笑,顺手把柜子上的一点浮灰蹭掉了:“你这信息也太灵了。电话才通你就打过来了。咋样,听得清楚不?” 季鸿渊懒洋洋的笑:“清楚,贼清楚,就跟你趴我耳朵边上说话似的。” “那啥,”魏武强高兴的小孩似的:“以后季哥你有啥指令就能直接下达给我了,打个电话就行。” “电话你就用吧,别的不用管。我办公室电话你记一下。”季鸿渊报了一串数字:“有事打电话。” “好嘞。”魏武强找了个小本子,拿着笔认认真真记下来:“对了,说叫你和小和尚来吃饭的,这周天有空?我整俩菜,咱喝两盅咋样?” 稍一思忖,季鸿渊痛快应允:“行啊,你也别折腾了,就切点土豆白菜,我带羊蝎子羊肉片过去,天寒地冻的,咱涮锅吃吧。” “谢谢季哥。”魏武强眉开眼笑:“这整的,多不好意思,请你吃饭还让你带羊肉。” “那你给我整半片羊?”季鸿渊挤兑他,语调轻松。 “这我真整不着。”魏武强大大方方也没什么惭愧的意思:“这要是搁东安,我开车当不住还能撞着个狍子改善一下伙食。”青年咂巴下嘴:“我从来了这边,买啥都要钱都要票,茄子豆角土豆的,就觉得自个儿都快成吃素的和尚了。” 季鸿渊哈哈大笑:“吃个屁的素啊,你跟你们家覃老师不是天天吃肉吃的香啊。” 魏武强呆了呆,一下子没听出季鸿渊这是开黄腔了,辩解:“哪有。就炒菜炖菜偶尔加点肉丝,就那么点儿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电话那边笑够呛,都呛着了:“你可真是个傻狍子。行了,小可怜儿见的,晚上的酒我也包了,不枉你叫声哥。带两瓶好酒给你打牙祭。” 第105章 “谢谢季哥。”关键时刻魏武强嘴巴也很甜。 “所以说,”季鸿渊挂电话前意味深长的:“市场经济快来了,扯什么虚的都没用,多赚钱比什么都实在。” 挂了电话,魏武强嘴角的笑还意犹未尽的,一边往外屋走一边兀自嘀咕着:“也不知道啥好酒,还天天吃肉,谁家那么好条件……哎操!” 大个子一拍脑袋,终于明白他又被他季哥给耍了。 他说那吃肉跟自己理解的,根本就他妈的不是一回事! 想了想,魏武强又忍不住乐,抓了抓头发:“吃肉是没错,可还是没天天吃,这要天天的,我媳妇儿哪受得了……”自个儿这么唠叨着,脑海里不由自主浮起覃梓学被自己压在大炕上,红着脸闭着眼汗津津湿滑滑的样子,心神一荡,瞬间就有点上劲。 魏武强想起这个就有点犯愁。估摸是自己现在没活儿干太闲了,精力过剩,一天天的老想着那事儿。想吃肉。吃覃梓学的肉。每次吃一回不够。 …………………………………………………… 周六下午四点来钟,季鸿渊和王伟俩人来了。 不仅开了车,还开了两辆车。除了王伟平日里那辆吉普,还有一辆看过去半新不旧的进口车,枣红色,三厢轿车,跟边上高大的吉普比起来显得矮趴趴的。 魏武强一看这车,眼珠子发亮,精神全来了。 绕着车子走了两圈,魏武强摸了摸后视镜:“我还没开过进口车呢,季哥,一会儿给我钥匙开两圈呗。” 季鸿渊从吉普车上往下拎东西:“先过来搭把手,死沉死沉的。” “哎,”魏武强应了一声,小跑两步过去,探头一瞧简直吓一跳:“呵!季哥你这是打算搬过来住了咋的?这么多东西!” “行不?”季鸿渊把后座地上的编织袋拎起来递给他:“你家大炕分我俩一半,就住这儿了。” 知道对方开玩笑,魏武强笑嘻嘻的:“行啊,炕头留给你跟小和尚。这是一整头羊?小了点吧,冻的邦邦硬……” “你懂个屁,坝上那边放养六个月的小羊羔,嫩着呢。”季鸿渊又拎了几个袋子,回头招呼伸懒腰的王伟:“过来小崽子,拎东西。” 等到仨人一起把东西拎进屋,季鸿渊拍了拍手长呼口气,随手从裤袋里摸出个东西扔给魏武强:“接着,你的了。” 眼疾手快的伸手接住,魏武强定睛一看,简直惊呆了:“啥意思?季哥你逗我呢,这是车钥匙。” “对啊,”季鸿渊又恢复他那一贯懒洋洋的模样,摸出烟叼在嘴上:“那辆菲亚特,你先开着凑合用,好几年了,离合器和火花塞有点小毛病,我琢磨你应该会修。” “会会!”魏武强兴奋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连心心念念的羊肉都暂时被撇在了一边:“我上车去看看!” “急什么,又跑不了。”季鸿渊一把拽住他:“中午出来加满的油,这会儿应该至少剩一大半。这有几张油票,加油点就在我们大院边上。” 小和尚坐在炕沿上,两条腿悬晃着:“强哥,老季对你可是真上心。” 魏武强完全没想偏,挺得意的扬扬眉:“那是,我季哥,没说的!” 季鸿渊咬着烟,瞟了眼小和尚:“你又瞎琢磨啥?皮子痒了?” “痒。”王伟伸了个懒腰,短款的皮夹克下面露出一截腰,又白又瘦:“不止皮子痒。” 魏武强学乖了。这俩人拌嘴简直就是常态,自个儿可不能跟着掺和:“我去拾掇一下羊羔子,稍微化点冻,好切片。羊骨头就炖汤底吧,香!” “行你看着办。”季鸿渊不在意的摆摆手:“别弄多了,我估摸咱们四个半只羊再加点配菜就够了,剩下的你冻着过年吃。另外那个白袋子里面装了五斤牛肉,鸡鸭什么的我就没给你带,这边挨着村子,你回头找老乡买两只。对了,”男人打了个响指:“袋子口绑红绳那个,你收好了,好东西。” 早上接到电话知道俩人要来,魏武强就把房间大炕烧热了。灶膛里压着的柴火绊子间或发出噼啪的声响,炕尾靠着最里面叠的整齐的被褥,一抹蓝底红花的褥子面特别打眼,加上从窗子照射进来亮堂堂的阳光,完全没有半点寒冬凛冽的味道。 “这整的,多不好意思。”魏武强这回不是客套,是真有点不好意思了:“这得不少钱吧。” “有钱买不到。”小王伟歪着脑袋看着青年,眯着眼笑:“据说是宫廷秘方,传了有大几百年了。” “什么秘方?”魏武强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现在养牛羊还有秘方?” 小和尚笑的打跌,干脆顺势往后一歪直接倒炕上,蹬了两下甩掉鞋子,惬意的叹口气:“我说那个绑红绳的,你季哥面儿多广啊,三教九流的,愣是挖出这么个宝贝。” 给他吊起了好奇心,一时间魏武强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汽车不汽车的了,伸手扯过那个系红绳的袋子:“啥好东西我瞅瞅。” 叮了咣啷瓶子撞击的脆响过后,展现在魏武强面前的是两个清洗干净的那种吊瓶用的大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淡淡的米黄色液体,仔细看还是半透明的。 狐疑的研究半天,又凑到瓶口闻了闻。魏武强败下阵来:“季哥这什么东西?干吗用的?” “我一哥们儿,他家中医世家,据说他爷爷的爷爷谁知道哪一辈,反正有人在宫里伺候皇帝,太医院的。据说他伺候那个皇帝荤素不忌,后宫里有男有女,然后就让太医院研究出这个,作用嘛,”季鸿渊促狭的笑:“跟你那蛤蜊油一样。” 第106章 第60章 这顿涮锅吃的很尽兴,肉是好肉酒是好酒,哪怕窗外寒风呼啸,可屋内炉火正旺,橘黄的白炽灯下,四个人都只穿着毛衣还卷起了袖子。 一直觉得自己对“吃”没什么执念的覃梓学都忍不住多吃了点儿羊肉,撂下筷子的时候,简直觉得顶到了喉咙口,不能弯腰,不然准吐。 “干嘛去?上厕所?”魏武强看他往外走,很自然的叮嘱:“外面冷,你把棉袄穿上,别嘚瑟感冒了。” 看着仨人齐刷刷把目光投过来,覃梓学没好意思说自己吃撑了到院里透透气,随手抓过件棉衣,含糊的应了声:“嗯知道了。” “这感情好的。”王伟单手拄在桌上,斜撑着脑袋看这两人一来一往无比自然的交谈。 “咋的。”魏武强满不在乎的表情,抬了抬下巴:“我疼我媳妇儿你有意见啊?” “没,不敢。”小和尚夸张的摆摆手。他也喝了不少酒,白皙的面颊浮了粉,嘴唇染着水光,眼波流转间,竟有种雌雄莫辩的艳丽。 “我也出去透口气抽根烟,你俩大酒包慢慢喝。” 院子里很冷,呵气成冰,哪怕今晚没什么风。小青年一推门,先是被迎头的低温冻得本能一哆嗦,紧跟着深吸一口气,那股沁寒沿着呼吸道一直沉到身体里,针扎样的,却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真他妈爽啊!” 几步之遥的覃梓学一侧脸:“你也嫌闷了?” 小和尚笑笑,紧了紧皮夹克,却是臭美的就不肯拉上拉链:“覃哥不是尿急啊。” 覃梓学摆摆手:“说出来真是丢人,有点吃撑了,出来活动活动换口气。” 四野空旷,寒星寂寥,两人没接下文,竟然一下子冷了场。 王伟摸了根烟,不紧不慢的叼着,又划着火柴,歪着头拢着火去就烟。明灭间,覃梓学只看到那一点猩红从指缝间漏出来,光影浮凸。 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覃梓学扶了扶眼镜腿,没话找话:“最近没往莫斯科去?” “这不快过年了嘛。”王伟看他一眼,突然笑的促狭:“我说覃哥,我咋觉得你现在跟我不亲了呢?打从强哥来了以后。” “哪有。”覃梓学微窘:“这不是搬到山沟里来了不方便走动……” 王伟摇摇头,一本正经的:“不是,我觉得覃哥你是在提防我。” 这句话可是让覃梓学不掺假的惊愕不已:“我提防你什么?” “怕我把强哥抢了呗。”王伟笑出声,一脸的恶作剧得逞:“我和强哥都是从东安出来的,老乡老乡的,就特亲。” “你这都哪儿的话。”覃梓学哭笑不得:“你可真是……” 小青年低着头用鞋尖铲着地面,话风转的突兀:“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男的,要不是老东西当年强迫我,说不定这会儿我都结婚了。在东安。” 说到后来小青年眼神有点茫然,愣怔的盯着地面,指间夹着的香烟也不抽了,袅袅的飘着灰蓝的烟。 覃梓学从来没问过他和季鸿渊的纠缠恩怨,在东安时候俩人怎么开始的更是不清楚。他有自己的做人准则,那么探人隐私的话他问不出口。 “你们俩……”覃梓学踌躇着,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你要是真不想,你跟季鸿渊好好谈谈呢?” “谈?”王伟跟听着天大笑话一般嗤笑一声:“哪回要跟这老东西讲道理最后不是我倒霉?哪回不是仗着力气比我大直接按了扒了裤子就操……老东西狠着呢,你忘了他说的话?不对,他是跟强哥说的。反正意思就是,要是我想离开他,他干脆把我四肢打断了拴家里。你说我跟他谈什么?” 覃梓学瞠目结舌,完全想不到这样的答话。 像是惊觉自己失言,王伟掐了烟扔地上,满不在乎的打哈哈:“嗐我他妈就随口这么一说,怎么不是一辈子?再说了,没有他我也没法离开东安。” 隔着几步远,从窗子透出来的暖黄灯光斜斜铺在地面上,带着家的温度。而俩人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寒冷,静寂。但只要转身伸出手,就能拉开门重新回到暖意融融之所在。 “我,”覃梓学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的:“我真,真没想到,会,会这样……” 王伟也意识到自己今天说的太多了。原本不想继续了,鬼使神差的,大概是憋的太久,干脆破罐子破摔:“季鸿渊是个双你知道吗?就是说,他男的也行女的也行。我猜你不知道。他现在这样巴着我不放,天知道哪天想明白了或是玩腻了,一脚把我踹了转身就能去结婚,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青年吸吸鼻子,灰黑的夜色中,覃梓学看不清楚他是不是红了眼圈。 “我他妈,”小和尚咬牙切齿的,不知道跟谁较劲:“真要那样,老子也不活了,豁出去跟他同归于尽!谁他妈都别想好!” 心惊肉跳,覃梓学不懂这样激烈到你死我活的感情,也有点糊涂小和尚到底对季鸿渊是个什么样的念头。他小心翼翼的开口:“你对季鸿渊……”到底是恨他把自己拐上不归路又困在身边,还是惶恐他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前者是怨恨而后者明显是依赖…… “不甘心吧。”王伟嘟囔了一句,跟着肯定似的点点头,加大音量:“就是不甘心。他拿我当个玩意儿,从在东安刚认识的时候。”小青年胡乱耙了耙头发,即使时隔几年,脑海中依旧清晰如昨—— 第107章 【哭什么?熊样儿,哥让你快活。】 【别哭了,再哭信不信老子把你小鸟给你割下来?】 【豆油、蛤蜊油、蜂蜜,你自个儿选一样。】 【这才几天?小崽子适应的不错,瞧这骚的……】 【好歹跟了我这么久,说吧,你要什么?我帮你找个好工作,去粮库怎么样?铁饭碗。】 【以后你自由了。】 小青年摸摸脸,竟然摸了一脸冰冷潮湿的泪水。他不知道自己好强了这么久,今天晚上怎么就莫名脆弱的不堪一击。 “王伟你……喜欢他是吧。”覃梓学低低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像是怕吓到他。 “喜欢个jb!”反弹很激烈,王伟斜扯着嘴角冷笑:“除了他拿他那根驴玩意儿捅我时候快活,别的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可是。”覃梓学想起很多。想起俩人在自家胡同口,一个车上一个车下的亲吻,旁若无人。想起季鸿渊笑着揉小和尚头发骂他小兔崽子时候眼底细碎的光。 他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他不是感情专家他不懂开解。 对覃梓学而言,平平淡淡细水长流的感情就是他能期待和满心欢喜的全部。 “覃哥你是不是让我吓着了?”王伟很快调整好情绪,又是往日那个笑嘻嘻什么都不在乎的混不吝模样,只有眼底的微红泄露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我可能是更年期到了哈哈哈。”王伟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才发现没烟了,啧了声有点焦躁:“操!这茅台是假酒吧。” “我还是觉得,”覃梓学跺了跺冻麻的脚,表情很真诚:“你俩需要平心静气好好谈一谈,或许说开了就好了。外头太冷了,回屋吧。” 王伟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覃梓学拉开房门的时候,听到极轻的、像是幻觉一样的话:“我挺羡慕你跟强哥这样的。” 一顿涮锅吃的宾主尽欢,原本覃梓学和魏武强都做好了留客的准备,可是收拾了桌子又说了会儿话,竟是季鸿渊死活不肯留宿。 “开车回去也没多远,反正也不急,慢慢开呗。我家小崽子害羞,外面住不惯。” 王伟看着他,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明明话都到了嘴边,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咋那么多毛病呢?”魏武强皱眉:“我家大炕又没虱子跳蚤啥的。” 王伟笑嘻嘻的:“我这不是怕晚上一个炕上睡着,忍不住爬强哥你那边去嘛。算了算了,走了。” 看着俩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覃梓学总觉得有点不安,没来由的,说不清楚。 “行了,外头冷快进去。”看着吉普车的车灯渐远,魏武强又催他:“别再冻感冒了,这俩人开车回去也就迟点,没事儿,甭操心他们。”青年忍不住又歪头看了眼那辆枣红色的菲亚特,满心满眼的喜悦:“媳妇儿,打明个起我就开车接送你去单位,也不怕冷也不怕硌屁股了,嘿嘿。对了!季哥还带了个好东西,宫廷秘方,咱俩研究研究。” 凌晨两点多钟,正是一天中酣眠最深的时刻,家里的电话突兀的叮铃铃想起来,把靠在一块儿睡觉的俩人都吵醒了。 揉着惺忪的睡眼,魏武强拽了下灯绳,打着哈欠跳下地去接电话:“这个点儿……谁啊?” 覃梓学经过最初几秒钟的茫然后,很快惊醒了。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什么?!”魏武强一个懒腰没伸完,眼珠子瞪溜圆,彻底醒透了:“你等着!我马上开车过去!” “怎么了?”覃梓学坐在炕上,满面忧色:“是王伟他们?” 魏武强飞快的拽过衣裤开始穿,脸色难看:“他们在小江屯那里翻车掉沟里去了,季哥受伤了。小和尚走了几里地进了村子才找着电话打过来的。操!就说让他们留下来,非他妈要开车回去!” “我也去帮忙。”覃梓学伸手去拿衣服却被魏武强制止了。 “你接着睡吧,早上起来自己弄点吃的骑车去上班。小和尚给我打电话之前先打电话去医院的,小江屯离咱们这边近一点,我估计我能先到。到了就一块儿去医院,真有急事我就打电话去你们秦主任那里,让他叫你。” 覃梓学忧心忡忡,勉强点了点头:“那你开车慢点,别急。还有,不管什么情况,中午十二点左右你都打个电话过来,我就在秦书办公室等着。” 第61章 “我真没想到。”王伟失魂落魄的坐在抢救室外面的地上,整个人就像被抽了脊梁,往日里嬉笑怒骂的精气神全没了:“我不该跟他闹,他还开着车呢。这段时间他部队上忙,好几天没睡好觉了……我其实,”小青年红着眼睛抬头,看着魏武强想要求得拯救一般:“我其实就是气不过,我骂那么难听,可我不是那么想的,我真没想他死强哥……” 魏武强抹把脸叹气,伸手想把人拽起来:“先起来,这像什么样子。万幸你没受伤。” 小和尚像是被他这句话击中了,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哽着嗓子:“我他妈……没受伤是,是因为……他扑过来护着我了……操!真他妈操蛋!老子根本就不用他这样……” 把人拽起来按在椅子上,魏武强烦躁的想抽烟,却在墙上大大的禁止吸烟标牌下生生忍住了:“行了,刚刚兵荒马乱的也没空。这会儿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108章 狼狈的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小和尚定了定神这才开口讲:“我这几天心里就一直不舒服,他爸不知道从哪儿把他中学时候的初恋找出来了,那女的也是部队大院的,离婚了,小孩跟着她。老季他爸意思就是让这两人重头再来。呵,为了把我排挤出去,他儿子找个二婚头都无所谓了。” 魏武强摸出根烟,放在鼻子底下闻闻过干瘾:“季哥不可能同意,他不是那种人。” “他是没同意,可他说的那叫人话吗?”小和尚声音一下子大了,紧接着又小了,咬牙切齿的:“他说女的没我操着爽,何况还是生过孩子的。你说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俩,”魏武强听的额头青筋直抽抽,也是无奈了:“这么多年过来了,怎么就跟天生八字不合似的,老是吵个没完?我这人是不太懂感情什么的,可我觉得,季哥对你,不是那啥,只图你身体那么简单。” 侧过脸看了眼抢救室的大门,王伟那股气泄了,茫然的喃喃:“我不恨他,我就是膈应这人从来没句实诚话。”小青年费力的咽了下口水,低下头,于是半截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听起来像是在哽咽:“你以为我不想像你跟覃哥那样好好过日子?鸡飞狗跳的……不说了,接着说今天的事儿。开车回来路上,说不了几句我又跟他吵,我说老子也不是只认你那一根驴玩意儿,你他妈滚去结婚老子更高兴,才不稀罕!别说老子不是同性恋,就算是,想找什么样的找不着?年轻的好看的,国内的还是国外老毛子那边的。老子去俄罗斯进货,喝酒时候就有个特帅的小伙子过来撩我。金头发蓝眼珠,长得跟那啥希腊雕像似的,一米九大个子身材特棒……我就是气他,那时候脑子里都成浆糊了,气的,就什么恶毒说什么,专拣他受不了护疼的地方踩……”王伟吸了吸鼻子,膝盖上掉了滴眼泪,洇湿一小片:“我说我跟那个老毛子上床了,人家活儿特好,驴玩意儿更大……他就疯了,打方向盘踩油门,说一块儿死了算了,活着他妈真费劲……” 魏武强想骂人,可是看王伟哭的那可怜样儿又不落忍,转脸看了看抢救室的红灯,烦躁的叹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季鸿渊没什么大碍。万幸中的不幸,从出事到送医院耽搁时间太长,季鸿渊左腿瘸了。 …………………………………………………… “严重吗?”覃梓学皱着眉,手指不自觉的揪着电话线:“会影响以后走路?” “医生说没什么大事,能拆了石膏再锻炼锻炼恢复恢复,以后走路能看出来,但是也不至于用拐杖啥的。”电话里魏武强的声音有点失真,不是很清楚,夹杂着点线路的杂响:“其他还好,脑袋撞破了,缝了几针,但没有脑震荡。” “王伟呢?还好吗?”覃梓学松口气:“他没受伤吧?” “没受伤。”魏武强有问有答:“情绪特别低落,在病房陪季哥去了。你不知道,等着手术结束时候,蹲那儿哭的什么似的,唉,哭的我这个不得劲儿。这小子……不知道说他啥好。” 因为昨天晚上王伟那一番话,覃梓学多多少少能明白一点对方的心思,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行了梓学,”魏武强那边长呼一口气:“我就跟你说一声,你甭惦记着,没啥大事,我看季哥精神也不错。晚点我把这边安顿好就回去,就是晚饭来不及做了,你想吃啥?我从这边给你带过去。我跟你说,医院大门口斜对面有家小饭店,我听他们医院的护士讲,物美价廉口味不错……” 多大的愁闷也被这人的话给驱散了。覃梓学抿了抿唇,情不自禁微微弯了嘴角,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只是他自己浑然不觉这样的变化。 “别麻烦了,晚上对付一口就行。昨晚涮羊肉不是还剩点白菜和土豆吗?炖一下就能吃,我从食堂买四个馒头回去。” 这边电话才挂,门口就探进来个脑袋,是季国庆:“覃哥,外头有人找你。” 覃梓学实在想不到谁会来找他,这么偏僻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又不像h大在市区里面—— “爸!”覃梓学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快走两步过去:“您怎么来了?” 覃爸瞅瞅他:“这不快过年了吗,你妈老叨叨你,说你估计过年也回不了家,让我给你送点吃的送件棉衣过来。”顿了顿老爷子捶了捶后腰感叹:“你这地方,是真难坐车啊。我一早就出来了,一路倒车过来,这都,”覃爸看眼腕上的手表:“快四点了。” 覃梓学哭笑不得,先接过他爸手里看上去挺重的拎袋:“往郊区的车本来就不多,我们这边不通车。爸您是坐到小江屯还是望花乡的?” “望花乡。”覃爸活动了下胳膊腿,惬意的舒口气:“这一路给我颠的……你妈跟我说你在附近租了农民的房子,和你一个朋友一起?我得住一宿再往回走了,方便吗?” “瞧您说的,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覃梓学这话压根就没过脑子:“您是我爸,在我这儿住一晚上谈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算只有一张床,我睡地上也得让给您住不是?” “这不是你还有个室友嘛。”覃爸毕竟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在一些细节上很注重:“万一人家觉得不方便呢。” 覃梓学眨了眨眼睛,突然语塞。 他想起个很要命的问题。倒不是魏武强真会反对什么的,是租住的那个小院,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两人共同生活的痕迹,是那种俩口子过日子的痕迹。 第109章 覃梓学瞬间觉得后背上冷汗下来了。 他不知道自家爸够不够细心能看出来,最起码自己此刻疑心生暗鬼了。脑子里越是想理清楚就越是乱麻一团——有没有什么是会泄露俩人关系的?王伟他们给的避孕套好像用完了。不对,好像还有一包,可是到底放哪儿了……还有昨天晚上那个油,什么宫廷秘方的。那个绑红绳的袋子,俩人昨晚也没仔细看,里面除了俩玻璃瓶子好像还有别的……还有被单,完了!昨晚俩人第一次试那个油,没掌握好量抹多了,顺着覃梓学大腿淌的到处都是,弄得一塌糊涂,直接让魏武强扯下来团吧团吧搁墙角了,说今天洗的……还有屋里那味儿,门窗紧闭的,也不知道散尽了没有。还有还有最关键的,魏武强这会儿不在家,回来时候万一推门就叫媳妇儿—— “又寻思什么呢?”覃爸拍了一巴掌儿子肩膀:“你先去忙吧,我等你下班一块儿回去。” …………………………………………………… “爸您先在这儿坐会儿。”覃梓学实在没辙,硬着头皮拿了个小马扎把他爸按在灶台边上坐下:“我得进屋收拾收拾,我也要脸面不是?” 覃爸愣了一下:“你跟你爸面前还装什么?” “马上就好。”覃梓学伸手去推门:“最近太忙,被子没叠衣服乱丢地上也没扫……回头你跟我妈一说,她又该叨叨了。” 覃爸恍然,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笑容:“也是,我还肩负你妈委托的重任呢,不说不说。” 房间里面断了火,没那么热乎,可是余温还在,倒也不至于冷。 至于味道—— 覃梓学深吸了两口气。昨晚的羊肉锅子味儿太霸道,别的勉强都被盖住了。 宫廷秘方的油脂收起来,炕上的被子叠起来,地面拿扫帚划拉几下,团在角落脏兮兮的床单……覃梓学双手抓着一大团左右瞄着,最后灵机一动,直接塞到了衣柜底下,还抬脚往里面踢了踢。 “用不用我帮你一块儿收拾?”覃爸在外屋喊了一嗓子。 “不用不用,马上就好。”覃梓学抓紧时间又上上下下看了一圈。 “跟你一块儿住那室友是你同事?”覃爸兴致挺好,居然还隔着门聊上了。 “不是。”覃梓学一拍脑袋,赶紧把他和魏武强搁在一起的被褥枕头分开,一个炕头一个炕尾泾渭分明:“我跟我妈说过,东安那边一个老乡,过来找工作,现在跟我住一块儿。” “哦,”覃爸应了一声:“那找着了吗?现在工作不太好找吧。” “还没。”受被褥的启示,覃梓学一路小跑顺过去,把俩人挨一块的水杯、毛巾、茶缸等小物品都分开了,看过去就像是隔着大门在两侧站岗放哨的士兵一样。 “没找着工作跟你一块儿住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干嘛?”覃爸这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我说你怎么那么磨叽呢?行了别拾掇了,我进屋了。” “好了好了。”覃梓学赶紧站直身体,放松脸上表情:“爸你歇会儿,我去劈点儿柴火把炕烧上,等、等我室友回来就开饭。” 这边话音才落,覃梓学刚抬起手准备擦擦额头上沁出的汗,覃爸才推开门抬脚要进屋,俩人就听着外面由远及近的汽车引擎声。 “这是往你这儿来的?”覃爸疑惑的问。 没想到自家儿子反应特别大,弹簧样的跳起来冲出去:“嗯小魏回来了,爸你先坐!” 徒留覃爸疑惑不已暗自嘀咕,这怎么还得出门去迎接呢?又不是上级领导。 隔着两层厚实的玻璃窗,覃爸看到院子里停下的枣红色小汽车,从驾驶室下来个大个子青年。自家儿子跟对方飞快的说了几句什么,还指了指自己的方向。 于是覃爸在对方抬眼看过来的时候,非常有风度的抬手挥了挥并微笑示意。 第62章 “不用那么拘谨,”覃爸暗想自己有那么吓人吗,怎么这么个大个子青年,缩手缩脚小媳妇儿似的,都不大敢抬眼看自己:“小魏是吧,其实是我不好意思,晚上没有回去的车,得叨扰一晚上。” 魏武强惊愕脸,旋即疯狂摆手:“不不,叔你太客气了,说什么叨扰,其实……”青年讪讪的笑笑,摸摸脑袋刹住了到嘴边的话:“我出去拿俩块柴火,把大炕压上,叔你晚上睡炕头,热乎。” 看着人出门,覃爸压低嗓子问自家儿子:“我是不是太严肃了?把你这位朋友吓着了?” “啊?”覃梓学完全摸不着头脑:“没有啊,您怎么这么说?” “你看他往那儿一坐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覃爸想不明白有点纳闷:“平时不是这样子吧?” 覃梓学又觉得好笑又是窘迫,可这个中缘由却根本说不出口,只好含混带过:“还好吧,可能是他不大习惯跟长辈打交道。” 【啊?!我老丈人来了?!】 毫无心理准备的魏武强乍一听到这消息,那张俊脸不掺假的吓变形了。倒是把紧张万分的覃梓学给逗笑了,缓解了不少焦虑。 “还有刚才你到院子里跟他说话,看他那表情是吓够呛。”覃爸又补了一刀。 到底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动静。覃梓学摆摆手:“熟悉了就好,小魏这人,我刚认识他那会儿也这样……认生。” 这回好歹把老爷子一颗受伤的心给安抚了:“我就说呢。” 第110章 爷俩唠嗑的功夫,魏武强拎了两块大木头疙瘩回屋了。 覃梓学清了清嗓子,很自然就把话题转回了自己的工作。覃爸也配合,听的仔细,偶尔也接着问俩句。 “时候也不早了,”覃爸看了眼墙上古旧的挂钟:“早点睡觉,明早我还得搭车去望花乡再坐郊区车……” “叔我明早开车送你。”魏武强这话连想都没想直接出了口:“我朋友把车搁我这儿,有车方便,我给你送回家去,不用转车。下回你要来先打电话,我去接。”青年拍了下脑袋:“我把电话号码写给你啊叔。” 是个实在人。覃爸心中暗暗称赞,只是看看这屋里的电话再看看院里的小汽车,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但是再怎么心里嘀咕,覃爸也不可能把质疑直接说出口:“小魏你太客气了,要是不麻烦的话,把我送到望花乡就行。” “不麻烦不麻烦。”魏武强拍拍胸口:“包我身上了。” 房间里关了灯,安静了下来。 隔着一臂远睡在炕头的覃爸是真累了,没两分钟的功夫,就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魏武强微微探头看看,几乎是用气腔在说话:“你爸睡着了?” 睡中间的覃梓学回头看看又转回来:“睡了。” 魏武强做了个大喘气拍胸口的夸张动作,把人逗笑了。 “对了。”青年一惊一乍的坐起身:“我怎么给忘了。” “干嘛去?”覃梓学下意识握了下对方手腕,想起家里还有别人,很快松了手。 “我去外头小棚子把那半片羊和牛肉拿到灶台那边化冻,”魏武强披上棉衣趿拉着棉鞋:“明早剁一半给叔带回去,年夜饭也添道菜。” 屋门开开又关上,有凉气沿着门缝钻进来,覃梓学把被角裹的更严实了。 房间里有淡淡的月辉,不那么明亮,却有着电灯无法比拟的轻柔和悠远。浅淡的月白色抹在窗棂上,炕柜上,墙面上,还有覃爸那铺暗红烫金的被面上。老爷子睡的正香,被面微微起伏着,像平静的大海。 原本为了王伟季鸿渊他们留宿准备的新被褥,阴差阳错给自家爸用上了。 覃梓学回想起刚才铺被褥时候,他爸看着大被子一脸惊讶:“你们这也太浪费了,弹这么一床棉花胎得不少钱吧?还两床双人被。弹床单人的多好,能垫能盖。” 说起这个也是阴差阳错一连串的巧合。 从俩人搬过来就一直一个被窝住着,家里也没有多余的被子。如果不是王伟他们要来,魏武强不会多买双人大棉被和新褥子。如果没多买被褥,覃爸这么不打招呼过来留宿,这大炕上的被褥数量就有点说不清了。 房门被推开,魏武强蹑手蹑脚走回来,低声嘶哈着:“这天儿,可真冷……” 覃梓学无声的掀开被子,钻进来的青年像是披着一层冰又像是裹着一团火,激的他打了个哆嗦。 魏武强几分得意的凑他耳边说悄悄话:“这样咱俩就正大光明睡一个被窝嘿嘿。” 覃梓学知道他什么意思,弯了弯嘴角:“快睡吧。” “睡不着。”魏武强缓过那股寒意,身体舒展开,手脚极其自然的交缠了过去:“刚才好像看着一只黄大仙,窜太快没看清,也可能是野猫。嗖一下子钻院子外头林子里去了。” “黄鼠狼?”覃梓学也没有睡意,轻声跟他闲话这些有的没的,心境很放松:“你们那边是不是挺信这个东西的?” 魏武强来劲了:“黄大仙通灵,你别不信。原来我妈跟我说过好多回,千万别招惹这东西。我小时候不懂事,拿小石头丢过黄大仙的,回家给我妈这顿好打。” 覃梓学笑的被子直抖:“至于么?” “至于。”魏武强一本正经的点头:“我妈说这东西记仇,你拿石头砸它一下,它能记你一辈子,想方设法报仇回来。也是巧了,就那年冬天,我家养的那只早上打鸣叫早的大公鸡夜里被什么东西咬死拖走了,一院子洒的都是鸡血,唉呀妈呀看着可瘆人。我妈就说是黄大仙来报仇的。其实我不信,我家那只大公鸡特别壮实威猛,就黄鼠狼那体型,我觉得想拖走它挺困难的。” 这么一说,覃梓学倒是也从记忆深处挖出来点零星的东西:“我妈小时候在a市长大的嘛,长江边上,说是偶尔也能看着黄鼠狼,也不是荒郊野外,就在他们住的那一片大杂院,晚上回家晚的人就看到嗖的一下窜过去个黑影。跑到树窠里不见了。那时候年纪大的老人就告诉我妈她们,说年轻姑娘晚上不要出门,撞着黄鼠狼不好。不过到底怎么不好我也不知道。” “成精了会勾人呗。”魏武强想都不想接了句。 “那也没把你勾走嘛。”覃梓学难得开他玩笑。 魏武强不经撩,覃梓学冲他勾勾小手指,他就想蹬鼻子上脸:“那可不行,我跟黄大仙说,我家媳妇儿还等着我呢。” 覃梓学不吭声了,他不敢再接话了。 他不说话并不意味着魏武强也能跟着他一块儿消停的偃旗息鼓。 大个子青年稍稍抬起头看了眼自家“老丈人”,又竖着耳朵听了听呼吸,这才凑到覃梓学耳边,嘴唇都贴上对方耳廓了,那些话湿漉漉的滚了进去,烫的,黏腻的,甜的。 “媳妇儿我说的对不对?” 覃梓学被他吓得心惊肉跳。自家爸就在一臂之遥处睡着,毫不知情,而这小子这么大胆。 第111章 “你快闭嘴吧!睡觉。”覃梓学伸手推他的脸:“对了,你明天送我爸回去,顺便再去医院看看季鸿渊?” 魏武强点点头:“我就这么想的。他俩,”顿了顿到底还是不想说了:“唉不提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二天一大早,魏武强起来煮了苞米茬子粥,馏了几个馒头还煮了俩鸡蛋。 等到开饭的时候,覃爸发现人没影了:“小魏呢?叫他一块吃饭呐。” “甭管他,他去趟村子里。”覃梓学帮覃爸剥鸡蛋:“爸你多吃点。前两天朋友过来玩,带了些牛羊肉,昨晚小魏从外头拿进来化冻了切一半,回头一块儿带回去,你跟我妈也多吃点儿。我一会儿去上班就不送你了,回头要是不那么忙能有假,我回去看你跟我妈。” “不用,”覃爸摆摆手:“工作第一。别惦记家里,我跟你妈还没七老八十走不动呢。回头替我谢谢小魏,是个好孩子,回头有工作机会我也帮着留意一下。” “他的工作,”覃梓学嘴里咬着一块馒头,说话含混不清的:“你别操心了,过完年他就要上班去了。” “找好了?”覃爸还挺关心小魏的:“什么工作?” “经商吧,我也没问太多。” 倒是覃爸想了想摇头,不太赞成:“经商不稳妥,还是找个铁饭碗更合适。” 覃梓学不能讲他爸老思想过时什么的,抬手把剥好的鸡蛋递过去:“爸你吃鸡蛋。” “你吃吧,你俩年轻,长身体,一人一个刚好。”覃爸又把鸡蛋从粥碗里舀出来放到儿子碗里。 覃梓学失笑:“爸我都多大了还长身体?” 覃爸嘿嘿一笑,自觉失言,连忙补充:“你们天天脑力劳动也辛苦,该吃个鸡蛋补补。” 父子俩在这里一个鸡蛋推来让去的,恍惚间让覃梓学有点感慨。他爸向来话不多,在家里时候都是覃妈充当中间沟通的桥梁,父子俩很久没这么其乐融融说过话了。 “你妈,”覃爸看过去表情有点颇难启齿的样子:“她一定让我说。我就这么一提,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覃梓学正襟危坐,知道正事儿要来了。 “你都三十多了,你妈也是为你好。她让你在工作队里留意一下,有合适的女同志,正好又是一个专业方向的,说起来也算志同道合。要把自己婚姻大事解决了。至于女同志年纪样貌什么的都在其次,你妈意思是能谈得来,会知冷知热的就行。毕竟我俩也不能跟你一辈子。” 没等覃梓学回应,覃爸就飞快的接了下句:“就这事儿,回头你妈问起来,我也算是转告了,明白吗?” 覃梓学又是好笑又有几分心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爸。” 覃爸松了口气,眉眼间看得出来整个人都松弛了。 房门恰在此时被推开,裹着一身寒气的青年风风火火闯进来:“叔,我到村里给你杀了只鸡,搜罗了三十只鸡蛋,一会儿一块带回去,跟阿姨补补身子。” 第63章 “我妈炒的榨菜肉丝,还有藕圆子,这是蛋饺。”覃梓学一样样从拎袋里往外拿,炫耀般的展示给魏武强看:“她们小时候过年都吃肉圆子蛋饺什么的,提前做好了,到时候炖点青菜,再把肉圆子和蛋饺铺在上面,看过去就特别家道殷实的感觉。不过现在做肉圆子不容易,没那么多猪肉,我妈就剁碎藕,做藕圆子,也好吃。” 魏武强咕咚咚灌了半缸子水,抹了一把嘴:“你爸人挺好的,今天一路上还关心我工作,说要帮我找工作的。” “我跟他说了,过了年你要去经商。”覃梓学也无奈:“年纪大了就会觉得铁饭碗最稳妥。” 魏武强嘿嘿一乐:“我咋就觉得你爸,不对,咱爸是稀罕我呢?” 脸发烧。覃梓学瞪他一眼:“脸皮那么厚呢?谁稀罕你!” “我老丈人稀罕他姑爷呗。”魏武强顺杆爬,脸面这东西不重要啊不重要:“觉得他姑爷人不错,是个值得把自家儿子托付终身的那一个。” “没羞没臊。”覃梓学啐他,自己却止不住红了耳朵:“哪有这么夸自己呢?” “我夸你眼光好呢。”魏武强喜滋滋的,拈了根榨菜丝扔嘴里:“我丈母娘做饭真好吃,这榨菜炒的……齁咸。” 覃梓学看他苦着脸到处找水,简直快要乐死了:“下饭吃的,我妈口重,你这么空口吃不行。” 又灌了半肚子热水,魏武强拍拍胸口:“味道是真没说的,就是有那么一点咸。媳妇儿,这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你们放假吗?” “说起这个,”覃梓学想起来了:“我们这会儿手头上的活暂时告一段落了,年后大家要派出去,到厂里去看去学习。秦主任给大家放三天假,本地的都回去团圆了,就秦主任和季国庆,他们家远就不折腾了。我寻思把人叫过来一起吃个年夜饭呢?” “行啊,”魏武强没意见:“放假三天,你没跟我老丈人说啊?你不回去过年了?” 覃梓学想踢他,明明想着两人头一次团圆过年,嘴巴上却不这么说:“年三十那天,上头有领导要过来慰问,我们三个人留下来,也算是工作需要。” 大个子点了点头:“成!你们忙完一块儿回来,打个电话我去接。咱们回头包饺子,炒几个菜喝酒,好好过个年!” 第112章 抻个懒腰,火力壮的年轻人又想起那两瓶宫廷秘方:“咱俩今晚再试试那个油呗媳妇儿,是不是挺好用的?对了,那个床单呢?你爸看着没?你怎么解释的?我尿炕了?” “你神经吧你。”覃梓学把吃的东西仔细拧好盖子,准备拿去外面小棚子里冻起来保存:“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喏,衣柜底下,你赶紧烧点热水洗了,估计都有味儿了。” 大个子哈哈大笑,一边去弯腰扯床单一边继续嘴上犯嫌:“你还没说呢,好用不?第二天早上还难受吗?” “懒得理你。”害羞的某人直接愤愤的红着一双耳朵拎着吃的推门出去了。 晚上拉了灯上了炕,覃梓学一开始是抗拒的,只可惜他的抗拒还没两分钟就彻底散了。魏武强一双作乱的大手烫着皮肉四处点火,很快就把人揉成了一滩水。 “媳妇儿,这个比蛤蜊油好使,特别滑溜。” “你闭嘴!” “真的,还不那么黏……嗯,有股淡淡的香味儿?明明是没味儿的啊,难道是蹭热了才有香味儿?” “魏武强!” “好好我不说,我就说最后一句啊媳妇儿,你这里面暖呼呼滑溜溜的,我可真是太die了。” …………………………………………………… 基建工程告一段落,气派的地面站主机楼拔地而起,主色调是蔚蓝和本白,用秦书的话讲,这是太空的颜色,是伟大祖国迈进三万六千公里高空的里程碑中转站。 秦书是这个工作队的负责人,学术派,做事情搞研究很在行,总结陈词做激励演讲就哑了。放假前一天,秦书被硬架着做当年的工作总结及来年的展望。这人站在主机楼前面,吭哧了好半天,说了几句大白话—— 今年大家辛苦了,明年继续撸起袖子加油干!盖个楼没啥了不起,后面要干的事儿才是正事儿是大事儿。总结就算了,你们干了啥活儿比我还清楚,大伙儿回家好好过年,因为明年春节就不知道有没有假期了。 一众年轻人在寒风里哄然大笑,畅快的恣意的,青春飞扬在湛蓝的冬日晴空里。 年三十当天,早上覃梓学还是照旧去了工作站,他要把扫尾工作完成,顺便把秦书和季国庆接回家来一块儿吃年夜饭。 屋里屋外已经打扫的窗明几净,亮堂堂的玻璃窗上贴着大红的福字,还有个憨头憨脑的年画娃娃剪纸,平添了几许年节的喜庆气氛。隔得不远的村子里,零星的响起几声鞭炮的炸响,不知道是谁家小孩迫不及待开启了新年的大门。 早上喝了地瓜粥,魏武强开车把人送去工作站。覃梓学临下车前再三叮嘱,一定把家里该收的东西收收好,把两床被子分开放,看起来不要太奇怪。 “什么叫太奇怪?”魏武强逗他:“摆一块儿就是太奇怪了?” 某人没什么震慑力的怒目而视:“你把收起来那床大被拿出来,叠起两个被褥卷,起码让人看着,是各自睡各自的吧。” “我办事你放心。”魏武强不跟他逗咳嗽了,顺手拿起抹布擦了擦后视镜:“我回去把菜准备好,中午十二点过来接你们。要是提前结束你打电话回家,我五分钟就到。” 今天是个好天气,蓝天白云之下,主机楼看过去分外挺拔。就在这么再平凡琐碎的一刻,覃梓学听着魏武强的流水账,突如其来的感受到了家庭的那种温暖。 烧的热乎乎的屋子,灶头上热乎乎的饭菜,还有个热乎乎的人,一心一意等在家里。 “怎么了?”魏武强刹住话头,疑惑的挑眉:“我说错啥了?你眼珠都不会转了。难道是我今早实在太帅了?不能够啊,天天都这样……” 那点情绪还没来得及酝酿成型,就被这么句四六不着的话给驱散了。 覃梓学笑着摇头,开车门下车:“行了你快回去吧,不用过来接了,我们仨溜达着回去,不远。”走了两步又回头,挂在车门上认真叮嘱:“给你买的新秋衣秋裤你换上吧,回头秦书他们去家里吃饭,你也不方便换。听着没?” 来慰问的领导大概十点钟到的,秦书代表大家先把目前的工作进度说了一番,又把接下来过完年要做的事情汇报了下。三个人陪着领导一行人绕着主机楼转一圈,还进了大厅看看。 来的大领导有两个,一个是航天工业部的,一个是国家通信部的,俩加起来怕不是得有一百二十岁的长者相当平易近人。先是饶有兴致的跟着前前后后看了一圈,然后在听完秦书的工作汇报之后,表扬肯定了他们的辛苦付出,也诚恳表态了国家的大力支持—— 有困难尽管提,国家会想方设法来解决。总之一句话,排除万难,一定要攻克通讯卫星上天的技术门槛,加速我们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进程,为国防现代化增砖添瓦贡献力量。 一行人站在主机楼门前合影,随行记者按下了相机的快门,记录下了这样一个宝贵的时刻。 送走了领导,三个人并肩往覃梓学家里走的路上,秦书不由感慨。 要说这一年来苦不苦?苦,真苦!可是有坚定的信念撑着,苦累都不怕了,好像吃的差住的破都不算什么了。 季国庆也笑,摸了摸肚子打趣覃梓学:“这饿了一年了,就等着你家老弟做的年夜饭那点油水了。覃哥你得有心理准备,咱们秦书记可是相当能吃。” 第113章 秦书也不恼,哈哈笑着接话:“光说我,你能好到哪儿去?不过也是,这一年光惦记着进度啊数据啊,正经饭都没吃过一顿,今晚这是沾着小覃的光了。不过我也不跟你客气,谁让咱俩八百年前是一家呢。” 前面的路上转出来那俩熟悉的枣红色汽车,季国庆伸手指了指:“说曹操曹操到,覃哥你弟开车来接了。” “这小伙子,没说的。”秦书扶了扶自己的厚酒瓶底儿眼镜,有口无心感慨了下:“小覃你要是个姑娘,简直就是再合适不过了。” 覃梓学一颗心猛的一拎起又缓缓放下,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偏偏闲下来的季国庆是个话痨,就着话题不肯揭过:“书记说的还真是这么个理儿,这要是覃哥的媳妇儿,简直就能评优秀家属了!” “秦主任,季哥。”魏武强停了车拉了手刹,打开车门笑的一脸阳光灿烂:“快上车,冷吧?” “不冷。”季国庆还没完,权当是个笑话又说给另外一个当事人听了:“我们正说呢,你跟覃哥俩,要是其中一个是姑娘,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魏武强下意识把目光转向覃梓学。覃梓学若无其事的笑:“季哥说你要是我媳妇儿,就冲你这能干劲儿能评优秀家属了。” “我这五大三粗的,”魏武强很镇定的接话:“要说媳妇儿也得是我哥,对吧,哥?” 四个人全都笑了,笑声朗朗只是心思各异。 “好了好了,”魏武强见好就收:“快上车吧,菜都备好了,回去就下锅炒。秦书记季哥,咱们一块儿好好喝一杯,欢喜过大年!” 第64章 “覃哥,你这屋子真不错。”季国庆从进了屋就一直在称赞:“暖暖和和亮亮堂堂,还有小魏,你看看多能干!家里拾掇的干净利索,做饭还是一把好手!” 秦书刚洗过手,一边拿毛巾擦手一边哈哈大笑:“小季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听起来好像小魏很贤惠的样子。” “对对!”钢铁直的季国庆根本没想偏,还觉得书记就是书记,遣词造句特别贴合:“就是贤惠!哎呀这样的老弟,覃哥你可真是老幸福了!” “让你多读点书。”秦书摇头:“一天到晚说数理化头头是道,说起文学素养就头疼。” 季国庆老脸皮厚的嘿嘿一笑:“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秦书不理他,放下毛巾一抬眼,刚好看着高低柜上电话机旁边的罐头瓶子。 洗的干干净净的橘子罐头瓶子里,装的满满的都是蛤蜊油。 秦书就手拿起最顶上的,打开盖子用食指抹了一点擦手背上:“沾点光,给咱这老树皮也保养保养。不过我说小覃,你们这也太讲究了吧?买这么老些蛤蜊油,能用完吗?” 覃梓学在喝水,不提防突然听到这个,一下子呛着了。 “咳咳,我,不是,”男人咳得惊天动地脸通红,话都说不完整:“不是……小魏……” 魏武强几乎就是本能反应,两步过去,埋怨的帮他拍着后背:“喝水说什么话,呛着了吧?哦那个,”大个子丝毫不见羞愧,大包大揽:“我买的,打小我妈怕我手皴,一到冬天就给我用这个,习惯了。” 秦书点点头:“这习惯挺好。” “秦主任你……”覃梓学好不容易止住咳,眼里汪着亮晶晶的一层水膜,眼尾一抹红看过去带着些脆弱的艳丽,特别动人:“你要用就拿一个,拿个新的,别客气。” “行,不跟你客气。”秦书顺手把自己打开那小半个蛤蜊油重新盖上揣兜里:“什么新的旧的,就这个就够了。” 覃梓学跟魏武强面面相觑。还是覃梓学硬着头皮继续游说:“别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那么多,还是换个新的吧。” 这次轮到季国庆也来掺和一脚:“那行,我拿个新的。回头书记的用完了,过来用我的就行,我俩都沾小魏的光!” 真是要羞耻炸了啊啊啊…… 覃梓学不想讲话了,瞪了一眼强行憋着笑脸都憋红了的魏武强,转了话题:“脱鞋上炕坐着吧,炕上热乎。” “对。”忍得辛苦的魏武强赶紧补一句:“你们坐,喏,瓜子花生啥的,边唠嗑边吃点。我去准备饭菜,炖的菜和凉菜我都整好了。再炒四个菜,我估摸两点钟咱就能吃饭。”大个子又献宝般的从高低柜上拎过来两瓶白酒:“我哥们儿前两天带过来的好酒,汾酒,咱们晚上就整这个。” “行!”秦书也是个豪爽性子:“今晚没任务,咱们痛快喝一杯!”头发乱糟糟的男人眼睛特别亮:“我姥爷是山西人,最爱喝的就是汾酒。我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过年,我姥爷拿筷子头沾了汾酒给我尝,把我辣的眼泪鼻涕一把的,他们大人就在边上哈哈大笑。” 季国庆也被他带出了回忆:“这事儿我爸也干过!不过我不记得了,我妈跟我说的。说是我那时候才三四岁,看着啥都馋,看着我爸喝酒就过去抱着他大腿,眼巴巴看,还吧唧嘴。后来那点酒一进嘴,就把我辣哭了。”男人摸了下耳朵,有点唏嘘:“只可惜我爸命不好,没熬过那几年……不说了!” “那啥,”魏武强赶紧打岔,怕人难受:“主任,季哥,你俩有啥忌口的没?我好注意点儿。” “没那么多讲究!”秦书手一挥,敞开的棉衣前襟随着他的动作晃着,磨得锃亮打铁似的:“你跟我们这些有口饭就能活的同志,啥都不用客气。” 第114章 “好叻!”魏武强乐呵呵的往外屋走:“你们聊,哥,茶叶在电话机后头,暖水瓶是我中午刚灌的,你们泡茶喝。” “我以后啊,找个媳妇儿能像小魏这么贤惠,其他都不重要。”季国庆那点低落的情绪不见了,坐在炕沿脱鞋子:“什么长相出身啥的,就知冷知热有口热乎饭的,值了。” 秦书懒得批他关于“贤惠”的说法了,皱着眉:“昨晚不是让你洗脚的吗?” “不臭吧?”季国庆有点心虚,用手摸了下袜子又凑到鼻尖闻:“我昨晚才换的袜子。” “不是臭。”秦书指了指他的脚:“你看你袜子,那么大的洞,不知道缝缝吗?不磕碜啊?” “不会。”季国庆理直气壮,看着脱了鞋上炕的覃梓学,看着对方袜子上整整齐齐的补丁:“覃哥,你这袜子,小魏给补的吧?” “嗯呢。”覃梓学下意识摸了下那个藏青色的补丁:“小魏说我缝的难看,就重新给补了下。” “你听听,书记!”季国庆两手一摊:“覃哥有个万能小帮手老弟,一个顶仨,我没有。”顿了顿又咕哝:“知道今天来做客,我这已经算是挑的窟窿比较小的一双了。” 仨人坐在炕沿比袜子。最寒碜的当属季国庆,俩大脚趾头都冒了出来。秦书的袜子勉强能看,破的地方倒是缝上了,就是缝的歪七扭八的不说,还莫名其妙鼓出一个包。 秦书抬着脚,看看自个儿的再看看覃梓学的:“这小魏,他妈是拿他当姑娘养的吧?怎么缝补的活儿也会?你看看这针脚缝的。哎人比人不能活。” 话音刚落,里屋门被推开,被表扬能干的小魏端着盘子进来了:“义利的核桃酥,你们先垫垫。” 三人齐刷刷对他行注目礼,看的魏武强莫名其妙心里发毛。 “怎么了?瞅我干啥?” 秦书特诚恳的请教:“小魏你跟你母亲学过女红?你这袜子补的,我们一致认定相当有水平。” “哪有。”魏武强窘迫之余又免不了小得意,他指着覃梓学的脚丫:“我哥不会缝袜子,图省事儿就把破洞的两边一拽,直接缝起来。可是那地方都顶出洞缺一块儿了,这么缝不是扯淡吗?” 秦书看看自己“扯淡”的袜子,默默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得找块布头,合适大小的,沿着那个洞的边给缝起来,针脚得细点儿,不然还得破。原来我妈就这么给我缝的,我哪会这个。现在,”魏武强咽回去他妈不在了的后半句:“自己多练练就会了。我拿我袜子练手的,我哥这是成品。” 季国庆跟他竖大拇指:“小魏你可真是个人才!肺腑之言!我就是没妹妹,不然非得介绍给你不可!” 他这么一提,秦书又想起他说过的堂妹了:“哎对啊,瞧我这记性。我还说把我堂妹介绍给小魏呢。说说看,小魏你找对象有什么要求?我堂妹今年二十四,挺不错个姑娘。” 魏武强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简直头皮都炸了。我的妈呀,上次就为这堂妹的事儿,覃梓学小心眼了半天,好不容易插科打诨才翻篇的。 “秦主任我那啥,谢谢你好意啊。其实吧,”魏武强灵机一动开始编:“我在老家有个对象。” “那你就把人家姑娘扔老家,自己跑出来了?”季国庆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 “是想出来闯闯,再把人接过来?”秦书听了挺遗憾,不过做不成自家妹夫也不耽误他欣赏这个青年:“也是,男人出来苦,出来拼功业,等你稳定下来再把人接过来也好。” 这么说倒是挺合理。魏武强就没再多编瞎话,眼角瞄了眼脸色不善的自家醋瓶子,从善如流:“是,想着再过几年,我这站稳脚跟了再把对象接过来。” “覃哥你见过小魏对象吗?什么样?是不是特漂亮?我琢磨小魏眼光得挺高。”季国庆拈了块核桃酥,赞不绝口:“这核桃酥做的真地道!到底是老牌子!” “喜欢就多吃两块。”魏武强推了推盘子。反正他给媳妇儿买的核桃酥还有一半搁在小棚子里呢,这点不算什么。 覃梓学有些进退维谷。说见过也不合适说没见过也不合适。他可太知道这话题再说下去,魏武强会胡说八道什么了:“原来在东安,远处看过两次,不太熟。小魏你快去弄菜吧,秦主任和小季都饿了。” “这就去。”魏武强当然不肯放过这机会,笑眯眯的补全了自己远在东安对象的形象:“我对象瘦瘦高高的,皮肤白净脾气也好,人长得特好看,在我们那边小学当老师。” 覃梓学简直窘的不行,低着头耳朵都红了。 倒是秦书和季国庆连连点头,毫无猜疑:“当老师好,教书育人。我就说小魏对象肯定属于那种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前头都对,去掉最后三个字就是真谛。魏武强临出门前还不忘给覃梓学挖个坑:“哥你说是吧,我对象特别好?” 房间里重新剩下三个人,覃梓学那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着秦书责备他:“我说小覃,怎么说小魏也是你当成弟弟看的人,人家对象你都不关心,也太不应该了。” 覃梓学有苦说不出,特想把人揪过来揍一顿,让他再也不敢瞎咧咧。 第65章 这顿年夜饭,宾主尽欢。 从天大亮一直吃到天黑,秦书喝红了脸膛,季国庆喝大了舌头。 第115章 “小魏,”季国庆掏心挖肺的,简直就拿魏武强当自家弟弟了似的:“你这手艺,没说的!这个!”他竖起大拇指,打了个酒嗝,眼神飘忽:“特别有家的味道,真的。我就想我妈了……” 秦书在边上跟覃梓学唠嗑:“小覃你这基础扎实,等回头进入设备调试阶段,你得给我挑大梁,扛一个组的任务。” “你多吃点主任,”覃梓学给他夹了块鸡肉:“小魏去老乡家里买的,今早现杀的小公鸡。今儿年三十,咱不谈工作。” “对对,”秦书喝的有点上头,眯瞪着眼附和:“不谈工作,你看我这毛病……小覃你家是本地的吧?怎么没回去?三天的假期呢。” “来回折腾太不方便了。”覃梓学摸摸滚烫的耳朵,活动了下因为盘着而有点发麻的腿:“不怕你笑话啊主任,我就想痛痛快快睡个三天,太缺觉了。” 秦书一拍大腿,遇见知音了一样:“对啊!原来有工作撑着,不觉得累,困了也就眯个眼,很快又精神百倍。可你说这事儿多邪乎?昨天一放假,嘿,我今天早上差点没起来!闹钟响了没听着,还是季国庆去叫我才醒。” 俩人心有戚戚的对视一眼,一块儿笑了。 “心里没事压着了,那些欠下的觉就回来了。”覃梓学也喝了一点酒,晕乎乎的煞有其事的模样:“排队等着,恨不能睡他个天昏地暗。” 一直到八点多钟,魏武强说要去煮饺子,这俩人死活吃不下了。季国庆脚底下拌蒜的说要回去睡觉,饺子欠着,大年初二再来吃一顿。 想着不放心这俩醉鬼自己回去,魏武强和覃梓学干脆穿了棉袄开了车,把人送回到工作队安置好才又回家。 “好酒。”季国庆都躺床上了,还在闭着眼睛嘟哝:“我想我妈了……” 喝多的人死沉死沉的,连扶带抱的,安顿好了,覃梓学他俩也累出了一身臭汗。 “回去我帮你烧点热水擦一擦。”魏武强带上车门,踩下离合器,熟稔的挂档启动。晚上喝了不少,可是对于他这样的老司机来说,开车还真是小菜一碟。 倒是覃梓学有些忧心。酒精催发着,唠叨的可爱:“喝酒不开车,你看你这坏习惯,万一开沟里去怎么办……” 魏武强笑的恣意张狂,浓眉斜飞如裁,一双眼睛亮的要命:“怕什么!你家掌柜的就算喝醉了也能照常把车顺顺当当开回家!何况车上还坐着我媳妇儿呢是不!” “就你能耐!”覃梓学一巴掌拍他肩上。喝了酒下手没轻没重的,噗的一声闷响。 “哎呦!”魏武强夸张的叫了声。 “怎么了?我刚才没使劲啊。”覃梓学呆呆的看看自己的手,喝了酒后男人脸上血色充盈,连眼底都染了些粉意:“打出内伤了?” 开的平稳的小轿车跟着颠簸一下,魏武强笑的不行,都忘了要装疼了:“媳妇儿你刚才使出内力了?那不得把我肚子里面都震碎喽?” 覃梓学摇头,煞有其事的顺着唠:“不能。我一向控制的很好,像我这样的侠义之士,是不会伤害无辜弱小之辈的。” 这回可要命了。喝了一斤白酒没醉的小魏同志被他媳妇儿酒后憨态百出的模样给笑醉了,方向盘都快握不住了:“大侠饶命哈哈哈……” 一脚油门轰到底,魏武强迅速把车停回院子里,拧了钥匙熄了火转身就在覃梓学脸上吧唧了一声响的:“媳妇儿,下车回屋,锅里有原本要煮饺子的热水,我先帮你擦擦,然后咱俩好好研究一下大侠把我打内伤了怎么办的问题。” 覃梓学迟钝的啊了一声,笨手笨脚的爬下车,冷风一吹,激灵灵打个寒噤:“对啊,饺子还没吃呢,年三十还要守夜……” 深邃的夜空中,不知道哪里放了个魔术弹。远远的,一颗颗飞火流星样的小火球,劲道十足的飞上半空,又炸开一小团绚烂的烟火,特别好看。 覃梓学痴痴的盯着那处烟花,好半天没动。 魏武强都拉开房门了,回头一看对方没动,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笑了:“媳妇儿你喜欢魔术弹?那我明天去给你买两根回来放,咱自己来……” “不用了,”覃梓学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跟过去:“我就想起我小时候曾经特别羡慕魔术弹来着。” “啊?你羡慕魔术弹?”魏武强这回真惊奇了:“这玩意儿有什么可羡慕的?” “羡慕它能飞上天啊。”覃梓学很认真的解释。进了屋子热气一蒸,眼镜片上蒙了层厚厚的白雾,什么都看不清了:“我不能。那时候我还偷摸拆了个魔术弹,想看看里面是不是装弹簧的,能打那么高。” “弹簧哈哈哈,”魏武强一把搂住男人单薄的肩膀,特稀罕他这副傻乎乎的小模样:“我没拆过魔术弹,我把我家挂钟拆了。寒假嘛,我想找找里面那个钟,就整点铛铛铛响的那个。趁我妈不在家动手拆,想着回头找着以后再原样把挂钟复原回去。结果死活装不上了,怎么都多零件。后来瞒不住了,老实交代后被我妈拿大笤帚疙瘩狠狠抽了一顿。连着一个礼拜上学时候,走道都是瘸的。” 俩人傻乎乎的各自揭短,把自己小时候的糗事都说了出来,互相对视着笑,无比的心满意足。 “我今年好好干活好好赚钱,明年给你买台电视机。等你下班回来累了,可以躺炕上歇着,看看电视节目,比听广播有意思。”魏武强想了想又有点犹豫:“那你天天看电视,就没空理我了。” 第116章 “理你。”覃梓学也变幼稚了,跟他一块儿发疯:“不看电视看你,电视哪有你好看。” “那还差不多。”魏大个子满足了,点着头眯起眼,特惬意的神情:“媳妇儿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打水抹抹身上。” “我自己来就行。”覃梓学赶紧拍胸口表态:“我又没喝醉,不用你帮。” “什么帮不帮的,”魏武强手脚麻利,打开大锅盖舀了两瓢热水又兑了冷水,手指试试温度刚好:“俩口子客气啥,快点。一会儿还得煮饺子。” “吃不下了。”覃梓学把棉衣毛衣秋衣搁在炕上,不自在的舔了舔嘴唇。裸露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倒不是因为冷:“刚才吃太多,撑住了。” “运动运动就饿了。”魏武强不以为意,温热的毛巾擦到他肩头,舒服的覃梓学只想喟叹。 毕竟和在炕上钻一个被窝筒时候不一样。这样打赤膊站在房间正中,明亮的灯泡就悬在头顶,让覃梓学有些羞赫和耻意。尤其是自己脱了上衣而魏武强却衣着整齐,对方像在照顾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孩一样的帮自己擦身体,无微不至。 “大晚上的,天都黑透了,运动什么呀。”覃梓学舒坦的筋骨酥麻,脑筋都不愿意动了:“肯定不能出去跑步什么的。啊,你是想说俯卧撑?我不行这个,我连十个都做不起来。” “抬手。”魏武强仔细的就像在给幼稚园小朋友做清理,特别耐心:“你说说你怎么就不长肉呢?你看这肋巴骨,一根根的,我数数。” “你别闹!”覃梓学大惊,被他出其不意按到肋骨上,痒的浑身都要抖起来了。 “不闹不闹。”魏武强憋着笑哄他,眼睛不错珠的盯着近在眼前那两点淡茶色的小豆子。 还在蛰伏的小豆子丝毫不起眼,像主人一样扁趴趴的。可是魏武强知道,这两粒豆子从沉睡中被惊醒时那泛着水光圆鼓鼓粉润润的挺立姿态有多美妙诱人。 “媳妇儿,”魏武强又投了把毛巾拧干:“身上擦好了,闭上眼睛,给你擦把脸。” 覃梓学不疑有他,乖乖听话闭上眼睛。一大块热气腾腾湿毛巾盖下来,眼前瞬间没了光亮。 等了半天,覃梓学没等到如同刚刚一般的擦拭,纳闷的声音隔着毛巾,混沌不清晰:“怎么不擦?” “盖着蒸一会儿。”魏武强哄人,着了魔似的凑到男人左胸口,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覃梓学被偷袭,本能的惊叫一声,慌乱的就想往后退:“你干嘛……” 情急之下,他都忘了该先把毛巾拿下来了,就那么滑稽的晃荡着盖住整张脸的毛巾,才退后一步就被男人一左一右钳住了腰窝。 “别动。”魏武强声音哑了,带着点择人而噬的危险:“给我舔两口。媳妇儿你看不着,它立起来了,可好看。” 覃梓学羞耻的要爆炸,抖着手指一把扯下毛巾扔在炕沿上,露出那张红彤彤冒热气的脸:“魏武强你干嘛,不是擦身上的吗?” “是啊,擦完了。”魏武强仰着头,表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擦干净了,正好舔。” 青年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神态,说出的话又糙又露骨:“有股香味儿,奶味儿。” “你、你,”覃梓学脊椎都麻了,脚趾在鞋子里蜷缩起来,勾着鞋底:“等会儿上炕睡觉你再、再、再……”再了半天,容易害羞的覃老师都说不出那个舔字:“别站这里这样……” 定定的看着男人,魏武强展眉一笑:“行,听媳妇儿的,正好运动运动消化消化食儿,等会儿半夜好吃饺子。” 运动了仨小时,原本包了四个人吃的饺子,被覃魏俩口子悉数消灭光了,意犹未尽。 第66章 过了年俩人都忙了起来,时间过的飞快。 覃梓学跟着秦书他们一起去了贵州547第三工厂,魏武强前后脚的就飞去了广东,两眼一抹黑的赶鸭子上架,深圳广州一带转着,说是考察行情,其实托他那个不靠谱合伙人季鸿渊的福,考察啥完全凭悟性。 四月中,魏武强在广东晃荡了一个多礼拜,兴冲冲飞回了北京。说是考察的差不多了,归根结底还是惦记着自家媳妇儿,不知道人回没回来,会不会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再给折腾瘦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才拆了石膏的季鸿渊开车去接他,卡其色长风衣蛤蟆镜,拄着一根漆黑乌亮的精巧手杖,站在接机口无比引人注目。 魏武强看着他特高兴,连刚刚坐飞机的难受劲儿都抛在脑后了,拎着简单的行李包两大步跑过去,咧着嘴乐:“季哥你的脚好了?你看你整这一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归国华侨呢哈哈哈。” 季鸿渊摘下墨镜,眼底也带着愉快的笑意:“走吧,给你接风洗尘,咱们边吃饭边好好唠唠。” “好嘞。”魏武强也不外道,跟他并肩往停车场走:“季哥我瞅你这腿走道还行啊,基本上看不出来。开啥车来的?我开吧,你歇歇腿,毕竟才好。” “走多了就能看出来,瘸的厉害。”男人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他:“丰田皇冠。” “好车啊!”提到汽车,魏武强瞬间鸡血上身:“季哥你到底有几辆进口车?这也太牛了吧?你这么嘚瑟,部队里不管你吗?” “刚办了转业。”季鸿渊轻描淡写的:“在北汽挂了个闲职。” 第117章 魏武强大吃一惊:“怎么就转业了?没听你提过。不是干的好好的吗?” 季鸿渊微哂,低头指了指自己的腿:“到底不方便,咱这现在算是残疾人士了。再说,”男人嘴角勾出个讽刺的笑容:“酒后驾驶翻车,这要追究起来,闹不好就是处分。算了。” 魏武强听不懂,也不懂得这里面的猫腻:“可是……我十天前走的时候你都没提过,怎么这么突然?季首长没帮你活动活动?” “季首长要让我气死了。”季鸿渊眯缝起狭长的双眼,手里的墨镜一晃一晃的:“不是我妈拦着,他已经登报跟我断绝关系了。” 如果说这件事已经让魏武强吃惊不小,那么俩人吃饭时候季鸿渊说的话简直堪称地震级别的——直接把魏武强震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跟小崽子分开了。” 吃饭的地方是季鸿渊找的,胡同里一小馆子。地方不大,干干净净的四张方桌,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斜斜落在桌上地上,明晃晃的。 不是饭点儿,老板上了四菜一汤之后就回了后面,只余俩人对坐着喝酒,不说话的时候安静到落针可闻。 “干嘛那副表情看着我?”季鸿渊揶揄的笑,端起的酒杯凑在唇边,好整以暇:“哭丧啊?早了点儿。” “不是,季哥。”魏武强找回舌头:“你跟小和尚,你俩,这都几年了。也不对,你说过不会给小和尚走的。哎呀我讲不明白,这事儿你咋想的?” “能咋想的?”季鸿渊的表情看不出一点难过,甚至有些轻松的没心没肺了:“我瘸了,又从部队上下来没用处了,他还留在我身边干嘛?” “话不是这样事儿说的。”魏武强较真的拧着眉头,像俩浓黑的铁疙瘩:“季哥你说的不对,你俩之间不是利用的关系。” “呦呵?”季鸿渊一挑眉,笑了:“行啊,挺犀利,还会用词儿了。那强哥说说看,我俩啥关系?搞破鞋关系?” “你别说那么难听。”魏武强把酒杯放在桌上,坦坦荡荡的看着季鸿渊的眼睛:“你跟小和尚是经常闹腾,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哎你别吱声,我这会儿刚有灵感你让我说完。你俩一开始咋样我确实不知道,可是后来这大半年,就我过来这大半年,你俩啥样我看的一清二楚,我又不是瞎子。”可能是觉得一个大老爷们儿说这些有些难为情,青年抿了抿嘴巴,喝了一口酒又继续:“小和尚那小孩嘴巴坏,说话不好听,呛人。可是他对你,他稀罕你……哎操,说这个我可真是……” 季鸿渊差点笑呛着,咳了好几声才刹住:“我说强子你可真是太逗了哈哈哈……”顿了顿男人敛了笑容,垂下眼睑看着桌面出神:“我俩跟你和覃梓学不一样。” 魏武强看他这样,突然就跟着难受了。 好像有些什么跟寂寞孤独相关的词儿,突然就落到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在他眼里,季鸿渊一直都是潇洒的,不羁的,从容的,成竹在胸的。这个男人什么都不缺,要什么有什么,甚至看上小和尚了,哪怕一开始硬拘着,也把人留在了身边。 “季哥,我不懂你。”魏武强闷闷的:“我希望你和小和尚俩人都好,消消停停的过日子。可能我是想法太简单,可是这么天南海北的,能在一起多不容易。你也别觉得我酸,我看的出来,你对小和尚也那啥,挺真心的。可你讲话太损了。就你那天进手术室时候,小和尚蹲门口都跟我说了。他说季首长把你初恋给找着了,想撮合你俩。然后你说你不乐意就说不乐意呗,你非说那女的没小和尚那啥,哎我都不好意思说。季哥你就说句稀罕小王伟那么难吗?你就说你现在谁都看不上,眼睛里就剩他一个了。有多难?” 季鸿渊一开始斜撑着脑袋听他讲,后来边听边乐,都快乐趴到桌子上了:“我说的是实话啊哈哈哈……”男人笑了好一会儿,意犹未尽的抹着眼角笑出的生理性泪水,慢吞吞坐直身体:“我对小崽子一开始就是用强的,他恨我也在情理中。我俩一直磕磕绊绊处不好,小崽子记仇呢,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我最初是怎么逼他的。啧,不破不立,也是好事。” 魏武强很迷茫:“哪好?我咋就看不出来好?” “行了,不扯了,喝酒。”季鸿渊微微一笑,那个镇定霸气的男人又回来了:“你还小你不懂,咱哥俩好好喝酒,回头说说你这趟广东之行的收获,合计合计接下来怎么办。” …………………………………………………… 兴冲冲的回了徐家沟那边的家里,臊眉搭眼的又出来蹲院里抽烟。 屋里冷清清的,覃梓学没回来。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只剩院门木板上一点暗淡的光泽。 魏武强有点烦躁,掐了烟头站起身,望着工作队驻扎的方向,犹豫不定。 他知道覃梓学不会在那边。不会人都回来了也不着家。 可是他想厚着脸皮去打听一下,对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踌躇了没俩分钟,思念还是占了上风。 特别巧的是,魏武强才开车过去,正好碰着一个眼熟的小伙子出来。 那人一瞧着魏武强就热情的迎了上来:“魏哥是吧,你好你好。” 听着人家准确称呼到自己的姓氏,魏武强不好意思了:“你好,那啥,贵姓啊?怎么称呼?我就是来问问,我哥,覃梓学他们啥时候回来。” 第118章 “我姓王,”小王笑出两排大白牙,因为风吹日晒黝黑皮肤的对比,显得牙齿分外洁白:“今天早上秦书记才打电话过来的,说是他们买了火车票,今晚上车。我瞅瞅啊,”小伙子抬起手腕看看表,点头:“上车了,再有三十多个小时,后天早上四点多钟能到北京站,到时候再等俩小时,坐早班大巴车……” “我去接!”魏武强眼珠都亮了,迫不及待:“我哥他们一共几个人啊?” “秦书记,覃哥,季国庆季哥,徐明亮徐哥,一共四个人。” “成!”魏武强痛痛快快应承:“就这么地!我明晚就进城,在火车站边上找个小旅店住下,定好闹钟一大早去接。四点钟是吧?保证误不了事儿!” 小王真心实意的为对方竖大拇指:“魏哥你可真那啥,我说不明白,反正覃哥有你这样弟弟可真是太有福气了!对了,魏哥你要是去接,保险起见,明晚上你先去车站里头问问,那趟车晚点不,具体到站时间。用咱秦书记话讲,不打无准备之仗!” 魏武强开着车回家,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敞开的车窗吹进来夜晚沁凉的春风,可是根本吹不灭他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媳妇儿要回来了!自个儿正好回去把屋里拾掇干净,把大炕烧烧去潮气,再弄点吃的备着。 青年摸了摸口袋,里面有季鸿渊今天给他的钱,两百块。很大一笔钱了。 明早去买只鸡杀了,再炒几个鸡蛋,拿柿子炒,不对,这会儿还没柿子。 “那就光炒鸡蛋,炒四个。”青年自言自语:“肯定忙起来顾不上吃饭啥的,饿瘦了,回来可得好好补补。” 月光下,俩人居住的院子越来越近。魏武强离开时屋里留了一盏灯,此刻那点昏黄的光芒映进眼帘,分外温暖。 覃梓学还没回来,可是今晚听到的好消息渲染着,让这盏灯有了不一样的味道,有了独属于覃梓学才能给他的家的味道。 第67章 火车晚点了一个小时。 魏武强站在出站口,脖子伸的老长。本就大高个子特别打眼,这副样子更是引得周边来接站的其他人频频注目。 有位大爷打趣他:“这是来接媳妇儿啊急成这样?” 魏武强心里乐开了花脸上还得绷着:“没,接我哥,他们工作队今天回来。” 大爷咧开少了两颗牙的嘴巴,乐:“小伙子行!” 人逢喜事精神爽,魏武强这会儿就怎么看这大爷怎么顺眼,连对方脸上的褶子都透着一股子亲切:“我哥他们是为国家卫星通讯事业做贡献的,都是有本事的人。” 大爷肃然起敬:“哎呦那可是厉害,就卫星飞那老高,得搁多少火药在屁股那儿才能窜上天?” 刚刚还是灰蒙蒙的天,没睡醒的旅人样儿。也不知道哪一刻,太阳就那么突兀的爬上了天边,斜斜的阳光金灿灿的,给灰扑扑的楼房哨兵似的小树都镀了金,沉睡的城市活了。 隔着不远,车站里由远及近响起悠长汽笛的动静,脚下的地面似乎也跟着里面哐切哐切的大家伙震颤了起来。火车进站了。 魏武强无意识拢了双手放在嘴巴哈了口气,视线黏在出站口,心跳突然变快了。 仿佛能听到自己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湍急不歇,泵向心脏那里,于是心脏也跟着砰砰砰的跳的欢畅无比。 意识到自己的急迫,魏武强情不自禁舔了下嘴唇,笑了。 这种感觉,特别像他刚刚喜欢上覃梓学那会儿,稀罕的不行又不敢,总是挖空心思想接近对方。每每要看到覃梓学的时候,就是这种慌里慌张手脚无处安放的傻样。 出站口陆续开始有人出来,刚刚说话那大爷接到了自家亲戚,跟魏武强打了声招呼走了。 又过了几分钟,眼见着人流稀落了下来,望眼欲穿的某人这才看到自己期盼的熟悉身影—— “梓学——哥!” 满脸疲惫的四个人齐刷刷投过来目光,眼看着大个子青年兴高采烈的大踏步跑过来。 敞开的衣襟兜着风,像是扑扇着翅膀的鸟儿,热烈又快活。 疲惫不堪的覃梓学眼睛一亮,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语气中满满的喜悦:“武强你怎么来了?” 跑到四人面前,伸手极其自然的接过覃梓学手上泛旧的大拎包,魏武强咧着嘴跟其他几个人打招呼:“秦主任,季哥,小徐。我前天回来,刚好听说你们今早的火车,咱不是有车方便嘛,就来了。坐一宿火车累了吧?赶紧上车!来,秦主任,把包给我拎着!” 秦书揉了揉脸,胡子拉碴的样子实在有够邋遢:“这坐了三十几个小时,腰板儿都要断喽。唉年纪大了不抗折腾啊。” 季国庆看过去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精神头就强很多:“小魏是个好同志,咱们都跟着我覃哥沾光,省得倒车了。我这下火车时还犯愁,都累成这样了,再扛着大包转公交换郊区车,没到家先累掉半条命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走到停车的地方,魏武强手脚麻利,先把几个人的拎包放进后备箱,跟着掏出香烟每人发一根,解解乏。 这里头数徐明亮跟魏武强接触最少,接过烟时特不好意思,连连道谢,客气的不行。 “哎呦,舒坦!”狠狠抽了口烟,季国庆伸个大大的懒腰,感慨:“在车上就怎么着都不得劲儿,还得脚踏实地的……” 第119章 “明亮!”几人人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呼喊的动静。 徐明亮一回头,几分惊讶几分喜悦:“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徐妈妈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看过去很慈祥,眉眼间跟徐明亮很相像:“打电话问你们工作队那边,知道你今早回来,我跟你爸寻思过来看看你,给你带点东西回去。” 秦书知道徐明亮家里情况,干脆直接给了两天假:“行了,这段时间也把小徐累够呛,正好这两天休整,就跟叔叔阿姨回去住两天,后天中午之前回队里报到。” 徐家父母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刚刚被魏武强放进后备箱的行李又单独拎了出来,看着青年跟着老两口往不远处去,上了一辆红旗车,毫不知情的魏武强问了句:“小徐家里是干部家庭吧?” 秦书掐了烟头:“小徐他爸在卫生厅是个领导。不过我让他回家歇两天可不是为了这个。” 季国庆恋恋不舍的抽完最后一口,默契的接话:“徐明亮他哥前些日子刚去世,对老两口打击特别大。要不是小徐自己坚持不放弃,他爸早把他调回城里了。” “哪家都不容易。”秦书叹气:“行了,上车,回家!” 结果车子才过俩红绿灯,坐后座的秦书跟季国庆就打起了小呼噜见周公去了。 覃梓学自个儿也觉得眼皮发粘,可是他舍不得睡,侧着脸看着专心开车的魏武强,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魏武强压低声音笑:“这两人睡的……” 覃梓学跟着回头看,自己也乐了。 只见秦书跟季国庆脑袋靠着脑袋,身体歪倒着,差不多算是沉睡到人事不省了。 “太累了。”覃梓学转回身去,调整了下坐姿,轻声跟他闲话着:“先去了厂里,又去了卫星发射基地,秦主任那股求知若渴的劲头,真是让人佩服。这十来天学的东西太多了,每个人都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舍不得睡觉……” “那你也睡会儿,安全带系上,到地方我叫你们。”魏武强带了脚刹车,缓速过了一小段不平整的石子路面,车胎碾过碎石子,匝匝的声音细密的传入耳朵。 覃梓学系好安全带,也不提睡觉的事儿,轻声细语的继续聊天:“你前天回来的?累不累?这一趟去广东怎么样?” “我不累,坐飞机,嗖一下就到了。”魏武强想起季鸿渊和小和尚之间的大事,话到了嘴边又堪堪咽了回去,还是回家再说比较合适:“你看看你,眼皮都睁不开了,还撑着不睡干嘛?” “这不是,”覃梓学若无其事的往后看了一眼,再出口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想跟你说说话麽。” “我也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心神一荡,魏武强矛盾的又想踩油门,恨不能下一秒就把人带到徐家沟卸货,自己好带着媳妇儿回家,关上门好好说说话。 一直到出了城区,覃梓学这才撑不住倦意,脑袋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魏武强还在那儿跟他小声叨叨着广东那边有种牛肉丸子小吃特别好吃呢,结果眼角余光无意一瞄,这才发现人睡着了。 缓了车速,魏武强都没停车,交换着双手扶方向盘,就把自己外衣脱了下来,小心盖到了覃梓学身上。 心疼了。自家媳妇儿这回出趟差,果不其然又瘦了,唉,过年好不容易养起来那点肉,这下掉了个精光。 脸上也是的。气色也没过年时候那么红润润的,脸颊都凹进去了,有黑眼圈了。 头发也长长了。盖住了耳朵尖,东一绺西一绺的,估计都能扎个小辫儿了。 嗯,扎个小辫儿。 魏武强心里起了点小骚动。眼角一勾一勾的,自己想的偷摸乐了起来。 把额头和头顶的头发都拢着扎起来,像小孩那样扎个朝天辫,露出额头,眉眼和表情都挡不住了,清凌凌的眼红艳艳的唇白生生的牙,哭也好笑也好尽收眼底。他要是不乐意想拆掉的话……那可不行,怎么也得扎一晚上。那就把他双手绑起来,不给他拆。 这么点不可言说的胡思乱想,把魏武强弄得有点难受。好在车上几个人都梦会周公去了,不会有人发现他自己的窘态。 长长呼了口气,魏武强一边开车一边试图镇压下自己的邪念。 不行啊,媳妇儿出差累成这样,晚上哪能那样那样这样这样,那不是畜生么?算了,晚上就抱着睡就很满足了。 可是可是,真要抱进怀里,魏武强你有那份定力能忍住?就只是抱着? 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明晃晃的照射进车里。 魏武强伸手翻下来遮阳板,顺带着也把副驾的遮阳板放下。那道被遮挡的金灿灿的分界线就在覃梓学鼻梁上明晰的划了一道。分界线之上,是覃梓学沉睡安然的眉眼。分界线之下,是男人柔软微张的嘴唇和瘦削的下颌。那光线太明亮,把男人皮肤上纤细的绒毛都映照的根根分明,像一朵绒绒的花。 一派宁静的车厢内突兀的响起季国庆的叫嚷嘟囔声。 “不行了,不能再喝了,都喝四碗了……” 魏武强吓一跳,那点旖旎的心怀鬼胎嗖的不翼而飞。如果不是沉入血液里的本能把关,他差点一把方向盘抡歪,直接窜沟里去。 “季哥?”魏武强稳了稳心神,试探着开口:“咋了?做梦了?” 第120章 没人回答他。后视镜里看过去,季国庆脑袋耷拉在秦书肩窝,还吧嗒了两下嘴巴。 呵,这是说梦话呢。这小子,也不知道梦着什么了,还喝起了大酒。啧啧,都喝四碗了…… 第68章 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覃梓学口齿不清的揉着眼睛问:“到家了?” “到家了。”魏武强下了车,绕过车头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门弯下腰:“我抱你进屋。” “别闹。”覃梓学下意识往车后座看一眼,空荡荡的:“你什么时候把秦主任和季国庆送回去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魏武强一手扶着车顶,哭笑不得:“十分钟以前,他俩下车跟你说再见,你还跟他俩挥手的。” “是吗?一点不记得了。”覃梓学傻笑,慢吞吞的解开安全带:“让开,我自己下来。” “真不给抱啊?”魏武强逗他。 “滚蛋,”覃梓学拍他一巴掌:“去拿行李,我饿了,火车上都没怎么吃东西。” 一听自家媳妇儿饿了,魏武强也顾不上插科打诨了,直起身体往后备箱去:“早准备好了,进屋我把炕烧上,你躺会儿。昨天回来,我去村里跟老乡买了只鸡,还有鸡蛋,待会儿给你炒鸡蛋,小公鸡搁土豆一块儿炖上,再炒个白菜……” 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覃梓学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一散而空了。 天空湛蓝,北风轻柔,连呼吸间泥土混着青草的味道都分外好闻。 是啊,回家了,回家的感觉真好。 天气热了,冬天那些牛羊肉什么的放不住,早早就吃完了。好在家里还有半盒点心,牛舌酥什么的,拿出来给覃梓学垫巴垫巴,省得把人饿坏了。 原本刚刚站在院里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已经满血复活的覃梓学一脱了鞋坐到炕上,眼皮就又开始下沉,管都管不住。 身体是完全放松的,屋子里的气息是无比熟悉的,隔着一道门,灶台那里传来的脚步声、葱花爆油锅的刺啦声、菜板上笃笃的切菜声、还有魏武强愉快的口哨声。这一切的一切,混在一起都让覃梓学觉得特别自在。 像游鱼入了水,像倦鸟回了巢,像猛虎归了林。 覃梓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被叫醒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的,盯着站在炕边地上的人看了好半天,大脑才开始运转。 “吃饭吧?刚才我看你睡的香,没舍得叫你,这会儿都该吃晚饭了。” 下意识往窗外瞄了一眼,果然天都黑了。 覃梓学撑坐起来:“我睡了多久了?天都黑了。” “没多久,刚好把小鸡炖烂一点。” 被这么一提醒,覃梓学马上闻到了屋子里浓郁的肉香味儿,肠胃瞬间造了反,饥肠辘辘饿的发慌。 小炕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冒着热气,惹得覃梓学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一只小公鸡几乎大半都进了覃梓学的肚子,加上三碗大米饭,撂下筷子时,覃梓学才发觉自己吃撑了。 “好吃吗?”魏武强笑眯眯的看着他。 覃梓学痛快点头:“老香了。” “喜欢吃我明天再去给你买一只。”魏武强这性子搁过去,指不定就是那“烽火戏诸侯”的昏庸皇帝周幽王。 “别介。”覃梓学摸摸肚皮摆摆手:“老乡家养只鸡下蛋也不容易,都快让你吃光了。不对,”男人摸了摸脑袋:“应该是都让我给吃光了,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我昨天才跟季哥一块儿打过牙祭。好几个菜。”魏武强看他这会儿有精神了,正好又提到季鸿渊,想了想干脆说了:“告诉你件事儿,季哥跟小和尚分了。” 果不其然,覃梓学也吓一跳:“啊?不会吧?怎么这么突然?” “季哥从部队上下来了,到北汽去上班,”魏武强干脆三言两语把季鸿渊说的那些变故都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反正他说他腿也瘸了,现在又转业了,对小和尚没什么用,就分了。我觉得他说的是气话。” 覃梓学震惊的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儿。 可是真要说起来,他跟王伟季鸿渊俩人这些年断断续续的,也算是相交一场五六年的情谊,哪怕往日里走动不多。 “好端端的。”覃梓学讷讷的,也说不出什么感慨的话。这俩人,要说有罅隙是真有,言谈举止都能看出来。可是要说没感情也不现实。 魏武强从炕上跳下地:“我收拾碗筷,你歇着。” “我也活动一下,吃顶了。”覃梓学坐不住,趿拉着鞋跟着屋里屋外转。 “等我收拾好,咱俩出去转转,消化消化食儿。你这一天没动了。”魏武强动作麻利,几个碗盘筷子的,三下五除二洗好放进碗柜,就手把洗碗水泼到院子杖子根那边,扎着两只湿淋淋的大手就进屋了。 “正好我打算这两天买点种子,在院子里种点菜。你想种点啥?茄子大辣椒柿子黄瓜?” “你还会种菜?”覃梓学几分惊讶,扶了扶眼镜腿,眼带笑意:“这个我坦白交代,我真不会,我家就没种过菜。我的技能也就停留在浇点水的层面上。” 魏武强拍胸脯:“放心,你掌柜的全能!啥啥都会。出门能开车,进门能种地,烧火能做饭,上炕能睡汉。” 覃梓学给他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这真是个活宝:“行,咱俩去村里转转。不过这么晚了,小卖部也关门了吧?” 第121章 “嗐,关什么门。”魏武强看他开心自己也跟着乐:“老于头就搁自己家前院开个小卖部,卖点杂七杂八的,只要没睡觉,啥时候买都行。” 月色如水,夜风不兴,俩人溜达着边说话边往村里走。 快到谷雨节气,土路两边的农田里,乡亲们已经种下了作物的种子。有长得急的已经冒出了嫩芽,在清亮的月亮地里,张着稚嫩的一抹葱绿,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急盼着雨水的到来。 “季哥这段时间跟家里闹得也挺僵,”俩人并肩走着,肩膀一会儿碰着一会儿又分开,于是落在地上浅淡的影子也是如此:“他爸季首长估计气够呛,季哥他妈拉着,不然我琢磨就老爷子那火爆脾气,季哥腿脚现在还不太利索,挨揍都跑不了的。反是我觉得吧,季哥这阵子肯定不舒坦。工作工作不顺心,感情感情的又闹掰了,还有家里一摊子,哎,想想都头疼。哪天我叫他来家里喝酒吧?” 覃梓学诧异的看他一眼:“你叫呗,这事儿问我干嘛。” “咱家大小事不都得向你请示嘛,”魏武强脸皮厚,说什么都不带脸红的:“你说不行那我可不敢擅自做主。” 覃梓学扑哧一声乐了:“那你别叫他了,大老远的,喝完酒回去也不方便。” “说起这个,我上次就琢磨跟你说来着。”魏武强这回不闹了,说的是正经事儿:“上次你爸过来,就觉得不方便,不是我觉得不方便,是大家都觉得不方便。咱那屋就里外两间,咱俩住是绰绰有余,这要是来个客人,住着就麻烦。我想这不天暖和了吗?咱偏厦那屋也是个正经屋子,就是小了点儿,回头拾掇一下,再把墙面粉刷一遍,买张床搁进去,不管是季哥小和尚他们过来还是咱爸咱妈过来都好住。” 咱爸咱妈。覃梓学憋着笑:“偏厦就那么点儿大,你好意思让客人住?” “必须不能够啊,”魏武强浓眉一扬,神气活现:“咱俩去住,让客人住大炕,妥妥的诚意!” 心里一热,那些还不成熟的话脱口而出:“武强,等过两天队上不那么忙了,我请个假,带你回家见我爸妈。” 魏武强先是没明白过来:“我不是见过咱爸了嘛——啊?!” 青年眼睛瞪溜圆,看过去就有了几分傻气:“你你你……你想干啥?” 真说出来了,覃梓学倒也不后悔:“带你去认门,丑媳妇儿也得见公婆不是?” “谁丑?我不丑好吧?不对,不是说这个。”魏武强慌了:“你这么突然,不行,我没什么,是你爸妈肯定受不了,咱俩不能这样不打招呼直接来横的。” “我不想把你藏着掖着,”覃梓学降低声音,俩人已经走近了于老头家,隔着一道木杖子,能看到里面敞着门说话的人们:“起码在我最亲近的家人那里,不想再介绍你是朋友是表弟什么的。” “我知道你意思,”魏武强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他不是为自己难过,甚至这莫名其妙的难过为了谁又从哪儿来,他都搞不清楚:“你想清楚了,我觉得你这么,那词儿咋说的?破釜沉舟,对,就这个词儿!你这样不好。我看你爸也是个文化人,看着挺平易近人,可是谁家遇到这种事儿估计都不行,接受不了……其实我没事,我就这么跟你过一辈子,别人问起来说是老家的表弟啥的,没问题,我不在乎……老于叔好,吃过了?” 两人突兀开始的谈话结束的同样突兀,源于披着外套迎出门来的老于头。 第69章 四月底的一个周六下午,覃梓学跟秦书季国庆他们正在主机楼楼顶,拿着图纸讨论直径13米的国产天线吊装问题。 “这里,支撑架,还有这里,角度问题。”秦书皱着眉伸手点着。春风吹过,纸张发出细碎的窸窣声:“这是我们国家第一次自主生产的大尺寸天线,自体重量……” “覃梓学覃同志。”从楼梯口探头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是最近刚刚走马上任给他们做饭的老乡高阿姨:“有你电话。” 围成半圈的几个人齐刷刷望过来,高阿姨赶紧解释:“我说你们忙着呢,那个女同志说是覃同志的妈妈,说有急事。” 覃梓学眼皮一跳,感觉不妙。 “你去,正好一会儿把卷尺拿过来。”秦书拍拍他肩膀,冲着楼梯口偏偏脑袋。 往秦书办公室走的一路,覃梓学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他妈是为了什么,竟然会把电话打到工作队这边,家里又是出了什么事儿。 跟在覃梓学身后的高阿姨小跑了两步跟上来,伸手捅了下男人的胳膊,神神秘秘的:“覃同志,刚才人多我没说,你妈电话里哭了,别是家里出了啥大事儿。” 覃梓学心脏重重一跳,勉强笑笑:“谢谢高姨。” 进了屋定了下神,覃梓学深呼吸,努力平定自己絮乱的气息,伸手接起电话:“喂,妈,我是梓学。” 电话那边咔啦啦一些电流的杂音后,覃妈才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哭了。 “妈您别哭,怎么了这是?”覃梓学急了,空着的左手下意识抓住桌沿,身体微微前倾。 “你爸,”覃妈哽咽着,语句断断续续:“他昨天上班,跟老许又吵吵起来了,就老许……许建军你知道吧……老许给了他一杵子,你爸就摔了个跟头,一屁股坐地上去了……人是没摔怎么着,没磕着碰着的,可你爸那人你知道……他觉得这下子丢人丢大发了,奇耻大辱,一晚上气的觉都没,没睡好……早上起来跟我说脑袋疼,昏沉沉的……就上午十点来钟不到十一点,你爸单位往我们那打电话,跟我说你爸不能动了,送医院了……这可把我吓得,呜呜呜……” 第122章 “妈,”覃梓学听的心惊肉跳:“您现在在医院?哪家医院?” “在,就你爸他们单位附近的京医大附属医院,”覃妈吸吸鼻子,哭腔浓重:“我才跟医生说完话,就出来找公共电话打给你了,你爸得了脑梗,医生说昨天那事儿是诱因。梓学你那边方便请假吗?妈妈这会儿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呜呜呜……” 跟秦书请了假,覃梓学几乎是一路跑着回的家。 魏武强正蹲在院子里间苗,看着跑的一身热气的男人,诧异的拍着手上的土站起身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没下班呢吗?” 看见魏武强那一刹那,覃梓学发现自己没出息的有了掉眼泪的冲动。 刚刚他一直强撑着安抚妈妈,把不安和惶恐强行压下去,担当家里那个扛事儿的“顶梁柱”。爸爸倒下了,自己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妈妈哭他不能哭,妈妈六神无主他不能六神无主。 可是现在,那道苦苦撑着却千疮百孔的大闸突然不用撑了,那些委屈难过痛苦等负面情绪一股脑的涌出来,漫过堤防。因为覃梓学知道在这人面前自己不用伪装,出了天大的事儿他都会跟自己站在一起一块儿去承担。 “出什么事儿了?”魏武强发现不对,两大步走过来,微微低着头盯着男人泛红的眼圈,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我爸,”覃梓学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脑梗住院了。” “走。”魏武强反应很快,想都不想直接拍板做主:“我开车带你回去。你先别急,咱们去医院问清楚情况再说。” …………………………………………………… 好在覃爸是上班时候出的事,送医算是及时,不至于太严重。 “你爸这情况还好,”医生指着片子上的脑梗点敲了敲:“刚送进来时候左半边身子不能动,现在经过抢救治疗,好转一些了。脑梗这个病呢,在于日后恢复及锻炼。日常药要吃,没事多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秋冬天多注意防寒保暖,不行就来医院挂点水,防止复发。” 谢过医生出了办公室,覃梓学低着头,双手插在兜里一声不吭。 “梓学,”魏武强心里也不舒服,毕竟前些日子覃爸去徐家沟时候还好好的:“医生也说了,不算太严重,你得宽心。不然你再这个样子,阿姨看着不得更难受?” “我明白,就是心里堵得慌。”覃梓学深呼吸,伸手揉了揉眼睛,微微泛了红:“我在想,以后该怎么办。” 俩人走到病房门口,坐在椅子上的覃妈一下子站起来,红肿着眼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出来。 “没事,妈。”覃梓学快走两步迎上去,努力让语气轻松点儿:“医生说了,我爸这情况不算严重,等过些日子出院了,多锻炼锻炼,该吃药吃药,没大事。” 覃妈话未出口眼泪先下来了:“这还叫没事?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这以后咋整?你爸还不到六十……” “能走。”覃梓学伸手把妈妈抱进怀里,自己鼻子也酸了:“送医及时,医生说没那么严重。走路是要用拐杖,可不至于不能动。你跟我爸都得放宽心,得这病不能再气性那么大了,知道吗?” 覃妈像个小孩样的,靠在儿子肩头,呜呜哭着,把心里的恐惧都宣泄出来了:“儿子啊,你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气儿高着呢,眼下这样……你让他不生气,我哪有那个本事让他不生气……你说许建军那人,平时就跟你爸不对付,吵吵巴火的,可是有事儿说事儿动什么手呢……” 走廊头上护士站那边传来喧嚣的人声,五六个领导样的人拎着东西正在那边问询。 覃梓学正朝向那边,眼尖的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国字脸浓黑眉,头发白了一半,还是根根直立,彰显着主人的火爆脾气。 无声的叹口气,覃梓学看了眼身边的魏武强,拍拍自家妈妈肩膀:“妈别哭了,许建军跟我爸的事儿,咱们跟我爸单位领导讲道理好好说,别激动冷静点,行吗?” 覃妈抬头,不解的看着儿子:“儿子你说什么?” 覃梓学没空解释也不用解释了,那几个人问明了房间号,已经朝着他们三个走过来了。 “覃家嫂子。”说话的是覃爸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姓丁,四十出头的瘦削女性:“咱们单位领导来看覃科长了,现在怎么样了?” 覃妈听着动静回头,别的没看着,却是一眼刚好瞅着佝着腰眼带愧疚的许建军,就站在最后面,斑白的头发特别扎眼。 怒火攻心,覃妈哪里还记得自家儿子刚刚讲的话? “许建军你怎么还有脸来?来看老覃笑话吗?你俩多大深仇大恨,你说!” “我不是故意的,那不是气急眼了嘛……”许建军没底气,说话喏喏的:“我跟老覃能有啥深仇大恨……” “覃家嫂子你先别激动,坐下歇歇。”打圆场的是个圆脸中年男人,看着跟丁主任差不多年纪,头发已经成了典型地中海:“消消气消消气,咱们有话好好说。” “对,我们单位领导都来了,除了慰问覃科长,也是为了给覃家嫂子个交代。”丁主任附和:“许建军同志也是意识到自己错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 一群人闹哄哄的说着话,倒是把覃梓学和魏武强晾到了一边。 第123章 魏武强悄悄扯了下覃梓学袖子,大拇指往病房门歪了歪。 “你爸好像醒了。” “你在门口拦着,我先进去看看。不能让他们进去,尤其是许建军。”覃梓学低声吩咐,看着魏武强点头,这才闪身进了病房。 四人病房里,最里头靠窗的位置躺了个老头,正在睡觉。覃爸被安置在最靠门的病床上,这会儿应该是药劲儿还没过,费力的眯着眼神智混沌的样子。 “爸。”覃梓学哽了嗓子,悄悄喊了一声,蹲在病床边握住了老爷子没打针的那只手。 覃爸嘴唇动了动:“梓学啊……” “是我,爸。”覃梓学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可还是不争气的红了眼圈:“爸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 覃爸费力的微微摇摇头,左边嘴角不自然的抽动了几下,语调含混:“累……迷糊……” 老爷子没清醒多久,药劲儿上来很快又昏沉沉睡着了。 等覃梓学收拾好情绪出病房的时候,所有人都齐刷刷望向他。 “你爸,醒了?”覃妈擦了擦眼角。 “又睡了。”覃梓学轻手轻脚带上门:“药劲儿还没过,医生也说估计得明天早上才能醒过来。各位领导先回去吧,我爸这边一时半会儿也不方便,何况医生也说了,我爸现在情绪要稳定,不能激动,其他的,咱们回头再谈?” 丁主任落在最后一个走的。女人塞给覃妈一个信封:“嫂子你收着,这是一点慰问金,单位公会的一点心意。有什么事儿你去找我,要么往办公室打电话跟我说。覃科长是个好人,我们都希望他能早日恢复,再回到我们中间来。” 喧嚣褪尽,走廊里又剩下三个人。 窗外,最后一点夕阳也拖着那抹残红,依依不舍的往下坠着。 远远走廊的尽头,推着铁皮餐车的食堂工作人员开始给各病房送餐了。 “妈,您回去歇歇吧,好好睡一觉。今晚我搁这儿陪着我爸。”覃梓学心疼的看着自家妈憔悴的样子:“小魏也能帮衬着,我俩上半夜下半夜轮着休息,您甭担心。” “嗯呢,阿姨,”魏武强终于有表态的机会了:“你放心,这几天我都能在医院待着,叔叔有啥事儿我都能搭把手。” 一直处于慌乱没了主心骨状态的覃妈这才留意到跟儿子一块儿来的大小伙子:“小魏是吧,你好。你看这兵荒马乱的……哪好意思麻烦你……” “不麻烦。”覃梓学快刀斩乱麻。事实上他今晚也要跟魏武强商量一下,接下来覃爸住院这段时间该怎么办:“小魏就跟我……亲弟弟差不多,妈你不用跟他客气。” 魏武强赶紧跟着连连点头:“是是,阿姨甭客气。咱们说起来还是一家人,那啥,在东安时候,覃哥认我妈当干妈的,所以我覃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对了,阿姨,我开车送你回去,别去搭公交车了。” 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落下帷幕了。 夜色中,俩男人站在病房门口走廊的窗边,望着外面树影摇曳浓浓淡淡的黑,一时间都没了话。 魏武强偷摸抽了一根烟,推大了些窗户赶紧散烟气。 “武强,”覃梓学也不知道看着窗外的什么出神:“我觉得,这种情况下,我不能再待在徐家沟的工作队了。” 第70章 覃梓学在医院待了两天,第三天就被覃爸给赶回了徐家沟。 伙同魏武强一起。 “我这还没死呢,用不着你回来忙活这些。正好我跟你妈也到了差不多退休的年龄,回头把手续办了,回去下下棋养养鸟。等我不能动的时候你再说回来的事儿,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点儿不经事儿,这么沉不住气。” 开车回徐家沟路上,魏武强偷摸瞄了覃梓学好几眼。 对方一直不吭声,望着窗外情绪低落。 清了清嗓子,魏武强搜肠刮肚的找词汇安慰他:“梓学你也别多想了,依我看,叔叔也不是单纯为了让你安心工作说宽松话。你看他昨天下床走路……” “昨天下床,没人扶着根本一步都走不了。”覃梓学呼口气,那些郁结沉在胸口,压的他呼吸不畅:“你也看着了,我爸左边腿拖着,走的特别费力,明显脑梗后遗症。” “这不是才刚开始下床走嘛。”魏武强有点忐忑,怕挨骂:“医生不是也说了,好多人得了这病,根本不可能第三天就下床走路,叔叔算是好的。而且,都在床上躺两三天了,一时走不好也不说明什么是不?” 覃梓学不吭声,手指攥着衣角,骨节泛白。 “真的你别挂心,你先回去好好工作,叔叔这边还有我呢不是?我没事我可以经常来回跑。等出院的时候,我开车来接了送回家,叔叔到时候要还是走不好,我背他进去。对,等出院时候要还是这样,你再说辞职的事儿也不迟,你说呢?” 那口一直噎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的气突然就散了。 覃梓学转过来,看着魏武强专心开车的侧脸:“我知道说谢谢挺矫情的,可是武强,我真的觉得,特别感谢有你在。” “谢啥。”魏武强嘿嘿一乐,手上方向盘熟稔的打个方向,顺利的超了一辆车:“你跟我用不着客气,就像你跟阿姨说的,咱俩是亲的,不过不是亲兄弟,是亲两口子。” 魏武强给这片愁云惨雾撕开了一道口子,饶是覃梓学心里沉甸甸的,依然被他逗笑了,郁结的心思少许轻松。 第124章 “对了,”魏武强按了下喇叭,想起来似的叮嘱:“叔叔这情况,你可别犯傻,跟他和阿姨说咱俩的事儿。也不是火烧眉毛非要说的什么大事,你可憋住喽。” “这样子,我哪还敢说。”覃梓学叹口气:“走一步说一步吧。” 五月中,覃爸出院了。 老爷子出院那天,特别不巧的是贵州厂里第一批的设备刚好到货徐家沟,整个工作队忙的脚打后脑勺,验收调试安装的各项准备,作为技术骨干,覃梓学根本走不开。 魏武强二话没说,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让领导放心。 覃梓学又好笑又窝心,连嘴上着急上火起的燎泡都好像不那么疼了。 让人庆幸的是,经过半个月的治疗和精心休养,覃爸左半边身体好了很多,拄着拐杖自己走路不成问题。而且经过时间的沉淀,老两口的心态都调整了过来,平和乐观了不少,不像最初那么慌乱无措怒气攻心了。 住院这半个月,魏武强真是三天两头开车往医院跑,跟覃家父母的关系也是日渐融洽。 覃爸原本就对魏武强印象不错,经过这件事,更是觉得小伙子人品没的说。私下里,覃爸就跟覃妈说,帮朋友能帮到这份儿上的实属不易,小魏是个好孩子,梓学能结识到这样的朋友也是福气。 覃妈很赞同覃爸的话,对魏武强感激的不行。每每魏武强开车过来医院,毫不嫌弃的帮扶着覃爸锻炼或是去厕所,都觉得自家儿子能有这样的朋友真是烧高香了。 是以出院这天魏武强自己过来接覃爸,解释了覃梓学那边忙的脱不开手,覃爸覃妈没有半点的不高兴情绪,只觉得这样麻烦魏武强特别不好意思。 “小魏啊,以后有空就去家里吃饭,梓学那边事情多,不用非等他有空一起来。”覃妈坐在后座,看着魏武强专注又认真开着车的样子,忍不住就夸人:“小魏这车开的真好,技术型人才。” 魏武强觉得自己有点顶不住这样的夸赞,脸都红了:“就还行吧,原来在东北开大拖难开,这种小轿车很简单。” 冷不防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覃爸开了口,带着点轻微后遗症影响的含混不清:“村里不方便,就住家里来。” 魏武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倒是覃妈懂了,立刻拍手叫好:“对啊,小魏你住徐家沟进城一趟多不方便?梓学那是工作需要没办法,我听说你做生意,在哪里啊?要是在城里,就搬家里来住吧,正好梓学的房间也空着。” “没事,挺方便的。开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魏武强心里暖洋洋的:“梓学哥不会做饭,工作队那边忙起来也挺苦的,我反正闲,能帮他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冬天冷了烧烧炕,也能舒服点儿。” 覃妈跟覃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样的感激。 “你这孩子,”覃妈真心实意的:“对梓学真是太好了。说起来梓学比你还大,一点儿没个做哥的样子,还跟小孩似的,没人管着连天冷了加件衣服都不知道。” 魏武强听的有点心虚,从后视镜瞄了眼覃妈,没看出什么不对劲,这才放下心来。覃妈的话在肚子里滚个个儿,他也笑了:“是啊,有时候跟小孩似的。” …………………………………………………… 五月底,魏武强跟季鸿渊一起,又去了趟广东。 这趟广东之行,俩人跑了广州深圳珠海汕头等几个地方,季鸿渊有公职在身,出来一趟不容易,时间浪费不起。是以俩人行程安排紧凑不说,出发前更是早早通过电话电报等方式,不打无准备之仗,要对接的企业单位都提前敲定落实到了位。 这一通提前准备,让魏武强看出了点眉目。 “季哥你是要开车行?”周日中午踏上返程飞机落座之后,憋了一路的魏武强再也憋不住了,压低了嗓门还是难掩惊讶之意:“我一直以为你想倒腾点儿啥……” 季鸿渊好整以暇,微微一笑:“可不就是瞎倒腾点儿啥。” “我不是那意思。”魏武强摆摆手:“柴米油盐酱醋茶衣服裤衩啥的,谁知道季哥你这一倒腾就是大家伙。可是,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踏实呢?” “怕个屁。”季鸿渊斜睨他一眼,慢悠悠的:“第一批经济特区已经批了,四个地方咱俩跑了仨,你看出什么眉目没?”顿了顿男人又接话:“特区特区,政策搞活。咱俩见的那个特区管委会罗主任,他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魏武强点点头:“建什么商业旅游啥的,对外国人,让他们来投钱。” “真朴实。”季鸿渊冲他竖个大拇指:“加大工业园区的基础建设,积极引进外资,通过灵活优惠的政策,吸引外企来落户投资。” “对对,”魏武强连连点头:“还是季哥你有文化,说话跟那个罗主任一样,一套一套的。” 季鸿渊啧了声:“你这以后也是要当总经理的人,就算是装蛋,你也弄点专业词语武装一下呢?就像那些假洋鬼子,张嘴闭嘴一句话里不夹带俩英语单词就不会说话了似的。” “我学我学。”魏武强压着嗓子乐,生怕动静太大再把空姐招来:“不过,罗主任讲的这些话,为啥让你决定做车行啊?那得老鼻子钱投进去了吧?” “还行,”季鸿渊轻描淡写的:“钱的事儿你不用管,我能融资。罗主任能融外资,你季哥我能在京城那帮公子哥圈子里融内资。这个不提,强子你得明白,经济搞活以后,我们国家不再是计划经济时代,什么东西都得凭票购买,还不一定买的着。简而言之,你看到的特区发展现状,就是我们以后样子。举个例子,你看深圳汕头这些地方,街头上什么车多?进口车对吗?原本我对这点感悟还不深,去了北汽之后我才看明白,我们国家的汽车行业,拍马直追也要时间,现在还是不行,是真不行。京城这地方藏龙卧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有权的人,那些人现在持低调观望态度,买国产车只是为了表态,懂吗?压抑的需求一直在,就看什么时候压不住,井喷出来。” 第125章 魏武强听的又是兴奋又是犯愁:“进口车是真好开,你说的这点我承认。可是关税啥的加上去,那价格……季哥你这车行要是进货,得填多少钱进去?” “真是个傻的。”飞机开始滑行,巨大的压力将两个人紧紧压在椅背上。 季鸿渊想了想,不打算一次性把汽车链条里灰色的一面全都告诉这个纯洁的傻孩子:“我们手上联系的这几条线,都能随时供货。车行里摆放两辆就够了,其他的用资料体现出来,需要订货,懂吗?买主跟咱们签订合同交定金,回头咱们安排广东这边发货。国内有的,一周内到货。国内没有的,等个四个月半年的,你放心,他们乐意等。对了,除了汽车,摩托车这块也得做,还有,京城里有人玩车你知道吗?这块儿我目前暂时不打算动,但是你可以琢磨琢磨,车辆改装这方面,加装尾翼、调底盘、换车架换车身什么的。行了,眼珠子瞪那么大做什么?不怕掉出来啊?我现在就是给你提个醒,慢慢来,别傻乎乎的只看到眼前。” 魏武强伸手把自己下巴推上去,心悦诚服:“季哥你真牛逼,小弟甘拜下风。” “等咱俩把这摊子盘活了,以后可做的事儿多着呢。”季鸿渊伸手弹他个脑奔儿,调整了下座椅,闭目养神:“等汽车不好玩了,咱们就去炒地皮。别学那个小崽子,眼皮子浅,倒腾点儿轻纺电器什么的就满足了……” 第71章 “给阿姨买了个围巾,给叔叔买了件t恤,翻领的你瞧,软和舒服,天气热了就能穿。” 青年站在炕边,献宝似的从旅行包里一件件往外拿东西。 覃梓学刚洗过手,一边把毛巾搭到脸盆架上,一边打趣着说笑:“出去一趟好几天,不仅没瘦还胖了点儿,看过去气色很好。” 魏武强大惊,站直身体转过来辩解:“哪有,季哥时间紧张,连轴转的都没时间吃饭,光在路上啃点心了。哎对,广州酒家的点心我带了两盒,就是太沉了,回头给叔叔阿姨带一盒,口味绝对。” “逗你玩的二傻子。”覃梓学走过去,探头往包里看:“拎这么多东西不重吗?” “要不是季哥吓唬我说行李超载得我自己掏钱,我还能再带点。”青年一把搂住男人肩膀晃了晃,亲密的样子:“还敢逗我玩了,把你能耐的。” 天气热了,覃梓学只穿了件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从魏武强居高临下的角度,隐约可见男人凸显出来的锁骨。 “让我检查检查,有没有好好吃饭。”魏武强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空着的左手沿着对方衬衫下摆伸进去。 “干嘛你。”覃梓学怕痒,更臊于这样大白天无间的亲密:“好好说这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青年把脑袋搁在他肩上,大个子弯着腰委委屈屈的:“我出差前跟你说好好吃饭,你当时答应的好好的,谁知道你是不是调头就给忘了。把我媳妇儿饿瘦了,我不得找你算账吗?” “胡说八道什么。”覃梓学红着颊推他凑过来的大脸:“哪有瘦了,还是老样子。” “所以我得查查看,你说的不算。”青年理直气壮的,温热粗粝的大手放肆的沿着男人纤瘦的腰线摸过去,所过之处带起一片颤栗。 “啧啧,还说没瘦。肋巴骨都能摸着了,一根两根……” 覃梓学痒的要命,笑的直抖,都没劲打人了:“哈一派胡言,谁肋骨能摸不着?……哈哈……你快别摸了,痒死了……” 看着男人笑的眼底水光涟涟,魏武强更来劲了,毛手毛脚根本不停:“你原来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呢,现在没了,就是瘦了。还有锁骨这儿,你自己瞧瞧。” 青年半抱着人走到两步开外的衣柜镜子前面站定,单手解开男人领口的第二颗第三颗扣子,努了努下巴示意他看:“你自个儿瞧瞧,这大坑,能装二两酒了。” 镶嵌在衣柜上的穿衣镜里,映出两个亲密依偎的身影。 覃梓学只看了一眼就没脸再看了,心脏噗通噗通跳的异常欢实。 那个衣衫不整靠在青年怀里、脸色绯红眼含水波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偏偏魏武强还不依不饶:“你说说看,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净糊弄的?本来身上就没二两肉,这下都瘦成相片了……” 单薄的白衬衫下面鼓起一座小山头。那山头还是活的,蠢蠢欲动着,在白衬衫的遮蔽下,自下而上移动着,白衬衫的衣摆也随着这动作颤出止不住的波纹。 “别!”覃梓学一把按住青年拱到自己胸口的大手,隔着一层单薄的面料,两只手交叠着。男人整个人像是不堪负荷的深喘了几声,面色酡红如醉。 魏武强的视线在镜子里跟他缠绕着,带着点贪婪和急迫:“你让我摸摸,我都想死你了。” 覃梓学摇头,牙齿止不住的打颤,咔哒出脆响:“不,别闹……” 窗外,夕阳煦暖,斜照进窗棂,满屋飘金。 魏武强想耍无赖的动动左手,蹭蹭掌心挨着的那颗软豆子,奈何被覃梓学的左手按的死死的。 “你不给我摸,我可——”青年出其不意的把一直蓄势待发的右手伸进衣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窜到右胸口:“左右开弓了。” “啊!”覃梓学一声惊叫,旋即羞耻的咬住下唇,迟半拍的也用右手按了上去,不给对方作乱:“魏武强你松手……” 第126章 “你先松。”青年不满自己两只手都被按住,动弹不得:“你松我就松。” “我不信。”覃梓学只觉得,这会儿若不是自己靠着对方,怕是已经软的瘫到地上了。 “不信就没办法了,”魏武强特无赖的勾唇:“那咱俩就这么站着,我捂着你,你捂着我的手,看看时间长了能不能孵出小鸡。” 覃梓学告诫自己不能笑,可他憋不住:“魏武强你怎么这样啊,你跟谁学的?都学坏了——” “别动!”魏武强发现新大陆样的,眼睛又圆又亮:“你看!” “看什么?”覃梓学搞不清他脑子转哪儿去了,纳闷的问。 “镜子里头。”魏武强哈哈大笑,浑身都抖起来了:“媳妇儿你看咱俩这手掌拱着捂着,像不像个奶罩子?” 覃老师这通气恼羞愤一直到晚上睡觉都没缓过来。 虽然斯文人不该骂人,可是这小子也太不要脸了。 “媳妇儿,梓学,”魏武强侧身盯着男人晾给自己的后脑勺,几乎能想得出来对方此刻绷着一张秀气的脸嘴角撇着的样子。憋不住的弯了弯嘴角,青年清清嗓子继续哄人:“哥,梓学哥,我错了,你快别生我气了行不?你看咱俩都这么多天没见了,你舍得跟我赌气一晚上不说话啊?” 架不住这人的二皮脸,被他唠叨的脑仁疼,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舍不得。 覃梓学没转身:“你快睡觉吧,路上奔波了一天不累吗?” “不累,”魏武强蹬鼻子上脸,讨好的凑过去,半撑起身体探头去看他:“我看着你就不累了,浑身是劲!” “干什么啊这是,”覃梓学真受不了青年这副哈巴狗样的殷勤:“躺好,这么大人了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我可不是小孩。”靠的近了,青年身上熟悉的气息侵占了男人全部的呼吸,让覃梓学有点心猿意马。 “我是咱家掌柜的,是你对象,是覃老师家的老爷们儿。” “对对,”覃梓学怕了他了,跟着附和:“你是小魏队长,是强哥,以后是魏总。” 这话还是俩人闲聊时候魏武强自己说的,说季鸿渊讲,以后公司这边挑大梁的就是魏总了,别总觉得自己还只是个小破车队的队长。 精壮结实的手臂轻而易举圈住男人偏瘦的腰,青年热腾腾的胸膛贴上来,跟他纤瘦的后背严丝合缝,仿佛黏在了一起:“嘿嘿,再叫一声强哥听听呗?咋就那么好听呢?” “滚蛋。”覃梓学脸发烧:“比我小六岁,好意思的呢。” “这是情趣。”魏武强下一句话深深的令覃梓学感觉到自家纯良的小青年被季鸿渊带坏了。 “季哥说了,两口子之间脱……那啥,就上炕以后不能像平时那样一板一眼,他还叫过小和尚伟哥呢。” “你跟季鸿渊好好学做生意就算了,这都附带着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覃梓学觉得后背烫的难受,索性转个身平躺着,伸手推了青年一下:“热死了,别黏黏糊糊的,这么热的天,保持一定距离。” 明明是不冷不热很舒服的夜晚,生生让覃梓学有了进了火炉的错觉。 都怪这个火力强壮的家伙,说话就说话,还靠那么近。 “啥距离?”魏武强这会儿脑子转的简直飞快,闷笑着低头抵在男人单薄的肩膀上,整个人直抖:“那梓学哥你说说看,保持几厘米的距离合适?” 覃梓学不知道他肚子里酝酿什么坏水,伸手胡乱比划了一揸:“这样,起码二十厘米吧。” “二十厘米没问题,”魏武强滚烫的嘴唇几乎贴到男人耳廓上,压低的声音莫名磁性,令人心慌气短:“负的行吗?” “什么负的?”覃梓学呆了呆,瞬间脸色爆红,结结巴巴的:“你你你……你哪儿来、来这么些莫名其妙的话?太不、太不像话了……” “媳妇儿你脸红了。真好看。”魏武强心神一荡,想着自己以后还得多跟季鸿渊学学。这些自己当时听了都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话,这种时候讲出来,覃梓学的反应简直能迷死人。哎妈,心脏病要犯了。 “我跟你说,”覃梓学伸手一左一右扯住青年的耳朵,带着点亲昵的警告,不过有没有说服力就不知道了:“你以后别听季鸿渊讲这些有的没的,他是他你是你,你别说这些,太流氓了。” 低头啄了口伴侣微干的嘴唇,青年答应的特痛快:“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媳妇儿喜欢听啥我就说啥。” “你快闭嘴吧,闭嘴时候最可爱。”男人迟疑了一秒,忍不住渴望,拇指贪恋的划过他的脸颊,指尖传来胡茬儿微微的刺痛,带来满登登的踏实感。 说什么想不想的太肉麻,他也说不出口。可是每次魏武强出差,不管是两三天还是七八天,他都会睡不好。夜里莫名醒好几次,翻身的功夫会下意识伸手去摸身侧,摸个空攥到一手冰冷没温度的被褥时,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魏武强不知道他这会儿善感的心思,吧唧亲了个带响的,麻利的躺平下去,跟男人肩并肩:“好了不闹你了,睡觉。这两天给你好好补补,补点肉起来。对了,我给你带了好几件衣服,有西服,你穿上肯定特有派头!还有一条喇叭裤,香港那边过来的,料子好,特别垂。你要是穿上,保证比这边大街上那些小青年穿的都好看!” 第127章 “我多大年纪了穿喇叭裤?”想着不能再聊了不然就没法睡觉了,结果还是忍不住去接话,就像是本能:“那么时髦的东西都是十八九岁二十郎当岁小年轻穿的。” “穿嘛,你本来就年轻。” “不穿。” “穿嘛好不好,我当时看着就觉得你穿一定好看……” “不许撒娇,太奇怪了!” “那你穿给我一个人看行不?等明天晚上你下班的。” “到时候再说……你可真是会乱花钱……” 第72章 覃梓学难得轮休,正好魏武强出差给老两口带了礼物,俩人干脆一起开车去了趟覃家。 天气好日头足,覃妈正在院子里择菜,边跟邻居的李大婶聊着天。 “妈。”覃梓学踏进院门,抬头看着人跟着打招呼:“李婶好。” “梓学,小魏。”覃妈看着俩人眼睛一亮,撑着膝盖站起身拍了拍手,满脸笑意:“来了啊。早上还跟你爸叨叨,说好些日子没来了。小魏也是的,有半个月了吧。” 魏武强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特别讨长辈喜欢:“出了趟差,这不,昨天回来,几天就过来看您和叔叔了。” 李大婶羡慕的瞅着俩人拎的大包小包,有点眼红:“小覃现在发达了,家里鸡鸭鱼肉都不愁吃了。” 这话酸溜溜的,听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覃妈弯腰拿起择菜的篮子,不甚在意的表情:“李家婶子说笑了,梓学在那么个穷山沟忙工作,自己都吃不上什么好东西,都是一点点攒起来带回家给他爸补身体的。” 李婶也知自己失言,讪讪的跟着把菜篮端起来准备回屋:“我就是开个玩笑,谁不知道咱们大院里,老覃家小子最孝顺?”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补了一句:“要是再给你们老两口找个贤惠能干的儿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我看呐老覃的病立马就能好一半。” 这话说的覃妈脸上一下子变了颜色,不悦的表情压都压不住。 “行了我不打扰你们团聚了。”李婶快嘴快语,赶在覃妈开口前抢了一嘴,生生把对方一肚子反驳给堵了回去:“我也得准备做饭了,我大孙子一会儿过来吃饭。” 覃妈没反驳回去就没了对手,一肚子闷气的回了屋。 落后的覃梓学跟魏武强对视一眼,快走两步过去,语调轻快:“妈咱不生气啊,李婶就那样的人,一个大院住多少年了你还不了解她吗?小魏去广东出差,给你和我爸都带礼物了,还有点心,特别好吃……” 碍于魏武强在场,覃妈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是那些埋怨和委屈到底还是带出来了一些:“这人真是,好好的大上午的给人添堵。有孙子怎么了?他儿子没结婚就把人家姑娘……算了不说了。” 覃梓学憋着笑,好声好气哄人。只要这火不烧自己身上,怎么都好办。 “妈,咱可不是那些碎嘴子成天家长里短的人,咱不说他们。” 吃饭的时候,覃妈到底憋不住,加上这些日子熟了也没拿魏武强当外人,忍不住就拉同盟诉苦:“也不怪人说,儿子你说你忙工作是好事,可也不能完全不顾自己终身大事不是?小魏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你这便宜哥哥都三十四了,搁谁家不是小孩能打酱油了?就他不着急不找慌的。我看这脑袋算是读书太多读傻了。” 魏武强艰难的咽下嘴里的菜,试图转移炮火重点:“梓学哥就这样,一忙起工作什么都顾不上,连饭都记不得吃。” 覃爸侧目,认真打量了儿子一眼:“再忙也不能不吃饭,人是铁饭是钢。” 覃妈不甘心,试探着:“儿子你们工作队里没有合适的姑娘吗?要不妈托隔壁院徐家婶子帮你瞅瞅……” “妈,”覃梓学撂下筷子,有点食不知味了:“我们那边忙着卫星通讯的事儿都到了攻坚战的关口,我这好不容易轮休一天回来看看您跟我爸,咱能不提这事儿吗?” “怎么就不能提了?”覃妈红了眼眶,气的也撂下筷子:“你以为我愿意天天烦这事吗?你也不看看自己都多大岁数了。本来过了三十岁就不好找,你还一点不上心,以后怎么着?等我和你爸没了,你自个儿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气氛有点沉闷压抑。 覃家一直比较民主,关于覃梓学终身大事的问题,覃妈愁归愁,一直没这么正面杠过。今天也是被李婶那么个导火索点着了引信,稍微一发酵,就压的覃妈有些濒临失控。 覃梓学张了张嘴,难受茫然,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阿姨你别生气了,”魏武强小心翼翼的,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一向恣意的汉子这会儿斟酌字句的,异常谨慎:“梓学哥把全部精力都投到国家建设上去了,也不容易。成家这种事吧,也得讲缘分……再说了,梓学哥还有我呢,我是他老弟,我身强力壮,什么时候我都能照顾他不是?” “让你见笑了啊小魏。”覃妈愁云惨雾的脸上几分赫然,是在外人面前没能保持好情绪的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哥俩感情好,可小魏你现在也不小了,再两年也该成家了,到时候自己家里一摊子事儿,也没精力再像未成家时候那样无牵无挂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是?” 魏武强特别认真的表情:“我能保证。阿姨,不管以后什么情况,我成家还是不成家,我都拿梓学哥当我亲哥一样,照顾他帮衬着他,往前往后的,我都不能让他自个儿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阿姨你担心的孤老根本就不可能,除非我死前头。” 第128章 覃梓学听的又是心惊肉跳又是忍不住感动难受,落在桌面下的左手蜷了蜷,攥成拳后又徐徐松开。 “年纪轻轻说什么傻话。”覃爸皱眉,声音不大却很有大家长的威严:“安生吃顿饭,别添堵。” 饭桌上安静下来,倒是覃爸若有所思的,食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划了划又开口:“小魏有情有义是好事,可你也别为了帮衬梓学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你家里长辈不在了,我跟你阿姨托个大,拿你当自家孩子一样看,回头有合适的,让你阿姨也帮你留意一下。” 魏武强傻眼了。 好端端的,这把火怎么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下午两三点钟俩人出门的时候情绪都不太高。 覃妈把人送到大门口,叹口气勉强笑笑:“儿子,妈也是急上火了,你别往心里去。你爸这次生病让我想的特别多,越想就越担心你,担心你以后身边没个人照应着,吃饭穿衣的这些小事都不在意,时间长了再落下什么毛病。从小到大,这方面你一直就是个马大哈,家里老是冷锅冷灶的成天要么吃食堂要么对付一口,这日子可怎么过?” “妈,对不起。”覃梓学眼角余光眈到不远处站在车边上的青年,心里压抑的难受憋屈翻江倒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媳妇儿又不是给我找的。”覃妈努力想开个玩笑,结果失败了:“早两年妈也想着不勉强你,随你自己……算了,不说了。儿子,你别光顾着工作不在意身体,年轻时候不当回事,身体可是都给你攒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一下子。小魏是个好孩子,善良义气,按说妈不该这么讲,可是儿子你想啊,你不成家,小魏也不好意思自己先找,回头你这不是一下耽误两个人吗?” 脑子一热,覃梓学脱口而出:“妈我没耽误他,他也不想成家。” 一直到俩人坐的汽车转出路口不见了,覃妈还站在院子门口,失神的喃喃:“小魏也不想成家?” …………………………………………………… 季鸿渊跟魏武强前后转了一圈,表情很满意:“成,就这儿了。魏总,你觉得怎么样?” 魏武强咧咧嘴:“我还以为季哥你得把公司开到王府井去。” 漫不经心的叼了根烟点上,季鸿渊歪着头看着破烂的院门:“没想到都快出了四九城了?” 魏武强老老实实点点头。 夹着烟的手点了点他,季鸿渊几分无奈:“这地儿在你去徐家沟的必经路上,一路开车畅通无阻,二十分钟就到了,不好吗?” “季哥你是为了我才把公司落址这里?”小青年特憨直,眼珠发亮:“那多不好意思。” “哄你玩的,美死你。”季鸿渊不逗他了:“老城区里就那么屁大点地方,手续还繁琐。当初我哥们儿帮我跑公司注册时候就跟我商量,这片隶属小沟村,手续简便价格便宜,来这边开公司,村委会简直乐死了,政策特别宽松。最重要的,这里。”男人随意的挥手点了点右手边那一大片荒地和蜿蜒的公路:“我问你,你从城里出来往徐家沟走,这段路开起来怎么样?” “轻松容易,码数能跑起来,过瘾。不比城里面限速,蜗牛似的。”魏武强毫不犹豫张嘴就答。说完了他才像是回过神来,抓了抓耳朵:“就这原因?到时候来买车的可以跑起来?” 季鸿渊点头:“现在看起来,咱们公司顶多进两辆车当样品摆起来,来买车的只能看看资料跟我们交钱订车。到时候车子到货,出来试一下也就是走过场,路阔好走心情好,付尾款也来的爽快。但从长远来看,不会一直是这样的卖家市场。咱们做好了,自然有大把的人跟风,而且市场经济起来,跟不跟风都再是一家独大。” “有些事情我还没想好。”男人抽口烟,缓缓呼出来:“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儿。现在先把进口车生意做起来,后面的计划慢慢来。” “这么个破院子。”魏武强嫌弃的皱眉:“比你跟小和尚那地方还破。” 说完了才后知后觉啊了一声,看向季鸿渊:“季哥我不是故意提的,我忘了……” “忘了我跟他掰了?”季鸿渊看过去一点不生气,还笑吟吟的:“在你认知里,你季哥就那么点狭窄气量,分开了就提都不能提?” “我不是怕你伤心难受嘛。”魏武强放了心:“说起来真是有阵子没见他了,也不知道去老毛子那边回来没,别乐不思蜀了。” “回来了。”季鸿渊点头,掐了半截烟,拿好自己手杖:“走了,先进城找地儿吃饭,回头工程队跟你联系,这个破院子整个推倒重建,该你跟着忙活了。” 第73章 魏武强没想到季鸿渊带自己去吃饭的地儿是个熟门脸——就原来给自己接风洗尘那次的饭店,也是小王伟最喜欢的一家饭店。 不是节假日,大中午的没什么人,俩人挑了个靠窗近又不晒的位置坐下,太阳从明敞开的窗户透进来,撒在脚边的石板砖上,明净透亮。 服务员过来点单,魏武强听着季鸿渊不打磕绊的连着点了四五样菜,不无同情的想,季哥可真是嘴硬,明明心里放不下小和尚,连点菜都无意识点了对方最喜欢的那几样。 “你小子这是什么眼神?”点完菜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季鸿渊才端起茶杯,看着魏武强的表情就乐了:“怎么了?你季哥是要死了还是怎地?一脸同情。” 第129章 “季哥,”魏武强推心置腹的:“咱俩是兄弟,没必要装来装去的。你还惦记小和尚呢吧?你别跟我否认,你看你点的,锅塌豆腐,京酱肉丝,福寿肘子,芥末墩,都是小和尚喜欢的菜。” “所以呢?”季鸿渊挑眉,气死人的还是慢悠悠不急不慌的:“这几道菜就不能我也喜欢吃?” “你就继续嘴硬。”魏武强嘁了声,端起杯子喝水。 季鸿渊抬腕看了下手表:“差不多该到了……” “你还叫了别人来吃饭?” 话音刚落,从魏武强身后就传过来脆生生的招呼声:“强哥!” 魏武强一回头,饭店门口逆着光站着个不高的身影,黑乎乎的看不清面目。只是等魏武强眯起眼看清来人后,瞬间悲催的呛了水,咳的差点把胃肠给翻过来。 “见着我这么激动吗?”王伟笑嘻嘻的走过来,看都不看季鸿渊一眼,大大方方坐到魏武强身边,伸手胡乱帮他拍拍背。 “你,”魏武强眼里噙着生理性泪水瞪了他一眼,咳的脸通红:“你小子,咳咳咳……” “点了几个你爱吃的菜,看看还要加吗?”季鸿渊把服务员记下的单子推到小和尚面前,极其自然的拎起茶壶,帮小和尚倒了一杯热水。 “随便。”王伟没看记录的单子,打了个哈欠:“不饿。” 好不容易止住了撕心裂肺的咳嗽,魏武强暗暗骂了声操,伸手抹了抹眼睛,看看季鸿渊又看看小和尚:“你、你俩……” 结果那俩人谁都不接话,等的魏武强最终败下阵来。 “行,行,不说拉倒。亏我还白担心你俩来着。” “要不我就说你气量狭窄,不在一块儿就不能偶尔约个饭聊聊天?”季鸿渊摸出烟盒放在桌上,没抽。 这句话一出口,倒是换来王伟宝贵的一瞥了。 “再说,”季鸿渊在手指间转着打火机,把金属盖掰开合上弄得叮当脆响:“我在追求王伟,不得多创造相处机会让他考量吗?” …………………………………………………… “媳妇儿你知道吗?季哥重新开始追求王伟了,就小和尚!我今天听着这消息,差点把脑袋吓掉了!”一接到人下班上了车,魏武强就迫不及待开始抖落秘密了。 憋了自己一下午,简直快把魏武强憋死了。 看得出来,覃梓学也很惊讶:“什么情况?” “我也不清楚季哥他俩这是折腾个啥。”魏武强有点弄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反正我记得他俩怎么说的,我说给你听。” “季哥觉得他跟小和尚之间一直疙疙瘩瘩的存在着解不开的问题,就是源于最初他强迫小和尚跟他那啥。所以俩人在一块也不是不好,就是心里有刺,谁都不痛快,可是也没法当做没发生。然后这次车祸吧,就让小和尚特别愧疚,前前后后忙活着,连季哥故意骂他都能生生忍了,不还嘴。季哥就想,不能这样了,这样下去,俩人迟早彻底玩完,没法修复那种。他得先改正,再去堂堂正正追求王伟,以好的形式把人留在身边,重新开始。” “我,”覃梓学震惊的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喃喃的:“我大概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看小和尚那臭小子还挺拿乔,”魏武强把着方向盘,平稳的驶过千百遍走过的土路:“说是自己还考虑呢,八字不仅没一撇,连半撇都没有。” “要是不拿乔就不是王伟了。”覃梓学笑,真心实意为这俩人高兴。 今天天气不好,闷热,蜻蜓飞的很低,酝酿着一场大雨。 覃梓学今天忙的迟,俩人到家都快八点了,再加上吃完饭收拾一下,很快就到了睡觉的点儿。 敞开的窗户透进来丝缕的凉风,带着潮湿的水汽和泥土味道,远处的天边碾过一阵闷雷,大雨毫无预警的泼了下来。 “媳妇儿把窗户关上,潲雨。”在外屋地收拾碗筷锅台的魏武强扬声喊了一嗓子。 覃梓学这边才把褥子铺好,赶紧过去关窗户。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面上,很快在院子里积成一滩小水洼。 “下雨也不凉快。”魏武强擦着手进来,看着覃梓学站在窗边往外看:“瞅啥呢?” 覃梓学不是很确定的推了推眼镜,冲青年招招手:“你过来,上炕。” 俩人并肩站在炕上,弯着腰顺着窗玻璃往外看。阴雨夜几乎没有光亮,这间屋子映射出去那点昏黄的光,像是被黑暗吸收了,连院门外不远的那棵树都看不见了。 魏武强眼神好,可是他不知道目标。瞪着眼睛看着黑乎乎的窗外,一脸疑惑:“没什么可看的啊……” 就在这会儿,如墨的天空蓦地炸开一道闪电,蜿蜒着几乎贯通天地的磅礴气势,将四周照的雪亮。 “院门口。”覃梓学赶紧伸手指过去:“是不是有个东西?活的?” 魏武强看到了。 他们这个小院的院杖子是那种树枝和窄板子围起来的,缝隙不小,真要是个黄鼠狼什么东西,稍微拱两下就能钻进来。是以顺着覃梓学指的位置,魏武强也清晰的看到了两块木杖子之间,有一块说不上是土黄还是褐色的东西,湿漉漉黏嗒嗒的,大概是被闪电惊着了,很明显的拱动着,把木杖子都拱的松动了。 第130章 “可能是黄鼠狼。”闪电消失在夜空中,周围又沉浸到黑暗里面。 “也不一定。”覃梓学犹疑着:“这天气闷了不是一时半会儿了,要是黄鼠狼,那么精的东西,这会儿不可能在咱家门口淋浴都不找地方躲的。” “受伤了?”魏武强挑眉,想了想干脆转身跳下地,去高低柜上拿了手电和雨伞:“我出去看看。” “真要是受伤了,你把它放到偏厦那屋,留个缝,它要走就随它。”覃梓学不太放心:“小心别被咬了。” 隔了窗户,覃梓学看着大个子撑着伞猫着腰走进雨里,打开院门蹲下去。 然后一分钟都没有,就见魏武强直起腰转身,用脚带上院门,一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抓了一小团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玩意儿。 不是黄鼠狼。 覃梓学放下心来,跳下地趿拉着鞋去开门。 “一只小狗崽。”魏武强把伞搁在外屋地,笑着进来,大手一举,凑到覃梓学眼前:“喏,这么个小东西,也不知道哪儿跑来的,看上去就一两个月大。” 小狗崽真的很小,睁着黑亮的眼睛,浑身湿透了,颤抖着呜咽着,看过去可怜巴巴的。 “这附近,没有狼吧?”覃梓学谨慎,琢磨着会不会是林子里的狼崽子跟母狼走丢了。 “反正我没见过。”魏武强满不在乎的:“明天我去村里问问,看看谁家大狗下崽子了,有没有丢的。不就清楚了?” 听他这么说,覃梓学放下心来,转而倒是越看越喜欢这个小家伙:“赶紧弄弄干吧,天气虽然不冷,可是小狗太小了,再给他泡点馒头吃。说不定饿了。” 魏武强大手摸了一把小狗的皮毛:“回头看看,没人要咱俩就养了吧?到时候你给它起个名字,看家护院。” 第二天天气放晴,魏武强送过覃梓学去上班,还真去村里转了一圈。 小狗崽子还真是村里一户人家养的母狗刚生的,问题奇就奇在,这一窝小狗崽一共下了四只,三只健康的,一只病恹恹的,连吃奶都抢不过那几只。然后昨天这家男主人看着小狗崽估计不行了,就直接给扔外头去了。 魏武强问清了扔的地点,在村头的垃圾堆那边,算是离自家小院比较近的。 那户的男主人混不以为意,乐呵呵的跟魏武强讲,想养的话,就送他一只健康的,家里三只随便挑。 魏武强心里有了数,道过谢就先回家了。 等到晚上跟覃梓学一说,俩人看着那小可怜的狗崽子,晃着尾巴扑腾着小短腿歪歪倒倒在两人脚边转悠,互相对视了一眼,想一块儿去了。 既然有这样的缘分,小东西死里逃生还摸上了门,就好好把它养大吧。 小狗崽的名字最终还是魏武强给起的,因为小家伙喜欢吃馒头,就叫了馒头。 第74章 “过来过来媳妇儿。”魏武强冲着覃梓学招手,手里拿着他从广东带回来的裤子。 覃梓学正蹲在地上逗馒头玩,不怎么情愿的侧过脸看他:“干嘛?” “来试试。”青年笑出一口大白牙,看过去带着点不怀好意的蔫坏:“你答应穿给我看的,快点,麻溜的。” 是一条亚麻灰色涤纶料子的喇叭裤。 “不想穿。”覃梓学想都不想,转过头继续逗狗子玩。馒头的小奶牙要换了,痒,没什么劲儿的啃着男人的手指头玩,奶声奶气呜呜着,小尾巴欢快的摇着,都快摇掉了。 魏武强干脆撂下裤子两步迈过来:“穿不穿?” “不。”覃梓学摆出威武不能屈的架势:“大丈夫说不穿就不穿。” 下一秒,不防魏武强发疯,有力的双臂一抄一兜,直接就着男人蹲着的姿势把人端了起来。 “魏武强你发什么疯!”覃梓学吓一跳,整个人以一种滑稽的姿态被抱离地面,本能的反手抓住青年的胳膊:“放我下来。” “不。”青年无赖的在他耳边有话学话,笑嘻嘻的要把人气吐血:“男子汉大丈夫说不放就不放。” 走到炕沿把人撂倒,魏武强双臂撑到男人身侧,圈出狭小不容逃开的空间:“说吧,你主动换上给我看,还是我帮你?” “神经病吧你,”覃梓学又笑又恼,脸都闹红了,眼睛特别亮:“我数一二三,你要是不让开——” “一二三。”魏武强替他飞快的报了数,双手直接滑到覃梓学腰上,勾着裤子前襟上的搭钩就要自己动手。 “我来我自己来!”覃梓学忙不迭开口,羞臊的要命:“你怎么这么虎超超的,流氓!” 馒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瞪着溜圆黑亮的眼珠,看着俩人在炕上闹腾。 慢吞吞的脱了宽松的长裤,覃梓学拿起那条喇叭裤,一脸嫌弃:“这么瘦,怎么穿?得绷到大腿上,太难看了。” 再怎么不情愿,迫于魏武强的人来疯,覃梓学还是套上了喇叭裤,光着脚站到了炕沿上,居高临下的斜睨着青年:“行了吧?我脱了啊。” “别。”魏武强抬头看着他,眼底的惊艳毫不掩饰:“我就知道,媳妇儿穿上一定特别好看。” 馒头站在魏武强脚边,应景的跟着汪汪了两声,把俩人都逗乐了。 “你也觉得好看是吧。”魏武强弯腰,捞起小奶狗抱到胸口,抓着它两只爪子晃悠:“来,馒头,你觉得特别好看就汪汪两声。” 第131章 可能是被捏疼了,也可能是吊在半空难受,小狗崽子蹬着后腿儿,一叠声的汪汪汪汪,叫了好多声。 魏武强笑的前仰后合:“媳妇儿你听,馒头说不只是好看,是好看大发了。” “你快把他放下吧。”覃梓学抿了下唇,无奈的笑着摇头:“你这么拎着他难受,不叫才怪。” 看着被放到地上的小狗崽子一溜烟跑到椅子底下躲起来,魏武强干脆举起手示意他下来:“走,不信你到镜子前面自己看看,是不是特好看。” 说起来,覃梓学和魏武强都不是特别在意穿着打扮的人,平日里素色衬衫、宽松直筒裤,冷了就加件蓝色四个口袋那种工作服,保守又大众化,完全跟季鸿渊王伟他们那俩爱捯饬的不一样。 可是,不打扮不意味着打扮起来不好看。 高低柜的穿衣镜里面,完整的映照出覃梓学的模样。 上半身是件印了“h大物理系”字样的白色跨栏棉背心,是原来学校运动会时候发的。而那条让覃梓学觉得“绷大腿不得劲”的罪魁祸首,穿在单薄男人的身上,竟然有种超越时代的性感味道扑面而来。 不比那些宽松到跟麻袋差不多完全看不出曲线的肥裤子,魏武强买的这条喇叭裤,就像是量体裁衣给覃梓学做的一样,将男人笔直纤长的双腿、挺翘结实的臀线,勾勒的异常清晰。 也正是这一点,让覃梓学特别不能接受。 “说实话,穿这样的裤子我都不敢出门,感觉就像什么都没穿一样。”覃梓学摇摇头,视线扫过裤腰下那一块隆起,不自在的红了耳根:“这种裤子太暴露了,不合适不合适。” 不成想魏武强居然点头赞成了他的话:“我也觉得不能穿出门,媳妇儿你就在家穿给我自个儿看好了,这样让别人看着我得气吐血。” 青年弯腰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一块儿看着镜子里的身影,眼底是浓到化不开的迷恋:“媳妇儿我特矛盾。一方面我就觉得,全天下估摸着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把喇叭裤穿这么好看的人了。可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你这个样子太勾人了,我得把你藏家里,不能给别人看着,太危险了。” “你个神经病。”覃梓学就势揉了一把他短刺的头发:“好了别闹了,去打点水洗把脸,这都几点了。” “对了,还有双鞋子!尖头皮鞋!”魏武强打了个榧子,才想起来似的:“正好有一点鞋跟,我觉得配起来绝对!你等着!” 覃梓学摇头,这人可真是能折腾,大晚上的不睡觉,又是喇叭裤又是皮鞋的,精力旺盛到令人发指。 “你最近公司那边忙着盖房子不累吗?” “不累。”衣柜里没找着,魏武强蹲在地上,弯腰往高低柜底下看,声音闷闷的:“又不是我去盖房子,我做好监工就行了。在这儿呢!” 青年献宝似的,喜滋滋的打开鞋盒子,露出里面锃亮的黑皮鞋:“咋样,绝不觉得特有派?这皮鞋,杠杠的,大商场里买的。来,我帮你系鞋带。” 硬邦邦的皮鞋一上脚,覃梓学只觉得路都没法走了,各种不自在。 “行了吧,裤子鞋子都穿给你看了,咱能洗漱睡觉了吧?” “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魏武强不无遗憾的啧啧嘴,退后两步:“等秋天的,到时候去爬山看红叶,就穿这个去,再戴个蛤蟆镜,电影演员似的,多带劲!” “我看你是魔怔了。”覃梓学松口气,迫不及待蹲下身去解鞋带。 可能是蹲的狠了。两人都听到一声不算小的动静“刺啦”,连椅子底下盘成一小团打瞌睡的小馒头都警觉的抬起了脑袋。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说出话来。覃梓学是惊吓过度失语了,而魏武强是纯粹的反射弧迟钝—— “啥情况?”大个子青年过了几秒钟才开口:“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用预感了。”震惊过度,覃梓学反倒平静了下来,一字一字清晰无比:“你买的新裤子,炸线了。” “不能吧。”魏武强扶额,一面觉得笑出来不厚道一面又真心憋不住,于是嘴角就扭曲出一个很奇怪的弧度:“我瞅着做工挺好的……” 覃梓学伸手凭空点了点他,特想扑过去揍这小子一顿:“想笑就笑,憋着不难受吗?” “真的啊?哈哈哈……”魏武强信以为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眼泪都笑出来了:“不是吧这事儿,媳妇儿,哈哈哈,我不是笑话你……” 有点郁闷有点心疼,覃梓学臊眉搭眼的蹲着:“我就说这裤子太瘦了,刚才又一下子忘了,蹲的太快……你等我脱下来看看,还能不能缝补一下。你说你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 “行,没事,包我身上。你先站起来转过去,给我看看。”魏武强清清嗓子,脸上满是意犹未尽的笑意:“我先看看情况。” 等到覃梓学站起来不情不愿转过身,连织补高人魏武强都挠头了。 彻底炸线了,垂顺的料子绷开了线,扯出絮絮落落的毛边。面料坏了,完全没法补了。 “怎么样?”听不到答复,覃梓学扭过头看他,伸手摸索着裤子炸线的地方:“还能补吗?” “算了。”魏武强摸摸眉毛站起身,一把抱住男人不给他再去研究缝补的可行性:“反正我经常往广东那边跑,你喜欢咱再买一条,这条不要了。” 第132章 覃梓学一听就炸了:“什么就不要了?你个败家玩意儿,好好一条新裤子,这还没穿出门呢,多少钱来着?我记得你说过……” 情急之下,魏武强也顾不得太多,直接耍流氓,身体力行凑上去堵住他的嘴巴,含糊嘟囔了句:“怕什么,你男人赚钱给你买……” 屡试不爽的美男计再度得逞。原本气呼呼的覃梓学慢慢软成了一滩水,手指不自觉单凭本能紧攥着对方衣摆,只剩从鼻腔里往外哼的份儿了。 第75章 七月底,覃妈的生日到了。 不是什么大生日,而且按照覃妈一贯的做派,顶多下碗阳春面就完了,卧个荷包蛋都算是奢侈的。 谁知道今年太阳打西边出来,提前一个礼拜,老太太就特意用公共电话打到他们家里,说是周六生日那天,让覃梓学和魏武强一块儿去家里吃饭。 挂了电话,覃梓学心里有点没底。 倒是魏武强兴冲冲的:“正好,公司那边房子起的差不多了,这两天我看紧点,倒出来周末时间,去给阿姨过生日。对了,这可送点什么礼才好呢……” “我总觉得,”覃梓学慢吞吞的:“眼皮跳,事出反常。” “这是什么话。”魏武强不以为然:“往年不过生日不代表现在也这么想。再说了,人年纪大了,就想着跟儿孙多热闹热闹啥的,正常。” 俩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抓了抓寸发,魏武强讪笑:“不会你妈又要逼婚吧?” 覃梓学叹口气,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要不咱俩干脆坦白算了,就说咱俩在一块儿过下半辈子了,让她甭操心了。” 说是这么说,俩人都知道这是气话,做不得数。可是上次登门时候的不愉快还沉甸甸的压在心头,问题还在悬而未决,始终都要面对。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魏武强蹲下身体,伸手逗着小狗崽子玩:“咱俩情况不一样,我妈老早就算出来我这辈子没儿没女,也不会跟我逼婚。可你不同……” 说到这个,倒是让覃梓学想起件挂在心头的事儿:“等我这边忙完设备调试验收,要是能请下来假,咱们回去给魏大娘上个坟吧。” 魏武强愣住了,他是没想到对方突然会提起这茬儿。 “看我干嘛,”覃梓学白他一眼,脸颊隐隐发烧,此地无银的解释:“怎么说魏大娘当年也是那么照顾我,还叫她一声干妈。这么多年,人过世了我都没回去……” 魏武强回过神,点了点头,愣头愣脑的:“也是,我是得带媳妇儿回去看看。” “滚你的。”被戳中心事,覃梓学恼羞成怒,抬脚作势踢他:“我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我想的行了吧。”魏武强心情大好,笑嘻嘻的:“我得回去跟我妈汇报一下,她儿子有媳妇儿了,虽然她早就认识,可是那时候身份不一样。这次是以儿媳妇儿的身份,回去给她磕头……” “你快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覃梓学一张白净的脸不争气的红了,外厉内荏完全镇不住成精的大马猴子。 原本因为覃妈逼婚那点郁闷此刻彻底烟消云散了,魏武强简直觉得通体舒泰快活无比。看着男人染了绯色的脸颊耳朵,恨不能扑上去好好啃几口。 “那啥,媳妇儿你吃柿子不?我下午看院子里有个柿子红一半了。” “吃屁。”覃梓学没好气的转过身:“还没熟呢都让你薅光了。” “哎对!有草莓熟了!你等着!”魏武强一拍大腿,想起来上个月靠着墙根随意种的一株草莓秧子:“前些日子种了也没管它,这玩意儿都爬了一小片了,落地生根好几株。下午去菜地摘茄子瞄到的,叶子里挂红果了。” 过了两分钟,大个子喜滋滋的一只手托着几颗红艳艳的草莓回了屋:“你看我就说有吧……” 覃梓学定睛一瞧简直哭笑不得:“一二三四五,一共就五个,小拇指肚那么大,够塞牙缝的吗?” “这不是咱第一次成熟的劳动果实嘛,我不吃,全给你吃,够填牙缝的。媳妇儿你瞅瞅,这水灵灵的,是不是看上去就特别甜?” 托举到鼻尖的几颗小草莓散发出成熟后甜香的气息,鲜绿的叶蒂上还沾着星点的泥土。 就这么几个不够塞牙缝的小东西,到最后还是腻歪着分别进了俩人的肚子。魏武强俩,覃梓学仨。 吃完了咂巴下嘴,魏武强意犹未尽:“这他娘的还不如不尝呢,就在牙齿上沾了点甜味儿,反倒更馋了。” 覃梓学憋不住乐,伸手戳他一指头:“你每天早上起床去翻开秧子看看,指不定都能找着几颗刚熟的。抻悠着吃能吃一个夏天。” 魏武强嘿嘿直乐:“你别说,我还真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忘了谁说的了,反正就是家里兄弟俩,皮猴子,就为了抢后院种的那点草莓,每天早上一个赛一个的早起,就为了一大早抢个先,把刚成熟的果子塞自个儿嘴里去,你说这馋的哈哈哈……” 覃梓学也是无语了:“我说的,就那时候在东安上课,班级里林小兵身上发生的事儿。” “是吗这么巧啊,”魏武强夸张的啊了一声,眼角浮起浅浅的笑纹:“你瞅这事儿整的。” “别动!”覃梓学突然喊了一嗓子。 魏武强不知道怎么回事,倒是听话的一动不动了:“怎么了?” 第133章 “我瞧瞧。”覃梓学凑过去,眼镜往上推了推,伸手按到青年眼角:“你长皱纹了啊?” “我以为怎么了呢,”某人混不以为意:“男人成熟了才长皱纹呢,再说了,我天天被我媳妇儿哄的高高兴兴的,笑也笑出皱纹了不是?” “你就贫吧你。”覃梓学站直身体:“我可提醒你,我是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成天媳妇儿长媳妇儿短的,哪天管不住嘴在外头说穿帮了,看你怎么办。” …………………………………………………… 不得不说,俩人的预感还真是准的要命。好的不灵坏的灵。 周六下午四点多钟,俩人开了车回城,才进院子门,就听着自家敞着的房门里传出来阵阵笑声和热闹的说话声。 有覃妈中气特足的动静,也有几声掩藏其下,明显是年轻女性的笑声。 覃梓学跟魏武强对视一眼,低声嘟哝:“我就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魏武强心里也不痛快,带着点郁闷:“你自己不同意,阿姨也不能强迫你。” 拎了水果进门,俩人跟覃家父母打招呼。 果不其然,客厅里八仙桌旁边,坐着俩穿着朴素的年轻女性。一个圆圆脸扎着麻花大辫子,另一个瓜子脸梳着童花头看过去很腼腆。 “回来了啊。”覃妈脸上笑意未退,站起来招手:“来,我介绍一下。戴眼镜这个是我儿子覃梓学,另外这个大个子小伙是他插队时候战友小魏。这两位姑娘是表姊妹俩,短头发的是姐姐冬梅,扎辫子的是妹妹荷花。” 魏武强往后退了半步,瞬间觉得自己刚刚跟覃梓学说的话立马砸到自己脸上了。 这哪儿只是给覃梓学逼供上刑啊,分明是把自个儿也算上了! 覃梓学和魏武强俩人对于覃妈这样不声不响的安排都有点气恼,脸色不太好。 倒是一直冷眼旁观的覃爸咳嗽了两声,打破了僵局。 “都站着干嘛,找地方坐吧。” 覃妈看出自家儿子脸色不善,那点笑容渐渐敛了下去:“你们年轻人先聊着,我去做饭。” “我帮你吧,姨。”魏武强顾不上厚道不厚道了,只觉得自己要是留下来跟覃梓学一块儿面对那俩姑娘,得把自个儿憋死:“今天你过寿,你站边上指挥,我来做饭就行。” 覃妈连连摆手说着不用,奈何魏武强铁了心坚持,最终还是俩人一块出了屋门去做饭。 房间里有一会儿的冷场。还是覃爸看不过去先开了口。 “姊妹俩是你魏姨家远方亲戚,从老家进城找工作的。前些日子你妈上街碰着她们单位孙主任,说是供销社缺俩个售货员,你妈就热心帮着介绍了。” 圆圆脸妹妹性格活泼一些,大着胆子开口补充:“我跟我姐就特别感激覃姨,今天登门来道谢的。” 覃梓学淡淡应了一声:“俩位随便坐。”转而对覃爸点头示意:“我回房间找点资料,工作那边要用。” 如此一来,客厅里只剩下覃爸和表姐妹俩,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不管自家老伴儿这事儿先斩后奏合适不合适,起码覃爸现在被自家儿子的完全不合作弄的挺糟心。偏生还得硬着头皮帮衬着打圆场:“梓学工作特别忙,搞科研的都这样。难得回来一趟还得整理资料,你俩别介意啊,喝点茶水。” 俩姑娘都是刚进城的,性格是真朴实本分,闻言赶紧摆手表示没关系。 还是妹妹荷花做的代言人:“不当事不当事。覃大哥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尽管忙他的,不用管我们。” 一顿饭吃的五个人极其不自在。饭桌上气氛沉闷,没人说话,食不知味。 原本妹妹荷花还试图说些家常活跃一下,可是再怎么迟钝她也发现了不对劲,三句话后默默闭上了嘴低头吃饭。 覃妈气苦,勉强帮客人夹菜添饭的,硬是憋着没红了眼圈。 魏武强偷偷看着不落忍,挖空心思想说点什么让人高兴点儿。不说难得回来一趟,今天还是老人家的生日呢! “阿姨,前两天打雷闪电那天你还记得?”魏武强灵机一动,想起来小狗崽子馒头的趣事,赶紧奉献出来当活络气氛的谈资:“梓学哥关窗户时候看着院门那里有活物,指给我看,还以为是黄大仙。后来我撑着伞出去看,你猜怎么着?是个巴掌大小狗崽,才刚刚断奶,走路还打晃呢……” 绘声绘色描述了馒头历险记,魏武强看大家都听着,笑呵呵的总结:“梓学哥就是个文人,起名都文绉绉的,说什么那天是农历初九,就叫小狗崽初九,我说哪儿那么拗口,小东西爱吃泡水大馒头,就叫馒头得了。” 覃妈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摇摇头没说话。 倒是妹妹荷花惊喜的啊了一声,乐呵呵的:“我姐小名就是这么来的,初九!” 这话一出口,几个人都是哭笑不得。姐姐冬梅羞臊的耳根子都红了,在桌下暗暗掐了大咧咧的妹妹一把,让她闭嘴。 魏武强摸摸鼻子也不知道说什么。这讲个故事活跃一下都能撞一块儿,说啥好…… 总算吃完饭送走了客人,覃妈前脚把人送出门,后脚进门就挂下了脸色,连一眼都没看自家儿子,直接回屋里床上躺着去了。 “你啊,”覃爸伸手指了指覃梓学:“读了那么多书,待客之道都不懂了?你妈这是为了谁?这样让你妈夹中间多难做?还有小魏。” 第134章 反正人走了,魏武强这会儿认错态度特别诚恳:“叔叔说得对,我这人不擅长言谈,尤其跟姑娘就是没话说,以后我注意。” 无声叹口气,覃梓学摘下眼镜抹了把脸:“我进屋跟我妈说说话。” 第76章 也不知道覃梓学跟自家妈说了些什么,相亲的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魏武强一开始还提着一颗心,不知道哪天又会来这么一出。 谁知道从夏入秋,到他们公司气派的二层小楼盖好,到第一辆进口本田过了海关,神气的停驻在窗明几净的展厅里。 覃家老两口再没提过相亲成家这样的话题。 与此同时,覃梓学和魏武强两人双双进入了各自工作岗位最繁忙的时刻。 设备调试验收进入紧锣密鼓的收尾阶段,不容有失。通信部领导高度重视,多次到基站现场视察并问询相关进展工作。按照计划,徐家沟卫星通信地面站就在本年年底正式交付并投入使用。 随之而来的就是通信卫星的发射,时间节点衔接的非常紧密,仅仅跟基站交付相隔两个月。 从六月起,基站大楼里穿绿军装的渐渐多了起来,整个地面站的安全保卫工作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工作人员的进出控制收严。需要出入证和两级签字——技术领导秦书,行政领导关政委。 覃梓学跟魏武强商量了一下,干脆搬到了工作站住。一方面确实因为出入不便,另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工作太忙,而且调试数据观测开始没日没夜,他们几个人轮值,覃梓学也不好意思自己一直被关照着不值夜班。 好在魏武强那边也忙,季鸿渊不能公开出面来管公司的事儿,大小活计都落在了魏武强身上,招人,面试,定做公司牌匾,采买办公桌椅,国税地税工商,忙的他分身乏术,恨不能一个人掰成俩人用。 这种情况下,俩人干脆暂时分开各忙各的,魏武强也搬去了公司住,偶尔抽空进城探望一下覃爸覃妈,没了导火索,相处起来也算和乐融融。 馒头跟了它爹,半大的狗子神气活现,在汽车公司的大院里到处撒欢宣示主权。 十一月中,展望汽车销售公司正式挂牌开业,魏总带着自己招来的三个员工,还有打着看热闹旗号的王伟,噼里啪啦热热闹闹的放了一长挂鞭炮,踌躇满志的开始了经商赚钱的大业。 季鸿渊虽说没出面,可是他那边的公子哥圈子早就打过了招呼,一个个的特上路子,上赶着过来订车,把那俩业务员乐得喜上眉梢。 订单攥了一把,将近十辆车几百万的大业务,稳妥起见,魏武强还是选择飞了一趟广东。 …………………………………………………… “姨,我后天飞广州,得去四五天。”魏武强动作麻利的把带来的蔬菜水果猪肉拎进屋搁在墙角:“这炉子我给你膛好了,你别急着弄,蜂窝煤我已经联系好了,等我回来就送上门,我来弄,就码在这窗根底下。” 覃妈往杯子里倒了热水,拿勺子搅了搅,端给魏武强,亲亲热热的:“快歇歇小魏。你说你每次来买那么些东西干嘛?我跟你叔叔能吃多少?说让你别浪费钱了也不听。来,喝杯果珍,橘子味儿的,甜着呢,好喝。” 魏武强压根忘了这玩意儿是自己带过来的,道了谢接过来,试试温度不烫,咕嘟嘟直接干了,抹了把嘴巴呲牙乐:“确实挺好喝,供销社有卖的?” “你这孩子。”覃妈也笑了:“这不是你有次去广东出差回来带的吗?说是国外刚过来投资的厂子,新产品。” “忘了。”魏武强原本就忘性大,无关紧要的东西掉个头就能忘,何况最近忙的脚打后脑勺,更是没精力记得这些小事儿:“姨你和叔多喝点,补充维生素。我这回去再给你们带点。” “可别介。”覃妈连连摆手:“这种高级货可不是咱老百姓天天喝得起的,再说了也犯不着。你出差就好好忙你的,别惦记这些。” “行啊,”魏武强点点头:“姨,你和叔要带点啥想要的不?别客气,你说了我记下来,出差忙完正事我再去找。对了,这几天我不在,真有急事你打我们公司电话,我交代小张了,用车或是跑腿尽管吩咐他。” “小魏你说说你这样,叔叔阿姨多不好意思。”覃妈拍拍青年的手臂,满脸慈爱:“我跟你叔唠嗑时候就说,小魏这孩子真是没说的,特别好。这个家里里外外的,哪样不是你操持帮衬的?梓学忙事业确实走不开,累着你了,我们老两口真是惭愧。” “应该的应该的。”魏武强想都不想直接答:“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妈也过世了,你们就跟我亲人没啥俩样。” 覃妈回头看了覃爸一眼,抓住青年的手,满眼的诚恳:“我跟你叔也商量了,你要是不觉得我们拖累的话,咱就认个干亲吧,以后我们拿你当儿子看。我们老了,帮不了你太多,好歹有份心意,外头忙累了回来歇歇,吃顿热乎饭。” 寡言少语的覃爸也抬头看过来,对着魏武强点点头。 …………………………………………………… “今天怎么回来了?”覃梓学办好出入手续后一出大门,就见着站在汽车旁边等着自己的魏武强。 一如过往的每一天下班,他开车过来接自己,两人说说笑笑的回家。 第135章 恍惚间,这几个月的紧张忙碌分离像是不存在,他们不过是早上才吃过饭分开一天而已。 魏武强今天穿了件黑色夹克,很时髦的款式,哪怕只是搭配了条又宽又肥的藏青色长裤。整个人看过去英俊挺拔意气风发,恰是男人风华正好的样子。 “后天要出差,今天回来拿件衣服,主要回来看看你。”不见的时候还不觉得,眼下一见面,姗姗来迟却蜂拥而至的想念兜头盖脸,魏武强得一再告诫自己克制才能忍住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亲热行为:“今晚能回家住吗?” 看着青年眼底的希翼,覃梓学点点头,侧脸往后看了看,放低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轻快:“没事儿,今晚不是我值守盯数据,秦书记给我批了假。” 斯文的男人抿了抿唇,模样忍俊不禁:“秦书记和季国庆都特羡慕我,说我又能回家打牙祭了。” 魏武强大喜过望,慨然应允:“晚上卤只鸡你明早带回来,请秦书记他们尝尝,跟着沾光!” “坐副驾。”魏武强看人打算去拉后座的车门,赶紧说了句。 覃梓学倒是没什么偏好,也没多想,闻言点了点头,直接坐上了副驾。 车子开出一段路,魏武强按捺不住,踩了刹车倾身过来:“媳妇儿,我这想你想的手都打哆嗦抓不稳方向盘了,来,给亲一口再接着开。” 任由对方在自己脸上恣意的吧唧了一口,覃梓学红了脸调侃他:“你这还不到三十的年纪就帕金森了?不应该吧。” “啥玩意儿?”魏武强直觉不是好话,可他还真不知道这个医学上的正式名称。 覃梓学心情大好,罕见的童心大起,半举起双臂,连着身体一起夸张的抖起来:“就这个。” “哈哈哈媳妇儿你真逗!”魏武强爽朗的笑声飘荡在不大的车厢里:“你说我老年痴呆啊?不能,我这正当壮年龙精虎猛呢。” “笨蛋。”覃梓学放弃了解释这两者的不同之处,跟着他插科打诨胡说八道:“你说你开车都手抖了,还好意思说呢。” 青年一本正经的严肃脸:“你看这不是被你治好了吗?媳妇儿我可不是跟你吹的,原来在东安时候,二彪子,哦你不认识,就原来林场一哥们儿,他家有亲戚,可以实弹打靶,你家掌柜的我吧,十枪加起来九十三环,咋样?牛不牛?我这手,老稳了!” “行行,你最厉害。”覃梓学忍不住贪恋的目光一直流连在青年日渐硬朗的侧面线条上:“小魏队长手最稳,谁都比不了。” “那是。”魏武强蹬鼻子上脸,双眼含着笑意,黑亮到慑人:“爷们儿不仅手稳,枪也稳。媳妇儿你有发言权,你说对不?” 覃梓学不吭声,他把不准这小子是不是又给自己挖坑了,干脆紧紧闭上嘴巴装死。 没等到回答,魏武强侧过脸看了一眼,看着他戒备的神情和飘忽的眼神,还有止不住羞臊到脖颈的红晕,笑的不行:“你咋不说话呢媳妇儿?嗯?你不说我就当你忘了,晚上赶紧复习一下。你们读书人管这叫啥来着?温故知新对吧。” 这个臭不要脸的! 覃梓学扭过头看着窗外深呼吸。不跟他一般见识,有时候就是个幼稚小孩,越搭理他越嘚瑟。 “哎,”某人偏生撩骚撩的开心:“媳妇儿你看啥呢?外头都是黄泥坷垃枯枝败叶,比你家男人好看咋的?你快转过来看看我……” 不远一段路很快到了。覃梓学开门下车,“恶狠狠”剐了他一眼,抬脚往屋里走:“我去把炕烧上,好些日子没住人,估计返潮了。” 打开院门,覃梓学还没等看清,就听到兴奋的汪汪声,跟着一大团棕黄色扑了过来。魏武强把馒头带回来了。 “我下午回来就烧上炕了。”看着那条狗亲热的又是拱人又是舔人,尾巴都要晃掉了,某人酸溜溜的:“我媳妇儿是你能舔的吗?那么大块头真不要脸,还当自己是小狗崽呢?晚上不给你吃馒头了。” “要点脸吧。”一边抱着长大的狗子亲热的撸着毛,一边转向青年一脸诚恳:“你这么大人,跟馒头争什么呢?” “就争。”魏武强一扬浓黑的眉毛,不要脸到底了:“要亲要抱要舔只能我来,别的谁都不行,馒头不行,包子也不行。”说完还示威的冲着狗子跺了下脚,横眉冷对的威胁表情:“汪汪!” 覃梓学哭笑不得:“魏武强我真是服了你了!天下无敌!” 第77章 “我妈提出的?”覃梓学挑眉,几分惊讶。细想又跟着点头:“不奇怪。不过这主意应该是我爸给出的,不然这么大事儿我妈不会擅做主张。” “我也这么觉得。”魏武强拿起擦脚布飞快擦了脚,又去给覃梓学擦:“先来左脚。” 这么大人了,还被比自己小的青年照顾着擦脚。虽然早都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覃梓学还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我自己来吧。” “来什么来,”魏武强不由分说把那只被热水泡到泛粉的脚丫拎起来搁在擦脚布上,大手用力却不毛糙的捏着,顺带帮他按摩按摩:“你上那班劳心劳力的,这种粗活我来就行。” “你这样,”脸皮臊得慌,覃梓学咽下“会把我惯坏的”那几个字,低低的嗓音:“俩人不是该分担家务吗?你看大炕是你烧的,卫生是你打扫的,饭是你做的,碗也是你洗的,现在泡脚你都代劳了,我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出力,是个废物。” 第136章 “我媳妇儿怎么可能是废物?”魏武强挑眉,嘴角跟着上扬:“我媳妇儿是干大事儿的,家里这些……好好不说这个,就算家里,你也不是什么都不出力,起码……晚上你都出很多力!就累到多一句话都讲不了那种,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 两人闹腾一会儿,覃梓学白皙的脸上起了层浮粉,看过去健康又蓬勃。 “魏武强你原来不这样的。你学坏了。” “唉别提了。”魏武强夸张的叹口气:“我原来多淳朴一青年,现在被这花花世界大染缸给污染了。还有小和尚他俩,没事就跑公司去嘚瑟。哎我跟你说啊媳妇儿,这俩人太不要脸了!黏糊的要命,在办公室里就亲嘴!得亏是我看着,要是被别的员工瞧着,成何体统!” “你还给放风?”覃梓学惊讶不已,换了右脚给他擦:“你也不怕长针眼。” 魏武强瞠目结舌:“我什么时候给放风了?我都不知道要脸的吗?我说的是我看着了……哎我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我!” 隔着一扇门,外屋地的狗子很安静,怕不是蜷在暖和的灶门口打盹,睡着了。 “不过我是觉得真的很好了,”魏武强捉着男人双脚把他转到炕上去,自己准备去倒掉洗脚水:“像你说的,可以堂堂正正往你家里跑。还可以叫他们爸妈。我都想好了,我才不在前面加什么干的呢,干爸干妈就是爸妈,没两样。” 爸妈。 覃梓学在心底默默的念着。哪怕是错觉,他们也是一家人了。他和魏武强可以把这声爸妈理解成另一层含义,不可明说的那种。 心里那点感动还没成型,就被倒完洗脚水回来的某人一句话打散。 “不过你不一样,他们能省你不能。干哥哥。”魏某人故意咬重第一个字的音节,还特流氓的变成了四声:“大学生,对不?” “过来。”覃梓学面无表情的勾了勾手指头,顺手推了推往下滑的眼镜:“咱俩打一架吧。” 这天没法聊了,这人不会好好说话了,就是欠揍。 结果打架没打成,没一会儿的功夫,关了灯的房间里开始了“妖精打架”。 青年结实的肩背腱子肉在淡淡的月光下仿佛覆盖着一层光润的水膜,随着他的用力绷紧皮肤,勾勒出利落流畅的线条,像只蓄势待发的雄性豹子。 “我咋就这么稀罕你呢。”居高临下的青年迷恋的看着恋人微微张着嘴巴失神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没见着你时候还好,想也是想,还能控制。这一回来看着你就不行了,恨不能,”青年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糙话潮湿滚烫:“就这么长你身体里才好。” 被那种极致的欢愉和话语弄的手脚都麻了。覃梓学哼唧了声,幼崽似的。 外间的馒头被惊动了,先是试探的呜呜了两声,没等到回应,很快开始欢快的挠门。 狗爪子在木门上挠的卡擦擦的响,夹着嗓子里哽唧的动静,弄的房间里它俩爹面面相觑。 魏武强:“这死狗是欠修理了吧?” 覃梓学:“馒头知道你欺负人,要进来咬你呢。” “滚犊子!”魏武强扬声笑骂,动作不停:“狗东西,再挠就阉了你!” 馒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不仅没停,反倒折腾的更欢实了。咔嚓嚓,咔嚓嚓,那动静听的覃梓学头皮都麻了。 “外屋地可能冷了……你放它进来吧。”气喘吁吁的男人软着手指戳了戳对方肩膀。 “就你脸皮薄的,给它看着,你不得臊死?”魏武强逗他。 覃梓学果不其然犹豫了,纠结着:“那不弄了,睡、睡觉吧……” “不行。”青年果断拒绝:“没吃饱。” 最终,不屈不挠的狗子和狗子他不要脸的大爹胜出。二爹妥协。 馒头被开门放进来,摸黑跑到炕沿,摇着狗头吐着舌头求抚摸。 馒头长大了,站着跟坐着一般高,脑袋比炕沿还要高一点的样子。 “去睡觉,再闹不理你了。”浑身软绵绵的覃梓学训斥都没什么力道,揉了一把馒头的脑门,指了指靠墙边的靠背椅:“去吧。” 纯洁的馒头同志歪着头:你说神马我听不懂。 “媳妇儿你趴着就好。”魏武强爬上炕,干脆把人翻个身:“你跟馒头玩。” “我不,你让它去睡觉。”覃梓学气急败坏的抗议,奈何抗议无效。 某位要证明自己正当壮年龙精虎猛完全跟老年痴呆帕金森不搭边的同志继续刚刚去给狗子开门前未竟的事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我不。狗崽子大了不听话了。” 宫廷秘方的油脂原本细微的咕唧声并没什么夸张的。只是此刻在静夜中,房间里还有一只狗子,就坐在咫尺之距眼巴巴看着他们,张大着嘴巴哈哧着像是在笑。 覃梓学先受不了了,羞耻心爆炸,只觉得那声音响的就跟炸雷一样了。 “不行……武强,别……不来了……馒头看着……” “看不着,它矮。”魏武强正在兴头上:“它只能看着你脑袋,放心。” 被点名的馒头疑惑的抽了抽鼻子。它闻到一股怪味儿。它有点好奇这味儿是哪儿来的? 覃梓学低呼一声。前一秒还安静坐在地上的狗子兴奋的支起身体,两只前爪跃起轻松搭在炕沿上,呈现出人立的高瞻远瞩姿态。 第137章 刚说完看不着就被啪啪打脸的魏武强快笑抽了。只是看着自家媳妇儿快被吓哭了的样子,为了自己的幸福着想,赶紧伸手推馒头的大狗头:“看屁看!是你能看的吗蠢狗!滚蛋!” 馒头以为它大爹这是逗他玩,欢乐的用嘴巴拱了拱魏武强的掌心,汪了一嗓子,兴奋的要命。跃跃欲试的想跳上炕的架势。 覃梓学受不了了,简直要崩溃:“馒头,下去!” 玩的正嗨的狗子甩头就凑上前,伸出舌头给它二爹湿漉漉的洗了个脸。 覃梓学:…… 魏武强:……!! “妈蛋!”魏武强不乐意了:“馒头!滚滚滚!滚去外屋地!” 几分钟前才一肚子坏水把狗子放进来的大爹趿拉着拖鞋又把狗子撵出去并关上门,只是这回再涎着脸回来,却看着覃梓学拿被子整个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茧,严实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媳妇儿,”某人低声下气的哄人:“我把馒头赶出去了,没事了,看不着了,咱继续。” “不弄了,睡觉。”被子里传出来男人闷声闷气的动静。 魏武强苦哈哈的:“这不行啊媳妇儿,你说这弓也拉满了,箭也搭上弦了,然后最新的命令成了不许发射出去,就这么拉着弓支着箭挺着,这不是要死人嘛这。” 被窝筒里钻出个头发凌乱脸蛋红彤的脑袋。覃梓学羞恼交加却被他的比喻逗笑了:“行啊魏武强,你这文学造诣见长啊。” “那是。”某大个子晃了下自己刚刚拿过来的毛巾:“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咋样,我说的对吧?前两天才跟季哥学的。来,媳妇儿,我给你擦擦脸。这个馒头不像话,该给它找个对象了。” 结果这一晚上,到底还是覃梓学经不住魏武强的软磨硬泡,不仅里里外外折腾到大半夜,还被狂吃醋脑子不好的某青年打着莫须有的旗号,把覃梓学按着,上上下下浑身都给舔了一遍,羞的覃梓学直打摆子,泪眼婆娑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78章 一整天下来,覃梓学这么不敏感的人都发现了不对劲。秦书神思不属的,老是带着审视的目光偷偷看他,然后在他看回去的时候又迅速别开眼睛,假装在忙什么的样子。 覃梓学很疑惑,完全摸不到头脑。 等到忙完一天吃晚饭的时候,覃梓学把前一晚魏武强卤好的鸡拿出来,招呼秦书和季国庆到书记办公室开小灶打牙祭。 “唉呀妈呀馋了一天了!”季国庆搓着手,兴奋的不行,口水都要掉下来了:“覃哥你早上说了我就惦记上了,馋的我啊……书记,赶紧的,吃饭!” 秦书心不在焉的:“哦吃饭。” “我说书记,你今天这是咋的了?”季国庆大大咧咧的,私下里秦书不摆架子,他们也完全不拿他当领导:“哪儿不舒服?痔疮犯了?” 秦书抬脚踢他,不轻不重的笑骂一句:“你才痔疮犯了。” 一顿饭吃完,秦书看过去总算好了点儿。 “走,小覃,跟我到楼上去转一圈,看看设备。”秦书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冲着房门抬抬下巴。 “设备有啥好看的?”季国庆不解:“不是今天都看过好几遍了吗?书记你要不放心,我去吧。我跑得快。” “你搁这烧壶热水。”秦书无情拒绝:“暖壶没热水了。” 季国庆摸摸鼻子,看着俩人出门的背影嘀咕:“暖壶满的好吧?高阿姨下午吃饭前才灌的……” 室外寒凉,激的人精神为之一振。 头顶的夜空纯净又深邃,看过去极其迷人。 “来一根?”秦书没看身侧的人,摸索着拿出口袋里压扁的烟盒。 “我不抽,谢谢书记。”覃梓学明白秦书这是有话跟自己讲,恐怕就是这一天下来欲言又止的根源。 秦书也没再客气,划了根火柴,拢着火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 乍亮的一小团暖光中,秦书乱糟糟不修边幅的样子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愁苦和孤独。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设备当然是借口,设备当然不用看。可是这里是整个基站最宽阔最一览无遗、说话最不用担心被任何人偷听到的地方。 果然。 秦书的烟蒂早在进楼之前就扔了。此刻男人低着头,鞋尖铲了铲地面,下定决心的样子,也不看向覃梓学:“昨天我看着了。” “啊?”覃梓学被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完全接不上话。看着什么了? “昨天,”秦书困难的咽了下口水,几分尴尬的抓了抓头发,声音不自觉低下去,几近耳语:“我看着小魏……亲你了。在车上。” 刷的一下,覃梓学脸上血色尽失。大脑一片空白,未曾有任何思想准备的现状让他做不出任何得体的应对。 感觉上,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扔到了大街上。震惊。恐慌。惊吓。呆滞。羞耻。不安。 秦书极快的看他一眼,飞快的摆了摆手:“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害你。我就是没想到……昨天就在这儿,正好季国庆和小赵拿着望远镜上来。小赵你知道的,关政委那边的。我一时心血来潮,就借过来望远镜四处看了看。” 不合时宜的,覃梓学突然想笑。是那种自嘲的,明白自己蠢的笑。 是啊,他真是太得意忘形了。最近军方驻扎进来,安检和巡逻特别严格,怎么就忘了每日例行检查里,会有一项楼顶勘察呢?望远镜,他也曾经摸过的,俄罗斯军供品,高清带夜视。 第138章 魏武强不知道,可自己怎么会这么疏忽! 秦书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小覃,我这一天都挺矛盾,不知道怎么跟你讲。可是我觉得不讲又不合适。” 覃梓学点点头,语气很平静,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身体控制不住的,抖成什么样子:“我明白,书记。需要我自己写调离申请吗?” “胡说什么!”秦书惊愕的抬眼看着他,坦荡的目光从厚厚的镜片后透出来,不遮不掩:“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写狗屁的离职报告申请了?一是一二是二!我,我……唉我这嘴笨的!我其实就是关心你俩,我是掏心窝子觉得拿你跟小魏当自家人,自家兄弟,你俩都是特别好的人……我为啥叫你上这儿来?季国庆我都不带?我这人憋不住话,我就想知道,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还是真的……你放心,那啥个人私事是私事,我不会扣上什么作风问题的大帽子。” 一根直肠子的秦书记颠三倒四的说了一堆不得要领,烦躁的要命。伸手耙了耙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这下子更是乱中生乱,乱出新境界了。 即使拼命告诫自己要控制住不要情绪化,覃梓学还是狼狈的红了眼眶。身量单薄的男人低下头,一滴眼泪落在镜片上,扭曲了眼前的视线。 “小覃,”秦书有点慌:“你别介,你哭啥!老爷们儿流血流汗不流泪!再说我也没说你啥……哎我不对,我这人不会讲话,我不是批评你……” “书记。”也是憋的狠了。这么些年,俩人之间千般万般的好都不可说与人听,覃梓学有时候就会觉得对魏武强很愧疚,很对不住他。哪怕个中道理他都懂。 真的说出来,并没有自己觉得的那么可怕。甚至这一霎那,因为对方是秦书,覃梓学也带着点破釜沉舟的豁出去,反倒平静的异乎寻常:“我跟小魏,确实是伴侣的关系。昨天你没看错,我们俩分开各自忙碌好久没见,上了车就有点得意忘形……这种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恶心或者无法接受,我只是想说,我们双方都是认真对待这段关系的,不儿戏,很慎重,奔着一辈子去的那种。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对工作造成困扰,书记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我也不想你为难,我——” “我什么我!”秦书急的脑门青筋暴起,偏生又不敢大嗓门的吼,脸都憋红了:“你什么你!我说一句你三句等着!我说什么了你根本就没听进去!我说我恶心了吗?我说要你辞职了吗?退堂鼓这么好打的吗?说实话我是没想到,也没往这方面想。咱们工作队这边环境单纯也闭塞,我一直就以为是这种原因造成你一直没找对象没成家……昨晚我想了一晚上,我就怕说出来你会这个样子。可是我还是决定说了,为啥?因为我拿你覃梓学和他魏武强当兄弟当朋友!” 一口气说这么一大堆话,秦书有点喘,烟瘾犯了可是设备重地不敢抽,只好摸出来烟卷放到鼻子底下闻闻,过过干瘾。 “人这辈子挺假的。”秦书嘴唇动了动,视线盯着远处黑黝黝的某处,有些恍惚还有些伤感:“小时候屁事不懂,眨个眼的功夫就长大了。长大了就不能任性了,要遵从规则,听父母的安排……我记得过年时候去你家里吃饭,我们还开玩笑,说小魏贤惠,这要是你俩是俩口子多好,你看,我跟季国庆竟然无意中说出真相了。” 摇了摇乱蓬蓬的脑袋,男人扯扯嘴角:“说实话,我不是取笑你更不是说风凉话。昨晚翻来覆去想了半宿,我还挺羡慕你跟小魏这勇气的。” 覃梓学惊讶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看我这一头扎到山窝子里拼了命的干工作,逢年过节的家都不回。”秦书难得触碰到心事,咧了咧嘴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我家是外地的不假,可是最主要原因是我不想回去。家里有我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男人眼底浮现出苦涩的神情,厚瓶底似的眼镜片都当不住:“我小舅比我大十岁,我小时候就跟他屁股后头玩,感情好的跟亲兄弟似的。我小舅十八岁时候得了肺病,肺结核,很严重。那时候新中国刚成立,不要说村那里医疗落后治不了,就是城里也不行。大人也不让我去见我小舅,说怕传染。我那时候才八岁啊,小屁孩一个,撒泼打滚都用上了还是不行……后来村子里一个神婆就说冲喜。我姥姥姥爷就同意了,花了全部家底,从邻村给我小舅娶了个小舅妈回来。后来才知道,小舅妈她爸是个酒鬼加赌棍,欠了不少钱,算是把女儿卖到我们家的,不然好好个姑娘,也不会嫁给个眼看着没活路的痨病鬼。小舅妈跟我小舅同岁,扎着个大麻花辫,黑亮,一直垂到后腰那么长。从她嫁进来,到我小舅十九岁那年春节去世,一共不到两整年的时间。小舅妈就成了寡妇……后来那十年,我一直算是我小舅妈带大的吧,我就觉得跟她特别亲……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扛起了我们家一大半的家务劳作,包括我的成长和学习。我的衣服裤子破了都是她补的,出去挖野菜邻居给她个窝窝头也舍不得吃,带回来给我吃,就因为那时候半大小子成天饿得慌,肚子无底洞似的……我考上大学那一年,整个村连着四里八乡的都轰动了,多少年没出过状元了,呵在乡亲们眼里,大学生就跟状元一样。我小舅妈哭了,特欣慰那种。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者是酒席上我妈让我敬乡亲们的那杯酒,憋了两三年都没说出口的话就说了。我说让小舅妈跟我一块儿进城,不要再吃苦了。以后我照顾她。” 第139章 覃梓学听呆了,他想不到,一向洒脱粗线条的秦书也有这样细腻伤感的一面。 秦书抬头看着夜空,眼底隐约有泪花闪动:“我不知道她听没听懂,可能她是懂得,可她做不出来那么离经叛道的事儿。她跟我说,三儿,你是这个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你好好读书好好做事,舅妈为你感到骄傲。” 第79章 说是患难兄弟有点好笑。可是那天晚上,秦书在机缘巧合之下坦白了自己的感情问题,让覃梓学有了种微妙的同病相怜感。都是禁忌到不能公开宣之于口的关系,偏偏这感情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的恶,只是源于喜欢心动而已。 相比较之下,覃梓学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哪怕不能让所有人认可,起码恋人在身边,千难万难可以一起往前走,患难与共心心相印。 后来醒悟过来,秦书没说后悔,但是臊眉搭眼的颇有点讪讪然。大概是他大男人主义作祟,谈感情难为情了。 俩人在楼顶上冻够呛,可是回去宿舍不是因为话说开了说完了可以返回了,而是因为季国庆那个大嗓门等半天没等着人,跑楼底下扯着嗓子喊人。 临下楼前,秦书收拾情绪正色跟覃梓学讲,这事儿就此翻篇,两口子的事儿和工作没有任何关联,只是提醒一下小魏,以后在外头注意点儿。毕竟徐家沟这地方因为卫星通信地面站的落成而变得日渐敏感,以后只会更严没有放松的道理。 临了秦书记还生疏的开了个玩笑。至于两口子回了家关上门干啥,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本以为会是地震级别的大事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事后想起来,覃梓学莫名后怕。如果不是刚好被秦书看着又提醒了自己,如果是被巡查的关政委那边的人看到,如果又被公事公办的上报……后果不堪设想。 作风问题是当下社会最严重的问题,他被两人相处融洽和暖的小环境和徐家沟这边单纯的工作氛围一点点卸下了警惕的铠甲,忘却了一旦被发现并社会性公开后那些可怕的后果。 不是他悲观。 现实清晰且唯一的展现出来一条路。那条路不仅泥泞难走,而且会被整个社会边缘化。生活里,工作上,永远抬不起头。 魏武强出差了两人再度分离,覃梓学这些畏惧恐慌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连着两天的噩梦和随之而来的巨大黑眼圈。 这还是第一次,覃梓学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 时隔三天,秦书接到个电话,带来个确定的大消息,无比的振奋人心—— 徐家沟卫星通信地面站正式通过交付验收,准备工作就绪,就等着西北那边的卫星上天了! 而西北卫星发射基地紧接着传来了喜讯,通讯卫星调试工作收尾,预计将于一月中下旬正式发射。申请报告已经递交了上去,具体日期就等上级领导批复了! 整个徐家沟地面基站的工作人员都进入了一种喜气洋洋提前过年的状态,情绪激越精神振奋,忙碌着却丝毫不觉得辛苦,个个摩拳擦掌等待着,等待着见证历史时刻的到来,等待着五年蛰伏磨砺后的亮剑,等待着自己国家第一颗通信卫星飞上三万六千公里成就辉煌的第一步! 这种情况下,覃梓学自己也被感染了,那些惶惶然不安暂时性的被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喜悦期待和干劲满满。 这是一次承载了所有航天人希翼梦想的节点。所有经历的忙碌都愈发变得充实而有意义。那些辛苦不再是苦,泛着甘冽的甜美。 过完元旦第二天,通信部的机密红头文件下发了。 一月二十九日晚八时,大中华二号通信卫星,将由远征三号运载火箭发射升空。 这个时间,距离中华民族传统的农历新年,只有三天了。 …………………………………………………… “姨,清楚了吗?”魏武强的大嗓门穿过虚掩的门缝钻进来,端着小马扎把不大的屋子坐的满登登的邻居们七嘴八舌的回复。 “还有雪花点!” “往回一点,刚才清楚。” “哎哎对!别动了!” 还是覃妈心疼自家这个新认的干儿子,推门出来,抬头看着屋顶正在转天线的青年,鬓角的一缕头发都被寒风吹得扬了起来。 “大强啊,差不多就下来吧,太冷了。” “没事,”青年咧咧嘴,小心翼翼的微微调整了下天线的方向,探头向下:“这回呢?” “好了好了!可清楚了!” 覃妈帮着扶住梯子,看着魏武强三下两下跳下地,这颗悬着的心才噗通一声跟着落回了原处。 “你说你买这电视机做什么。”老太太小小声的埋怨,顺手帮他掸掸衣袖上的灰:“那么贵,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干部家庭……” 魏武强没敢说他买了俩台电视机,有一台搬回了徐家沟,就等着覃梓学忙完这阵子回家能一眼看着,给他个惊喜。 “给你跟叔解闷呗,我买的便宜。”魏武强跟覃妈并肩往屋里走:“咱们中国女排日本夺冠那次没看成,这次可是梓学哥参与的卫星发射,实况转播一定要看。” 覃妈真是又喜又忧,临进门前悄悄扯住魏武强袖子,声音低的几乎听不着:“大强你花了多少钱,我们得给你,不能老占孩子便宜,我跟老覃都是这意思。” 第140章 “姨你快别闹了。”魏武强索性双手轻握住覃妈肩膀,推着人进屋:“孝顺你们的,尽管安心看。这都快到点了,赶紧的。” 邻居家李婶坐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这回真是连酸都酸不着了—— 人家老覃家亲儿子在给国家卫星上天做工作,干儿子财大气粗干脆买了个稀罕货电视机回来。这已经不是那兄弟俩每回带肉带菜回来的事儿了。李婶还是郁闷,可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可以跟东家炫耀儿子跟西家比比大孙子,可她不会去跟国家领导人比任何方面,比不着。 覃爸被众人众星拱月的安置在了最核心视野最好的位置,然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堆的老少爷们儿。 新闻联播结束了,大伙儿七嘴八舌的开始交谈,气氛热烈。 老孙家大爷咧着就剩一颗牙的嘴巴笑,伸手拍拍魏武强的手臂,因为够不着肩膀:“小伙子行!” 边上络腮胡子的齐大叔也凑热闹:“覃家嫂子,你家这干儿子真比闺女还贴心,知冷知热的,孝顺!” 覃妈心里特舒畅,嘴上还谦虚:“刚还说大强的,花那么多钱买电视机做什么,我跟老覃也用不着。大强非说买了给我们俩解闷的。” 齐大婶也加入聊天阵营,捧着唠:“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我看着大强帮着码蜂窝煤,再早些时候趟炉子的是吧?这小伙子,孝顺,我们这些邻居都跟着沾光了。” “哎哎,我哥!梓学哥!”屋里老孙家半大小子嗷的一嗓子,激动的站起来指着电视机:“我刚才看着梓学哥了,有领导跟他握手的!” 就是一个镜头一晃而过,虽然魏武强和覃妈都没看着,不过也莫名的跟着激动了起来,抻了抻衣角挺直胸背,与有荣光。 八点整,电视画面切换到了西北卫星发射基地现场。 整个屋子里的人跟着激动起来,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恨不能钻进去就到了现场一样。 电视机是黑白的,画面不是很清晰,却挡不住大家如火的热情。 发射现场忙碌而有序,科研工作人员都“钉”在自己岗位上全神贯注。下一个画面里,主体洁白的运载火箭安静的矗立在夜色里,圆筒的身躯上印着中国航天几个大字,直刺苍穹的顶端,是鲜艳的五星红旗标识,哪怕黑白电视看不到颜色,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气势磅礴,令人眼眶发热心荡神驰。 房间里的人群间起了些骚动,有孩子小声问:“这就是咱们的卫星吗?真好看!” “运载火箭。”魏武强这些日子被自家的航天科学家普及了不少知识,顺手胡噜一把小孩毛茸茸的脑袋,低声解释:“就是把卫星送上天的交通工具。” 小孩兴奋的点头,脸都涨红了,带着止不住的自豪:“总有一天,咱也会坐上这个运载火箭!” 随着点火倒计时的开始,紧张的情绪开始弥漫,每个人都目不转睛,不自觉的前倾着身体,等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到来。 三、二、一,点火,发射! 几乎与运载火箭等长的眩亮尾焰将夜空撕裂,带着十亿国人的期盼一飞冲天,钻入茫茫夜色。 “……远征三号首次发射,是我国火箭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该火箭首次采用了液氢和液氧作为第三级火箭推进剂,首次实现了火箭的多次启动,首次将有效载荷送入地球同步转移轨道 。它的成功发射翻开了我国利用本国通信卫星进行卫星通信的历史,意义非凡……” 电视机里,解说员语气激昂,带着掩藏不住的骄傲和自豪。 覃家的小房间里,众人已经满面红光击掌欢呼了。 “成功了!” “成功了!太好了!” “中国万岁!” 十几分钟后,解说员的语调突然变了。一些专业术语大伙听不懂,可是故障,推力下降等词汇明显不太好。 魏武强整颗心都拎起来了,下意识看了眼覃妈,对方眼底也染着同样的忧虑之色。 又过了漫长的几分钟,解说员遗憾的话语传入大家耳朵,宛如晴天霹雳。 “很遗憾的是,由于三级火箭二次点火失败,致使卫星无法进入离地面三万六千公里同步定点所需的过度轨道,只能在一个近地点只有几百公里的低椭圆轨道上以每96分钟绕地球一圈的速度飞速旋转,经过我国可控范围的时间只有10分钟……” 第80章 几分钟之前的喜悦荡然无存,巨大的落差让基站内所有盯着计算机屏幕的工作人员不约而同噤了声,主机房内除了计算机运转的嗡嗡声别无他响,失望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现场总指挥关政委果断的立刻安排人联系了发射基地,得知卫星上有效载荷遥测参数正常的消息后,立刻召集秦书他们召开了一次紧急现场会议,拍板决定,利用卫星飞过首都上空几分钟的时间,进行通信分系统的传输试验。 分析轨道参数和数据,研究绘制天线跟踪轨迹图,徐家沟卫星通信地面站彻夜灯火通明,全站人员一起度过了一个煎熬又紧张的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大中华二号卫星首次飞过首都上空。但是由于地面站天线伺服跟踪设备启动惯性,跟踪速度跟不上卫星的飞行速度,试验没有成功。 负责天线伺服跟踪设备值机小组的覃梓学顿感压力巨大,失望之余,本就因为熬夜而泛红的眼眶都有点热了。 第141章 没时间悲春秋感伤,试验还有机会,远不到休息或是放弃的时候。 关政委、秦书挑头,把几个分项目小组长都召集到了一块儿,集思广益总结经验,务必要在卫星第二次飞临头顶时候完成任务。 碰头会结束,大家各自回岗位,季国庆拍了拍覃梓学肩膀:“学哥别灰心,我有预感,这次一定行!” 覃梓学勾勾唇,心里没什么底:“承你吉言。” 当关政委洪钟似的一声“开机”指令后,全站工作人员一起扑到了再次的跟踪之路。偌大的地面站天线开始按照预定的跟踪轨迹高速旋转,广播电视信号随之送出,高攻放功率加到预定值…… 跟在覃梓学身后的徐明亮紧张的一径嘀咕:“跟上,跟上……” 主机房内的空气像是凝滞了,连时间都被禁锢住了一般。突然之间,负责卫星检测设备管理值机组的季国庆兴奋的大叫一声:“发现卫星信标信号!” 那声舌绽春雷的话语像是冰雪消融的信号弹,大家紧跟着都加快了手上的工作。 当主机房广播电视接收监视器上出现了中央电视台的电视信号且逐步稳定之后,短暂的几秒缄默,紧跟着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成功了! 虽然只有一两分钟的时间,可是图像质量评价4分,有力的证明了国产大天线和相关设备的可行可靠性,哪怕只是一次非常规的试验,却为下一次的通信卫星再次发射上天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和试验数据。 地面站仅有的两位女同志抱在一起喜极而泣,泪水沾湿了她们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因为熬夜工作而稍显憔悴的脸颊此刻如同花般娇艳。 覃梓学没好意思哭,可是那块悬着的巨石落下,全身心放松的同时,确实让他觉得百感交集,情绪激荡的有些控制不住。 “同志们辛苦了!”关政委习惯性的叉着腰,胡子拉碴的脸上喜气洋洋,染着红血丝的双眼炯炯有神:“虽然咱们这次卫星没能发射成功,可是失败是成功之母,咱们下次一定行!大伙儿都熬了几十个小时了,回去休息!我这边安排士兵给大家站岗值班,睡醒了有精力了,咱们再撸起袖子加油干!” …………………………………………………… 覃梓学说不上为什么,明明累极只想倒头就睡,却还是递了外出申请单,分别找关政委和秦书签了字,出了基站的大门,摇摇晃晃往家的方向走去。 后天就过年了,远处的村子里传来零星的炮仗声,噼啪的响着喜气,寒风朔朔,吹在脸上令人分外的清醒。 覃梓学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的肺叶隐隐做痛,却也有种恣意的快活。 旷野无人,放眼望去是枯黄褐土和零星的冰雪。贴着地面打着旋儿的风,沿着裤腿钻进来,很快带走身上的热量,激的人打个寒噤。 慢慢往前走着,覃梓学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这一时刻,对魏武强的想念无来由的涨到了最高点。想他,想他身上那点烟草味儿,想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和拥抱,想静静和他靠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 这跟刚刚主机房里同事们齐心合力众志成城的感觉不一样。他不是想跟魏武强分享工作上的喜悦或是难过,他只是单纯的想着这个人。 就像所有的溪流汇到一起,目标是大海一样。 魏武强就是他的大海。 不远的一段路,开车只要两分半,走路也就十来分钟。 让覃梓学意外又惊喜的是,魏武强在。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你回来怎么都不去找我?”脚下无意识的加快速度,覃梓学揉了揉眼睛,唇角上翘,是喜悦的弧度:“我就是想回来踏踏实实睡一觉,没想到你回来。” 站在院门口的男人高大结实,刚剃过的头发看过去愣头愣脑,瞟一眼都觉得冷。可是即使这样,落在覃梓学的眼里依旧帅的惊天动地。 “我不知道你会请假出来,”魏武强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出望外,迎上前两步,握住覃梓学的手:“昨晚在爸妈家里看实况转播,看着运载火箭没把卫星送上去,大伙儿心里都不得劲儿,我就想着我得回来,就算见不着你,靠你近点就好像也能分担点儿你的难过。是不是特二百五的想法哈哈哈。” “实况转播?院里谁家买电视了?李婶家?”房间里很暖,有着让人筋骨酥麻只想瘫倒下来好好休息的安心味道:“咱俩这算是心有灵犀吧?” 魏武强摸了摸鼻子,这才想到自己还没汇报电视机的事儿:“我买的,没用票,托人弄了两台,给爸妈那边一台,给你带回来一台。过来瞧瞧。” “魏总真能耐。”房间里高低柜上摆了一台簇新的电视机,正对着大炕的方向。覃梓学走过去摸了摸,打心眼里觉得高兴:“前些日子还听徐明亮讲呢,说是现在凭票买电视机也不一定买的着,紧俏玩意儿,到货太少,供不应求。” “季哥一哥们儿,”魏武强这些事不瞒他,大大方方坦白:“姓欧阳,家里有关系,买电视跟玩儿似的。这不在我那里订了辆德国奔驰吗?一来二去的熟了,就托他帮了个忙。不过现在还看不了,等我明后天把天线架起来,咱就能看春节晚会了。” 有好多话想说,可是覃梓学又不想说。仔细想想也没什么重要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就那么微微侧着头,含着笑看着魏武强,像是把这人看到了自己心里,再也拔不出来。 第142章 “你瞅啥?”魏武强给看的有点顶不住,手欠的捏了下男人脸颊,逗小孩似的。 “瞅你咋地。”覃梓学有样学样捏回去:“不给瞅啊?” “随便瞅!”魏武强装模作样的往后退一步,做了个双手叉腰抬下巴的动作,傻气又好笑:“你想瞅啥造型我给你摆。对了,媳妇儿你没见过时装模特吧?我们这回去广东,凑巧看着一回时装表演。唉呀妈呀你是不知道,那些姑娘穿的,咋说呢?” 青年摸了摸下巴,琢磨着措词。 “这还回味上了?”覃梓学揶揄他,就手把擦脸毛巾拧干,展开平整搭在毛巾架子上:“好看吗?” “没我媳妇儿好看。”求生欲来自于本能,魏武强脱口而出,旋即笑嘻嘻的:“吃醋了?” “吃个屁的醋。”覃梓学推开他,伸了个懒腰:“困死了,睡觉。” “别介,等我做了饭,吃饱了再睡。”魏武强不跟他逗咳嗽了,抬眼看了看挂钟:“这都快十二点了,正好吃了中饭睡觉。大炕烧的暖暖和和的。你先歇会儿,我快,简单炒俩菜焖上饭,二米饭咋样?再烀俩地瓜。” 不说还好,一说了困,简直就像是按下了那个瞌睡的开关,倦意排山倒海低挡不住,覃梓学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站着睡着:“不吃了,睡醒了再吃吧。” “不行不行,”魏武强可不同意:“你这饥一顿饱一顿的,胃都让你搞坏了。先吃点点心,对,我上次从广东带回来那盒,还有俩酥饼没吃吧。等我给你找。” 虽然再三说了马上就好一定不能睡,可是等魏武强三下五除二炒好了白菜土豆端进门时,还是一眼就看着人歪倒在被垛上睡着了。 男人侧着身体微微曲着腿,铁皮点心匣子就抱在怀里,一块酥饼咬了大半,还有一截要掉不掉的虚搁在唇齿间——居然就这么吃着睡着了。 魏武强心疼了,什么原则不原则的也顾不上了。算了,先给他睡吧。 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脱鞋上炕,魏武强麻利的铺了一床褥子在热炕头又摆好枕头,然后从男人怀里抽出了点心匣子放旁边,又把他嘴里半块点心拿出来,最后小心翼翼的一手托着男人脖颈和后脑,一手穿过他后膝弯,把人放着平躺在褥子上,展开一床被子盖了上去。 覃梓学应该是累坏了,这么折腾都没醒。 大个子青年傻乎乎的蹲边上,就那么痴痴的看了一会儿—— “我媳妇儿真好看。” 第81章 原本覃梓学觉得俩人关系被发现的事儿简直大过天了,刚发生那会儿整个人都是懵的惶恐的,感觉飘在半空一点落不到实地。就想着天要塌了,赶紧跟魏武强商量一下。 可是经过这几天的沉淀,再加上通讯卫星发射这件事的打岔,那些畏惧竟然不知不觉就淡了。 以至于覃梓学想了想,好像也没必要特意跟魏武强说。 有什么事儿呢?秦书不会说,以后他也会随口带一句,告诉魏武强在单位门口不能那么放肆。 就行了。 迫在眉睫的,倒是一年一度的春节了。 开了一整天的总结会,大年三十中午,徐家沟基站的工作人员终于放假了。 秦书请示了上级领导,大手一挥,直接放了七天,把过去几年没休的春节都给补上了。 回家过年就成了件绕不过去的事情。 “我初五值班,初四下午就得回来。算上今天年三十,连头带尾得在家待五天。”覃梓学裹紧棉衣靠在副驾上:“我家地方不大,你得跟我住一屋。我可提醒你啊,别张嘴就媳妇儿媳妇儿的乱叫,还有,别像在家里这边似的毛手毛脚的。唉,我怎么就这么不踏实……” “媳妇儿放心。”魏武强大咧咧的,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随意的搭在车窗上:“保证不犯错误。” 又在心里仔细撸了一下,覃梓学稍微放下心来。 进城了。车窗外大街上行人渐渐多了,看过去热热闹闹的。 覃梓学在徐家沟呆久了,这样乍然看过去,还真有些不习惯。 “好久没回家了。” “我替你照顾着咱爸咱妈呢。”魏武强咧咧嘴,笑的一脸得色。 快三十岁的人了,有时候真还是跟小孩一样。 覃梓学看了他一眼,心里一动:“明年你三十了吧?” “是吧。”谁知道这人比他还马虎:“记不清了。” 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覃梓学越发肯定:“可不是嘛,明年六月份,还有四个多月,你就三十了。”顿了顿男人又有点惆怅:“我都三十六了。” “那可不像。”魏武强带了脚刹车,让一辆自行车先过了马路,笑嘻嘻逗他跟逗小孩似的:“在我眼里,我媳妇儿就跟二十出头似的。” “跟你说了别媳妇儿媳妇儿的,再喊我急眼了啊。”覃梓学不是生气,他就是单纯的担心。怕这人说顺嘴了,到时候在家里一下子秃噜扣了,就完蛋辽。 “要不等会儿到家,我干脆跟咱妈要张狗皮膏药,把我这张嘴贴上得了。”魏武强浑不以为意:“省得你老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 覃梓学被他的不在乎气的直瞪眼。可是自己在那闷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乐了。 “你是不是搁心里笑话我呢,觉得我叨叨叨的,跟更年期到了似的?” 第143章 “我没有,你别冤枉我!”魏武强眼角的笑纹就没平下去过:“你也别挖坑给我跳,我根本就没那么寻思。” 长舒口气,放松身体靠在座椅靠背上,覃梓学看着路边母女俩说说笑笑的进了一家粮油店。 “其实还是不回来好,虽然说起来挺不孝顺的,可是这样成天待在我妈眼皮子底下,我真担心露馅。还有一方面就是,不知道她哪天再想起来,再拖个无辜的女同志回来。” “你放心,进了门我绷着那根弦,不会给你添乱。”魏武强看他认真,自己也跟着认真起来:“再说了,说是五天,也不能天天都待家里不是?不行我就出去晃悠,你一个人在家待着,风险就没那么大。哎咱俩约季哥小和尚他们吃顿饭吧,正好过年。前段日子都忙,打从他俩和好,咱们还没聚过呢。” “行啊。”覃梓学点点头:“他们现在还住那个破大院呢?” “搬去七号院了。”魏武强按了下喇叭,车头前面窜过一条大黄狗,冲着他们凶狠的吠了两声,神气活现的跑了。 “这狗东西!”魏武强摇摇头,接着说:“也不知道季哥是想通了还是他家季首长那边默许了,反正俩人和好以后,就正大光明住到七号院,也没出现什么被撵出来的悲惨命运。你说,这俩人算不算是苦尽甘来了?” “谁知道呢。”覃梓学有点出神,停了几秒才又轻轻开口:“冷暖自知吧。季鸿渊他爸的位置,估计要承认他俩关系,难。顶多是眼不见心不烦。” 魏武强怕他想多了难过,赶紧岔开话题,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就觉得我这人命好,咱爸妈认我当干儿子,不会胡思乱想。真就这么一辈子我觉得就很好,特幸福。” 这种话题也是无解。 覃梓学振奋了一下精神,指了指不远处的供销社:“去买两斤糖吧,过年院子里的孩子来家拜年,总得有点小零食。” …………………………………………………… “来,梓学给你爸少倒一点酒,咱们这顿年夜饭也是来的不容易。” 覃妈张罗了一桌子菜,一边解围裙一边吩咐着:“大强能喝多喝点,老覃一个老兄弟从酒厂买回来的内供酒,说是可不错。” 魏武强手脚勤快抢了先,拿着酒瓶给覃爸倒了一小杯:“闻着挺香,有茅台的味儿。” 覃爸难得脸上露出笑容,看过去亲和了不少:“外头买不着,五十六度,好东西。” “干妈你也来点儿?”说是直接喊妈不带前缀,可是魏武强到底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一小杯不碍事,过年嘛。你看我梓学哥也就一小杯。” “那就来一杯。”覃妈今天也是特别高兴,爽快的应允:“忙活一年了,跟俩孩子一起喝一杯。大强我可丑话说前头了,这杯酒要是把我喝醉了,碗筷可就轮到你收拾喽。” “包我身上!”魏武强大包大揽拍胸口:“喝不喝多都是我拾掇,干爸干妈吃饱了就去看电视,春晚!” 大院外不知道谁家响起一阵密集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夹杂着两声二踢脚上天的轰隆声,将年味儿渲染到十足。 覃梓学夸张的做出一脸无奈的表情,端起了酒杯:“你们仨唠的热乎,显得我特多余。” “臭小子。”覃妈笑的嘴巴合不拢,眼角的鱼尾纹和鬓角的白发都彰烙印下了岁月无情的痕迹:“还好意思说。你自个儿算算,多些日子没回家了?人家大强隔三差五就回来帮衬着,今年要不是大强,过冬的炉子和蜂窝煤,你妈一个老太太可得费半天劲。对了,大强啊,你那蜂窝煤哪儿买的?又耐烧,烟也少,真不错。” “不够吗?不够我再买点,过了年儿我让人送过来。” “不是不是。”覃妈连连摆手:“就院里李婶子问的,她家今冬自己和的煤球,不太好烧。不过我也就是问问,她家经济困难,这蜂窝煤要是贵,她也买不了。” “我们公司小唐,她家就是做这个的,回头我问问。”魏武强还真不好说,自己送来的蜂窝煤不便宜。给自家人用,花多少钱自己乐意。可这要是给别人…… 覃梓学一眼就瞅出问题了:“行了妈您甭帮着联系了,像魏武强这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估计那蜂窝煤不便宜。” “那就算了。”覃妈赶紧摆手:“不张罗这事儿。对了,前几天小王伟还来家里的,带了不少东西。这孩子也是的,有些日子没见着,不知道是不是又跑老毛子那边去了。好几个月了。” 魏武强附和着点头,真事儿似的:“应该是,去一趟就得很长时间。” “行了都坐下。”大家长发话了,颇具威严:“我来说两句,咱们开饭。” 不大的八仙方桌上,满满摞了两层八道菜。白菜炖豆腐,五花肉烧土豆,糖醋荷包蛋,萝卜丸子,藕圆子蛋饺,榨菜炒肉丝,红烧大鲤鱼,小鸡炖蘑菇,洋柿子蛋花汤……覃妈这是使出了压箱底的手艺,心疼俩孩子在徐家沟那边吃苦了,回来好好补补呢。 “哎呦干妈您这手艺可真是太好喽,我哈喇子都要挂下来了。”魏武强做出垂涎欲滴的表情,摸了摸嘴巴:“我闭嘴。干爸您讲。” 覃爸给他逗乐了,清了清嗓子,难得主动多说了两句:“从梓学调到徐家沟忙活工作,咱们家这团圆饭就没吃过。不过都是为了四化建设,应该的。趁着现在还年轻,多为国家做贡献。倒是小魏,跟着梓学蹲山沟子,吃了不少苦。梓学啊,小魏这份肝胆相照的兄弟情义,这辈子你都不能辜负。今天是除夕,辞旧迎新,作为长辈,我们老两口希望你们俩孩子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健康……” 第144章 老爷子卡顿了一下,看着仨人齐刷刷的目光,淡定了咳了下:“就这样。平安健康就好,别的不重要。” 忍不住笑,又有点愧疚心酸。覃梓学看看自家父亲斑白过半的头发,嘴唇动了动,跟着端起了杯子。 这是他的家,墙边堆满书籍的书橱,碗柜上钩花的布帘,书桌上郁葱的君子兰,镜框里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里,覃爸覃妈风华正茂,女人温婉文静,男人俊秀风雅,书生气十足。 时光一转眼,抹去了最好的青春,只余下父亲离不了的手杖和妈妈阴雨天的腰疼。 第82章 一开始只是有邻居家两个孩子过来,探头探脑的大声说着拜年的话,眼睛一径往还没打开的电视机上瞄。 覃妈笑着招手,给孩子塞了瓜子和糖果,顺手打开了电视机。 后来新闻联播结束,大院里开始有人在覃家窗根底下晃悠。大过年的,邻居不好意思进来打扰,就在天寒地冻的院里大声打着招呼,彼此寒暄着,说些喜气洋洋的祝福话。 覃梓学和魏武强对视一眼,都觉得好笑。 这行为啊,怎么跟小孩似的,用夸张的语言和动作,引起别人注意,表面上还得一副啥事没有云淡风轻的样子。 覃爸也笑呵呵的,拍了拍椅子扶手:“招呼大伙儿都进来看电视吧,马上春节晚会了。” 这下房门一打开可就热闹了。 喜庆的拜年话兜头砸过来,一波波的,让人应接不暇。 大院里快二十口人乌泱泱全来了,把覃家的小客厅挤的水泄不通,赶大集似的。 覃妈张罗着,这边挤个小凳,那边坐扶手上一个,老李家大孙子坐腿上……闹哄哄的好一阵子忙乱。 覃梓学跟魏武强把吃饭的八仙桌搬到了自己房间,想了想干脆就不出去了。腾出点地儿好给乡邻们待着,毕竟一场晚会下来,四个多小时呢。 隔着一扇门,客厅里偶尔传来小声的唠嗑声,更多的则是电视机里传出的动静。大伙儿安顿好自个的位置,全神贯注的都不说话了。哪怕春晚还没开始,电视上不管播放什么都是新鲜好看的。 那台黑白的十四寸小匣子,就像是有魔力一般,牢牢的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比起看电视,很明显魏武强对覃梓学住的这个房间更感兴趣。 房间不大,可是能单独拥有一个房间,这件事本身已经弥足珍贵。 天蓝色的窗帘有些年头了,被太阳晒得褪了色,泛着时间的斑驳色泽。窗根下,贴墙摆放着一张木架子单人床,两床叠起来的被子挨挤着,高的有些突兀。床单是淡淡的桔色,上面印着团花的图案,平整的一丝褶皱都没有。紧挨着床边的,是张带书架的书桌,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和一些小物,满是浓浓的生活气息。 “咱妈特意给我拿的被子吧。”魏武强用肩膀轻撞了下覃梓学,眼底满满的得色。 “嗯,委屈你跟我挤这么小的床了。”覃梓学推了推眼镜,唇角挂着笑意,轻声细语的:“将就两天。” “不委屈。”魏武强顺手把搬进来的八仙桌又往边上靠了靠,一直怼到墙边,好让房间不那么局促:“实在没地方,我睡桌子上也行。” 俩人对视一眼,碍于门外那么多的邻居不好放肆,却也都忍不住低笑出声。 说不上有什么好笑的,就是憋不住。那种快乐淙淙的从心底里流淌出来,挡都挡不住。 隔着房门,主持人赵忠祥极具特色的声音传了进来,春节晚会开始了。 “演了,演了!” 隔壁家小土豆兴奋的嗓音:“春节晚会开始喽!” 窗外,爆竹声像是凑热闹一样,跟着噼里啪啦的炸出密集的响声,给年味又添了浓重的一笔。隔着紧闭的门窗,那股淡淡的硝烟味儿仿佛都涌进了鼻腔,令人心生喜悦。 “去看吗?”覃梓学问。 魏武强摇摇头,知道他问的什么:“不去,没地儿站,憋屈。”稍一停顿又说:“不如咱俩唠唠嗑呢,你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儿。” “我小时候能有什么。”家里暖和,男人的脸上红扑扑的,看过去就有几分动人:“还不都是那样,上学放学,帮家里做事……好像我也没做过什么事儿,我妈特别能干,基本上都不用我动手,要不现在就笨的连做饭都不行呢。” “不笨,你那么聪明又不是用来做饭的。”魏武强情不自禁伸手,极快的摸了下男人的脸颊,做贼样的缩回手,手指还不住捻弄着。真滑啊,跟抹了什么香粉似的…… “什么跟什么,你这人讲话,净拣好听的说。”覃梓学心神一荡,有点不好意思却也不斥责他,那口甜就在胸口慢慢化开,蔓延的到处都是。 “我讲的都是大实话。”魏武强煞有其事的:“就让我看吧,我觉得读书就是天下最苦最难的事儿,简直比唐三藏去西天取经还难。你能把书读的这么好还考上了大学,可是就是最聪明的!” “你还知道唐三藏啊,”覃梓学抿嘴乐,几分揶揄:“也不错,看过西游记。” “原来小时候,邻居家有连环画。”魏武强跟着傻乐:“那小子,一箱子!<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封神榜。哎我最喜欢那套铁道游击队!可好看了,就是韩威那小子忒小气,宝贝的什么似的,天天搂着睡觉,只让我们看那些老的连环画,铁道游击队我就看了一本……” 第145章 “铁道游击队我有啊,”覃梓学眼睛一亮,走到床边蹲下去,弯腰掀开床单往里头看:“我记得让我特意装铁盒子里头放这边的,我找找看。” “你也看连环画啊?”魏武强跟着蹲下来,大惊小怪的:“我以为你看的都是砖头那么厚的,密密麻麻都是字看一眼就头晕那种。” “废话。”因为弯着腰,那话音就闷在了胸口,听过去变了腔调:“小时候谁不以有一套铁道游击队为荣?前前后后再版了多少次,就第一版最珍贵……找到了!” 男人高兴的哈了一声,麻利的从床底下拖出个大铁皮盒子:“我这小时候攒了几年呢,当时大院里多少孩子眼红,哈哈,说实话确实不舍得借。” 珍惜的从盒子里拿出小人书,男人小心翼翼的用手掌抹过泛黄的封面:“那时候买一本连环画,能高兴仨月。” “你也弹溜溜啊。”魏武强又发现新大陆了,从铁皮盒子里拿出两颗玻璃弹珠,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有花的,你这可值钱了,好多小孩眼馋这种。” “嘿嘿那是,”俩大男人翻出小时候的玩具又聊得兴起,干脆坐在了地上:“就这仨花瓣的,我从我们班一个小胖墩那儿赢来的,那小子心疼的都要哭了,还嘴硬,说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赖皮,输了就输了。后来还是跟他一块上学的邻居偷偷跟我说,说他回家躺地上撒泼打滚,嗷嗷哭着让他爸再给他买,结果被他爸拿笤帚疙瘩狠狠抽了一顿……” 房门内,俩人畅谈正欢,房门外,看电视的乡邻们其乐融融。 “……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逝,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 是李谷一的《乡恋》。 动听的旋律回荡在房间里,很快有人小声跟着哼唱,不见多动听,却显得分外质朴感人。 房门被敲了两下,覃梓学和魏武强齐刷刷回头,脸上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笑意。 “请进。” 推门探进来的是覃妈。老太太看着倆大男人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搁着儿子小时候的宝贝大铁盒子,腿上还摊着连环画本,忍不住就笑了:“多大人了,还搁这儿现宝呢?出来看电视吗?老赵家俩口子回去了,有地方。” 覃梓学笑着摆摆手,小声回过去:“妈你们看吧,我跟小魏唠唠嗑。” 覃妈笑着摇摇头,拿他俩没辙的表情:“随你们。对了,晚上睡觉别急啊,等我把几张方凳子搬进来,架床边拼上,再铺上褥子,床就大了,好睡。你俩别坐地上,凉……”老太太在屋里看一圈,无奈于确实没地儿坐,干脆指了指那张八仙桌:“就坐桌子上看吧,回头擦擦就好。别往床上坐啊,裤子埋汰,床单我今早上才换的。” 听着大家长絮絮叨叨这些家常的吩咐,心里觉得特别温暖踏实。 魏武强一冲动,抢了覃梓学的话头:“知道了,妈。” 看得出,覃妈也愣怔了一下,不顾很快就是眉眼带笑毫无芥蒂的表情:“行了,你们哥俩唠吧,我去看电视了。” “你刚才是干嘛,吓我一跳。”覃梓学给大个子一杵子,不认真的埋怨:“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不知道啊,没过脑子。喊完了我自个儿也吓够呛,怎么就喊出来妈了呢。”魏武强抓抓脑袋,自个儿先站起来,再去伸手拽覃梓学:“起来,拍拍裤子,坐桌子上。” 这一晚上,是魏武强和覃梓学过的最不一样的春节。俩人在覃梓学从小长大的房间里,翻捡那些时间的碎片和记忆,欢笑晏晏于那些共同的乐趣和小时候的糗事,头抵着头,脚挨着脚。一门之外,就是满满一屋子的邻居和覃家父母。恍惚间,他们像是最寻常的小夫妻,毫无隔阂芥蒂的回家,坦然拥有了所有的祝福。 快十二点的时候,再怎么恋恋不舍的小孩也被家长大着嗓门拎回家了。覃爸身体不好早早睡了,覃妈煮了饺子,热腾腾的香味儿从门缝里钻进来,勾着肚子里的馋虫作祟。 “新年好。”覃梓学侧过头,眼睛亮晶晶的,看过去像是把整个夜空最璀璨的星星都盛了进去。 魏武强着了迷,情不自禁靠过去,轻轻在男人额头亲了一下,嗓音低徊:“新年好。” 第83章 “钓鱼去吗?”季鸿渊叼着烟,把烟盒扔在桌上:“抽烟。” 七号院没什么变化,跟魏武强覃梓学他俩住的时候相比,基本还是老样子。楼上住人,楼下饭厅和接待室,厨房在偏厦那边。 王伟颠颠拎了暖瓶进来:“水烧好了,泡茶喝!哎老季,咖啡搁哪儿了?” 季鸿渊无奈的勾勾嘴角,再怎么不情愿也没说难听的话,懒洋洋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找找。” “美国货,三合一。”王伟还是小孩心性的炫耀:“一冲就行。” 季鸿渊背对着三人蹲在柜子那里找咖啡,还不忘前头的话题:“去钓鱼吗?后湖那边,凿开冰面就能钓,前两天欧阳陪他老爷子去,说是钓上来一条大鱼,这通嘚瑟。” “这天儿,得有零下十几度吧。”覃梓学给自己倒了半杯热水,小口的抿了下,发出惬意的呼气声:“还是热水舒服。出去坐那儿钓鱼不得冻僵了?” “多穿点呗。”季鸿渊哼笑两声,站起身来:“找着了。” “甭理他,爱好跟老年人没啥两样,下棋钓鱼,还差个遛鸟是吧?” 第146章 “没那爱好。”季鸿渊斜叼着烟卷走回来,把咖啡罐子递给小和尚:“都说了要五讲四美,咱能干那么不文明的事儿吗?” 好在覃梓学现在已经不是昔日吴下阿蒙,稍一思忖就明白了这人话里话外那点废料,紧紧闭着嘴巴,掩饰尴尬的推了推眼镜。 几个人彼此都知根知底,都知道覃梓学脸皮薄,一逗就脸红,两只眼睛跟受惊的小耗子似的,溜溜转着不知道往哪儿躲才好。所以季鸿渊话音一落,仨人目光齐刷刷转了过来。 王伟哈哈大笑:“学哥行啊,现在啥都听得懂了?老季讲段子你都接得住了?” 季鸿渊也跟着勾了勾嘴角,要笑不笑的:“行,强子挺有本事。” “行了行了,”魏武强也想乐,怕惹恼自家易害羞的媳妇儿,赶紧打圆场:“甭瞎咧咧,哪儿那么多废话。小和尚,麻利的,冲咖啡!” “好咧强哥!”王伟把茶几上茶盘里扣着的骨瓷杯子翻过来,倒了点热水涮涮,像模像样的各自舀了一勺咖啡粉:“里面奶精和糖粉都加过了,直接喝。一开始可能喝不惯,多喝几次就习惯了,味儿还挺好。来,试试。” 一口热烫咖啡进了嘴巴,覃梓学还算是含蓄的,皱了下眉硬是给咽了。 魏武强就不行了,一张脸拧成了核桃,呲牙咧嘴的:“小和尚你这弄的什么玩意儿?难喝的跟耗子药似的!” “强哥你喝过耗子药啊?”王伟乐哈哈的,晶亮的双眼眯成了缝:“山炮,这是时尚!” “你自个儿时尚去吧。”魏武强把骨瓷杯子撂下,敬谢不敏:“还没我丈母娘给我冲的橘子汁好喝呢。” “哎呦还丈母娘呢,”王伟呲嗒他:“有本事你当面叫啊。” “嗯哪,打赌吗?”魏武强没跟他俩提过认覃家父母做干亲的事儿,这会儿磕绊都不带打的:“我要是当面叫声妈,我丈母娘不生气还笑眯眯应了,怎么办?” “哈哈强哥我看你是想娶媳妇儿想疯了。”王伟压根不信,笑着转向覃梓学:“学哥你看他,就会嘴上占你便宜了。行啊,赌就赌,你要是赢了……” 小和尚眼珠骨碌转了圈,浑不在意的疲沓样儿:“五百块。我给你五百块。那你要是输了呢?” “我也给你五百块,还包下一顿馆子的,全聚德!” 王伟笑的打跌,眼泪都出来了:“行啊强哥,魏老板,你这财大气粗的,杠杠的。就这么地,我要是输了,请你们去搓一顿。全聚德就算了,老去也没意思。咱去老莫西餐厅,尝尝罐焖牛肉奶油烤鱼法式煎鹅肝!” 覃梓学看着他俩斗的不亦乐乎,无奈的揉了揉额头:“魏武强你老欺负小王伟做什么?” “没欺负,”魏武强可乐坏了,伸手哥俩好的搂住覃梓学肩膀晃了晃:“早想带你去老莫搓一顿,这回咱沾小和尚的光了哈哈。” 某小孩听出不对劲,精明的脑袋瓜仔细把这事儿撸了一遍,纳闷的开口:“怎么着?你们真跟家里说了?学哥你爸妈还同意了?” “哎哎别套话!”魏武强赶紧拿话扣他:“不该问的别问。就说咱俩打的赌,我叫一声妈,我丈母娘不仅应下来,还乐呵呵的。就这一点,赌不?” 一直冷眼旁观听着的季鸿渊若有所悟,斜斜扯了下嘴角,刚要说话,又被魏武强救火队员样的嚷嚷堵了回去。 “都别吱声,我跟王伟打赌呢。有话等会儿说。” “赌就赌,怕你啊。”王伟无所谓的笑道:“不就五百块加一顿饭嘛,老季,我要是赌输了,最近就只能跟你混了啊。” 季鸿渊点点头,说出的话张狂的欠揍:“裤衩都输光了也没事,跟他赌。” 覃梓学扶额,揭穿了谜底。这回魏武强倒是不拦着他了,抱着双臂笑的满脸阳光灿烂。 “武强搁我家认了干爸干妈,他过去厚着脸皮叫声爸妈,能有什么问题?” 王伟恍然大悟,伸手指着魏武强瞪圆一双眼珠:“你阴我!” “傻小子。”季鸿渊伸手揉了自家小孩脑袋瓜一把:“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哎老季不带这样婶儿的啊,你咋胳膊肘往外拐呢?”小和尚倒是无所谓那些赌注,就是觉得有点落面子,脸上挂不住:“强哥你变坏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季鸿渊是真变了,没再逮着小王伟一径的怼:“我来打个电话安排一下,晚上就去老莫。”说完瞟了一眼自家小孩,掐了烟头,特仗义的一摆手:“今晚算我的。” …………………………………………………… 覃梓学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可是大名鼎鼎的老莫还真是头回来。 年轻人赶潮流,以到老莫搓顿西餐为荣,说出去都觉得倍儿有面儿,牛逼。 只是覃梓学年少还在家的时候,覃家爸妈是保守的中国胃不喜欢尝鲜西餐更不喜欢为了顿饭食去排队,在他们知识分子看来,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虚荣,毫无意义。 等到覃梓学年纪足够独立了,他先是进了大学教书,活动范围都不超过学校附近两公里的。后来又去了东安,兜兜转转的回京,也还是两点一线,就没有消闲娱乐的功夫。 所以真正说起来,他这个本地人在熟门熟路上,还不如半路出家的王伟。 一行四人到了老莫,停好车后走进了金碧辉煌大厅,意外的碰到了熟人。 第147章 “叔,婶,过年好。”季鸿渊见着人规规矩矩问好。说实话他就是见着他老子都未必这么恭敬有礼,可是唐家这老两口,季鸿渊是打心眼里敬重。从小对方就拿自己当他们家孩子一样疼着,唐妈的一手好厨艺成了季鸿渊年少记忆里不多的温暖之一。 “哎呦这不是大鸿吗?”唐妈是位很有气质的女性,穿着时髦又大气,看着季鸿渊一脸的高兴:“过年好过年好,你说说你这孩子,多些日子没来家里看我和老唐了?我还问峥嵘的,是不是你俩又吵掰了。” “没有。”季鸿渊笑笑,稳重的样子毫无往日里的玩世不恭:“这不是大伙儿都忙吗?我跟峥嵘有时候通个电话,见面倒是少了。不过没去探望叔婶,我的错。” 唐爸眼神犀利,浓眉微皱直指核心:“腿怎么了?” 季鸿渊顺着对方视线看了眼自己拄着的手杖,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没事儿,前些日子出了点儿小意外,伤着筋骨了。” “治不好了?”唐爸不怒自威的模样落在不远处魏武强的眼里,特别的熟悉。就跟季首长一样的感觉,是身居高位者的气势。 “怎么弄的这是。”唐妈眼圈都红了,关切之情呼之欲出:“找专家看看呢?对了,峥嵘有个党校同学,说是留过洋的,现在市院做一把手……” “婶,”季鸿渊笑着止住唐妈的唠叨:“真没事,这不是好好站您面前呢么?大过年的,咱不兴掉眼泪的啊。行了,这是一家人来聚餐呢?梅姐和姐夫没来?” 站在父母身后的唐峥嵘这才微笑着接过话:“姐夫公干去德国了,我姐带着佳佳回婆家过年了。” 季鸿渊点点头:“峥嵘,弟妹。” 站唐峥嵘身边的女人面目温婉,手里牵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鸿哥过年好。斌斌,给伯伯拜年。” 这一通寒暄,等到季鸿渊回头四个人被服务员领着坐下,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儿了。 王伟特门儿清的点了菜,等服务员走了才悄悄回头,看了眼唐峥嵘那边,转回来问季鸿渊:“按理说我是该去跟唐哥打个招呼拜个年,可是他爸妈媳妇儿都在……” “都在怎么了?”季鸿渊面色如常,手指在浅黄的桌布上敲了敲。 王伟一下给他问住了,搔搔头发:“就……不太合适吧。” “随你。”季鸿渊慢条斯理的:“想去就去,没什么不合适的。不想去就不去,也不用觉得不安。峥嵘不会计较这些。” 只是话音刚落,刚刚谈及的正主就来了。 “说什么呢?我可是听着我名字了呵。”唐峥嵘走过来,不疾不徐拉了张椅子,风度绝佳。 真说起来,唐峥嵘跟在座的三位都有深深浅浅的关系,唯独跟覃梓学没打过交道罢了。 “唐哥,”魏武强热情的笑出一口大白牙:“咱可是好几年没见了,你这风采依旧一点不见老。” “真会捧着唠。”唐峥嵘笑意温和,看过去如沐春风:“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 “唐哥还是那个唐哥。”王伟本就是活泼的性子,刚刚有点露怯,缓了一会儿就好了:“帅气潇洒,为人特靠谱,纯爷们儿。” “受宠若惊了啊。”唐峥嵘招手叫了两瓶啤酒,分别倒了一杯:“今儿也是巧了,陪爸妈过来吃顿饭,碰着哥几个。可也不巧,没时间多聊聊。我先敬大伙一杯,祝新年好啊。改天我来做东,咱们再坐下来慢慢聊。” 第84章 春节下午到家就吃了饭,初一初二覃梓学跟着爸妈走了两家亲戚,初三去季鸿渊王伟那边串门又吃的饭,初四就准备返程了。 是以说起来前后连头带尾有五天,实际上差不多眨眼就过了,覃梓学那点害怕露馅的担心完全没出现,很快两人就打道回府徐家沟了。 毕竟几人当中,属他冲在科研第一线,事务繁忙,今年又是冲刺的关口。 往年倒也没什么感觉,覃梓学在家时候少,每次离开也就离开了,没太多心思。 不知道现在是年纪长了,还是因为覃爸病了,或者是看着覃爸覃妈鬓角的白发不利落的腿脚,那么明显的衰老,而自己瞒着他们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总之,初四那天吃过中饭上了车打算走的时候,明明覃梓学应该松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心酸惆怅的不行,多看一眼站在大院门口的覃妈,都觉得眼泪要下来了。 “你别理我。”覃梓学捂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先声夺人的讲了声,怕被笑话。 魏武强看看他,真就没吭声,踩了离合器挂档,慢慢开出了胡同。 “我可能是更年期到了。”覃梓学拿开手,眼眶有点红,勉强笑的模样看得人心疼:“情绪不稳定。” “胡说什么。”魏武强看着前方的路况,伸手安慰的拍拍他肩膀:“凡事儿甭往不好的方向想,像我就很乐观。” 车子一直开到出了四九城,到魏武强他们汽车销售公司那里,覃梓学才缓过那股劲。 降下一道缝的车窗外,清晰的传进来几声狗叫声。 “是馒头?”覃梓学探头往那边看:“这几天就拴你公司的?有人喂吗?” “去瞧瞧?”魏武强方向盘一打,踩了脚刹车就往公司过去:“馒头可招人稀罕了,那几个员工抢着喂它。这两天这边都有人值班,拍胸脯跟我保证把家里年夜饭给馒头打包带点儿过来,改善伙食。” 第148章 覃梓学给逗笑了,摇下车窗,扬声叫了一嗓子:“馒头!” 院子里狗叫声更欢实了,连着铁链子哗啦啦的响声,还夹杂着小狗东西哽唧撒欢的动静。 覃梓学几乎能想出来,馒头张着嘴巴吐着舌头拼命摇尾巴快要上天的那副傻样儿。 “呦,魏总过年好。”今天值班的张海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眯眯眼看过去就是一副笑模样,嘴巴还特甜:“这位哥也过年好。” 这还是覃梓学头回听着有人跟魏武强叫魏总,感觉特新鲜。 忍着笑斜睨了眼身边的大个子,跟张海点点头,客气的问候:“过年好。” “认识吗你小子就瞎叫。”魏武强瞪了眼张海,眼底的笑意却一览无遗。 张海天生做销售的料:“魏总的朋友叫哥总没错吧?哎馒头……” 馒头看着覃梓学也不得了了,撒着欢的蹦跶。眼见男人靠近两步伸手打算摸它,整个身体都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激动的直抓挠。 “吓我一跳。整半天馒头跟这位哥也熟。”张海抓抓头发,虚惊一场:“还担心它吓着魏总您朋友呢。” “我哥。”魏武强跟张海并肩站着,看着覃梓学蹲在那里,抱着馒头给他撸毛。一人一狗分外温馨:“馒头就是他捡着的。” “怪不得。”张海连连点头,悄悄问自家老大:“魏总你哥来看车的?” “看屁。”魏武强作势削他:“来接馒头回家待两天。” “明白明白。”张海连连点头:“难得过年放假一大家子在一起,把狗子带回去一起耍耍。”小青年跟魏武强熟,还开车去送过一回覃爸覃妈去医院复检:“魏总你哥跟你一点都不像啊。” 魏武强无意识摸摸下巴:“谁更帅?” 这道送命题难不倒机灵鬼张海:“各有各的帅法嘛。魏总高大威武仪表堂堂,看着就是老总的样子。魏总你哥文质彬彬,看过去就像个知识分子!” “什么叫像?”魏武强不乐意了,嫌弃的撇撇嘴:“我哥正经大学毕业生!搞科研工作的!前几天那个通讯卫星,我哥参与研究的!” “哎呀失敬失敬!”张海特配合:“那可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佩服佩服。” 幼稚的魏总心满意足了,头发丝儿上都写着得意洋洋。 覃梓学背对着俩人,那些小学生样的谈话听的一清二楚,又好笑又窝心。揉了把馒头的大脑袋,男人站起身转过来:“走吧,接馒头回去。” “大哥不进屋看看?我们魏总有好茶,碧螺春。我帮您泡杯茶暖和暖和?”张海纯属说顺嘴了,什么客人来都能给他忽悠进屋里去。 覃梓学犹豫了一下,倒是起了几分好奇:“还真没看过。”这个气派的大院子跟周围那些农舍平房完全不一样,是魏武强前后操了多少心忙活出来的,应该看看。 进了屋,两辆神气的进口车就陈列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 覃梓学对车没什么兴趣,倒是被魏武强拉着坐到靠窗边的洽谈区,有了几分惊奇。 四张沙发罩着枣红的皮套,当中是个同色系矮桌。矮桌上摆着一张茶台,上面像模像样的搁着小杯子小碗茶壶什么的,看过去相当有意思。 “汕头带回来的。”魏武强看他感兴趣,连忙介绍:“那边有喝功夫茶的风气,一小盅一小盅的,不像咱们这边,大碗茶喝的过瘾。不过季哥说这套家伙事儿往展厅里一摆,挺唬人的,就看过去特高雅。通俗点讲就是装蛋呗。哈哈你别说,那些来订车的客户还挺吃这一套。” “我妈老家那边也喝茶,挺讲究的,宜兴紫砂壶知道吧?”覃梓学摸了摸鸭蛋青的茶壶盖:“原来我们家有一把,是个什么名家的作品,朱泥的色儿,上面还画着兰花题着字。我爸可喜欢那把壶,没事就泡茶把玩,包浆特别好,温润光亮。后来不小心让我给打了。” 张海拎了一瓶热水过来,搁在魏武强脚边:“那行,哥你们聊着,有事叫我啊。” 小伙子贼有眼力见,说完就转身回去大门口蹲着逗狗玩去了。 “你这同事是个厉害的。”覃梓学看着张海背影,含着笑小声说:“会来事儿,嘴巴能说。” “可不是嘛,整个公司订出去的车,一半都是经他手完成的。”魏武强也很欣赏张海,就多说了两句:“这小子眼睛还毒。年前来了个客户,穿的跟老农民一样,土布棉袄,胳膊肘还打补丁的,手里拎个大麻袋。小孙他们都觉得这是附近的居民过来看热闹的,就没上前去招呼,谁知道张海跑去认真接待讲解了,那人直接爽快的交定金定了一辆丰田。你猜怎么着?那客户拎的大麻袋里,装的半袋子钱,专门来订车的。” 覃梓学听的忍俊不禁:“人不可貌相。” “对。”魏武强想起来了,赶紧把话题拉回去:“你刚才讲,爸的紫砂壶被你打了,你没挨揍啊?不知道他喜欢这个,回头我给他买一把好的!” “我们家不行动手,反正那回把我爸气够呛。”回忆起小时候难得的淘气,覃梓学眯了双眼:“我记得那天他晚饭都没吃。你别动不动买这个买那个的,紫砂这东西学问大着呢,搞不清就乱买,被人当冤大头宰了都不知道。” 魏武强胸有成组:“这个你放心,我一准儿找着专家介绍再去买。嘿你别说,做这行生意认识的那些有钱人公子哥,只要跟玩跟花钱相关的,就没有他们不懂的,一个个关系牵连着,什么都买得到。对,就咱家买电视机帮忙那个欧阳,懂得贼多,你都不知道,那哥们儿可有意思了,还搞什么摇滚,扯着破锣嗓子喊,就没见过那么唱歌的。” 第149章 覃梓学不听摇滚,可是他多少知道一点。原来大学里一个男同学特别喜欢英国的披头士乐队,谈起列侬的才华,如数家珍。 时间过去这么久,覃梓学别的没记住,但是脑海里清晰的留存着那个男同学的一句话,关于摇滚的一句话—— 总有一天,摇滚会走进中国,在民众个性意识觉醒,期待百花齐放的那一天。 太阳隔着窗玻璃照进来,晒在身上懒洋洋的。 “你这窗户做这么大,”覃梓学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怎么想的?窗框……咦?我瞧瞧。” 男人发现了些端倪,站起身凑过去研究。 “有意思吧?”魏武强嘿嘿的笑:“季哥说,咱们这既然是卖汽车的,就得让人家看,一进院就看着里面的车,来了兴趣自然就进来了。说什么,不能把房门关起来卖东西,要展示,要把客户拉进来。反正就那个意思。” 季鸿渊不仅思想上前卫大胆,落实在展厅的窗户上面,也是令人啧啧称奇。 因为他想把房子里的汽车展示给外头的人看,所以临街这面的窗户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一大半面积,中间用于支撑的窗框也是尽可能的细而窄,涂的银色的漆,乍一眼看过去,完整的从灰突突的村舍瓦房中跳脱出来。有太阳的日子里,明晃晃的光线不遮不掩映进来,明晃晃亮堂堂,通透干净,有种工业革命时期英国水晶宫的味道。 有那么点儿意思。 要知道这时候全国各地在建筑上清一色的红砖小楼或是大瓦房,都是木头窗框几片玻璃或是毛玻璃,采光或是视野都不咋地。甚至在整体建筑的工艺和审美上,远不如老祖宗那些雕梁画栋飞檐翘壁精美,差得远了。 喝了茶,魏武强又带着覃梓学往后面走,一一指给他看。档案保管室,财务室,会议室,总经理办公室。 “魏总。”覃梓学想起来就好笑,倒不是取笑他,单纯就是觉得这种叫法特别有意思。 “你快别这么叫了。”魏武强回头看了一眼,很好,张海背对着他们,完全看不见。 飞快的凑过去亲了一口男人,魏总示威的扬扬眉:“再叫?再叫还这么对付你。” 被这人耍流氓耍的措手不及,覃梓学迟一步捂住脸颊,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数了是吧?回家收拾你!” 第85章 隔了两个月,4月8号晚,大中华二号0b星在远征三号运载火箭的托举下,终于成功一飞冲天!这一次,卫星被送入地球同步转移轨道,发射取得圆满成功! 徐家沟基站成了欢乐的海洋,每张脸上都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笑容,脚步轻快的像是脚底板装了弹簧。 覃梓学还意外的接到了一个电话。大西北卫星发射基地那边打过来的。 当里面传出兴奋到语无伦次的熟悉声音时,覃梓学这才知道,高老师辗转547三厂、三十九所之后,上个月被调到卫星发射基地了。 电话里,高光伟呜呜哭的像个孩子,顾不得失态不失态了,反反复复念叨着成功了,太不容易了。 覃梓学被他感染了,也跟着眼眶发了热。他能理解高光伟的激动,发射基地那边只会有着比自己这边更大的压力,自然也会有着更高的期待和随之而来的狂喜。 挂电话前,高光伟总算是理智回炉,有点难为情了。 大小伙子特真诚的说,他就是专门打电话来感谢覃梓学的。不是当初覃梓学的力荐,他不会有今天这样得偿所愿的结果,成为一名骄傲的航天人。 挂了电话好一会儿,覃梓学还沉浸在那种情绪中久久无法自拔。 秦书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胡子拉碴的脸上,那双眼睛特别明亮:“辛苦了小覃,已经快夜里十点钟了,早点休息吧。对了,你还回家住吗今晚?” “不了,明天一早还得开总结会。”覃梓学抓抓头发,想起过年时候魏武强说的话:“这回发射成功了,明天晚上,到我家吃顿晚饭吧?早些日子小魏说的,忙活完了,帮咱们庆功。” 秦书笑的爽朗:“行啊,明天正好开完总结会,把日常排班安排下去,咱们明晚就去你家叨扰一顿,好好放松放松。”男人说完话,卡巴卡巴眼睛又想起来一茬儿,做贼样的四处看了一圈,没看着季国庆,这才小小声问了句:“是不是不合适叫小季一起去?你们俩,我是说你和小魏的关系……” 有点困窘,覃梓学连忙摆摆手:“不碍事,就是去吃顿饭。” 看得出来,秦书很明显松了口气:“那好那好,等会儿我见着那小子,跟他说一声,肯定得乐坏了。” …………………………………………………… 谁知道好事多磨总是一波三折。 秦书季国庆才痛痛快快去打了顿牙祭,紧接着第二天,已经上了天的卫星就出了问题。 “卫星测控中心那边发现,装在卫星上的蓄电池温度超过设计指标的上线值,还在不断上升。”徐明亮接的电话,拿着做记录的本子,原原本本跟秦书汇报。 几个人围成一圈,眉头都皱了起来。 秦书下意识往主机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们这边显示信号正常?” “有影响。”徐明亮今天值班,闻言叹口气:“卫星还在工作,但是信号接收不好,杂音大,偶尔会断。” 第150章 “烧到多少度了?”季国庆跟着问:“按照设计要求,阀值是多少度?” “现在已经六十度往上跑了,阀值四十五度。”徐明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无担忧:“再这么下去,蓄电池坏了,卫星一旦出问题,就前功尽弃了。” “我记得,电池是三十九所研制生产的。”覃梓学惯性的推了推眼镜框:“高光伟在三十九待过,现在去了发射中心,回头我问问情况。” 秦书跟着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毕竟对卫星排查问题的技术人员在发射基地,不在他们徐家沟,不管被动与否,他们只能等消息。 夜里十点多,覃梓学跟高光伟通了个电话,先一步知道了排查故障的进度情况。 “高光伟第一时间联系三十九所那边的同事,把蓄电池高烧不退的情况做了说明。得到的答复是卫星上蓄电池的上限保险值是72度。卫星中心那些技术人员急的冒汗,挂了电话后经过紧急商议后判断,卫星发热是因为卫星太阳能电池阵功率过剩造成的,应该减小充电电流,使蓄电池停止升温。”覃梓学看着一双双满是急迫担忧的眼睛,清清嗓子继续往下讲:“具体操作就是调整卫星姿态,调整太阳入射角度,让卫星平躺下来。” “这就行了?”季国庆挑眉,惊讶的问。 “应该是的。”覃梓学稍一思索:“我和高光伟原来在学校时候研究过相关课题,从理论上来说不会有问题。当然,具体情况需要时间验证。”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西北卫星发射基地的电话打了过来,正式通知故障已经排除、卫星进入正常工作状态的消息。 这场惊心动魄的卫星保卫战终于凭借航天人的冷静和智慧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之后没几天,国家领导人向通信卫星发射及接收的全线工作人员发来了贺电。四月底,庆功表彰大会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覃梓学坐在台下,听着秦书作为徐家沟工作站负责人上台讲话,报告里那些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的一个个节点,或许在别人听来就是过耳即忘,可是于覃梓学和他的同事战友们而言,却是重现了他们记忆里两年来的日日夜夜酸甜苦辣。自豪、高兴、感慨,种种情绪交织,令人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静。 没有性能优良的设备仪器,没有高速运转的计算机,文件只能一个字一个字手写,摞起来山高的资料,个中艰辛只有当事人知道。可是这些艰苦和困难,却铸就了新中国最早一批航天人永不褪色的光辉岁月。 五月初,一纸调令下来,秦书被调到通信部,第一个离开了徐家沟。 …………………………………………………… “我今天特意过来蹭个饭,”秦书盘腿坐在炕桌边上,端着小酒杯看着对面俩人:“就想跟你俩好好道个别。” 不修边幅的男人难得今天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胡子,看过去干净利落了不少。 “季国庆请假回老家了,倒是省得他埋怨说我打牙祭不带他了。”秦书几分感慨:“小覃,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你来报到那一天的样子。这转眼,两年时间都过去了。” “原本我哥也想跟书记你请假来着。”魏武强笑着帮秦书把酒杯斟满:“回东北给我妈,也就是他干妈上个坟,祭拜一下。” “行啊,怎么不行。”秦书拿下厚酒瓶底样的眼镜,撩起衣摆擦了擦:“我这不是还没走呢吗?调令上要求我六月一号去报到,继任的负责人后天,就是周一才过来呢。明天咱去办公室,小覃补个假条,日期往前写两天省得啰嗦,我来签个字。” 覃梓学没想到让他俩为难了好几天的问题就这么轻松的迎刃而解了。 两人对视一眼,喜悦难掩。 倒是覃梓学有点不好意思:“秦主任你这一调职,季国庆也不在,我再请假,会不会不太合适?” 秦书喝口酒摆了摆手,咽下那口辛辣之后才说话:“甭担心。我也没处可去,我在这儿站好最后一班岗。你和小魏放心回去,赶在月底前回来就行。再说了,季国庆那小子再有三天也该回来了,什么事儿都不耽误。” “十天就够了。”魏武强大喜过望,连忙端起酒杯敬酒:“谢谢秦哥啊,你看我这人,一激动就直接叫哥了,这样显得亲性,不见外。” “行!”秦书痛快点头,干了杯中酒:“早就该叫哥了。小魏你又不是我们工作站的同事,咱们之间不谈工作只有私交。老哥认你这个老弟。” “那就这么说了秦哥!”魏武强压根没多想,没想着秦书往上升职,自己这算不算高攀拉关系:“秦哥你不回老家一趟啊趁着这难得机会?” “不回去了。”秦书下意识看了眼安静旁听的覃梓学,摆摆手笑笑:“我这辈子啊,就献给卫星通信了哈哈……” 说的是玩笑话,可是三人心中也是各有感慨。 魏武强诚心诚意的夸赞:“秦哥你真厉害,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我哥不行,不是,我不是说我哥不行,我的意思是,他要是全身心的扑在工作上,那我可就郁闷了。” 秦书先是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对对,成家立业,做工作也得顾着小家不是!小覃这样好,两手齐抓,都好都好。” 这话一出口,覃梓学和魏武强齐齐目瞪口呆了。 “怎么了这是?”秦书发觉不对,揉了揉脸:“我说错话了?我这人不会讲话,意思你们明白就行。” 第151章 这事儿……覃梓学不知道说什么好,未可知也是心底松了口气。 他一直没跟魏武强讲那件关于俩人关系被发现的问题。他觉得不重要。而且秦书也不会乱说。 倒是不成想,阴差阳错的,在这儿等着呢。 “秦哥,那啥,”魏武强结结巴巴的:“你、你说、说的……你知道啊?” 秦书到底脑袋瓜转得快,一下子就明白了问题所在。他看向覃梓学,几分无奈:“我是不是说漏嘴了?你没跟小魏讲?” 覃梓学摇摇头,自己想想也乐了。 最后还是秦书言简意赅的把自己怎么发现他俩关系那事儿讲了一遍。 “我就说啊,小魏这小伙子特别棒,小覃亏好有你这样的家属在大后方保驾护航,这才能有精力投入到通信事业的工作中去。你俩这事儿啊放心,反正搁我这儿是绝对不会有泄密的风险。就是在外头,小魏你得收着点儿。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是吧,嗐,就那意思,老哥不会说话,领会意思就行。正好,趁这机会,你俩回趟东北,徐家沟这边憋屈两年了,也散散心,劳逸结合。” 第86章 俩人回东北前回了一趟覃家。魏武强经常出差倒是驾轻就熟,林林总总买了一大堆东西拎过去,还勤快的帮衬着修好了两把椅子。反而是覃梓学,怎么想都觉得不放心,再三叮嘱覃妈,有事千万别自己抓瞎,他跟王伟打过招呼了,还有魏武强公司那边的张海。用车用人什么的,随叫随到。 覃妈听得直摇头,想覃梓学在徐家沟一待两三个月不着家,这次不过是出门十天,也不知道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覃梓学给他妈说的讪讪的,抓了抓头发,扶着覃爸到院里散步去了。 魏武强买的是卧铺票,光是在路上,连着转车的时间一起,就花了两天两夜。 时隔近十年,覃梓学再一次踏上了东安的这片黑土地。 不至于百感交集,可是对于覃梓学而言,还是有些感觉微妙的。 “我们那时候知青过来,是你开车来接的。”覃梓学想起过去,忍不住笑了。 魏武强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扬眉吐气腰杆倍儿直:“对!我一眼就相中你了。几个人里面,谁都没你好看。” “油嘴滑舌。”覃梓学白他一眼。这里早上的空气还是沁凉的,不像首都,已经热了。 “这个你最有发言权。”魏总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混话。 谁知道这回覃梓学的反应让他大跌眼镜。 斯文隽秀的男人想了想,含着笑大方点头:“说起来我好像没跟你提过吧,我当时下了火车看着你从汽车上跳下来时候,就看上了。” “真的吗?”魏武强乐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叫什么,一见钟情?” 覃梓学镇定的调戏过去:“就想着,这小伙子要是我们家的就好了。” 一番话讲的魏武强眉开眼笑:“你早说啊,害我那时候光顾着偷摸稀罕你了,都不敢提。后来提了你还不乐意。” “我不是怕祸害你麽。”覃梓学把拎着的包换了个手:“我这种情况,一万个男人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何况社会上又特别排斥。就想着跟你当兄弟好了。也是一辈子。” “那可不行。”魏武强拎着俩特别大的旅行包,看过去一点不吃力:“亏好我脸皮厚,逼你同意跟我处对象了。” 俩人说笑着往出站口走去,因为魏武强压根就没打电话回来打招呼,所以俩人谁都没想到会有人接。还不止一个。 “强哥!” 走出没什么变化的出站口,俩人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一道身影就兴奋的嗷嗷叫的扑了过来。 “强哥我可想死你了!” 毛小兵长高了,倒是没长胖,瘦的跟猴子似的。扑过来结结实实一个熊抱。 秦飞,韩明,小倪,魏武强那几个铁杆兄弟都来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魏武强又高兴又惊讶,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大早的,就是不想折腾你们才不说的。” 拍了毛小兵俩巴掌:“起来,死沉死沉的,你以为你还小崽子呢?” “师父。”毛小兵站直身体,揉了揉眼睛:“你再不回来,我就去首都找你了。” 秦飞也走了上来,亲亲热热拍了拍魏武强肩膀,好像分开的这些年都不存在一样,他们还是毫无隔阂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强哥,你跟我们这么外道就不应该了啊。别说是早上五点来钟,就是后半夜两点,我们也得齐刷刷过来接站。多少年了这是。覃老师也回来啦,欢迎欢迎。” “行了,别杵这儿跟大傻子似的喝西北风。”韩明果断的一招手:“走走,先去吃早饭。” “甭卖关子。”魏武强好奇的不行,从口袋摸出烟,每人发了一根:“怎么知道的?” “小和尚说的呗。”毛小兵嘴巴快,笑嘻嘻的,边走边回头看,就像魏武强脸上长出花了似的:“他打电话到车队,正好韩哥值班接着了。” “这小子。”不点不明,一点就通。魏武强恍然大悟:“也是,我车票就是让他帮忙买的。时间他最门儿清。” “覃老师你这几年咋都没什么变化?”毛小兵歪着脑袋看向覃梓学:“你走时候啥样现在还啥样,妈呀我都老了你都看过去跟我差不多大了。” 第152章 自家徒弟这番无心的夸奖简直夸到魏武强心坎里去了:“毛小兵你娶媳妇儿了吧,这么会说话呢,是不是成天在家哄人,抹了蜜似的。” “强哥你这都几年了,”小倪划了火柴拢着,示意给他点烟:“你徒弟都当爹了。” “行啊小子。”魏武强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坐车那点乏累都没了:“姑娘儿子?” “儿子。”毛小兵看过去一点没个大人的样儿:“下个月满周岁了,强哥和覃老师刚好,去喝满月酒。不行说不去啊,谁说我跟谁急。” 覃梓学看着魏武强如鱼得水的样子,看着他们几个人特开心的说着话,自己也跟着心情愉悦,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没有被冷落的念头。 也只有在这里,覃梓学才会更清晰的意识到,魏武强为自己做了多少。背井离乡,从头开始。 “恭喜啊小兵,”覃梓学推了推眼镜,特别书卷气的动作:“真替你高兴。就是可惜满月酒喝不了了,单位工作任务繁重,这回想着回来给干妈上个坟,待不了几天。” “怎么也待个十天半拉月的吧?”韩明指了指不远处路边一处平房:“到了。” “那强哥你呢?”毛小兵充满希翼的眼神落在他强哥身上:“你能多待段日子吗?” 魏武强想都不想直接摇头:“我跟覃老师一块儿来一块儿回去,我那儿也一摊子事儿呢。” 东安这几年没太大变化,道路还是那么直通通一条,修了水泥路又被压坏了,地面坑洼的不太平整。道路两边房子多些了,尤其靠近火车站这边。原来覃梓学他们刚来时候还挺荒凉的,眼下也都盖上了房子,还有几栋红砖小楼。 来开门的是韩明媳妇儿王永红,见着覃梓学还有印象,满脸带笑:“这不是覃老师吗?跟强哥一块儿回来玩儿啦?欢迎欢迎,快请进。” 魏武强没想到韩明把他们接到家里吃早饭了,有点不好意思:“你看这整的,把你们一家子都霍喽醒了。” “没有,原本韩明这个点儿也起来了。”王永红麻利的给大伙倒热水:“他呀,早上睡不了懒觉,太阳出来他就跟着起了,倒是霍喽的我也没法睡了。不过这都几年了,习惯了。覃老师喝点热水,一会儿好吃饭。” 看得出,韩明家境算是不错的,房子是去年才盖的,仨睡觉的房间,厨房客厅都挺宽敞,里面摆的家具也是时兴款。 “丫头呢?”韩明问了句:“起来没?” “睡着呢,不管她。”比起当年刚认识时候,王永红明显不那么腼腆了,说话也多了:“咱们先吃。” “我得先漱个口。”火车上不方便,覃梓学今早还没洗漱呢。这点上他没法将就,不刷牙就吃饭能要了他的命:“你们先来,别等我。” “覃老师还是那么讲究。”秦飞大咧咧开了句玩笑,眉毛一挑,转过来揶揄魏武强:“强哥呢,是不是也得洗漱一下?” “嗯哪对。”魏武强这才想起来,下意识的跟上覃梓学的步伐:“火车上一大早就换卧铺牌子整理行李,乱哄哄的,也没功夫洗漱。” 一通折腾好容易重新坐了下来,王永红已经把热腾腾的食物都摆好了,满满一桌子,大米粥,花卷,馒头,烙糖饼,煮鸡蛋,玉米,山芋,腌黄瓜,凉拌小菜,丰盛的让人喟叹。 “太麻烦了。”覃梓学过意不去:“有口粥吃个馒头就行,弄这么些,这多折腾。” “覃老师你就吃吧。”小倪夹了个花卷,没客气:“嫂子可不是一般的能干,手艺特别地道。我们都巴望着嫂子能去承包车队食堂,我们可就有口福了。” 韩明嘴巴上谦虚,可是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得意:“嗐,老娘们儿做饭,就那么回事儿吧。” “把你嘚瑟的。”魏武强笑骂,转过脸客客气气道谢:“真是麻烦弟妹了。” “客气啥。”王永红给谢的红了脸:“难得回来一趟,我估摸着大伙儿都排队等着请你们吃饭呢,能不能排上我们家都两说。要谢啊,就多吃点吃饱点。” “对,”韩明跟着附和:“甭说谢,咱哥们儿之间用不着谢。不过强哥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就匀一天晚上到我家吃饭呗?王永红有几个拿手菜还行。早饭不算数。” “哥你吃块糖饼,”魏武强大大方方给覃梓学夹了块糖饼:“好吃。” 覃梓学不提防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明明没什么,还是有点心虚,生怕别人看出什么:“我自己来,你吃自己的好了。” “行,怎么不行。”魏武强看着韩明期待的眼神,痛快点头:“我又不是啥大干部,还三请四邀的,自家兄弟。”顿了顿又说:“咱也不整那虚头巴脑的,就随便整俩菜,不折腾,唠嗑为主,行不?” “行行!”韩明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结果魏武强这么一开口,边上几个兄弟都不干了,你一句我一句的,迅速把魏武强和覃梓学在东安这几天的饭给承包落实,彻底瓜分殆尽了。 第87章 “借我辆车就行,你们该上班上班,忙你们的,咱们晚上再说。”魏武强在车队这帮兄弟里面说话还是相当有分量的,哪怕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他们的队长。 “那行。”秦飞也不啰嗦,痛快点头扔给他把车钥匙:“那你跟覃老师俩自个儿开车去给魏大娘上坟吧,回来去调度室找我们就行。吉普车,就停那边门口的,车牌68那辆。” 第153章 “嗬,新车嘛。”魏武强眼神好,远远看过去,回头打趣自家哥们儿:“镇长的书记的?” “你管呢,用就是了。”秦飞嘿嘿的笑:“咱车队这两年效益好,配了两辆车,反正大伙儿谁有事就填个单子开呗。” “还是你们日子好过。”魏武强抛了抛车钥匙,冲身边覃梓学歪了歪头:“走,去看看咱妈去。” 秦飞站边上附和:“可不是,魏大娘当年认覃老师当干儿子,像我们这趟号的,哭着喊着都没门儿。” “滚犊子吧你。”魏武强笑着作势踹他:“走了。” 出镇子之前的水泥路路况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有些地方修了,拓宽了,原来的粮库幼儿园拆了,盖成了仓库。 俩人开车路过储木厂的时候,都往里面看了两眼。记忆里堆积如山高的圆木少多了,靠近储木厂大门边的一垛,木头的粗细尺寸明显缩水了不少。跟魏武强开大拖上山拖木头时候不能比。 “我那时候在永红小学当老师,秋天的时候组队带着孩子们来储木厂捡柴火板子,一个个叽叽喳喳兴高采烈,看上去不像是来干活像是秋游一样。”覃梓学笑着回忆:“是谁我记不清了,林小军还是杨俊来着,在路边草窠子里发现一窝新生的小耗子,五六只,还是粉红色的皮肤没睁眼呢。淘小子胆子大啊,随便捡了俩根棍当筷子样的夹小老鼠,然后猛的杵到女生眼前吓唬人,吓的那些小姑娘连哭带叫的,队伍都跑散了。” “一帮皮猴子。”魏武强跟着笑:“我小时候就不这么讨人嫌。” “嗯你从小就招人稀罕。”覃梓学故意的:“特招小姑娘是吧。” “又来了又来了!”魏武强斜他一眼,转了话题:“对了,你没上山看过砍树吧?就那种大油锯,绿色的,俩人端着,从哪边下锯子也贼讲究。我小时候放寒假,跟邻居家于叔上过一回山,于叔那时候就管拉木头,可是我们去的那回,看着砍树了。贼粗一棵,俩人抱不过来,轰的一声倒下来的时候,大地都给砸的直颤悠,地上的雪全飘起来了。” “记得挺清楚啊,几岁的事儿?”覃梓学好奇的问。 “八九岁吧,”魏武强嘿嘿的笑,抓了抓脑袋:“记得清是因为那回挨削了。小孩啊,不懂那些规矩,我看着大树砍倒了,就跑过去坐树墩子上了,让我于叔照我后脑勺来了一下子,说那是山神爷的饭桌子哪能随便坐,怎么这么不懂事。” 覃梓学笑的不行:“就打这么一巴掌就记住了?” 魏武强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神中透露出回忆的憧憬:“不止。我回家越想越憋屈,就跟我妈告状的,说于叔打我。结果我妈问清楚原委,抄起笤帚疙瘩又给了我一下,说你于叔打轻了,该揍。多揍揍就长记性了。” 覃梓学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看着男人笑,魏武强也跟着乐,乐着乐着又轻叹口气,自言自语的,几分惆怅唏嘘:“也不知道这树还能砍几年。” “是啊,”提到这个,覃梓学也深以为感:“山上砍秃了,也长不了那么快,整个林业局都靠山吃山,一大家子指望山上的树木森林养活,以后没树可砍了,是个大问题。” “车到山前必有路。”魏武强是个乐观的性子,刚刚那句话纯属一时随性而发:“真要没树砍了,让大伙儿去首都跟我卖汽车去!” 魏大娘的坟在太平山脚底下。说是太平山,也就是个小山包,底下一片平坦的地势,整个东安镇大部分过世亲人的墓碑都立这里了。 五月头,过了那阵子养庄稼的春雨,雪水化完的烂泥地也干了,正是不冷不热阳光明朗的好时节。 有蜂虫振翅的嗡嗡声,放眼望去,草木新盛恣意狂野长势喜人。穿过林木的风带着清新的香气,钻进鼻腔鼓进胸膛,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特别安静,是逝者长眠的好地方。 魏大娘的坟茔周边很干净,没什么杂草土坷垃。就连石碑上的字,都不像是风吹日晒了好几年那样陈旧,墨迹清晰,应该是描过。 说不上来是怎样复杂的情绪,覃梓学只觉得一时间什么漂亮话都说不出了。原本在回来的火车上他想好了的。 说给逝者听,抚慰活人心。是个念想。 可是真站到了这里,那些想好的就通通被推翻了,不作数了。 跟魏武强分开那五年,覃梓学反反复复想过很多。记忆里曾被忽略的,或是刻意忽略的。 魏大娘心里是矛盾的吧。能看出来自家儿子和覃梓学的关系却装聋作哑,想放任又不甘心,于是说出【你以后是要回北京的是吧?】,还在季鸿渊来家里吃饭时候单独跟自己讲,【大强这朋友是个有本事的,你没事跟他多走动走动,将来有机会回城,他能帮你。】 那段特别压抑的日子里,覃梓学埋怨过。他觉得魏大娘是要把自己推给季鸿渊,以便断了自家儿子的念想。 可是后来他又想,魏大娘也不容易,而且实质上并没做出什么拆散俩人的举动。更何况撇开这些关系,她待自己是没话说,吃的喝的用的,真心实意拿自己当干儿子看。自己这么以小人之心思忖,挺不厚道。 反反复复,神经病样的。 好在魏武强来了。来找他了。 “这帮兄弟来给家人亲戚上坟,顺带着就帮我把我妈的坟给清理干净了。”魏武强蹲在那里,一件件往外拿贡品。 第154章 苹果香蕉白面馒头红烧鱼还有烧刀子。 “这上面的字儿看样子也是今年描的。就是啥都不说,也帮我惦记着呢。”男人伸出手指摸了摸墓碑,长舒口气:“妈,我带媳妇儿来看你了。” “干妈,”覃梓学收拾好情绪,跟着魏武强并肩蹲下,伸手拿过一刀纸钱:“我来看你了。” 烧纸盆里飘起袅袅的青烟,随着微风在空气中晃动着,有零碎的灰烬被带起,飞不了多远又落下,湮灭在泥土里。 开车往回走的时候,半路上碰着俩中年妇女,挎着篮子,里面堆得满满的野菜。 天气好,魏武强就没摇上车窗,四敞大开的,进点灰也不在意了。 “哎妈呀!这不是小魏队长嘛!”汽车减速从那俩女人身边过的时候,一直盯着他们看的圆脸那个女人突然大嗓门的叫了一声:“我说咋这么眼熟!” 魏武强踩下了刹车,看着对方确实几分熟悉的样子努力回想。 “真是强子啊?”女人拍了巴掌大腿,一脸惊喜:“我沈英,你小学同学,咋的,去首都回来就不认识人了?” “沈英。”魏武强想起来了,不好意思的开车门跳下车:“多些年没见了,不好意思啊。” 碰着熟人,覃梓学也跟着下了车。沈英旁边那个女人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覃老师吧?我谢敏她妈,原来你带过小敏数学课的,三年级。” 得,全是熟人。 寒暄了两句,魏武强干脆招呼人上车,一块儿带回去,省得俩女人走路了。 结果到了车队门口下车的时候,俩女人热情的非要分野菜给他俩。推脱都不算数的。 “拿着!瞧不起人咋的!我跟王姐掐的刺老芽老嫩了,回去开水一烫,蘸酱吃,贼好吃。”沈英有点男人性格,大咧咧的,嗓门也大:“我知道你难得回来一趟车队那帮小子得挨个请你吃饭,你带着,随便拿去谁家,下酒菜都没说的!” “还有鸡爪子菜,就是不太多,够拌一盘的。”谢敏她妈更是夸张,把自己好不容易摘的那点蕨菜全兜底塞给了覃梓学,真心实意的让人没法拒绝:“覃老师你可别不要,要说这点玩意儿算不上什么都拿不出手。我家小敏考上新市那边的学校了,我感激你都来不及。” 魏武强最怕拉拉扯扯的,索性一块儿接了放车盖上:“那行,谢谢老同学和谢家嫂子了。” 晚上在秦飞家吃饭时候提起这茬儿,韩明红着脸膛给魏武强揭短了:“覃老师你不知道吧,强哥上学那会儿可招小姑娘了,这个沈英那时候稀罕他,老从家里带吃的给强哥。结果强哥愣是没反应,该吃吃该喝喝,嘴巴一抹蹿操场弹溜溜,根本没回应。” 酒喝了不少,又是知根知底的发小,秦飞也加入了凑热闹的行列:“强哥五年级谈了个对象嘛,林海梅。那小姑娘,贼漂亮,大高个儿,编俩麻花辫,走路跟跳舞似的。” “四年级。”韩明摇摇头:“你记错了。” “瞎特么逼逼啥啊,”魏武强笑骂,转头跟覃梓学就是好声好气:“别听他们胡咧咧,喝多了满嘴跑火车。” 秦飞不干了:“咋就瞎咧咧了?强哥你自个儿说,我跟韩明说的对不?哪件事是扒瞎?” “可惜林海梅命不好,”韩明啧啧嘴,端起酒杯:“行了行了,喝酒!” 倪勇胜在几个人里面算是年纪小的,就比毛小兵大一点,关于魏武强在学校时候的风云事迹,更多是听说:“强哥我就纳闷了,你说你上学时候早恋啥的,背着老师一套一套的,怎么现在就没给我们带个嫂子回来呢?” 毛小兵接嘴:“我觉得吧,首都那边姑娘心气高,可能瞧不上咱这边镇子上的人。” “胡扯!就强哥这条件!”秦飞老婆韩淑英没在屋里,就几个老爷们儿,秦飞直接来了句糙话:“什么样的娘们儿,只要强哥看上了,回头按炕上,一下子就得给操服帖了。” “我说你们。”魏武强也是没辙了,偷眼看了看覃梓学,生怕他着恼:“咋的,我不成家就不是你们兄弟了?” 这话说的有点重,几个人都投降了。 “行行,不扯这个。”小倪摆摆手,夹了一筷子刺老芽:“强哥,覃老师,明晚上我家去啊,都说好了,明早我让他们给我拿条水库大鲤子。” “对了,”魏武强倒是想起一件事,抹了把嘴,郑重其事站起来,端着酒杯一脸认真:“这杯酒我敬哥儿几个,感谢的话不多说,我干了。我妈那边承蒙兄弟几个照应着,把我这个儿子该做的都做了。我不会说啥漂亮话,都在酒里了!” “今年清明,秦飞给他爸上坟,请人描墓碑时候一块儿给魏大娘描的。”韩明跟着干了杯中酒。 “也不是啥大事。”秦飞摆摆手:“强哥你这就外道了。” 气氛有点凝重,正好韩淑英端着一盘子溜肉段过来打破了缄默:“来来,趁热乎吃。锅里炖的飞龙马上就好。” 第88章 “睡炕睡床?”秦飞大着舌头,没轻没重的拍了拍魏武强肩膀,转过脸跟覃梓学说话:“覃老师让你见笑了,我们跟强哥这么多年没见,喝的有点多。” “跟我哥不用见外,是不,哥?”魏武强难得喝这么多酒,眼神都有点散了,右手扒拉着,想揽住覃梓学的肩膀。 第155章 覃梓学给他吓得心惊肉跳,往后退一步,掩饰的清了清嗓子:“行了,你快别说话了,喝多了早点休息。”好在这些人都知道自己不能喝,没人劝他酒。一晚上酒席吃下来,光看着魏武强一杯杯往嘴巴里倒了。 “让强哥跟覃老师睡大炕吧。”秦飞媳妇儿韩淑英走过来:“晚上做饭正好把大炕烧了下,也不会太热,温乎的,晚上睡着得劲儿。褥子我都铺好了,新晒的,可软乎。” 东北的春天,一早一晚还是有凉意。躺在炕上,隔着一层垫褥,火炕的温热传上来,暖乎乎的极其熨帖。 房间里关了灯,隔着一堵墙,能听到睡隔壁的秦飞俩口子小声说着话。 “喝那么老些酒干啥,晚上打呼噜跟打雷似的……” “你个老娘们你懂个屁,强哥跟覃老师多难得回来一趟,俺们哥们儿感情深。” “就你懂!你啥都懂!感情深非得往死里喝啊……你别可劲裹被子!我这都没盖的了,喝多了那么膈应人呢……” 黑暗中,听着秦飞俩口子拌嘴的俩人对视一眼,都无声乐了。 “媳妇儿,”魏武强侧过身,贴到覃梓学耳边,大着舌头没轻没重的:“媳妇儿我可想死你了……” “你别闹。”覃梓学吓够呛,伸手捂上去,压低声音唯恐被隔壁听了去:“这住别人家呢,你别乱讲话!” 红着脸膛的男人被堵着嘴说不了话,一双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含着笑,装了千言万语。 哄小孩样的拍了拍魏武强盖的被子,覃梓学好声好气的:“好了好了,赶紧睡吧,有什么话醒了再说。” 结果醉了酒的男人完全没有理智可言。长手长脚的大个子扑腾两下,踹开了自己盖的单人被,固涌着往覃梓学的被子里钻:“一块儿睡。”说完又想起来似的,捂了下嘴巴,用气腔补了一句:“我得抱着媳妇儿睡才睡得着。” 又是羞窘又是惊慌,覃梓学不敢动作太大,手脚一块上阵去推搡他:“自个儿一个被窝!别胡闹!” “我不。”酒鬼耍了无赖,热烘烘的身体钻进被窝,大长腿一伸,干脆牢牢夹住了覃梓学,心满意足的往男人脸上亲了一口:“好了,亲个嘴睡觉。” “魏武强,我要生气了!”折腾出一身薄汗也没把侵略者赶出去。覃梓学没辙,语言苍白的威胁。 挨着的身体精壮滚烫,烫的自己直哆嗦。 “你快别固涌了。”钻进耳朵的话都带着浓浓的酒味儿,令人醺然欲醉:“你再闹腾我可不憋着了。” 晚饭没喝两杯酒,这会儿覃梓学快被魏武强熏的上头,只觉得大脑转的都慢了半拍:“怎么了?憋什么?难受想吐了?我帮你拿泔水桶接着——” 魏武强笑的不行,身体直颤:“你说憋啥?媳妇儿你咋这么可人疼呢。” 卡巴卡巴眼睛,覃梓学终于觉察过味儿,羞恼的恨不能踹死酒鬼。 热气腾腾的被窝里,魏武强手脚勾着把人往怀里带。喝多了的某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伸手一扯,直接扯着被子兜头蒙住,黑乎乎的狭小空间里,传来得意洋洋的动静。 “这下不怕被听着了吧嘿嘿……” “闷死了。”覃梓学可真是服了,暗自想着接下来几天可不能给他这么喝,不然自己就遭殃了:“别扯被角,让我出去透透气,蒙着头不得劲儿。” “偏不。”小魏队长犟起来也是八头牛拉不回头:“这都几天了,媳妇儿你再不让我亲热亲热我都,都……”都了半天没下文,把气鼓鼓的覃梓学都逗乐了。 “都什么?” “我不管。”魏武强索性耍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抱着人亲上去,只管黏糊。 给他亲的心慌气短神思不做主。覃梓学昏头昏脑的,推搡无力,整个成了一只软脚虾。 俩人从被子里探出头的时候,都跟溺水的人似的,脸通红,拼命大喘气。 偏生某始作俑者还不停的笑,跟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得意洋洋。 忍无可忍,覃梓学也不管会不会踹疼了,连踢带搡的把大个子推出被窝。 这下子折腾的动静有点大,隔壁屋传来秦飞迷迷糊糊打哈欠的声音:“咋了,睡不着啊?强哥还是覃老师?” 看着自家媳妇儿瞪着圆溜溜眼珠气咻咻的样,魏武强心痒的不行,随口回了句:“没事儿,我哥睡觉打把势,踹了我一脚。” 覃梓学气的一口老血窝在心口,差点没厥过去。 这厮这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好本事! “看不出来,”秦飞笑了声:“覃老师看着那么斯文的人,睡觉还打把势。”顿了顿又说:“韩淑英晾了一茶缸子水,搁窗台上了,夜里要是口渴起来喝。” 四周很安静,窗外零星的虫子悉悉索索的动静就明显的浮凸出来。 小魏队长可怜巴巴的抱着胳膊,维持着被踹出来的样子,也不去扯自己的被子盖。 覃梓学威胁的指了指他被踢开的被子,无声做口型:自己盖! 魏武强有样学样:冷死了! 覃梓学想一巴掌呼死他。忍了又忍告诫自己不生气,不能跟喝醉酒的大猪蹄子一般见识:别胡闹,我要翻脸了。 魏武强眼珠转了转,不甘心的竖起一根手指头讨价还价:就亲一下!亲了就盖被子睡觉。 第156章 僵持了几秒,覃老师败下阵来。凑过去敷衍的亲了下酒鬼的嘴角,打算糊弄了事。 魏武强当然不能给他这么糊弄住,眼疾手快一点没有醉酒的迟钝,反客为主噙住了男人的嘴唇,霸道的顶开牙齿进去作威作福。 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反正覃梓学没出息的从第一秒开始就脑子不做主了。 直到隔壁房间响起拉灯绳的声音,跟着是韩淑英带着鼻音的问话:“干啥,儿子?尿尿啊?穿好鞋,地上凉。” 心惊肉跳的推开饕餮不知足的男人,覃梓学顶着一张大红脸,愤愤的冲魏武强比了个中指。 依依不舍的某人终于亲过瘾了,心满意足的嘘口气,挑了挑眉:媳妇儿你可太香了。 …………………………………………………… 覃梓学和魏武强的第一场电影,居然是在东安看的。 “少林寺,没看过啊你俩?”秦飞表情带着惊讶, 就差赤裸裸写上山炮俩字了:“这都上映几年了?我想想啊,有三年了?我家小子都看了五遍了。好歹你们是在首都,大城市。” “我工作那地儿在乡下。”覃梓学摸摸鼻子,稍一回想还真是:“闭塞,消息落后。看过一次露天电影,铁道游击队……” 秦飞哈哈大笑乐得不行,直接拍板:“行了,今天下午就让我家小子带你们俩去看电影,正好我都看烦了,不想陪他看了。看完电影正好,去小倪家吃饭,啥都不耽误。” 大礼堂还是当年的大礼堂,旁边原本的空地盖起来个菜市场,露天带顶棚那种,看过去挺热闹,人气旺。 最兴奋的当属秦飞儿子秦伟辉,猴儿样的在前面领路,还不住的回头催促:“强叔,覃叔,你俩快点,一会儿该开演了!” “迟不了。”魏武强逗他:“咱没到他们不敢放电影。” “真事儿啊?”小孩被蒙住了,半信半疑的:“那你可是老厉害的大干部!” “你听他瞎说。”覃梓学拆台:“小辉,咱们看这电影,坐上头看还是下头看好?” “上头!”秦伟辉说起这个头头是道:“上头第一排!不用仰着脖子,还没人挡着,哎呀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一排的票了,应该让我爸先来买票抢座位,咋给忘了。” 小孩真心实意懊悔的神情把俩人都乐得不行。魏武强索性两步迈过去,伸手插在小崽子腋下:“来,伟辉,强叔扛你走,咱们骑大马!” “这不叫骑大马,”秦飞儿子兴高采烈还不忘纠正错误:“骑大马得四条腿着地,这叫骑马脖!” 虽然是放过几次的老电影,可是大礼堂的售票口还是有人排队,四五个人稀稀落落的,都是拽着孩子来看的。 “哎呀,马小军!”秦伟辉急了,两条小腿蹬了蹬:“驾!驾!快跑!第一排的票要被马小军抢光了!” “小兔崽子。”魏武强笑骂了声,脚下提了速:“坐稳了,咱这就起飞喽!” 看着一大一小乐哈哈的往前跑去,覃梓学笑着摇摇头,纯属无心感慨了句。这要是魏武强成家有了儿子,肯定经常是这样陪着儿子一块儿疯闹、其乐融融的样子。 排队检票的时候,秦伟辉跟排他前头的马小军斗嘴,你一句我一句的,俩小公鸡头谁都不服谁,争的脸红脖子粗。 落在后面的魏武强跟覃梓学闲话家常:“等会儿电影散场,就到那边菜市场口去吃碗兰州拉面,刚才答应小辉的。外地人才过来开的店,小辉都馋了好几天了,秦飞也没带他去过。” 就这种最寻常最平淡的日子,要能过一辈子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覃梓学想。 第89章 原本想着尽量低调不让太多的人知道这次返乡。 可是东安镇子就这么点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魏武强和覃梓学回来第二天晚上,差不多大半个镇子上甚至有些林场里面的熟人都知道了。 “顾叔,王叔,”魏武强站着,端着酒杯满脸诚恳:“我哪能忘本啊我,我就是想着简简单单回来给我妈上个坟,梓学哥作为我妈干儿子,这么些年没回来,心里特别过意不去,然后我俩一合计,就请了几天假回来了。原本就怕折腾大伙儿,不敢声张……” “啥玩意儿就怕折腾大伙了?合计你就不怕折腾秦飞他们这帮小兔崽子?”王书记头发白了一大半人也胖些了,可是气势更足吼人嗓门更大了:“你是觉得老王头和老顾头年纪大了退休了……” 这种酒官司魏武强最怵。听着王书记得理不饶人的,男人连忙告饶,快刀斩乱麻的端了端杯子:“王叔,顾叔,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干了这杯酒给俩位叔赔罪!” 满满一杯二两五的白酒被男人一口干掉,除了坐边上的覃梓学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满心担忧外,其他的人都大声叫好起来。 “强哥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爽快!”秦飞激动的拍了下桌子,转而又去跟王书记埋怨,半真半假的:“王叔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强哥是你们看着长大,又安在车队眼皮子底下工作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和顾叔还能不知道?能是那种因为你俩退休就不走动的势利眼?” 顾镇长乐呵呵的,半边脸上带着明显的疤,是当年王文宇把人推到铁皮炉子上造的孽:“嗐你们听你王叔瞎咧咧,他就是激强子的。强子啥人我们还能不知道?” 第157章 王书记嘿嘿的笑,挺得意的挑眉,老小孩的样子:“该罚,谁让他回来不跟我们照面的。这不是逮着了,还想着能躲就躲呢……” 看着他们说的热闹,覃梓学夹了块酱骨头放魏武强面前的碟子里,声音低低的:“吃点东西垫垫,别空肚子喝急了又得吐。” “小覃呢,”王书记退下来之后性子也没咋变,还是那样快言快语的:“成家没?孩子几岁了?” 冷不防被关注了,覃梓学拘谨的推了推眼镜,本着撒谎之后圆谎更困难的原则,老老实实交代:“没,单位事儿多,一忙起来就顾不上了。” 王书记不赞成的摇头:“真不知道你们俩孩子咋想的,强子也是的。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干革命工作还能不成家了?不传宗接代了?强子不是我说你,你妈当年说那事儿,现在都啥年代了?破四旧破除封建迷信思想。你别往心里去,碰着合适的姑娘处一个,到时候抱上大胖小子你就知道好了。” “我哥忙起来没白天黑夜的,卫星通信基地那边又在山沟子里,扔块砖头都砸不到人的地儿。”魏武强不乐意听这些,也心疼覃梓学被逼问。可是对方是长辈,总不能简单粗暴的不给讲:“整个工作队都是大老爷们儿。王叔咱不说这个了啊,咱喝酒。” 覃梓学倒没因为这个不乐意。事实上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魏武强身上了,更准确的讲是魏武强的酒杯上。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两满杯半斤的白酒下了肚,看得他心惊肉跳掌心冒汗。 “王叔,慢点喝吧,也不赶时间,喝急了对胃不好。”硬着头皮打圆场,覃梓学端起酒杯跟着抿了一口:“您跟顾叔也得多注意身体。” “这不是高兴嘛,感情深一口闷。”顾镇长一口也下了半杯,不在乎的样子。 倪勇胜开玩笑:“顾叔你肝不好还喝,回头给婶儿知道了,又得骂你。” “她个老娘们儿,怕她?”说着不怕,可是顾镇长惧内的名声整个东安都知道,尤其是退休以后。 “唉不过说起这个,这要是强子娶了媳妇儿,他婆娘也这么泼辣,闹腾起来还真是麻烦。”顾镇长啧啧嘴巴:“这样讲起来,不成家也挺好。” 一桌子上的男人都笑了,气氛热烈。 房门被意思性的敲了两下,推开门的女人喊了一嗓子:“毛小兵,过来帮我端锅。” “铁锅炖鱼来了。”毛小兵特听话,麻利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过去:“莉姐你忙完没,一块儿进来喝两杯。” “不介了。”快三十岁的方莉笑眉笑眼的,看过去跟她爸长得特像:“还得回去给老头送饭。强子,覃老师,多吃点啊。” 车队食堂前两年改革,老方头承包了下来。结果大前年过年时候打麻将成了把大牌,一激动血压飙升中了风,送医院倒是救了回来,只是半边身子不利索了。这摊子就让方莉俩口子接了下来。 “你家爷们儿呢?”王书记看着方莉和毛小兵小心翼翼搭手把大铁锅端到桌上:“忙活完了一块儿过来,都不是外人。” “行啊,老杨还有个小鸡炖榛蘑马上好,”方莉站直腰拍了拍手:“趁热吃,水库大鲤子,早上才到的。” “方莉她男人杨锋从部队上下来的,脑子活,”王书记看着房门在女人身后关上,跟魏武强覃梓学他们解释:“承包了食堂以后就隔出俩房间做小炒,味道好分量足,像是商业局粮库储木厂那帮人,都爱过来喝酒,记账呗,俩月去结一次。这两年赚不少钱。” “杨哥还说要开个饭馆呢,就搁二商店那边。”毛小兵快言快语。他跟方莉打小关系亲近,跟亲姐弟似的:“像是大礼堂那边才开的拉面馆,杨哥说外头城市里不少这种小饭店,经济实惠,资金周转也快,不像单位得记账,周期长麻烦。” “到底是时代不一样了,你们年轻人赶上好时候了。”顾镇长感慨:“这要是过去饭都吃不饱,计划经济,还开什么饭馆?都回家吃饭,谁舍得花那个钱去馆子吃?” “那可不是。”毛小兵反驳:“那家拉面馆生意就贼好,饭点儿都得排队。” “我说的是过去。”顾镇长也不恼,笑眯眯的:“前些日子我才带我大孙子去吃的拉面,还炒了俩菜。你别说,味儿是比家里好。对了强子,你们在北京,下馆子比咱这边方便吧?” “早些年就有,这两年市场经济开放搞活,小馆子小卖部啥的越开越多。”话题转到这上面,魏武强话多了,滔滔不绝:“其实真正说起来,北京那边也赶不上广东沿海。我这两年在广东跑得多,汕头深圳顺德广州什么的,私有的工厂企业受到扶持,开了很多家,跟国外合作,接外国人的订单,生产玩具衣服什么的卖出去。还有什么歌舞厅、大商店。广州盖了不少现代化的高楼,路上跑的进口车也多,大开眼界。有一次我们住广州东方宾馆,嗬真气派!门口古色古香的跟牌坊似的那样,里面住宿的楼七八层,占地老大一片,走进去那服务员都不一样,见到客人就鞠躬说欢迎光临,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听的人全神贯注,随之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 魏武强讲的来劲:“里面装饰的富丽堂皇,大厅比咱这大马路还宽,地上光滑的跟镜子似的,走上面都打出溜滑!然后跟服务员办好手续领了房门钥匙,你猜怎么着?光是走到房间就花了我五分钟,那走廊长的,多少房间!我是没数,估计得有个百八十间。你想啊,一层就这么老鼻子房间,七八层楼不得大几百快一千间屋子?我就寻思哪有那么些人住宾馆啊。” 第158章 毛小兵趴在桌子上,满脸向往之色:“老气派了,真想去看看。” 倪勇胜听的入迷,催促魏武强:“还有啥咱没见过没听过的?强哥接着说。” “有的是。”魏武强搜肠刮肚的,猛的想起来拍了下桌子:“对,有次去个企业办事,出来时候边上就是个公园。我从外面看,有那种高高的钢铁架子,比树梢还高,刷的白漆,高低不平起起伏伏的,上面跑车。也不是跑车,说不准,就是一截窄窄的车厢,上面坐几个人,在那个轨道上窜上蹿下的,有人嗷嗷叫,我看着都提心吊胆的。” “这干啥玩意儿?”韩明笑着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吧,不明白就对了。”魏武强哈哈大笑:“我也不明白啊,就找人问,公园看门那大爷跟我说,是刚刚建成没几年的过山车!国外引进的游乐场,广州那些时髦的年轻人排着队去玩!忽悠上去忽悠下来的,速度贼快,玩的就是个刺激,玩的就是个心跳!反正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我是不去花钱遭那罪。哦对!还有面的!北京是去年才有的,满大街跑的那种黄色面包车,招手即停。但是早几年这玩意儿就从广州起步的,你说你想去大同酒家吃个早茶,站路边看着有车来招个手,坐上去直接跟师傅讲一声就行,省事潇洒。” 秦飞点头插嘴:“这个现在新市也有了,路上跑的面的不多,而且贵,还是骑车的多。” “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小年轻的,”王书记敲了敲桌面,把沉浸在改革开放第一线兴奋情绪里的几个人拽回来:“强子现在是见过大市面的人了,你们谁想出去闯闯,家里媳妇儿不拦着的,就去跟强子一块儿干!现在,先顾着眼下,喝酒。你瞅瞅,好好的铁锅炖鱼都凉了。” 几个二十大几的青年都笑了,秦飞感慨的说:“王叔,这不对比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咱东安差太多了。啥游乐场啥大酒家,连个像样的饭馆子都没有,招待所还是原来那样。你说,咱这靠山吃山的,能吃一辈子吗?” 第90章 “季鸿渊啊,我有印象。”韩明给魏武强递根烟,头碰头兜着火,深深吸了一口:“当时你俩关系就挺好,我听毛小兵讲,每回你去长安农场都给他带点吃的喝的,对,还有三五。那时候一商店二商店拢共难得来那么一两条三五,全让他给包圆了。” “季哥是个有本事的。”晚上吃饭没中午那么多人,就是铁磁儿的兄弟几个,魏武强也不瞒着:“这几年要不是他带着我到处闯,我也没处开眼界学东西去。” “来,尝尝,锅包肉,跟一个大师傅学的,原来也没做过,尝尝咋样。”王永红腰上系着围裙,脚步轻快的走进客厅,把端着的菜放下:“还有个拔丝地瓜,炸完了,我马上熬糖。” 韩明家女儿眼神一下亮了:“我妈做的拔丝地瓜老好吃了!能拉这么长的丝儿!”小姑娘也快十岁了,大眼睛双眼皮,脸模子跟韩明一个样。 看得出,韩明可疼他这个老姑娘,伸筷子夹了块金黄的锅包肉搁女儿碗里:“你不是稀罕吃肉吗?锅包肉好吃。赶紧吃,吃完了去玩去。” 压了一道缝的窗户透进来丝缕的凉风,把一屋子的烟熏火燎带走一些,好歹让不抽烟的覃梓学能舒服点。 “季鸿渊当时是送去长安劳改的吧?”秦飞插话:“我是听说啊, 听说他在北京那边失手打死个人。” “防卫过当。”魏武强摆摆手,撂下筷子:“这事儿季哥后来跟我说过,反正就是年轻气盛两拨人茬架。都是部队大院的,打起来也凶狠,不要命。结果对方那伙就输给季哥他们大院的了,领头那小子怀恨在心,背后趁着季哥落单,拎着片刀木棍的就把人堵胡同里了。对方三四个,打季哥一个。季哥那时候也是个狠的,拼着自己身上挨了几棍子,抢了一把匕首,把领头那个捅了。” “操!不仗义!”打小打架长大的秦飞一听就明白了:“真孙子,死了活该!” 倪勇胜细心,指了指卖相极佳的锅包肉,跟覃梓学说:“覃哥,你甭听他们吹牛逼,只管吃自己的,嫂子做菜是一绝,这道菜我们几个经常来的都没吃过,压箱底绝活。” “对,”魏武强也有点内疚,觉得自己冷落了恋人,讨好的夹了一块最大的锅包肉放他碗里:“哥你多吃点。” “你们聊你们的,”覃梓学笑着摆摆手:“我听着也很有意思。” “覃哥跟我们不一样,覃哥是正经文化人。”秦飞吐出个烟圈:“我可不是埋汰人,真心实意的。就强哥讲那啥,卫星通信工程,我们听懂都费劲,覃哥是研究这东西的,老牛逼了!” “都一样,都是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没啥了不起的。”覃梓学不习惯自己成为焦点,赶紧把话题转回去:“我记得就当时季鸿渊去的那个长安农场,好像书记也姓魏,武强跟我说过一回,他本家。” “魏有成啊,前年死了。”韩明拎了酒瓶打算倒酒才发现空了:“丫头,去小卖部给爸再打一斤白酒。” “行了别喝了,差不多了。”魏武强摆摆手:“饶了我吧,从回来这几天我这就泡酒缸里了,难得今晚哥几个喝了一点助兴刚刚好,就唠唠嗑挺好。” “先买了再说。”韩明掏出两块钱,连着酒瓶子递给姑娘:“去老赵家买高粱大曲,他家的酒好。” 第159章 “剩下的给我跑腿费不?”小丫头特精明,讨价还价。 “给你给你。”韩明一挥手:“快去快回。” 韩明女儿跑出了门,话题才拉回来。魏武强问:“怎么就死了?我记得魏书记年纪不大,比顾叔还小两岁。” “说起来你都不相信。”秦飞笑着摇头:“喝大酒呗,大冬天的,零下三十几度晚上,喝了酒往家走,一头攮路边沟里去了。还下着大雪。他家老婆子倒是不放心出去找的,一直找到喝酒那家,说是一个钟头前就走了,咋还没到家?一群人把魏有成从雪堆里刨出来时候,人早没气了,冻梆硬。” “那你们还喝大酒?”端了拉丝地瓜进来的王永红刚好听着,立刻接了一句:“就我说,别仗着自己年纪轻底子好不当回事,真喝大发了,栽雪窝子里爬不起来看你咋整。” “嘁,谁家老爷们儿不喝酒啊?”秦飞满不在乎的笑,眯着眼,几分玩世不恭:“该井里死河里死不了。命中注定。” 毛小兵瞅了眼不喝酒的老爷们儿覃梓学,抓了抓耳朵讪笑:“那啥,覃哥是文化人,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不喝酒正常。” 原本几个人还没往覃梓学身上想,给他这么一说,倒是想了想都乐了。 “我不是说你啊覃哥,”秦飞摸摸眉毛,呲牙乐:“我就是打个比方。哎对了,强哥,那啥,清河那老苏头跟你关系挺好是吧,人也没了。当时我正好出车去清河,碰上下葬。挺可怜一老头,没儿没女的,一口薄皮棺材,胡乱就埋了。” 青年几分唏嘘神色,倒是魏武强追问了句:“跟苏大娘埋一块儿了吗?” “谁管他埋一块儿啊?”秦飞舒口气,端杯喝了口酒:“孤寡老头,农场就随便刨了个坑埋了。就在路边,要是现在出车去清河,进农场之前拐弯那个路口,就能看着。不过这都好几年了,当年就是个小土堆,没人管没人问的,风吹雨淋的,都平了。现在是找不着当时下葬的地儿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因为几个人都看出来,魏武强神情间不掺假的难过。 “苏大爷特别好一人,每回去清河我都住他家。”魏武强更像是自言自语,捏着酒杯的手用了力,关节泛白:“他跟苏大娘……特别好。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他跟我说了好多,也是后来我才一点点明白……受益匪浅。我记得他说,等自个儿死了,要跟苏大娘埋一块儿,下辈子还做两口子。” 倪勇胜一直没怎么讲话,这会儿闻言点了点头:“行,强哥,这事儿交给我,你放心。回头我找人问问,等找着苏大爷下葬的地儿,请风水先生帮着择个吉日移骨,跟苏大娘合葬。” 魏武强看着这几个重情重义肝胆相照的兄弟,叹了口气,还是端起了酒杯:“我魏武强真是……何德何能有你们几个好兄弟。啥也不说了,以后有事去北京,千万记得找我。” …………………………………………………… “媳妇儿我特别难受。”晚上在被窝里,魏武强拉起被子蒙住头,跟覃梓学说话:“苏大爷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喜欢你的人,还帮着出了不少主意。我是没说对方是你,也没说你是男的,可是苏大爷也不多问,就那么开解着我。他说过,喜欢就去追,不能磨磨叽叽的。还说过,等到咱俩成家那一天,他要来讨杯喜酒喝。” 黑暗中,谁也看不到谁,只有紧密缠绕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分你我。 覃梓学几乎能感受到那些化成实质的疼痛,带着失落与懊悔。 “我说我怕硬拉着你留下来把你给毁了,苏大爷说,怎么就毁了呢?他说我一厢情愿这种想法,都没有问你的意见。”魏武强把脑袋虚虚靠在覃梓学肩上,声音闷闷的:“他说怕什么人言可畏,大不了搬去跟他一块儿作伴,总好过优柔寡断的。现在想想,当年我从这边走的时候,就没想起来去清河看看他,八十岁的老人了,我可真混账。” “这事儿不能怪你,你也别自责。”覃梓学拍了拍自家爷们儿的后脑勺,无声叹了口气:“我虽然没见过苏大爷,可是光听你说,也是个豁达乐观的老人,他不会怪你的。” 几分脆弱的男人伸手搂住覃梓学的腰,短短的寸发顶在皮肤上,微微的刺痒。 “总有机会的,”覃梓学挖空心思安慰他:“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小倪帮你安顿好苏大爷的新坟,下次回来你就能去祭拜了。有什么忏悔道歉的话去跟他说,苏大爷一定会原谅你。我可不是说敞亮话,你跟苏大爷熟,你想想,要是你跑去他面前道歉,他会说什么?” 被窝里的魏武强吸了吸鼻子,迟疑了一下慢慢的开口:“依照苏大爷的性子……” 以为已经忘记的音容笑貌活生生浮现眼前,仿佛跟老苏头促膝长谈还在昨天。那熟悉的火炕,炕上的木柜,右上角破了一块漆。 【咱这黑山白水间养出来的老爷们儿,顶天立地,敢爱敢恨的,什么要门当户对,都是狗屁!都是纸老虎!】 魏武强短促的笑了一声,眼眶湿了:“苏大爷会说,你个臭小子知道回来看我啦?行了行了,有这份心就够了,我老头还能给你一般见识不成?来,把酒杯给苏大爷倒满,烟锅子点上,要是不急,就跟老头唠唠嗑……” 第91章 第160章 来的时候没想到,再次的分别不再是挥挥衣袖洒脱自在,而是抓心抓肺的疼,不舍。 “还能回来,干啥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魏武强自个儿也忍不住了,还咧着嘴安抚毛小兵:“你看你那脸哭的,猴腚一样。多大人了,都当老子了。以后带着媳妇儿儿子去北京玩,给师父打电话啊记得。” “师父我这心里老不得劲儿了。”毛小兵抹了把眼睛,眼睛红通通的:“你说你多膈应人,回来待两天屁股还没坐热呢,又要回去了。你在人民大会堂上班啊这么忙?” “臭小子怎么讲话的呢?”魏武强揉了揉小徒弟脑袋,跟早几年他还是个拖鼻涕的小毛孩一样:“指不定过几年咱这通飞机了,师父有空就坐飞机回来看你们。” “火车上没啥吃的,”韩明把拎着的布袋子递给覃梓学:“我媳妇儿给炖的牛肉土豆,还有一只烧鸡,纸包里是煮鸡蛋和大馒头,够吃两顿的。” 覃梓学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自己这是沾光,这几个人对魏武强都是掏心掏肺的好,自家兄弟一样:“太麻烦弟妹了……”这会儿他才觉察出语言的苍白无力。 说什么呢?说感谢太轻太肤浅。 扶了扶眼镜框,男人真诚的语气:“丫头好好读书,以后有机会考去北京,咱们总有机会在北京坐下来把酒言欢。” “借你吉言,覃哥。”韩明跟他握握手,看了眼旁边正跟秦飞拥抱告别的魏武强:“强子是个心大的,从小魏大娘就把他照顾的好,啥也不会干,心眼子实诚。他现在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覃哥有空多照应他。按说这话不该我说,可是强哥现在孤家寡人的,没长辈也没媳妇儿,我们这些兄弟不管,就没人管他了。人生在世,总得有个牵挂的不是?” 想起处处照顾自己特别能干的魏武强,再听着韩明嘴里说的那个魏武强。覃梓学心底百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火车在暮色里拉响了汽笛,悠长深远。 又一次的分别和征程行将开启,在铁轮滚滚中卷入日新月异的新时代。 …………………………………………………… “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 魏武强哼着歌踏进院里,隔壁李婶正在收晒好的衣服,听着动静从衣服后头探出来打招呼:“回来了强子。” “哎李婶好。”魏武强把自行车支好,从车把手上拎下来买的菜,又小心翼翼的把夹在后座上的木头盒子抱怀里。 李婶就是个八卦的性子,见状好奇的问:“又带啥好东西给你干妈来了?” “没啥。”魏武强不敢跟这位李婶多说,笑着摇摇头:“不值钱一小泥壶,给我干爸泡茶喝。” 李婶一听不是什么令人眼红的东西,也就失了兴趣,语气欢快了不少:“我家老李也有一把紫砂壶,哎呦宝贝的什么似的,要我说,这么热的天,那点茶水还赶不上我大搪瓷缸子咕嘟嘟来得爽利。” “可不是嘛。”魏武强走到门口,刚好覃妈听着动静推开纱门,接过魏武强拎的菜:“热了吧强子,赶紧进来吹吹电风扇,凉快凉快。” “干妈,”大个子稍稍低了头进门,看着老爷子在看报纸,喜滋滋的喊人:“干爸,看我给你带啥好东西来了?”说到后面一句,想起来一门之隔“好奇心旺盛”的李婶,连忙压低声音,还下意识回头看了看。 覃妈刚撂下菜,一抬头看着他这样,逗的不行,半掩着嘴巴小小声的:“没事儿,又不是十四寸电视机,人家不稀罕。” 很明显覃爸也听着院子里刚刚的对话了,眼中带着笑意摇了摇头:“又买壶,上次不是带一个来了吗?挺好的。浪费那钱干啥?” “这个不一样,”魏武强眉飞色舞的,郑重其事的把捧在怀里的木盒子搁在覃爸身边的桌上,打开绊扣:“您瞧瞧这成色。正宗紫砂泥西施壶。再看看这壶底的印章,万小龙,宜兴制壶大家万平的孙子……” 覃妈一边拾掇菜,一边听魏武强在那儿献宝。听着听着听乐了:“强子你怎么跟推销员似的?好像这壶是你自个儿捏的一样。” 抓了抓脑袋,魏武强笑的憨厚:“卖车卖习惯了哈哈,不过真不撒谎,这样的好东西可遇不可求。朋友介绍我去的,那人一开始还不肯割爱,后来也是没辙急等着用钱……” 说的太顺溜,魏武强堪堪刹车,还是提到了自己百般想要规避开的敏感字眼。一时间心底叫苦不迭。 “又花多些钱?”覃爸皱眉,浓密的眉毛间杂着几许斑白,染着岁月的沧桑:“我不要,你给退回去。你自个儿挣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做什么这么作践钱……” 魏武强讪讪的:“没多少钱,那人急等着用钱也不止转卖这一把壶,其他的不少大件……” “到底花了多少钱呐?”覃妈也撂下菜,扎着一双手走过来,看看桌上垫在绒布盒子里的茶壶,小声嘀咕:“就这么不起眼的小玩意儿,灰突突的,连花都没有,应该不会太贵吧……” “一,”魏武强打了个磕绊:“就十块钱。不算贵吧?我是有熟人介绍,对方算是半买半送,哎干爸你就用吧,别管那么多了。” 覃爸斜了覃妈一眼,伸手凭空点了点倒着的壶底那枚印章:“你懂什么,就这方印,就值不少钱。” 第161章 “爸妈,我回来了。”纱门被推开,清朗的声音传过来。落在魏武强的耳朵里简直就是雪中送炭,瞬间解救了黔驴技穷的某败家子。 “哥你下班啦?今天没加班?”魏武强不管那把壶了,转身走去迎接覃梓学,自然的伸手接过他拎着的包:“你瞅瞅,后背都湿透了。赶紧的,坐下歇会儿。”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覃梓学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笑的问:“我听着武强说十块钱什么的。” 覃妈指了指桌上打开的木盒子和那把西施壶,几分嗔怪:“强子又给你爸买把壶,还是什么名家的,我是不懂。你爸正在这儿让他去退了呢。” “真没几个钱。”魏武强讨好的笑,搜肠刮肚:“我刚才骑车回来,看着前边胜利路上开了家店,卖沟帮子烧鸡,开业优惠打折,我就去买了一只,晚上尝尝。” 覃梓学瞟他一眼,帮衬着接话解围:“听我们同事说是不错,口味挺地道的。妈,咱几点开饭?早点呗,吃过饭我和武强带爸去澡堂子泡泡。” “行,早点吃。”覃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再过半小时,五点半开饭。正好我还想着呢,天热澡堂子人不多,这也有些日子没洗了,得空带你爸去泡泡,给搓个背。” “这活儿我干得好。”魏武强抢话,就差拍胸脯了:“管保搓泥不搓皮,一点不疼还特干净。”顿了顿魏武强想起过去的糗事,咧了咧嘴,眼带怀念:“小时候我妈帮我洗澡搓背,那是真下死手搓啊,每回洗澡我都觉得掉层皮,一身黑不出溜进去,红通通出来。我妈说啥?她说劲儿小了不下泥,洗不干净。” 覃梓学也给勾起了记忆,看着自家妈笑:“谁不是呢。” 给隐性点名的覃妈笑得不行:“也不知道谁,每回都赖着不肯去洗澡,身上都起黑漆了,能不下狠手吗?就知道杀猪似的嚎,也不会忍忍。” “那是我赖着不乐意洗澡吗?”覃梓学委屈的辩解:“我都十来岁了,你还往女澡堂子带,我不知道害臊吗?” “行了行了不跟你掰扯。”覃妈摆手,嘴角挂着强忍的笑容,拎起墙角的菜篮子往外走:“我去做饭,你俩把洗澡衣服什么的收拾一下,梓学帮你爸也拾掇拾掇。” 俩人进了屋,魏武强夸张的长舒口气,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差点说漏嘴。” “坦白交代,你又败家了多少钱?”覃梓学了解他,肯定又没少花。 魏武强做贼似的看看门关严了没有,趴到覃梓学耳边得意的小声嘀咕:“一百八十块,你先别骂我,我跟你说,这可是好东西,有收藏价值,别人买还买不到呢。” 覃梓学给吓一跳,转身一巴掌拍他后背上,动静响亮:“魏总可真是财大气粗大老板啊,一百八十块!我一个月工资才一百二!” “不一样不一样。”魏武强哄着唠:“给咱爸买东西能心疼钱吗?老爷子也没别的爱好了不是。再说了,我的不就是你的嘛,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个体户个体户。” 这几年魏武强跟季鸿渊的车行做的风生水起,正经成了改革开放中“先富起来那一批人”。 说起来覃梓学上班地方是那种令人艳慕的科研单位铁饭碗,一个月一百二十元已经比普通老百姓多了,而魏武强赚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覃梓学到现在都记得,车行开的第二年,春节之前季鸿渊叫魏武强去开会,晚上十点来钟,醉醺醺的某人拎回来鼓囊囊一个黑包,拉开拉链往炕上一倒,哗啦啦撒的到处都是钱。 那年人民币最大面额就是十元。正面上人民代表步出大会堂的图案和着反面的天安门铺在被褥上,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一沓子一千,足足十几沓子,还有一捆的封带断了,零散的飘的到处都是,特别夸张。 覃梓学不是没见过钱,可是那样的场面还是惊到了他警觉的那根神经,给吓个半死。足足一万五千元! “媳妇儿,”魏武强飞快的在人脸上偷个香,半点没有三十多岁人的稳重:“晚上去泡澡堂子,你就把眼镜放衣柜里头吧,我帮你看路。” “有病吧你。”覃梓学白他一眼,憋不住笑:“就洗个澡,你咋那么多事儿?眼镜摘了看不清路,摔个四仰八叉不丢人吗?” 魏武强委屈的扁扁嘴,不甘心:“那一澡堂子都是光眼子老爷们儿,甩来甩去的特别不讲究……” “你快闭嘴吧!”覃梓学拧他一把,转身去衣柜里找换洗衣物:“泡澡堂子不是光眼子是什么?穿个裤衩下去?” 魏武强一想那画面,也把自个逗乐了:“你不是不习惯嘛。” 心里一暖。覃梓学抿了抿嘴巴:“还记着呢?我跟你说就是原来刚知道自己性向不同时候,去了觉得别扭。这么多年早习惯了。就当看不见呗。” “媳妇儿,我想咱家盖个房子,不住这样大院了,到时候专门砌个家用的澡堂子,不用大,池子能泡俩人就行。”魏武强自言自语:“天冷了也不用去人挨人人挤人的,我也不用老是膈应别人看着你光腚。” “你个神经病!”覃梓学愤愤的把手里的衣服摔男人脸上,自个儿红了脸:“你早上出门脑子被自行车轴夹了吧!” 魏武强眼疾手快接住覃梓学扔过来的衣物,定睛一看笑了。夸张的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挑眉看向自家媳妇儿,流氓的不行:“嗯,媳妇儿你裤衩真香。” 第162章 第92章 “说起来学哥运气好呗,早几年过去的知青,大部分都上山了。长安也有。那时候响应国家号召,十万官兵就地转业,往东安去的,啥地方人都有,差不多除了青海西藏,齐活了。”王伟喝了一口酒,惬意的眯了下眼。三十出头的青年,饶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却也不再是那副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样儿了:“当然不是我看着的,我那时候还小呢。我听清河一个包大白呼讲的。说清河永丰长安八五一这些农场,都是呼啦啦转业官兵和支边建设的知青一锹一锹挖出来的路,搅和泥巴掺干草倒模盖房子。那家伙说的邪乎,说他那时候帮着搬和泥的干草,扛肩膀上走道儿,结果从干草堆里钻出来一条小手指头粗细的蛇,就挂他脖子上,嘶嘶吐信子。结果他很淡定的把蛇扯下来扔了。” 季鸿渊拎起烫好的黄酒,帮王伟倒满,也不挤兑人,安静的当个听众。 “我当时就不信,说他吹牛逼。”青年眉眼舒展,沾染了微醺的酒气,比起少年时候的戾气和干瘦,眼下平和了不少。这样看来,相由心生,倒是连着样貌也俊俏了:“包大白呼胆小,晚上走夜路你在他后面吓唬他一下都能吓尿裤子的主,我信他才怪。” 覃梓学听的津津有味,忍不住问:“农场建设的事儿我也听说过,好像还在附近一些乡镇里招工的,不少年轻人过去。” “嗯哪,这个也有。”王伟说到兴起撸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白的跟姑娘有一拼的小臂:“要不说学哥你运气好呢?我想想啊,那时候我十来岁,有记性了。大概也就你到东安前三年吧,一批招工的人,都二十郎当岁,就最远那个涪陵林场,都安排去那儿了。说是涪陵林场,那时候屁都没一个。大山沟子,路都没有。那些人早上三点多钟被拎起来,扛着铁锹唱着歌,排队去修路,然后干活到六点来钟,再排着队回去吃饭。窝头白菜汤,难吃还吃不饱。吃完了再去干活,一天天的就这样事儿的。说起来就跟劳改差不多了。” 讲到这儿,小和尚条件反射的看了眼身边的老男人,笑嘻嘻的伸手拍拍季鸿渊的肩:“我可不是磕碜你啊老季,我就打个比方,你可别小心眼子。” 季鸿渊笑笑,给自个儿点了根烟,慢悠悠的抽了一口:“我什么时候小心眼子了?” 魏武强摇摇头,端起白酒杯招呼季鸿渊:“季哥,来,走一个。你说这大热天的,小和尚喝啥烫的酒?还甜不嗦的又是生姜又是冰糖的。” “嗯,他来月经了,不能喝凉的。”季鸿渊斜撑着额头,说的跟真事儿似的。 “滚你妈的。”王伟笑骂,抬脚轻踢了男人脚踝一下:“我他妈还坐月子呢我。” 给他们这么一闹,刚刚那点忆旧的氛围嗖的一下子跑了。 敞开的窗户外面,小院里月色如练,在地面上铺上一层银辉。夏天的虫儿悉悉索索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这都多少年了。”王伟难得感慨:“我这都三十了。老季今年啊,四十一了是吧?”小青年斜着眼睛看着身边的爷们儿笑,几分揶揄调戏,却没了早些年的火星子,看过去就平添了些许的暧昧色彩。 “四十二。”季鸿渊很平静,一点没有因为年纪长而局促的意思。 “啧啧。”王伟端着自己最近的新欢,冰糖煮黄酒,慢慢的摇,像是在喝洋酒一样:“我认识老季那年十七,一转眼都十四年了。” 四个人都不说话了,想着这些年的种种,快乐的,痛苦的,白驹过隙的,漫长难捱的。 “我-操,我这是怎么了,年纪大到怀旧了吗?”王伟揉揉脑门,咧了咧嘴:“来来,一块儿整一杯!学哥你不来一杯吗?这个黄酒甜的,一点不辣,就你喜欢那些文人墨客啥的,李白杜甫白居易三兄弟,都爱这口。” 覃梓学给他逗乐了,也不纠正他随兴的胡诌,一口把杯底那点汽水喝了,爽快的递杯子过去:“行,我也来点儿,陪王伟喝一杯。” “这才对嘛。”王伟眉开眼笑,伸手抢过季鸿渊拎着的烫酒壶,亲自给覃梓学倒酒:“学哥你这从徐家沟重新调回学校教书,有两年了吧?” “够了够了,少来点,我喝酒不行。”覃梓学一心二用:“就通信卫星上天那年,我不是跟武强五月份回了趟东安,给他妈上坟的吗?年底,徐家沟基站的科研人员就都走的差不多了,我是最后一批。” 想起来男人还有几分感慨:“当时不想动来着,想着徐家沟虽说是穷乡僻壤的,好处是自在,不用怕别人眼光,不用老担心别人问这问那的。” 他说的问这问那,几个人心知肚明是什么。一把年纪的男人,不成家简直就是异类。尤其要命的是,最近几年,不知道是开放搞活带来的风气渐变还是怎的,国人不再那么闭塞,慢慢对同性恋有了一知半解的概念,甚至据说四九城某个公园在夜里,就是那些同性恋交友的天下。 某种程度而言,一知半解比完全不知道更可怕。 覃梓学调回h大在物理系做系主任,半年功夫都没有,要给他介绍对象相亲的人都超过了一双手的数量。 “也亏了你俩不管那些闲言碎语。”魏武强这是有感而发:“七号院这边相对来说,住的人也少点。要不大院里那些大爷大妈一人一口,唾沫也得淹死人。” 第163章 “脸皮厚呗。”王伟轻描淡写的,不想提那些难听的话:“谁爱说说去,耳朵长老子脑袋上,不听就是了。不小心听着了,就当是个屁,放了得了。” 季鸿渊看着自家小孩,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脑袋:“亏好这小子我行我素惯了,贼有主心骨,不怕那套人言可畏的东西。” 季鸿渊年轻时候是刺头儿,天不怕地不怕叛逆的要命,虽说这些年随着年纪增长性子沉稳多了,可是骨子里那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比如桀骜不驯比如无惧世俗比如一条道犟到黑不回头。 就跟小和尚在一块儿这事儿,他跟季家闹得极不愉快,双方僵持了差不多也有十年的功夫,除了没登报断绝关系,最冷淡时候,季鸿渊一整年都没回去过一趟,电话都没打过。 “少摸我头,我又不是你儿子。”王伟拍了季鸿渊手腕一巴掌,没用劲儿。 “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谁腆着脸叫爸爸。”季鸿渊收了手,微微扯了下嘴角,表情平静的就像他在说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不正经的话一样。 青年给臊的上了脸,眼尾带着一抹浅淡的红,风情自现,完全不是过去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了:“一把岁数了,季鸿渊你要点脸吧。” “行。”季爸爸安之若素点点头,话风转的突兀又诡异:“来,强子,咱哥俩划拳。” “俩好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八匹马……” 那俩男人在那划拳划的有模有样,王伟歪着头看着,话是跟身边的覃梓学说的。 “学哥,我现在想想挺后怕的,你说我那俩年要是真豁出去不跟老季过了,”青年稍一停顿,啧了声:“就没今天了。” 王伟没说什么腻歪的话,甚至含糊着算是一带而过。可是覃梓学听懂了。 “我挺知足的。”王伟没等他回答,轻笑了声,摇摇头继续:“早几年还是怕吧。我记得你问过我,是不是稀罕老季。说出来挺臊人的,确实是。我怕他玩腻了把我踢了,怕他去结婚,怕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心血来潮时候的玩意儿,特别不值钱那种。就梗着脖子跟他对着干。现在回头想想真幼稚,闹腾有啥用?主动权在他那儿,真要把我踢了,我一点辙都没有。” 覃梓学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下:“现在不怕了?” “怕有毛用?”王伟微哂,带着点熟悉的泼皮无赖相:“我是想开了,与其提心吊胆,不如早下决心。他要敢跟我玩阴的,我就把他阉了。” “行。”难为季鸿渊划着拳还把俩人的闲聊听了个大差不差,刚好一局结束,魏武强输了喝酒:“我要是哪天不靠谱把你甩了,我给你递刀子。” “臭不要脸的,”王伟笑骂:“你别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季鸿渊挑了挑浓黑的眉毛,洒脱的又点了根烟:“我还不知道你?” “别抽了。”青年伸手去抢男人的烟,嘟囔着:“一晚上抽几根了?多大年纪自个儿没数啊?一到夜里就咳嗽。” “给你点的。”季鸿渊不着恼,任由他把烟抢去,叼在自己嘴上:“瞧瞧这副管家婆模样。” 一句管家婆成功把王伟惹恼了。不过说惹恼也不准确,青年眼角带着几分赌气,还有几分不易觉察的羞窘:“滚滚滚!谁乐意管你,爱咋咋地。抽死拉倒。” 这下季鸿渊给逗笑了,伸手拧了下青年的脸蛋。笑弯的眼角几尾纹路刻着成熟男人的风华,熠熠生辉异常迷人:“瞅这小脸子撂的?说翻就翻啊?你不管谁管?我不是你爷们儿啊?” “你他妈!”王伟臊的不行,不负众望炸了毛。外强中干的撸胳膊卷袖子,扑上去要跟季鸿渊决一死战的架势。 看着俩人闹腾,魏武强和覃梓学对视一眼,心灵相通的想一块儿去了。 这两人,跟早些年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虽然黏乎……到底是找到了好好相处的模式了。 甭管季鸿渊三十还是四十,是不是被小崽子嘲笑为老家伙。就武力值而言,细胳膊细腿的王伟完全不是个儿,很快被男人无情镇压,三下五除二按着趴在自己大腿上。 不死心扑腾着,王伟那张脸通红,一半是闹的:“季鸿渊你今天要是敢打我屁股,老子跟你翻脸!我说真的!” 季鸿渊按了他一会儿,那股劲卸了。男人失笑着松手,看着青年神气活现的一骨碌爬起来,气哼哼的站在眼前对自己横眉冷对的神情。 “傻样儿。” 第93章 “覃主任,外头有人找。”去年才毕业的年轻教师小何轻手轻脚走到覃梓学身边,弯了腰跟他小声说:“您这会议还要开多久?我跟他说一声。” 每月一次的教学研讨会议已经接近了尾声,覃梓学抬手腕看了眼时间:“你让人等我十分钟,马上就好。” 会议室里一众物理系骨干教师力量,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眉眼间是对美好未来无限的憧憬,是撸起袖子加油干的冲劲儿。 当年覃梓学从h大调走之前的相熟同事一个都不剩了。 覃梓学环视了一圈,心里暗想,真好啊,都是前途光明的栋梁之才,这些风华正韶的中坚力量会撑起更远大的未来,给腾飞的国家建设添砖加瓦。 “覃主任?”察觉到覃梓学的走神,坐他身边的郭老师小声提醒:“大伙儿都讲完了,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第164章 “哦,”覃梓学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的心生感慨,像个怀旧的老头子:“行,郭老师把各位的书面材料收一下,还有几天的会议记录,一块儿摆我桌上。散会。” 回到办公室一推门,覃梓学见到了熟人。 “老覃!”红光满面的胖子长了一张喜庆的脸,饶是两年没见,依旧被覃梓学一眼认了出来。 “季国庆!”覃梓学惊喜的快步走过去,伸手跟他相握,上下打量着笑着摇头:“你说说,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胖成这样。” 季国庆还是那副豪爽的模样,抓着覃梓学的双手一通死摇,满脸激动:“嗐,我这不是年纪大了嘛,老了老了。倒是你。”男人上下打量覃梓学:“你怎么一点都不带变的,啊?徐家沟那破地方摧残不了你,这都隔了两年了,岁月也摧残不了你!” 想了想,季国庆猛的想起:“还是小魏的功劳?不能吧……” 人多嘴杂的。饶是覃梓学知道季国庆纯属性子大大咧咧无心而言,何况他也不知道自己和魏武强的关系。 “走,咱哥俩出去吃饭,边吃边唠。”已经十一点半了,刚好饭点儿。见着老朋友覃梓学心情特别高兴:“老覃请你下馆子。” “原本今天老秦也要来的,临时被上头一个电话安排去西北了。”季国庆喝了一口啤酒,感慨万千:“你说当年我被调去了市,远也就算了。你跟老秦俩人都回了城,咋就见个面那么难呢?我听老秦说,你俩打从徐家沟各自返城,拢共也就见过一回,还是国庆时候街上碰着的。” 覃梓学也笑着摇头,端起茶杯:“我下午还得上班,就不陪你喝酒了啊。”看着季国庆了然的点头,覃梓学继续:“通信部跟我们学校这边方向正好反的,一个大东头一个大西头,单就坐趟公交车都得一个多小时。国庆你是不知道,现在日子好了,路上车也多了,经过城里有些路段还会堵车。” 季国庆咂了一口酒,有滋有味的:“这回也是巧,通信部调整九六八所结构,我这半调子水平的有幸又给调回来了。” “老婆孩子一块儿来了?”覃梓学记得听秦书说过:“儿子是吧?上托儿所了?” “嗯呢跟着过来了。托儿所得明年。”季国庆年纪也不小了,闻言还是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咧咧嘴:“是个小子,愣头愣脑的,像我。嘿嘿。” “来来,趁热吃菜。”覃梓学真心为他高兴,可也怕引火上身,赶紧转移话题:“回锅肉,我记得你爱吃辣的。这家据说做的挺地道,我们系里一个老师就四川的,他说的。” “唉你看我这胖的,还吃肉?”说着不该吃,季国庆还是伸筷子夹了一块:“你说你和老秦还都是原来那样瘦不拉吉的,就我,吹气了样儿的,往那儿一站,我老婆说我跟粮店面口袋似的!” 覃梓学扑哧失笑,扶了下眼镜框:“胖点好,气色好,富态。就什么来着?对,出门人家一看,这就是改革开放以后的大老板!” “哎呀老覃你就可劲儿磕碜我吧!”季国庆佯怒,可惜装不过三秒,又是喜笑颜开:“反正都成家的人了,我老婆不嫌弃我胖就挺好。说起这个,你和老秦真是亲哥俩!” 话题怎么还是绕不过这个。 季国庆放下筷子:“老秦眼瞅着奔五张的人了,按说工作稳定也没那么辛苦了,怎么就不知道找个女人成个家?我真不知道他咋想的。还有你。”男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是成了家过着幸福小日子男人恨不能都让兄弟们进围城的同理心。 “你说当年填表分配去向时候,老秦那么想把你要去通信部,你死活不肯,说是身体不好,要回学校继续教书。躲清闲。可你这清闲的,咋就不知道爱惜自个儿,先把人生大事解决了呢?” 覃梓学笑眯眯的,一点没有因为这个头疼话题生气。他知道季国庆性子憨直:“国庆,咱哥俩是自己人,不说外道话。我知道你咋想的,可是我想法跟你不一样。我就觉得过了三十吧,就越来越没有成家的想法,看淡了,觉得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挺好。” “那你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有以后老了,还有吃饭穿衣什么的。最起码,回家时候家里有个说话的啊。”季国庆是真不知道他的想法,不解:“你说咱们在徐家沟时候我能理解,一帮子同志并肩战斗,年轻能吃苦,啥成不成家的,真忙起来还是拖累。可现在不一样了。” 覃梓学摆摆手,慢条斯理夹了一筷子茄子,不置之否:“差不多。”秦书不成家为什么他知道,同理,他不成家为什么秦书也知道。可这些季国庆都不知道。 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真就是说了,照季国庆现在的情况,他也理解不了。 “刚还说呢,对。”季国庆想起来了:“不是小魏还照顾你呢吧?我算算啊,小魏也三十多了,他也没成家?!” 覃梓学有点不忍心了,犹豫了一下:“他谈对象了。” “就是嘛。”季国庆一拍大腿,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觉得小魏这小伙子就得贼抢手,也不能跟你和老秦俩老妖怪似的。哎你说是不是你俩做科研做傻了?不能啊,我这身边不少做科研的,就你俩小老头没成家……” 小老头。覃梓学只觉得piu一声,小心脏有点被砸的感伤。 第165章 “有那么老吗?”男人下意识摸了摸脸:“你刚才还说我没变呢。” 季国庆哈哈大笑:“我说老覃,我叫你老覃不是因为你老,是因为咱俩铁磁,老兄弟。你说你咋跟我老婆那样事儿的,成天老担心自己长皱纹啊老不老的。你可不老,看上去就三十郎当岁,还是刚出头那种。” 哦了一声,覃梓学后知后觉的有点赫然。怎么就矫情起来了?马上四十的人了,被说句小老头都受不了了?可不就是小老头了…… “我们单位离你们学校不远。”季国庆也是个随兴的性子,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分的宿舍楼就在附近,改天等拾掇好了,让我老婆整俩菜,你去我家喝两盅。还有小魏,”男人挤挤眼睛:“在徐家沟时候,没少沾你的光吃小魏做的菜,这回我也是有家属的了,回请是应该的。就是不知道小魏忙着处对象,有没有功夫。” 覃梓学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心里想,有啊,他对象就坐你眼前呢。 “不管怎么说,我这回调回来都特高兴,不是因为回城了,是因为又能跟你们团聚了。”季国庆端起酒杯,满面真诚之色:“在我季国庆心里,咱们那时候在徐家沟的情谊,就是最难忘的,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原来不觉得,现在年纪大了成了家,倒是越来越怀念过去,想着跟你们近一点,以后空的时候一块儿唠唠嗑说说话,就很不错。等退休了,咱还能一块摆上棋盘杀几局,或者拎着马扎出去钓钓鱼。一辈子也值了。” …………………………………………………… “今天中午季国庆来学校找我的,他调回来了,通信部下面的九六八所。”覃梓学脱了鞋袜,把双脚放进热水盆。这习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大概是一早跟魏武强在一起,他就说睡觉前烫烫脚舒服,就这么日复一日的下来了:“人胖了,看过去气色挺好,像个大老板。” 魏武强坐他对面,一如既往的跟他挤在一个脚盆里:“季国庆啊,我记得当初分去市的。” “嗯,”覃梓学看了眼自家伴侣。不知道是不是太熟悉了,他总觉得今天魏武强心里有事,即使不至于心不在焉那么夸张:“老婆孩子跟着一块儿回来了,他还邀请你的,去他家里吃饭,说是当年蹭了你好几顿饭,要回请。” “去。”魏武强眼下早就不是当年吃块肉都乐呵半天的傻小子了,比起“像个大老板”的季国庆,他才是真正的大老板:“咱俩一块去。” “我说。”覃梓学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魏武强犹豫了一下,抹了抹眉毛:“看出来了?这事儿吧,唉,说不好,反正我今天闹心了一整天。” 听完来龙去脉,覃梓学也有点堵得慌。 “前年小倪往广东去,特意来咱这吃顿饭的场景还跟昨天似的,真亮儿的。”魏武强叹口气:“他说他听我说了广东沿海改革开放的情况之后就动心了,想着不能在东安一辈子混到死,得出去闯闯。也算是为媳妇儿孩子拼个未来。你说这才几年?倪勇胜脑子活,我早就看出来了,他能挣着大钱我一点不稀奇,可是,我就没想到,他连那边那些花花肠子也学会了,还学人家包二奶。” 顿了顿,魏武强几分唏嘘:“今天给我打电话,说他媳妇儿死活要跟他离婚,不过了。他也后悔了,跟他媳妇儿保证说以后不会了,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呢?他媳妇儿我见过,见人就笑,挺和善的小媳妇儿,可是惹毛了,什么软话都不好使,性子特烈。小倪让我想办法,说他当时是鬼迷了心窍。我哪有办法?就是骂他,这会儿还有什么用?” 这种事说起来也是无解,还得当事人自己系的结自己去解。 覃梓学看了眼越发俊朗成熟的男人,被中午那句小老头刺激着,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的:“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魏总现在比小倪还有钱,整个京城排的上号的大老板,可别也学他在外头找什么相好的。你要是真有那念头了,跟我说就行,我让位。” “说什么呢!”魏武强不防惹火烧身,惊愕的不掺假:“我是那样事儿人吗?媳妇儿咱俩多少年了,我啥样你不知道?” 窘迫的摸了摸鼻子,覃梓学也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就跟你开个玩笑,你看看你,还较真了。” “不能开这样玩笑。”上半句魏武强还是认真严肃的,下半句就变了:“看样子是最近公粮交少了,媳妇儿不满意了。放心,今晚就交,足量!” “滚吧你!”覃梓学还是受不住这人满嘴跑火车耍流氓,抬脚就去勾擦脚巾:“三十多的人了,一天天想什么呢!”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魏武强嘿嘿一乐,不怀好意的一把抓着自家媳妇儿湿漉漉的脚:“你且受着吧,照这说法,起码公粮还得交二十年。” 第94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覃梓学早上起来时候倦怠的不行,坐在床上愣怔着好半天没动地方。 “今天上午没课?”魏武强正对着镜子整理衬衫领口。他不爱系领带,可是今天公司跟北汽签约,电视台来录像,还请了模特和主持人,阵仗搞挺大,他不去不行。 “武强,”覃梓学愣愣的看着他,还没从那梦里彻底醒过来呢:“你没想过要个孩子吗?儿子什么的。” 第166章 魏武强刚费劲的把领带系好,满意的打了个榧子。闻言诧异的转过脸看着他:“怎么了这是?一大早的。早饭我弄好了,包子在锅里馏着,买的豆腐脑,对了,煮鸡蛋在包子底下,你别忘了吃。” “我做了个梦。”覃梓学有点缓过劲来了,可还是想说,胸口闷闷的:“梦着有个女人抱个孩子到咱家,说是你儿子。一直养在外头的。两三岁吧,男孩儿,虎头虎脑的,跟你特别像。” 魏武强没当回事儿,哈哈大笑:“都知道是梦,你说你是不是钻牛角尖了?” “梦里你抱着那孩子逗他玩,给他骑脖子上带他跑,”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该放任情绪,尤其一大早的,俩人都要上班。可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栩栩如生:“他管你叫爸爸,咯咯的笑,就很可爱一孩子……” “我说,”魏武强抬腕看了眼手表,还有点时间。男人迈开大长腿,两步走到覃梓学身边,弯下腰来和他平视:“你是不是被我昨晚讲的,小倪包二奶的事儿刺激着了?媳妇儿你放心,我真不会背着你干那种事。不是你好不好的问题,是我自个儿过不了我自个儿那关。” 伸手揉了揉男人的脸,覃梓学长吐一口气,有点难为情:“我可不是给你打边鼓,就纯粹是做个梦。行了你赶紧走吧,今天不是有大事儿吗?我也得起了。” “媳妇儿,”魏武强想郑重表个态,想了想时间上不合适。他在覃梓学额头上亲了一口:“晚上回来咱俩再好好说道说道,你别胡思乱想。慢说我不会要孩子,”男人开了个玩笑:“就算要,也只能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 看着魏武强迈着大步出门,紧接着覃梓学走到窗边往外看,那辆熟悉的吉普尾灯亮起,然后是闭着眼光凭听觉都不会错的熟悉汽车发动声。男人揉了揉眼睛,看着汽车慢慢驶远,终至拐了个弯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不过只是个梦。 覃梓学知道魏武强说得对,自己这小肚鸡肠的较真劲儿真让人贻笑大方,可是这样的梦,恐怕也只有做的那个人甘苦自知。 不可否认,昨天季国庆的话和晚上倪勇胜的事儿都给自己留下了不自知的心理暗示和投射,那么做了个这样的梦也不奇怪。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不好,也一直知道魏武强的好。 怕是这些年年纪渐长而魏武强越发的洒脱倜傥—— 样貌个头没的说,银行里账户上七位数的存款和不知道几公斤的黄金,还有男人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早已褪去了小镇青年的局促,时尚又干练,在京城有头有脸人物的人际交往圈游刃有余。 他从来没问过,魏武强身边是不是有各种各样的诱惑。其实不用问,一定有的。即使魏武强再怎么洁身自好,可是耐不住别人惦记着。 改革开放以后,姑娘们的择偶标准潜移默化的,已经从根正苗红品质优秀悄悄挪移到了经济富足上。何况魏武强自身条件也好的没话说。一定会有条件不错的姑娘给魏武强暗送秋波的。 脑子里乱糟糟的,患得患失让人沮丧。覃梓学食不知味的吃了早饭,剥鸡蛋的时候还被鸡蛋壳扎了手。没破,红了一个点。 男人盯着那个红点出神。 几年了?从武强离开东安义无反顾的来京城投奔自己。从一无所有的借住在七号院,后来颠簸搬去徐家沟,再到现在的东湖小区。 自己看着魏武强一步步淬炼的愈发优秀,直到现在,宛如脱胎换骨。 可他待自己,始终如一。家务事全包,有什么好吃的都给自己留着,出差去外地回来带礼物,甚至每天早上平平常常的一个煮鸡蛋,几年都没断过了。 短促的笑了声,覃梓学有点羞愧。还想怎么样呢?有什么可疑神疑鬼的呢? 不过是做了个梦,就跟个神经质的更年期妇女一样,神叨叨的琢磨有的没的。 临出门前,覃梓学想了想还是拨了个电话给126寻呼台。 有点难为情有点笨拙的窘迫,覃梓学深吸一口气,让寻呼小姐给魏武强的寻呼机留了串数字,趁自己后悔这种孟浪行为之前。 好在到了学校紧张充实的工作一开始,早上那点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很快就被挤没了,一直到五点钟下班—— “覃主任还不走啊?明天见。”小何跟覃梓学打了个招呼,收拾好自己座位上的东西下班了。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走了,有的下班了,有的单身老师去食堂吃饭了,偌大个屋子,太阳从窗口斜进来,拉长了单薄男人的影子。 “主任,”敞开的房门被敲了敲,是个不认识的学生,恭恭敬敬:“校门口有人让我给您送封信。” 说着几步走过来,递上手里捏着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龙飞凤舞的大字:覃梓学收。 忍不住眯了眼睛勾起嘴角,覃梓学接过信封,抬头先谢过了那位学生,直到人走了,这才慢吞吞打开信封,看看这小子搞什么鬼。 【哎梓学,你看我这回写的名字咋样?是不是进步多了?……你不能按你的要求标准来衡量我,你看我小学毕业,大字认不了几箩筐,我跟你怎么比?……这回一定行!梓学,这回写好了达到你标准,给点奖励不?你说啥奖励?给我亲一口行不?】记忆里教他写字的场景还鲜活如昨。那小子就会泼皮耍无赖,各种蹬鼻子上脸。 第167章 抽出来的白纸上,藏拙的某人果然没有写字——5201314!59420!53770!53880! 脸上腾的下子烧的厉害。覃梓学用手背蹭了下脸,明知道不会有人看到还是赶紧把信纸塞了回去,烫手一般嘟哝着,嘴角却上弯的厉害,止不住:“油嘴滑舌……”自己今天一时热血上头,就打126给他留了个530的话,谁知道换来这么一长串也不知羞的回复。 530。我想你。哎,真是。一把年纪了…… 紧接着,桌上的电话掐着点的响了。想都不用想,覃梓学就知道会是谁。 “请问是秦主任吗?”像模像样的语调带着隐隐的笑,一本正经的:“学校大门口有人给您送东西,麻烦过来拿一下。” 心里有点羞臊,更多的是泛滥的甜。覃梓学拿着话筒,噙着笑陪他胡说八道:“麻烦放在传达室吧谢谢。” “这不行,您的朋友要求我一定亲自送到您手上才行。” “这样啊,”覃梓学摸了摸眼角,微微的湿:“那就不要了,送你好了。” 对方急了,大尾巴露了出来,也不装了:“你敢不要!给你五分钟,不不算了,十分钟吧,你别跑,不急。十分钟你不出现,我就捧着礼物招摇过市去找你,我跟你说,九十九朵玫瑰花可是相当壮观一大捧!别人要问,我就说送给你的!” 夏天的傍晚还很闷热。夕阳斜挂在天边,橘红一片。没有风,蝉在树叶间呱噪的叫。知了知了。 覃梓学一开始还很淡定的走,慢慢的,不疾不徐的步伐就带了点迫不及待,脚底带了风,刮着地面上的尘灰跟着一块儿起舞,打着旋高高跃起,落在心尖上。再过了一会儿,他已经小跑了起来,顾不得稳重是种什么品质了。 他不记得一路上有多少人跟自己打招呼了。也不记得是不是有人偷偷又诧异的看他,看他像是醉了酒又像是患了疯癫,一路踉跄一路欢歌。 什么都顾不上了。 砰砰,砰砰,心脏窜到了喉咙口。砰砰,砰砰,血液烫得眼睛疼。 远远的,还不到校门口,隔着来往的人群,覃梓学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车旁,衬衫袖子随意的卷在手肘间,束缚的领带摘了,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一颗。那个身影高而壮,特别可靠,山岳一般令人心安。 老夫聊发少年狂。 这一瞬间,覃梓学莫名其妙的,脑子里就突兀的蹦出来这么一句话,久久不散。 第95章 “爸妈,搬出去住吧。”覃梓学这不是第一次提出这建议了,可是老俩口一直不同意:“大院环境也不好,过去是没办法,现在很多新盖的房子好多了,最起码单独的厨房卫生间什么的……” “对对,”魏武强两口扒完饭,把饭碗一撂,抹了把嘴接话:“我们单位分的那套房子,就在东湖小区边上,新盖的,房间敞亮,厨房没啥稀奇的,卫生间挺好,就不用出去找公共厕所了。那啥,好像吃饭不该讲这个嘿嘿……” 覃爸给这小子弄的没辙。这要是早些年自家儿子敢在饭桌上讲什么厕所的,早被自己训斥了。到底是年纪大了,连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然消失了,倒是这哥俩一回来,饭桌就变成了热闹的集市,说的恁般开心。 其实挺好。 “我倒是也听李婶说过,”覃妈对新鲜事物比较感兴趣:“她不是去年搬出去了吗?回来串门儿就说的,住楼房这样好那样好的,炒菜做饭也不用大伙儿排队等灶头了,家里卫生间冲水的,特别干净还方便。” 这饭算是吃不下去了。覃爸撂下筷子摇摇头:“你怎么也跟孩子似的,什么话都说。” “你这老头子,”覃妈有点不好意思了,掩饰的站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筷:“行了先不说了,你先吃饭。我去洗俩黄瓜和洋柿子,大强爱吃那个旱黄瓜,正好今天去菜场碰着新鲜的,顶花带刺的,等着啊。” “谢谢干妈。”魏武强嘴巴甜,赶紧跟着站起来:“我帮你收拾。” 饭桌旁就剩下覃家爷俩,隔着半掩的房门,魏武强跟覃妈亲热的聊天夹在洗碗的水声中断断续续传进耳朵。 “……广东那边搞地产开发,卖房子……人性化……三室两厅贼带劲……房间大,厅小……有机会我带你和干爸坐飞机去看看……你哪儿老啊干妈真是,谁说你老太太……包我身上……” 覃爸没笑,可是嘴角极浅的勾出温和的弧度,跟着眼神都柔软了。 “你妈这辈子跟着我也没享过啥福。”覃爸从来没跟儿子说过这些。即使不会高高在上,可是在这个家里,寡言严肃一直是覃爸的标签。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像是一种密不可宣的示弱,又像是推心置腹的交心。 “你也是个闷葫芦,长大后参加工作回来的又少,也没个人跟你妈唠嗑。”覃爸叹口气:“原来就觉得小魏这孩子对你这当哥的没的说,心眼特别实在。你妈老说,小魏对咱这个家帮衬太多,可我觉得,不只是那些买来的东西,更多的是心意。你看小魏跟你妈说说话,你妈高兴的跟小孩似的。人老了,名利啊物质的都看淡了,唯独这亲情。” 前年冬天,覃爸的脑梗又犯过一回,魏武强原本春节前安排满满的出差行程基本上全推了,每天到公司把事情安排好,就跑去医院帮着覃妈伺候老爷子。 第168章 弄得同屋的病友都以为魏武强才是覃家正牌的亲儿子,各种羡慕覃爸覃妈有福气,养了个孝顺的好孩子。 覃梓学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想起前两天自己因为一个梦而闹得别扭,再想想这些年魏武强对自家爸妈的尽心尽力和对自己的好,脸上就起了烧。 “前年住院时候,我跟小魏聊过,”脑梗的复发让覃爸没法一个人拄着拐杖走路了,左胳膊也端着放不下来,头发差不多全白了,整个人老了不少:“他说谈了个对象,还带给你见过。让他带家里来吃顿饭,就是不好意思,说定下来再说。结果,唉,连春节都没过,就说不谈了。” 老爷子真实不掺假的惆怅让覃梓学心底特有负罪感,这是他俩商量过的谎言。这两年社会风气的悄然变化,俩男人都不成家又成天凑一块儿,即使不管别人闲言碎语,总归不能让家人多想,再琢磨出异常来。 想着覃梓学土生土长的,要是编排自己这边有了情况,覃妈再多问几句八成会露馅。 所以这任务责无旁贷的落在了魏武强身上。 “按说小魏个人条件也不差,老家那边也没了家人,找个对象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儿。”这些话原来覃爸连过问都不会,眼下人老心慈,又念着小魏的好,也不觉得怎样了:“我和你妈琢磨了下,觉得这原因八成还是落在我们俩身上。” 覃梓学眼皮一跳,预感不妙。果然。 “你爸没那么老古董,非要端着所谓读书人清高的架子,不肯搬去小魏他们单位分的房子。我也想让你妈老年生活能过的舒心点儿。可是不说受之有愧,我和你妈真要搬过去,小魏搬去你分的那套房子,东湖小区是吧,以后怎么弄?”覃爸又叹了口气:“小魏厚道,拿我跟你妈当自个亲爸亲妈伺候着,咱能仗着这个心安理得的,都不为孩子考虑吗?人家姑娘不肯跟小魏谈,很大可能就是因为小魏重情义,把咱家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事儿了。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人家姑娘一想着嫁过来还得伺候俩老头老太太,何况不是亲生的,能乐意吗?成家要住的新房又给老头老太太住了,这心里能不堵得慌吗?” “爸,”莫须有的姑娘慌不慌覃梓学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慌了:“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小魏那个对象不谈了跟这一点关系都没有,您想多了。” 覃爸摆摆手,有点疲累的神态:“我跟你妈说过了,回头找个机会跟小魏聊聊,别操心我们俩老的了,多顾顾自己,有合适的,撇开咱们家过自个小日子去。有车有房有财有貌的,小魏好日子长着呢。你啊,我是管不了也就不管了。从小就有主心骨,不声不响的,拿定了主意谁说都没用。我琢磨着,你怕是这辈子就没想着家庭生活这件事了,也罢,现在不都说: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吗?你是不成家也不会有孩子,可是你一直在给国家做事,等你老了,等政府给你养老吧,都是命。” 覃爸从来没跟覃梓学说过这么多这么深入的话,一时间弄的男人手足无措。强压之下,几乎就要憋不住交代了:“爸,我和小魏——” “哥,来个洋柿子!”魏武强端着一小盆黄瓜柿子进来,手里捡了个最大最红的:“沙瓤的。” 覃妈跟着后脚进来,手上还端着洗干净的碗碟,笑吟吟的:“爷俩说啥大事呢?挺严肃的。小魏刚还说呢,等秋天不那么热了,带咱俩去广东看看,坐飞机去!呵呵这孩子寻思一出是一出,不过这心意啊,我跟老覃是心领了。” 覃爸看了眼小魏,右手叩了叩桌面:“坐,小魏,正好今天一块儿唠唠。” “爸。”覃梓学叫了一声,颇有几分无奈。 “算算日子,小魏打从来北京,跟咱家来往也有五六年了。”覃爸想了想,看着规规矩矩坐下来的大小伙子:“我和老太婆看着你一路认真勤奋走到今天,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怎么说呢,说家境殷实也不合适,就是那个意思。小魏是个好孩子,我始终觉得要做事先做人,就从小魏做人这点上看,他做事能成功是必然的。” 魏武强不知道老爷子这是哪一出,倒是给表扬的赫然了:“您可别夸了,我就是个买进卖出的商贩,不上台面。” “现在不是过去了,那还能那么迂腐的只论‘只有读书高’?何况职业无贵贱,只要勤勉认真,就是扫大街的清洁工人也值得大家尊重。唉人老了就唠叨,总想着把道理都告诉你们,少走点弯路。”覃爸今天特别感性,简直不像他了:“小魏今年三十四了吧?” 看着男人点头,覃爸继续:“我和老太婆商量了,当然我事先声明,这话绝对不是嫌弃的意思。” “爸,”覃梓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小魏的事儿你让他自己决定不好吗?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孰轻孰重自己不懂吗?” “你爸一辈子行事磊落问心无愧,不想临老了这般自私。”覃爸完全不为所动,兀自按着自己的思路:“小魏对咱家怎样?仁至义尽。亲生的能做到这份上也是无可指摘。人总得为自己想想,为自己以后的日子想想。能陪着到老的,不是子女也不是父母,只有老伴儿。前两年小魏谈过一个对象,黄了。” 魏武强咽了下口水,几分紧张的偷瞄了眼覃梓学。 听到这儿,覃妈已经知道老爷子的意思了,接过话:“小魏啊,这事儿吧,你得听我们俩说完。你家里没老人了,我和老覃说是跟你认的干亲,其实拿你就当亲儿子看的。看着这么好的孩子找不着对象,心里特别不好受。干妈不是故意捡好听的唠,是真的比早几年梓学不肯成家还闹心。为啥?肯定是因为人家姑娘嫌弃你有拖累。嫁过来还得伺候老人,何况还不是亲生的。就你提了好几回,让我俩住你那分的新房子去,我俩哪能腆着脸真就去呢?那回头你找着对象成家,好好过日子,那可是你自个儿的小家。” 第169章 听到这儿魏武强算是彻底明白了。大个子坐不住了,忽的下子站起来:“您二老这是想什么呢?慢说前头那个对象黄了是有缘无分,跟这个没关系,就是真有关系,这种人我能娶吗?”一开始魏武强是半真半假的圆谎,说到后来动了感情,却是真的不能更真了:“要过一辈子的人,什么最重要?人品!连爹妈都不能孝顺的人,就没什么可谈的,再好我也不稀罕。干妈干爸,您二老也说了,拿我当亲儿子看,今天我也不害臊了,话就搁这儿了。我打小就没爹,我娘也在我二十出头就没了,我是真心实意尊敬仰慕二老,拿你们当我魏武强的亲爹亲妈看,就想着把好的都给你们,让你们舒舒坦坦过点好日子。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这在外头再怎么忙活,想着家里有俩宝,金不换的那种,心里才踏实,日子才有奔头,又怎么会因为那种不重要的小事推开你们,去过自个儿所谓的小日子呢?” “将心比心,”魏武强说的自己红了眼圈:“我这人不会讲话,从小也没读过什么书。我说的都是心里想的,是大实话,是发自肺腑的话。我伺候我爹妈心甘情愿,根本就没觉得有什么苦!真要是你们都不要我了,把我推出去让我过自个儿的日子,那才是最大的苦!” 覃妈开始抹眼泪了,覃爸也听的动容,眼角微红。 “正好趁这机会说开了也好,”魏武强好歹是经商的人,刚刚情绪泛滥有点刹不住,倒是说完了灵机一动:“您二老要是不嫌弃,觉得我魏武强还是你们能认的干儿子,就别琢磨那有的没的,搬去我分的房子那边住。我去跟我哥一块儿住,还能帮他做饭,皆大欢喜。我那是一楼,干爹走路不方便刚好不用爬楼,房子就在东湖小区隔壁,走路十分钟,照应也方便。至于成家不成家,找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命中注定。哥你说是不是?” 覃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抹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第96章 从大院往外搬的那天是周日。 太阳很大,一早就活力四射的挂在了天上,热辣辣的,彰显着一个晴好的天气。 毕竟在大院里住的久了,杂七杂八的东西特别多。 前一天晚上覃妈没睡好,爱操心的性子左想右念的,生怕拉下了什么东西。周日早上,太阳还没出头,老太太就悄手悄脚起来了,屋里屋外的又仔细检查了一番。 七点半,魏武强和覃梓学开着辆铁灰色的丰田皇冠先到了。 大院里还有的几家住户全都跑了出来,看热闹的看热闹,帮把手的帮把手。 覃家人缘好,跟谁家都和和气气的,更何况早两年,各家没少蹭他家电视机看,实况转播,新闻联播,春节晚会,大侠霍元甲、上海滩等的电视剧。 小土豆抱着一把木头做的盒子枪,前前后后绕着汽车跑,好奇的不得了。 “爸你来看,覃叔叔他家的小汽车,真神气!” 小土豆他爸几分羡慕,笑着给自家儿子解惑:“这可是高级车,贼气派,小崽子你离远点,别刮着了。我瞅瞅啊……排量2.4,自动档?咦,手动档啊。” 魏武强给对方递根烟:“自动档开着不得劲儿,跟残疾人似的,像我这种开了半辈子车的人,还得手动的舒服。” “哎,”小土豆他爸就这魏武强的火点上烟,深表赞同:“这几年生活好了,有钱人都买车了,可是技术过硬的老师傅还是习惯开手动档。我们单位老郭也这么说。” “强子,进来喝口水。”覃妈抬手招呼魏武强:“放了好半天了,这会儿晾凉了。” “行,”魏武强拍拍小土豆他爸的肩膀示意自己先去忙了,大步向屋里走去:“干妈,小王伟等会儿过来,他还叫了辆装货的,估摸还得十分钟。要我说,大家伙事儿就别带了,那边都是全套的,家具什么的都有,就带点平时用习惯的就行。” “年纪大了,什么都舍不得。”覃妈细心的帮大个子拈了根肩上的线头:“呦,这儿有点炸线了啊,回头脱下来我给缝缝。” 侧过脸瞅一眼,魏武强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件旧衣服早就不穿了,这不是今天干活吗?回头就扔了,不用缝了。” “覃家嫂子,这就搬出去享福啦。”大院里的孙大爷笑呵呵的,拄着拐站在家门口望着这边。 “嗐,还不是小辈的瞎操心。”覃妈也跟着笑:“住了一辈子大院,这一下子搬走,还真舍不得邻里乡亲的。” “有空就回来看看呗。”孙大爷为人厚道,真心实意替覃家高兴:“知道你们念旧,你家这俩孩子说多少回了,让你们搬去新楼房都不肯。” 很平常的话,却不知道怎的,覃妈有点不自在,避开目光又抿了抿嘴角:“哎会回来常走动的。” 覃梓学这会儿不在,进屋整理东西去了。魏武强又是个心大的,到底没瞧出来覃妈有什么不对劲。 刚要进屋,不防被覃妈扯了一下。老太太稍一犹豫:“强子走,咱俩去外头小卖部买几瓶汽水回来。” 魏武强啊了一声,大咧咧的:“买汽水干啥?我们不喝,王伟更用不着。” “叫你去就去。”覃妈几分嗔怪,这种语气倒真似跟自家孩子一样,没那么客气,带着股亲切劲儿:“走。” 俩人出了院门往小卖部走,魏武强脑子还没转过弯:“真要买您言语一声就行,我自个儿就成了,还劳您跟着一块儿过来干嘛……” 第170章 覃妈前后左右看看,确实没人,踌躇了几秒,低低的问:“强子,我俩住去你那边,你……你搬去梓学分的房子住?” “嗯哪。”魏武强答的痛快,毫无警觉心:“这不正好嘛,我哥又是个心大的,一忙活起来就顾不上吃穿什么的,我过去正好监督他。这么大人了。” 覃妈眼底有几分黯然还有几分挣扎,情绪复杂难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还有啊,”魏武强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一径跑马疾驰:“这离得近了,我俩去看您和干爸,蹭饭或是过去帮衬着做事也方便不是?现在这距离,虽说咱有车,可是开车过来一堵车就烦人……” “你真就,”覃妈咽了下口水,声音带着点不可察觉的颤抖:“不成家了?干妈是说,你前头谈的那个姑娘,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回头领来让干妈帮你说说,讲明白咱们不耽误你俩,指不定还能挽回,到时候娶了媳妇儿过一两年再抱个大胖小子……” “干妈你说啥呢?”魏武强侧过脸看了老太太一眼:“都说了那事儿翻篇了。我现在啊,也是懒得找了,一个人逍遥自在的,挺好。” “那可是,万一过两年你再碰着合适的……”覃妈不死心,这话题就不肯绕过去。 “过两年再说过两年的事儿呗。”魏武强打马虎眼,头疼。 “过两年年纪大,指不定就不容易要孩子了。”老太太背在身后的手指攥的死紧,泄露了她的情绪。 魏武强愣了一下,像是有所觉悟:“干妈,您……” “哎到了。”这回倒轮到覃妈慌了,抢也似的指了指前面,不给男人说下去:“就买北冰洋,老牌子味道好。” 两人拎了汽水回去,刚好碰着王伟下车。 小青年亲亲热热的叫人:“覃姨好,您吃了吗?” “哎小伟来了啊。”覃妈迎过去,把魏武强甩在身后:“真麻烦你们,这搬家就是乱七八糟东西特别多。” “不麻烦。”王伟摆摆手,拇指往身后指了指:“胡同进不来,货车停外头了。姨您和叔歇着,指挥我们干活就成了。” 大院里很快乱糟糟的热闹起来。 王伟带了俩帮手,五大三粗的一看就一把子力气。加上魏武强和覃梓学,还有小土豆他爸他们几个青壮年邻居,三下五除二不到一个小时就给搬利索了。 “呦,小季啊。”覃妈跟王伟扶着覃爸慢慢往轿车那边走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站在吉普车边上抽烟的男人:“来了怎么也不进来坐坐?哎看我都糊涂了,这一搬家屋里哪还有个坐的地方。” 季鸿渊扔掉半截香烟站直身体,客气的打招呼:“覃叔,覃婶,我这腿不吃劲,干活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没过去添乱。等下开车倒是没问题。” 覃妈也知道他腿受伤的事儿:“你看看这么客气做什么,人多,大伙一块搭把手就好了。回头弄好了,一块儿去家里吃顿饭就行。” 魏武强从后面蹭蹭赶上来,手里搬着个花盆:“干妈,还有盆花别落下了。” 几个人齐刷刷扭头,覃妈哭笑不得:“这盆杜鹃你爸说送给你孙大爷了,怎么你这又给搬出来了?” 魏武强傻眼了,讪讪的:“啊?我也不知道啊,我看花开的挺好的……要不我再给送回去?” 覃梓学正好把最后一摞子书搁到了车上,转身回头碰着这一出,笑着揶揄他:“真没看出来,魏总是个会过日子的。” 这事儿整的魏武强进退维谷的,还回去也不是,拿走也不是,真是难死他了。 “没事。”覃爸摆摆手,帮他解围:“带着吧,回头请老孙头去咱新家做客喝顿酒,要么我们回来串门时候再带点伴手礼。他不是那么计较的人。” 三辆车的小车队排着队出发,往新家的方向开去。 季鸿渊和王伟开的吉普车打头阵,后面跟着魏武强和覃梓学开的皇冠,车里坐着老爷子老太太,压阵的是小货车。 路上行人自行车汽车的还真不少,尤其经过繁华路段时候,一个红灯等了三次才过去,还把小车队给截成了两段。吉普车过了,皇冠和货车停在了斑马线后头。 搁在仪表台上的黑色对讲机突然响了,刺啦刺啦的动静。 魏武强熟练的拿起来按下对讲键,干脆利落:“说。”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王伟逗咳嗽的话夹着电流不稳的巨大杂音,没心没肺的:“你们掉队了?” “等红灯。”魏武强看着交警,就手把对讲机扔给副驾的覃梓学:“你跟他说吧。” “信号不好,太……远了。”确实信号不好了,断断续续的,王伟的动静都失真了:“我们先……乔迁……把鞭炮放了……” 对讲机超过了有效范围,通话断了。 好在俩人都听懂了,覃梓学回头给自家爸妈解释:“王伟他们先过去,把鞭炮摆好,等咱到了就点上。庆祝乔迁之喜。” 覃爸一开始没接话,沉默了几秒,就在红灯闪着转绿的功夫,来了句石破天惊的话,吓死人不偿命:“小王伟跟那个小季,同性恋?” 魏武强脚下一松,汽车猛的一窜,熄火了。 眼看着交警往这边走过来,魏武强手忙脚乱的赶紧发动车子,摇下车窗跟交警赔不是:“熄火了,马上好,不好意思啊。” 第171章 车子过了路口,转进勤学路,两边绿意盎然,幽静不少。 覃妈忧心忡忡,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偏偏不知道什么话不敏感,能顺利说下去。 倒是覃梓学看过去最镇定,开口的语气也像是寻常的聊天,或是纯粹的学术探讨:“爸您看出来了?您也会像大众一样,觉得同性恋是精神病吗?” 覃爸皱眉:“这倒不至于是精神病,相关的期刊我也看过,稍有涉猎。” 开车的魏总匆忙的斜斜瞥了眼副驾上的伴侣,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里没着没落的。 覃梓学点点头:“是,国内改革开放不久,大众对这类知识欠缺最基本的科学认知,简单粗暴的归结为精神上有病。王伟跟季鸿渊在一起十多年了,是很严肃认真过日子那种。” 不知道覃爸怎么想的。老爷子欲言又止的,最终只是摇摇头叹口气:“别人家的事儿,我们不予置评。” 覃妈不自觉的抓着自家老头子的袖口,看着副驾的儿子再看看开车的小魏,跟着悄悄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第97章 安顿好俩老人之后,魏武强和覃梓学回了东湖小区的家,都觉得累的不行。不光是身体上的。 魏武强心有余悸:“咱爸在车上突然来那么一句,差点把我吓死,车子还是头回在我手上熄火,这要传出去,能把秦飞那帮小子笑死。” 凝视着窗外的暮色沉沉,覃梓学靠在房门上,半晌才咧咧嘴:“是啊,真没想到。不过好在,爸还算理智。” 他说的理智,是指整个搬家过程中,包括季鸿渊和王伟进屋帮衬着做事,及至后来忙完一块儿喝了杯茶,老爷子都没表现出任何的不快或是鄙夷,一如往常。 “就像他说的,因为那是别人家事儿吧。”魏武强也觉得有点无力的失重感,心头沉甸甸的:“你说……” “我不知道。”覃梓学知道他想问什么,嘴里有点苦涩的味道:“我不知道爸要是知道咱俩的事儿会怎么样,起码不会像对待王伟季鸿渊这样吧。” 犹豫了几秒,魏武强还是把心底的猜测说了出来:“我觉得,咱妈可能知道了。” 覃梓学没有表现出大吃一惊的神色,轻轻哦了声:“是吗?” 魏武强点点头,伸手拽了男人一把:“走,过去沙发那边歇歇,坐着说。” 文质彬彬的男人振作一下,长舒口气,从靠着门的姿态站直身体,跟自家伴侣手拉着手往沙发那边走。 灯绳拉下之后,暖暖的灯光铺洒开来,驱散了四周压抑的灰蒙一片。 “其实是我自私,早该说的。”覃梓学有点出神,盯着墙上某一点,视线没有聚焦:“就这些年总想着老爷子身体不好,怕这怕那的,得过且过。” 喊了这么多年的爸妈,魏武强其实也没那么胆壮。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不过是借了个干亲的壳子,自我催眠的说着一切都很好。 “这事儿等我找机会。”覃梓学心里有了主意,却不想多说让魏武强烦神,转了话题:“你说妈可能知道了,怎么回事?” “就今天去小卖部。”魏武强定了定神,把覃妈奇怪的举止和话语复述了一遍。 “我就觉得,她盯着那个没影的姑娘说事儿,还反复提什么年纪大了不好生养,是不是知道咱俩关系了?” 仔细想了想,覃梓学笑笑:“还真有可能。” “哎呦我-操!”魏武强眼皮一跳,烦躁的站起来,下意识摸烟:“我咋这么慌呢?你说老太太真知道了,是不是寻思找个合适的机会骂我一顿,再把我赶出家门啥的?” “你别转,转的我头晕。”覃梓学伸手扯他,几分无奈:“这么沉不住气呢?就算老太太知道了,她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过去她知道了没说,就说明她心里有数,慢慢有自己主意了。这事儿不能拖了,我来吧。哪天我把妈叫过来跟她聊聊,交个底。不管她是知道了装糊涂还是不知道。” “媳妇儿,”魏武强忧心忡忡的,手指间夹着烟没点:“我不怕老太太老爷子打我骂我,我怕他们客客气气把我扫地出门。” “不能。”说着不能的人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我爸妈都是明事理的人。” 房间内的安静令人不安,带着窒息感。 魏武强抹把脸,长吁口气:“行,我先去烧点水,累一天了,给你泡泡脚好睡觉。” “武强,”覃梓学伸手抓住要起身的男人,抬起的脸上,镜片后的双眼坦诚直率,不躲不闪:“你别多想,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最糟糕的,我爸妈不能接受。要扫地出门,也是把咱俩一块儿扫出来。做小辈的,要什么脸面呢,”男人清癯的脸上带着点自嘲的笑意:“赶出来就等他们消消气再回去呗,死磨硬泡也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罢,总归人心都是肉长的。” 反手扣住覃梓学的指腕,也不嫌腻歪的交握着,魏武强展眉,笑声朗朗:“我当然信你,也不知道咱俩谁瞎琢磨。” …………………………………………………… 隔两天,没等覃梓学想出不伤筋动骨的说法,覃妈自个儿先找上门了。 魏武强一早上飞广州,早饭都是在老两口那边吃的。 “你这屋,收拾的还挺干净。”覃妈有点拘束,满腹心事不用说就能看出来。 第172章 “妈你随便看看,”覃梓学也跟着有点慌,走过去打开冰箱门:“武强买了葡萄,我洗一串。哦还有西瓜……” “别弄了,刚吃过晚饭。”覃妈也没坐,摆了摆手,佯作无意的在卫生间门口的洗漱台那里看看,瞄了一眼又是一眼:“大强搬过来,你俩还算习惯吗?” 覃梓学在厨房开着水洗葡萄,真心没听清:“啊?什么?马上就好。” 覃妈摇摇头,迈出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老脸微红,还是下定决心样的,放轻了动作探头往里屋看。 左手边是书房,书柜书桌上稍显凌乱,堆得满满的。 右手边,是间大卧室。 老太太背着的双手不自觉绞紧,抬脚走了进去。 进了门,视野开阔一览无遗了。 大床上一床被子两个枕头,床单抻的平平整整,正中印的喜鹊站花枝的图案烧的人眼睛疼。 正对着大床的,是时下最流行的电视柜,上面气派的摆着一台进口的日立电视机,21寸的。电视机上面罩着半截钩花的米色布帘,齐整干净,边上还立了个小花瓶,里面插着一支绢花,红艳艳的。电视机之上,墙面挂着一座滴答作响的挂表,是广东那边时兴的石英电子钟表,薄薄的长方形,乳白色,不像老式挂钟那么沉重厚实,样子很时髦。 覃妈几乎是大脑空空但凭本能的转过头。与电视机相对的墙面上,也就是大床床头之上,挂着很大的一个木头镜框,里面贴了很多照片,不用细看,都是覃梓学和魏武强的单人照和合影,贴在正中间明显尺寸放大的,是一张翻新上色的老照片。年轻的两个男人,手里拿着语录站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背景画前面,笑容纯净眼神清澈,充满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怎么看……都跟普通过日子的小家庭没两样。幸福的,温馨的,家境不错的。 覃妈抹了抹眼睛,湿漉漉的。即使早有准备,这会儿真看着了,还是觉得有点心酸,也有点说不出口的欣慰。 “妈?”覃梓学的声音走近过来:“来客厅坐吧,吃点葡——” 男人的话语戛然而止。 手里端着的盘子没掉,葡萄也没失态的滚落一地。 可是覃梓学看着自家妈站在自己和魏武强的卧室里,伸手擦着眼泪……什么都明白了,不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梓学,”覃妈刚开口的动静是哑的,颤的,几乎破碎不成声的。停了几秒后才慢慢恢复:“大强,早就跟你这样住一块了是吗?” 覃梓学没说话。他不是不想说,其实他有一肚子的话,这些天翻来覆去的在脑海里盘来转去,想要讲明白,又要婉转的不能伤了老人的心。 “你俩,”覃妈的眼泪又下来了,顺着前面未干的痕迹,蜿蜒着爬过长了皱纹不再年轻的脸庞:“跟王伟他俩一样是吗?” 心里的难受来的突如其来,让覃梓学喘气都要喘不上来。 他有心理准备的。他早都做好了要跟妈妈坦白的准备。可还是那么疼。 是不是应该把这些明目张胆过日子的东西收一收,采取循序渐进的法子…… “妈都看着了,”覃妈用手背蹭着眼泪,怎么都蹭不干:“不是时候我和你爸搬去那边,强子才搬过来的。洗漱那个地方,你俩的牙缸还有一样的毛巾,龙凤肥皂盒……梓学啊,你可让妈咋办啊!” 犹如劈头一道惊雷,把覃梓学的三魂七魄都给打散了,逃逸的到处都是。 这样的事情,不管事先做了什么样自以为是的准备和心理建设,真实发生的时候都没有用。无法止疼,像是一把扯出了血淋漓的心脏,捏在掌心揉圆捏扁,直至窒息死亡。 “妈,”不知道过了多久,对于覃梓学而言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可实际情况很可能只是深呼吸起落的瞬间,几秒钟十几秒而已:“咱们先到客厅里坐下,我都跟您说,好吗?” 茶几上的葡萄表面凝结了一层细细的冷凝水,看过去茸茸的,新鲜又讨喜,可是没人动它,委屈的受到了冷落。 “我和武强,”覃梓学低着头,双手夹在膝盖间,是个犯错误孩子般的本能动作:“是您说的那种关系。从我下乡去东安时候就好上了,后来因为回城和其他一些复杂原因,分开了五年,可是他又追到了京城,就一直……到现在。” 覃妈眼睛红红的,手里攥着儿子塞给她的手帕,无意识的搅着一角。 “我上学时候就知道自己跟别的男性不一样了,我查过资料,知道自己天生的性向不同,也就是我爸说的同性恋。”困难的咽了下口水,覃梓学惶惶的抬了下眼皮,飞快的看了眼妈妈又垂下:“有没有魏武强出现,我都没法找个女人成家生孩子,我做不到,这是……”覃梓学不想刺激自家妈妈,努力搜刮着脑海里比较平和一些的词语:“本能。就像狮子吃肉你不能让他吃草为生一样,是印在基因里的东西。武强他跟我……不太一样,他不能算是同性恋。原来在东安,上学时候他谈过对象,女孩,不排斥……” 房间里很安静,所有的一切都睡着了一般,留给这对母子说话的空间。 覃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视线里随处可见的东西,没发现时候不觉得怎样,发现之后却是无比的刺心刺眼,扎的她浑身疼到哆嗦。 茶几上的杯子,两个,一个白色一个蓝色,完全相同的款式; 第173章 沙发拐角的小桌上有个大花瓶,里面已经凋零的,紫红色的花朵,是玫瑰。时下年轻人的小把戏,红玫瑰代表爱情; 墙角的衣架上,挂着梓学的外套和强子的西装…… “妈,您在听吗?”覃梓学看着自家妈妈游离飘忽的眼神,小心翼翼的问。 覃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梦游样的站起来:“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这些,我现在什么都想不了,脑子不转了。我得回家,你等我想想……” “妈,”覃梓学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您这样回去,我爸会担心的。他问您怎么办?” “问我怎么办?”覃妈茫然的重复了一遍:“这么大的事儿,你说我能瞒着你爸吗?” 第98章 魏武强接到覃梓学打来的速回电寻呼时,刚刚跟合作的一个老板吃过饭回宾馆。 忙三火四的冲出房间,魏武强拎着外套往楼下跑。 宾馆就有长途电话可以打,就在一楼。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里,他感到这个速回电沉甸甸的意义。 电话拨到家里,几乎才响一声,覃梓学就接了。 “梓学,我。”魏武强深呼吸,平定自己急促的喘息:“怎么了?” 电话那边异常安静,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魏武强忍不住又要叫一声的时候,覃梓学开口了。 沙哑的,一下子把魏武强心脏都给揪疼了的声音。 “武强,我妈来过了,她知道了。” 这会儿魏武强一点都不关心覃妈是不是知道了也不担心知道了以后会不会把自己扫地出门,男人额头冒汗,一叠声的:“梓学你怎么了?你哭了?你别急,有我在!我马上就回去!我去买机票。” 原本一直压着的情绪被魏武强这几句话弄溃堤了。覃梓学泣不成声,话都说不囫囵个儿:“我……担心……她状态,状态不好……要告诉我爸,我爸不能……不能受刺激……” 魏武强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怎么就这节骨眼上出差! “我怎么办,武强,”覃梓学不是扛不住事儿的人,可是今晚妈妈恍惚的样子把他吓坏了。要是这种气头上,自家妈去跟爸爸讲……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不会清楚自己会说出多么可怕的话造成多么无法收拾的烂摊子:“不是不能说,我是觉得她不能这种状态下说。我爸这病,受不得刺激。” “梓学你别慌,你听我说。”魏武强深呼吸,当机立断:“我这边马上退房去机场,买最早一班回去的机票。你别在家待着,你去找王伟,不,你去找季鸿渊。真的,他是能沉住气拿主意的人,我马上给他打个电话。辛苦他一下,陪你去爸妈家里。你们在门口听听看,要是爸妈睡下了,就明天早上再说,要是妈真没憋住交代了,你俩得进去,安抚爸的情绪,必要时候让季哥帮着联系医院。做最坏的打算。” …………………………………………………… “你也别太担心,依我看,老爷子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也没你想的那么糊涂。”季鸿渊手里夹着香烟,在摇落的车窗外掸了掸,猩红一点落在寂寞的夜色里,无声无息。 覃梓学揉了揉脸,这一晚上大起大落的,弄的他疲惫不堪。 “我爸妈应该是睡了,真是太麻烦你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 “怎么?”季鸿渊浅浅勾唇,斜睨他一眼:“你自个坐这儿楼下等天亮,一脸憔悴的上去演苦肉计?” 覃梓学有点窘的摸了摸鼻子:“我没有那意思。”事实上他鲜少跟季鸿渊这么单独相处,总觉得各种不自在。 “聊聊呗,我跟你一块儿等。受人所托。反正,”季鸿渊抬起手腕,露出考究的手表表盘:“已经十二点了,再过四五个小时就天亮了。强子赶最早的那一班,这边落地也得将近中午十二点,覃梓学,你指望不上他,你还得指望我。” 覃梓学:“……” 季鸿渊颇有耐心的抽着烟,也不多话,好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陪他一块儿等,等天亮,等未知的结果,被动的去接受去解释。 夜深人静,偶有树叶摇曳哗啦啦的响声,连狗叫都没了。 “我爸,前几天你们帮着搬家那次,看出来你和王伟关系了。”覃梓学受不了这寂静,想着说点什么打破这缄默。 “是吗?”季鸿渊懒散的歪着头看着车窗外,半点惊讶都欠奉:“老爷子怎么说的?觉得荒唐?不知廉耻?” “没有没有,怎么会。”覃梓学惊愕的连连摆手:“我爸不是那样人,他多少知道一些,同性恋不是精神疾病。他就说,别人家的事儿不予置评。” “不予置评。”季鸿渊把这几个字在嘴里嚼了一遍,笑了:“已经很好了,起码那天我都没看出来。” 一根烟抽完,男人手指一弹,一道暗红飞火流星般划过夜色,落在远处的水泥地上,很快暗淡下去。 “我这人直觉很准,也不是特意宽你的心。覃梓学,”季鸿渊侧过脸,轻挑了下一侧的眉毛,几分疲沓样儿:“我觉得你和强子这事儿,过了明天,不,应该是今天,就是坦途大道了。” “承你吉言。”覃梓学勉强笑笑,他实在没什么信心。 “你想啊,人的情绪什么时候最激烈?一定是刚刚得知某个自己难以接受的事情时候。所以我说今天是个槛。但是这之后,随着情绪化慢慢平复理智归来,尤其是像你家这样的知识分子家庭,更讲究万事不亏心。强子这些年对二老怎么样?他们心里有数。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年强子对你怎么样。你俩要是别人口中说的不正当关系,早该散了,可是有吗?除了性别相同,跟普通两口子有区别吗?这些道理他们不一定说,可是一定懂。” 第174章 覃梓学诧异的看了眼季鸿渊,欲言又止的。 “有话说,甭吞吞吐吐的,我可猜不着。”季鸿渊烟瘾大,尤其这种需要熬夜的时候。很快他又叼了一根烟在嘴上。 “我是觉得,”覃梓学摸摸鼻子,有点窘迫:“你肯用心开导人的时候,还挺……不错的。” “也就是现在年纪大了。”季鸿渊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弦外之音?男人微哂,鬓角零星的白发丝毫无损他的形象,倒是添了几分稳重和煦:“换十年前,你看我管你死不死?” 来了来了,这才是他印象中的季鸿渊。 覃梓学轻呼口气,倒是莫名觉得放心了。 “其实吧,”季鸿渊索性伸手把靠背椅放平,把座位推到最后面,大喇喇的躺下,让自己舒服点儿:“时间还长,你也调一下座椅,躺会儿。” 烟头明灭间,勾勒出男人脸部利落刚硬的线条轮廓。 “其实不是强子看上你,我挺不待见你的。” “你说过。”覃梓学好气又好笑:“我怎么得罪你了,从东安时候就看我不顺眼?老话都说,人不亲土亲,河不亲水亲。说起来咱俩也算老乡不是?” “呦呵,胆肥了?”季鸿渊看他一眼:“原来在东安时候,碰着我就跟兔子见了老虎似的,恨不能躲兔子窝里去,现在还敢顶嘴了?” “我怕你干什么?”覃梓学嘴硬:“我就是觉得犯不着往人跟前凑,尤其人家还挺不耐烦的样子。” “说不好,我就觉得你配不上强子。”季鸿渊简单粗暴直接扎心:“我原来顶膈应读书人那一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道貌岸然的,其实暗地里男盗女娼一肚子龌龊。” 覃梓学给他气的鼻子不来风,都忘了今晚自己是有求于人:“季鸿渊你这么讲话就没意思了,我什么时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结果季鸿渊要笑不笑的,四两拨千斤:“我又没说你,就是说个现象。你要真那样,拼着做恶人,你看我能成全你和强子不?就你这长相,我兄弟但凡真是个同性恋喜欢男的,我季鸿渊翻翻手掌心,能在京城给他找出一车皮你信不信?个顶个都比你好看。” “肤浅。幼稚。”覃梓学双臂抱在胸口,极其不想跟他讲话。 “嗯对,就是我。”男人呼口气,把烟蒂摔了,盯着遮阳板愣神了几秒:“我说过我这人直觉很准。早在东安第一次见着强子,我就知道这人可靠,能是一辈子的兄弟。” 对方提起这个,覃梓学原本藏在心底的小阴暗彻底藏不住了,期期艾艾的:“季鸿渊,问你件事儿。你是同性恋吗?我的意思就是只能找男的……我听王伟说过,你原来有女朋友。” 季某人坦荡无比:“我不是。事实上我就从来没想过我会跟个男人安定下来。原来被我老子踹去东安之前,我们大院那一片,都知道我拍婆子厉害。” 或许是覃梓学的问话勾起了他心底的回忆,季鸿渊难得提起过去:“十六七岁吧,那时候骑个二八大杠满街出溜,也不上学。我们院有个远哥,高远,比我大三四岁,砸圈子,小玩闹,还被雷子抓着折进去过。我第一次上杆就高远带我的,去的舞厅,他叫了俩妞,长得挺晃眼,行为也轻浮,说不了两句话就敢往我大腿上坐,抹的鲜红的嘴巴往我脸上亲。高远就激我,问我敢不敢,爷们儿哪能说不敢呢?又正是不扛激的年纪,稀里糊涂就跟那女的上床了。” 覃梓学眨眨眼,惊讶又忍不住笑,倒是忘了自己的初衷:“你也不怕我跟王伟告状。” “说呗,哪时候的事儿了。”季鸿渊懒懒的撇了下嘴角,混不吝的样子:“跟他说过,就是太多了,忘了说的哪个,哪个没说。” “你这样,真是……”覃梓学也是无语了。 “人不轻狂枉少年,对吧覃老师?”季鸿渊原来那种呛人又傲慢的讲话方式真变了。覃梓学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季鸿渊,自负的理所当然。 “再说了,年轻时候经历的多,什么花花世界都见识过了,等安稳下来就懒得折腾了。还知道疼人,在床上也不会一味蛮干。”说到这个,季鸿渊歪过头看向覃梓学,笑的不怀好意,一口白牙森森,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不像你家小爷们儿,上一杆激动够呛,光知道猛冲猛撞了,哪里懂得怎么让覃老师舒服快活?” 覃梓学不防他又来这一招,一下子臊的耳根子都红透了,偏生现在年纪长了,总不能还跟没见过市面的小年轻样儿沉不住气,硬着头皮接招:“武强跟你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要说季鸿渊这人的恶劣是刻在骨子里的,你越难堪他越要逗,适可而止这种事不是不懂,看他心情:“不是我教他,你俩那第一炮还不知道得惨烈成啥样呢。对,我记得,强子拎了酒上山找我,吭哧瘪肚的,什么太紧了又那么小——” 覃梓学羞耻的要昏过去了,色厉内荏打断他的话:“季鸿渊你够了啊!你再这样……”再这样自己能怎么着?其实并不能怎么着。 “嗐,不说就不说。”男人停了口,终于转了话头,却是一下子锐利的让人招架不住:“你这吞吞吐吐的,不就是好奇我这么看好强子,当年怎么就没跟他处对象吗?” 停了几秒,男人像是愣神又像是回想,最终摇了摇头,轻笑了两声。 第175章 “命吧,老一辈常说的。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个鳖亲家。慢说我和强子不算纯粹的同性恋,就算是,我俩也走不到一块,兄弟就是兄弟,说不清可是感觉不会错。覃梓学你可以放心了?” 第99章 客厅里一片死寂。 窗外,有邻居家婆媳俩走过去,柴米油盐的话尾轻飘飘的,刷过房间的墙面,很快又没了。 季鸿渊想抽烟,忍了。看看老爷子再看看老太太:“叔,婶,按说我一个外人,不该掺和你们的家事儿。可也正是外人,我也恳请你们听听我这些年眼中的魏武强和覃梓学,想一想这事儿他俩是不是胡闹,是不是不能忍,是不是龌龊到天理不容。” 覃妈眼睛红红的,可见一晚上根本就是没睡。覃爸倒是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右手紧紧拄着拐杖绷着脸一言不发。最好的莫过于目前没有情绪激动到要旧病复发的迹象。 覃梓学坐在二老的对面,勾垂着眼睑,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四十岁的人了,这种时候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看的人不落忍。 平平淡淡的语气,季鸿渊并没有要添油加醋的意思:“我认识魏武强那年,他二十还是二十一,在东安车队开车,队长,心思简单为人耿直。他不是没有过感情经历,我听他说过,上学时候处过个对象,那女孩后来不幸得森林脑炎死了。我说这个是想表明,魏武强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单纯的朋友情谊。那时候覃梓学前前后后在东安待了有两三年吧?魏武强为他这事儿,没少往我待的农场跑,真要是一时心血来潮,也早就断了。后来俩人说开了在一块儿了,是真好。我说句话您二老别生气,在我看来,强子那会儿就跟个疼媳妇儿的气管炎没啥二样,成天一门心思的,就惦记着覃梓学这样覃梓学那样,吃没吃饱,穿没穿暖。后来,覃梓学他们一块儿去的一个知青使坏,为了唯一的那个回城名额,就把俩人处对象的事儿抖落出来了。当然,以强子在当地的为人和名声,这事儿没人信,不管真的假的。可是,强子却开始不安了。原来他不想的一些问题就统统浮上水面。他怕时间久了,覃梓学在东安那个小地方一直不成家,会被别人嚼舌根。” 男人顿了顿,双手自然的交叉着放在腿上:“覃梓学能回城,是强子和我商量后决定推一把的结果。强子的寡母不会离开东安,强子得给她养老送终,当时的分开是必然的,没办法。哦对,我还帮强子拍了一封电报,冒充二老的语气催他,帮梓学下了决心。这里得给二老赔个不是,对不住啊。再后来,强子的寡母死了,他就什么都顾不上,找来京城了。那个傻小子,”男人微微一笑:“当时近乡情怯,也不知道时隔五年覃梓学还愿不愿意等他,再给他个机会。就自己骗自己,说看一眼,只要梓学过的好,他就放心了,就回去东安再不打扰。结果呢,我想二老应该比我还清楚,梓学刚回城那几年,状态怎么样,是好是坏。” 覃妈情不自禁看了眼自家老头子,无声的叹口气。 不是季鸿渊说,她都快忘了,自家儿子刚回来那几年,整个人都不对劲,浑浑噩噩的,原本就话少,那几年更是不爱吭声,看过去死气沉沉的。 “俩人还是在一块儿了,原本当初分开就是不得已,也没有天大的误会,中间的五年更是各自都放不下。”季鸿渊伸手拿过茶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后面的事情我想也不用我说了,二老应该都知道。梓学去徐家沟,强子二话不说打包跟着去,就为了全力支持梓学的工作,帮他解决衣食住行这些后顾之忧。叔,婶,你们的儿子你们自己知道,梓学做学问搞科研是把好手,生活上是不是完全不在意?那我再说一点,梓学回来那五年,落了胃病二老知道吗?不严重,但是饥一顿饱一顿记起来吃一顿记不起来就不吃的坏习惯把他折腾不轻,他不回家住而是住在学校,也是怕那阵子犯胃病让你们担心。” “儿子你胃出毛病了?”到底当妈的心疼儿子,覃妈一听这个忍不住了,身体微微前倾:“你怎么都不说?” “现在好了。”覃梓学小小声的,有点难为情:“这几年没再犯过,您看我不还长胖了点儿嘛。” 屋里四个人不说,可是各自都心知肚明,覃梓学这胃病为什么好的,怎么养好的,谁给养好的。 “强子今年三十四,梓学也虚四十了。”季鸿渊撂下茶杯:“一个人从青年到中年,十三年的时间,心里只惦记着对方,全心全意的,甚至他的家人,完全当成自己的家人。换位思考我季鸿渊可能做不到这样。如果这样还算不上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男人嗤笑,像是对世俗的嘲讽也像是无奈的妥协:“什么才是令人羡慕的伴侣?法律不容而已,不代表就是错的。换句话说,如果梓学是女的,是不是会被世人赞一句伉俪情深神仙眷侣?” “我承认你的口才很好,可覃梓学他是我儿子。”覃爸开口,声音有点点的哑:“整件事情季先生已经讲的很清楚了,我和老伴儿知道了。” 老爷子看看自家儿子,表情看不出什么倾向:“季先生宽坐,梓学,你跟我到书房来。” 季鸿渊风度翩翩点头,没有接收到隐晦逐客令的意思,安坐如常:“请便。我再喝杯茶。婶,热水在厨房?” “小季你坐,”覃妈再怎么伤心也没有迁怒的意思,连忙起身端过季鸿渊的茶杯:“我来添水。” 第176章 覃梓学起身,转到覃爸身后帮他推轮椅—— 就连这簇新的轮椅,也是魏武强上个月才给买的。轻便好操作,省了二老不少力气。 这个家里,魏武强并没有住过一天。哪怕哄骗二老说是自己一直住着。事实上覃爸覃妈搬进来,是货真价实的新房。 可是从另一层意义上讲,这个屋子又到处都是魏武强的痕迹。 整齐充实的书房让老爷子特别满意。宽敞明亮,靠墙两架顶天立地的大书橱上,那些曾被覃爸委屈了半辈子塞在床底打包进箱子里的书籍都有了安身之处。仿古的大书桌曾被覃妈笑为“皇帝批奏章的地方”,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徽墨狼毫,也都是魏武强费心思弄来的。 这已经不是有意为之的讨好了,是魏武强顺应本能融入骨血会去做的事儿,他是真拿覃家老俩口当自己爹妈了。 “如果我说,这会儿我很平静,保证不跟你动手,你能让季先生先离开吗?”覃爸摇着轮椅,顾自绕到书桌后面,转过来后老人的脸上,一切如常。 “爸,”覃梓学嚅了下嘴唇,艰难开口:“我没有要拉个外人过来让您丢脸的意思,事实上……是武强担心您的身体,要季鸿渊陪我过来,万一……” “万一我怒火攻心旧疾复发,他好利用关系帮我安排住院事宜?”覃爸右手扶在桌沿,指尖隐约泛白:“你把那边第二排左手边那本诗经给我拿过来。”老爷子指了指南墙边立的书架。 覃梓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老老实实按要求去把那本薄薄的册子抽了出来。 “打开,第七页。读。”覃老爷子并不接过来,直接说下一道命令。 如果说覃梓学一开始还不清楚自家父亲突兀的要拿诗经做什么的话,翻开第七页他就懂了。 “爸……” “读!” 清瘦的男人手指哆嗦着,低着头开始朗读。这是他五岁时候背的,现在即使闭上眼睛都不会忘,可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读下去,按照老父亲的要求。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你从小就背过的内容……你就是这么践行的?”覃爸没有拿东西砸他的意思,可是能看出来,老爷子的情绪有了波动起伏,眼眶也微微泛了红:“覃梓学,你从小学的东西,都进狗肚子了吗?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你不懂这个道理吗?” “爸您消消气。”覃梓学知道这种时候咬了牙也不能哭,可是他明白自己要命的缺点,眼窝子浅,碰上点事儿就容易掉眼泪。 男人红了眼眶,再三咬了后槽牙,努力镇定自己的声音不发颤:“我懂您的苦心,我也不是有意违逆。这种感情上的事儿但凡能逆转能可控,不是天生如此,我怎么可能会去一条道走到黑?您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叛不叛逆,您不知道吗?我明白,这社会对同性恋不宽容不体谅,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是口舌挞伐的危墙,严重了一辈子抬不起头。可是爸,我不是君子,我的愿望小的很卑微,不害人不影响别人,只想平平淡淡的过自己的小日子,我又有什么错?” 覃爸揉了揉眉心,疲态尽显。 “爸,”覃梓学战战兢兢绕过书桌,走到自家父亲身边蹲下来,垂下头的刹那,镜片上落下一滴泪水,模糊了视线:“十三年了,我总在踏实和惶恐之间找不到平衡点。武强陪着我,我觉得日子过的满足又踏实。可是另一方面,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事情,我没法开口,只为自己的心安。” 书房里静下来,老爷子抬了抬手,无意识的想摸摸自家儿子头顶来着。 却在垂下眼睑的功夫,看到乌黑发丝间一截刺眼的白发。 覃爸跟烫着了似的缩回手,紧紧攥起了拳头。 “你先去上班吧,这事儿我得想想。” 第100章 魏武强跳下出租车的时候,太过心切以至于脚下踉跄了几步。 “哎哎,哥们儿,找钱啊!”司机探头过来,冲着魏武强的背影喊:“你忘了拿找零了!” 说句话的功夫,眼见着一副成功大老板派头的男人已经拎了包冲进了大门,头都没回。 “这也不知道是火烧房了还是怎的。”司机大哥摇摇头,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该昧下这笔钱,嘟嘟囔囔靠边停车打了双跳:“我可真是学习雷锋好榜样……” 黑色皮革的旅行包前后晃动着,上面印着北京火车站的图案,没拉好的拉链口露出一截衣服袖子,随着男人跑动的脚步跳跃着。 一鼓作气跑进楼梯间,站在房门口定了定神,魏武强不给自己多想去打退堂鼓的功夫,抬手敲门:“干妈开门。我,强子,我出差回来了。” 他豁出去了,今天要打要骂他自个儿一个人扛,他不能让覃梓学独自面对这些。想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疯魔了。 只要脑子里一想到覃梓学可能会被骂哭,甚至可能被老俩口气急攻心打两下子,自己就难受的不行,热血上头,冲的整个人都不好了。谁都不能动覃梓学一根指头,他亲爹亲妈也不行。 来开门的是季鸿渊。 这哥们儿脸上看不出事情走向是好是坏,要笑不笑的,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第177章 魏武强呕了一口老血,想问却碍于男人背后的覃妈,只能强忍着先打招呼:“干妈,我回来了。” “行了别装了。”季鸿渊拍拍他肩膀,不无同情:“我先走了,顺利交接。你家覃老师被老爷子带进书房了,这会儿也有一个小时了吧。事情都交代清楚趟明路了,我刚跟婶聊了几句,还行。” 恶劣的男人居然就此打住,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擦肩而过:“回去睡觉了,困死了。忙完给我电话啊。” 剩下杵门口的大个子拎着包,傻不愣登的对着老太太——不知道该叫干妈还是妈,又会不会被打…… “哎可找到你了。”身后没关严的房门外传来气喘吁吁的动静。 魏武强下意识回头一瞧,是刚刚自己打车那司机大哥。 “下了车撒丫子颠儿,跑的比兔子都快。”司机大哥吐槽,顺手把攥着的十几块钱塞给魏武强:“拿着啊,找零。咱的哥可不收小费,精神文明拾金不昧……” 司机大哥挺逗,说不出一套一套的话,反正自我组装的也乐呵呵的:“行嘞,您娘俩继续唠,我得赶紧回车上干活喽。” 攥着一把湿洇洇的零碎钞票,魏武强哭笑不得,不过好处就是,他和覃妈之间那点尴尬被岔着,缓解了不少。 “跑的满头大汗的,找零也不记得拿。”这么多年的习惯让覃妈开了口,几分嗔怪。不是她接受了什么,是魏武强这孩子在身边久了,让老太太真有种这是自家人的错觉,哪怕这会儿知道了对方跟自家儿子的真实关系,也做不出来拉着脸子不认人的事儿:“拎着包干啥?不累啊,放下来歇歇。” “哎。”魏武强回过神,愣愣的应了一声,把拎包搁门口,自己陪着几分小心的走过来,坐下的位置刚巧是季鸿渊坐的。 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覃妈眼神四处乱飘,时不时往书房那紧闭的门上看一下。 “干妈,”叫顺口了,魏武强还真改不过来。而且就算改,他也不知道怎么改。不能叫婶也不能叫姨,当然,叫妈他也没胆:“梓学都跟您说了?您千万别生气,别气坏自个儿身体,您也别骂他,骂我好了,我扛骂。打也行啊,我身子板抗揍,绝不抵抗。” 昨晚还觉得天要塌了的覃妈快被他逗乐了,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我打你做什么?” “我把您儿子拐跑了。”魏总是真豁出去不要脸了:“还一直瞒着您和干爸。可我是真稀罕他,真的,说一个字的谎话都天打五雷轰的,我就想,”大个子费力的咽了下口水,一横心:“魏武强跟覃梓学能认认真真过一辈子,互相搀扶着走完这一生,就很幸福……” “梓学跟我说,你原来有对象?”覃妈被他的话闹个大红脸:“可你怎么就变成……变成这样了呢?好好个大小伙子。” “我就是稀罕梓学,看到他第一眼就长心里头去了,连着血肉,拔都拔不出来。”魏武强说这么肉麻的话自己都觉得脊梁上窜鸡皮疙瘩,可他停不下来:“原来上学时候年纪小啥也不懂,谈了个对象也没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喜欢不喜欢的,就挺虚荣的吧,那帮哥们儿都说那女孩漂亮好看,就觉得自己挺有本事的……梓学不一样,他冲我笑一下我能美一晚上,他不搭理我我就觉得浑身都不得劲。” 魏总想起电视剧里那种跪下来的镜头,可他不敢,总觉得自己要是一跪下,老太太就得给自己吓的厥过去,得不偿失。 “我是不明白,”覃妈摇摇头:“就是亲兄弟感情好,也是一辈子的事儿,也能常走动互相帮衬着,为什么就非得这样……” “不一样。”魏武强头大,他没脸说那种臊死人的话,说跟覃梓学夫妻间的那种感情。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耍无赖:“我一想到他要是跟别人结婚,我就得疯……” “你。”覃妈眼角抽了抽,嘴角哆嗦着,倒不是气的:“你真是犯浑……” 这档口,或许是书房里听着动静了,也可能是覃家父子俩谈完话了。书房紧闭的门从里面打开了,覃梓学红着眼睛推着覃爸出来,跟魏武强打了个照面。 一看这架势,魏武强脑瓜子嗡一声,理智那根弦就断了。 媳妇儿哭了啊!被自家老爷子熊哭了啊!眼睛都肿了! 魏总蹭的站起来,在覃家三口都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两步迈过去,干脆利落的咕咚一声,直接跪在了轮椅前头,生生矮半截。 “干爸您揍我吧,有什么都往我身上招呼,拿拐杖抽吧?趁手。您别责备梓学,不怪他,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他的。还有,他一个读书人,瘦不拉几的,也经不住打,打起来也没劲。您抽我,可劲来,怎么痛快怎么来,别把自个气着累着就行,身体要紧。” 他这上来就是一通没头没脑的乱拳架势把覃爸惊呆了,老爷子愣是给堵的张了张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站边上的覃妈抬头,跟自家儿子对上眼,面面相觑。 “魏武强你干嘛?”覃梓学忍住情绪:“我爸怎么可能动手打人,你是没睡醒还是怎么着?先站起来说话。” “我不。”魏总一根筋了,犟成一头牛:“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魏武强说过,拿二老当我自己亲爹妈,我现在惹爹妈生气了,挨顿揍应该的!” 这他妈哪儿像三十多岁成熟稳重的大老板啊?覃梓学捂脸,简直要给他气笑了。 第178章 魏武强完全跟他想两岔去了,钻在自己的牛角尖里不回头,还特别诚恳,语气铿锵有力表决心:“二老放心,尽管揍!我连点埋怨都没有,心甘情愿!” 覃爸无奈的叹口气:“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覃家不兴打孩子,何况我刚跟梓学也沟通过了。大强你先起来。” 魏武强不敢做那种会被顺利接受的美梦,挖空心思琢磨自己还漏掉什么没有:“哦对,您不打梓学,可也别把气怄自个儿心里,您这身体医生说了,得宽心。还有,可别一生气就想着搬走,这都搬住进来了,整个大院邻居都知道您二老住楼房享福了,可不能回去……” “魏武强你闭嘴。”覃梓学扶额。他现在后悔了,昨晚自己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一个电话打过去,把好好出差的这小子薅了回来。 覃妈也被这小子混不吝的架势给吓住了,喃喃的:“大强你怎么这么虎啊,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都给抢完了。” “我那啥,就是担心你们……”魏总这会儿有点骑虎难下。刚才跪下的时候一往无前气势磅礴,这会儿要起来,怎么想都有点尴尬。 “你俩先回吧,各忙各的,都一摊子工作呢。”覃爸振作下精神,整个人看过去还是有点萎靡:“我不妄下结论直接打板子,你们也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 俩人心里明白,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只是悬而未决的事总会让人心生忐忑空余不安。 魏武强硬着头皮假装没什么的从地上站起来,厚着脸皮:“时间也不早了,我来做饭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先吃了中饭,我俩再走行不?” 好在覃爸覃妈都是厚道良善的人,哪怕这会儿心里酸苦黯然,也不会把事情做绝的赶人出门。 覃妈简单炒了俩菜,一顿饭四个人吃的沉闷无比。从来没有过的。 撂筷子的功夫,覃梓学下了决心:“爸妈,这几天我过来住。你们不用管我,我就在书房对付一下就行,天气也不冷。爸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逼你做什么决定,我就是……”考虑到老爷子的自尊,覃梓学还是把担忧的话咽了回去。 魏武强领会了,跟着点头:“对,要是梓学忙,我俩轮班过来住,就住书房,不行客厅打地铺也行。” 心情这么压抑,覃梓学还是憋不住额头青筋乱跳,想踹魏武强一脚。这种时候,你丫应该减少存在感闭嘴就行了!表什么忠心!简直是添乱! 老爷子没吃几口,跟着也放下了筷子:“不用,你俩不用担心我身体,我没那么不中用。这两天也别在我面前晃,别惹我心烦。等我想好了,我让你妈通知你们过来谈。到时候再说。” 第101章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魏武强好声气的安慰身边低头不语的伴侣:“你想啊,老爷子没暴怒血压上升,也没动手啥的,而且讲话也留了余地,说是想想。” “我明白。”覃梓学声音闷闷的,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怔忡出神:“我爸从小就没打过我,能说道理的就说道理,暂时讲不通的就放一放,不会简单粗暴的直接告诉我这不行那不行。” 脚下踩着一块小石子,不大,却是隐隐的疼:“说实话我心里真挺难受的,我从来不想逼我爸改变自己接受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为人处世原则。他不能接受同性恋也很正常。只是为人子女,总希望得到爸妈的祝福……是我贪心了。” “不会的。”远处有个年轻人,飞快的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魏武强细心的拽了下男人,让他走到自己里边:“其实我觉得吧,也不是我盲目乐观,我就从二老今天的态度来看,下次咱们坐一块儿吃饭就好了,就雨过天晴了。梓学你也别想那么多,退一万步就算他们接受不了,咱俩以后就注意点,比如不一块儿来家里,比如要送东西啥的,我让公司小张他们谁的送过来。我不在他们眼前晃悠,多少能让他们心里舒坦点儿……” 听的心酸,覃梓学深呼吸一口振作起来,赶紧转移话题,不给自己继续消沉:“我还没说你呢,你说说你那是做什么?进了门二话不说咕咚一声就跪下了,你想逼我爸干啥?” 大个子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又窘又乐:“不是,我能逼什么……就是昨晚一晚上没睡,脑子有点昏,光惦记你了……完事儿一看到你从书房出来,眼睛红红的,我脑子就不做主了,想着完了完了,媳妇儿被骂了要么被打了。”男人四下里瞄瞄,压低嗓子几分委屈:“我媳妇儿我疼着都来不及,谁敢给你一指头我都得急眼。虽说那是你亲爹妈,可我还是受不了……” “以后别那么二了,跟缺心眼似的。”没着没落晃了两天的一颗心噗通一声归了位。覃梓学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尤其还是在外头:“也是我不好,昨晚一看我妈那样,我这担心出事,直接就给你打寻呼了。耽误你那边工作了吧?” “没有。”魏武强一脸天经地义神情:“歇两天再去呗,多大事儿。这事儿你处理的对,就该给我打寻呼,我跟你一块扛着。你要是不给我打,我才得着急。” “行了,你快回去睡一觉吧,眼睛都有红血丝了。”覃梓学呼口气:“我得去学校看看,今天是请了一天假,可是下午那边原本就安排兄弟院校过来开个座谈会,我这不放心。” 第179章 “我开车送你去。”魏武强还拎着他的大旅行包:“送完你我就回家睡觉。晚上就煮点粥吃包子吧?” 看见男人点头,魏武强善解人意的补一句:“没事,你甭担心,回头爸妈这边我多来晃悠晃悠,保证不让二老看着我。那谁,我们公司老黄不是也在后面那栋住着吗?我让他上班下班过来绕一圈,真要有事让他找咱俩,管保不能耽误爸的病。” …………………………………………………… 提着一颗心等了三天,没等着覃家二老那边任何动静,倒是横生枝节出了点别的事儿。 “顾叔你也别太担心,回头我帮你找人挂号,咱找个老大夫仔细瞧瞧。”魏武强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蜡黄头发全白的老头,心里有些难受。 上次回去,大伙儿坐在一起喝酒吃饭,顾镇长还好好的,还被取笑妻管严的。 “嗐,我一个快七十的老头子,也活够本了。”顾镇长倒是豁达,乐呵呵的:“不是你婶嘛,非要来北京看看,说大城市能治病,有专家。这人生有命富贵在天,大夫再厉害也是治病不治命。我想着也好,带你婶出来见见世面,再来看看我大侄子,就知足了。” 顾镇长老婆坐边上一径抹眼泪,眼睛都肿了。 “婶你喝点水。”覃梓学不忍心,跟着安慰她:“这不是还没确诊吗?等过两天,武强托关系挂协和那个老大夫的号,他看肝病算得上国内首屈一指,看看老大夫给个什么治疗方案再说。” “早都说让你少喝点酒……”顾镇长老婆骂他,语调却是哽咽难言:“就不听……” “老太婆你别骂我了,”顾镇长好声好气的:“这在孩子面前你给我留点脸儿啊。没事,离死大老远呢,不就是个肝癌嘛。行行我不说。这两天我带你去转转,看看天安门,去故宫,皇帝住的地方瞅瞅,咱再去爬长城,叫什么来着?不到长城非好汉!” 好容易把自家老太婆哄的不哭了,顾镇长暗吁口气,赶紧换安全话题:“强子,你跟覃老师住一块儿啊?这房子挺敞亮,挺好。” 覃梓学赶紧解释:“这是我们学校分的房子,武强自个儿有房子,单位分的,比我这儿大。” 顾镇长来兴趣了:“是吗?那带顾叔去看看?” “这个,”魏武强抓抓脑袋:“那房子……” “那房子暂时借我爸妈住了。”覃梓学硬着头皮接话编:“就我爸妈大院那边,老房子年久失修,得过段时间才能搬回去。” “应该的,强子打小就特别热心,”顾镇长连连点头赞许:“对亲戚朋友好的没话说。别说覃老师是他干哥了,就算是普通朋友,他也得帮这个忙。要说我现在也没别的遗憾,就是强子没成家,也没个媳妇儿好好过日子,想起来就不放心。覃老师你是不知道,强子打小在我眼皮底下长大了,就还光屁股满地跑的时候,我们俩家住邻居,这小子没事就往我家出溜,困了就往大炕上一爬,睡觉。有次还尿炕了哈哈哈……” 这种年少时候的糗事听的魏武强囧囧有神:“顾叔,这都啥时候事儿了你还说。” 覃梓学倒是感兴趣,眼里含着笑瞥了眼男人,追问:“武强小时候还干过啥傻事,顾叔正好一块说说。这当上大老板了成天派头十足的,可能装了。” 提起这个老头挺得意,忆旧让他脸上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那可多了。像是什么撒尿和泥巴,光着屁股蛋子让老林家那只大鹅撵的嗷嗷哭,冬天傻了吧唧伸舌头舔铁锁头结果冻上头了……” “顾叔!”魏武强拍了下脑门,连忙求饶:“您饶了我吧,回头这点年少无知的事儿能让我哥笑话我一年。” 顾老头乐呵呵的意犹未尽:“说给覃老师听怕啥,我还没说你跟那谁亲嘴的事儿呢。” 这下子不仅魏武强急了,连顾镇长老婆也一巴掌拍他胳膊上:“为老不尊,什么都说。大强现在三十多的人了,你老提那些干什么。” “好好,不说不说。”顾镇长摆摆手,给覃梓学使眼色,意思自己也没辙,老太婆发话了。 这么个劲爆信息听不着,覃梓学可给吊的心痒。要笑不笑的瞪了眼魏武强,你等着,晚上不交代清楚,就甭想消停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间,魏武强说开车带顾叔老两口去尝尝京城著名的全聚德烤鸭。 巧的是,车子才拐出门,正好碰着覃妈拎着菜篮子回家。 “妈。”覃梓学摇下副驾的车窗:“这会儿才买菜?” “啊,儿子,大强,”覃妈看着开车魏武强弯着腰也想方设法露脸跟自己打招呼,点了点头:“你爸说想吃炖豆腐,正好我到药店开点药。” “怎么了?”覃梓学心里咯噔下子,等着药店开药这样的字眼,实在让他没法安心。 “没事,”覃妈连连摆手:“这不天热吗?你爸有点上火,嗓子疼,嘴里长溃疡了,小毛病。” 后座车窗跟着摇下来,热情的顾叔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开口打招呼:“大嫂子你好啊,是覃老师的妈妈是吧。我是东安那边的,姓顾。原来跟小覃都熟悉。这不,退休了出来溜达溜达。要不叫上你家大哥,咱们一阵去吃个饭?强子说请客吃全聚德。” 覃妈给这自来熟的陌生人吓一跳,本能先笑了笑:“哎呀,大强老家来‘且’了,你看大强也不知道言语一声,请家里坐坐去。那啥,你们快去吃饭吧,我和老覃就不去了,他腿脚也不方便。明天,”覃妈打了个磕绊,可是话都顺到嘴边了,还是说了出来:“要是有空,明天来家里吃顿便饭吧。” 第180章 覃梓学和魏武强对视一眼,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俩这还算是“留校察看”呢。 倒是顾镇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爽快的就应允了:“行啊,要是不麻烦的话,我们就去叨扰一顿。” 话说成这样,万万也没有往回收的道理了。覃妈拢了拢头发:“成,大强,那你们明天晚上一块儿来家里吃饭。” 寒暄完又开车上路,覃梓学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就听着后座上顾镇长老婆低声埋怨老头子。 “我说你这个老东西,跟人家覃老师妈妈都不认识,怎么就腆着脸好意思答应去人家吃饭?” 顾镇长得意洋洋的:“你个老太婆头发长见识短,打个招呼不就认识了?天下工农是一家,喝顿酒吃顿饭不就熟了?再说了,我大侄子一个人在这儿,身边也没个长辈帮衬着,我看覃家嫂子也面善,是个热心肠的人,让她帮着照应一下大强也好啊。” 魏武强原本打趣的话都到嘴边了,生生咽了回去。 眼眶发热,难受。 顾镇长这是“托孤”的意思啊。 想必覃梓学也想明白了,沉默着,转头看向车窗外。远处昌平路上若有若无的飘来缠绵悱恻的歌声。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第102章 到覃家吃饭这件事倒是风平浪静的,没有一点看过去不妥当的地方。 甚至覃爸跟顾镇长聊的还不错,都是同龄人,谈起共同经历的年代和受过的苦,不胜唏嘘。 俩老爷子身体原因都不能喝酒,魏武强也就规规矩矩的的倒杯茶,跟着消停吃饭,听他们讲那些逝去的青春和闪光的记忆。 “我那时候管食堂啊,都跟我打溜须。”顾镇长兴致勃勃的,完全没有病人的恹恹神情:“那帮小姑娘,有点啥好吃的都给我留着。” 顾镇长老婆撇撇嘴:“那时候有啥好吃的?你就吹吧。” “老太婆吃醋了,”顾镇长大笑:“那时候不是国家给拨粮食什么的嘛,像有些凭票供应的。那家伙,大冬天的,齁冷,外头大烟泡刮着。进了食堂,就有人给我沏碗糖水,热乎乎的……” “一碗白糖水就把你美够呛,出息。”顾镇长老婆跟他斗嘴,这种不一样的相处让覃妈看的新鲜,抿着嘴乐。热热闹闹的倒也觉得不错。 临走的时候,顾镇长拉着覃爸的手,特真诚:“老哥啊,咱们今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相见甚欢。不是我晦气,我这病自个儿也有数。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这样坐下来,以茶代酒好好唠唠嗑了。大强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爸妈也都不在了,我这个叔拿他当自个家儿子看。山长路远的,他再怎么能耐,在我们眼里也是个孩子。以后大强要是有点啥事儿需要长辈张罗的,还得麻烦你和大嫂子,能帮衬就帮衬一把。” 覃爸为了送客,特意拄了拐杖站起来,没坐轮椅。听了这番话也是动容,郑重其事的点头:“放心,大强就跟我们自己家孩子一样。慢说他还叫我们一声干爸干妈,就是没这层关系,该帮衬也是一定会帮衬的。” 回两人小家的一路上,魏武强覃梓学心底里不约而同感受到了希望。 那点希望之火虽然不大,远不到旺盛的地步,可是那点鲜红寓意着曙光,是他们渴望了十几年的接受和认可。 遗憾的是,顾镇长的病确诊了。老大夫看了,肝癌晚期,治疗不治疗的也没什么意义了。 顾老头很豁达,哄了自家老婆半天,最后决定放弃治疗,在北京好好玩两天,就回去东安养着。 “我生在那儿长在那儿,以后死了就埋在那儿,青山绿水的,也不孤单。”出了医院,顾镇长就把病历潇洒的扔垃圾桶了:“怎么死还不是死?你让我躺医院天天花钱,身上插一堆管子我可不干。老太婆你得想开点,没事,咱儿子媳妇儿他们还挺孝顺,以后你跟着他们,我也放心。” 魏武强摸出根烟,夹在手上也没点:“成啊,顾叔顾婶,这两天我开车带你们玩儿,想去哪儿咱就去哪儿!” …………………………………………………… 把顾镇长老俩口送上火车在卧铺车厢安顿好,覃家夫妇让带的北京特产装了满满一旅行袋。魏武强跟顾镇长在站台上一块儿抽了根烟,直到列车员催促火车要开了,俩人这才扔了烟蒂。 “顾叔。”魏武强喊了人却不知道后面说什么。这一别,怕就是永别了。哪怕自己以后还有机会回去。 “行了,尽在不言中。”顾镇长笑笑,脸上的疤痕扯的难看,却带着一丝慈祥之意:“来,咱爷俩拥抱一下,得空回去玩,再怎么说,东安也是你的根。” 看着火车远走,魏武强长长叹口气,跟覃梓学掉头往外走。 人生切肤之痛。生离。死别。 俩人才出站上了自家的皇冠车,就接到126寻呼发来的速回电信息。 一看到自家的电话号码,覃梓学呼吸乱了:“我爸!” “甭急,先打个电话回去问问,”魏武强也慌。好不容易看到曙光,这档口要是老爷子犯病,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火车站到家里也不远,开车就半个多小时。” 第181章 男人看了眼手表:“这会儿是四点十分,五点之前肯定能到家。” 电话是覃妈接的。 “大强啊,你顾叔他们送上车了?晚上来家里吃饭吧,老覃有话跟你俩说。” 挂了电话,覃梓学和魏武强也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更紧张。悬在头顶的铡刀,是落是撤,就在今晚了。 …………………………………………………… 吃饭的时候没说正事儿,覃爸问了两句顾镇长看病的事儿。听闻顾老头放弃治疗,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做得对,换我我也这么做。” 覃妈晚上特意做了四菜一汤,都是覃梓学和魏武强爱吃的,可是谁的心思都不在饭菜上,匆匆吃了晚饭就捡桌子了。 夏天晚上天黑的迟。等覃妈切了西瓜又泡了茶端上桌,外面才擦黑。 “你俩的事儿,我这些天好好想了想。”覃爸用的,还是魏武强给他那把西施壶。 “老太婆能看出来的事儿我能看不出来吗?你俩这样,一天天同进同出的。”覃爸放下茶壶,拍了拍轮椅扶手:“大强我也不瞒你说,这事儿要是发生在你刚来京城那会儿,我和老太婆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不说人言可畏,我们覃家的家风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哪怕梓学天生就那样,我们宁可一辈子养着他到老,不成家就不成家。可是你俩这都十几年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年你怎么做的我们都看在眼里,”覃爸叹口气。不过几日的功夫,这些耗心血的事儿熬着,让他夜不成寐,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我这辈子,自认站得直行得正,不怕人戳脊梁骨,我也不会因为我儿子性向跟别人不一样就怕被人背后说什么,脸面不会比孩子的幸福更重要,我还没那么迂腐。我是担心,以后你们俩的路可怎么走。大强你能编瞎话说谈对象了唬我们,你能唬住周围所有人吗?” 魏武强心一热,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您放心!梓学那是我这辈子要捧在心尖上疼的人,谁敢欺负他我第一个不乐意!” 覃妈没吭声,不知道是不是事先跟老伴儿通过气了。 “奋斗胡同那件事,你俩听说了吗?去年。”覃爸转了话题。 覃梓学一愣,脑子转慢了半拍,想起来了:“听说了。” “老李家那小子,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了。老孙家那孩子,关进去了,说是判了十年,故意伤害罪。” 这事儿官方上给的结论就是简单粗暴的打架斗殴,热血青年精力旺盛无处发泄。可是街坊邻居小道里传的真相,颇为让人心惊肉跳—— 李定军和孙朗俩人是同性恋,谈了一年对象,结果李定军顶不住家里压力,跟孙朗提分手,说自己要找个姑娘结婚。孙朗苦苦挽留不成,动了刀子。 覃梓学动了动嘴唇,咽下了那些话。 这事儿在另一个圈子里传的也很厉害,可是除了李孙是处对象关系之外,其他都是错的。孙朗被人截了,对方虎超超要动刀,关键时刻李定军帮恋人挡了致命的一刀。只是那个真正的凶手家里有关系,绕了一圈之后,这盆脏水反而扣到了孙朗头上。 “我提这个没别的意思,”覃爸有点茫然,愣了一会儿才缓缓继续:“他们的事情也不是我担心你跟大强之间会发生的事儿。我也不赞同那些街坊说的那么难听的话。我就是说,这件事给我的触动很大。原来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只觉得大强这孩子厚道热心,人品好。等知道了奋斗胡同那俩孩子的事情之后,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模模糊糊就觉得有些不踏实。你和大强之间,总觉得比兄弟情义多了点什么。我不是没有过至交好友,张大庆你张叔,我们现在还有来往。你知道的,逢年过节,他们一家四口会来咱家串门,你妈跟你张婶关系也不错。不一样。直到那天搬家。你还记得我在车上问,王伟跟小季是不是同性恋吗?就那一句话,说是醍醐灌顶也不为过。我把自个儿给点醒了。” 老爷子说累了,歇了口气才继续:“我就那会儿想明白了,明白了你和大强之间多的那点是什么。儿子,我没觉得你给我丢脸或是怎么着,当然我也不会觉得你给我长脸了。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子,就觉得以后那些闲言碎语的,你这种性子怎么受得了。大强是个好孩子,如果你真是个姑娘家,嫁给他我跟你妈也就知足了,死了也不担心,起码有人照顾你对你好,一辈子安安稳稳过去了。可你俩都是男的。以后会有多难,你们想过吗?” 第103章 事情一旦摊开了讲,那种最初天塌地陷的感觉过去,好像慢慢就好了。 不仅仅是接受的问题。 覃家老两口一开始确实觉得这身份关系的转变很尴尬,哪怕覃爸表现很大度,可是心底里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 所以老俩口在家完全闭口不谈。掩耳盗铃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不去触碰这个敏感的话题,就仿佛一切都还没变。 可是,时间的慢慢流逝坚定的证明了,那些没变的真就一点都没走样。 魏武强还是跟以往一样,实心眼的付出,拿他俩当亲爹妈。倆小子回家吃饭,也就是规规矩矩吃饭,什么说开之后的小动作都没有。 有时候覃爸自己也会犹疑,荒谬的想,梓学跟大强在一块儿,除了俩都是男的,跟一般的小家庭幸福的两口子有什么区别?他们互帮互助互敬互爱,大强比梓学小六岁,却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梓学。像是改革开放之后,经济虚荣风气渐起,却也不见大强有钱了就学坏,除了在外头忙工作,一有空就乐颠颠的回家,忙这忙那的乐在其中,是那种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孩子。 第182章 跟覃爸的沉默内敛不同,覃妈刚知道时候反应激烈哭的不行,可是等说开了,接受的也特别快,对待魏武强也跟以前一样,甚至更多了点疼惜。 除了有一次嘴巴太快,说魏武强这样的儿媳妇儿太过“五大三粗”。当时覃爸回房间午休了,覃梓学帮自家妈择菜,魏武强坐一边陪着。那一次听的人没怎么着,说的人闹了个大红脸。 尤为夹在中间的覃梓学,忍笑到一张清俊的脸都憋变形了。 他不是怕笑出来魏武强着恼,他是担心自己笑出来,自家妈更觉得不好意思。 大度的魏总当时啥都没说,风度翩翩。结果等晚上回家,就逮着覃老师一个劲儿的闹,问他谁是儿媳妇儿,谁是家里掌柜的。 覃梓学骂他耍大飙,魏总打蛇上棍,也就不依不饶了。 倒水跟着,上厕所撒尿跟着,就连覃梓学要冲凉他也要挤进去一块儿。 大铁架子床质量再好也抗不住折腾,后半夜咯吱咯吱的响。 魏总只停了几秒钟,就做决定第二天去换个新床,牢靠的,使多大劲儿都不会吱嘎乱响的那种…… 身体疲累却也亢奋到极致,覃老师分外怀念当年误吃了耗子药死掉的馒头。这要是馒头在,自己也能想方设法借着大狗的名头少受点折腾不是? 还有,这人都三十多了,咋还就这么大劲头,这么迷恋这档子事儿呢? ……………………………………………………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王伟哼着歌,把季鸿渊洗好装盘的各种蔬菜还有羊肉牛肉一股脑端上桌,探头看了眼铜锅里的炭火,拍了拍手:“来来,强哥,学哥,吃火锅!啤酒白酒色酒整起来!三盅全会!老季你拿筷子!” 看着锅里翻滚的红艳艳的汤汁,覃梓学有点打怵:“好好吃清水锅涮羊肉不好吗?” 王伟打了个榧子:“这你就不懂了,我跟你说,这可是我去重庆那边特意找的火锅秘方,麻辣鲜香,味道绝对!来,咱们今天试试,我琢磨着既然不跑俄罗斯这趟线了,开个火锅店玩玩。” “这天气,”魏武强刚接到寻呼就去给广东那边回了个电话,这会儿才讲完:“还这么热的天气你吃火锅?还是麻辣火锅?王伟你咋想的?” “你是不知道,”王伟笑他:“重庆那边别说现在九月份早晚凉了,就是七八月份天热的下火样的,人家照样吃,还得坐在大马路牙子上,不吹电风扇那么吃,大汗淋漓的,爽!排毒!” 魏武强听的咋舌,看着一桌子酒瓶又赶紧声明:“大中午的,喝瓶啤酒凉快凉快完了,别整那有的没的,我晚上还得回去陪我老丈人老丈母娘过节吃月饼呢。” 覃梓学伸手掐他,皮笑肉不笑:“老丈人?” “哎哎媳妇儿轻点!”魏武强夸张的叫,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故意闹他:“那是啥?岳父岳母?” “你要点脸吧。”季鸿渊拿了筷子从厨房过来,把切好的土豆片搁桌上:“过了明路就这么嘚瑟,风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这个真不怕。”魏武强难得怼季鸿渊,张开嘴巴气人的动了动舌头:“我丈母娘稀罕我,早早的把过冬的毛衣都给织好了。” 覃梓学听的好气又好笑,又有点担心。季鸿渊王伟他俩毕竟在季家还没被接受,这么炫耀不是戳人伤疤么…… “瞅啥瞅?”季鸿渊一下子逮着覃老师偷眼瞄自己,故意误解他意思拧巴着来:“是不是这会儿觉得强子太幼稚,想换成我这样成熟稳重的了?” “行啊,”王伟笑眯眯的:“正好我也对老男人腻歪了,咱俩家换换呗。” “想什么呢!”说魏武强幼稚还真不假,男人一把搂住自家媳妇儿肩膀,占有欲十足:“季哥你要点脸吧,我媳妇儿就是瞎了也看不上你那样事儿的。对吧媳妇儿?” 覃梓学忍无可忍,眉毛一挑不发飙,干脆似笑非笑的反问:“怎么就不行了?我看季哥就挺好。” 一听覃老师破天荒第一次接招,王伟兴奋的打了个唿哨:“真事儿假事儿?老季你什么时候给我学哥下迷魂药了?这整的。” 季鸿渊云淡风轻接着编:“这还用下迷魂药?你家男人勾勾手指头,覃老师就来了。” “快滚犊子吧!”魏武强一脸烦死这俩人的表情,食指敲了敲桌子:“倒酒,冰啤酒,先来一杯解渴。” “羊肉牛肉是坝上那边的,”王伟夹了一筷子肉卷放进沸腾的锅里,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就是毛肚百叶什么的下水类的。重庆那边人吃火锅不偏好牛羊肉,更喜欢黄喉毛肚这些,这类食材咱北京目前没有供货的,我打算先联系着,试试空运。要是接受度好,顺带着把这块市场也做起来,这样以后再有四川火锅开起来,我就是供货商了。” 魏武强夹了一块烫熟的羊肉卷,才放进嘴里就辣的不行,眉毛都皱一块儿了:“操!这个辣……” “马上国庆放假三天,你们什么安排?”季鸿渊不紧不慢喝了口酒:“一块儿开车去坝上住两天?” 魏武强一边在嘴边扇着风,一边不无得意的摇头拒绝:“我都安排好了,带我家老头老太太去广州,早说带他们去,一直乱七八糟的各种事儿。这回可算点头了。” 第183章 “呦呵,”王伟眼珠子发亮:“你这种个体户小老板就算了,我学哥呢?他们学校能请假啊?” 覃梓学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前段时间学生放暑假,学校有个项目上马,我这儿自告奋勇加班半个月,这次国庆院领导说能给我补三天假期。” “操。”王伟一脸夸张的沮丧,低头往桌上磕:“老季,我不想跟这两人玩儿了,忒可恨了,咋这么能嘚瑟。” “乖。”季鸿渊摸摸自家小青年脑袋:“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美国加拿大英国法国。”王伟纯属开玩笑随嘴唠,压根就没想:“俄罗斯就不去了,红场那破房子我都看腻歪了。” “行啊,”不防季鸿渊答应的爽快:“正好过了年我打算办停薪留职,到时候带你出去转一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王伟从来没听他提过这一茬,闻言眼珠子都瞪圆了:“真的假的?停薪留职?你们北汽不是效益很好吗?你疯了啊老季?虽然你这些年跟强哥俩人开公司赚不少钱,可是……” “真的。”慢悠悠夹了筷子白菜,季鸿渊搁在碗里没吃:“过了春节就签合同。到时候你要是想回东安看看,我就陪你去看看,要是不想,咱俩就出国转转。” “我觉得,老季你怕不是被黄大仙给夺舍了。”王伟喃喃的。心里有点恐慌有点甜蜜,更多的是没着没落的,只能胡说八道着来排解:“上身了啊?大仙啊,你放过我们家老男人吧。” 魏武强想了想,给支招,损招:“我原来可听说,黄大仙上身能给骂走。就那谁,小和尚你知道不?清河老郑家那儿媳妇儿,出门捡柴火绊子让黄大仙给迷了,回家躺炕上又是哭又是笑的,满炕打滚。给老郑头一通死骂,骂跑了。” “真事儿假事儿?”覃梓学来兴趣了:“神叨的,你听魏大娘说的吧。” “真事儿!”魏武强表情真的不能更真:“老郑头那嘴多损呐,什么你个臭不要脸的多大人没个正形撒泼打滚耍无赖的……嘿,骂的越难听越有效果。结果他儿媳妇儿消停了,睡了一觉醒来啥都不知道。你说不是黄大仙给迷了是什么?” 王伟瞬间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接话接的那叫一个顺溜:“可不是?我也听说过。说黄大仙上身了,家里那女的就盘腿坐炕上骂。掌柜的一听心里发毛,这他奶奶的语气怎么跟自己死了好几年的老娘一模一样?后来把话听全乎了,说是他妈坟头塌了,这男的几年也不去培土。后来这男人就去给他妈上坟,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 瞟了眼老神在在的季鸿渊,王伟跟魏武强拉同盟军:“你说老季要是真被上身了,我是不是得狠狠的骂?我可不是骂他啊,强哥你作证。” 覃梓学哭笑不得,他算是明白了,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就是要修理季鸿渊。 魏武强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点头:“我明白,你是为了季哥好。”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王伟笑嘻嘻的,转向季鸿渊,运了运气,伸出食指气沉丹田:“呔!你这——” 没见季鸿渊怎么动,下一秒男人两根手指头跟铁钳子似的,直接捏住了青年两颊,迫着他合不拢嘴,还谈什么骂人。 “骂,接着骂,别停。小样儿。治不了你?” “强哥,强哥,”王伟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找外援:“这妖怪道行太深我整不住……” 魏武强憋不住笑,不厚道的乐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你俩不去说相声真是白瞎了哈哈哈……” 第104章 飞机起飞的时候,覃妈跟小孩似的,趴在舷窗上往外看,好奇的不得了。 覃梓学看了眼自家妈,又扭头去看过道那边的魏武强陪着自家爸。 还行,起码目前看起来一切正常,老爷子也扭头往外头看,神情淡定,倒是不至于像家里老太婆这么激动兴奋。 想起前两天回家吃饭时候爸妈的念叨,覃梓学禁不住弯弯嘴角。 【我们就不去了,大强你和梓学去玩吧。那么死沉个大铁家伙在天上飞,我这心里不踏实……还得开介绍信啥的,麻烦……机票多贵啊,听说要几十块呢……】 “儿子你看,这下头房子大马路的都变小了。”覃妈扯了扯儿子衣袖,眼睛亮晶晶的,是皱纹和霜发都掩盖不住的容光焕发,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小姑娘样的。 “我看看。”覃梓学耐心的倾身过去,从窄窄的舷窗往外看:“可不是嘛。今天天气好能见度高,这要是阴天就不好看了。等会儿钻进云层上面,就看不着了。” “刚才起飞那会儿,忽悠下子,把我这心脏吓得噗通噗通的。”覃妈不好意思的压低声音,眼角余光瞥了眼坐在外口那个邻座,也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可是人家这会儿闭目养神着,就不像自己这么大惊小怪。 “起飞降落的,会有点不舒服。”覃梓学虽然也是第一回坐飞机,可是他怎么也是物理专业人士,又做了几年跟卫星通讯相关的航天人,这些原理他还是门儿清。 眼角余光看到隔着一条过道的魏武强站了起来,伸手去开头顶的行李箱盖。覃梓学转过头,颇有几分担心,毕竟老爷子身体不太好。 魏武强从包里拿出一件自己的外套,细心的抖落开帮老爷子盖在腿上,而覃爸点了点头,看口型是说了句谢谢。 第184章 “看什么呢?”覃妈坐在最里头,要越过儿子看自家老伴儿那边,得特意伸长脖子。 “大强心细,怕你爸着凉。刚才上来热够呛,这会儿倒凉快了。”覃妈一看就明白了:“这孩子……” 飞机很快进入平流层,大朵的白云被踩在脚下,天空的湛蓝纯净到不沾尘垢,令人感叹大自然的慷慨魔法。 空姐推着餐车开始为旅客分发午餐了。 “还真管饭呐?”覃妈看什么都新鲜,想了想自己头顶行李袋里面的烧鸡和馒头:“儿子,你把那个军绿色的旅行袋拿一下,妈带好吃的了。” 覃梓学真不知道自家妈还带了吃的,哭笑不得:“大强不是说了飞机上配餐吗?” “谁知道能发点啥?三个多小时,不好好吃顿饭不得饿吗?”覃妈振振有词:“大强饭量大,万一吃不饱呢?他不是喜欢那家沟帮子烧鸡吗?我特意带的。” 说话的功夫,餐车已经到了他们这一排。 漂亮的空姐笑容亲切,餐车上可谓琳琅满目,吃的喝的,一眼看过去,真把覃妈震住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覃梓学没少听自家傻大个白呼,说坐飞机的体验什么的,其中餐饮这块儿说的尤其多。 橘子汁儿,咖啡,烤鸭,炸酱面,小面包,还有精致的小点心…… 覃妈看着自家儿子一样样摆到自己面前的食物,眼睛越瞪越圆,又苦于大呼小叫被人笑话,硬是憋着等空姐过去了才开口。 “儿子,你拿这么多得多少钱?!后面乘客够不够吃了?” “妈,都包含在机票里面了,不要钱。”覃梓学含着笑,把橘子汁递给老太太:“吃吧,管够。起飞前备的多,没事儿。” 刘姥姥进大观园也不外乎如此。毫无心理准备的覃妈有点恍惚,难怪坐飞机这事儿一提起来谁都羡慕,吃这么好呀…… “儿子,这面包好吃,暄乎。”覃妈掰了半个小面包塞儿子嘴里:“哎真香,比义利的面包好吃,就是太小了。” 覃梓学看了看包装纸,上面红色的北京航空食品公司印字清晰可见。 “咱们国家自己做的,”男人咽下嘴里香甜的面包,笑着把点心也递给他妈:“尝尝这个。这两年北航食的西式点心可出名了,我们学校那些年轻老师都以能买着为荣。说是连国家领导人和外国使馆的工作人员都抢着买呢。” 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邻座老妇人突然朝他们娘俩看了一眼。 方向原因,覃妈正好对上了对方的视线。老太太友好的笑了笑,表达自己的善意。 老妇人也微微勾了勾嘴唇,伸手优雅的拢了下鬓角灰白的发丝,举手投足间淡定从容,倒是很有旧时候大家闺秀的风范。 “您一个人出门,到广州探亲?”覃妈觉得老妇人自己一个人看过去怪孤单的,又对这人印象颇好,就隔着儿子客气的寒暄了句。 老妇人犹豫了下,点点头:“算是吧。” “哦,我儿子带我和老伴儿去广州玩两天。”覃妈挺高兴,倒没什么炫耀之意:“非要带我们坐飞机。” 老妇人眼中露出几分羡慕,让她看起来接地气了不少,起码不再那么难以接近一般:“真好。那你儿子可真是孝顺呢。俩儿子吗?”很明显老妇人也注意到一条过道边上的魏武强和覃爸。 覃妈毫不犹豫点头,指了指覃梓学:“老大,在学校教书。”又指指魏武强:“二小子,做生意。这几年老坐飞机到处跑,主意就是他出的。” 老妇人嘴角两侧的法令纹随着她的表情变深:“你们有福气啊。” 覃妈高兴了,命令自家儿子:“来儿子,咱俩换位置,说话不方便。” 飞行后半程,覃梓学闭眼假寐,把自家妈跟老妇人的唠嗑听了个十成十。 不是他要故意偷听,实在是覃妈太投入,跟着对方的话,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同情一会儿又抹眼泪,引得覃梓学不得不时时留意,免得老太太情绪过于激动什么的。 “我儿子要是还在,也有你家老大这么大了。”老妇人跟覃妈唠的交心,什么都说了:“我也老了,这次去香港,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见不着也是命。小时候家父请的算命先生就说我这辈子命运多舛福气薄,姻缘命子孙命都不好……” “老姐姐你可千万别灰心。”覃妈抓着对方的手,眼睛红红的:“一定能见着。去年我们大院邻居家亲戚就有从台湾回来探亲的,不是说那边同意了吗?能见着的。” “不一样。”老妇人笑笑,眼中不见愁苦,倒有几分洞悉世事的豁达:“我家先生身份敏感,一时半会儿当局不会让他回乡探亲。要不我也不至于要辗转去香港……” 等飞机降落,覃妈跟罗姓老妇人交换了家里电话。临分别还不放心,又给对方写了魏武强的126寻呼号码:“这是我家二小子的寻呼,罗姐姐等你回京,可千万来家里坐坐,咱们住的也不远,多走动走动。” 下了舷梯又去翻找了托运的行李,魏武强前后忙活着,毫无怨言。 “这小纪念品做的还真不错。” 魏武强把轮椅利落的打开,扶着覃爸坐上去。看着老爷子把玩刚刚下飞机时候发的模型,笑着接话:“坐飞机发的纪念品五花八门啥都有,像我这种粗人,还是喜欢他们发香烟。那种五根一小盒,挺好抽。” 第185章 “你啊,少抽点烟。”覃爸摇摇头,不赞成的说。 “妈,包给我拎,您来推着爸。”魏武强伸手抢过覃妈拎的军绿色旅行袋:“呵,这装了什么?还挺沉。” “我妈,”覃梓学想着好笑,却也有着要转移覃妈唏嘘情绪的意思,语调轻松:“给你带了沟帮子烧鸡,怕你坐飞机饿着。” 魏武强一挑眉毛,伸手把别在腰上的寻呼机打开:“哪能啊,妈你看飞机上吃的还可以吧。” “这不是头回坐嘛。”覃妈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的残泪,长呼口气:“那个烫头发的服务员特热情,看我喜欢吃还给我塞了好几个那种小面包在包里,说什么欢迎我们返程还坐她们航班。” 覃梓学跟魏武强对视一眼,都笑了。 正说着话往机场出口走,魏武强的寻呼机响了。 男人拿起来一看:“得,说了不让来,还是来接了。爸妈,我生意上一个关系不错的老陈,开车来接咱们了。” 老陈是个精干黑瘦的中年人,典型广东人长相,说话带着口音,却特别热情。 “老陈说先送咱们去宾馆,晚上定了位置请咱们去陶陶居吃饭,他家的烤乳猪和点心都还不错,大厨是香港过来的。” 老陈一边开车一边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加入,笑的开朗:“我系讲不好普通话的啦,魏生会讲。陶陶居这两年还不错,名满省港澳,国家领导人都表扬,香港那边也有人来吃的啦……” 覃妈听的费劲,偷偷瞄了眼自家儿子。两人交换了个意会的眼神,都看出对方憋着的笑意。 车子开得快,很快进了市区。 听着副驾上魏武强跟老陈交谈偶尔冒出来的两句似是而非的粤语,覃梓学觉得新鲜又好笑,朦朦胧胧有了点困倦,大脑里还在想着,这家伙接受新鲜事物倒是快…… 第105章 “罗大姐也是个命苦的。没出嫁时候家境倒是好,是个富小姐。十八岁时候遇着自家先生,那时候闹革命啊,她家先生是个当兵的,还是个国民党大官,嫁过去也是郎才女貌当官太太享福去了。后来打跑日本鬼子又内战,罗大姐跟着先生到处跑,上海重庆的,一直不得消停。解放前,上头下了命令说要往台湾去。她先生是要带着她跟儿子一块儿的,谁知道事发突然,队伍接到命令说走就要走,那会儿他们儿子高烧不退,罗大姐抱着孩子,兵荒马乱的连辆黄包车都叫不着,一个弱女子愣是撑着跑了几里地,把孩子送去了医院。等第二天孩子退烧了,罗大姐才知道,她先生前一天晚上坐船去了台湾。军令如山,没法子。这一走,就是四十年……” 覃妈不胜唏嘘,拍了下座椅扶手:“她家成分不好,六七十年代那几年挺遭罪的,好在她儿子争气,老老实实读书,又能吃苦,工作之后谈了个对象,是老红军家的闺女。这闺女人挺好,也知道心疼人,就是有一点,不能生养。后来,罗大姐儿子借着这个关系,参了军,也不是那种要去打仗的兵,就什么乙种兵什么的,我也不懂,反正罗大姐意思,就是搞后勤的,施工啊,营建啊啥的,挺稳当的。罗大姐想的也挺开,不能生养就不能生养吧,儿子媳妇儿两人好好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好。谁知道后来越南那边闹事,形势越来越严重,就连罗大姐她儿子这样不会打仗的兵都派过去了。” 覃爸听的入神,点了点头。十年前那场战争他多少知道的清楚些:“对越自卫反击战。负责战斗的甲种师不够,乙种师也上战场了。乙种师新兵多,没战斗经验,所以那次伤亡严重。” “可不是嘛,”覃妈接话:“罗大姐儿子说是就死在那次反击战中了,他们进村庄,里面就几个女的在河边洗衣服,他们也没提防,咱解放军不欺负老弱妇孺。谁知道那几个不是普通的村妇,是伪装的越南女特务,顺洗衣盆里头捞出枪,就把罗大姐儿子他们那一只队伍给打死了。罗大姐儿子就葬在广西那边烈士陵园了。她这回说是趁着腿脚还算利索,先跟先生约了看能不能在香港见一面。然后再去陵园看看她儿子,也算是了了自己这辈子的心愿。” 这些个话陆陆续续的,在飞机上时候覃梓学都听了个大概。 只是这会儿再由自家妈转述出来,还是令人觉得心情颇为沉重,感慨世事无常。 魏武强倒是头回听:“那这个罗姨可是够命苦的。” “谁说不是呢。”覃妈再看看自家这俩,心里甭提多踏实了:“咱小老百姓,一辈子图的,不就是个平平安安麽。” 看了眼手表,时间也不早了。覃梓学站起身:“爸妈,这都快九点半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我和武强就在隔壁,1217,有事你去叫我们。” “这宾馆的床用席梦思,还不如住招待所呢。”覃爸小孩似的抱怨:“太软,一翻身都使不上劲儿。” 覃爸一辈子睡惯了木板床,对于这种“又软又弹没着没落”的床垫一百个看不上眼。是以早几年席梦思风潮席卷全国,魏武强自是不在乎那点小钱,赶了潮流第一批给自己小家买了一张。待到试了下果然不错后,提出要给俩老人买,覃爸愣是不同意。 “爸,”魏武强晚上跟老陈喝了点小酒,不多,完全不至于醉却让他情绪颇高,喊爸喊得毫无压力:“你试试这床垫。这花园酒店可是咱国内第一批五星级酒店,据说床垫什么的都是美国进口的。” 第186章 至于是哪儿进口的,魏武强纯属张嘴就来,瞎说的。他倒是听老陈讲过,花园酒店怎么怎么好,什么管理又是什么品牌,奈何他就是听了一乐,左耳进右耳出的,完全没放在心上。 把住宿安排在这里,一来不差钱,二来多少也有点显摆的嫌疑—— 让爸妈住最好的,让他们安心,自己对他们或是对覃梓学,都是绝对没二话的好,是可以信赖并托付终身的那一个。 覃爸摇了摇头,固执却也没再说什么:“行了行了,就这样吧。” 结果到最后,还是魏武强撸了袖子,把老爷子睡的那张床床垫搬下去,又跟服务员要了一床被子,薄薄铺了一层,这才让覃爸露出满意舒心的笑容。 “真是不会享福的。”回了隔壁自己房间,魏武强活动了一下刚刚当搬运工的手臂。 “家里刚换那几天,我也不习惯来着。”覃梓学笑,自然的到卫生间帮他拧了湿毛巾递过来:“擦擦汗。” “一会儿就洗澡。”魏武强接过毛巾:“广东这边的习惯,天天洗,叫冲凉。身上沾点儿水就算洗过了,不洗还不行。” “你这跟着学的,”覃梓学靠在卫生间门框上,想起下午路上那几句不伦不类的粤语,不由调侃:“都快变成半个广东人了。” 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寸短的头发,魏武强想起来的乐:“对了,我教你啊。贼好玩,一开始听快把我乐死了。什么炖母鸡啊,什么我母鸡啊,你知道啥意思不?” 大男人跟个献宝的小孩似的,不等到回答就迫不及待接上了:“炖母鸡是对不起,我母鸡是不知道,哈哈哈是不是贼逗?” 没觉得广东话有多逗,覃梓学让魏武强那股眉飞色舞的劲儿给感染了。 房间内的灯光并不明亮,甚至在这夜晚有些朦朦胧胧的。那些静悄悄的光芒落在男人发丝上眉骨上宽肩上,粘在他的笑容里。突然的,就让覃梓学有些心猿意马了。 “咋不说话呢?”魏武强不知道他心里这会儿暗潮涌动着,脸上挂着笑意犹未尽:“看会儿电视不?要不你先洗个澡?泡浴缸吗?泡的话我帮你放水。” “你,”不防覃梓学突然伸手拽住男人手腕,舔了舔嘴唇,是个无限接近诱惑的表情:“带那个了吗?” “哪个?”魏总是真心没想偏,傻乎乎的眨眼睛。 眼皮直跳,覃梓学掩饰的推了推眼镜,微微偏过头不看他,耳根却热了:“就王伟他们给的那个。” 这些年和谐的夫夫生活,那个中医世家发明的膏脂功不可没。从最初吊水用的大玻璃瓶子装着,到这几年因为被季总特别龟毛的挑剔着而改成了洋气的淡黄色塑料瓶子。搁家里往高低柜上一立,完全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啊?”魏武强有点懵。好在两秒钟后,在覃梓学恼羞成怒之前,男人想了起来:“啊!对对,高级蛤蜊油!”这是魏总琢磨半宿给起的名字。 可怜一向感情内敛难得荡漾一次的覃老师整张脸都臊成了块大红布,就差烧着了:“滚去看你的电视吧,我要洗澡了。” 魏武强被后发而至的兴奋闹的,整个人脑子都昏陶陶的,说话都没章法了。 这可是自家媳妇儿难得一次主动啊! “那啥,我以为……媳妇儿你别急,没带没关系,不是我想想,没伤害,季哥说过的……让我瞅瞅……蜂花,季哥和王伟用过。” 前言不搭后语近乎疯魔的某人被覃老师无情的一把推出了卫生间,紧跟着摔上的木门差点砸着魏总高挺的鼻梁。 覃梓学低头把滚烫的脸贴在墙面瓷砖上,无声叹了口气,又憋不住抿着嘴乐了。 真拿这家伙没辙。 洗澡洗一半,厚脸皮堪比城墙的魏总推门进来了,对着自家媳妇儿若隐若现的白皙后背咽了下口水:“那啥,媳妇儿,我帮你搓背。” 缭绕的腾腾热气中传来覃老师冷酷无情的声音:“不用,我洗好了。” “别介啊。”魏武强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个干净,光着脚丫凑过去:“不搓背,那我帮你打肥皂吧。”靠近了男人又忍不住嘴欠:“媳妇儿你这后背真白,比永红山上的白雪还白。” 覃梓学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搁在后腰上的那只大手,简直比龙头里的热水还要烫。滚烫,像块火炭。男人外强中干虚张声势:“别闹……” 头顶的热水淋下来,细细密密把两人兜头罩住。 魏武强的声音有一丝丝的哑,沾了火炭星子:“媳妇儿,我帮你搓胰子,真滑溜……别动,我先帮你通通……” “魏武强。”覃梓学抖着嗓子,按在墙面上的手不自觉用了力,站都站不稳了:“你别胡闹,等会儿到床上再……再那个……” “通好了上床直接干。” 覃梓学睫毛一抖,不知道是热水进了眼睛还是怎的,火辣辣的。紧接着,左边耳廓上滑过比热水还要湿漉漉的触感,仿佛直接舔到了他的心尖上,紧张的他浑身都禁不住的绷了起来。 承受不住的急喘两声,覃梓学胡乱的背过手要去抓人,手指触碰之处,是男人结实温热的皮肤。跟着,是男人不轻不重打在他臀尖上的一巴掌:“别乱动。” 原本不大的声音因为水渍在皮肤上,啪的一响,竟似炸雷一般奔进耳膜,隆隆的,震得覃梓学要失聪,羞耻的他要厥过去。 第187章 昏头昏脑间,蜂花洗发水特有香气缭绕着缠绕着,丝丝缕缕混在水汽中,像是密不可分的两个人。 第106章 “也没觉得这边有什么好,就觉得潮了。”覃妈推着轮椅,一边转过脸跟魏武强抱怨:“大强你不觉得难受吗?身上黏糊糊的,总觉得喘不上气似的。这天气,晾衣服能干吗?”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没有雨也没有大太阳,越秀公园里面游人不多,树木葱茏鸟鸣阵阵。 “这个季节就这样,”前一天晚上吃饱喝足的魏总这会儿心情很好:“我这来回跑几年早习惯了。” “还是咱北方好。”覃妈总结,还不忘低头拉个同盟军:“你说是不是,老头子?” 覃爸笑笑,摇了摇头:“各有各的特点。” 覃梓学落后两步,笑着接话:“早几年,就武强刚往这边出差时候,脏袜子背心什么的都带回家洗。问他,他说这边洗双袜子一个礼拜不带干的。” 原本覃妈没留意,这会儿自家儿子接话,老太太一皱眉,才发现似的:“儿子你腿怎么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昨天还没有呢。” “呃,”覃梓学急中生智:“昨晚冲凉,地面不是沾了水打滑嘛,不小心滑了下抻着筋了。”说完,趁自家爸妈不注意,覃老师狠狠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这小子昨晚跟吃了猪腰子样的,没完没了的劲头简直吓人。 “要不要紧?”覃爸也信以为真了,在轮椅上扭过身体:“不行咱就回去吧,不逛了,你回去好好歇歇。让大强去药房买两贴狗皮膏药。” “没事没事,”覃梓学连连摆手:“不严重。” 为了以示不严重,覃老师不得不挺起胸膛昂首阔步,忽略掉火辣辣的胸口和同样火辣辣的难以启齿之处,竭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啥事儿没有的模样。 自己昨晚脑子一定是突然停摆了,居然会去撩骚魏武强,结果最后这样出来逛公园,遭罪的还是自己。 魏武强苦于自己走在最前面,连偷笑都做不到,只能憋着。 越秀公园占地大,几个人也就随意走走,休闲一下看看风景。 走到著名的五羊石像近前,人群多了些,边上树荫下有卖汽水的小卖部,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爸妈,我去买几瓶冰汽水,渴了吧?”魏武强征求二老意见。 还没等覃爸覃妈说话,一个脖子上挎着相机的中年男人过来搭讪,笑眯眯的:“老板照相吗?立等可取。” 覃爸摆摆手:“不拍。” 倒是覃妈,犹豫了下:“你拍照多少钱?要等多久?我们外地人要回去的。” “不久不久。”中年男人见有了生意,笑容越发生动:“我这卷刚好要拍完了,喏,那边快冲看到啦,拍完过一个时辰就能取照片啦。难得来这里游玩哇,我们五羊像很出名的,拍照留个纪念的啦。” “来,叔叔笑一个,对,看我这里,看镜头……好!” 咔擦一声,画面定格。太阳从云层里露出半边脸,洒在五羊石像和一坐一站的覃家爸妈身上,明媚而灿烂。 “两位老板来一张?”男人极有眼色,转而又向魏武强推销:“出门游玩图的就是开心,这么难得的机会,合影留念的啦。” 魏武强当然不在乎这点小钱。事实上他正琢磨着回头自己也买一个相机,逢年过节的拍张照,要是去香山玩,也可以带着。 “行,”魏总毫不犹豫点点头:“一会儿再给我哥单独拍两张,拍张石像背景的,再拍那边树林背景的。” “好咧。”中年男人喜形于色,殷勤备至。 “等下。”魏武强突然想起来:“你这卷胶卷还剩几张?” 中年男人凑过来,指着相机顶上那个小框里的数字:“喏,这会儿是31了。正常一卷说是拍36张。我拍了这么多年,基本上每次都能拍到38张以上,所以老板你放心。等你们拍完,再有两位就差不多了……” “你这后面我包圆了。”魏总大手一挥,财大气粗:“可劲拍,再给我爸妈拍,单人的,跟我哥合影啥的,拍完正好去洗胶卷。” “大强,”覃妈招了招手,表情再自然不过:“过来,咱一块儿拍张全家福。” …………………………………………………… “你们去玩吧,不用管我。”覃爸靠坐在床头,不耐烦的挥挥手:“本来我一个老头儿也不愿意逛市场,正好你俩带你妈去逛什么灯光夜市,我看会儿电视就睡觉了。” 覃梓学怎么想还是不放心:“要么武强陪妈去逛街吧,我在宾馆……” 覃爸眼睛一瞪:“怎么着,你爸老到自个儿不能动弹了?咋那么烦人呢,让你们去就去。” 结果自然全家老爷子最大,覃妈跟着俩儿子出了门。 晚饭喝了点酒,魏武强不太想开车,正好也琢磨着带老太太去坐那个双层巴士,去年才从香港引进的,开在大马路上回头率百分百,特神气。 “妈,咱们过去坐公交,回来时候打车怎么样?” “打什么车啊,浪费钱。”覃妈不赞成:“有公交就坐公交,挺好。” 双层巴士开过来的时候,覃妈果然惊讶不已:“这公交车怎么这么高?不得刮着电线吗?” 特别巧的是,三人上了双层巴士的顶层,刚好最前排几个学生样的起身要下车。 第188章 覃妈坐在俩儿子中间,一开始还不放心的伸手扶着栏杆,过了两站之后也就不担心了,隔着敞开的车窗东看看西望望,特别开心。 等到了灯光夜市,乌泱泱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底,覃妈就有点眼花缭乱看不过来了。 小摊子一个挨着一个,卖什么的都有,其中尤以卖衣服的居多。 从港台那边流行过来的牛仔裤喇叭裤连衣裙夹克衫,款式新颖,有些甚至可以称之为大胆,跟内地保守的穿衣风格截然不同。 而在小摊背后,挂着昏黄灯泡声浪喧哗之处,夹杂在锅勺磕碰响动里的,是勾的人食指大动的食物香气。 煨到酥烂的牛杂里夹着萝卜和面筋,汤底浓郁还带了点辣,一口下肚,美的眉毛都要掉了; 莹白透亮的肠粉蒸腾着热气,上面撒着一层黑芝麻,各色的馅料咸香可口; 开了几十年名声响亮的牛奶甜品店,熬了一辈子粥头发花白的阿婆最得意的那碗香芋石螺粥…… 魏武强拿出个小本本,翻到最后一页瞄了一眼,啪的合上:“走,妈,我给你买何记甜水喝。他们家做了好多年,说是味道特别地道。老广们都爱。” 看着男人一副胸有成竹特有底气的样子,覃梓学猜测着,却是一语道破真相:“不是你跟老陈问过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记本子上了吧。” 魏武强嘿嘿笑两声,满不在乎的:“是问老陈的,他说要带咱们挨家吃,我觉得还是咱们自己出来玩比较好,再说也不好意思老麻烦他。你别看老陈是个地道老广,说话舌头都撸不直,为人还挺仗义。” 覃妈附和着点头:“是啊,这个老陈二话不说就把小汽车给你开了,是个爽快人。就是他那话,我跟老覃是真听不懂。”说完了又想起那天老陈满脸热忱的跟他们套近乎,结果他俩只能大眼瞪小眼,硬着头皮含糊的连连点头微笑,不懂装懂了。 三人谈笑的功夫,魏武强仗着个高看得远,已经找到了目标。 一家看过去不起眼的小店,不是移动的货摊,门脸窄窄的,连块招牌都没有。倒是进门的地方立了块大硬纸壳板子,上面用毛笔写着店名和菜名。 顶头的何记俩字大一些,下面一排排的,列了好多种。麻蓉汤丸,绿豆沙,红豆沙,芝麻糊,冰糖雪耳,芋头蛋奶…… “我也不懂这些哪个好吃。”覃妈看来看去做不了决定,转向魏武强求助:“大强你常来,你给推荐一下。” “我也没吃过……”魏总到底有办法,眼珠一转,直接抬头问老板,一个看过去和和气气眯着眼的精瘦老头:“老板,你们家招牌是啥?” 瘦老头的话带着浓重口音,磕磕绊绊的试着说了两句,可是连多少能听懂些粤语的魏武强都听不明白,云里雾里的。 “客家话的啦,”边上一个热心的年轻人帮着解答:“他家甜水都不错的啦,汤丸都是现捏的。像现在天气热,吃那个冰糖雪耳好啦,我阿婆最爱了。” 不大的糖水铺里闷热,电风扇不知疲倦的转着,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破旧的小桌上摆了四碗甜水。绿豆沙,麻蓉汤丸,芋头蛋奶和冰糖雪耳。 “大强你看看你,又点这么多。”覃妈小声埋怨,带着自家人的亲昵:“刚吃完晚饭没一会儿,这吃不完多浪费。” “不浪费。”魏总拍胸脯保证:“妈你挨个尝尝,喜欢哪个吃哪个,哥你也挑一碗。不喜欢的交给我来打扫战场,管保一点不浪费。” 覃妈吃了两勺子冰糖雪耳,眼中透出怀念之色:“我们老家也做这个,还要加梨子。那时候有钱人家小姐就喜欢吃这个,软糯的雪耳,粘稠的汤汁,连梨子都煮的半透明,入口即化。我记得我小时候,有次快过年,我母亲去参加汤家的喜宴,回来时候给我带了一小碗,真是好吃啊那个味道,这么多年都忘不了。” “妈你喜欢吃就多吃点。”败家子魏总抬手又要加一份,被覃梓学眼疾手快的一把给扯下来了。 “吃不完,你快别嘚瑟了。” “没事,问问老板能不能带一份走,我花钱把碗买下来也行,给爸带一碗尝尝这味道。”魏武强想都不想,理所当然的表情:“爸也喜欢吃甜的吧?” 灯光夜市之行,三人收获颇丰。 吃了甜水,后来又尝了水晶肠粉和牛杂,本就不饿的三人撑到肚儿圆。 至于逛街,一开始覃妈还不太好意思,光是看也不买。后来瞧着魏武强大有什么都要乱买的架势,老太太急了,赶紧亲自出手镇压,最终斩获了:魏武强和覃梓学两条牛仔裤两双旅游鞋,覃爸一件夹克衫,覃妈一件的确良短袖衬衣和一双小坡跟皮鞋。 “明天早上多睡一会儿,大强上午是说要去坐船游珠江的是吧?还要看大桥?”覃妈坐在出租车副驾位置上,喜滋滋的攥着一堆袋子:“咱们迟点出门,你俩多睡会儿,不急。” “好叻。”魏武强应了声,侧过头跟覃梓学小声耳语:“小倪说明天从深圳开车过来请咱们吃饭,咋整?” 第107章 说起来也算是意外之喜。 倪勇胜来广东几年,做生意的原因,三教九流结交不少。 听闻魏武强上午带覃家父母去坐船游览了珠江,很快就有了主意,笑着说下午带他们去个好地方。 第189章 这个好地方是私人地头,不对外营业。 开车到了市郊,一个小山头上的茶园,柴扉推开,幽静中带着丝缕的茶香。 “我朋友,”倪勇胜解释:“做茶的,为人性格特别轴,就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气。不过他的茶是真不错,不然我也不敢跟叔叔阿姨推荐。” 覃爸在闹哄哄的广州城里待了几天,耳根子都给吵烦了,纯属是不好意思辜负俩孩子一片好意的安排,耐着性子跟着游玩的。 眼下乍一到了青山绿水的郊区,还真有眼前一亮浊气排空的舒坦之意。 要说小倪这两年察言观色的本领见长,眼看着自己这算是投其所好,老爷子没说什么,可是表情已经显出了满意,早已被他不动声色收入眼底。 “我这人俗气,强哥知道我,不懂什么茶道不茶道的,老黄,哦就我那朋友,每回跟我说茶,一开始挺起劲的,最后都是摇头说是对牛弹琴,辜负了他一杯好茶。我啊,每回奔他这来,一是躲个清静,二来,老黄房子后头有个小鱼塘,钓鱼最好。” 老黄是个讷言的中年男人,有着典型南方人的长相,黑瘦,高颧骨塌鼻梁,笑起来也腼腆。天热,穿着不讲究的白色短袖汗衫,脚上一双塑料拖鞋,招呼他们进屋喝茶。 别看老黄跟人打交道时候不起眼,可是一坐到茶桌边上谈起他最爱的茶,那双眼睛就亮了就活了,充满了年轻人那股蓬勃朝气之色。 覃爸也喜欢喝茶,早些年是没条件,这两年眼看着日子好了,大强又孝顺,没事儿就给他整点好茶好壶什么的哄老爷子开心,却也让覃爸对茶叶这门学问有了不少的见解。 老黄颠颠的,把他珍藏的那些好茶都拿出来了。 自家山头去年年景好存下来的红茶,潮汕产的凤凰单枞,武夷山的大红袍,铁观音,还有一饼养了十年的福建宁德老白茶。 覃爸跟老黄聊茶经聊得津津有味,连半通半不通的方言差异都不重要了。 倪勇胜听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善解人意的带着覃妈和覃梓学他们出门到院子里转转了。 “老黄爱茶成痴,”出了门小倪才放开音量正常说话:“难得逮着叔叔这么懂茶的,看样子不说到太阳下山不肯罢休。阿姨你要是不嫌累,我带你到上头茶园逛逛?没记错的话,老黄还在园子里种了几棵果树。” “我俩去钓鱼。”魏武强看着小倪转过来,赶紧摆明立场:“你给找鱼竿啥的,我去试试手,好久没钓手都生了。” 倪勇胜笑笑,爽快的点头:“成啊。等着。” 脑袋上扣着个挡太阳的斗笠,覃梓学总觉得各种不自在。逮着魏武强边看边笑,更是瞪了眼睛冲他:“笑什么笑?” “笑你戴着好看。”魏总说起甜言蜜语表示毫无压力:“真俊。” “不戴了,你戴吧。你看你晒的这个黑。”覃梓学伸手就要去摘,却被魏武强制止了。 “哎别介,我都这么黑了,戴也没用。倒是你,这么白别晒黑了。”俩人一人坐个小竹椅,在树荫下看着平静的水面,惬意又放松。 【白的跟永红山上的白雪似的。】 覃梓学冷不丁想起前两天晚上魏武强说的混账话。 结果想什么来什么,魏总心有灵犀的呲牙一乐:“就我媳妇儿,白的跟永红山上第一场白雪似的,怎么也不能被晒黑了不是。” “滚犊子。”耳根发烧,覃梓学不去看他,专心致志盯着红白相间的水漂。 “媳妇儿我就想跟你单独坐一会儿。”武魏武强往后靠,挺大个个子,坐在小竹椅上,看过去委委屈屈的:“所以我才说来钓鱼的。” 若无其事的往后看了一眼,没人过来。覃梓学暗笑自己的草木皆兵。 “哪天不单独待着的,净会胡说八道。” “不一样,”魏武强辩解:“这是咱俩正儿八经第一次出来旅游吧?我没有嫌弃爸妈的意思,就怎么说呢?就想跟你在一块儿,像昨天咱俩拍照片那样。谁都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咱俩是两口子。哎我说不明白,你那么聪明你肯定懂。” “我不懂。”覃梓学脸上摆出很无辜很懵懂的神情,实际上肚子里都要笑翻了。这个傻小子! “你就欺负我嘴笨吧。”魏武强气哼哼的。 “我哪敢欺负魏总。”覃老师半掩住嘴巴清了清嗓子:“再说你嘴也不笨,我看灵的很。” “我这不是一碰上你就笨了嘛。”说完这句,魏武强恍然大悟:“哦不对,论说话我说不过你,其他方面我是灵的很,还是你了解我。” “臭不要脸的。”覃梓学噙着笑斜睨他一眼:“也不知羞。” “我说什么了我?”魏总喊冤:“我什么都没说。我嘴巴舌头灵不灵,只有你最清楚。是不是媳妇儿?” 两人在这儿你来我往的打情骂俏,鱼塘里的大鱼小鱼开心的很。等到一个时辰之后,上山逛茶园的倪勇胜带着覃妈过来找他俩的时候,拎起来的鱼钩上光溜溜的,搁在水里的鱼篓也是空空如也。 倪勇胜哈哈大笑:“我说强哥覃哥,你俩这是学姜子牙,愿者上钩吗?” “我挂蚯蚓的。”魏武强讪讪的辩解:“这鱼塘里的鱼太狡猾了。” “是嘛。”小倪笑的意味深长,没再多说什么。 落在覃梓学眼里,又觉得不好意思又有几分了悟。这个小倪,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跟原来在东安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第190章 覃妈指了指倪勇胜拎着的竹篓,笑逐颜开:“我跟小倪摘了香蕉,还有什么火龙果。你俩没去太可惜了,原本我没见过香蕉树都看着稀奇了,后来看着火龙果就更夸张了。那个绿色的树干跟大的仙人掌似的,对,就像放大到一人多高的仙人掌,柱子形状那种,上面挂着这种果子,红红绿绿的真好看。就是想都想不到会有这样事儿果树。” 晚饭就在茶园里吃了顿地道的农家菜,热情的老黄宰了只跑山鸡还炖了两条鱼,当然这鱼是他自己去捞的,指望不上下午那俩打着钓鱼幌子混时间的家伙。 临走,老黄不由分说,硬是往覃爸怀里塞了两包茶叶,都是自己茶园产的精品茶,让他带回北京喝着玩。 覃爸特别过意不去,连连推脱不得,最后只好收下。倒是魏武强,问了老黄几句茶园产量什么的,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回了城安顿好二老,倪勇胜邀请他们去吃宵夜。 时间还早,吃是吃不下什么,关键是聊聊天。 找了家酒楼,在没什么人的靠窗角落坐下,等服务员上了一壶菊普走了之后,倪勇胜开门见山:“强哥,覃哥,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要是说错话了,你俩要打要骂都行,甭生气。” 覃梓学有种预感。 果然。 “你俩,是一对吧?”倪勇胜脸上没有任何的不自在,坦然自若。 “看出来了?”魏武强也相当沉得住气,先给覃梓学倒了杯热茶。 小倪点点头,像是松口气的抹了把脸:“原来在东安时候是真没往这方面想,倒是这两年,偶尔回想起来,觉得你俩,不一般。” “这两年见识多了啊倪老板。”魏武强揶揄他:“什么事儿都懂了。” “强哥你磕碜我呢,”小倪笑,眉眼间依稀那个给顾镇长开车的小青年又回来了:“我有个生意上来往的客户,香港人,现在在东莞开厂子。他身边带着的秘书,男的,就是他相好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有次酒局碰着他喝多了,逮着小秘书亲嘴。我也没问,这种事哪好问呢。结果那人自己跟我讲,说他是基佬。这种称呼是广东这边的叫法,就同性恋的意思。可是他没办法,在香港那边,家里逼着他结婚,娶了个太太。他就带着自己的对象跑广东来开厂了,想着苦点不要紧,俩人在一块儿就好。” 魏武强大大方方的:“嗯,我跟你覃哥早好上了,在东安时候就好上了。” “这么多年,真不容易。”小倪脸上没有半点瞧不起的意思,真心实意感慨:“虽然我这祝福晚了点,可兄弟还是得说,祝强哥和覃哥情比金坚白头到老。” 给这小子弄不好意思了,魏武强一瞪眼睛:“说我呢,我还没问你呢。你跟你媳妇儿怎么样了?” “留校察看阶段。估摸还得半年。”倪勇胜苦笑摆摆手:“不提这个。倒有件事想跟你聊聊。我先声明啊,不是做套给你,强哥。我也是刚想到。” “你想说老黄那茶园的事儿吧。”这方面魏武强显示出了他生意人精明的一面。 “强哥厉害。”小倪竖个大拇指,也不讳言:“老黄做茶是把好手,可是他不懂经营。我一直想帮他一把,可是广东福建这边茶叶市场不好做,费很多精力不一定有效果。我想京城那边,你要是有门路可以试试。老黄做的茶叶底料好,不会乱配茶梗大叶什么的,确实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我也想着来着。”魏武强点点头,不忘帮覃梓学添茶:“京城那边有个姓欧阳的哥们儿,文玩茶叶市场都有涉猎,我想着回去问问他,看看销路怎么走。八字有一撇了,我再来跟老黄谈。真要是不好做,最起码我公司那边招待客户或是年节送礼用,也能定一点儿。” “这么多年,强哥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没变。” 在座的三个人都清楚,倪勇胜说的没变是什么。是魏武强骨子里那点东西,纯挚坚定,不会因为世俗的任何东西而扭曲。 “我真有点嫉妒你了。”小倪抹把脸,哈哈一笑:“我强哥就是强哥,什么时候都是我们大哥,嫉妒不来。” 服务员把小倪点的几样点心送了上来。 蒸凤爪蒸排骨虾饺叉烧包蒸烧麦酥皮蛋挞流沙包,琳琅满目一笼一笼的摆了一桌子。 “也不饿,晚饭吃的饱,小倪你点的太多了。”覃梓学看着就有点头疼。浪费食物简直是莫大的罪恶。 这几天把魏武强也吃的有点顶住了,男人皱着眉:“吃不完你都带回去,敢浪费我削你。” 小倪愉快的哈哈大笑,连连点头:“行,强哥教训的对,吃不完我全带走。”男人打了个磕绊:“连夜开回去,能给我儿子热热当早饭吃。” 稍一停顿,小倪转了话题:“顾叔走了。” 魏武强也接到了东安那边的电话,知道顾镇长就在半个月前过世了。 “也就半年吧。”覃梓学回忆了下日子:“顾镇长去北京看病的,可惜太迟了。” “我爸原来老讲,该井里死河里死不了,命中八尺难求一丈。”倪勇胜摇摇头,有点怔忡:“顾叔是个好人,我那时候要出来,他找我喝酒,跟我说了不少道理。说年轻人出门闯天下是好的,别忘本。可惜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我要是听他的……” 也不至于妻离子散。 第191章 第108章 飞回北京一路顺利,就是出了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小插曲,弄得覃家老两口连着覃梓学一块儿百味杂陈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情也是赶巧了。执飞的空姐中刚好有上次飞广州时候,临下飞机给覃妈塞了几个小面包那姑娘,烫了头发,眉毛弯弯的,看过去很时髦的模样。 这姑娘对魏武强很有好感,一路上对老俩口嘘寒问暖的,还夸赞覃家这俩儿子一表人才,特别有气质。 话说的倒是不偏不倚,仿佛把覃家俩男人都夸了。可是四个人都心知肚明,那姑娘眼神总是往魏武强身上飘,带着笑,含情脉脉的样子。 堵的覃梓学胸口闷,连可口的饭菜都不想吃了。 魏总更是冤枉的没地儿说理去。 他这一路目不斜视专注于照顾自家老爷子,连眼角余光都没施舍给那姑娘一记,偏生下飞机时候,那姑娘不死心,追上来大大方方的说要跟魏武强交换寻呼号码。 魏总光顾着留意自家媳妇儿是不是生气了,客客气气说了不方便,也就拒了。 号码是没给,可是坐在公司来接他们的车上,谁都不说话,空气沉闷到难捱。弄得开车的小张都跟着紧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目不斜视专注盯着前方道路,生怕自己一个喘气大发了惹火上身被魏总骂。 小张也纳闷了,这刚坐了飞机又出去旅游回来,不是应该兴高采烈吗?难道是忒累了?不像啊…… 超常发挥的小张以又快又稳的速度破了自己的记录,半小时就把车开到了覃家爸妈住处门口。魏武强挥挥手打发了小张没说什么,整副心神都在琢磨怎么化解自己这场无妄之灾。 唉,现在这姑娘,怎么都这么不懂矜持呢?瞅两眼就完了呗,一个劲的瞅。瞅也就算了,还敢要寻呼号码…… 到家时候是下午三四点钟,先扶着老爷子上床去休息,紧跟着魏总自告奋勇去买菜,说晚上吃炸酱面。 “大强,妈跟你一块儿去。”覃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喊住了要出门的魏武强,转而吩咐自家儿子:“梓学,你也到屋里躺一会儿去,歇歇。” 菜场离家不远,娘俩拎着菜篮子走路五分钟就能到。 “大强,”覃妈从出了门就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果然还没走出十几米就开口了。脸上带着颇为难以启齿的样子:“你在外头做生意,大江南北的跑着,是不是经常能碰着这种情况?” 魏武强瞬间意会到老太太说的这种情况是哪种情况,连忙态度坚定的表决心:“妈您放心,咱们都相处这么久了,我啥样人您不知道吗?我眼里除了梓学就没别人。” 覃妈有点欣慰又有点伤感:“我知道这种事不怪你,可是梓学那孩子从小要强,心里闷了话也不讲,觉得丢人。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这种事……你也别跟他置气,回头他想明白就好了。” “我哪敢跟他置气。”魏武强苦笑:“他一生气我这大气都不敢喘。他不跟我置气我都阿弥托佛了。” 覃妈又窘又憋不住乐,嗔怪的拍了魏武强肩头一巴掌:“人家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我知道我们家大强不是那种人。你俩啊,扶持着走,我跟老覃也放心。” …………………………………………………… 覃梓学这场别扭没超过两天。 一来这事儿怪不得魏武强。自己眼光好,挑的男人出类拔萃,该骄傲不该小肚鸡肠。何况魏武强什么招都没接,完全把目光投注在覃老师身上的架势。 二来,季国庆打电话到家里,邀请他俩去家里吃饭,秦书终于也在百忙之中抽出空,哥几个好好聚一聚。 “带点啥登门?乔迁之喜。”魏武强想的脑瓜子疼:“拎两瓶好酒?” 覃梓学瞪他一眼:“送什么酒,带套书吧。” “乔迁之喜,送什么书啊,”魏武强刚要取笑“书即是输”,被自家媳妇儿一瞪眼珠子,又给生生咽回去了:“媳妇儿你说的算。” 想了想也确实有点不太合适,覃梓学犹豫着跟他商量:“要不回家问问妈?” 第二天下班两人去爸妈家里蹭饭,还没开饭,覃梓学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覃爸难得也给了意见。只是爷俩居然不约而同选了同样的答案,结果自然是被覃妈一票否决。 “送什么书送书?哪有乔迁之喜送书的?谐音听起来就不吉利。梓学战友是吧?看看人家新家需要什么?” 魏武强愣头愣脑的:“要不送个寻呼机算了,季国庆应该没买。” “送送,送什么寻呼机,把你送过去得了。”覃梓学好气又好笑:“季国庆两口子都要上班,你去给带孩子得了。” “那可不行。”魏武强大义凛然的:“我还得给我媳——给你做饭呢。” 他那声媳妇儿是没说出来,可是覃家三口都听明白了。 于是这各人脸上表情就有点……精彩。 覃梓学羞臊的简直没脸见人了,恨恨的在桌子底下踩了这傻子一脚:“你快吃饭吧!” “酒还没喝完呢。”魏武强自知失言,讪讪的摸摸鼻子,讨好的端酒杯跟覃爸碰杯:“爸,来,咱喝酒。” 覃爸瞅瞅他,脸上肌肉抽了抽,像是牙疼。就在魏武强想着老丈人会不会把酒杯砸自己脸上的时候,老爷子还是默默把酒给喝了。 第192章 覃妈也不说话,房间诡异的沉默着,只有前些日子才买的冰箱,嗡嗡响着,彰显着存在感。 “我那啥,”魏武强灰溜溜的,赶紧找话题:“我随礼金吧,包两百块钱,季国庆爱买啥买啥。反正是梓学好哥们儿,也不会那么挑理。” 老太太看看这孩子,在心底无声叹口气。整半天,自家儿子才是媳妇儿,大强是姑爷来着…… 吃过饭回家,覃梓学满屋子追着魏武强“家暴”。 “让你胡说八道满嘴炮火车!” “说你多少回了注意点别随嘴乱讲!” “媳妇儿是吧魏武强我看你是皮子痒欠修理……” 一时间魏总挺大个子在前头抱头鼠窜,覃老师在后头举着拖鞋撵着揍。床上地下客厅卧室的,闹的鸡飞狗跳。 “媳妇儿媳妇儿我错了!”魏总一边躲一边笑,最后不是跑不动了是笑岔气了,撑着腰坐在床沿单手举手投降:“我再也不敢了,媳妇儿饶命。” 覃梓学累够呛,常年不运动的书生,乍一折腾,脸都涨红了,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意。 扔了拖鞋,覃老师喘了一会儿,伸手把魏武强一推倒在床上,直接骑上去,板着面孔自以为拿出老爷们儿的威严出来:“我今天要是不收拾你一顿,你就不知道家里谁做主。平时随着你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回爸妈那里你也管不住嘴。管不住是吧?我来帮你管!” 魏武强躺在床上,自下而上看着覃梓学脸上红扑扑的小样儿,眼镜滑下来又被他推上去,头发都跑乱了。 越看越是心痒难耐,简直稀罕的不行。这人咋就这么可人疼呢?瞪眼珠子都好看。按说这都十几年了,怎么就咋都看不够呢? “说你呢,魏武强!”覃梓学恨的牙痒,伸手揪着男人耳朵一通晃,也舍不得用劲,雷声大雨点小:“让你反思过错呢,你这神游天外的,想什么呢!” “你!”魏武强脱口而出。整张脸被扯着晃的样子带着几分滑稽,没了飞机上潇洒帅气沉稳干练的迷人光环,这会儿看过去傻的冒泡,简直就是隔壁家淌口水的傻小子。 覃梓学被自己想法逗笑了,心底跟着解气不少。 他都没留意,自己这样骑坐在魏武强身上,姿势有多暧昧。 刚十月份,暑气还没消退。俩人本就衣衫单薄,回了家又你追我打的闹了一会儿,这会停下来,都感觉到对方偏高的体温和周边蒸腾的味道,荷尔蒙的味道。 悄悄咽了下口水,魏武强觉得自己这会儿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自家媳妇儿坐的地方简直火烧火燎的,沉睡的血液都沸腾了。 “媳妇儿,”魏武强苦着脸,磕磕巴巴的检讨,同时试图不引人注意的稍微挪动一下,避开要命的相贴之处:“我真错了,你那啥……” “别乱动!”覃老师凶巴巴的瞪眼睛,浑然不觉自己就要引火烧身了:“让你承认错误,怎么态度这么敷衍,还乱扭乱动的!” 魏总笑着吸气,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双大手左右扶着媳妇儿的腰,往上顶了顶胯:“你说呢媳妇儿?”稍一停顿又想起在越秀公园覃妈说的话,男人憋着笑:“媳妇儿你昨晚洗澡打出溜滑没?抻着筋没?我帮你揉揉?”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茬儿简直把覃老师气的要疯,举起手噼里啪啦专捡对方肉厚的地方抽:“我说你怎么那么不知道磕碜俩字咋写呢?不是你在卫生间瞎胡闹,至于第二天我这腰疼了一天吗?魏武强你个混蛋玩意儿,我打死你得了……” 魏武强边笑边躲,夸张的哎呦哎呦的叫:“别打了媳妇儿,打死我你就没掌柜的了,哎呦,疼死了,我也没干啥啊,蜂花不是挺好使的嘛,挺滑溜的……” “我让你滑溜!”覃梓学觉得自己那些君子风度在这家伙面前简直一朝败尽,碎成一地渣子捡都捡不起来:“我让你在外头招蜂引蝶!我让你满嘴跑火车胡咧咧!” “媳妇儿别打了,再打我要反抗了!”魏武强哪会怕他这样的花拳绣腿?何况覃梓学还留了劲儿生怕打疼他,那力道落在身上简直跟闹着玩抓痒痒似的。纯粹是被这么蹭着,蹭的受不住了。 男人给闹腾的心火旺盛,干脆抱着人一拧腰翻了身,直接颠倒了个位置,把可口的覃老师压在了身下,单手牢牢的擒住了对方的双手,直接向上压在了床上,低了头没轻没重的胡乱啃人。 “媳妇儿你心疼我是不?打人都不使劲,怕打坏了你掌柜是不……媳妇儿你真香……” “滚犊子!”覃老师色厉内荏,腰都被亲软了使不上劲,犹自不死心的扑腾着,蹬着两条细腿:“我心疼你个屁,松手……” “真泼辣。”某无赖不仅不放开钳制,另外一只空着的大手还悄悄下行偷袭,迫不及待的。 “姓魏的你说谁泼辣……唔……放开……我不……” 宁死不屈的覃老师最终被力大一筹的魏总无情的武力镇压了。 第109章 “那时候也就七八岁吧,按我爸话讲,叫狗都嫌的年龄。”季国庆喝的满脸红光,绘声绘色的讲他小时候的“光辉事迹”:“过年也没啥好东西,我和邻居几个淘小子就拆了一挂二百响的鞭,每人分一点,揣兜里出去玩。后来姓林的那小子出了个主意,说拿鞭点着了炸狗,不然光是扔地上没劲。我们就撺掇他先来。正好我们走到孙大爷家门口,他看院子里拴的大黄狗冲我们叫,想着有铁链子还有院栅栏围着,就壮胆扔了个鞭进去。大黄狗不知道什么东西,还想低头咬的,就低头那功夫,鞭炸了,给大黄狗吓的嗷一声,一蹦三尺高。小林在外头笑的直拍大腿,眼泪都出来了。要么说这小子也是倒霉。那大黄狗本来就特别凶,这下子被欺负了凶性毕露,挣的铁链子哗啦啦响,没命的挣。结果铁链子是挺结实没毛病,却把拴着链子的栅栏给扯断了。” 第193章 季国庆简直跟说书先生一样,摇头晃脑的:“我们一看那大黄狗跟疯了似的咆哮着冲过来,都吓跑了。小林一开始还装模作样,等到大黄狗拱着挤着,把本来就不结实的木栅栏给撞散了,这才吓得屁滚尿流的跟着跑。后来到了被大黄狗撵上,在他屁股蛋子上结结实实咬了一口,给他咬的哭爹喊娘的,鼻涕都哭出泡了……” 听到被狗咬了屁股,覃梓学似笑非笑的斜睨了魏武强一眼。眼波流转间,生生把男人看的心里起了毛边。 “你这不算啥。”魏总喝了口酒,大咧咧接话:“我们小时候招猫逗狗的事儿也没少干。我们班有个熊孩子,大伙儿都叫他小明。这小孩淘啊,特别犯嫌。上树掏鸟下河摸鱼那都不算啥,还二百五的去山上找蜂窝,嘴巴馋想吃蜂蜜。结果蜂窝捅下来了,这小子被一群蜜蜂撵着跑。要说小明也不是没脑子不要命,他早都瞧好了,离蜂窝不远就是水泡子。大夏天的,他跳进去憋会儿气,蜜蜂找不着仇家也就散了。” 看着自己成功吸引了注意力,魏武强得意的清清嗓子继续:“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小明这熊孩子把自己泡水里叼着根能通气的草管儿憋了三分钟,出来的时候蜜蜂群倒是散了。可他回去捡蜂窝的时候,又顺里头爬出来两三只蜜蜂,直接把这小子蛰的嗷嗷叫。你说吧,大夏天的也不冷,小明又嫌弃背心裤衩湿了水黏嗒嗒的,就干脆都脱了,反正也没人。谁知道这么寸劲呢,那两只蜜蜂直接把他连蛋带小鸟的都给蛰了,那小子嚎的那个惨啊,都没人声了,哭天抹泪的那个可怜……” 季国庆拍桌子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秦书也被逗得不行,摘了眼镜直摇头:“这小子比季国庆那个邻居惨。蜂刺有毒啊,估摸着得疼好几天,又他妈刚好蛰着小爷们儿最护疼的地方了。” “谁说不是呢,那小子半拉月屁股没敢挨凳子,从此对蜂蜜有阴影了。”魏武强一本正经的:“屁股肉厚,咬一口也没啥事,过两天就好了。哥你说是不?” 覃梓学恨的牙痒,偏生发作不得,只能狠狠瞪了一眼这个昨晚发疯的狗子:“也不一定,还得打狂犬疫苗不是?” 一顿饭吃的哥几个宾主尽欢,离开的时候都快九点了。 外头已经黑透了,不到十五,天上月亮也就弯弯一牙,朦胧浅淡。 “真好,真好。”秦书推着自行车感慨:“不管隔多久再见面,都跟昨天还在一起似的,情谊不变。” 路上一辆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驶过,覃梓学悄悄扯住魏武强袖子晃了晃,意思别打车,陪秦书走走,聊聊天。 呼吸间,若有若无的桂花香缭绕在鼻端,待要认真去闻,它又不见了。 调皮的像个孩子。 “在徐家沟同甘共苦的日子,记忆犹新。”这几年秦书在通信部做的不错,眼下已经升到了副部长的职位,只是一直身单影孤的,四十好几的人了,绝口不提成家的事儿,别人热心介绍的,也都婉言谢绝了。 “现在日子好了,国家也越来越强大,吃顿肉不算啥事儿,也没那么馋了。可你说也怪,时不时的,还偏会想起那时候小魏烧的那碗红烧肉。”秦书笑着摇摇头:“就觉得简直是人间美味,什么饭店什么大厨都比不了。” “书记你这惦记的不是小魏那碗红烧肉,”覃梓学也被他的话带回了过那段艰苦却简单、忙碌却快乐的日子,眼中带了怀念之意:“你惦记的,是咱们一块儿并肩战斗的时光。” 秦书失笑,过了一会儿又点头,扶着自行车把手,像是自言自语:“人呐,就这么回事。好日子过多了,还非要忆苦思甜。” 其实覃梓学多少能了解一点秦书这种突生感慨的心情。 一来好久不见的老同事聚到一起,自然会回忆起那些旧时光。二来,秦书现在那个位置,风光也是风光,可是个中辛苦怕也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到部里做管理,哪里会比得了单纯做科研那么简单?人事上的冗累,要比攻克什么科研难关都累。 覃梓学不好明说,当年他推脱了去通信部的所谓大好机会,其中深思熟虑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正是这个。相比较而言,还是学校里的关系更简单一些。 秦书侧过脸,就着暗淡的路灯瞅着俩人,鼻梁上厚厚的瓶底子依旧没变,变的是鬓角的发丝,当年的乌黑已经染了岁月的白霜。 “真好。小覃你和小魏还是老样子,真好。” 魏武强没什么心眼,想着秦书也知道两人关系,不无显摆炫耀之意,也就说了:“我和梓学的事儿,过了家长那关了。” “啊?”饶是秦书这几年<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历练着见得多了,这会儿听闻这么个大消息还是没能沉得住气:“你俩,小覃爸妈知道了?” 魏武强得意的咧嘴笑,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知道了,这不国庆节才全家一块儿去广州旅游的,爸妈都玩的挺尽兴。” “真不容易。”秦书哑然了好一会儿,转回头去看着路,慢慢推着自行车走,喃喃的:“真不容易。” 覃梓学这人心软,看他这样,想着秦书心底那个求而不得的人,忍不住就问了:“书记你家里那边……你小舅妈怎么样了?” 仿佛陷入自我思绪的秦书猝然一惊,掩饰的推了推镜框,飞快看了眼覃梓学又别开视线:“挺好的,家里都挺好的。” 第194章 空气中有一点凝滞的微妙之意。覃梓学突然语塞,有点惆怅。 是啊,现在不是过往,秦书也不是那个秦书了。这样见不得光的感情,还怎么能提起呢? 一时间,覃梓学懊恼自己的冲动,恨不能把时间拨回去,把自己那点没意义的怜悯悉数塞回肚子,把嘴巴关闭个严严实实,半个字都不吐。 秦书看过去也有点尴尬,抬腕看了眼手表:“呵,这都快九点半了。你俩明天也得上班吧?打车回去吗?” “嗯对,”覃梓学也客气的笑笑:“书记你先走吧,我俩等会儿叫辆出租车。” “那行,”秦书跟他俩挥挥手:“有功夫再联系,回头我请你们吃饭。” 看着男人骑着自行车微微佝偻的身影,覃梓学出了会儿神,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滋味。也不是懊恼,也不是气愤,就觉得空落落的,很难受。 什么变了,可这又不能怪秦书。 没精打采的叹口气,覃梓学抓了抓耳朵:“走吧,拦辆车回家。” “也不远,咱俩散散步走走?”魏武强建议,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俩人并肩走在没什么人的大路上,凉风习习,是个惬意的夜晚。 “我觉得我有点矫情,”覃梓学抿了抿唇,还是说了:“明明清楚这么多年不在一起,每个人都变了,还是会难过。书记他在那个位置,不可能还像在徐家沟那样没心眼。可是……唉,我真觉得那时候好。” “咋的,现在不好啊?那时候我是个穷光蛋,想给你买盒义利的牛舌酥还得掂量半天。现在多好,坐飞机想上哪儿上哪儿。” 心中那点唏嘘被男人插科打诨的驱散了。覃梓学知道魏武强不是不懂,他只是故意这样逗自己开心罢了。 “好,现在好。魏总多厉害啊,有钱又有风度,大老板派头十足,走哪儿都引得小姑娘爱慕……” “又来了又来了!”魏总夸张的哀嚎,一拍脑门直接低头磕他肩上:“又不是我的错,这么点儿事,你是不是打算念叨一辈子了?” “嗯,一辈子。”覃梓学伸手胡噜一把男人万年不变的寸头,心满意足。 能这样念叨你一辈子,该是多大的福气啊。 第110章 推着自行车出了学校大门,左手边树荫下,几个上小学模样的小丫头正在跳皮筋。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羊角辫在孩子们活泼的跳跃中跟着飞舞,喜笑颜开的,是一张张稚气童真的脸。 覃梓学推着车子看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被那种简单的儿时快乐感染了,或许只是忙碌了一天,稍微停下来喘口气。 “小覃。”右后方有人叫他,声音熟悉。 覃梓学一回头,几分意外:“书记?你怎么来了?外出办事儿?” “不是。”秦书不自在的推了推镜框,语气却没有犹豫:“我特意来找你的,晚上方便吗?一块儿吃个饭再回去。” 前天才在季国庆家里聚过,秦书这会儿专门来找自己,覃梓学不可能不知道为了什么。 没等覃梓学回答,也或者是怕被拒绝,秦书一句赶着一句,带着点不易觉察的讨好,小心翼翼的:“嗐,咱哥俩就吃顿饭,小魏不能有意见吧。也不喝酒,就聊聊天。” 快五十的男人了,摸了下鼻子难为情的样子竟然像个大男孩:“我也是,猪油蒙了心了那天。” “没事。”覃梓学连忙摆手:“书记你言重了。行,咱哥俩吃顿饭。我们学校这边不少小馆子经济实惠味道也不错,你可别跟我客气。到我地头上了,得听我安排。” “那我可真不客气了。”秦书爽朗的笑,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像是徐家沟那个不修边幅的工作队队长,时光还在那里一般。 覃梓学到门卫室给魏武强打了个电话,知会了一声就挂了。 有点可惜了。 走出传达室门,魏总几分遗憾的语气还在耳畔余音袅袅。 【今天刚跟我们食堂大姐探讨的,学会了做锅包肉,晚上想做给你吃的。算了,给爸妈尝尝我手艺也一样。】 抿了下嘴唇,覃梓学脚步轻快走过去,踢开自行车脚蹬子,冲秦书微微一笑:“走吧。” 俩人都推着自行车,稍稍错开半个身体,一前一后的沿着马路往前走。 “你赖皮,刚才是我们赢了。不跟你玩了……”几个跳皮筋的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芝麻绿豆大的事儿,认真无比。 “刚给小魏打电话,”秦书稍稍加快脚步,跟覃梓学并肩走:“小伙子没生气吧?” “哪能啊?”覃梓学笑:“就是跟他打声招呼,别等我回去吃饭。” 秦书神色复杂,半晌叹了口气:“我是真羡慕你们,真的。” “到了,吃东北菜吧?”覃梓学原本想带秦书去吃边上那家四川小饭店的,可他改主意了,他这会儿被魏武强一句话吊的,特别想吃锅包肉:“这家菜不错,量大实惠,而且,”男人往里探头瞧了瞧:“人不多,清净,好说话。” “行啊。”秦书停车子:“我这人,有吃就行,不讲究。” “错了。”覃梓学笑他:“应该是,我这人,有肉就行,别的不讲究。” 第195章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过往那种惺惺相惜的情谊又悄悄回来了。 “你还记得呢。”进门时候,秦书感慨:“在徐家沟时候太穷了,肚子里没油水,馋肉啊,真馋。小魏炖只鸡烧碗肉,能馋的恨不得把盘子囫囵个儿舔一遍。” “记得,”覃梓学眼里带着笑意:“就第一次请你去家里吃饭,问你想吃点什么。你就这么回我的。” 俩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覃梓学熟门熟路的点了仨菜。锅包肉,地三鲜,小鸡炖榛蘑。 “俩菜就行,咱俩又不喝酒。”秦书进门时候瞄着别的桌上的菜码了,店老板确实实在,菜都堆得冒尖:“现在吃东西也不行,浪费可惜。” “没事。”覃梓学摆摆手:“尽管敞开了吃,吃不完我打包带回去给小魏吃。” 说不喝酒,两人为了凉快,还是一人拿了一瓶冰镇啤酒。 店老板送啤酒的功夫,就手端了一碟花生米,乐呵呵的送给他俩喝酒:“老婆子刚炸的,贼香。” “我今天是特意来跟你道歉的。”店老板走了,秦书笑意微敛,郑重其事的语气弄得覃梓学不好意思了。 “什么道歉不道歉的。”覃老师端起冰啤酒跟他碰了下杯子:“咱们认识多少年了,这种感情在这儿摆着,书记你这么说话就外道了。” 秦书喝了口冰啤酒,摆摆手:“是我不对。这些年绷的太紧了,战战兢兢的生怕说错话做错事,心累。兄弟我不是拿你当外人,也不是提防着你。事实上前天晚上那句话脱口而出我就后悔了。我他妈跟你打什么官腔装什么样子?咱俩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灯光洒在秦书头顶,把男人斑白的发丝映的闪亮。 “刚进门时候,我说我羡慕你和小魏,是真的,不是客套话。季国庆老埋汰我,说我半截身子入土小老头了,也不知道成个家找个知冷知热的。我不是不想,是真不行……” 男人眼底有微微的泪光闪动,让人跟着难过:“我小舅妈,没了……我家那一大家子,大部分家务劳作都落她身上了。我姥我姥爷走的早,我考学出来没几年他们就没了,那时候就有人给她说媒,劝她改嫁,她不肯。后来没多久,我妈她们那边就分了家,我妈看我小舅妈一个人孤零零怪可怜的,就带着她一块儿过了,想着我们家关系简单没什么事儿,也让她忙了这些年好好歇歇。说起来还是我混账,这些年因为自己那点私心不敢回去,就逢年过节的汇点钱,给我爸妈,也给我小舅妈。她就攒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店老板来上菜,秦书住了嘴扭过脸,微红的眼圈泄露出男人几分狼狈,看过去让人不忍。 “秦哥,”覃梓学听得难受,也只能让他看开点:“也都过去了,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好好的,她九泉之下也安心不是?” 秦书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捂住眼睛,再出口的声音带了哽咽:“我早该回去的。你不知道……前两年她发高烧,烧糊涂了,拽着我妈的手说,三儿回来了,三儿回家看她了。后来我妈就、就让她嫁人。一开始还顾及脸面说的客气,后来看小舅妈不肯,话就难听了……我妈那性子你不知道,人不坏,可是不好相处……我小舅妈逼急了,说自己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还嫁什么嫁,不要脸的吗?我妈就说她……惦记着不该惦记的才是不要脸……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妈是后悔了,想着都是一家人,这么疑神疑鬼的,还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不应该。我小舅妈这么些年也不容易,就去她屋里,想着叫她一块儿去赶大集,也算是和好了……进了屋,我妈看着人躺在木板床上,背对着门,就笑话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赖床睡懒觉。走过去推她……人身子都硬了……” 眼泪顺着男人的手指缝淌下来,滴落在酒杯里桌面上,晶莹剔透。 “是我回家奔丧,我妈跟我说的……前一天晚上吵完,我小舅妈自己换了身新衣裳,躺床上喝了敌敌畏……她怕屋里味儿大,还记得把窗户敞着的……”男人泣不成声。这些压在他心底的东西沉甸甸的,快要让他窒息了。 “秦哥。”覃梓学也红了眼圈,嗓子哽的难受:“节哀。” “嗐。”秦书惊醒,胡乱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按在眼睛上,声音含糊:“瞧我这……失态了。不好意思啊小覃。” 俩人这顿饭都没怎么吃,是以结账出门的时候,覃梓学拎着的三大份菜几乎是原封未动。 “秦哥你拿个菜回去吃吧,夜里饿了也垫巴点儿。”覃梓学踌躇着,即使知道自己的安慰苍白无力,还是说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得往前看不是?” “跟你说说好多了。”秦书已经从那种压抑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了,整个人看过去还是有些萎靡,但是比陷进去时候振作了些,眼睛也有了光彩:“这事儿弄得我妈特别后悔,可是人都没了,还能说什么?她给我留了个盒子,光明磊落的连盖子都没封上。里头装着这几年我汇给她的钱,分文未动。还有一张纸条。她没读过书,那几个字歪歪扭扭的,应该是村里扫盲班学的。她写,三儿,好好做事,出人头地。小覃啊,你说,我这辈子还怎么再找别人?我只恨自己懦弱,为什么就不能不管那些世俗的偏见,带她出来,让她也享几天福。她这辈子……太苦了。” 第196章 覃梓学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叹口气。 “你俩好好过日子。”秦书勉强笑笑:“我现在算是活明白了,小老百姓啊,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才是最好的。” 第111章 时间的车轮滚滚,随着国家建设日新月异的变化,很快迈进了九十年代的门槛。 昔日帝王建都的古老紫禁城也慢慢焕发出新的勃勃生机,在号召全国学习特区速度的前提下,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城市天际线不再是葱茏树木和波浪起伏的明黄瓦檐相间,剑指苍天的新时代建筑在这片土地上孕育而生,摩登又抢眼。古老和新潮,旧时和未来,一天一个模样的,碰撞出明艳有趣的火花。 与此同时,国外的很多商家瞄准了中国大陆这片潜力巨大的市场,纷纷将销售触角伸进来,力图在蓬勃发展的中国分一杯羹,赚他个盆满钵满。 季鸿渊自从办了停薪留职,带王伟到处溜达了一圈将近三个月之后,回到京城就正大光明的入驻了公司,开启了他口中的“个体户”模式。 如此一来,魏武强肩上的担子有人分担,公司红火之余,又往前狠狠跨了一大步。 一年时间下来,覃梓学已经懒得搭理魏武强又赚了多少钱云云,麻木了。 “媳妇儿,”魏武强拉开冰箱,拿了瓶可乐咕咚咚灌下去半下子,痛快的抹了把嘴巴:“跟你说件事儿。” “嗯。”覃梓学一心二用的边看着书边听他说。 天气热,他懒得动,窝在靠窗边的沙发里,开着空调看书,一看就是一天。 男人两步走过来,抽出他手里的书,弯腰放在桌上:“放个暑假不上班就窝在家里看书,你眼睛都近视多少度了?” 捏了捏眉心,覃梓学也不是很确定:“八百度?好像还有点散光。不过没事儿,说是过两年有老花眼就能负负得正扳回来一点儿。” 魏武强给他气乐了:“少看点书吧,覃老师你都甩我好几条街了,再这么下去,我觉得要被你嫌弃不学无术了。” “啊?你是今天才不学无术的吗?”覃梓学故作惊讶,抬起没穿鞋的脚丫,不轻不重的踢了男人大腿一记:“我从他二十岁就认识那个小魏队长,就没读过什么书。” 眼疾手快的魏总一把捞住男人不及收回的脚丫,牢牢钳住他细瘦的脚踝:“把你能耐的。敢嫌弃我?” 辛苦躲避着魏武强幼稚的抓痒行为,覃梓学一边笑一边骂他,身上很快出了微微的汗意:“滚犊子,姓魏的你再咯吱我,跟你翻脸了啊……” 窗外阳光炽烈,把地上摆放的那双跟魏武强脚上一模一样的拖鞋映照的纤毫毕现异常清晰。 “好了好了。”覃梓学有点轻喘,抬手蹭了蹭额角上的薄汗,推了推下滑的金丝边镜框,一张不见岁月摧残的脸上斯文清癯依旧,甚至因为被魏武强硬架着去找了个什么广东来的发型师而变了发型,整个人看过去更年轻了些。季国庆每每见着他总要羡慕嫉妒恨的吐槽,说老覃越活越回去了,穿着打扮新潮时髦,还把头发捯饬的跟港台明星似的,跟三十出头的小年轻没二样,太不像话了云云。 “多大岁数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越活越回陷。” “没多大,我就记得你永远二十八,而我比你小六岁。”魏武强笑嘻嘻的,也不考虑脸面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几年他受广东香港那边影响,手头又不差钱,家里冰箱彩电空调什么的大家电一应俱全不说,连穿着打扮都时尚了不少,还非得扯着保守的覃梓学跟他一块儿赶潮流,成天变着花样的可劲儿打扮自家媳妇儿。 “你刚才要说什么事儿?”覃梓学从他手中挣出自己脚丫子,坐直身体低头找鞋子:“我记得你今天有应酬,不回家吃饭的。” “我不回来你是不是又打算糊弄一顿?”魏武强也不直起腰,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要笑不笑的:“也不去爸妈那边了,嗯?方便面?” 覃梓学嘿嘿笑着试图蒙混过关:“新出的康师傅挺好吃的,真的,不相信你试试。” “我还是喜欢华丰。”魏武强一脸拿他没辙的神情,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谢处长临时有个会议,饭局推到后天了。收拾一下,咱俩一块儿去爸妈那边,我刚打过电话了。” 覃梓学穿了拖鞋,嘀嘀咕咕一脸不情愿:“这么热的天,出门就是一身臭汗,也没胃口,随便吃点不就完了……” 魏武强一巴掌不轻不重打他屁股上,换来男人怒目相向。 “看你瘦的,身上还有二两肉了?成天对付着随便吃。”紧跟着魏总又挑起一侧眉毛,笑的满脸流氓样儿:“也就屁股上有点肉了。” “臭不要脸一如既往。”覃梓学真是懒得说他了:“没文化不可怕,又没文化又耍流氓最可怕。” 魏武强给他逗得不行,涎着脸凑过来,不顾反抗的搂着自家媳妇儿,吧唧在脸上亲一口:“你是我媳妇儿,我不跟你耍流氓跟谁耍?我要真耍了,你不得掉醋缸里?” 覃梓学一巴掌在他手背上拍个响的,冷笑:“你去耍,尽管耍。看人家打不打110报警抓你。” “好了不闹了。”魏武强这会儿想起自己要说的正事儿了。说也怪,不管外头什么天大的事儿,他一见着覃梓学就都忘了,跟他臭贫着逗咳嗽唠的不亦乐乎,感觉没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第197章 “季哥说要在方庄买房,十五六楼吧,让我问问你,要是行,咱就一块儿买,上下楼或者对门住邻居,也好照应着,嘿嘿,打麻将也方便。” “方庄啊。”覃梓学几分惊讶带着调侃:“富人区嘛,说是那一片整体规划的,房子都设计好的,特别好看上档次。说是还有涉外公寓。” 魏武强痛快的点点头:“还行,我跟季哥去看过。房子是还没盖完,可是听他们销售员介绍了一下,我觉得也不错,户型什么的比现在的合理。” 覃梓学犹豫了下:“这儿住着不挺好的么,再说了离我爸妈那儿也近。要是搬去方庄……” 魏武强打了个响指:“季哥也想到你说的问题了。” “他还说什么了?”覃梓学推开男人,打算去卫生间凉水洗把脸让自己振作一点,不能老是懒洋洋跟冬眠的蛇样的。 “他还说,”魏总亦步亦随:“说你不乐意去估摸还有个理由,说房子太高住的不踏实。” 闷笑声从覃梓学捂在脸上的湿毛巾下传出来:“还是季哥了解我。” “所以,接下来才是我要跟你说的重点。”魏武强等覃梓学洗好脸把毛巾拧干挂好,这才郑重其事的,眼中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光芒:“季哥说要搞房地产开发,咱们自己盖房子卖!可以学方庄的规划模式,不搞那么大。到时候咱们给自个儿盖个小别墅,把爸妈接着住一块,也好照应!” 覃梓学惊呆了:“盖什么房子啊?一直都是单位分配,谁会有那个钱去买房子?疯了吧。” “不是,”魏武强耐心的跟他解释:“前几年,我记得是87年,深圳那边率先进行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次土地拍卖,房地产开始进入商业化时代。紧接着第二年,海南脱离广东成立了省,说是欢迎大家去淘金。欧阳你还记得不?季哥的发小。他就是那年跟别人一块儿往海南那边投资搞开发吃螃蟹的那一批。小小一座海南岛,你知道现在多少家房地产公司不?将近一万家!这几年你还没看出来吗?内地政策跟着改革开放第一线的步伐,见天的在变。广东深圳海南的昨天就是咱们的今天。你看现在大伙儿还是住筒子楼,排队等分房,可是这种情况很快就会变的。季哥说有个什么政策,名字挺长我没记住。反正意思就是国家出手了,房子要商品化,要慢慢的像是彩电冰箱洗衣机一样,推向市场让老百姓自己掏口袋去买。顶多两三年,商品房就会占据整个市场的大头,这可不是倒腾汽车这么小打小闹的事儿了。” 信息太多,覃梓学又是从来没关注过这块,一时间有点消化不了:“盖房子又不像卖汽车,你就说方庄那块,那也是政府支持着才能一栋栋高楼盖起来。你和季鸿渊你俩,这要是做房产买卖,有多少钱够砸进去用的?到时候房子盖一半没钱了,上哪儿哭去?再说了,房子盖好了大伙都没钱买,还是整歇。” 魏武强胸有成竹的样子,看来季鸿渊给他洗脑很成功:“这些方面季哥都考虑周全了你放心。这会儿咱北京还没正式要拍卖土地,可是上面有政策,总要有人试水。这种时候去做,政策倾斜,政府也会大力支持。还有银行。季哥说了,盖房子不用自个儿钱,让我跟你说放一百个心,我卖车赚的钱还给你放银行里存着。我们找银行借钱办贷款。这叫借鸡生蛋。” “这叫投机倒把。”覃梓学想起自家爸的评价,照搬了过来:“你赚的钱你自己看着办,我没意见。” 魏武强不乐意了:“什么叫我赚的钱?我赚了不是给你花的吗?我赚的不是咱家的吗?你怎么老跟我分的这么清,你的我的。” 沉吟半晌,覃梓学呼口气:“这方面我不懂,武强,季鸿渊是个喜欢冒险挑战的人,我是四平八稳的性子,我没法给你更多的建议,你要是觉得行,你就去做。我说你赚的钱你自己看着办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要是需要投钱进去,你就取出来,我不会反对。就是希望你慎重考虑后再做决定。” 第112章 覃梓学是给热醒的。 迷迷糊糊的凭直觉想着应该快天亮了,四五点钟的样子,倦意还很重,不想起来。可是整个人像是被厚实的电热毯裹住了,热的冒汗。 空调坏了? 艰难的支开一道眼缝,反应迟钝的大脑过了几秒钟才把看到的景象消化掉。 “滚。”覃梓学有气无力的伸手去推某个赖在自己身上的家伙:“热死了……” 睡着了都本能粘人的魏总紧紧靠在覃梓学身侧,长腿长手的直接横着压在他身上,也难怪覃梓学做梦都觉得电热毯裹身。 推了一把,魏武强睡的正熟,纹丝不动。 被搅了好眠的覃梓学恼了,手脚并用的抵着蹬着,硬是把人从自己身上生生“撕”了下去。 不情不愿的魏武强翻了个身,晾给他一个宽厚的光脊梁,呼呼接着睡。 倒是覃梓学给折腾着,起了一身薄汗,连睡意都给搅了。 气的牙痒。 酝酿了会儿睡意,覃梓学无奈的放弃。伸手摸过床头柜的手表,借着窗帘外微弱的天光看了看,四点半。 夏天天亮的早,再有个十几二十分钟,也就要出太阳了。 房间里的空调发出嗡嗡的声响,凉意一点点安抚了他的焦躁。 七八月份天气热,就是晚上也是暑气不消。自打魏武强花了大几千买了空调回来,覃梓学只用了半天时间怒斥他败家子,很快就没骨气的投降了。 第198章 他怕热,每到苦夏时候胃口不佳精神不振,整个人都要消瘦不少。本来就不胖加上有胃病,几个月熬过去,到秋天看着就伶仃又黑瘦,愁得魏武强长吁短叹,说自己白给补了,一夏天给打回原形了。 所以市面上一有了空调,甭管它是天价高到令老百姓望而却步,魏武强搞明白了原理,立刻果断的掏腰包买回了家装上,誓要让自家媳妇儿夏天过的舒服惬意。 从最开始又大又憨的窗机,到现在出了分体式挂机。 覃梓学侧过脸,盯着魏武强的后脑勺出神。 这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毛病,睡觉总是喜欢贴在自己身上。说一百遍也没用,每次都是认错态度极好,嬉皮笑脸的说不会了。然后再一百零一次的贴上来,啪叽一下,狗皮膏药样的。质问他的言而无信,他又耍无赖装无辜,说自己睡着了也不知道,完全是本能在作怪。说他稀罕自家媳妇儿稀罕到了骨子里,睡着了都控制不了。 覃梓学拿他没辙。 冬天还好说,人肉取暖器相当不错。可是夏天就苦不堪言了…… 加上有时候被压到胸口喘不上气做噩梦,有时候被膝盖顶着小腹做梦到处找厕所,有时候被挤着睡到了床边,半条胳膊都挂在了床外…… 覃梓学有点郁闷。凭什么自己被热醒了睡不着,这混小子还兀自睡的香? 坐起身下床去了趟厕所,原本打算洗漱完了下去买早饭,覃老师眼珠转了转,改了主意。 八百辈子难得一次恶作剧的,为人师表的覃老师走到床边,一边大声嚷着一边伸手去摇晃魏武强:“起床了起床了,天亮了,快!太阳晒屁股了!快起床!” 酣眠中的男人被吵醒,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傻愣愣的:“啊?几点了?” 覃梓学憋着笑,一本正经的:“七点多了,赶紧起床去买早饭,我要吃焦圈儿豆汁儿。” “哦。”挺大个子的魏总一点起床气的没有,乖乖醒了会儿神,一骨碌坐起来,光脚跳到地板上翻衣柜:“今天阴天呐?七点多了才蒙蒙亮……” 使坏的覃老师肠子都要笑打结了。毫无愧疚之意:“谁知道。哎你昨晚睡觉不热吗?” “不热啊。”魏武强翻了件藏青色带白条纹的短袖poo衫套上,傻了吧唧的都没去看墙上的挂钟:“开着空调热啥?” “是吗?”覃梓学磨牙:“那我怎么热醒了?觉得像是裹了一身电热毯,热的快起痱子了。” “空调坏了?”魏总丝毫没往自己又犯错了上面想,疑惑的看了眼空调挂机:“这不是好的吗?挺凉快的。对了,不是我说你,你嫌热,晚上睡觉就光穿个裤衩得了呗,非得套个大背心。完事儿把自个儿热醒了吧?” “你怎么好意思怪到背心上的?!”覃梓学简直被他的奇葩逻辑打败了:“不知道是谁跟张狗皮膏药似的,大夏天的死活粘过来,推都推不走!” “啊?”魏武强明白了,继续装傻:“谁啊?咋这么不上路子呢?把我媳妇儿捂出痱子咋整……”话没说完,魏总破功了,笑的不行,眼泪都要出来了。 覃梓学气不打一处来,扑过去“拳打脚踢”:“你说谁?啊魏武强你能耐了你,吃一百个豆都不嫌腥,你说你咋那么烦人?睡着了还贴过来,你是锅贴啊你?” 魏总一边躲一边笑着求饶:“我错了媳妇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闹腾了一会儿俩人都出汗了,魏武强眼角一瞥,看着墙上挂钟后大吃一惊:“啊?这不是才五点吗?哪有七点啊!” “对。”覃梓学身心舒畅,承认的光明磊落:“你把我热醒了,你自个儿还想接着睡?门儿都没有。” “行行,不睡。”魏武强心里暗戳戳的想自家媳妇儿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又会撒娇又泼辣身材好皮肤滑好看的要命瞪眼睛都风情万种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意淫的覃老师心气儿顺了,大人大量的摆摆手:“走,去公园遛个弯,然后去店里吃早饭。” 换好衣服洗漱完,出门前魏总突发感慨,听的覃梓学莫名其妙外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媳妇儿啊你可真是太好了,我家祖坟肯定冒青烟了才让我这辈子遇到你。” “你家祖坟冒没冒青烟不知道。”覃老师恶狠狠的给他一巴掌:“你下次再敢大夏天的给我裹电热毯,我就把冬天的棉被翻出来让你冒烟信不信?” 太阳初升微风习习,沁绿的草木郁葱茂盛,连知了也有早起的,挂在水潭边的垂柳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振着翅。公园里大爷大妈们早都开始了锻炼,打太极的舞剑的跑步的,热热闹闹充满了老百姓幸福和乐的烟火气息。 倒是像魏武强覃梓学这样年纪的人特别少,显得他俩就有点鹤立鸡群的架势。 覃老师有点不自在:“咱俩这年纪,到公园早练是有点早了啊。” 魏武强乐了:“还早恋?不早了,再过两年就是黄昏恋了。” “说锻炼呢,耍什么贫嘴?要点脸吧。”覃梓学推他一把,佯怒:“快,跑步,往里头人少的地方跑。这都快拿咱俩当动物园大猩猩看了。” 魏武强一边跑还一边嘴欠,当然得是小小声:“我跟你说,我还真做过梦跟你早恋的。梦着你是我小学同学,系着红领巾,小脸绷着,两胳膊端正叠着放在课桌上,啧,那小模样甭提多招人了。” 第199章 听的惊悚,覃梓学拐他一脚:“你怎么这么变态啊,做梦还梦这个?小学生才几岁?你是不是太早熟了?” “不是早熟,是欲求不满。”魏总一言不合直接开黄腔:“就你非要规定什么一周只给弄一次,我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呗。” 斯文人直接恼羞成怒:“滚蛋!姓魏的你今年三十六了,不是三岁也不是六岁!” “三岁六岁不能干那个。”魏总笑的肚皮疼,快撑不住要蹲下去了:“哎媳妇儿你怎么那么逗哈哈哈……” 覃梓学简直想弄死他,伸脚去踢蹲下来的男人:“脸呢?姓魏的你脸呢?出门急忘了带丢家里了吗?!” 俩人这会儿跑的稍微远离了菜市场般的锻炼密集区,最近的三俩大爷也隔着几十米的样子,专心致志的对着一颗大树发功。 “港真啊,”乐不可支的魏总冒出句不伦不类的粤语:“媳妇儿你不能这么压抑你家掌柜的需求。爷们儿眼下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真给憋坏了看你上哪儿哭去。” “滚滚滚!”覃老师臊的脑袋顶冒烟,逃也似的绷着脸顾自往前走:“懒得理你,大清早的。” “不跟你闹了。”魏武强笑够了,抹着眼泪赶上来,拽了下覃梓学的手腕,怕他生气又赶紧松开:“我说梦着跟你小学就认识坐同桌是真的。有时候我就觉得挺遗憾的,认识你迟了点,少了前二十年。你说要是咱俩打小就住邻居,然后一块儿上学,我给你带油条煮鸡蛋当早饭,过年把我妈炸的麻花和油炸糕爆了送去给你吃,我跟你讲老香了!我妈到年底一炸吃的,那香味儿能飘到长安农场那么远!馋的人直流哈喇子。咱俩放学一块儿回家,写作业,不会的你教我,写完了咱俩就去玩,弹溜溜打啪叽,玩攻城也行啊。谁敢欺负你我揍不死他,把他摁地上跟你道歉……” 覃梓学斜睨他一眼,淡定的一句话把人噎死:“打小认识也做不了同桌,我大你六岁小屁孩。我上初中你上小学,我考大学你上初中。想什么呢?” 魏武强给怼的干瞪眼,半晌才控诉:“服了。媳妇儿你可真会煞风景。” 第113章 “妈您高血压药吃了吗?”魏武强关了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回客厅。 “吃了。”覃妈按着腰,慢慢坐在椅子上:“梓学又加班啊?” “说是有个学术会议,要迟点。”魏武强看了眼手表:“他说大概七点半八点钟,等会儿我去接他。” 覃妈跟着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有点担心的样子:“这么迟,也不知道吃没吃点东西垫垫,他那个胃也不好。” “早上出门前我给他塞了包饼干。”魏武强又探头往屋里看:“爸,我帮您按按腿?” “今天不按了。”覃爸靠在床头,戴着老花镜看书。听着魏武强问话放下手里的书,抬手招了招:“大强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哎。”魏武强不知道老爷子有什么吩咐,乖乖进门。 “把门关上。”覃爸去年冬天又犯病了,半边身子不能动,算是彻底没法下床了。精气神儿眼看着一年不如一年,人老的厉害,头发全白了。 外头客厅里就坐着覃妈,魏武强对这要求挺莫名其妙的,不过还是老实的轻带上了房门。 “我这情况,”覃爸枯树般的手背动了动,无意识的在扣着的书面上划了划:“指不定今年是过不去了……” “爸您又胡思乱想。”魏武强不乐意听他说这个,心里隐隐不安:“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帮您按按腿,过阵子就好了。” “好不了了。”覃爸摇摇头,表情平静,没什么丧气或是悲哀:“我这活了七十多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吗?大强你甭说那些安慰的话,用不着。” 老爷子停了下,像是在整理思路,徐徐开口:“按说这些交代我该跟梓学讲,我寻思了几天,咱们家大事小事的,梓学是个甩手掌柜,我还得吩咐你。我让你关上门不是说要背着你妈,老太婆听不得我讲这个。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她看不开,我就说过一回,她这哭了三天,还不理我。” 覃爸几分无奈:“按说现在这日子,我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你跟梓学都是孝顺孩子,就是我不在了,你俩对你妈也不能轻慢了。但是这老人呐,总是想得多,在这世上活了几十年,临走了还有记挂。我这说了你就记着。生死这事儿你我说的都不算,阎王爷说的算。” 一向意气风发的男人有点低迷和难过。深吸一口气郑重的点头,压下去那些情绪,魏武强开口:“您说,我记着,咱好日子还得过,我就记着就行。” 覃爸拍拍男人的肩膀,眼中带着看开的豁达和释然:“多大爷们儿了?别动不动跟女人似的,眼泪不值钱。几件事。第一,人死灯灭,别搞铺张浪费大张旗鼓办丧事那一套,越简单越好。不是说你们搞多大排场就是孝顺,没必要。火化了就找块墓地埋了,就最普通那种。第二,万一我临终前送医院要抢救,不要人为延长我的痛苦。像是那种要切开气管什么的,不行。我不同意。到时候你让梓学签字同意放弃治疗。让我体面有尊严的离开。第三。哭什么哭!” 魏武强狼狈的抹了把眼睛,出口的话带着鼻音:“嗯爸您接着说,我听着。” “都有这一遭,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明白了。”覃爸皱眉:“说哪儿了?让你这一打岔都忘了……哦对,第三。你回头帮我买套中山装,装老衣服,我不穿寿衣。你妈嫌我不吉利,不给我买也不让我提。第四。等我没了,你俩把你妈接过去一块儿住,别让她一个人住,太孤单,也会胡思乱想。她现在血压高,记性也不好,记得监督她吃药。” 第200章 魏武强在房间酝酿了好一会儿,把那股难受劲压下去了,眼泪擦干了,又用力揉了揉脸,放松表情着,这才打开房门走出去。 覃妈坐在原来的位置,眼睛红红的。 “老头子跟你交代后事了是不是大强?” “妈,”魏武强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声好气的劝她:“您别生气,这都是我爸想的太多,他说我就听着。咱有病治病,没事啊没事,妈。” 有人安慰,老太太反而跟小孩似的,忍不住呜呜的哭:“这老头怎么这么烦人呢?一天到晚说也不听……” 好不容易把覃妈情绪安抚好,魏武强出门时候觉得整个人都累的不行。心累。 努力回想了下,魏武强有点记不清了。他妈魏大娘过世前也是这样吗? 好像不是。而且自己那时候年轻,懵懂无畏的,对生死这种事完全没概念。 妈死了,自己嚎了几嗓子,难受是真难受,可是过去也就过去了。 眼下三十多岁,不说经历大风大浪,起码多长的岁月是真的沉淀出来了一些东西。 老爷子今晚说那些,差点把他说崩溃了。 现在想想还庆幸,幸好覃爸是跟自己说的。这要是跟梓学交代,指不定得哭成什么样。 脑海里浮现出自家媳妇儿哭红了眼的样子,魏武强心疼了。 “算了,还是我来担着吧。就媳妇儿那小身子板,哭狠了伤身,万一再厥过去……” 激灵灵打个寒颤,男人果断放弃了把今晚覃爸的话转告给覃梓学的念头。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覃梓学还没出来。 魏武强问过了门卫大爷,知道还没散会,就蹲在马路牙子上摸出根烟点上,在缭绕的烟雾里想点儿事儿。 既然老爷子说了,他得开始留意墓地的事儿了。回头抽空去看看,挑块儿好点的。 还有抢救那事儿。老爷子说得对,真要到了那时候,去争那点时间没意义。可是犯愁的是该怎么劝梓学放弃。 装老衣服好办,回头让小张去采买,公司工作服定制那家店就不错。 至于把覃妈接过去一起住,完全没问题。可是提前得把自个儿和媳妇儿那屋弄隔音了。不然晚上干那事儿,还不得把媳妇儿臊死?或者臊死之前把自个儿弄死? 烟头明灭间,魏武强脑子里走马灯的转着念头。 原来总觉得好日子还长,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可是爸说得对,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不考虑不行。 自己活着能把媳妇儿捧手心里疼着哄着照顾着,万一要是自个儿走前头了呢? “还有合葬这事儿。”魏武强魔怔了样的小声喃喃:“我得先找找路子想想办法……”在他一根筋的思维里,他跟覃梓学就是亲两口子,死了埋一块儿是天经地义。可是眼下搁在现实里,还真不是那么好操作…… “干嘛呢?蹲这儿跟个要饭的似的。”覃梓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会出来了,看着自家小爷们儿蹲在路边抽闷烟,那挺拔的身影在夜色中竟有几分寂寥,莫名的就心疼了。 “下班了?”魏武强扔了烟头站起身,两步迈过去:“我骑车带你吧。” 刚才出门心乱,魏武强索性打了辆出租车,也怕自己一路上心不在焉的骑车骑到沟里去。 静谧的夜色中,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紧不慢蹬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他的爱人。驰过路灯的下面,橘黄的暖光把他们的身影缩短又渐渐拉长,只有自行车链条带动车轮发出的齿轮啮合声,轻微又单调,却让人无比安心又放松。 “刚才蹲路边寻思什么呢?”覃梓学稍稍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舒服的呼了口长气:“这一下午带晚上给我坐的,浑身都不得劲。” “回家我帮你按摩。”魏武强没回答他前面问题,握着车把稍一晃动,绕过地上一块小石头:“你这肩颈本来就不好,一坐几个小时肯定难受。” 心情很放松,覃梓学跟他开玩笑:“我这不是有专业级按摩师营养师大厨吗?样样活计拿得起放得下。” 不紧不慢骑车的男人好一会儿没接话,再开口时候话题跑的十万八千里远:“媳妇儿,你说像我这么结实健康的身体,是不是一定能长命百岁?” “能啊,必须能。”覃老师眯着眼,放空大脑享受着眼下美好的时光:“这位施主仪表堂堂印堂发亮头顶生祥云,一看就能活到一百多岁。” “我也不用活一百多岁,比你长一点就行。”男人的声音像是从胸膛里传出来的,闷闷的:“我得好好照顾你。” “今天这是怎么了?多愁善感的?”覃梓学也没多想,逗他:“魏总变成林妹妹了啊?对了,你妈没代你算过生辰八字吗?除了姻缘子嗣,没说过你能无病无痛活到一百岁?” “她算不出来具体多少岁,就是说这辈子挺好,老了也不遭罪,眼睛一闭就没了,不会横死不会缠绵病榻。其他的我记不清了。”魏武强想起来要紧的事儿赶紧问:“你晚上吃东西没?饼干吃了?” “晚上学校安排晚饭了。”覃梓学夸张的叹口气:“教师食堂做的,大辣椒炒肉丝,家常豆腐。唉,赶不上你一根小指头做出来的味道。你晚上在爸妈那边吃的?妈做什么好吃的了?还是你做的?” “妈炒了俩菜,味道绝对一流。我捡的桌子洗的碗。”愁绪稍解,魏武强忍不住弯了嘴角:“倒是你,学校饭菜就是不好吃也得吃,别饿坏了胃。” 第201章 “回家你给我煮碗面条吧,不用多,一小把挂面就行。馋。”大男人坐后座上,小孩似的晃了晃双腿,惬意的很:“加点那个蒜蓉辣酱,香啊,这会儿光是想着都要淌口水了。” “行,”魏武强脚下稍一用力,车镫子被他蹬的转快起来:“切点肉丝,冰箱里有柿子和黄瓜,再卧个荷包蛋。先说好了啊,不能多吃,睡觉前别吃撑了又不消化……” 最家常的闲话唠叨飘散在夜风里,刮上树梢飞向夜空。星星羡慕的眨着眼,注视着茫茫人世间最普通的这样一对,隔着亿万年的距离悄悄把淡淡的光辉洒在他们身上。 第114章 日子平静的滑过,波澜不兴又带着有憧憬有奔头的架势往前跑。 覃梓学在大学里是物理学院的学术带头人,寒暑假歇的比别人少,开学后一忙起来也是陀螺样的转。九月份开学的时候,纵有万般不舍,覃老师还是不得不放弃了一线教学的任务,本就因为舍不得,硬是挤出来安排的一门专业课,眼下是彻底没时间教了。 学生们都喜欢听他的课,或深奥或枯燥的物理知识,被覃老师讲的深入浅出,妙趣横生。 往往一到覃老师的专业课,说是座无虚席有些夸张,可是没有一个学生缺课倒是真事儿。 备课的认真,听课的珍惜,师生们在课堂上相处愉快又融洽。 是以这学期一听覃老师不带课了,大三大四的学生们哀嚎一片,还有性子急躁的学生,联名写了信说是“为民请命”,要求覃老师继续上课。这事儿在h大里一时传为美谈,惹的别的分院的学生们探头探脑,结伴过来物理学院看看这位被学生神化的老师长什么样。 这个时候,覃梓学曾经带过的一个学生汪浩,物理学院前一任的学生会主席,出了事。 这个男生天资聪颖悟性好,在课堂上思维跟着转的快,比较活跃,让覃梓学颇为欣赏。当时汪浩还跟覃梓学说过,自己要报考本校的研究生,问覃梓学能不能带他来着。 另一方面,他在学生群体里面人缘也很不错,性格外向待人友善,作为校篮球队主力前锋,不知收获了多少女孩子的芳心。 就这么个开朗又上进的孩子,在新学期步入大四年级不到一个月,在全校引起不亚于九级地震的轩然大波。 他谈恋爱了,对象是个男的,是校外的,痞里痞气的一看就让人退避三舍那种小流氓。 这段禁忌的感情被曝光不是因为别的,是那个校外的青年找到h大,俩人在校门口不知什么原因起了争执。青年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汪浩,拍屁股要走汪浩不给,情急之下汪浩也是昏了头,仗着自己一身蛮力,把人硬给抱住亲了下去。 当时正是晚饭后时间,学校门口不少学生进进出出的。有个摄影协会的学生正好带了相机,看到这一幕居然就手给拍了照。 同性恋这种事儿让大学生们又好奇又畏惧,一时间口口相传着,差不多一夜之间传遍了半个校园。 刚刚步入九十年代,恰是国内风气渐渐开放之初,很多国外的思潮涌进来,一知半解却又不够详尽严谨。这些走在时代前端的孩子们似懂非懂的,兴奋着窥视着观望着,说不上是恶意还是善意的关注和议论,生生把汪浩顶到了风口浪尖。 h大学生处处长牵头找到物理学院,连同校领导召集分院各负责人及汪浩班级辅导员,一块儿开了个紧急会议。 张处长是个四十多岁特别严肃的女性,看得出她很反感汪浩这件事,话里话外咄咄逼人,要求学校严肃处理。 “我觉得汪浩同学平时各方面表现还不错,”辅导员齐震是个前年才毕业的年轻人,跟汪浩关系不错,可是看着张处长那张脸心里也敲鼓,说话没什么底气:“团结同学,学习认真刻苦,大二时候就很要求上进的交了入党申请书……” 张处长不耐烦的敲了敲桌面,声音尖锐:“这是作风问题!是很严重的作风败坏问题!一个学生再怎么不错,品行最重要!我们h大百年名校,治学严谨,不能放任默许这种情况的发生!汪浩如果是毕业后作为社会人员发生这种事,我们管不着。可这种事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我们学校大门口!影响相当恶劣!我觉得汪浩这名同学是公然藐视校规!” 这话说的严重了。在座的每一位都听懂了,张处长这是要拿汪浩祭刀,杀鸡给猴看。 “不是光天化日,是晚上……”齐震小小声的嘟哝了一句,闭上了嘴。 覃梓学想了想,不卑不亢的开了口:“关于汪浩同学这件事,我提一下个人的看法。首先声明,我不针对任何人,就事论事。” 在座的几个人齐刷刷的把目光投了过来,齐震的眼中更是刷刷放光,赤裸裸的写着“覃院长救命”几个字。 有点好笑。覃梓学暗暗的想,到底是年龄长了见得多了,眼下这种曾让自己躲避不及的情况,居然也会处变不惊了。 “我认为汪浩的事情纯属他个人感情问题,不至于到公然藐视校规这么严重的结果。”覃梓学一鸣惊人,眼看着张处长脸上青红交加,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 “年轻人嘛,”覃梓学好整以暇的微微一笑。不疾不徐:“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 “胡闹!”张处长拍了下桌子:“覃院长不是我说你,这种事情怎么能这么儿戏?同性恋是病态,是不正常的!是会传染……疾病的!”张处长毕竟不好意思说出艾滋病的名字,含糊其辞:“这是一种精神疾病,警察应该把他们都抓起来!” 第202章 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嫌恶和鄙视看过去令人惊心,只是这些都不足以让如今的覃梓学再去胆怯甚至自卑:“联合国最新的研究结果已经把同性恋剔出了精神病的范畴,去病理化的建议也是有理有据。张处长还不知道吗?再说了,如果像你说的是病,老师应该像医生一样,治病救人答疑解惑,而不是粗暴的扣个大帽子,用所谓的严肃处理去简单对待。” 张处长语塞,脸上涨的通红。 分管行政的副校长于求真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好人,胖胖的脸乐呵呵的,像弥勒佛:“张处,覃院,俩位老师都别动怒,咱们都是为了学生好对吧。那位汪,汪什么来着?汪浩,对,汪浩同学。我们还是要秉承治病救人的原则,啊这个……小齐老师是汪浩同学的辅导员是吧?他在平时的学习和生活中,有没有向你提出过什么困难或是苦恼?他跟那个校外人士,是谈恋爱的关系吗?是不是被胁迫的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回轮到齐震吞吞吐吐了:“于校长,这个,好像吧,汪浩还真没……真没什么,没跟我提过什么困难……挺好的一直……” “这样。”老好人于求真点点头,商量的语气分别问张处长和覃梓学:“我建议先让齐老师找汪浩同学谈谈,具体了解一下情况,我们再做进一步讨论,你们觉得呢?” “太帅了!”齐震跟着覃梓学下了一层楼回到办公室,偷偷摸摸往后看看没人,满脸兴奋的夸覃梓学:“覃院你可真是太厉害了!哎妈真过瘾!你看张处那张脸,一会儿绿一会儿紫的哈哈……联合国最新的研究已经把同性恋去病理化。” 小年轻学覃院长讲话,嘿嘿的乐:“覃院你咋啥都懂呢?我真是太崇拜你了!” 覃梓学伸手推门,瞪他一眼:“少来这套。有那功夫去查查资料,找汪浩好好聊聊,看看什么情况。还有,汇报之前,你先过来跟我说一下。” “没问题。”齐震跟着进了覃梓学的办公室,随手带上门又忍不住嘀咕:“覃院你说说看,汪浩这小子脑子里想什么呢?挺好一小伙子——” “你也觉得他是同性恋就配不上你说的好小伙子称呼了?”不防覃梓学突然打断他的话,转过来看着他:“或者说你骨子里还是认可张处长的说法,觉得汪浩这是病,是见不得光是丢人的事儿。” 齐震都傻了,瞠目结舌磕磕巴巴,两只手直摇:“不是不是,覃院我、我不是……那意思。嗐……我,我就是觉得可惜。汪浩要是老老实实走下去,多好的一条金光大道铺在他脚下?学生干部,年年奖学金,马上还要考研。小伙子又长得仪表堂堂,性格也好。听说他家里情况好像也不错,起码小康水平,吃穿用度上看得出来,都不是那种特别穷苦的学生。就他这条件,要是不来这么一出,以后一辈子能看到的吧?顺遂得意啥的。” “有时候感情这种事,是没法选择的。”覃梓学愣怔了几秒,叹口气:“人是社会性群居动物,不是活在纯粹自我的空间里,所以大众的标准和大众的眼光就很重要……算了,不说这个了。小齐你去忙吧。” 齐震出了门,心有余悸的摸了摸额头,一脑门的冷汗:“哎妈呀,覃院可以到校辩论队去当一辩了。原来咋没发现覃院这么犀利呢?” 办公室里只剩下覃梓学自己了,他站了一会儿,这才觉得累。 双手扶着桌面放松了身体,男人长长呼了口气。 左手边的桌面上摆了一盆文竹,绿意盎然,还被魏武强特别有童心童趣的放了两块小石头。 覃梓学盯着那两块不规则的石头,脑海里清晰浮现出他俩出去散步捡到它们的画面。 【媳妇儿你看这块石头挺好看,蜂窝煤似的!像不像个缩小版的假山?哎你都不知道,最近季哥疯了似的给我恶补什么房地产知识,除了土建房屋结构,还有园林绿化,前天才说到什么太湖石。喏,回去我给刷刷干净,搁我给你买那盆文竹里,当假山……这块也好!是横的!你看这纹理,像不像武松打虎那个连环画里面,他喝了三碗酒醉卧景阳冈的那块石头……】 这世上纵有千千万万条通天坦途大道,可是只有一个魏武强。不管他站在什么样的羊肠小路崎岖不平,不管别人会说什么会怎么看,自己都会毫不犹豫的跟他一起走下去。 或许这才是自己刚刚近乎于发泄般的跟齐震讲,却是只有自己明白的话语吧。 第115章 “我到图书馆找资料,找不到。我也没人可以问。同性恋就像洪水猛兽,人人避之不及。”坐在对面的汪浩眼神带着迷茫和痛苦,两只手局促紧张的握在一起:“覃老师,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恶心?” “不会。”覃梓学没想到汪浩会直接来找自己,而不是从齐震口中得知一些情况。 不过这样更好,可以更全面的了解情况,以便对学校可能的处分做出应对之策。 小青年激动了,或许是覃梓学的平静淡定让他看到了曙光:“我跟袁伟从小就认识,邻居,他不爱学习成绩也不好,可是人特别仗义,有回打架他帮我挡了一砖头,肩膀都给拍的乌紫,半拉月胳膊都抬不起来。我原来也不懂啊, 就觉得喜欢跟他一块儿玩,他要是跟别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我心里可堵得慌。那阵子我就觉得自己有病,跟个女的似的,小肚鸡肠,大伙儿在一块儿玩,我能看到他的好别人也能看到,我生什么气呢?那程子我刚上高中,他不念了,说不是读书的料,跟人学修摩托车去了。再后来他过生日,那天他请了不少朋友哥们儿的去吃涮锅,还有个女的,跟他挺亲密那样儿。那天晚上我气的不行,特别难受,跟他那些社会上的朋友喝酒,来者不拒。他朋友都跟他夸我,说我够哥们儿意思,是条汉子。我可去他妈的吧,我一点都不想够意思,我就是难受。我看着那女的坐他边上,笑的厉害了就靠他肩膀上,我就恨不能走过去把人扔出去才解恨……也就是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对劲了,我对袁伟有那种特别阴暗特别不要脸特别疯狂的想法。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我想把他锁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屋子里,让他只能看到我……覃老师你也被我吓坏了吧?这么变态的想法。说实话当时我也被自己吓坏了。想着汪浩你他妈的怎么变成这样?袁伟拿你当可以过命的兄弟哥们儿,你呢?你想什么呢!” 第203章 覃梓学没有办法感同身受,可他能理解。事实上这么疯狂又激烈的感情,或许是现在没吃过苦的一辈年轻人才拥有的吧。无畏又勇敢,不会前怕狼后怕虎,不会压抑在心底让它烂掉。 “所有人都觉得我阳光开朗,善解人意好相处。可是真实的我一点都不阳光,我那都是故意做出来的,有时候就觉得自己恶心,装什么装呢?”高大帅气的大男孩神经质的抖着腿,两只手抓紧又松开,旋即又紧紧攥起来:“我经历过很绝望很灰暗的一学期。就高一上学期。袁伟谈对象了,就那个他过生日去的女孩。我经常站在我家窗口,看着袁伟骑着摩托车,带着那个女孩招摇过市。那些车都是他们修理厂的,各种各样,油门轰响着窜出去,那女孩就抱着他的腰,笑的特别浪。对不起覃老师,我是不是很恶毒?我不该这么说女孩子,可我管不住自己的脑袋,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我觉得她虚荣肤浅,配不上袁伟。” “我也努力过。”汪浩接过覃梓学倒给他的温水,说了声谢谢:“我想我不能这样,我不能钻牛角尖。就算是为了袁伟好,我也不能再这样。”大男孩嗓子哽了下子:“可我真控制不住自己,上学看不到时候会想,胡思乱想他在干嘛,是不是和那个女的在一起。其实我明知道他在修理厂,在上班。回家以后又坐在窗户边,哦对,为这个我还特意把我房间调整了一下,把书桌搬到了窗边,就为了一抬头就能看出去,袁伟只要回来,从胡同口一露面我就能看着。我爸说窗边写作业不好,阳光光线太强烈伤眼睛。我那时候哪还顾得上伤眼睛?我觉得我要是看不着袁伟我就得死。死比伤眼睛更可怕吧?对,我那时候就是这么疯狂这么不可救药。那学期期末考试我考的一塌糊涂,原来我成绩一直很稳定,大概在班级前十年级前百这样子。我爸以为是我刚上高中不适应,也没多说我。倒是袁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当天晚上下班,大概是九点多钟吧把我叫出去,跟平时一样,取笑我说大学生怎么考砸了不是要考h大的嘛。其实就是句玩笑话,我却火了。我跟他吵,他莫名其妙,说我二逼。我说更二逼的你还没见过呢……后来我俩打了一架,也不知道谁先动手的。袁伟没我高没我壮,可是他那两年混社会修车什么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身手就特别厉害。他掐着我脖子把我按树上,问我服不服。我听着他恶狠狠的往边上吐吐沫,我记得我一拳头打到他脸上的,不知道是不是把他嘴巴打出血了,我就后悔,我说你让我看看,你牙齿是不是让老子打掉了?袁伟还是心软,就松了手,骂我脑瓜子被门夹了,考不好跟他撒什么气。我那时候就憋不住了,我觉得自己不行了,我再不做点什么我就真不行了。然后我借着看他牙齿松动没有的由头,他也没提防我……我就豁出去亲上去了。” 汪浩笑的惨淡:“袁伟是真没想到我会这样吧,他那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怎么说呢?我说不清楚。我就跟他说,伟子你明白了?我为什么看不上孙丽,孙丽就他对象。我宁可自己脑瓜子被门夹了。我说伟子我忍不住了,我想杀了孙丽,我再不跟你说,我就要成杀人犯了。袁伟被我彻底弄傻了,指着我鼻子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最后就撂了一句狠话走了,他说汪浩你给老子等着!然后我就等着,一心一意等着,等他来揍我,或者叫他那帮哥们儿一块儿在我放学后堵我,拳打脚踢一顿。打死最好,不行打残废也没关系。我光是想想都挺痛快……” 覃梓学听的唏嘘,他也想不到汪浩竟然会来个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跟自己说,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而且这个看过去阳光开朗的大男孩竟然有着这么疯狂的内心世界。 办公室里沉默了几秒钟,只有墙上挂着的钟表滴滴答答的,规律又单调。 “袁伟,不是同性恋?”覃梓学问的小心翼翼。 汪浩摇摇头又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把覃梓学都弄糊涂了。 “他是。”汪浩嘴角翘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一闪而过:“他对我也有感觉,可是后来我俩好上了之后我问他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他不说,应该也就是初中毕业前后吧。他家情况跟我家不一样,他爸他妈离婚了,他跟着他爸过,他爸脾气特别暴躁也没读过什么书,大男子主义,他妈就是被他爸打跑的。袁伟觉得我俩不可能,他比我理智,所以他早早就找了个对象,绝了他自己那点念想。我俩是我高三那年好上的,当然这个时间他不承认,他只承认为了不让我分心好好高考,所以他跟孙丽分了。反正我自己认为那样就行了,我高兴的要疯了。在这期间乱七八糟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就不说了,总之后来他被我逼着承诺,只要我考上h大,他就跟我处对象。高考出分那天,我查到分就跑他们修理厂去了,逼他兑现承诺。他这人吧,有时候也挺鸵鸟的,明知道我上h大十拿九稳了,还嘴硬,说等录取通知书到了才算数。” 陷入回忆的大男孩眼中带着璀璨的光芒,极其动人:“八月八号,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我冲去他们修理厂,抖着烫金的通知书在他眼前晃,自作主张跟他们老板请了一天假。我不知道要带他去哪里,我就想着这样的好日子还上他妈什么班?我得跟袁伟狂欢去!去庆祝属于我们俩个的纪念日!他们老板谭二哥也特别好,不仅大手一挥准了袁伟的假,还扔了一盒没拆封的红塔山给我,说小子可以啊真牛逼,名牌大学!我俩那天就跟俩傻子似的,哪儿也没去成。我说去后海划船,他说傻逼啊大热天的,划船晒的要死;我说去逛动物园,他说没劲就那么俩猴一虎啥的,早都看腻歪了;我说去喝酒庆祝吧,他跟看神经病样的,说大哥你看看几点这才九点二十!吃早饭啊吃!我们那天就在北京晒得发软的沥青路上逛了一天,晒的头皮疼。我老是看着他傻笑,后来把他笑毛了,红着耳朵耍狠,说再笑就弄死我……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我俩的关系,任何人都以为我俩是铁哥们儿是死党是发小,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彼此的爱人,是许诺要一起走下去的伴侣。” 第204章 “那你俩,前几天在学校门口,是闹别扭了?”覃梓学打心眼里希望这俩孩子能顺利走下去:“就算闹别扭,最起码我觉得汪浩你有一点做的不对,你不该在学校门口亲他,那么多人看见不说,还被拍了下来。” 汪浩眼底的光芒暗淡下去,大男孩低着头,好一会儿没讲话。 “我也不是要跟你说教。”覃梓学看他这样,该死的又不落忍了:“你也知道这社会对同性恋不宽容,甚至前年被列入打黄扫非的治理行列。你们就是有天大的问题——” 汪浩猛的抬头,直勾勾的看着覃梓学:“袁伟要跟我分手,他说我心里没他,说我既然要考研,蒸蒸日上大好前程了,再这么下去也没劲。这里面一句话两句话讲不清。覃老师我知道是我冲动了,采用了不正确的做法,可是……我不后悔。在我心里,学校要开除我都没有袁伟要离开我那么严重,我不能让他走,他要是跟我分了,他能跑外地去,天涯海角的,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那绝对不行!” 第116章 “媳妇儿过来,陪我玩两把!”魏武强坐在电视机前面的地上,盘着腿,手上拿着小霸王的游戏机手柄:“今晚不做饭了,柜子里有广州酒家的点心,你要是饿了就垫垫。王伟下午给我打电话,说晚上迟点一块儿吃饭,他倒腾的火锅店正式开张了,西直门那边,听他吹生意特别火爆,所以咱不能赶饭点儿过去,得八点钟以后。” 覃梓学走过去,拿了个坐垫扔地上:“说你多少回了,别这么直接坐地上,凉。少嬉皮笑脸的。” 魏武强嘿嘿的笑,乖乖抬屁股把坐垫放好:“媳妇儿说得对。玩什么?坦克大战?魂斗罗?超级玛丽?” 覃老师都不带犹豫的:“超级玛丽。” “就知道!”魏武强夸张的拍了下脑门:“老玩超级玛丽多没劲,坦克大战吧,你负责守住老窝,我出去战斗。” 一方面覃梓学对这些游戏不热衷,另一方面他特别不擅长打斗战斗类的游戏,相较而言,轻松的益智的不那么急迫的……更好一点。 果不其然,第一关顺顺利利过了,第二关刚一开始,魏武强的坦克开出去老远,敌方冒出来的坦克左一辆右一辆的就让防守的覃梓学应接不暇。 “哎哎你左边!我-操!我来了!……哎哎屋顶!” 惊险万分的还是过了,就是胜利的姿态有点狼狈。他俩的老窝,砖墙都被打通了,就差一发炮弹就能直接升天那种。 覃梓学看看魏武强,忍不住笑,又有点讪讪的:“我玩这个真不行,要不你自己玩吧。” “没事,你炮弹速度太慢了,等会我打出来加速你去吃。”魏武强晃了晃游戏手柄,觉得在自己的“哼哼教导”之下,覃梓学还是能学会的:“这把没打出铁窝,下把打出铁窝就不怕了,你也可以出去打仗,不用守着了。” 第三局……覃梓学的坦克在去吃加速的路上被打死了,然后还没等第二条生命正式生成,敌方一发炮弹直接掀了老窝的房顶。game over。 丧气的音乐响起,两人面面相觑。 魏武强憋了一肚子火,落在覃梓学眼里,那副较真又郁闷到内伤的神情,简直要让他笑崩了。 “我就说,”覃梓学清了清嗓子,下一秒哈哈大笑出声,手柄一丢,直接笑倒在地上,也顾不得凉不凉的问题了:“哎呦我去,快笑死我了,魏武强你快去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张脸臭的哈哈哈……” “唉,”魏武强没辙,面对这样的猪队友也舍不得骂,忍气吞声的收拾游戏机:“不玩了,改天叫王伟过来打。” “真是老小孩老小孩,越活越小了。”覃梓学笑的脸通红,双眼含了光,水盈盈的。他伸脚轻踢了下魏武强的小腿:“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你怎么不去打街机?就那个街头霸王,我们学校不少男生去玩。吼吼嘿哈,什么美国大兵什么长臂,还有中国丫头。” 魏武强叹口气,居然一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你以为我不想啊,不然谁在家玩这个小破玩意儿?游戏厅里都是半大小孩,我不好意思去!” 愣了几秒,覃梓学笑到打跌:“哎呦魏总你可忒逗了。你一点都不老啊,牛仔裤旅游鞋,再穿件花衬衫戴个蛤蟆镜,往那儿一站,就跟我们学校学生似的。” “你就可劲磕碜你男人吧。”魏武强那点输了游戏的郁结也散了,伸手去拽男人起来:“别躺地上,刚谁义正言辞批评我地上凉的?” 借力站起来,覃梓学也没收劲儿,直接顺势扑到魏武强怀里,抱住男人安静了好几秒。 “哎呦覃老师会投怀送抱了?我这受宠若惊的。”魏武强不知道他这是耍什么幺蛾子,就手拍了拍男人屁股:“要抱起来转个圈啥的吗?” 那点气氛破坏无疑,覃梓学懒洋洋站直身体:“滚蛋。”停了停又说:“今天下午一个学生跟我谈了一下午,原本回家时候心情还挺压抑的。” “哦?”魏武强没什么兴趣了解那些大学生有啥想法:“那现在呢?好点没?” “好多了。”覃梓学一本正经点头:“魏总玩游戏这种彩衣娱亲式的表现让我心情敞亮多了。” “那是。”魏武强现在已经学会了,哪怕覃老师说的话他不是全懂里面的典故,可以跳过去领会大概意思中心思想就行:“必须的。” 第205章 想了想,覃梓学还是决定不跟他说汪浩的事情了。毕竟这件事情自己还得再考虑整理一下,怎么说才能让学校那些领导放弃开除汪浩的念头。讲道理肯定是行不通的,也不能指望现在保守闭塞的一些人,通过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接受同性恋是正常的观点,这太夸张了。 有点头疼。 “快七点了。”魏武强看了眼时间:“吃点东西不?咱俩七点半出发,打个出租车过去时间差不多。” “不饿。”覃梓学伸了个懒腰:“季鸿渊直接过去?对了,上次你说找人从美国带药的,人回来了吗?这眼看着天气一凉,爸的身体……” “带回来了。”魏武强心里一紧,瞬间想起来前段时间老爷子跟自己交代后事的情况:“前两天带回来我就送过去了,跟妈交代了怎么吃。后来晚上出去应酬,忘了跟你说了。” 覃梓学没想那么多,点点头:“爸不是很信西医,可是好歹跟他说说,他愿意试。哎你觉没觉得,爸最近情绪好些了,好像没那么低迷了。” “哦,”魏武强含糊带过:“是吧,那天去送药,爸还留我吃饭呢。” “他这情况,我挺怕的。”覃梓学盯着窗外暗淡的天色,有点出神:“复发了好几回了。人家都说脑梗最怕复发,现在身体这么衰弱,熬心血啊……算了不说这个,不吉利。” 吉利不吉利的,老爷子把自己身后事都交代了。 想了想自己藏在办公室还没拿回来的那套中山装,魏武强忍住:“甭担心,有我呢。” “你啊,”覃梓学笑他:“就跟个长不大小孩似的,说你还不服气。精力旺盛勇于探索,接受新鲜事物特别快。” “那是因为在你面前或是在季哥他们面前,没必要装。都是自己人。”不谈沉重话题,魏武强放松不少:“咱们小时候哪有现在小孩这么幸福?改革开放以后啥都有,哎这些孩子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反正吧我就觉得,那些新鲜玩意儿挺好玩,不玩白不玩嘿嘿。对了!” 男人突然加大音量,吓了覃老师一大跳。 “有好东西。”也不知道什么好东西,魏武强脸上带着点神秘还有点兴奋,这对见惯大风大浪的魏总而言可不多见:“前两天东莞那个沈老板才给我寄过来,等晚上吃完饭,咱俩去公司拿回来。” “什么好东西?”覃梓学皱眉:“东莞那边能有什么好东西?小渔村建市才几年,倒是不少农村的年轻人过去那边打工,多是制造业吧,一车皮一车皮往内地拉货,什么都卖。” “嘿,”魏武强卖关子,挑了挑浓眉:“沈老板开夜总会的,打交道的都是港商台商日本人什么的,他可不土。” 听到夜总会这个称得上内地比较新鲜的词语,覃梓学就觉得不妙:“你什么时候跟这种人打交道了?别学些乱七八糟的,再学坏了。” “放心吧!”魏武强拍胸脯:“我是那样人吗?你记不记得小倪说过的,他有个生意上往来的客户,香港人,就在东莞办厂子。那次不是我和季哥去深圳看看他们房地产情况嘛,小倪做东请吃饭,刚好那个香港人也在。后来他非要做东,请我们去东莞玩玩……沈老板是那个香港人朋友,反正就这么一串串的,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都认识了。” 魏武强没撒谎,只不过他省略了一些自家媳妇儿听了会不高兴的过程。 那个香港人请他和季鸿渊去夜总会玩,沈老板过来发名片,然后给他们推荐小姐,露胸露大腿那种,看的魏武强面红耳赤,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他是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连被安排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难得他还担心季鸿渊会逢场作戏什么的,时不时假装无意的用眼角余光去瞄。左一下右一下的。 季鸿渊倒是没他这么小家子气没见过市面的样子,谈笑风生的,该喝酒喝酒该聊天聊天,翩翩公子哥儿样的,对于安排的女孩也挺绅士风度,却是底线守得很好—— 那女孩要投怀送抱的,让季鸿渊扶着肩膀制止了。 “问你话呢?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覃梓学在他眼前挥挥手:“是去沈老板夜总会玩才认识的吧?” 魏武强打个哈哈:“是啊,让你猜到了。不过那个沈老板要安排陪酒小姐时候被我严词拒绝了,说我对我家媳妇儿忠贞不渝全无二心,男的女的都不能近我身边一米之内。结果把沈老板乐够呛哈哈哈……” 这番话也不全是添油加醋。是以后来沈老板觉得他有趣,加了联系方式就说交个朋友,给他送点好东西回家跟夫人一块儿玩云云。 那些东西……啧啧…… 魏武强看着灯光下的覃梓学,突然心猿意马的荡漾不已了。 第117章 结果就是过了饭点儿去吃火锅,王伟这家店的火爆程度还是超出了两人的意料。 “凑合凑合,反正天气也不冷。”说着不冷的王伟嘶嘶哈哈的,为了帅气只穿了件衬衫的单薄身体缩着肩膀,飞快的把折叠桌支好,按了按看看是否晃动,转头吩咐季鸿渊:“让小黄搞个鸳鸯锅端上来。” “还敢指使我了。”季鸿渊弹他个脑奔儿:“等着。” 饭店后巷比前面安静很多,隔着厨房隐约还能听到店里吵杂的动静。有女人尖利的笑声,有男人粗犷的划拳声。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八匹马呀…… 第206章 “挺好,”覃梓学抬头看了看天,笑眯眯的:“露天高级座位,通风散气独一份。” 王伟也没觉得惭愧,跟着呲牙乐,不无得意:“嗐学哥你没去过重庆那边,都是这样在路边吃的,这样才地道。坐店里就不是那个感觉了。哎小孙,你把毛肚鹅肠黄喉什么的每样先给我们端两盘,还有羊肉!” “好咧!”小孙到后巷里来放脏盘子,马不停蹄撂下就跑:“老板你等着!” “操!”王伟拽了几张凳子:“这话说的,一看小时候就没少约着茬架。” “哥,牛油辣锅摆哪边?”小黄卷着袖子端着大锅过来,后面跟着不紧不慢的季鸿渊。 “我这边。”王伟敲敲自己面前,夸张的咽了下口水:“他们吃辣的不行,搞清汤吧,哎这香的,我哈喇子都要掉锅里了。” 另外一个挺壮的小伙子拎了个煤气罐,把灶头搁桌上,熟练的弯腰歪着脑袋点头。 “是挺香。”覃梓学有点饿过了,可是闻着香喷喷的麻辣锅底,还是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就是太辣了。” “改良过了。”王伟得意的打了个响指:“我花大价钱请了个会调锅底的老师傅。万师傅在四川生活了三十年,退休了又回京城,他对这麻辣的把握真是一绝。不然你以为我这店里凭什么生意这么好?整个四九城大部分人都跟学哥你差不多,能吃点却受不了太辣。” “是吗?我尝尝。”覃梓学来兴趣了,想着只要比上次在他们家里稍微好一点就可以试。 “我觉得不太靠谱,你看上头厚厚这层辣椒油,看着就辣。”魏武强将信将疑:“我还是老实吃清汤好了。” 季鸿渊开了四瓶啤酒,每人递了一瓶:“确实不那么辣了,等会儿锅开了,强子你试试。” 不一会儿的功夫,店里的伙计就把一盘盘羊肉卷牛下水蔬菜等端了上来,桌子上摆不下,边上的啤酒箱子上也挤着摞了好几盘。 “我看你店门口贴的开业优惠,”魏武强跟他们碰了下杯,一口干掉啤酒:“又是七折又是什么生日送蛋糕啥的,不亏吗?” “图个乐呵呗。”王伟说的跟真的似的,却被季鸿渊拆穿了。 “你听他讲,无奸不商。”男人夹了一筷子羊肉卷放辣锅里,想想觉得不够吃,干脆端起盘子,一半一半的全都下到了锅里:“买低卖高这小子做了多久了?猴精。再说了,过生日送蛋糕,送的就是个巴掌大的玩意儿,他跟隔壁蛋糕店专门要求的,不够塞牙缝的,能有多少钱?” “话不能这么说,”王伟伸筷子到辣锅里夹羊肉卷:“心意,心意懂吗?别人家没人这么干的,大伙想尝尝地道川味火锅,正好又有这些便宜可占,为啥不来?今天店里就有五拨过生日的,喏。”王伟侧过脸抻着脖子往后厨那边看:“有个小子过十岁,全家都来了,这会儿还没走呢。” “哥,”小黄风风火火的小跑过来:“前头有人打起来了。” 筷子一撂,四个人都穿过厨房往前头去了。 打架这事儿可大可小,问题是火锅店有不安全因素,又是煤气罐又是火的,滚沸的锅底泼着溅着都不好。 到了前面一看,几人这才放下心来。 打起来的是两口子,不在店里,在店门口等座的行列里,跟店里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要转回后场接着吃,刚好碰着一家四口过生日的结账离开。 当爸的看过去就像覃爸那种知识分子,和和气气的,迎面碰着王伟,客气的开口致谢:“谢谢特意的折扣还有赠送的生日蛋糕,很好吃。” “您太客气了。”王伟笑着,偏头越过那个沉稳性子的哥哥,跟落在最后头的弟弟打招呼:“小伙子生日快乐啊。” 十岁的孩子样貌还没完全长开,不过已经能看出些俊俏的样子,像妈妈也像爸爸,长大了估计也是个祸害。小伙子点点头,酷酷的小大人模样:“谢谢。” 等到一家人出去,弟弟跟王伟擦肩而过的时候,小伙子突然压着嗓子几分不自在的飞快补了句:“赵乐让我谢谢你们。”说完就跑了。 “什么情况?”转回后巷重新落座,魏武强问:“认识啊?” 王伟跟季鸿渊都笑了:“也算认识。这小子挺有意思的,上个礼拜一下午,我和老季在店里张罗着,做开业前的准备,就看着俩小孩在我们店门口,背着书包愁容满面,一看就是逃课了。正好累了出去抽根烟,我就逗他俩,问什么情况。另外一个小孩突然眼珠子发亮,殷勤的问我,叔叔你能不能帮我签个名儿?” 季鸿渊点上根烟,自然而然的接话:“这套路忒熟悉了,一听就知道考试没考好,怕回家让家长签字挨揍。我俩就找张废纸,王伟问那小孩他爸名字,在上面写了几遍练了练,结果那个叫赵乐的孩子嫌弃王伟写字难看。”男人低低的笑着摇头,夹着烟的手随意的搁在桌上,青烟袅袅:“后来还是我给签的。” 王伟不服气的辩解:“谁让他爸那名儿那么奇怪的?赵大鼓。学哥你给评评理,你说这个鼓字儿能写好看吗?根本不能够啊!” 覃梓学不好意思拆台,只好点头:“是不太好写。” 魏武强抽口烟:“这孩子他爸,是天津卫的娃娃吧。” 几个人都笑了,王伟接着讲:“小学三年级,你都不知道那小孩怎么能考出那么差的分数。卷子拿出来,大红叉一片片的,数字还挺吉利,66分。签完赵大鼓的名儿,老季随口就问那个小子,就今天过生日那小子。哦对,他叫胥罡,挺酷的名字吧。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说自己用不着。我俩就想当然了,这个姓胥的小子肯定成绩不错,结果你猜怎么着?卷子拿出来一看,69分。哈!搞半天他跟他哥们儿难兄难弟,爷俩比jb,一个吊样儿!” 第207章 覃梓学吃了口辣锅里的羊肉卷,还真是不那么辣,特别香:“他家特别开明吧估计,我刚才看着那个爸爸应该不会随便打小孩。” “no,no,”王伟竖起食指摆了摆:“看着刚才他哥了吧,就比他还像小大人那个?”看着覃梓学点头,王伟才接着说:“胥罡说,他哥签字比他爸本人签的还逼真。哈哈哈牛逼不牛逼?” “毛肚煮老了。”魏武强也在辣锅里捞了块毛肚,韧的直皱眉:“咬不动。” “烫一下就能吃,不能煮。”季鸿渊教他:“喏,就这样,上上下下烫一会儿就行了。” 一直吃喝聊天到十点多,前面店里终于安静了。 小黄拖着有气无力的脚步趴在门框上:“哥,能下班不?” 王伟大手一挥:“下班。” 话音还没落,小孙也跟着过来了,苦着脸:“老板,那个长毛愤青又来了。” 远远看过去,小孙口中的长毛愤青二十出头的样子,头发胡乱扎了个马尾,下巴上有胡茬也不知道几天没刮了,穿了件黑t恤牛仔裤,看过去有点落魄。站在夜色里却又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和叛逆乖张,确实挺愤青的样子。 “行了你们都走吧,这哥们儿我来招待。”王伟打发走店里的伙计,跟覃梓学他俩解释:“郑火,玩乐队的,说是打从前几年在工人体育馆听了一嗓子‘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就着魔了,誓要将摇滚进行到底。不赶时间的话,一块儿过去喝两杯聊聊,这人挺有意思,连着一个礼拜都是这个点儿过来,一盘肉一盘菜一箱啤酒,能喝到十二点。” “来了啊。”王伟走到店里冲郑火点点头:“不介意的话,咱们拼桌一块儿喝吧,我几个兄弟正好今天来捧场。老季你见过,学哥,h大物理系院长教授。强哥,跟老季一块儿做买卖的。” 郑火迟疑了一下,视线往覃梓学身上转了转,几分拘谨的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点了头。 第118章 真的喝起来,郑火就放开了。 麻辣锅底滚沸着,整个清净的后巷回荡着郑火激动的语气。 “我说不清楚摇滚是什么,我们跟国外也不一样。可是我心里明白,我们这一代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吃饱了肚子就行,那不是我们想要的日子。我觉得我们国家是时候该有一种颠覆性的音乐了,让所有人听了都能觉得有力量有信仰!信仰可笑吗?不,我一点也不觉得可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我们的精神上如此贫瘠?又是为什么我们这一代迷茫又压抑?我跟王哥说过,那一年我从工体门口过,我听着里面在唱一无所有。说起来奇怪,我连什么人唱的都不知道,可是就那么听着,听的我热血沸腾热泪盈眶,我知道对了,就是这个,这就是我要在迷茫中找到的出口!” 小青年一口气干掉杯中的啤酒,脸色微红:“我回老家,我爸骂我不务正业,为什么不能老实找个工作,他说他一辈子就是那么过来的,为什么我不行?他说我真奇怪,除了吃饱肚子,还想着什么思想上的自由。他不懂,我跟他也说不明白,可我相信,总有一天,全中国的人都能明白我,明白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比吃饱饭重要百倍千倍的存在。” 覃梓学明白为什么王伟留住他们说一块儿喝一杯了,明白为什么说这个郑火有意思了。 隔着十几年的光阴,他们跟郑火的思维方式不一样,可是这不影响他们去接纳郑火的思想。 躁动的九十年代初期,郑火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甚至在大学校园里,覃梓学也能看到这样的年轻人身影。他们试图推翻过去的种种,从各个方面彰显个性。 去年的校庆晚会,有学生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上,大胆的唱“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热血在桎梏里到处冲突,年青一代想找到自己的定位,摒弃四平八稳,打破“一直都是这样”。 这没有错,甚至覃梓学还挺欣赏。 “那你这几年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魏武强直言不讳:“你说的演唱会我知道,好几年了。这么久的时间,如果你只是思考没有行动,你是怎么过下来的?郑火你别嫌我俗气,最起码你爸有一点是对的,你得先活下去,自食其力。” 郑火涨红了脸:“我、我一定会成功的!我一直在努力,可我不能为了庸碌的活下去,为了一口饱饭就放弃自己的梦想。” 魏武强跟季鸿渊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不以为然。 还是年轻啊。 季鸿渊不动声色的倒满啤酒,给郑火发根烟:“不干活就没有饭吃,你不能饿死在奔向理想的路上。要不这样,反正你跟王伟也挺熟了,你不思考信仰的时候,比如晚上,你来他这里帮忙干活,他管你一顿晚饭还能给你点生活费,怎么样?” “我,”郑火有点着恼却没底气,他们说的,未尝不是自己窘迫的现实:“我不能放弃。我来吃饭给钱的……” 王伟开口打圆场:“你看看你们这些庸俗的中年人。郑火甭理他们,喝酒。” 郑火又看了眼覃梓学,大概是对这几个人里面唯一的知识分子有着或忌惮或尊重的情绪,酝酿了半天居然鼓足了勇气问了出来:“覃教授,请问您对现在的年青一代怎么看?” 覃梓学一愣,对方的语气让他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过于肃然起敬了:“不用这么正式,放松点儿。咱们这会儿不是在学校,我也不是你导师什么的。” 第208章 几分调侃之意让郑火羞涩的笑了,他低低的补了句:“我很尊敬老师。当年我读书时候,h大是我们班长的梦想,只可惜他没考上。” “其实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梦想。用梦想这个词可能不太准确。就好比我们这一辈经历过十年动乱经历过上山下乡经历过没东西吃饿的前胸贴后背眼冒金星的苦,务实就很正常。包括你爸的观点,普遍存在我们这一辈甚至更早一代人的心中,贯穿一生。谈什么理想或是信仰,有点扯淡,更多是奢望吧。够不着,也没那个心气去想。所有的力气都花在怎么让自己能吃上饭让全家吃上饭让孩子吃上饭最好还能读书这些事情上了。可是时代在变,一代代肯定也要变,不能守着过去的一亩三分地总是那样。我有个学生,校庆晚会老师让他唱小白杨,结果他唱冬天里的一把火,还有个女学生,老师让她跳舞蹈茉莉花,她跑上台跳时髦的霹雳舞。叛逆吗?叛逆,可是这叛逆也带着可爱。反正我是觉得,年轻人应该敢想敢拼敢于追逐梦想,因为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啊。” 郑火听的特别认真,看得出他情绪很激动,居然腾的站起身,郑重其事的给覃梓学鞠了一躬:“覃教授您说的太好了,让我茅塞顿开。” “千万别这样,随便聊聊,你这样我压力很大。”覃梓学笑着摆摆手:“再说我也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学究,别看我四十多了,我还觉得自己挺年轻的。” 郑火的吃惊真心实意,完全不似作伪:“您有四十了?看着不像啊,刚我还在想,您可是太厉害了,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也就不到三十,就能当教授当院长了。” 这马屁拍的。魏总瞬间不高兴了,拉一张大黑脸闷声喝了一大杯啤酒,不说话。 “我有两个老乡,”郑火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五年前我们一起来北京,我们想闯出自己的天地,想让音乐说话,不要千篇一律的歌颂或是媚俗,像是那些从港台流行过来的歌曲,赤裸裸的贴着商业的标签,恶臭。可是,他俩都妥协了。”青年停了下来,眼中浮现迷茫和挣扎:“张双说他折腾不起了他得回家去<a href="https:///tuijian/zhongtianwen/" target="_blank">种田对不起,李西说我们唱却没人听,赚不到钱要饿肚子,这不行,他还说理想和现实,总有一天我要妥协。可我不想妥协,我觉得我还能再挺一挺。你说张双跟谁说对不起呢?他没对不起我,我也没对不起他,应该是他自己对不起自己……说点好的,积极向上的。这个圈子就那么大,大伙儿都空有热血都很穷,也很义气,喏我今天还能来吃顿像样的火锅打牙祭,因为跟着孟向兵去打了一场鼓,赚了点钱。我晚上睡不着觉,我想吃老家的羊肉泡馍,撒上两勺子辣椒,辣出一脑门的汗,西里呼噜干他一大碗!可我不能回去。” “你会打鼓?”覃梓学抓到重点,居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不久前提到的那位“赵大鼓”先生:“打鼓也很好啊,起码能自食其力。” 郑火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算不算会。我没学过,就是跟孟向兵他们在一块儿,有个肥三玩鼓玩的溜,我跟着敲敲,他夸我节奏好,是块料子。可是他夸有什么用呢?我们都在一个大坑里,爬不出去也不愿意爬出去。” 王伟听的出神,刚刚一直没接话,这会儿突然来了一句:“要不你们来我这儿演出呗,咱搞个不一样的火锅店。晚上十点以后,烫点串串就啤酒,咱就是要打破墨守成规的玩意儿,满身杀气!” “我看你是满身傻气。”季鸿渊按了他脑袋一下,对着他不服气的眼神淡定来一句:“说你就听着,专治不服气。” 郑火一开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越想眼神越亮,越想眉头越舒张,最后兴冲冲的一拍桌子:“我觉得行!” 原本王伟纯属脑子转得快,想起来他去四川那一趟记忆里最深的食物,除了火锅就是串串香,眼下脱口而出后,倒是越想越觉得可行:“对!我们再整点蛋糕点心,拆了包装装盘就行,还有炸土豆条!麦当劳那个土豆条就很好吃,热乎乎的又香又酥!” “深圳那家我去过。”提到麦当劳魏武强印象深刻心有余悸:“倪勇胜他家儿子非要吃麦当劳,这家伙给我排队排的,都排出心理阴影了。” “嗐,没见过世面呗。我和老季去美国加拿大,排个屁的队,多得很。什么肯德基麦当劳汉堡王,还有那个啥啥,赛啥来着老季?赛百味!各种各样洋快餐。像咱京城,就那么一家肯德基,每周末还有人在三楼办婚礼,多新鲜呐,快餐店办婚礼!” 几个生意人话题一开就往商业上唠,倒是郑火和覃梓学闲了下来。 “你吃点菜,甭理他们。”覃梓学指了指火锅:“这个辣锅还不错,不算太辣,王伟说老师傅改良过的,要是原本重庆那边的口味,我受不了。” 郑火不是很适应这种拉家常,瞬间切换进拘谨状态:“我家那边更辣,这个不太行。” 王伟天马行空的,越想扯出的越多,兴奋的要命:“我可不稀罕跟使馆那边三里屯学,没劲。咱要搞就搞不一样的!原汁原味本土摇滚,加上川味串串香,加上西式蛋糕中式点心,炸土豆条啥的,一准行!郑火你说的对,咱们思想要解放,要跟得上潮流,年轻人就要打破那些老一套,都来咱们这儿听摇滚撸串串!你赶紧给我回去张罗人,把你那些弹吉他打鼓唱歌的哥们儿都凑起来,咱们一块儿赚钱一块儿喝酒!” 第209章 第119章 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 覃梓学困得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偏偏魏武强还记得要去公司拿那个什么沈老板寄来的东西。 “明天下班你再带回来不一样吗?”俩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火锅带来的热气渐渐消停,秋凉尤其是夜晚的秋凉跟着就泛了上来,激的人起鸡皮疙瘩。 “不行。”魏武强特别固执:“反正也不绕路,到时候让司机门口等一下,我上去拿了就下来。” “随你。”覃梓学无奈的撇撇嘴,一辆亮着空车灯的亮黄面的停在两人面前。 “你觉得王伟这想法能成吗?”覃梓学怕自己睡着,强打精神跟魏武强轻声聊天。 “不好说。”魏武强话很少,瓮声瓮气的。 “怎么?困了?”覃梓学逗他:“刚才喝酒我看你不是挺精神的嘛,不过今晚倒是话少……你看不上郑火?” 这回魏总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为什么啊?”覃老师是真觉得挺好玩,不懂魏武强脑子里想什么:“就是想法多了点,不过也不算是个坏人吧。谁年轻时候没热血过呢?” 魏武强张张嘴,欲言又止的,最终还是没吭声,倒是莫名其妙转过来,在昏暗的光线里盯着覃梓学看了好一会儿。 那目光,有点像狼,覃梓学刚刚因为进了车暖和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神经病。”覃梓学笑骂:“一副老爷派头,端着不累吗?” 面包车到了魏武强他们公司门口,打着双跳停了下来。 魏武强改了主意,直接扔了钱给司机师傅,推了下覃梓学:“下车,跟我一块儿上去。” “嘛呀你。”覃梓学打了个哆嗦,看着车走了,不忿的伸手怼他了一杵子:“一会儿出来再打车,不一定好打。不是说了我在车里等你吗?” “先上楼。”魏武强一晚上憋够呛:“有话跟你说。” 季鸿渊他们这家公司早就不是最初那个城郊结合部占地不大的小展厅了。这几年整体翻盖并扩建了一次,局部加盖了两次,远远看过去,前面的汽车展厅门脸儿开间足有一百米,各汽车品牌的招牌或是旗子都被井然有序的立在了院子里,一目了然。展厅后面,是一栋六层小白楼,主体风格跟展厅一样,简洁大气又端正气派,玻璃窗开的大,明亮而且养眼,在室内待着也不会觉得憋闷压抑。 “我真是服了你了,大半夜的,这么大劲头呢。”覃梓学爬上六楼,撑着腰急喘:“你最好有大事说,不然我弄死你。” 魏武强不理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拿钥匙开门又开了灯:“进来吧。” 魏总这间办公室覃梓学不是第一次来,倒是第一次半夜来。 “有水没?嘴巴干。”覃梓学大爷样的坐到黑色真皮长沙发上,随手拍了拍:“你这沙发真不错,中午困了还能躺上头睡个觉。” 魏总帮自家爱人倒了一杯水:“烫,晾一会儿。” “算了,”覃梓学又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你赶紧拿东西吧,咱好回家。对了,你要说什么也麻溜的说。” “我特膈应那小子跟你说话的样子。”魏武强果然说了。这个大醋坛子,人家一句话他记恨到现在:“特虚伪。什么看过就比他大几岁,不到三十,虚头巴脑的不实在。” “你意思是我老了呗?”覃梓学一挑眉,语气不善:“怎么着?人家夸我年轻你还有意见?非说我看上去五六十了你才满意?” “我不是那意思。”魏总脸红脖子粗的:“我就是觉得……那小子不怀好意!” 覃梓学给他气笑了,都不困了:“我说魏武强你是不是个神经病?大半夜的,不回家睡觉在这找呲?你多大岁数人了?人家郑火一小年轻,或许出于礼貌拍马屁有点大发了,你至于这么上纲上线拉个驴脸吗?” 魏武强下意识伸手摸脸:“你骂我驴脸?你嫌我丑了?姓郑的那小子那张脸长得好?跟鞋拔子似的!” 别生气别生气。这小子又返老还童了。覃梓学在心底默念不生气,耐着性子压下火:“行了,咱不吵了,东西呢?拿了先回家吧。” 魏武强抓了抓脑袋,转身从办公桌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袋子,走到覃梓学面前却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明天星期天休息,咱今晚不回去了吧?” 完全没意识到危机的覃老师翻了个白眼:“不回去搁你这睡沙发?魏总,你这沙发再舒服,也只能躺一个人好不?又没被子,这大晚上的不冷啊?” 憋了好一会儿,魏武强竟然脸红了,手指攥的袋子悉悉索索的响:“不会冷。” 等到魏武强下定决心把那一袋子东西哗啦下子倒在茶几上,覃梓学呆了半分钟,终于明白他说的不会冷是什么意思了。 “魏武强你!” “不是我。”魏总也有点难为情的样子,抓了抓脑袋:“沈老板寄过来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打开才知道。我哪猜得到他会寄这些……”后面的话渐渐没了音。 一茶几堆着的,各式包装盒上大字清晰可见。狼牙套、神油、震荡器、仿真jj…… 覃梓学脸上爆红,用气呼呼的神态掩饰自己的窘迫:“你这都交往的什么人!走了!” “哎媳妇儿!”魏武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手腕:“咱试试呗,沈老板说能让你更舒服……”后面的话音量越来越低,近乎于耳语。 第210章 “我才不用这么流氓的东西。”覃梓学这么一气,脸上通红的,真是说不出的好看,看的魏武强整个人热血往上冲,舔了舔嘴唇也顾不上吃醋什么的,低声下气靠了过去。 “媳妇儿咱就试一次,试一次行不?你不喜欢哪个我就不用,保证。你不喜欢这根是不是?不用,我看着也膈应,又没我自个儿的够分量,怎么好意思做出来丢人现眼的……媳妇儿你别挣,求你了,一会儿你要是不得劲儿你说,你说了我就停……咱试试这个带刺儿的行不?你摸摸,软乎的,就是看着挺那啥吓人……” 覃梓学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夜深困得,把脑子困坏了,居然真的纵容魏武强把那些下流东西用在自己身上了。 胸口皮肤挨着的沙发皮革凉的他发颤,后背靠上来男人的皮肤又烫的出奇。冰火两重天。 呼吸间是一股陌生的,带着点甜腻的味道,不是他早已熟悉的那股极淡的中草药气息。 指甲在沙发上抓挠了一下,覃梓学惊慌失措的试图回头:“什么东西?!” 魏武强眼睛都红了,笨拙的靠过来:“我看说明书了,这东西拓的,比手指头舒服……你别紧张……” 覃梓学的声音没出息的打了颤,几乎带上软弱的哭腔:“这不行,这太奇怪了……它震动的太厉害,你拿走……武强……” 一声撒娇般的哀求几乎炸飞了魏武强的全部理智。男人手忙脚乱的戴上那个狼牙,胡乱抹了把湿淋淋的油膏,嘴唇哆嗦着:“媳妇儿我来了……” 一晚上的胡天黑地,等魏武强终于舒坦的长嘘一口气,扔掉第三个套子的时候,天色都蒙蒙亮了。 沙发上和地上一片狼藉。沙发靠背上滑溜溜的液体已经干涸了,坐垫上还没有,亮晶晶的一小滩,就在覃梓学的大腿边上。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面上,手纸一团团散乱扔着,衣服胡乱搅在一起,没系好的狼牙套歪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缓缓流出来,一屋子腥膻的气味。 趴在沙发上动也不动的覃梓学酡红着脸,闭着的眼睑微微抖着,抖得睫毛像是蝴蝶脆弱的双翼。白皙的皮肤衬着纯黑的皮革,有种禁忌到疯狂的美感。 魏武强咽了下口水,讨好到低声下气:“媳妇儿,我出去洗个毛巾,回来帮你擦擦,你别动啊。” 动作飞快的穿好衣服,大个子做贼样的蹑手蹑脚,抓起自己洗脸的毛巾就出了门,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一晚上旖旎又疯狂的云雨在他脑海里颠过来倒过去的循环播放。魏武强突然有点懂了沈老板那句“用了你就知道好了”。 怎么说呢?他不是喜欢那些东西,他是喜欢那些东西使用后,覃梓学的模样。 那种失控的、从重重顾忌和压抑中破茧而出的样子。说不出的诱人。 这些年他对自家媳妇儿的心意从来就没变过。他喜欢平日里斯文儒雅的覃梓学,也喜欢跟自己耍贫逗咳嗽的覃梓学,更喜欢晚上关了灯,被自己搂在怀里行周公之礼的覃梓学。 他是害羞的,是放不开的,是保守的,也是压抑的。 魏武强没读过什么书,是个野孩子,也因此他骨子里那些关于礼义廉耻性的东西就不会像覃梓学那么多,多到变成重担,凡事三思后就有了顾虑重重。 魏武强想让他快乐。 所以他去经商去努力赚钱,照顾覃梓学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孝敬覃家老俩口就像是自己的爸妈。 可是还不够。 在覃梓学的眼里,哪怕他们是同性恋,他们也该是循规蹈矩琴瑟和谐的家庭,就像千千万万的普通平凡的小家庭一样。 可是在魏武强眼里,他总觉得俩口子亲密的事儿太少了。原来他不做生意没有那么多见识也不懂,他只觉得是自己问题,是自己老想着那档子事儿太流氓所以把覃梓学吓着了。 但是他现在懂了。 覃梓学骨子里是老派的。他认为两口子关了灯那种事情应该被控制,无论是次数还是方式。离经叛道的不该被鼓励,放纵是罪恶,是沉沦是堕落。 就好比每每俩人做那事儿的时候,覃梓学永远记得要关灯,永远记得要盖上被子遮羞,永远记得要清洗自己,也永远只青睐最传统的面对面姿势,背面都不太喜欢。 就好比一个礼拜一次。魏武强觉得两人正当年,这样的规定太残忍。而覃梓学就会说,不要成天想着就好了。可是为什么不能想? 覃梓学像千千万万个传统教育出的国人一样,给自己戴上了道德的枷锁。 但魏武强会觉得,既然是快乐的,既然是关上门跟外人无关的,两口子为什么不能放肆一点? 温水从指缝间流过,魏武强心不在焉的拧毛巾。 他不相信覃梓学昨晚不快乐。那个披着保守外壳的覃梓学被打碎了,本能拖着他享受着身体感官带来的极致飞跃,妙不可言。 第120章 问题有点严重。 覃梓学不理自己了。 魏武强看着自家媳妇儿下了车,头也不回的往学校大门走去,心里忐忑又惶惶,没着没落的。 “梓学。”他摇下副驾的车窗,本能先于理智开了口。其实他叫住对方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是觉得不能让他这样去上班,带着一肚子气。 覃梓学站定脚步转过来,隔着一定距离,挑了挑眉毛,无声的询问。 第211章 “就是,”魏武强挖空心思找话题:“下班我来接你啊,一块儿去爸妈那边吃饭。” 覃梓学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夹着的书本,又抬手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对于相处了多年的伴侣而言,魏武强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可他装糊涂:“啊?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五点就在这儿等你。” 说完也不看覃梓学的反应,坐直身体放下手刹,开车就跑。活像个知道错误的逃犯。 覃梓学站在门口,看着汽车渐渐远去,直到在一览无遗的路口打了转向灯,在一跳一跳的红色光芒里拐了个弯再也见不着。 他知道自己生气了。 覃梓学慢慢转过身体,克服身体的不适,努力抬头挺胸跟往常一样,往学校里面走去。 即使休息了一整天,可是身体的疲惫和那处的异样感依旧存在,令他羞耻又厌恶。 准确的说,他不是厌恶魏武强,恰恰相反,他是厌恶自己,气恼昨天凌晨在魏武强办公室里自己的反应。 像个最下等最放荡的妓子。 覃梓学不敢去回想,可那些记忆清晰的刻在脑海里,伺机冒出来嘲笑他的假正经—— 哎呀你就不要装什么清高装什么斯文了,披在你知识分子外皮下的,不过是贪图身体享乐不顾廉耻的资修主义思想。 校园里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有认识的在经过时跟覃梓学打招呼,恭敬的叫他覃老师。 一个为人师表的老师,怎么可以这样? 推了推眼镜,覃梓学有点难受又有点悲哀。 他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既丢不下又提不起。不像魏武强,坦坦荡荡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想要就说从不遮掩,在那种事情里得到快活了就一定会反应在脸上,决不会刻意压下去就好像这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就像自己这样。 很早的时候,覃梓学就知道自己矛盾又别扭。一方面鄙视那些头脑简单的人,因为他们做事从来不思考,遵循近乎于动物性的本能。可是另一方面,他不愿意承认的,他又会羡慕他们。仿佛对于他们来说,快乐和痛苦一样,来的简单又纯粹。 好比闹饥荒时期捡了一个馒头。简单的人想都不想它的来路,不纠结的吃了,填饱肚子快乐满足。换成覃梓学这样的人,就会饥肠辘辘的一边垂涎一边克制。想这个馒头会不会是什么人家救命的粮食,想君子不受嗟来之食那是不是一样不能受不明来历之食。 他想起那天陪着自己守在父母家楼下时季鸿渊的话。 【强子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跟你们所谓的文化人不一样,你不用觉得自己跟了他是屈尊降贵,要我说还觉得你是高攀了呢。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们知识分子虚伪吗?强子说稀罕你就是稀罕你,他从行动到表情都不懂得掩饰,本性纯良。可是换成你们,你们就会瞻前顾后,想着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表现的太过会被对方拿住什么的,就算有十分的感情也不能一下子放出来十分,在感情里计算着得失,特没劲。再比如床上那档子事儿。强子不懂就敢问,你敢吗?你怕是把自己给纠结死也不敢。我说错了吗?】 头顶的树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有一片叶子飘落,摇摇晃晃的,落在覃梓学脚前。 还有去年,自家父亲从默许了俩人关系后,难得的一次关于魏武强的谈话。 【你和大强从小生长的环境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喜好习惯都不一样,你们有共同话题吗?单纯靠一时的激情,能撑一辈子吗?你喜欢看书喜欢做研究,消遣时候喜欢写毛笔字喜欢下棋这样安静的事情,大强呢?不管是他原来开车还是现在做生意,跟你接触到的人和想事情的方式都不一样。老人说的门当户对从来就不是什么有钱没钱那么简单,是两人有差不多的成长背景和思考模式,不至于被捆在一起当一辈子的怨偶。梓学你要是个女人,这些话我也就不说了,中国从古到今,相夫教子都是女人责无旁贷的义务,就算有想法也可以权衡着来。委屈或许有,可那是家庭生活的一部分。可不一样,你和大强一样是男人,在你们这段关系里,不存在着孩子的问题,性格喜好什么的就分外重要。】 自嘲的笑了笑,覃梓学想着那天自己无比坚定的回答,暗自叹口气。 这不就来了?他这纠结甚至不知道怎么跟魏武强说。因为问题根本就不在对方而在自己啊。 不是喜欢不喜欢这种事那么简单,而是认知上的差异。覃梓学没法撕掉自己那层保护膜。 才进了物理学院楼的大门,就见着在门厅团团转的齐震迎面走过来,表情如释重负:“覃院你可来了!” “怎么了?”收拾好自己那点纠结的心思,覃梓学振作的呼口气:“我没迟到吧?” “没有没有。”齐震连连摆手,四周看了看没人,这才眼带焦虑的压低声音开口说:“我听说张处长跟上头打报告了,力主开除汪浩,严肃学校风纪。我真是服了,说现在学生不好管,不好管也不是汪浩的原因呀,干嘛拿汪浩开刀?” “于校呢?怎么说?不是还要调查后再开一次会吗?”覃梓学跟他边走边聊:“礼拜六汪浩来找我了,我们谈了很久。” 齐震点头,苦着脸:“我跟他谈过,是他自己说要找你聊聊的。我就担心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学校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根本放弃争取。或者更丧气一点,自己主动提出退学啥的。哎你别说,我还真觉得张处长会不会去私下里找汪浩,让他自己退学,起码听起来没那么难看。” 第212章 稍一沉吟,覃梓学加快脚步:“行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开完教学会就去找于校,你跟汪浩讲,他自己感情的事情自己处理,对于学业方面,不许这么不负责任打算一走了之。他不是要报我的研究生吗?我不收那种轻言放弃的学生。” 齐震瞪圆双眼,又惊又喜:“覃院你这是同意收他了?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早都不带研究生了吗?哎妈呀汪浩这小子太幸运了!我现在就找他去,他再敢胡思乱想我锤死他!哎呀覃院你说你要是早两年松口,我就不留校当辅导员了,我跟着你读研多好!覃院你要么考虑考虑我,再收一个学生呢……” 被齐震插科打诨的话逗乐了,一早上压抑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 “行,我给你个课题,你回头写篇论文交给我,我好好考虑。” 齐震苦着脸,抓了抓脑袋打了退堂鼓:“那啥,那覃院我先去找汪浩了。就不打扰您忙了。” 无意识扶了下酸痛的腰,覃梓学赶紧又放下。若无其事的左右看看,再自然不过的伸手到裤袋里摸办公室门钥匙。 手指尖触碰到一块柔软有弹性的东西。覃梓学不记得自己装了什么,摸出来一看,竟然是块高粱饴。 黄色的糖纸裹着的,是丝丝缕缕的甜蜜,不那么腻人,却芳香怡人极其熨帖。 【你别老是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饿了就垫垫,吃块糖也好……喏,你喜欢的高粱饴,我买了两斤,就放在高低柜抽屉里了,记得拿……来,你一块我一块,尝尝味儿……算了,还是给你吃吧,我塞你裤兜里了,记得吃。】 魏武强总有这种办法,让自己永远没法生他的气,不管他做了什么样的事儿。 …………………………………………………… “季哥,我好像闯祸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魏武强吃的心不在焉,到了吃完饭抽烟的功夫,跟季鸿渊交底了。 “那个沈老板,就东莞开夜总会那个,你还记得不?” 季鸿渊点点头,靠坐在他自己的老板椅上,舒服的把双脚翘到桌上:“那个拉皮条的。我还记得那天他跟你打溜须,说要给你邮寄点东西。” “是啊,真寄了。”魏武强夸张的叹口气:“寄了一箱子……就耍流氓那种用品。” 季鸿渊哈哈大笑,揶揄着挑挑眉:“什么叫他妈的耍流氓用品?你不流氓那些用品就流氓了?说吧,你干啥坏事闯啥祸了?该不是又跟你家覃老师有关吧?” 重重点点头,魏总颇有点难以启齿的牙疼状:“我就是单纯的想让他放开点,就用了部分那些东西。结果媳妇儿不理我了。” 季鸿渊先是惊愕,继而差点笑的从椅子上摔地上,辛苦捧腹:“魏总啊魏总,你都不考虑面子这种东西的吗?” “我什么事儿你不知道?我在你面前哪有面子?”魏武强自嘲,没几秒又是满脸愁容:“我真没有羞辱他的意思,可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啊季哥?我就寻思着吧,他也不是不喜欢这事儿,就是太……太什么呢?哎我说不好,反正就是表现出来的跟真实感受不一样,满拧。我想让他轻松点儿,被骂大流氓也无所谓了。” 季总总算笑够了,轻描淡写的语气:“要么我就跟你说别找知识分子呢,最他妈别扭又虚伪。做个爱而已,搞得跟强j似的。享受是罪吗?在他们那儿就是罪。” “停停!”魏武强又不乐意了:“我又不是让你批评我媳妇儿的,我媳妇儿有什么错?虽说吧,这种时候就觉得像我这种不读书的人也挺好的,起码不会满脑子圣贤这么说圣贤那么说。不过我也没用什么过分的东西啊。” “哥们儿你到底用了什么?我可真好奇了。”季总一脸求知若渴:“说来听听呗?学习学习。” “就用了仨带软刺那种狼牙的套子,还有一不小心我把那个啥油用多了,我还纳闷怎么自个儿那么神勇没完没了的呢,拿说明书一看,得,延时的,我-操!我哪儿用得着这东西!哦对,还有那个震荡的嗡嗡响的玩意儿!” 一直觉得自己笑点挺高的季总今天整个儿笑报废了,服气的不行:“强子,哥今年下半年就指望你这笑话活着了,真他妈太好笑了哈哈哈……” 魏武强给笑恼了,虎着脸站起身:“走了,真不够哥们儿意思。” “别别!”季鸿渊赶紧叫住他,伸手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真的,强子,你媳妇儿的道德制高点跟咱们不一样,你那些下里巴人的快活,他一介阳春白雪接受不了情有可原。你得知道,读书多有时候不只是解放思想,也是一种隐晦的禁锢思想。哎我不跟你扯这些,直白点儿讲,这事儿你没错,别回头又没骨气的跪了,你不妨跟他敞开了谈谈,虽然不一定有用,总比你胡思乱想要好。你就跟他说,性是人的本能,没什么可羞耻的,正面自己的需求也没什么可羞耻的,两口子关上门日天日地不妨不碍他人不有伤风化伤风败俗更没什么羞耻的。你还得说,不管他浪成什么样你都一样爱他,忠贞不渝。懂?” 第121章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我不敢抬头看着你,哦,脸庞……” 郑火忐忑的看着不远处反坐着椅子的王伟:“哥你看这样行吗?” 他叫来另外那三人也都停了手上的乐器,齐刷刷看着王伟。 第213章 正是下午三点多钟,火锅店休息的功夫。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进来,颇有几分秋老虎的意味。 懒洋洋的拍了拍手,王伟歪着脑袋:“我觉得可以再劲儿一点。我跟你说郑火,你可不能觉得自己啥也不是就是为了唱几首歌混生活的,咱得拿出那种不吊一切老子天下最大的架势!可劲儿吼可劲儿嗷嗷,让整个店里来撸串的人都躁动起来,让外头路过没打算进来的人都进来!就为了听你唱歌,打破他们在单位循规蹈矩的一潭死水,发泄那些没去处的情绪。” 郑火端过自己的大茶缸子一气儿灌了半下子,粗鲁的用手背抹了一把,点头:“我懂了。” 刚刚诞生一小时起名叫怒火的这只小乐队凑在一块儿商量着,王伟百无聊赖的偏了偏头,突然的眼前一亮。 男人嘴角上翘,乐子来了。 隔着敞开的窗户,不远不近的路边站了个小孩。说小孩也不准确,人家好歹十周岁了。 对,就是前些日子过来过生日的胥罡。 “怎么?又逃课了?你那个小伙伴呢?”王伟趿拉着鞋走出去,招猫逗狗的跟小孩讲话。 “我才没逃课。”胥罡梗着脖子,也没说更多,迟疑的指了指窗户里面:“他们唱的,是什么?” “好听吗?”王伟回头看一眼,转过来笑容可掬:“摇滚呐,中国即将席卷大江南北的音乐新势力,你没听过?” 小孩摇摇头:“我家爸妈听的都不是这样的。我妈弹古筝,我爸让我和我哥学乐器也是长笛小号小提琴什么的,春江花月夜高山流水卡门幻想曲什么的,没劲儿。” “呦,音乐世家啊。”王伟挑眉,几分意外:“可以啊小伙子。” “哥!”郑火扬声叫王伟:“我们商量好了,再来一遍你听听?” “行啊,听着呢。”王伟也扬声喊回去,转头一本正经的对小朋友说:“来,小音乐家,咱俩一块儿听,你从专业角度给提提意见,觉得我们这法儿能火不?” 胥罡绷着小脸倾听了一会儿,点头又补充:“火不火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我很喜欢这种唱歌的方式。”小少年眼带向往信心满满:“我以后也要做这样的音乐,不让大家听音乐听的昏昏欲睡,叫醒更多的人!” …………………………………………………… 晚上回覃家吃饭,魏武强和覃梓学两人表现的跟往常没什么二样,覃梓学还主动帮魏武强去添饭的。 倒是吃过饭又坐了会儿,散步回自己小家的时候,魏武强期期艾艾的把自己打了一天腹稿的话说了出来:“媳妇儿,你那啥,你别生气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 “别在外头说这些。”覃梓学打断他的话,声音低而快:“正好我也想着跟你好好聊聊,咱们回家再说。” 魏武强心里咕咚下子,大起大落的。他想,哎呦妈呀完犊子了,媳妇儿这是要给自己上思想品德教育课了吗?看过去很严肃啊…… 悔恨……魏武强你怎么就脑子一抽,在这种事上挑战自家媳妇儿的承受力了呢?一块儿过那么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媳妇儿容易害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转而胡思乱想着又埋怨季鸿渊。还什么别妥协坚持住。媳妇儿这样板着脸都不用瞪眼,自己都要跪下了,谈什么骨气不骨气的,能比媳妇儿笑起来还重要嘛…… 心里七上八下的,倒是挺大个子魏总看上去更像忐忑不安的小媳妇儿。 覃梓学拿钥匙开门时,眼角余光眈到他这样,又好气又好笑。 这人这会儿犯怂了?前天不是挺凶挺厉害的吗?身体力行的犯浑,久到让人害怕。说起下流话信手拈来,臊的人没耳听。 “进来吧。” “媳妇儿我错了。”魏总决定先发制人,只要自己认错态度良好,保证以后不再犯争取宽大处理,媳妇儿那么心软应该能原谅自己的。 “哪儿错了?”覃梓学拉下灯绳,房间里大亮。 “我不该用那些东西折腾你。”魏总臊眉搭眼的:“尤其抹了那个什么延时的油,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纯属误用。我要早知道那玩意儿不是润滑的……” “行了行了打住!”覃老师被打败了,连忙叫停,脸上不自然的染了绯色:“让你找问题自我批评,没让你说那些有的没的。” 魏总莫名其妙,无辜的不行:“啊对,我就是在找问题在自我批评啊,当然我不是找借口,借一句不知情推脱个干净,我就是说明一下。” “从头找问题。”覃老师色厉内荏,事实上匪夷所思的,他已经有要笑场的迹象了,莫名其妙。 “哦,”魏武强老老实实点头:“从头,对,一开始我特别不高兴那个叫郑火的跟你那样事儿说话,我就贼生气。完了你还跟他笑,和颜悦色的。” 覃梓学哭笑不得:“人家夸我呢,合计着我该不假辞色,甩脸子给他看?” “你就不该搭理他,那种人。”魏总义正言辞的,特别有理的样子:“这种人,你给他点颜色他就能开染坊,你给他架梯子,他就能上天!” 覃梓学扶额,努力压下笑意:“过,不说这个。所以你很生气,想着要用那些东西……惩罚我?” “我冤枉啊!”魏武强觉得自己此刻郁闷的要吐血:“我哪敢惩罚你?别说我不生你的气,我就算是真有那么一点气,也是拿自个儿脑袋撞墙,怎么会故意折腾你?媳妇儿你咋能这么冤枉我?” 第214章 “魏武强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覃梓学破功失笑,窘的脸上热辣辣的。真该死! “我跟你说正事呢,很严肃,你怎么……” 魏总表示自己也很严肃在检讨,可是……可是媳妇儿笑了! 胆子大了那么一点,魏武强试探的继续:“媳妇儿我全交代我全坦白。你先听我说完别生气行不?其实我一开始想法就很简单,没有任何不尊重你的意思。我想着咱俩都两口子那么多年了,你咋就还撒不开呢?明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老是忍着,快活了也不说,脸憋通红。我听季哥和小和尚说过,你也知道他俩,说话百无禁忌没脸没皮的,不是我特意去打听人家隐私啥的。就说小和尚给弄舒服了,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叫的比春天外头的野猫还骚。小和尚就说,废话老子快活了当然叫,憋着不难受吗?我就想,你总是那么害羞,你什么都不说,老让我意会。我是懂你,可是……”大个子苦恼的抓抓脑袋。哪里是白日里那个威风八面的魏总?分明就还是东安那个腼腆的小魏队长。 “我想让你快活,不用顾虑任何事情。喜欢了就叫,就说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你什么样我都觉得好的不行。”魏武强腆着脸,也不管会不会被骂流氓——事实上就是被骂了,按照自己脸皮这么厚也无所谓:“我听过一句话,具体我记不清了。反正意思就是,媳妇儿你喜欢的那种阳春白雪书香气的日子没问题,可是晚上脱了裤子摸黑上了床,你得享受那种下里巴人的快活。” 覃梓学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着他,好半晌没吭声。愣是把魏武强看的心里连敲鼓带发毛,讪讪的闭了嘴。 “我说,”覃老师摸了摸下巴:“你是不是这些日子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录像,嗯?香港三级片?被沿海那边开放风气带坏了彻底腐化了?一天到晚寻思什么呢?” “没寻思什么,真的。”魏武强就差赌咒发誓了:“媳妇儿我啥不该干的都没干,我就想着你的。那个,”大男人声音降了下去,有点虚:“三级片真没看,我也没工夫看……就,就在东莞那边,那啥,看了场真人秀……不过不是我主动的真的,不信你可以问季哥,我是被逼的!沈老板神神叨叨的,说给我们看点好东西……” 呦呵!还真被资本主义腐化炮弹打着了? 覃梓学不防自己只是诈他一下,居然真诈出内容了:“还好东西?魏武强你行啊,看完以后就实践,我都不知道你学习能力挺强。” “媳妇儿我真没有!”魏武强哭丧着脸嘟哝:“我跟你说实话,那天晚上就大伙儿一块儿吃饭喝酒,喝不老少,后来去沈老板夜总会开了个包间玩。然后沈老板看我没啥兴趣,也不要小姐,就说带我们去开开眼,说他跟香港那边学的,现在还没正式推出来的杀手锏。就带我们去顶楼的大包间。里面黑乎乎的,跟电影院似的,放了几张沙发。正前方拉着厚厚的帘子,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后来他让我们坐好,打了个电话,就把帘子拉开了。就整面墙都是玻璃,那边布置的也是个房间,看着挺豪华的,灯光比我们这边明亮很多。那边有俩人,一男一女,后来又来个男的,他们在那边……演戏。后来我酒意上来我就、就睡着了。真的,撒谎是孙子!” “魏武强你知道吗?”覃梓学慢条斯理的语气:“你一说谎就结巴。” “我没说谎。”魏总冷汗都下来了,硬着头皮:“我后来是睡着了,就是看了一大半以后…… 想着那些内容说出来你肯定不乐意听,就不说了。” 直到现在,魏武强想起那次的“大开眼界”,依然觉得心脏乱蹦,是这辈子做梦都想不到的状况。是打开后的潘多拉魔盒,装满了极度的恶的诱惑,颠覆三观。 覃梓学摆了摆手,确实也不想听了:“行了我明白了,这事儿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反思一下。咱家卧室空间小不宜思考,这几天你就在客厅这里冷静冷静,宽敞明亮空气流通,睡觉前认真想想。嗯?”这人在床上玩花样,一直也不知道哪儿学的。今天算是找着根了。 第122章 魏总被连人带被子赶到客厅当厅长了。 覃梓学睡的不安稳,早上五点多就醒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又挺了会儿,到底爬了起来,想着早点去学校把年青老师的论文看看也好。 出门时候魏武强还睡着,挺大个子勉勉强强躺在沙发上,一只胳膊一条腿都耷拉到地上,看过去可怜巴巴的。 看了两眼,覃梓学又气又笑。活该!让你犯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胡来! 脚步轻快的下了楼,早起的空气分外清新,有早桂的香气暗自浮动,沁人心脾。 邻居张大妈正在楼下伸胳膊伸腿的锻炼着,看着覃梓学就笑的爽朗:“小覃这么早就去学校了?” “有点事没忙完。”覃梓学客客气气的回话:“张大妈您这太极拳看着可真是太有架势了。” “真会说话。”张大妈笑的合不拢嘴:“你们兄弟俩一个样,嘴巴甜,讲话一套套的。” 覃梓学推着自行车边走边暗暗的想:那您是不知道,魏总现在不只是讲话一套套的,做事也是一套套的。 想起那天晚上胡天黑地的旖旎情事,覃老师老脸一红,差点踩空了没跨上车子。 那个混蛋玩意儿,一把年纪了还那么多花花肠子。晾他几天让他好好寻思寻思,更关键的是,自己得好好休养休养自己这把老腰……唉简直就要散架了好吗? 第215章 【我想让你快活,不用顾虑任何事情。喜欢了就叫,就说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你什么样我都觉得好的不行。】 迎面吹来清凉的秋风都缓解不了男人脸上的燥热。 覃梓学突然有点不确定了。自己跟魏武强是同龄人吧?怎么思想上差距这么大了呢?还是现在小年轻说三岁一代沟…… 想当年在徐家沟,俩人年纪还轻,也没这么变着花样折腾啊……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到了学校,空荡荡的校园连学生都还没几个,门卫大爷惊讶的跟覃院问好,假牙都差点吓掉了。 汪浩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覃梓学顶住张处长的压力,坚决表明自己立场,不希望放弃任何一个有心求学的学生。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张处长是铁了心了,把高校学生管理规定都搬出来了,说根据第六十三条第四小条,学生品行极为恶劣,道德败坏者,学校可勒令其退学。 覃梓学也没半点怯,手指点着管理规定,不卑不亢。首先,汪浩算不算品行极为恶劣道德败坏还有待商榷,其次,管理规定上也写了,是学校酌情考虑。教书育人,哪有一棒子打死的道理?何况汪浩已经认识到了错误,有心纠正认真求学,应该给学生一个机会。何况,覃梓学本人出于惜才的心理,愿意破例招收汪浩当研究生,亲自带他并严格监督他的言行。 最终汪浩身上落了个留校察看三个月的处分,也就是说,这学期如果表现好,就能摘掉大帽子了。 在办公室看完一份资料,窗外渐渐喧闹起来。 覃梓学站起身,摘掉眼镜揉了揉鼻梁。肚子应景的咕噜噜唱起了空城计,抗议主人的忽视。 那小子该睡醒了吧?看到自己不在家会不会胡思乱想? 覃梓学站在窗口,视线不聚焦的盯着阳光灿烂的某一点。唉,要不然自己这会儿应该好好坐在饭桌旁,小米粥煮鸡蛋大肉包子美美吃着呢,都怪魏武强这浑人。 其实也不该怪魏武强,他说的也没错…… 惊觉自己的矛盾和墙头草风格,覃梓学摇摇头,被自己逗笑了。 不能因为一顿早饭就心软呐,覃梓学你不给他立立规矩,那小子蹬鼻子上脸的,很快就能用他那一套把你打倒。 办公室的门被胡乱敲了一下,紧接着被推开了。 “啊?覃院你都来了?”进门的是汪浩,高大的青年一手抓了一个鲜红透黄的大石榴,整个人看过去傻乎乎的。 “很奇怪?”覃梓学收拾心情,看着几分冒失的学生:“有事?” “也没事。”汪浩咧咧嘴,几分难为情:“我家里石榴树结果了,我摘了俩大的给你带过来。怕你不要,今早特意起个大早,谁知道……” 覃梓学好笑,又有几分暖心:“打算偷摸放过来,做好事不留名?” 青年点点头,嘿嘿的笑。跟前几日那个神经质又焦虑的家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覃梓学心思一动,放低了声音:“跟他和好了?” “啊?啊。”汪浩抿了抿嘴唇,快步走过来,把俩大石榴搁在桌上,抓了抓头发:“其实吧,这石榴,咳咳,是袁伟家的。我俩和好了,他听说你护着我,跟那老妇女对着干,特意让我拿来感谢你的。” 覃梓学拿起一个石榴,托在掌心里端详,轻声吩咐:“这学期消停的,有什么事儿好好说,都是大人了,别一冲动再做傻事,明白吗?” 汪浩点头如捣蒜:“覃院您放心,我都听您的。”顿了顿又补充:“我俩都听您的。” …………………………………………………… 晚上没回覃家父母那边去吃晚饭。 魏总本着将功补过的原则,卯足了劲儿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希望能打动心软的媳妇儿,晚上一鼓作气可以搬回大床上去睡。 哎妈呀这沙发睡着可忒不得劲儿了,缩手缩脚伸展不开不说,关键不挨着媳妇儿睡不踏实。 “锅包肉,地三鲜,香辣肉丝,排骨炖豆角,汤是西红柿鸡蛋汤,我还放了点猪肝,媳妇儿你尝尝。” 魏总殷勤的帮覃老师夹菜:“咱妈都说我这锅包肉水平快赶上外头馆子了,今天挂浆挂的也好,你趁热吃,给点意见。” 覃梓学默不作声,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安静的吃东西。 心下忐忑,魏武强挖空心思讨好恋人:“你说你早上咋走那么早呢?我六点半醒了你都不在屋了。给你留言让你吃早饭你也不回……” 覃梓学憋住笑,点点头,轻描淡写的:“食堂吃了。” “那就好,你可不能饿着。”魏武强满眼希望的问:“怎么样?好吃吗?” 覃梓学撂下筷子:“我说好好吃个饭,你不看菜老看着我做什么?无事献殷勤,下半句你知道吧?” 魏武强叹口气,有夸张博可怜的成分,也有真心郁闷在内:“媳妇儿,你让我好好检讨,我昨晚都没敢睡觉,坐沙发上认认真真检讨了大半宿。后来还是记着你说让我不能熬夜,我才睡的。”偷眼看了下媳妇儿,魏总继续发挥:“睡也没睡好,做梦做的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你在前头跑,我在后头追,你说你细胳膊细腿的,跑的比兔子还快,我咋追都追不上,急的我呦……” “我说你,”覃梓学扶额,再次毫不意外破功,被他弄得忍俊不禁:“一天到晚油嘴滑舌的,没个正形。” 第216章 魏武强大喜,媳妇儿这就是心软了啊!再接再厉一鼓作气! “咱家沙发短就算了,扶手顶脑袋也没啥。关键是晚上睡觉不能抱着媳妇儿,我这浑身不得劲,就跟、就跟你早上起床让你不刷牙直接吃早饭一样难受!” “那今晚给你个大枕头抱着。”覃梓学一脸认真看着魏武强,诚恳的不像样子:“沙发不得劲,打地铺怎么样?” “啊?”魏武强有点傻眼。难道自己演过了? “媳妇儿你舍得啊,你都说咱都这把年纪了,再睡地上,万一受了寒凉,我这老腰……” “你还老腰呢,”覃梓学白他一眼:“我看你腰好得很。是太好了。” “谢谢媳妇儿夸奖。”魏总打蛇随棍,立刻舔脸提要求:“媳妇儿我知道错了,你就让我回屋睡吧。你要是气还没消,你像上次那样捶我一顿也行啊。” “我什么时候捶过你?”覃梓学挑眉:“别说的好像我家暴你似的。” 俩人正说的高兴呢,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咚咚咚,不那么客气,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谁啊这是,这都几点了?”魏武强趿拉着拖鞋去开门,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八点了。 门口站的人挺意外。一个年纪不大二十郎当岁的派出所民警,青年一脸青春痘,手里抓着个文件夹板。 “请问你找谁?”魏武强客气的问。 “片区摸底调查,人口关系调查,全国居民健康状况大调查。”小民警公事公办的一气说出来:“你是这家户主?” “我是。”覃梓学听着动静跟着过来。他记得在学校听老师提过,最近开始做普查了。 民警挺意外,看看面前杵的俩男人,眉毛一掀,上下打量了一番:“户口本拿来登记一下。” “贵姓啊?”魏武强笑呵呵的套近乎,从裤袋里摸出烟盒递过去:“来,小兄弟,抽根烟。这个点儿还在挨家挨户的跑,辛苦啊。” “不抽,”民警摆摆手:“我姓王,北园河派出所的。” 不软不硬碰了个钉子,魏武强也不以为忤,面色不改收起了烟盒。正好这会儿覃梓学拿了户口本过来,顺势递了过去。 “进来坐吧,民警同志。” “不坐了。”这位王民警还是年轻,完全没有要跟居民百姓打成一片的意思,讲话硬邦邦的,带着一丝公职人员的倨傲:“你家……就你一个人?” 覃梓学点点头:“对。” “那他,”民警狐疑的看着魏武强。这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随意一派轻松,开门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也住这里?你俩什么关系?” 问的不那么客气,覃梓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他甚至从里面听出了审问犯人的味道。 空气中有那么几分凝滞。魏武强开口打破缄默:“我是他弟,就是过来串个门吃个饭,一会儿就走。” 民警抬手看了看腕表,嘴角弯翘,带了点讽刺之意。 “今天加班,回来就迟了。所以吃饭比较晚。”解释脱口而出,覃梓学不安的推了推眼镜,有种被赤裸裸扒光了扔到大街上的难堪。 “正好我也要走了,”魏武强没看覃梓学,侧身从门边的衣架上拿下外套,语气自然:“调查完了跟民警同志一块儿下楼。” 房门关上后,四周安静得覃梓学喘不上气。 如果这个民警到邻居家随口问一下,就知道自己跟魏武强撒谎了。两人一直住在这里,不管户主是谁,事实如此。 一直以来,无论是两人间的相处还是家人朋友的默许接纳,几乎让覃梓学忘记了这社会对同性恋还是非常苛刻的。也不对,他不是忘了,他是因为太过顺遂而把自己当成了旁观者,眼下才会猝不及防的慌了手脚。 想着刚刚魏武强弯腰换鞋装样子跟他告别,覃梓学难受的眼眶都热了。 家里电话响,覃梓学连忙小跑过去接起来。果然是魏武强。 “媳妇儿你先好好吃饭,甭胡思乱想。那个小民警还在咱们小区里头调查,我这会儿不能回去,我开车去公司转转。”男人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的力量,让覃梓学忐忑的心情好过了不少:“顺便问问我朋友,具体什么情况。不是多大事儿,你也别担心。赶紧吃饭啊,我费劲巴拉做那么多好菜,你可得多吃点。吃完就撂那儿,我回去吃了再收拾。哎这小民警真是,搅了咱俩一顿好饭。” 原本想叫魏武强出去吃点儿的,开口的时候覃梓学改了主意:“行,我先吃点,回头等你回家咱俩再吃一顿。吃宵夜。” 魏武强高兴了,乐呵呵的:“对!吃宵夜。” 第123章 “周所长,这是我小兄弟,魏武强,咱京城知名企业家。西起门外那家进口车销售公司知道不?魏总开着玩儿的,现在人家开始搞房地产玩大的了。”欧阳语调轻松,拍拍魏武强肩膀,透着股子自家人的亲昵。 周所长胖乎乎的,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谢顶没了一大半,只有从左到右一小绺长长的头发横贯整个地中海,顽强的试图遮掩着。 “水晶宫啊,知道知道。”周所长伸手跟魏武强握了握,乐呵呵的脾气很好的样子:“那早几年可是咱京城的头把刷子,房子盖的那个气派!” 三人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分别落座,服务员开始走菜。 第217章 一瓶茅台见了底,话题兜到了正路上。 “我们这一亩三分地能有多大点儿事儿?”周所长满面红光,接过魏武强递过来的中华香烟:“嗬!中华嘛。魏老弟我不拿你当外人,这话屋里说屋里了。上头有命令,正好借着这次普查的机会,各社区加大力度摸个底,看看有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你也知道几年前扫黄打非,全国上下重点整治,现在也害怕这股势头再偷摸潜伏下去。包括那什么。”周所长暧昧的笑了笑,几分不以为然:“我们北园河辖区不是有个公园嘛,一到晚上乱七八糟的,几个男的都在我那里挂上号了。正好这次挨个摸上门,警告震慑一下,有病得治,不治也别给我们添乱。” 欧阳点点头,倒是听说过:“这我知道,清潭公园是吧?这公园可出名了,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它。” 周所长哈哈大笑,接话接的颇有讨好的嫌疑:“还是欧阳老弟见多识广。清潭公园屁大点地方,为什么出名?还不就是那些男人。”周所长摇摇头,感慨:“我是真不懂,这些人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女人不好吗?俩男的怎么过日子?” “过日子又不分男女。”魏武强忍不住就反驳他:“去年那个什么,青年报我记得,不是登过一篇文章,说同性恋不是病。” “我是没那么高的觉悟。”周所长抽了口烟:“说我老脑筋老顽固都无所谓,反正我是接受不了。” 魏武强跟欧阳对视一眼,欧阳打个哈哈:“这种事,跟咱们也无关,谈资罢了,还非得分个什么对错嘛哈哈,又不是小学生。” 三个人都笑了,各怀心思。 “你们小王同志那天去普查时候,我跟我哥正吃饭。其实原本没什么,我就是借住在我哥那儿,图个有人气热闹点儿,再说了他会做饭,”魏总撒谎撒的面不改色,真的似的:“我也躲个懒。大概是你们那个小王同志太严肃了,我哥给他一问,脑子就懵了,说啥都不知道了。这小同志也较真,隔天晚上又来了。” “王海啊,刚转业分过来的兵,脑子是方的。”周所长噙着笑摆摆手:“甭理他。魏老弟你是知名企业家,你不一样。回头我跟他知会一声,让他不要去打扰你和你哥了。” 魏武强不知道这个老奸巨猾的周所长是不是猜出了什么,他也不在乎。他只想让覃梓学安心,让恋人不要惊弓之鸟一样,吓得寝食不安。 “像魏老弟这样的成功人士,又是搞房地产开发的,不是想有几套房子就有几套啊?要我看,魏老弟是个重亲情的人。”周所长拍拍胸口:“这么屁大点儿的事儿,包我身上了。” 让覃梓学愁眉苦脸了两天的事儿,就这么轻飘飘解决了。 一杯酒下肚,魏武强自嘲的想。自古至今,钱和权真是办事畅通的不二法宝,从来没变过。 如果今天自己不是魏总,而是刚来京城那个一穷二白两眼一抹黑的小魏队长,这种事就堪比登天之难了。 …………………………………………………… 火锅店的生意最近是好到爆。 王伟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夜场卖小吃听乐队,居然在年轻人市场里得到热烈追捧和反响。 不同于使馆区附近的酒吧走的是迎合外国消费者的路线,火锅店这里更接地气,尤其是郑火他们那种反主流反商业反传统反权威的演唱风格,打破了以往的墨守成规,在呐喊和嘶吼中体现新一代的个性个力量,对于意识觉醒却迷茫的年轻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或者换个说法。与其说是王伟无意间的想法取得了成功,不如说是郑火坚持的渴望的摇滚黄金时代开始破土萌芽,在新中国建设日新月异的土地上伸展筋骨,走向开花结果。 与此同时,随着经济建设步伐的加快,人们物质生活的日渐丰富,当简单的吃饱肚子活下去已经不再是唯一的目标,精神层面上的娱乐渴望就慢慢抬了头。 火辣辣的撸串,冰凉劲爽的啤酒,还有同样让人大呼过瘾的乐队摇滚,一时间火锅店风头无双,风靡了半个四九城。 褪去最初不知结果咬牙前行的忐忑和悲壮,郑火的腰杆一天天挺直,怒火乐队开始在圈子里小有名气,这一时期也造就了郑火的灵感迸发,写出了后来唱响多年,在摇滚界经久不衰的几首经典曲目。 有意思的是,郑火他们有一天夜里两点多散场时候碰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瘦小黝黑貌不惊人,拿着张名片郑重其事的递过来,操着一口浓重的广普说,自己是香港大亚音乐的制片人,听了他们乐队觉得很激动,想邀请他们去香港演出将来为他们出唱片云云。 王伟跟郑火他们几个都觉得这人是骗子,王伟捏着那张名片,斜斜叼着烟眯着眼,一副地痞流氓相,问这位姓宗的制片人,自己能不能跟着一块儿去香港混混。 宗制片普通话本就不利索,哪里说得过这帮京油子?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清,脸红脖子粗的,最后还是摇着头走了。 谁承想第二天,宗制片拉了个人又来听演出了。他拽来的这个人,王伟不混圈不知道,可是郑火和他那几个小兄弟都惊呆了,激动的差点唱跑调。 国内大名鼎鼎红星音乐的创作总监黄一耀。 香港人宗伟华还真不是个骗子。 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终于砸到了郑火。 第218章 …………………………………………………… “喂,覃梓学吗?我这里北园河派出所。”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公事公办的声音,带着几分莫名的熟悉感:“你认识王浩?” 边上有个声音小声的辩解:“是汪,不是王。” “你闭嘴。”电话里的男人不耐烦的喝令,转而下句话又是对着话筒的:“你是他老师?” 覃梓学抓着电话机的听筒,心里头有不好的预感:“我是。请问汪浩他——” “那你过来一趟。”电话居然就这么被简单粗暴的挂掉了。 “怎么了?”魏武强才洗过澡,拿着毛巾胡乱的擦着寸短的头发走过来,精壮的身上只穿了件宽松的大短裤。 三十大几的男人了,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居然还没走形,随着他擦头发的动作,牵扯出的肌肉线条自然流畅,小麦色肌肤上零星缀着水珠,在灯光下泛着亮晶晶的光泽。 “晚上凉,赶紧把衣服穿上。”覃梓学压下自己心底的不安,伸手捏了把男人劲瘦的窄腰,开玩笑:“魏总这身材,可以去参加电视上那种健美大赛了。” “我这差远了,哪有那一身疙瘩肉。”魏武强嬉皮笑脸的:“再说我要去了,就穿个小裤衩走来走去的,那家伙都要露腚沟子了,你不得在家抱着大醋缸当水喝啊。” “滚蛋。”覃梓学不跟他胡扯了,从衣架上拿过自己外套,正了正脸色:“北园河派出所给我打电话,我一个学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让我去一趟。” 魏武强一听着北园河,心里那根弦就被敏感的扯了起来。男人思忖了一下,扔了擦头的毛巾:“你等我两分钟,我穿衣服跟你一块儿去。” 覃梓学也没多想:“行啊,你开车总比我骑车快点。” 俩人下楼时候,魏武强问了句:“电话里说什么事儿了吗?” “没。”覃梓学叹气:“派出所打电话来能有什么好事?我还没等问,电话就挂了。” “怎么会打电话到咱家来?”魏武强抬腕看看手表,已经晚上九点半多了。这个点儿…… “我那个学生,”覃梓学没跟魏武强提过汪浩的情况,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前段时间在学校出了点状况,被学生处盯上了。我把咱家电话留给他,想着万一有什么事儿也好找到我……”想到那个糟心的三个月留校察看,覃梓学拧着眉头更郁闷。也难怪汪浩会打自己留给他的家里电话,这要是什么坏事捅到学校去,汪浩身上还背着处分,后果不堪设想。 “没事,过去看看情况再说。”魏武强眉头一皱,周所长的大名在心底里打了个转,琢磨着等会儿不行就去打他寻呼。 “说实话,我挺担心派出所一定要通知学校,不肯私下里解决。”覃梓学忧心忡忡,抹了把脸:“真要捅到学校去就糟了。” “他家外地的?”魏武强没多想,纯属随嘴一问。 “本地的啊。”覃梓学回答完,心里咯噔下子,某种预感呼之欲出。 “啊?本地的怎么不找家长找老师的?”魏武强稀奇了:“你跟这学生关系这么铁的吗?” “武强,”覃梓学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跟他打个预防针。男人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我得跟你先说明一点,其他的回头我跟你详谈。因为我担心,今晚这事儿跟这有关系。这个男孩,有个一块儿长大的哥们儿,他俩……跟咱俩一样。” 第124章 事情真就是芝麻掉进针尖里,巧的不能更巧了。 覃梓学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走上去,努力做出最和善的表情:“王警官你好,又见面了。我是汪浩的老师,覃梓学。” 小民警王海看看覃梓学,再看看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魏武强。嘴角扯了扯,露出个讽刺又了然的笑容:“老师?” 覃梓学眼角余光看着后面椅子上坐着的俩青年,虽然垂头丧气的但完好无伤,心里松了口气。 “是,h大物理系的老师,汪浩是我学生。” “这种毛病传染的吗?”王海厌恶的撇撇嘴,很小声的一句话却被覃梓学听了个一清二楚。 脸色一白,覃梓学陪着笑脸,甚至带了几分低声下气:“请问汪浩他犯了什么事儿?” “犯了什么事儿?”王海轻蔑的表情不加掩饰,伸手指了指身后,不答反问:“另外那个,也是你学生?” 另外那个,应该就是袁伟了。 覃梓学还没等讲话,袁伟跳脚了。 正是天老大我老二的热血年纪,今晚这事儿袁伟又是一肚子不服,如果不是汪浩强拽着不让他惹事,指不定袁伟都跟民警打起来了。 “我说你他妈是不是没事找事?!”一脸痞子样的小青年指着王海,语气很冲:“我俩在公园溜达关你屁事?!你凭他妈哪条法律把我们抓进来?你拿谁当犯人!” 汪浩脸都吓红了,一个劲的拽着袁伟的衣服:“伟子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说他麻痹!”袁伟是个炮筒子:“这人脑子是方的吧,有病吧!” 站后面的魏武强不厚道的捂了下嘴,极快的弯了下嘴角。嗯,他喜欢这小子!骂得好!这个民警脑子可不就是方的? 王海也不怵他:“你动手试试看?把你能耐的,敢跟警察叫板了?” “我呸!就你也配当警察!”袁伟是骂痛快了,听的覃梓学头疼,简直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善了了。 第219章 “我配不配轮不到你这样的小流氓评判。”王海一笑,脸上一个硕大的痘在灯光下泛着红光:“倒是你俩,大晚上的在公园里瞎溜达,别以为我没看着,你俩要是没干什么亏心事我能抓你俩?现在全国上下打黄扫非从严查处,像你们这样事儿,就属于严打的范围!” 袁伟毕竟年纪小,被他这么一唬,底气立刻不足了,就剩嘴巴凶了:“关你屁事!” “王警官消消气,”覃梓学赶紧接话:“年轻人好冲动,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王海不耐烦的挥挥手,很明显不想继续了:“这事儿没得谈了。明天我直接把人给你送学校去。把情况跟你们学校管事儿的通报一下。另外那小子不是你们学校的是吧?行,先拘留几天再说。” “别介。”覃梓学脑瓜子都炸了:“王警官,你让我跟他俩好好聊聊,这事儿没那么严重……” “王海警官是吧。”魏武强往前迈了一步,脸上带着笑却完全没有讨好的意思,仔细看的话还有丝不易觉察的倨傲:“介意借个电话用一下吗?” 王海毕竟是当兵出身,对危险的警觉来的直接又本能。 他知道眼前这个戴着眼镜的文弱男人不值一提,倒是后面那个大个子才是真正的威胁。不是身手问题。 “办公电话概不外借。” 魏武强也不气恼,遗憾的摊摊手:“那算了,我出去打公用电话也一样。那请问咱们这儿的电话号码是多少,等下我打寻呼,好让周所长回过来。” 王海一下子像是被打中了七寸的蛇,脸红脖子粗,热血上涌着,涨的一脸青春痘色泽艳丽:“你、你别拿周所长压我!” “我怎么可能拿周所长压你?”魏武强一脸诚恳到不能更诚恳的表情:“警民合作的道理我难道还不懂吗?” 不大的派出所里,气氛剑拔弩张。谁都不说话。 坐在长条椅上的俩小青年看着对峙的三人,大气都不敢喘。 半晌,王海败下阵来,恨恨的语气,心不甘情不愿:“行,这事儿我卖你个面子。不过我丑话说前头,有一次没第二次,这俩人,不对,你们几个最好别在犯我手上,下次被我逮着在公共场所亲嘴扒裤子什么恶心巴拉事儿的,我绝不轻饶!” 看样子周所长是真打过招呼了,管用。 魏武强在心底吁口气,也没打算跟这个方脑袋把关系处好了:“那好,感谢王警官的高抬贵手,回去我们一定好好教育学生。” 四个人临出门时候,身后传来王海气不过的话,带着恶意和不屑:“别以为你俩跟周所长关系好就能高枕无忧,有病要去看。真是物以类聚,一群神经病,恶心!” 眼疾手快先一步抓住要暴起的袁伟的肩膀,铁钳子样的牢牢箍住,魏武强笑容可掬又带着挑衅:“王警官,我劝你心平气和一点,带着个人情绪对待工作,很危险。” 出了派出所的门,覃梓学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长长吐口气。 “覃院。”汪浩几分不安几分愧疚还有更多的感激:“我……” “不是说话的地儿。”魏武强打断他的话,不客气的指了指自己开过来的车:“先上车再说。” 袁伟揉了揉自己肩膀,看着魏武强的眼神带着几分佩服:“大哥你挺牛逼啊!” “你大哥早就知道不能逞匹夫之勇。”魏武强绷着脸没一秒,扑哧破功了:“小子刚才骂得好,真痛快哈哈!” 四个人开着车还是回了魏武强他们的家。 这个点儿没处可去,也不能直接把俩孩子放回家,怎么也得了解一下情况再琢磨一下对策。 “没事,我回不回家我老子也不管。”袁伟一脸的满不在乎:“指不定他都不知道。” “我也没事,”汪浩跟进表态:“我有时候住校,宿舍有我床位。” 回了家一块儿坐下,覃梓学给每人倒了杯热水。 魏武强先打破这缄默:“行了,说说吧,你俩今晚咋回事?大晚上的,怎么就撞那个小民警手上了?” 袁伟和汪浩对视一眼,不服气的嘟囔:“那人自己有病还说别人。我俩,就在清潭公园溜达溜达,汪浩听说,咳咳……就好奇呗,想去看看。” 被汪浩扯着手拽了一把,袁伟转头怒视他:“扯个jb毛,不是你提这馊主意,能碰着这么倒霉的事儿?” “我也不知道啊。”汪浩喊冤:“我就是听说清潭公园那啥,谁知道还有民警巡逻。” 覃梓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是没脾气:“你俩别吵,这会儿不是扯这些的时候。汪浩我跟你说过没有,你这学期消停点儿,千万别出事。你不知道张处长盯着你就盼着你再惹点事儿吗?” “覃院对不起。”汪浩真心忏悔:“我真没想惹事,我也牢牢记着您的教诲呢。我没想到今晚这么倒霉,我和伟子就心血来潮出去溜达溜达,听说、听说清潭公园是那啥……” “听说清潭公园有同性恋活动,所以你们想去找同类找归属感?”魏武强语气平静的接过话:“那结果呢?我听那个方脑袋说话的意思,你俩在公园里干嘛的?亲嘴的,扯裤子的?” 俩小青年齐刷刷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囫囵话。 “以为黑灯瞎火的没人看着,追求个刺激想玩点野的?”魏武强也不顾自家媳妇儿一劲儿使眼色给自己,兀自说下去:“以为被逮着纯属倒霉,纯属那个民警赶巧,又思想保守拎不清?” 第220章 汪浩觉得这人有点可怕,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放屁!”魏武强骂粗话,伸手点了点俩人:“首先,清潭公园在各个局子里都是挂了号的,知道挂的什么号吗?内科外科脑科?”男人还有心思讲了个冷笑话:“那地方什么人都能去的吗?你以为那些人去干嘛的?” 袁伟有点不服:“我俩也没想干啥,就去看看。” 魏武强不想跟这轴小子掰扯想干啥不想干啥的话题:“换个角度,你俩能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地方,你们以为派出所就不知道了?那个方脑袋有句话讲得对,但凡要整治,清潭公园是重点关注的地方。去年六月份,有个男的,跟你俩一样心思,好奇,去找刺激。给逮着了,通报到他们单位,结果老婆带着孩子离婚,工作也没了,众叛亲离。哦对,听说他还是个什么干部,副局级,原本大好的前途。” 俩小青年听的心有余悸,对视了一眼,都老实的不吭声了。 覃梓学也诧异的瞄了眼魏武强,没说话。 “其次,知道这社会对同性恋不宽容还敢到外头嘚瑟,也不知道该夸你俩胆大还是年少无知。要想往下处就得瞒着掖着憋着那口气不能给任何人看出来,你俩当皇帝大婚昭告天下呐?” 覃梓学脸上肌肉抽了抽,清了清嗓子强忍住了笑。 “你,”袁伟冒冒失失的张口问:“你俩,是不是也是?” 边上汪浩跟着点头,溜溜的视线从覃梓学身上移到魏武强身上。他已经辛苦憋一路了,想问又不敢。 魏武强欠身从茶几上拿了根香烟,叼嘴上点着了:“我俩是不是跟你俩有关系吗?” 汪浩激动了,声音都不自觉的大了:“当然有关系!我们什么都不懂,都不知道到哪儿找组织去!” 魏武强给逗笑了:“屁的组织!好好过你自个儿的日子,脑子一天天想啥呢?” “哥,不对,叔,”汪浩搔搔头,腆着脸继续:“我俩就是心里没着没落的,太孤独了,周围没有我俩这样事儿的,不然我俩再也不能跑去清潭公园冒险不是?” 第125章 魏武强不吭声,眯着眼抽烟。 覃梓学也不说话,淡定的喝着水。 俩小青年沉不住气,期期艾艾的想求个安心:“没别的意思,覃院你知道我,你一直帮我,我特别感激你,我想着,想着……你要不想说就算了……” “是。”声音不大,却像在汪浩耳边炸开了一道雷,霹雳闪火样的。 蹭的下子,汪浩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语无伦次:“覃院真的吗?太好了!我、我俩……我真是……” 小青年激动的眼圈都红了。狠狠的抹了把脸,汪浩拽起别扭的袁伟:“伟子,来,咱俩得给覃院鞠个躬。这事儿不是覃院帮咱俩,就完了。” 袁伟耳朵都红了,凶巴巴的瞪了汪浩一眼,看上去不情不愿,却还是跟着一块儿鞠了个躬。 “干什么啊这是。”覃梓学哭笑不得,示意他俩坐下:“还好你俩没三鞠躬,不然我得以为这是到了八宝山了……” 魏武强瞪了他一眼:“咋说话的?赶紧呸呸。” 覃老师不理会幼稚病发作的男人,看着俩小青年:“别想那么多真的,就像你强哥,哦不对,魏叔讲的那样,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不容易,可是时间长了,会发现也没那么难。居家过日子的,哪儿还能没点儿糟心事儿?我跟你俩说吧。”覃梓学思忖了一下,既然说了也就坦诚相待了:“今天那个民警,看出来对我俩有意见了吗?” 看着俩人点头,覃梓学继续:“不光是他个人对同性恋排斥很严重。前些日子人口普查还有什么大调查的,片区民警上门登记。我们家就是他来的。也是寸劲儿,他来的时间不早了,大概是晚上八点多钟?我记不清了。反正他来敲门,我俩正吃饭,开了门这个王警官就审问犯人似的问我俩什么关系。” 魏武强张了张嘴,把那句满是戾气的话咽了回去。啧啧,不能给小孩听着,影响不好。 王海是吧?迟早一天弄死你! 谁知道魏总把话压回了肚子,倒是袁伟恨恨的接了茬儿:“个王八瘪犊子,迟早一天老子neng死他。警察中的败类!” “太过激了。”覃梓学不赞成的摇摇头:“说起来同性恋在我们国家本就是模糊不明确的一块儿,去罪化也是国际上承认了,国内压根不提相关话题。不管以后怎样,起码眼下不能太乐观。袁伟。”覃梓学今晚头回仔细的看着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青年。 二十出头的小青年看上去一脸的玩世不恭,眉眼清凌俊秀,如果不是凶巴巴的样子,看过去甚至可以说是漂亮的,虽然漂亮用在一个男性身上有些怪。袁伟一身反骨,那股劲头跟他的样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流里流气的居然不会令人反感,起码覃梓学不觉得反感。 清了清嗓子,覃梓学注视着袁伟,语气诚挚:“我得谢谢你送的俩大石榴,很好吃,甜。” 袁伟愣了,没想到他说这个。小青年的脸一下子红了,抓了抓耳朵磕磕巴巴的回答:“不、不客气,喜欢我再回去摘。还,还有。” 覃梓学笑了。瞧,他就知道,这孩子本质是质朴热情的,他堆在脸上的凶恶是为了自保。 “不用了,”覃老师条理清晰的说下去:“这是咱俩头回见面,可是我从汪浩嘴里,早就认识了你。我知道你为他挡过砖头,为人特别仗义。可是直到今天我见着你,我才知道汪浩为什么非你不可,宁可被学校开除也要犯浑。” 第221章 小青年脸上的红晕染到了脖颈上:“他脑子不好,动不动就冲动,不揍不行,揍了就能消停两天。” 汪浩傻笑,悄悄伸手去抓袁伟的手,却被对方嫌弃的一巴掌拍开了。 “你俩的事情我也不想多问,毕竟每家都有自己的难处。我只想说一点啊。汪浩现在没毕业,羽翼未丰,这会儿要是逼着他退学了真不是好事儿。你俩要是想在一起走下去,必然要咬咬牙克服一下眼前的困难。一家子两个人休戚与共,他好你才能好,他将来读研毕业找个好单位,给你俩的日后生活保障就会更好,反之,你俩都会过的很辛苦。我不是质疑生活困苦会消耗你们之间的感情,实际上……”男人笑了笑,摇了摇头:“实际上还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一定道理。你俩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千万别走偏了。还有汪浩,你觉得你退学守着袁伟就是正确的?安心不是这么给的。” “还有一点,”魏总看了看挂钟,没好气的补充:“以后别这么迟折腾我媳……咳,我们家覃老师。给你俩这么一闹腾,这都十二点了,明天还得上班。” 汪浩袁伟面面相觑,还是汪浩作为代表开了口:“覃院魏叔你俩放心,以后我俩真不折腾了,那以后,有问题我俩能来请教你们吗?” …………………………………………………… 覃梓学提心吊胆了两天。 好在那个叫王海的民警真的没到学校来找麻烦,汪浩这事儿应该算是有惊无险翻篇了。 晚上回父母家吃过饭,跟魏武强往回走的路上,覃梓学感慨了提了一嘴:“你说那个姓王的民警怎么就这么大偏见?” “无知呗。”魏武强想都不想的答。 “这两天累死我了。”覃梓学打了个哈欠:“一直拎着一颗心,一有风吹草动就害怕,怕那人再找到学校。唉你是不知道,汪浩前阵子在学校门口闹那一出,张处长非要给他开除了,好不容易给弄成留校察看三个月,可是眼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个民警万一憋不下那口气要是找去学校,汪浩估计辩解都没用。” 魏武强一心二用着,想着怎么能够不触怒那个小民警再把这颗不定时炸弹给拆了。 “晚上早点睡,别看书了。” “嗯,”覃梓学想起前两天“魏厅长”那茬儿,揶揄他:“你一会儿要是玩游戏机,我睡着了就别进卧室了,动静大再把我吵醒。睡客厅也挺舒服是不?” 魏武强想都不想赶紧表忠心:“我不玩,我陪你一块儿睡。” 覃梓学憋不住闷笑起来。 “媳妇儿你现在变坏了。”魏武强前后看看,没人:“你原来不这样事儿的,现在你逮着机会老熊我。” “那要不你换个不熊你的?”覃梓学逗他,不紧不慢的步伐,享受着两人间平淡却温馨的时光:“换个年轻好看温柔的……” “停停!越说越不上路子。”魏总又爱又恨,偏偏在大马路上,而覃老师对于在外头不能动手动脚这条原则卡的特别死。 想了想不甘心,魏总决定要在嘴巴上扳回一局:“哎媳妇儿,听说晚上睡前运动一下睡觉更香。正好这周的指标还没用,为了让你更好的休息,我今晚豁出去了。” 覃老师瞬间不笑了,立刻条件反射的开始觉得某处发紧,条件反射的一抽一抽的:“咳,这两天你也辛苦了,晚上早点睡,别想那有的没的。” “我没事!”魏武强心里乐开了花,脸上一本正经的:“我就是一晚上不睡都没事。再说了,为了媳妇儿能休息好睡个好觉,再辛苦也值得。” 覃梓学啐他:“满嘴胡说八道,还把歪理说的振振有词。反正今晚不行,我困,我要睡觉。” 看着自家脸皮薄的恋人强作镇定却眼珠乱转的神态,魏总差点憋不住笑翻过去:“绝对保证不耽误你睡觉,媳妇儿等会你睡你的,我来出力。完事儿我帮你打热水擦洗再抠出来……” “魏武强!”覃老师炸了,恼羞成怒的眼珠瞪溜圆,白皙的面容爆红,甭提多招人稀罕了。 “到!”魏总臭贫,回答响亮。紧跟着下一秒,男人哈哈大笑的动静几乎在楼宇间形成回响,眼泪都笑出来了。 知道自己又被耍了,覃老师特想不顾风度的伸手拧人或是抬脚踹人。这浑人,就吃定了自己不好意思在外头跟他动手! “不闹了不闹了,投降。”魏武强见好就收:“媳妇儿你可真是对我太没信心了,你说你都那么辛苦了,我还舍得折腾你吗?你安心睡,你家掌柜的规规矩矩只管在边上陪睡。”想了想又补一句:“这周指标等你今晚休息好了,明后天咱再消化。” 覃梓学扶额:“服了,魏武强你可真是好样的。念念不忘。” 晚上关了灯,迷迷糊糊临睡前,覃梓学突然想到个问题。 眼皮都黏一块儿了还问了句:“前两天你说清潭公园那个什么副局级干部被抓的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身体贴着的厚实胸口微微震动着,笑声愉快低沉:“我瞎掰的。” 第126章 覃爸到底没能熬过这个冬天,过完这个春节。 天气变冷,老爷子的身体突然间衰弱的厉害。发了一次高烧差点变成肺炎,拖了小半个月退烧后,整个人胃口恹恹的,吃饭的时候动不了两筷子就撂下了。 第222章 一两个月的功夫,原本就羸弱的身体几乎变成了纸片人,看的一家人心疼又无奈。 十二月初,覃爸在家从床上摔下来,脑袋磕到了地上,当时没什么事儿,就是额头破块皮。 覃妈那时候正在阳台上收衣服,听着里屋那么大动静吓得魂都飞了,从垫脚的小凳上下来扭到脚都没留意,慌慌张张跑过去,结果看到自家老头子躺在地上,正撑着身体要慢慢坐起来。 老太太吓够呛,说去医院可是老爷子不肯,说没事儿,一点感觉都没有。 好在覃妈提着一颗心观察了大半天,看老爷子吃饭喝水说话什么的行为都与往日一般无二,也就默许了。 结果第二天睡午觉,覃爸睡了俩个多小时还没醒,覃妈过去喊人怎么都喊不醒,这才慌了手脚。 魏武强接到电话第一时间赶回了家,背着老爷子上车又一路开去医院,看着老爷子进了抢救室。 覃妈在那呜呜的哭,整个人崩溃了,自责的不行:“你说他要拿什么东西叫我一声就行,非要自己伸手去够,这不,没够着东西把自个儿摔下来了……大强你说我那会儿怎么就没进屋去看看他……我昨天就不该听他的,该带他来医院……” “妈。”魏武强搂住老太太肩膀拍了拍:“没事啊没事,爸摔下来也怪不得你,你别往自个儿身上揽。妈你这脚怎么了?扭着了?看这肿的!我带你去拍个片子。” 正好这档口覃梓学也打了车赶到了医院,一路小跑着到了急救室门口。 “梓学啊,”覃妈看着儿子跟六神无主的小孩看着家长一样,泪水溃堤眼睛都肿了:“你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呜呜……” “乱说什么呢妈。”覃梓学强自镇定,转向魏武强:“你先带妈去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有事没事。我就在这儿守着,放心。” 等待的时间漫长又煎熬,覃梓学微微垮着肩膀,整个人都觉得难受的喘不上气。 他何尝没看出来自家老爷子最近明显衰败下来的精神?潜意识里又何尝没意识到人生终有这么一场别离? 只是那是自己至亲的人,理性不起作用罢了。 覃妈拍片子结果出来了,轻微骨裂,不幸中的万幸。 魏武强用医院的轮椅推着覃妈回到急救室门口,看着自家妈妈斑白的头发和脚上刺眼的白石膏,覃梓学毫无预兆的流下了眼泪,狼狈的止都止不住。 “怎么了儿子?”覃妈慌了。她这会儿神经紧绷,脆弱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受不了:“是你爸有事?刚才医生出来了?你倒是说啊!” “没有,妈您别担心。”覃梓学抹了把脸,深吸气又徐徐呼出,出口的话语带着鼻音:“我是心疼您……” 覃妈松口气,整个人怔怔的,看过去衰老了好几岁:“我这有什么,啥事没有,你爸是真有事……都怪我……” 抢救室刺眼的红灯灭了,医生出来看着面前三个人殷切期盼的眼神,无奈的摇了摇头。 覃妈一下子不行了,粗喘了几口眼睛都翻了白,吓得覃梓学和魏武强又是一通忙,抚胸口拍后背的,一叠声的叫着人,场面混乱不堪。 在单子上签字的时候,覃梓学手指哆嗦着,好半天没划出一条直线。眼前的视线扭曲了,单子上啪嗒嗒的落下一点点水渍,模糊了蓝色的墨痕。 医生是覃爸这几年的主治大夫,跟这一家子也算是熟悉了。四十多岁见惯生死的医生拍拍覃梓学肩膀,叹口气:“节哀,病人这样熬精血已经油尽灯枯,活着也遭罪。头上摔的那下没什么事儿,就是这些年不能动,身体各项机能指标衰退的厉害。不少脑梗患者这样睡着就没了……想开点,就当老人是自然老死的,也没错。” “谢……”覃梓学只说了一个字就哽住了,双腿软的站不住,不得不伸手扶住墙,眼泪夺眶而出。 才忙着安抚好轮椅上的覃妈,魏武强一看这边又吓一跳,忙不迭两步过来,扶住覃梓学:“没事吧,你先坐下,陪着妈,所有事情我来办。” 医院内兵荒马乱,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将苍白的光芒洒在地面上,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的神秘天窗。 …………………………………………………… 覃爸的后事是魏武强一手操办的。 取早买好的中山装装老衣裳,跟医院办理各项手续,安排太平间,联系殡仪馆和公墓管理处,家里布置灵堂,买火盆黄纸各种东西…… 王伟和季鸿渊都赶过来帮忙,前后张罗着,好歹让焦头烂额的魏武强能有功夫坐下来歇口气。 覃爸的去世对覃梓学的影响巨大,就像是一座冰山,全貌是慢慢的才显露出来的。 一开始在医院的痛哭流涕之后,覃梓学很快控制住了自己,表现出的不过是情绪低落。魏武强心疼他,不由分说把所有自己能干的活儿都抢了过来,除非像是抱遗像摔火盆这样必须要亲生儿子做的事儿才由着他去做。可是在覃爸火化下葬之后,覃梓学开始失眠。 睡不着觉,也没有刻意去想去怀念,心底也接受了父亲离世的事实。可是不知道怎的,就是不行。 脑海里很多和父亲早些年相处的细节,覃梓学以为自己早都忘了,可是一点一滴的,此刻显山露水的,都浮了起来,异常清晰。 第223章 他记得父亲教他写毛笔字,耐心的握着他笨拙的手,教他怎样执笔; 他记得上小学时候,父亲会跟他一块儿出门,怕他吃不饱,就把自己那块不大的面饼再掰一半给他; 他记得下乡之前,父亲找他谈话,告诉他再大的困难都不要怕因为总有过去的一天; 他记得寒冷冬天里父亲笑出的呵气,还有伸手抚摸他头发的温暖大手…… 覃梓学心里很难受。父亲走的突然,只字未留。如果能说个话,告个别,也是好的啊…… 这种情况魏武强也束手无策,只能陪着他熬。寄希望于时间能一点点冲淡那些疼痛和遗憾,让覃梓学慢慢走出来。 反倒是覃妈,在经过最初的悲恸之后,骨子里的坚韧扶着她挺过了难关。 老太太精神上还是有些萎靡不振,可是基本的生活秩序恢复了,晚上也不会像覃梓学一样睡不着觉,有时候还会劝自己儿子,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你爸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不用惦记他…… 倒是有件让魏武强挠头的事儿—— 覃妈不肯搬去他们那套房子一块儿住。 “我在这儿住挺好的,清净。”覃妈给魏武强碗里夹了个肉圆子,又给覃梓学夹了个,语调慢吞吞的:“你们甭瞎操心,有空来看看我就行。” “妈您到我们那儿住着也清净啊,我们不吵您。您想啊,白天我跟梓学都上班,晚上回来,咱一家人坐一块儿吃顿热饭聊聊天,多好啊。”魏武强为了说动覃妈,也是绞尽脑汁使出了<a href="https:///tuijian/honghuang/" target="_blank">洪荒之力。 “对,妈您搬过去吧,屋子我都收拾好了。”覃梓学最近消瘦了不少,都快成刀条脸了:“咱们互相有个照应,大冷的天儿,我跟武强吃完饭也不用跑了不是?” 覃妈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搬了,我在这儿住着挺好的。” 魏武强跟覃梓学俩人干着急也没办法,不知道老太太为啥就那么轴,死活不肯搬。这要是在大院倒还说得过去,一帮老邻居舍不得。可是眼下不搬,似乎只有一种可能性,还是俩人最不乐见的——老太太惦记着自家老头子,沉湎于共同生活过的环境和记忆里,不愿意抽身而出。 覃梓学魏武强俩人商量了几天,后来还是魏武强当机立断拿了主意。 要搬就搬个干脆利落,彻底从这片离开,断了老太太念想。正好换套大房子,把装修什么的弄弄好,一家人住的也舒服。 这回两人轮番上阵,连哄带骗口水都要说干了,总算看到老太太勉强点了头。 …………………………………………………… “你会不会啊?”覃梓学趴在床上,两只手臂交叠着,侧着脸不太放心的问。 “绝对没问题!”魏武强一脸笃定:“我原来在东安时候,给我妈拔过,就那种罐头瓶子,点张纸儿一烧扔进去,然后飞快的罩下去,火就闷灭了,里面抽出个大鼓包,紫色儿的。” 覃梓学病恹恹的,低低咳了几声:“可能是受风寒了,就觉得浑身没劲儿……行,你来吧,烫着也没事。你拿我练练手,回头给妈拔罐儿,她这几天说肩膀疼。” 大男人说的胸有成竹,可是到底很多年没碰过这玩意儿了,心里还是有点发怵。想了想伸手拽过棉被盖住覃梓学的身体:“你先趴会儿,我试两罐再给你弄。” 覃梓学就那么偏着头,看着魏武强坐在床沿上,脱了长裤露出一双精壮结实的长腿。 男人用镊子夹了块儿酒精棉球,用打火机小心翼翼点着。放打火机、用火棉燎玻璃罐口、把罐子吧唧一声稳狠准的扣在自己大腿上,这些动作按说都要一气呵成不能耽搁分毫的。 第一罐没弄好,罐子里没抽真空,魏武强扣在自己大腿上时候发出一声像放屁样的动静,罐子就掉了。 大男人咧咧嘴,满不在乎的又拿了个罐子:“一回生二回熟。” 结果第二个也没熟起来。 看着魏武强几分笨拙的动作和特别认真的神态,覃梓学心里有点酸,那些仿佛被厚厚塑料膜裹起来的情感正在复苏,一点点被从地下撬动起来,钻出地表,伸展枝蔓。 “爸当时跟你交代这些身后事,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魏武强愣了下子,手里第三个罐再度宣告失败。 “那天老爷子跟我交代了这些,说实话我心里挺不得劲的。原本我还犹豫着要不要跟你说,可是我怕你难受怕你哭。我就想着我自己准备安排就行了。”顿了顿男人又补充:“爸说没跟你讲不是别的,怕你胡思乱想心里扛事再难受。咱俩不一样,我这人比较没心没肺。” 覃梓学愣怔了一会儿,垂下眼睑盯着床单上一簇花朵:“不是。爸这是知道家里谁管事儿,真出了事儿谁能挑起来大梁。我不行。” “什么行不行的,爸就是觉得,”魏武强急赤白脸的:“嗐,就是我这人一看就是个做事的人,不对,我的意思是爸觉得我不会哭哭啼啼感情用事……” 自嘲的笑笑,覃梓学转回脸埋在枕头里,出口的声音都是闷闷的:“我觉得爸的眼光很准确。” “行了。”魏武强第五个“自残”的玻璃罐成功着陆,男人巴不得赶紧转移话题:“找回感觉了,来,我开动了啊。疼你就说,别忍着。” “要疼也不是我疼,你看你大腿都红了,彪啊……”含糊的应了句,覃梓学抬起头,安静的支着下巴,等魏武强给他拔火罐。 第224章 后背上传来闷闷的一下子,迟来的滚烫和皮肤瞬间揪起的紧绷像是个神奇的开关,一下子把覃梓学原本的麻木沉睡的情感唤醒了。 “我疼。” 趴在床上单薄的身体颤了颤,紧张的魏武强大惊失色,立马蹲在床边担忧的看他的脸。 “没燎起水泡啊,拔住了。你要是实在受不了,我给拿下来吧……” 清亮的眼泪滑下面颊,覃梓学伸手攥住魏武强的手腕,侧过脸不躲不闪的直视着他的双眼:“我想我爸,想他为什么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武强,我疼。” 第127章 这个春节算是覃家过的最惨淡最没滋没味的一个春节了。 门上没有春联大红的福字,窗外噼里啪啦热闹的鞭炮声也跟自家无关,甚至有些吵闹。 大街上随处可见喜庆热闹,却在关上门后统统隔在了外头,徒留一室冷清静谧。 不过是少了一个人,家里却像是塌了半边的屋梁。 年夜饭是在覃梓学和魏武强的小家吃的。两人执意不肯让覃妈操劳,早早准备了年货和食物,一个洗菜切菜,另一个蒸煮炒炸,卖力的折腾出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 下午四点多钟,窗外鞭炮声噼里啪啦一阵密一阵疏的,三口人坐在桌旁,端起了酒杯。 “妈您喝点葡萄酒。”魏武强勤快的拿来一瓶白葡萄酒:“王伟送的,特意跟我说给您尝尝的,说是什么法国波尔多啥长相思品种葡萄,反正是甜的,喝不醉。” 看得出覃妈也想努力振作点儿的样子,不想在这大过年的让孩子们担心。 “我喝酒不行,大强你少倒点。”老太太端杯子抿了一小口,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容:“给梓学也倒点儿,甜的,没什么酒味儿,挺好喝。” 杯子里淡黄色的酒液微微荡漾着,把头顶上映进来的灯光晃成了一片碎纹。 “来,”魏武强把各人杯中酒倒好,自己端起面前的茅台:“辞旧迎新,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祝咱妈身体健康事事顺心!” 覃梓学跟着端起杯子,压下心里的愁绪悲苦:“妈,过年好。” 老太太红了眼眶,忙不迭的伸手去抹,还怕俩孩子误会似的连忙解释:“嗐,这年纪大了就是眼窝子浅,一高兴还抹眼泪了你看看……” 俩人不敢提别的,覃梓学赶紧夹了块锅包肉放到妈妈碟子里:“妈您尝尝,今天大强说这道菜火候掌握的特别好。您不是最爱吃他做的这道菜吗?” 魏武强跟着点头,夸张的可劲嘚瑟表情:“妈您试试,真不是吹的,咱今天这道锅包肉,放眼整个北京城,哪家大厨也做不出这个味儿!” 覃妈给他俩一唱一和逗笑了,抿了抿嘴,伸筷子夹起色泽金黄酸甜的肉片咬了一口:“真好吃,大强这手艺,真赶上五星饭店大厨了。” “这个酸菜,”魏武强跟着给老太太夹菜:“我朋友出差从东北带回来的,老香了。半夜我给您包猪肉酸菜大馅儿饺子,梓学最爱吃了,一顿能吃一盘子。这个炸蚕蛹,香,下酒菜,没事,您不喝酒吃着玩也贼好吃。哦对,得吃口鱼,大过年的,年年有余。咱这红烧大鲤子可带劲,给您夹块鱼肚子……” “够了够了,”覃妈赶紧喊停:“都自个儿动筷子吃,甭给我夹,我自己来。” 一门心思活跃气氛的魏武强干脆的应了声,又给自家媳妇儿夹了块酸菜里的排骨:“媳……梓学你也吃,最近都瘦了,赶紧补补,要不一阵风给你刮跑了。” 覃梓学有点难为情,偷眼看了看自家妈,桌子底下踩了魏武强一脚:“你快吃吧。对了,是不是王伟他俩说明天过来拜年?你跟他们知会一声,别跑错地方了。” 魏武强点头:“说过了,今年在咱这儿过。对了,妈。”男人撂下筷子,从裤兜里掏出个大信封递过去:“原来没少拿您和爸给的压岁钱,以后轮到我给您发压岁钱。” “这是干什么,我一个老太太也用不着钱。”覃妈连连摆手不肯接:“家里吃的用的都不缺,你俩还老是买这儿买那儿的,不用不用。” “给您就拿着。”覃梓学帮腔:“我俩也不会买东西,您回头去西单逛逛,喜欢啥买啥,不用省着。”男人语气轻快:“反正魏总能赚钱。” “能赚也不能瞎花不是?”覃妈果然被成功转移注意力:“以后用钱地方多呢。老人都说了,得留俩过河钱,不能有多少花多少。再说了,不是过了年还要换大房子吗?这边俩房子都卖了,还差不差钱?我那儿还有点存款……” 俩人对视一眼,魏武强想着为了哄老太太同意搬家故意哭穷,硬着头皮继续瞎编:“差不多了,我过年分红也拿了不少,装修钱也有了。妈您甭操心这些,我俩能弄好。” 覃妈轻叹口气:“你们啊,就是花钱太大手大脚了。你爸在的时候就是,今天买个壶明天买个画的……” “妈,”魏武强怕老太太说着说着再不得劲:“我跟您说,新房子您肯定喜欢。一楼,带个小院子,养个花什么的没问题,房间贼敞亮,大飘窗,到时候垫上被子,边喝茶边往外头看景。咱那是湖景房,出了门走几十米就是个人工湖,有凉亭还有栈道,反是我看着挺带劲。” 老太太点点头,强颜欢笑:“挺好。” …………………………………………………… 第225章 初一来拜年,王伟和季鸿渊大包小包的,不要钱似的拎了好多东西。 覃妈一径埋怨:“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原来送家去的什么补品还都没吃,你看看,这多浪费钱。你俩啊,比大强梓学他们手还松。” 王伟笑嘻嘻的,上来抱了下覃妈,嘴巴甜的很:“覃姨新年好,我们四个拢共加起来就能孝敬您,不拎给您给谁?对了,这次有印尼进口的燕窝,还有咱东北的蜂王浆雪蛤,覃姨您可别忘了,记得吃。保管您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就能跟我臭贫。”覃妈特别吃王伟这一套,撒娇耍泼无赖的,一物克一物:“小季也坐,别光站着,你那腿不能累。” “覃姨新年好。”季鸿渊点点头,跟着拜年。 屋里四个大男人,也没个孩子叽叽喳喳的,怎么着都有些冷清。只是覃妈这些年也习惯了,倒没因为这个生出太多唏嘘。 季鸿渊烟瘾大,坐了一会儿就有点坐不住,示意王伟陪老太太唠嗑,自己跟魏武强到书房去开了窗户抽根烟。 “看着老太太精神还行。”季鸿渊熟练的夹上烟,点着后深吸一口:“这种事也没办法,就等着日子久了慢慢淡化吧。你俩也别老是拿老太太当易碎品,平常怎样现在还怎样,估计她能好受点。” 魏武强抽口烟点点头:“老太太跟老爷子感情好,这下子人一下没了,感情上接受不了……”男人停顿了几秒,语气有点闷:“我就不能多想,想的长远了,就觉得喘不上气。” 季鸿渊哼笑,倒是没有嘲弄他的意思:“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谁能不死呢?” 窗外冰冷的空气卷进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对了,你俩这些日子忙活老爷子的身后事儿,肯定不知道。王伟火锅店那边,郑火他们,还有印象吗?” 看着魏武强点头,季鸿渊若无其事的继续说:“散伙了,各奔前程了。” “啥意思?”魏武强是不待见郑火,可是这消息也着实让人吃惊不小:“他们那个小乐队出分歧了?这还没火呢!” “也不是。”季鸿渊单手抱臂看着窗外:“我说的拆伙,是指郑火他们跟王伟掰了。前些日子不是有个什么香港制作人看上他们乐队了吗?张罗着去香港演出。郑火在他们那个小圈子里引荐了好几个,这事儿还真成了。就春节前半个月吧,他们大概五六个乐队一块去的。听说现场效果很好,郑火形容是疯狂火爆。所以紧接下来,灌唱片录音什么的,郑火他们不会再来火锅店演出了,说是没时间呗。” “操!”魏武强听懂了:“这是忘恩负义养了个白眼狼啊。” 季鸿渊摇了摇头,轻笑了两声:“这事儿对王伟打击挺大的,你别揭他短听着没?不是晚场那点钱的事儿,王伟也没指望要把人捆在火锅店一辈子。怎么说呢?意见分歧吧,反正他们闹得不太愉快。” “就是,也不差那点钱,我原来就觉得,你们做夜场太辛苦了。”魏武强故意开玩笑宽他心:“现在不弄了,晚上可以早点回家休息了,多好。” 季鸿渊点点头:“对,早点回家过组织生活。” 魏武强哈哈大笑,亲热的给他一杵子:“就你流氓话多,还组织生活呢。” 季总面色不改,镇定如常:“我说的真事儿,你不知道,王伟打从火锅店夜场开始搞,我就没搞过他。这日子他妈的过的,啧啧。” 魏武强笑得不行:“我媳妇儿不在,不然怼死你。多大年纪了,还老是惦记这事儿哈哈哈。” “多大岁数也得过组织生活。”季鸿渊想起来件趣事:“对了,春节前,东大门外开了家店你听说没?全中国第一家,牛逼!” “什么玩意就第一家?”魏武强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就专卖你那些耍流氓用品的。”季鸿渊逗他:“原来还得沈老板寄,现在不用了,你开个车过去就能买。” “啊?!”饶是魏武强这些年见惯了大风浪,还是被这个消息砸的不轻:“不是吧?这种店也能开?” “怎么不能?性就不能有保健品?成年人就不能有俩玩具?”季鸿渊坦然看着他:“改革开放带来了很多东西还有观念,不光是经济要腾飞,人的意识也要变。强子你看着吧,我有预感,咱们有生之年,当不住能看到那一天。” 男人停了好一会儿,黑亮深邃的目光出神盯着远方:“这社会慢慢接受,不再一面倒的认为同性恋是病,是人人喊打的臭老鼠。” 第128章 天气变暖和的时候,魏武强抓紧时间张罗着,把家给搬了。 新房子明亮宽敞,三居室连着客厅都有时兴的大飘窗,从客厅的阳台移门走出去,是个占地不大的小院子,养养花草什么的倒还不错。 装修时候魏武强惦记着,特意监督着装修队伍把俩人卧室给贴了一层厚实的隔音海绵,还拽着覃梓学过去实验的。 俩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关着门,魏武强在房间里敲脸盆咣当咣当的,扯着嗓子喊听着没。 隔音海绵的效果还不错。如果不是贴在门上有意窃听而房间里又噪音超常,俩人晚上关上门做点啥事儿完全不用担心老母亲听着污耳朵。 倒是做完实验锁上门离开的时候,覃梓学若有所思的想到一种可能—— 第226章 自家妈不肯搬到一起住,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搬家那天天气不错,一大早趁着太阳还没开始晒,拖着大件物品的货车就到了新家。 让覃妈收获意外之喜的是,二楼下来要去附近公园锻炼的新邻居,竟然是飞机上一面之缘却聊的很好的罗女士。 “罗大姐!”覃妈热情的伸手握住对方,惊喜来的半点不掺假:“这几年你都没联系我们,我还想着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看得出,罗老太太也很高兴:“年纪大了丢三落四的。那次下了飞机我明明记得特意把写了你家电话号码的纸条收好了,可是后来怎么找都找不到。让我后悔了很长时间。” 几年不见,罗老太太看过去精神矍铄,竟比憔悴的覃妈看着还显硬朗。 “这回你搬过来可是太好了,以后咱们楼上下住着,没事儿一块儿买菜锻炼什么的。对了,你家老覃呢?”罗老太太比起昔日在飞机上的初遇,整个人性格开朗了不少,话也多了。 覃妈眼圈一红,声音低低的:“年前去了。” 罗老太太拍拍覃妈的手,自责:“都怪我,不问不问了。你看你这俩大儿子,一点都没变……” 覃梓学和魏武强分别开口打招呼,叫了声罗姨。 就这么会儿寒暄的功夫,楼梯上蹬蹬蹬脚步声急促,随着一声稚嫩的童音喊着奶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了二楼楼梯口,白衬衫挂在伶仃的身体上晃里晃荡的,表情有点怯怯的看着楼栋口聊天的几个人。 “来奶奶这儿。”让覃梓学他们跌破眼镜的是,罗老太太竟然慈爱的抬手冲小男孩招了招:“健健,过来问覃奶奶好,还有两位叔叔。” 小男孩身体瘦,显得脑袋就很大,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珠,跟玻璃弹珠似的:“覃奶奶好,叔叔好。”小孩乖乖问候完,有点害羞的躲到了罗老太太身后,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自家奶奶衣角。 “乖孩子。”饶是覃妈一家三口有一肚子疑问,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当着孩子面问出来。 “嗐,看我这一激动,就耽误你们事儿了不是?”罗老太太摸了摸孙子的脑袋:“我带健健去公园跑步锻炼身体,你们先归置。咱们晚上一块儿吃个饭,你们别跟我客气。”老太太看着要抢话的魏武强,笑:“二小子你别抢,罗姨请客,就在外头小饭馆,咱不搁家里折腾了。以后日子还长,今儿就当我这个老住民给你们新搬来的接风洗尘。” …………………………………………………… 晚上吃饭到底还是魏武强仗着身高腿长抢先买了单。 毕竟帮忙的兄弟王伟季鸿渊也在,他怎么好意思让罗老太太花这个钱? 八点多钟,小罗健玩累了,趴在覃梓学并排放的三张椅子上睡着了。 罗老太太细心的给孩子盖了件薄外套,回头坐回来开始跟覃妈她们交底。 “咱们上次见面,是四年前吧?也就这时候?哦不对,是国庆节。那也有三年半了。”罗老太太揉揉眉心,眼底浮现出些许疲倦,毕竟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我跟我先生在香港见了一面,这个以后再说。后来我去广西烈士陵园探望我儿子,刚好碰着他战友去给他扫墓。” 说到这,老太太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小伙子叫邢钢,我儿子他们班长。两条腿都炸没了,日子过的挺难。早两年当地人给他说了个媳妇儿,把国家补助给他那点钱全都掏光了。结果那小媳妇儿耐不住苦,又嫌弃邢钢残疾。孩子生下来没三月就跑了……” 说到这儿,覃梓学和魏武强已经猜出了罗健的来历。 “孩子身体不好,先天性心脏病。那边医疗条件也有限,”罗老太太叹口气:“我看着邢钢,就好像看着我儿子在受苦……我在那边住了半个月,给邢钢钱他不要,孩子倒是跟我特别亲近,乖巧懂事的让人心疼。后来是我要走了,邢钢吞吞吐吐跟我说,以后要是有机会,会来北京探望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当是客气话了。隔了几个月,邢钢突然给我打电话,唉你们不知道,小邢是那种特别……就是话不多可是特别坚强特别实在的人。那天在电话里,没说两句话,他就哭了。颠三倒四的说自己厚着脸皮打这个电话,实在是没办法了。说自己查出来骨癌,没几天活头了,自己老家那边也没什么人可以托付,不知道儿子还那么小,以后怎么办。说跟我相处了半个月,觉得我特别好……我当时听了都懵了,就想着,怎么好人就不长命呢?小邢还不够苦吗?老天爷为什么要雪上加霜呢?” 王伟和季鸿渊也没说话,安静听着,小包间里落针可闻。 “小邢说他也是没办法了,自从我离开,他翻过来倒过去想了好长时间,最终还是打了这个电话。那时候他癌细胞已经扩散了,经常疼的晚上睡不着觉。孩子才四岁多,有时候碰着爸爸疼的浑身冒汗,就懂事的伸手帮爸爸捶腰摁腿。那会儿我连想都没想,就提出来我愿意抚养孩子,甚至名字也不用改。但是后来涉及一些上学户口之类的事情,还是把孩子的姓氏改成了跟我姓罗。小邢不想让孩子看着他死,就骗孩子说北京的罗奶奶想他了,接他去住几天,把他送上飞机,我在北京这边机场接的孩子。健健来了,我就更走不开了,可我这心里还惦记着小邢,也不知道他治病怎么样了。后来我就托关系,就我那时候找我儿子墓地时候认识的一个孙主任,也是个热心人,让他帮我去看看小邢,要用钱就跟我说,我把钱打过去。孙主任按照地址找过去时候,小邢……” 第227章 老太太红了眼眶,嘴唇哆嗦了半天没说出来。 “行了老姐姐,都过去了。”覃妈抓着罗老太太的手,跟着一块儿抹眼泪:“以后好好的,带着健健好好的就行了不是?” 罗老太太拿了张纸巾按了按眼角:“嗯,是。不说这个了。健健这孩子你们也看着了,特别讨喜懂事一孩子,去年九月份我给办了入学,在学校里表现特别好,老师经常给发小红花。” “健健身体没大碍吧?”覃妈关心的问。 罗老太太摇摇头:“没事。我跟孙主任联系着办完小邢的后事之后,就带健健去医院做了个详细检查。具体那些我也说不明白,反正我熟悉那个副院长正好是这方面专家,说健健动个小手术就行,现在技术比较成熟了没什么危险,等以后养好身体,就跟健康人完全一样,不受影响。当时我考虑孩子还太小,又营养不良的样子,加上他爸爸去世我还没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也怕他受刺激。就想着先给他养养身体。所以一直过了一年才动手术。手术很成功,你看现在健健跑跳什么的都没问题,就是底子差,比同龄人要瘦小一些。我就想着,我现在有了念想,我可得好好保重身体。我是指望不上能看着健健成家立业那一天,可是总得把孩子带大成人吧?也算不辜负小邢的托孤。我今年七十七了,我得争取再活十年。” 第129章 不管怎么说,新家的环境又怎么样,最起码罗老太太的存在,让覃妈的过渡期变得又快又短。 俩老太太没事就凑一块儿,一起去菜场商店,一块儿早上去晨练,还带着小健健,甚至有时候还一块儿去接孩子放学,一天天的俩老姐妹有着说不完的话。 让覃梓学和魏武强安心的是,覃爸去世的悲伤慢慢被冲淡了。自家老太太跟罗姨成天在一块儿,受对方穿衣打扮影响,朴素了一辈子的覃妈破天荒买了自己生平第一条枚红色的丝巾。 “我觉得太艳了,罗姐非说衬我肤色,看着显年轻。”覃妈脸上带着红晕,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 “妈您本来就不老。”覃梓学嘴角噙着笑,姿态放松的靠在玄关柜上。 “都老太太了。”覃妈怪不好意思的:“我说不买,罗姐说我不懂,外国老太太都穿这么鲜艳时髦,我就一个小丝巾,画龙点睛。” “妈您回头把头发染一下,再戴上这丝巾,咱俩出去人家得以为您是我姐。”魏武强也跟着臭贫,顺手把腰上系着的围裙解了下来。 “你瞅大强这孩子说话,没个谱!”覃妈跟小女孩似的,跟自家儿子告状:“你管管。” 俩人对视一眼忍住笑意,覃梓学一本正经的:“咋管?我又打不过他。” 覃妈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养你有啥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家里电话突然响了。 魏武强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八点多钟了:“我去接。” “梓学啊,”覃妈小小声的跟儿子说话:“你跟大强的事儿,我想跟你罗姨坦白。你听我说,我不是没事找事非要跟她说这个显得我俩多亲似的。你罗姨前两天又问起来你俩怎么都不成家的事儿,我这个犯愁……” “您要说就说吧。”覃梓学想了想,同样轻声轻语回答:“我和大强是无所谓。关键您得想想,要是坦白了,罗姨会不会看不惯,以后影响你俩来往。” 覃妈毫不犹豫摇摇头:“你罗姨不是这样人。” 说话的功夫,魏武强那边电话挂了。走回来的男人迎着两人视线,解释:“欧阳电话,在外头喝酒呢。跟我说点事儿。” 覃梓学也没想太多:“时间不早了,妈您先去洗漱一下,早点休息吧。明早还得跟罗姨带着健健去锻炼身体吧?” 说到健健,覃妈猛的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差点给忘了。”老太太皱着眉:“前两天去接健健放学,看着俩个子挺高的男孩儿欺负健健。我跟你罗姨就去找健健他们班主任了解情况,班主任也很头疼,说那俩孩子也没做什么,就是恶作剧,可能是看健健个子小,推他两把啊什么的,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班主任老师警告过那俩孩子,可也没什么用。我寻思着,是不是别人老是看着我和你们罗姨俩老太太接孩子,加上健健又比同龄人个子小性格温和,就让人觉得好欺负。大强,我就想啊,你哪天得空,冒充健健的爸爸去接他一次,震慑一下那帮熊孩子。” “没问题。”魏武强想都不想满口答应:“天天接做不到,每周接一次不成问题。哪个熊玩意儿敢嘚瑟欺负我们健健,我替他老子教训他!” 覃妈笑的眉眼舒展:“没让你打人家孩子,就你这块头,过去给健健撑个腰,绝对管用!” 直到老太太回房间关上门,魏武强伸手搂住覃梓学肩膀,咧了咧嘴:“那个小片警调走了,刚才欧阳给我打电话就说的这事儿。” 覃梓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哪个小片警?” “叫什么来着?那个满脸长痘的?你忘了,上咱家查户口那小子。” “王海。”覃梓学想起来了:“什么情况?什么叫调走了?你让的?” “给他摆了两道,我心里这个膈应。咱是守法公民,不能知法犯法揍他一顿啥的。可是也不能老防着他不是?你看咱们住的这片,搬来搬去没搬远,一直在北园河派出所辖区。我是能跟他们周所长说上话不假,可是媳妇儿你得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老是让这么个不对付的人盯着,指不定哪天捞着机会他又给咱们上眼药。现在还多了你那学生跟他对象,哎真他妈,感觉跟养儿子似的,那小子,汪浩是吧,在学校跟着你学习就算了,还三不五时跑咱家来改善伙食,咋那么大脸?这回咱跟咱妈搬一块儿住了,他还好意思来?” 第228章 覃梓学暗暗的想,估计汪浩真就好意思,开门进来还得特热情特亲切的喊声奶奶好…… “魏总现在能耐了,还能把人家民警给调走了。” “这不是欧阳有本事嘛。”魏武强心里舒坦,表情看过去愉快的很:“当时请周所长吃饭,欧阳就说,不能千日防贼,回头找个机会把丫的调个地方,也不能马上,万一让他起疑心也不好。哎反正欧阳那老小子心眼特多,让他安排万无一失。刚刚欧阳电话里跟我说,小片警给调去城北第二交警大队了,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又不会太刻意。反正以后跟城北天差地远的,咱不往那边溜达就是了。哈哈真高兴,咱俩去王伟火锅店喝一杯庆祝一下呗?” 说不高兴是假的。毕竟有那么双眼睛就在暗处盯着你,带着恶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窜出来给你一棒子,就算只是吊着,总归让人难受。覃梓学看了眼时间,点点头:“行啊,正好这会儿王伟他们也忙的差不多该收摊了。” …………………………………………………… “嘿!你俩还真是掐着点儿到的,千里眼啊?!”王伟刚把服务员都放了,打算跟季鸿渊关店门回家呢。 “这不是怕打扰你王老板赚钱吗?”魏武强笑嘻嘻的:“咋的,现在不能喝一杯?” 王伟想了想:“走,带你们换个地方。最近火锅吃的我有点想吐。” “去徐良那儿?”季鸿渊一只手转着车钥匙问。 “还是老季了解我。”王伟伸手搭上男人肩膀:“去他那儿喝杯茶喘口气。妈的觉得自己现在忙的像头驴。” “不想干就不干了,你男人又不是养不起你。”季鸿渊淡淡的语气,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辆霸气高大到鹤立鸡群的黑色越野车:“喏,这辆车能顶你五年营业额了。” “吹牛逼!”王伟心里转了个个儿,嗤笑:“金子打的不成?” 魏武强跟着点头附和季鸿渊:“王伟你甭不信。真事儿。知道啥牌子不?悍马!美帝国军用头块牌子,去年才出民用。四轮驱动,贼牛逼!知道第一辆民用谁买去了不?施瓦辛格!季哥这辆,花了心思弄回来的,怎么也得是前一百辆吧?那不是钱的问题,身份!整个北京城多少人眼馋!王伟你信不信,只要今天季哥放话这车他不玩了想转手,明天一早就得有人捧着现金去我们公司排队求接手,还得是打溜须求着季哥那种。” 王伟很少过问季鸿渊他们生意上的事儿,将信将疑的。倒是打量了一番之后,对车子外观相当感兴趣:“这车也是够霸道的呵,往哪儿一停,边上什么车都给比没了。比咱北京jeep还高。” “比你高。”季鸿渊开玩笑的伸手揉了把王伟头发,语气带着浅浅的宠溺。 “滚边上凉快去!”王伟瞪他:“嫌我矮,你去找电线杆啊!” “电线杆。”季鸿渊侧过脸上下打量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可是赤裸裸的眼神已经把什么都说了:“算了,不说了,覃院回头又骂我开黄腔。” 王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嘟哝:“也就我受得了你。” 美国车空间特宽敞,四个人上了车,视野完全不同,尤其像魏武强和季鸿渊这样的大个子,手长腿长的,日产的汽车开起来憋屈,国产的一些性能又实在不行,只有这种美国车里的典型大块头,开起来最爽。 “哥,回头借我开两天呗。”魏武强爱车,看着好车就手痒。不过从他们做车行,这些年见得多了,还真很少有这么稀罕一辆车的时候。 “没听说这世上两样东西不能借吗?”王伟没回头,懒洋洋的瘫在副驾上,袅袅的青烟很快飘起:“媳妇儿和车子。” “滚犊子,谁要借你。”魏武强想都不想,直接开怼:“借你有啥用?能吃能喝不干活,我借个祖宗回家供着?” 王伟吃吃的笑,肩膀都抖了起来:“嗐强哥你这就不懂了,别人家的媳妇儿才有味儿。” 覃梓学现在也对他俩免疫了,伸手作势捂住魏武强耳朵:“小王伟你是不是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我们家大强呢?” “对啊,”王伟夸张的接话:“学哥我总不能惦记你吧?老实说我觉得你也挺好,可是强哥更好,你懂吧哈哈哈……” 插科打诨的说了会儿混账话,王伟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哎不服不行,现在真是年纪大了。稍微累着一点就浑身都不得劲。跟老季都不敢折腾什么难度太大的动作了,想当年老季能把我对折起来哈哈哈……” 原来一直觉得四个人里面王伟年纪小心性小,就还是个小孩的样子。可是今天覃梓学才发现,王伟鬓角都有零星白头发了。 心里默默算了算年纪,覃梓学呼口气。季鸿渊快五十了,小王伟也快四十了。 “咋都不说话了?”王伟回头看了一眼:“思考人生呢?” “抽你的烟。”魏武强拨拉他脑袋一下:“一天到晚的没个正形。” “要正形干嘛?日子这么操蛋,不就是图一乐嘛。”王伟往下出溜了点儿,试图把膝盖顶到前面的储物箱上:“操,这车太他妈大了,显得老子腿特别短。” “我不嫌弃。”开车的季鸿渊来一句,又侧过半边脸跟魏武强说话:“车子搁公司,你要用就开,回头我把另外一把钥匙给你。万和园那边规划图纸都定了,你不打算在我家边上弄栋别墅住住?我选的那块地好,房子后头靠着山,走不了多远就是大垭湖,能钓鱼。我还琢磨,回头权当做义工,在大垭湖边上修条栈道加俩凉亭。咱可没说要把公家的湖圈到我们楼盘里头,可咱可以做贡献吧。” 第229章 魏武强冲身边偏偏头:“问我媳妇儿。” 覃梓学伸手拧了魏武强大腿一把。反正仗着天黑,车里什么都看不见:“这几年不搬了,我妈现在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你们万和园那边出了五环太远,虽然环境好,可是老太太真要过去,一个人都不认识,干啥都不方便。” “明白。”季鸿渊点头:“房子我给你们留着,有空去住住,当度假也行。”顿了顿又轻笑,以一种说不相干事情的语气接下去:“我家老头子肝硬化转肝癌了,前些日子才确诊。” “那你不回去看看吗?”魏武强坐直身体,伸手抓住自家媳妇儿的手,不给他掐自己。 “他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季鸿渊这个劲儿还真是一直没变:“我又不是一条狗,我也不稀罕他留给我什么遗产。” 王伟没说什么火上浇油的话,抬手把自己抽了一半的烟塞到季鸿渊嘴里。 烟气弥漫,偌大的车厢里竟有些压抑。 “咱们这种人,众叛亲离是常态,像强子你俩这样的,上辈子不知道烧了多少高香这辈子得福报了。” 第130章 魏武强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有再见到季首长的一天,还是以这种形式。 看着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的老者,魏武强那点拘谨和恼怒散了,情绪复杂难言,最终还是清了清嗓子,问候了一句:“季首长,您要注意保重身体。” 老人病的厉害,可是眼神依旧不浑浊,盯着人看的时候,那种鹰隼盯着猎物的感觉没变。 “行了小齐,你先出去吧。” 被叫小齐那个士兵敬了个礼,悄无声息的拉开病房的门出去了。 干净整洁的高干病房里,只剩下躺着的老人和站着的魏武强。 “我知道我这么让人强硬的挟持你过来,你肯定心里很恼火。”老人招招手:“你坐下吧,我这么看着你累。” 魏武强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拖了张凳子坐下了。 “小魏,”老人看着他,脸上丝毫没有有求于人的神色或是做了亏心事的愧疚,坦然的很:“我想你帮我个忙,我想见见鸿渊。如果说能在我们父子俩之间搭上话的,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能找谁了。哦对,我调查过,你找的也是个男人是吧?在h大教书?找他估计也行,可是没有你有分量。你跟鸿渊从在东安时候……” “季首长,”魏武强心里的不舒服几乎压不住了:“我不是您的兵,您无权命令我。”说完了又有点后悔,毕竟这老人看着病入膏肓了,就算是尊老爱幼,自己也不该这么冲动:“您的情况我也很难受,希望您好好休息。” 老人摇摇头:“我这病,拖不了几天了。小魏,”那张满是满是皱纹老年斑的蜡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从我在东安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魏武强心里堵得慌。可他没法跟一个病人,尤其是已经进入生命倒计时的老人去争辩去理论甚至拂袖而去。 “你会帮我,或者说不是帮我,而是帮鸿渊。”老人的话温情而狡猾,却让魏武强无可辩驳:“这些年你是他身边最信任最亲近的朋友,而你一定知道,他过的不那么容易。脱离了季家的背书,又会有多少人卖他面子?说实话我没把事情做那么绝,没在外面放话说我不认他。可是京城就这么大,圈子也就这么大,那些人精什么看不懂?谁又会真的毫无私心不求回报的只为他这个人去帮他?何况还摸不准帮了他会不会得罪季家……” 老人精力不逮,说了一长串的话有些接不上气,停下来缓了好一会儿。 “我不是不想跟你好好聊聊,可是小魏你也看出来了,我不行啦。”季父脸上头一次浮上些许对命运无奈的神态:“鸿渊的性子随我,越反对他越是对着干。我当年也就是咽不下那口气,要是我默许他养着那个小孩,说不定现在鸿渊早就腻歪了,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这还是老爷子今天第一次提起王伟。 “当年在东安,那小孩跳出来躺在车头下撒泼打滚时我就想,这孩子不行,不管怎样都不行。可是鸿渊被鬼迷了心,加上我用错了法子,反倒把他俩推到一块儿去了……这都多少年了?” 老人叹口气:“鸿渊今年四十七了……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个二十年?” “您也知道人这一辈子二十年的珍贵。”魏武强忍不住辩驳:“季哥跟王伟好了有二十年了,您怎么就是不认可呢?如果不是真有感情,能维持这么久?” 季父轻蔑的笑:“俩男人……”老人停下了话头,因为他突然想到眼前这个自己有求于对方的小魏,家里那个也是不折不扣的男人。 “我不是说你,小魏,你俩情况我不清楚,不予置评。” 魏武强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心累:“季首长,这话我不妨跟您摊开了讲,您爱听就想一想,您觉得我说的不对,就当我放了个屁,行吗?别的我也没法子了。”男人顿了顿继续:“您想让季哥来看您,甚至是回家缓和关系都没问题,心结就在王伟。要说他俩刚处那会儿,我还没把握,可是现在我很确定,季哥跟王伟是认真的,是打算往一辈子过那种,不管您认可不认可,是不是觉得胡闹还是伤风败俗。您能接受王伟站在季哥身边,这事儿就有缓和余地,您要固执的觉得俩男人就不是那么回事……我觉得季哥……唉。” 第230章 魏武强说不出“就是您死了季哥也绝对不会回来”那么残忍的话,叹口气含糊不清的结束了这通话。不过季父是聪明人,又是一辈子身居高位玩弄权术,像是魏武强这种级别的,他很容易听懂。 季父好一会儿没说话。 “季首长,那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魏武强待不住,站起身:“祝您早日康复。” “让我接受那小孩……”季父后面的话没说,也或者是太轻了魏武强没听见。 “小魏你回去吧,谢谢你今天来见我,还跟我说了这些。” 高干病房的门口,警卫兵小齐站的笔直,就像他在大院门口站岗一样。 魏武强出来,跟他点点头,走到窗边点了根烟。 窗外的夕阳已经坠到了天边,哪怕即将落下,可是那绚烂的色彩,真美啊。 …………………………………………………… “季哥,我今天看着你爸了,我觉得他状况不太好。”魏武强直言不讳:“虽然你爸想利用咱俩关系好托我当说客,这事儿我心里不舒服,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该去见他一面。” 季鸿渊的办公室也没比魏武强的大多少,只是他这些年闲情逸致的喜欢的玩意儿多了,办公室里多个胡桃木的百宝阁架子。 “你也知道他是苦肉计加威逼利诱?”季鸿渊把一双长腿架在桌上,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就这么傻乎乎跑来当说客了?” “傻不傻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魏武强摆摆手:“我就是再生气,一来那是你爸,二来……他可能真没多些日子了。” 季鸿渊眯着眼,无动于衷的看着自己左手食指指甲边上的一根倒刺:“死就死吧,谁能不死呢?秦始皇都不能。前些日子你家老丈人不是也去世了吗?生老病死,正常。” “季哥!”魏武强有点急:“那是你爸!” “我知道。”季鸿渊抬抬眉毛,额头上显出明显的皱纹:“他觉得我有辱门楣,我还是不去给他添堵了。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瞧不上我家王伟,我就不去讨那个嫌,什么意思呢?” 这话堵的魏武强生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因为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行了行了,知道你强哥是人美心善。”季鸿渊笑了:“你把话带到了,不用觉得良心不安。去不去是我的事儿,我不去你也不能绑着我去不是?所以你可以交差了,回家去跟你家覃院和丈母娘安生吃饭唠嗑过小日子去吧。这都……六点半了。” …………………………………………………… “你妈今天来店里找我了。”王伟手里夹着烟,靠在门框上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伸手拽下毛巾架上的毛巾囫囵个儿擦了下湿漉漉的头发,季鸿渊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是吗?今天老爷子让警卫员把强子给请去病房了。还真是双管齐下煞费苦心。” 王伟好一会儿没说话,任由半截香烟那么烧着,很快挂了长长一截烟灰。 “我从小就不知道被爸妈记挂着是什么滋味。”王伟抬手把烟蒂扔进马桶,眼里带着点茫然:“你妈在我面前哭,我也没觉得多难受。就想着啊好烦,你要老季回家就去找他干嘛找我我又没拦着不让他去见他爸最后一面……我是不是挺冷血的?” 季鸿渊把毛巾挂回去,转过身面对着王伟,难得的温和及正形:“你不需要对他们的道德绑架做出回应,感情都是相互的,要说冷血,也是我冷血。你跟我爸妈一天都没在一块儿处过,他们也没给你什么好的记忆。” 看着自家小孩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季鸿渊开玩笑:“别介,我下半辈子就指望你了,你可千万别甩了我另寻新欢啊。” “滚犊子。”王伟闷闷的吸了吸鼻子:“这会儿年老色衰知道怕了?早些年干什么去了?等你走不动那天的,老子天天折磨你,拉裤兜子里也不管,给你吃馊饭,要么就饿着,我自个儿出去吃香的喝辣的……笑屁笑!” 季鸿渊憋不住,哈哈大笑着一把把人搂进怀里,狠命揉了揉他头发:“小崽子你怎么这么好玩呢。” “玩了二十年了,该腻歪了吧?”王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要不你把我甩了,回家去认个错,皆大欢喜。你还是季家那个呼风唤雨的大少。” “腻歪个屁,玩一辈子也不带撒手的。”季鸿渊低头,稍稍分开些距离,亲昵的盯着他的双眼,眼神认真:“王伟,我是不是从来没给过你安心?没说过那句话?” 王伟原本平静的心跳瞬间破表,直奔一百八,偏偏脸上还要强作镇定:“谁稀罕,老掉牙了,说了也不嫌酸的慌。” 季鸿渊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就松了手直起身:“那就算了。” “操!”王伟急眼了,反手一把拽住自家男人衬衫领子,恶狠狠的:“说!少jb吊人胃口!” 这回季鸿渊真没吊他胃口,无比顺从:“我爱你,王伟。这句话来的有点迟,可是你应该能看出来,我是认真的。我想跟你过一辈子,就一个户口本上那种。虽然咱们国家法律不承认,可也没关系,在我心里,有没有那张纸你都是我那口子。不是因为我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其实我季鸿渊这辈子就没想过我会真心喜欢上什么人去组建家庭,我周边没什么正面教材……行了,感动一分钟掉两滴眼泪就行了,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多难看?有损你王总威名不是?所以,”男人呼口气,眉梢微微上扬,语气带着几分促狭:“那能不能商量下,以后别给我吃馊饭,真老到生活不能自理拉一裤兜子,你帮我收拾一下?” 第231章 王伟哭的稀里哗啦的,遮掩不住索性不再遮掩了:“收拾个屁,临阵磨枪……抱佛脚……还给你吃馊饭,让你臭着去……真烦人,一把年纪了整这出儿,骚不骚啊你……老男人真膈应人……” 第131章 季父是在六月底去世的。 前一天季鸿渊去了医院,父子俩在病房里单独相处了半小时左右,警卫员没听到争吵声。事实上病房里安静的像是没人说话一样。 季鸿渊离开的时候,拄着手杖神情淡定不疾不徐,而病房里的季父,跟平日里也没什么两样。 “妈,遗体告别仪式我就不去了,该说的昨天我和爸也说过了,我们俩都没什么可遗憾的。”季鸿渊拿着电话,冷静的语气有条不紊:“这些年我好不好的,一直也是王伟站在身边支持着我。以后您要是有空想来家里坐坐,也欢迎您过来吃个饭。就别再去找王伟什么麻烦了,他就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 挂了电话,季鸿渊看看身边站着的王伟,对方眼底难得有几分忐忑,像是什么话说不出口一样。 习惯性摸摸他脑袋,哄孩子似的:“我妈这人挺好相处的,心不像我爸那么硬。随你,你想处就处,不想也不用勉强。” “我不是想说这个。”王伟憋的脸红脖子粗的:“你要是难受,别撑着,你哭出来我也不会笑话你……你男人借肩膀给你靠着哭。” 这别扭的安慰弄得季鸿渊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没事,真不是强压着什么的……今天,”男人笑笑:“在国外是父亲节。” 房间里安静下来,俩人都不说话。 可是还没一分钟,季鸿渊那个砖头似的大哥大就又响了。 是唐峥嵘。 电话里唐峥嵘也没跟他客气,开口就是:“父子俩多大仇恨?季叔过世追悼会你都不参加?” 这些年季鸿渊跟唐峥嵘走动不多,一个从政一个经商,偶尔互通信息,来往是真少了。 听着电话里隐约的哀乐,季鸿渊当然知道他在哪里。 “峥嵘这事儿你别管了。”季鸿渊不想多说。 “操了!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唐峥嵘一向温润的脾气,今天也火了:“大鸿我跟你一块儿撒尿和泥巴的长大,你什么事儿我不能管?你家那个小孩还是我帮你去东安接过来的。怎么着,他是你心头肉,你家老子连不稀罕他都不行?现在人都没了——” “峥嵘!”季鸿渊打断他的话:“这事儿我回头找时间跟你聊聊,今天你别管!” 电话挂了,房间里空气跟凝结了一样。 王伟神情惴惴不安,一向的大嗓门今天也低了下来:“唐哥啊,老季要不你去一趟吧,人死事大——” “你是不是也知道?”季鸿渊心烦气躁的摸出来根烟,夹在手上也不点,冷不丁来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你知道几次?” 居然王伟听懂了。小青年咬了咬牙:“两次。” 自嘲的笑笑,季鸿渊抹了把脸,伸手把人拽着抱在怀里:“就两次。小样儿的,猴儿精。” “有一次是我猜的。”王伟也不说肉麻了,伸手抱住男人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我没证据。就把你这条腿摔废了那次……是吗?” 季鸿渊点点头,沉声说着,完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吉普车是你平日开的。那次刹车上做的手脚又特别隐蔽,不会立刻失灵或是被发现……真出了事故也查不出来。当时我一脚下去试出不对劲,又在小江屯那个弯路口刹不住……我想着咱俩要是一块儿撞没了也就罢了,万一你活着我死了,你再去查真相,而不巧真是我猜的那样,这辈子估计过不安生了。我就讲那话刺激你,说活着真他妈费劲死了算了。这样要是你活下来,你也不会猜到这是一次人为的事故……还是当爹的把儿子害死的事故。” 两人心头都沉甸甸的,很多事情不是过去了就能翻篇的。 “我当时是吓傻了,可是后来我想,你这脾气怎么可能会想自杀?就是我拿话刺激你也不至于。那辆车是报废了,可是后来我找人去看的,说是刹车坏了……我不敢查,我也没那个本事查。世上哪儿那么多巧合的事儿?开车去的时候好好的,回城时候就坏了?” 王伟咽了下口水,停顿了一会儿:“后来是第二次,我确定是有人要我死。前后联系着,我想那次的刹车事件恐怕也是一起的……” “车子一次。第二次是你见义勇为那次。”季鸿渊放开王伟,递给他一根烟。 两人头碰头兜着了火,狠狠吸了一口。 “我他妈还见义勇为呢,”王伟乐了:“那事忒他妈邪门了,不然也不会让我多想。前脚你爸把你叫走,后脚我回家路上就碰着打架斗殴的。十几个人打群架,有砍刀有铁棍链条的,我要是真被不长眼的误杀了,也说的过去。你说我一过路的,细胳膊细腿的根本没打算掺和,那小子就是奔我过来的,杀猪刀那老长,一刀捅个对穿那种。” “那天晚上我上了面的越想越不对劲,直觉就是有事儿。车子没走几百米我就让司机调头了,正好碰着那小子要趁乱暗算你。就那一刹那吧,我心里明镜似的,我爸那边什么缓兵之计都不好使,他一门心思要你死。”季鸿渊愣怔着,缭绕的烟雾遮住了他的眼神:“本来我不想撕破脸。刹车的事儿他知道我知道,大家有数就算了,没必要搞那么难看。这第二次一出来,我就想,这样不行,不能忍气吞声。第二天我就回家跟他摊牌了,我说再有下次,我就抱个汽油桶回季家自焚,看看到时候闹那么难看谁倒霉。” 第232章 王伟愣了下,笑着笑着眼圈红了:“你个老东西,真他妈狠,还自焚呢……” 季鸿渊笑笑没接他的茬儿:“我爸那人一辈子最重脸面,我说那种情况他就是死都不愿意发生。他当时气疯了,我长这么大没见过他那样……不说了。人都没了。” “那是你爸,”王伟抹抹眼睛,极快的嘟哝一句:“我是不可能比强哥做的更好,可是我也想着,能跟你家人那样,像覃姨覃叔那样……你去上柱香吧,替我也拜拜。让老头子别气了,再气你这辈子也离不开我了不是?咱俩好好过,让他瞑目。” …………………………………………………… “强叔!”健健出了校门看着魏武强,撒欢的跑过来,眼珠亮亮的,兴奋的鼻尖都冒汗了。 魏武强笑呵呵伸手轻弹了他一记脑奔儿,故意逗他玩:“叫老子!” “哦。”健健想起来奶奶叮嘱过的事情,四下里看看,摸了摸鼻子,小小声的带着点不服气:“王成刚他们不在,也听不着。” “逗你玩的。”魏武强看着小孩那小身板,忍不住手痒:“现在还有人欺负你吗?” 健健飞快摇摇头,抬着脑袋满脸崇拜神色:“自从强叔你上次放学来接我,他们都知道我爸又高又壮,看过去就很厉害那种。王成刚他们这段时间都没欺负我。嘿嘿。” 小学门口闹哄哄的,接孩子的家长,放学的小学生,还有维持秩序的交警,过往汽车自行车,把本就不宽的一条路堵的水泄不通。 “来,强叔扛你去停车场。今天不好停车,有点儿远。” 小孩明明高兴的要死,可是又别扭着不好意思:“可是……” “来吧。”魏武强一双大手轻易托着小孩咯吱窝举起来:“瘦不拉几的,再来仨都难不倒你强叔。坐稳了,正好在高处好好看看,那几个欺负你的孩子放学没。” 一声低呼,健健手忙脚乱的赶紧弯腰抱住魏武强脑袋,紧张的要命:“哎呀这么高……” “好玩不?别蒙我眼睛,看不着了。”魏武强迈开大长腿,也不管周围家长好奇的目光,径直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健健这下子有两米高喽哈哈……” 到底是小孩心性,褪去最初的害怕,健健很快坐直了身体,倍儿感新鲜的四处张望起来。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被一个大人扛在脖子上。 他爸爸是残疾人,只能坐在轮椅上,他奶奶又是个老太太,就算健健再瘦小也扛不动他。 男孩子从骨子里从天性里就会崇拜强者,从小到大,能有这样一个宽厚结实的肩膀扛过自己,像大山,像岩石,坚不可摧。这大概是每一个男孩子都会有的梦想。 “强叔,我再也不羡慕王小毛了。”健健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王小毛是谁?你同桌?”心脏突如其来的针扎似的疼了一下。魏武强站定脚步缓了一小会儿,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是这个月第几次了?第三次? “是我原来的邻居。他爸就老是扛着他去种田。”小孩轻轻晃着两条小细腿:“他还嘲笑我。” “嗯,不羡慕。”魏武强试着深呼吸,那股疼痛没了,来无影去无踪,跟前面几次一样:“以后有机会我带你飞回去,扛着你到王小毛家门口嘚瑟一圈,看他们高还是咱们高!” 健健高兴的咯咯直笑:“王小毛爸爸一点都不高。哎呀,我看着王成刚他们了。” “哪儿呢?”魏武强停下脚步回头:“指给我瞧瞧。” “他们看着咱们了,跑了。”小孩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强叔,他们肯定害怕你揍他们。” “行,下回逮着再教训他们。”正好走到车旁边,魏武强伸手把孩子从肩膀上抱下来。 就这一刹那的事儿,魏武强突然觉得胸口心脏那里像是被一把匕首狠狠扎了进去,疼的他眼前发黑,忍都忍不住。 “我……” 那个不文明的字眼生生被咽回去,男人踉跄一下,疼的弯了腰,伸手扶住汽车这才没跪下去。 “强叔你怎么了!”小孩吓坏了,伸手扶着男人胳膊,泪花在眼睛里打转:“强叔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揉揉。” “没事。别怕。”魏武强疼出一头冷汗,勉强安抚下健健,哆嗦着手指打开车门,拿出大哥大。 “季哥,帮个忙,天星路路口这边,我来接健健……有点状况,我得去医院。” 第132章 “不是心梗,也不是心绞痛,心肌炎……”中年男医生整只手遮住大半个下巴,厚厚的眼镜片遮住了他的表情:“心电图也正常,这个心脏突然疼,针扎样的,近一个月有三四次……” 覃梓学沉不住气,向前倾着身体,是个急迫的姿态:“医生,那他,我弟弟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生翻着手里一堆单子,又是化验单又是心电图,继续沉吟,是个慢性子:“这还不好说。啊,这个,要知道人的心脏是个非常精密复杂的器官,很多时候不一定症状体现出来的……” 砰,房门被从外面推开。因为进来人的力气用大了,导致木门撞到墙上,发出一声挺大的响声。 覃梓学魏武强连着医生,还有俩排队等着看病的患者,齐刷刷扭过头看过去。 “走,强子,我帮你联系好了。”季鸿渊走进来,拄着手杖,面无表情的掂了掂手里特别土豪的黑色大哥大:“市院心外科一把手胡院长帮你看看。” 第233章 看病的男医生脸上挂不住了,讪讪的摔下手里捏着的一沓子病历,带着点赌气成分:“胡院长是权威,那你去他那里看吧。” “医生我们不是不相信你……”覃梓学话还没说话,就被魏武强拽着站了起来。 “行,谢谢李医生。”魏武强看看医生胸口挂的胸牌,客客气气的:“麻烦你了。” “跟他啰嗦什么?庸医。”出了诊室,季鸿渊语气挺冲的怼了覃梓学一句:“看个病都看不明白,不行就是不行。” “何必说的那么直接。”覃梓学疲惫的抹把脸,摆了摆手:“武强不舒服,我不想跟你吵,都是为了他好,我还得谢谢你。” 魏武强拍了拍伴侣单薄的肩膀,倒也不是单纯为了宽他心:“你别担心,真没事。我从到医院来做了那么些检查到这会儿,一点都没难受过。嘿我这会儿壮的能去香山上下跑仨来回!我觉得可能就是……” 就是了半天接不上后半句,魏总难得卡壳了。 “少逞能。”季鸿渊长呼口气:“不管有没有毛病,难得约到胡老,咱们赶紧去看看,他经验丰富,中西医都在行。” …………………………………………………… “前面这个医生虽然没做诊断,但是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基本上一些病症像是心梗啊心绞痛啊冠心病啊已经排除了。小伙子你别太担心。”胡老须发全白了,面色红润笑眯眯的,看过去就是个特别和蔼、能让人产生信服感的长者。 “我都快四十了,哪还是小伙子?”魏武强给说的不好意思了:“不年轻了。” “在我面前还是小孩呢。”胡老哈哈大笑,声如洪钟,睿智的目光缓缓扫过,把面前三个人都看了一遍,点点头:“没大事。我刚才给小魏号脉,脉象也没问题,沉稳有力。像是他这种情况呢,可能性很多,像是自主神经调节紊乱,神经官能症啊,心肌供血不足啊,都有可能。我大体上判断,可能是心脏早搏。” 看着三个人眼露迷茫的样子,胡老耐心的解释:“就是说什么意思呢,好比正常心脏跳动是有规律的,每次心跳基本上间隔时间相等。可是如果心脏提前收缩了一下,体现在我们的感觉上就是心里咯噔下子,心慌了一下,那就是早搏了。过早搏动了。心脏早搏这事儿在健康人身上出现,往往会有一些人为的诱因,像是情绪激动,过于饱食,过度劳累,过量饮酒等等,很多种可能性。但是症状如果不严重,一般不用治疗,注意休息,我刚刚说的那些诱因要合理避开。像是小魏最近一个月两三次,不算频繁,而且都是疼一下很快消失,没事的,观察一段时间再看。” “我就说没事吧,”魏武强完全没当回事,咧嘴笑:“谢谢胡院,您看就我哥和季哥他俩大惊小怪的,您看我这身体,壮的跟牛似的,我妈当年也说了,我这辈子不可能死于啥病的。” “哦?小魏你妈妈也是医生?”胡老好奇了。 “不是,”魏武强搔搔短发,嘿嘿的乐:“我妈算是半仙,会相面。” 胡老摸着胡须笑够呛:“挺准,你这身子板,比一般人结实,气血足!” “胡院长,”覃梓学还是不放心:“这就能回家了?我是不太懂啊,可是心电图毕竟是那么短短一分钟记录下来的曲线,可他那刺痛的功夫又没法捕捉的到……” 胡老点点头:“你说的对,其实我也建议,保险起见,让小魏留院观察24小时,心电图实时监察记录,明晚我再看看他这24小时的情况。” …………………………………………………… 强撑着做出的若无其事,在回了家关上门之后都不翼而飞了。 覃梓学靠在房门上,总觉得今天的家里空荡荡的。 没开灯,房间里黑乎乎的。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各处家具轮廓慢慢显了出来。 往常这时候,家里灯是亮着的,电视机开着,可是俩人都不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手边会有一杯热气袅袅的红茶。 魏武强收拾完厨房会去冲凉洗澡,然后催着各种找借口拖延洗澡的覃梓学去。 每天覃妈睡了以后,是两人轻松相处特别自在的时刻。琐碎的,平淡的,仔细想想都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提起的,可就是那种一想起来就会情不自禁弯了嘴角的快乐。 简单,温暖,隽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过日子里最动人的存在。 覃梓学闭上眼睛叹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特别累,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往常魏武强始终在,哪怕他出差,可是覃梓学知道他好好的,哪怕隔得远,睡觉前还会通电话说些芝麻绿豆的事儿。那种安心的感觉不一样。 今天完全不同。 说天塌下来太夸张。可是覃梓学心里挥之不去的孤苦气闷和惶恐无依感太强烈。 魏武强一个人在医院,不肯自己留下来陪他,开玩笑说就当是出差,睡个觉醒了去上班,下班就又回家做饭吃饭见面了,没有不同。 可是怎么会没有不同呢? 覃梓学一直心安理得的默认魏大娘算的就是准确无误的,魏武强健康强壮,总是哄着自己让着自己,做饭收拾屋子帮自己分担责任照顾老人帮助朋友……好像他才是两人中年长的那一个。覃梓学在这段关系里,慢慢被宠成了小孩子。 第234章 覃梓学睁开眼,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怔怔出神。 他还记得最初见过的那个小魏队长,大大咧咧的,笑起来眼角会有极浅的笑纹,眼神特别干净纯真,偶尔还带着点冒失冲动的傻气,是青涩的二十岁。 可是现在,准确的说,是从魏武强找到京城来,两人重新在一起。在这白驹过隙石火电光的日子里,十几年眨眼过去,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慢慢的,两人之间关系就就颠倒了。魏武强越来越成熟稳重有担当,变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不管是他们两人的小家,还是包括覃爸覃妈一起的大家庭,魏武强都是令人安心的那一个,好像只要有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可是他们都忘了,魏武强也会老去,也会生病倒下。 鼻子连着眼眶一块酸了。覃梓学觉得自己今晚脆弱的不堪一击。 不是不信任胡院长的判断,也不是矫情的伤悲春秋,单纯就是魏武强生病这件事一下子点醒了他心中的某种深层次的恐惧—— 将来有一天,如果魏武强真的不能再陪着他了,他该怎么办?会不会连怎么吃饭怎么走路都不会了? 魏武强已经成了他身边的空气,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而人没了空气,是不能独自存活的。 覃妈卧室的门被打开,老太太打着哈欠出来:“梓学回来了?吓我一跳,迷迷糊糊听着开门,一下子又没动静了。” “妈我吵醒您了?”覃梓学赶紧站直身体,振作下精神:“没事,今天开会有点费神,有些累了。您赶紧睡吧,我洗漱一下马上也睡。” 老太太下意识看了眼挂钟,心疼了:“你看看这都九点多了,什么会开到这个点儿人也吃不消啊,你都四十出头的人了……哎大强又出差,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有应酬出去陪客户喝酒,老觉得自己身体壮不当回事……” “妈,”覃梓学打断了自家妈的话,他怕自己绷不住情绪再露馅:“没事,我叮嘱他早点睡了,明天他就回来,晚饭他做,他说了。” 覃妈摇摇头:“哪用得着他?孩子出差忙忙活活累够呛,完事儿回家还得做饭?你俩啊,甭当我是个没用的老太太,你妈做饭就算没大强好吃,好歹也把你养这么大,以后你俩工作忙,家里饭我做。休息时候大强有空,他再做。就这么定了。” “妈,”覃梓学慢慢的说着,不是冲动,也没有难为情:“我这会儿特别想他,想他能回来,说说话唠唠嗑,虽然他睡觉老会抢被子……” 覃妈瞟了自家儿子一眼,想忍来着,没忍住:“出息的你呦!行了,赶紧洗洗睡觉!明天大强就回来了!” 第133章 “妈,我回来了!”房门才推开,魏武强的大嗓门就直接传到了厨房覃妈的耳朵里。 老太太腰上系着围裙手里拎着锅铲走出来:“大强出差回来啦。嚯,今儿听起来中气十足,看样子昨晚没熬夜没喝大酒。行,赶紧歇歇,马上准备吃饭。” 换了拖鞋转头去拿自己拎的包,不防覃梓学抢先一步拎起来:“你歇着吧,我拿进屋去。” 魏武强乐了,瞄了眼厨房方向,涎着脸:“媳妇儿今天咋这么贤惠?” “滚你的蛋!”覃梓学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警告:“等会吃饭别穿帮了,出差去哪儿干了什么想想好。” “得令。” 看着魏武强跟往日一样神气活现,覃梓学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并不能完全松弛下来。 二十四小时心电图监控结果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胡院长说的心脏早搏,在覃梓学心里就像是个拆了引信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的隐性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来攻击一下。 “以后你作息规律点儿,喝酒抽烟都控制些,”覃梓学忍不住那些话:“四十的人了,别总觉得自己还是当年的大小伙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卧室,魏武强顺手带上了门。 原本想就手耍个流氓偷个香,却因为窗户四敞大开外头天光大亮着而不敢造次。 “媳妇儿你别担心了,真没事,我还能骗你不成?我还得活到一百岁好好守着你呢。” 手里拎着的包忘了放下去,覃梓学情不自禁攥紧了拎包的带子:“以后别太累了,咱家也不缺钱,不用那么拼命……我就想着,咱俩都好好的,身体健健康康,就满足了。” 听出自家媳妇儿话里话外的情绪的低落,魏武强也顾不上许多了,几步迈过去,刷的下子拉上窗帘,转回来就抱住了伴侣单薄的身体:“我跟你保证,绝对好好保养我这挂老车,管保跑的又快又稳,啥毛病没有。媳妇儿笑一个呗?” 轻轻叹息一声,覃梓学没拎包的手单臂环在男人腰上:“我也不想这么唠唠叨叨神经质样的。可是我真的怕。” 话音停顿了一会儿才又轻声接上去:“我怕如果你也倒下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一颗心被这句话弄的又酸又胀,魏武强眨眨眼,压下那股难捱的心疼:“让你担惊受怕了,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谁知道覃梓学瞬间警觉的抬起头,眼中那点怅然不见了,盯着他无比严肃:“魏武强我跟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就算你这毛病再犯,甚至变严重,你都不许瞒着我,听着没?” 魏武强啼笑皆非:“媳妇儿你脑筋转哪儿去了?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我瞒着你干嘛?” 第235章 “说不定你怕我担心就不说了。”覃梓学几分怀疑的神色:“串通季鸿渊一块儿瞒着我。魏武强我可提前跟你说了,要是有这种事——” “我要是瞒着你,随你处置,拿鞭子抽我都没意见。”魏武强举起右手煞有其事的发誓:“我要是敢瞒着我媳妇儿什么事儿,让我……” “行了行了。”覃梓学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避免这小子又说出让自己心惊肉跳的混话:“别赌咒发誓的,幼稚。” “就幼稚。”魏武强抱着人腻歪,不给他离开:“媳妇儿你都不知道,我昨晚一晚上没睡好。这跟出差不一样,出差时候晚上睡觉也抱不到你,可是……哎我说不明白。我搁医院躺着,啥动静也没有,可安静了,我就在那儿胡思乱想,一会儿想我媳妇儿睡着了没?一会儿想今天回家给你做点啥好吃的……” 房门被咚咚敲了两下,老太太现在长记性了,不会随便推他们房门,害怕长针眼。 “吃饭了。放个包放了二年半……” 两人下意识赶紧分开,站的笔直。倒是低头一看都乐了。 魏武强那个佯装出差的皮包,还拎在覃梓学手里呢。 “也不嫌重。”魏武强抢过拎包随手搁在椅子上,凑过去在自己心心念念一整天的伴侣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心满意足:“走,吃饭!” 一家三口正吃着饭,防盗门被敲响了。 轻轻的两下,像是小心翼翼的怕吓着谁一般。 “肯定是健健那孩子。”覃妈都有经验了,撂下筷子麻利站起身去开门:“每回敲门都这样事儿的,小猫崽子似的。” 门外果然站着瘦小的小家伙。 “覃奶奶好。”健健仰着脸,特有礼貌的问候。 “健健好。”老太太笑的眼睛都眯缝起来了,伸手慈爱的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快进来,吃饭没?正好,在奶奶家吃点。” “我吃过了,我来看看魏叔叔。”小孩手里抱了个又红又大的苹果,眼巴巴的瞅着饭桌旁的魏武强:“魏叔,我奶奶给我买的红富士,可好吃了,我挑了个最大的给你。” 仨人都笑了,魏武强干脆站起来走过去,蹲下来跟健健顶了个牛:“这整的多不好意思,还跟小孩抢东西吃。健健留着吃吧。” “我还有,”小孩急的脸都涨红了,坚持着把大苹果塞给男人:“这个是给魏叔叔的,谢谢你去接我。”说着话呢,小孩眼圈突然红了。 魏武强一看大事不妙,赶紧伸手抱起小男生颠了颠:“哎哎,咱们健健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你忘了魏叔跟你说的了?这是干啥?掉金豆?” “我才没有。”健健吸吸鼻子,有些难为情:“魏叔你放我下来,我很重的。” “怎么一出这是?”老太太看糊涂了:“送个苹果算是你爷俩关系好,健健哭什么?” “没什么,”魏武强赶紧打哈哈和稀泥。他昨天虽然交代了孩子回家不能说自己犯病的事儿,可是看这样,再问两句就得露馅:“我昨天不是去接健健嘛,走路没留心摔了一跤,小家伙就惦记上了。” “多大人了走路还摔跤?”覃妈不疑有他:“肯定是你自个儿不看路,还把我们健健吓坏了。行了孩子,坐下奶奶给你装碗汤,大骨头汤,喝了长个儿。” 健健歪着脑袋:“覃奶奶,那我能长得跟魏叔叔一样高吗?” “能,”覃梓学笑着接话,逗他:“你多喝两碗肯定能。健健,苹果只有魏叔叔的,没有覃叔叔的份儿,覃叔叔伤心了啊。” 小孩当真了,把苹果塞到魏武强怀里,就要拧着身体跳下来往外跑:“有的有的,我、我,苹果太大我拿不了,我再去回家拿。” 覃妈笑够呛,难得损自家儿子:“你说说你那么大人了,丢人不丢人。” “好了,健健,你覃叔叔逗你玩的。”魏武强不给他下地,直接抱着走到饭桌旁,放到座椅上:“赶紧喝汤,赶紧长高个,比魏叔叔还高!” 乖乖喝了一碗汤,纯良的某小孩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红艳艳的大大泡泡糖,托在掌心里递到覃梓学面前:“覃叔叔,给你吃这个,可好吃了,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喜欢吃,能吹这么大这么大的泡泡!” “真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子。”覃老太太感慨:“这要是……” 后面的话老太太没说下去,魏武强个心大的搁那儿乐颠颠哄小孩玩,倒是覃梓学敏感的瞅了眼自己妈,又看了看一大一小其乐融融的画面,若有所思。 …………………………………………………… “梓学,妈跟你说件事儿。”覃梓学难得今天下班早,进了家门还没等换鞋子,覃妈就话赶话的过来了。 “妈,”覃梓学下意识往屋里一眈:“武强出去了?” “在家闷一天说浑身不得劲,带健健去公园遛弯去了。”覃妈看着自家儿子带上门,直截了当的继续:“这事儿我还没跟大强说过。其实就是健健奶奶,你罗姨前两天顺嘴提了一句。说自己现在年纪大了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能不能等到健健长大成人了,真要是她哪天走了,也托你跟大强哥俩照应一下这苦命的孩子。” “行,没问题。”覃梓学换了鞋,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大不了,还值得自家妈特意当回事交代一下:“妈您也看着了,健健跟武强特别亲性……” 第236章 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了。 母子连心,覃妈知道儿子懂得自己意思了,儿子也清楚当妈的话里话外的隐含义了。 “妈,您是想万一罗姨有个好歹,我和武强收养健健?” “我没跟你罗姨说,”覃妈叹口气:“我就琢磨着,你俩这样,以后身边也没个孩子帮衬着,健健是个好孩子,你俩养他成人,以后你俩年纪大了,他也能照顾你俩不是?嗐,也就是我一厢情愿,毕竟都是我瞎琢磨。你跟大强的关系,你罗姨也不清楚,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又能不能接受。” “罗姨要是真走在前头,”覃梓学心平气和的样子,条理清晰:“从法律上来说,不管我还是武强,领养他都没问题。真正需要考虑的是感情上的因素,不隐瞒,据实以告。毕竟,一家人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我跟武强,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不正当关系。” “我哪句话讲你俩见不得人了?”老太太急了,脸红脖子粗的:“我不都是为你俩好吗?我这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指不定哪天就去见你爸去了,你说我怎么放心你俩?” “妈,”覃梓学无奈的扯了下嘴角,赶紧哄老太太:“你看看,我又没说你。我就是那个意思。行了,这事儿回头我跟武强商量一下。他跟那孩子有缘分,真要是能领养,也是好事。” 第134章 还没等覃梓学琢磨好怎么跟魏武强提健健的事儿,罗老太太那里又出了件大事儿。 周五晚上,居委会把电话打到了罗老太太家里。 上头一层层的安排下来,居委会也讲不清楚,反正就是罗老太太家要来个台湾亲戚,市里台侨办的郑主任亲自陪同,周六上午九点钟到。 挂了电话,罗老太太就到楼下覃家来了。 “不出意外,应该是我家先生回来探亲了。”罗老太太眼睛很亮,是覃梓学他们不曾见过的那种感觉,仿佛在这具日趋衰败的年老身躯里,重新又住进了一个小女孩,有着热爱和梦想,憧憬着可期的未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覃妈打心眼里替她这个老姐妹高兴:“你家先生能回来,老了也是个伴儿。哎呀,还得台侨办领导跟着,真是个大官啊。” 听着覃妈的打趣,罗老太太有点羞窘的拢了拢头发:“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真是不容易。原本我都没指望,以为上次香港见了一面,差不多就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 “罗姨,”覃梓学心细,一边笑着恭喜罗老太太,一边提出自己的建议:“这样,明天家里来人,尤其是还有外人,健健的身份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的,也不合适当着孩子面说。您看明天一早把孩子送过来,让武强带着他去动物园逛逛怎么样?反正也放暑假了。” 罗老太太感激不尽:“我也想着这茬儿呢,就是不好意思老是麻烦你们兄弟俩。” “不麻烦。”覃妈手一摆:“梓学那边,学生才考完试,他们当老师的还得忙一阵子。正好这段时间大强不忙,难得还能在家歇几天不出去。就让大强带孩子。” 看着罗老太太一脸喜色,覃妈难得开她玩笑:“这不会你家先生要接你去台湾观光养老啥的吧,罗大姐我可舍不得你。” 罗老太太连连摆手:“哪能啊,政策也不允许。他这回能回来,都肯定费老大劲儿了。”顿了顿,老太太又露出难掩的笑意:“落叶归根,回来就好啊。” …………………………………………………… 覃梓学早上出门上班前,健健就抱着小书包一脸兴奋的跑家里来了。 送他下来的罗老太太容光焕发,特意换上的连衣裙典雅大方,脖颈上还戴着一串圆润光洁的珍珠项链。 看得出,这爷孙俩都是一晚上没睡好。 “健健一听说今天大强带他去动物园,激动的在床上翻跟头,半夜十二点都睡不着。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迷迷糊糊问我,奶奶几点了,该去动物园了。” 魏武强正趿拉着拖鞋咬着根油条在吃,闻言笑弯了眼,含糊不清的逗小孩:“就去个动物园激动的一晚上没睡好?” 健健难为情了,抱着小书包拧过身子:“我也没有太激动,就是、就是天气太热了睡不着……” 几个大人哈哈大笑,覃梓学伸手摸摸小孩的脑袋,和颜悦色:“行了,跟你魏叔出去玩,别跟丢了啊,回头困了就搁他车上睡一觉。中午让你魏叔请你吃麦当劳。” 健健兴奋的小脸通红,下意识回头看看自己奶奶,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奶奶,我可以吃麦当劳吗?我不多吃,我就吃一个汉堡,就那种最小的就行。” “磕碜你魏叔呢?”魏武强伸手拧了下小孩的脸,粗声大气的:“管饱!不就是个麦当劳吗?想吃几个吃几个,想吃什么吃什么!敞开肚皮吃!” “你看看你,一手油渍麻花的就往健健脸上蹭!”覃妈赶紧掏出手帕弯下腰给孩子擦脸:“魏叔真埋汰是不?” “没有。”健健还替魏武强辩解:“魏叔他,他是太激动了!忘了手上有油了!” “哎哎别急,我开车先送你去学校!”看着覃梓学要出门,魏武强赶紧咽下嘴里的油条:“这一大早就热的跟蒸笼似的,你甭骑车了。轱辘再黏到柏油马路上去!” “那么贫呢?”覃梓学抬腕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你先吃饭,吃完饭再走。” 第237章 一直到两大一小出了门,罗老太太才笑着感慨了一句:“你这俩儿子啊,真是好的没话说。” 覃妈张了张嘴,话都到了嘴边了,想着今天是罗老太太的大日子,说这个不合适,还是咽了回去。 …………………………………………………… “覃院覃院,”汪浩颠颠的跟在覃梓学身后,一脸狗腿样:“您看暑假有啥活安排我,尽管吩咐!我现在可是您的关门弟子!” “我手上没项目,”覃梓学嫌他呱噪,挥挥手赶苍蝇似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开学再来找我报到。” “哎哎覃院,”阳光小青年嘿嘿的笑:“其实吧,还有件事。” 覃梓学警觉的看着他,一口回绝:“别去我家蹭饭,我妈都该看出来你跟袁伟关系了。” “覃院您就这么看我?”汪浩委屈的撇撇嘴,看过去可怜巴巴的,只可惜覃梓学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免疫。 “不蹭饭,真的。”打不死的小强就用了三秒装可怜,很快又是生机勃勃:“袁伟有个远房亲戚,他三大爷,就在西江水库那边承包了一大块地,种西瓜。这不到了吃西瓜的季节了嘛,老头得找个人帮着晚上去看着西瓜,别给偷了。我就琢磨着,叫上你跟魏哥一块儿去玩一天住一晚上,三大爷在那儿盖了个房,不是那种简陋的瓜棚,边上水库还凉快,还能钓鱼,多带劲!” “臭不要脸的谁是你魏哥?”覃梓学也是对这小孩蹬鼻子上脸的本事无语了。 汪浩嘿嘿的笑:“这是在学校里,不得不叫您覃院,以示尊重。可是您看您跟魏哥都那么年轻,我要是叫叔都把你俩叫老了不是?咱们私下里……哎呦覃院,别介,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哎我错了,我错了覃院饶命……” 看着抱头鼠窜的大个子,覃梓学笑着摇摇头,突然想起来有次魏武强调侃自己的话—— 媳妇儿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彪悍了。 “覃院,就这么定了啊。”汪浩站在几步开外,阳光洒在那张朝气蓬勃的脸上,是比七月还要明媚的青春:“下周找一天,咱们一块儿去!” …………………………………………………… “睡着了?这一天下来,玩累了吧。”覃梓学上了车,侧脸往后座一眈,健健趴在座椅上睡的正香,嘴巴微微张着,手里还松松攥着麦当劳送的小玩具。 “可不是嘛。”魏武强松开手刹,打着转向灯往大马路上开去:“这小崽子精力可真是旺盛,在动物园里跑来跑去的,一刻不得闲。” “你没事吧?”覃梓学问:“大热的天,带小孩玩了一整天,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心脏疼了吗?” “我又不是纸糊的。”魏武强哭笑不得:“你家掌柜的身体结实着呢,从医院出来,一次都没疼过!我跟你说,那就是次突发事件,现在好了就是好了,啥事儿没有,你快甭惦记着了。” 想想自己这样婆妈的,覃梓学也有点赫然。嘟囔着看向车窗外:“还不是你来那么一出吓唬人?好好的整个心脏早搏。” 车子经过学校附近那家不起眼的理发店门口,覃梓学看到蹲在台阶上的小青年,手里夹着香烟,偏着脑袋,清秀的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是袁伟。 “汪浩袁伟他俩邀请咱俩下周去西江水库钓鱼吃西瓜。”想起上午汪浩那小子耍宝似的夸张动作和表情,覃梓学嘴角噙着笑摇摇头:“我还以为那小子又要来家里蹭饭。” “西江水库啊,”魏武强想抽烟,念着车里有孩子,忍了:“那边景色不错,可是偏僻了点儿,没地儿住。一来一回路上太耽误时间,玩一天不划算。” “有。”覃梓学从口袋里习惯性的摸出颗糖,剥开糖纸又改了主意,一抬手塞到开车男人嘴巴里:“袁伟有个三大爷在那边种西瓜,这几天正是西瓜熟的时候,晚上得有人看着。汪浩说那边有房子,不是窝棚。” “行,听媳妇儿的,”魏武强痛快点头,舌头顶着那颗糖转了一圈,一直甜到心坎里:“你别老是让我在家休养,去哪儿都成啊。” 后座悉悉索索传来一点动静,俩人齐刷刷扭了下头。正好看着健健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坐起来:“魏叔,我刚刚好像做梦了,梦着你说自个儿娶媳妇了……” 第135章 晚上吃饭的时候,健健到底小孩子心性,憋了半天还是憋不住,抬起来的小脸上满是惶惶然。 小孩小小声的问:“覃奶奶,我奶奶是不是不要我了?” “胡说什么呢。”覃妈心里一下子刺痛的不行,夹了个肉圆子到孩子碗里:“你奶奶那么稀罕你,怎么可能不要你?” “哦。”健健乖乖了一声,老老实实低头吃饭。 覃妈看了眼自家俩儿子,无声叹口气,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健健,奶奶家里来了个客人……说客人也不准确,可是,哎咱们就先说是客人吧。客人跟你奶奶好多年好多年没见了,他们有很多话要说,奶奶一忙起来就怕没时间顾着你了,正好你放暑假,这几天你魏叔也不忙,你就在覃奶奶家吃住,晚上跟覃奶奶住一屋,就当……就当旅游了!” 健健小心翼翼的眨着眼睛:“那客人要是一直在家里住,是不是我都不能回奶奶家?” “不是。”覃梓学也心疼这命运多舛又敏感的孩子:“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健健,不想让健健受委屈,所以你看,当奶奶忙不过来时候,就有覃奶奶魏叔叔覃叔叔照顾你,等奶奶这两天把客人的事情忙完,肯定就会下楼来找健健,奶奶才舍不得让健健一直住在我们家里呢,虽然我们都很乐意。” 第238章 小孩懂事的点点头:“嗯,奶奶过两天就会来接我的。” 晚上洗漱完上床,覃梓学看了会儿书,又想起这茬,索性跟魏武强把自家妈那点心思说了。 “我妈前两天跟我说,万一罗姨不在了,健健还没成年,想让咱俩把孩子收养了。” “行啊,太可以了。”魏武强果然一点意见都没有:“问题是罗姨肯吗?她还不知道咱俩关系吧?回头万一再觉得咱俩这是病会传染啥的……” “还是我妈一厢情愿呢。”覃梓学愣怔的看着墙上的挂钟:“她说找机会跟罗姨说。反正我的原则是不能隐瞒。哎谁知道呢?罗姨家先生从台湾回来了,健健将来是个什么样,谁都不好说。我就是跟你提前说一声,今晚吃饭时候心里可不得劲,总觉得健健太懂事了,不该是他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 “你说咋整都行,甭看书了。”魏武强果断抢过伴侣的书,又打断他即将展开的愁绪:“时间不早了睡觉!” 关了灯,覃梓学闷闷的声音传过来:“看你跟健健在一块儿,相处特别融洽。你真的很喜欢孩子……” “我最喜欢你。”魏武强笑骂:“小心眼子,一天天瞎琢磨什么。” 男人翻了个身,变成面面相对的姿势:“睡不着。” “睡不着,那就干点别的吧。”黑暗中,魏武强靠过来,大手搭在他肩头,埋怨的语气像只没抢到肉骨头的大狗:“媳妇儿,你都欠我仨礼拜的任务没完成了。” 覃梓学拍他的手:“你这人,自己身体要注意不知道吗?医生也说了,你得多休息,不能劳累过度。” “还劳累过度呢?你可真能扯。我都跟你说了心脏没事了。”看不清都能听个分明,魏武强苦瓜兮兮的语调:“你再不给我弄,我心脏没事,别的毛病该给憋出来了。” 又窘又憋不住乐,覃梓学伸手轻搡了他胸口一下:“你快消停点儿吧,就算你说身体没事,健健还住隔壁呢。不方便。” “方便。”魏总想都不想立即抢答:“装修时候咱这屋子不是做隔音了吗?你忘了吗媳妇儿?” 空调嗡嗡的响动夹杂着衣料悉悉索索的细微动静。抽屉被拉开,某人熟门熟路的摸了自己要用的东西。 极清淡的草本药香漂浮开来,是两人这些年特别熟悉的气味。 覃梓学闷着嗓子嗯了一声,颤巍巍的。几乎是立刻的,就把魏武强压了几天那点火给点着了。 “……你慢点……别太激动……唔……不舒服要说……唔……” 魏武强干脆身体力行的堵住了伴侣的嘴巴,含糊不清的来了句:“你还有心思琢磨别的……我没尽力……” 于是覃老师很快缴械投降,再没有半点精力去想任何不相干的事情了。 …………………………………………………… 健健担心的事情完全没发生。 事实上不仅没发生,而且也就是小孩忐忑着睡了一个晚上的功夫,事情全变了。 “健健,跟奶奶回家了。”罗老太太站在门口,眼睛有点红,精神倒是还好,挺平静,没有过于激动或是别的什么。 覃梓学去学校了,魏武强刚刷完牙,端着大茶缸子站在客厅,冲罗老太太笑出一口大白牙:“罗姨早。您吃了吗?我家——呃,我哥早上出去买的油条豆腐脑还有焦圈,一块儿吃点?” “吃过了。”罗老太太也笑着跟魏武强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马大哈如魏总也从这笑意里看出一点不和谐的东西,像是哀伤。 老实哦了一声,看着健健抱着自己的小书包兴奋的哒哒跑过来,魏武强揉揉小孩脑袋:“急什么?今天不跟魏叔叔去爬长城了?咱不是讲好了吗?” 健健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我跟奶奶回家。” “大强,昨天可真是麻烦你了。”罗老太太客客气气的,伸手接过书包,另一只手牵住孩子:“今天你忙自己的吧,没事了。” 魏武强搞不清楚这个没事了是怎么个意思,关于罗老太太的先生,他一个做晚辈的也不好多问。 正在这会儿,覃妈听着动静从卫生间出来,笑着迎过来:“罗大姐你看你,急什么这是?健健在我这儿好好的,你跟你先生——” “他回去了。”罗老太太抢断了覃妈的话,嘴角微微抽动了下,几分茫然的重复了句:“他回去了。” “啊?”覃妈诧异的挑眉:“不是昨个才来吗?再说这次回来,不就叶落归根了吗?” 罗老太太怔怔的,好一会儿没说话。 就在覃妈和魏武强都觉出不对劲,想着说两句别的什么揭过去时候,罗老太太开口了。 “这么多年,我也没想到,”老人红了眼圈:“也不怪他,我该想到的。”一向优雅要强的老妇人抿了抿唇,绷出一道挣扎的直线:“他在那边又成家了。儿孙满堂。他跟我说对不起,说想不到这辈子还有回来的一天……上次在香港,他也以为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不忍心说,怕我难受……可是现在有机会了,他做梦都想回来看看……” 看见奶奶哭了,小孩吓坏了。死死攥着罗老太太的手:“奶奶你别哭,健健会一直陪着你……” 魏武强跟覃妈面面相觑,看着蹲下来抱着孩子肩膀直抖的老妇人,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才好。 第239章 这种事,又能怪谁呢? 年少分开,两地茫茫,隔着一湾窄窄的海峡,却像是九天的银河那般难以跨越。一晃就是几十年。人这一辈子,又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苦苦等待? “没事了,奶奶没事了,健健不哭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罗老太太摸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又细心的帮孩子擦拭,恢复往日的淡然:“奶奶有健健就够了。” 小孩哭着嗯了一声,抱住了老太太的脖子。 …………………………………………………… “要说老太太也是个决绝的性子,你说这么多年没见,舍得舍不得的,多留几天能怎么地?昨晚大半夜的说开了,今早就把人赶走了。”魏武强唏嘘着,一仰头把大半杯冰啤酒灌进肚子:“哎,痛快!” 王伟吊儿郎当斜靠在椅背上,一只脚踩在椅面上,手指沾着桌面上的水渍划着圈:“罗姨啊,你看着挺大家闺秀的一人,骨子里是个有主见特狠的主儿。我家老季早都看出来了。” “你家老季。”魏武强眯着眼笑,调侃:“强哥这几天歇菜趴窝养病号了,得辛苦你家老季忙活公司那一大摊子事儿了。” 王伟竖起食指摆了摆:“那都不是事儿,看他一天游手好闲的,都是你太能干给惯的。忙点好。忙点就不会老是惦记裤腰带的事儿了。” 魏武强哈哈大笑:“至于吗?你跟我家媳妇儿咋都那么不乐意呢?” “我跟你媳妇儿不一样。”王伟翻他一记大白眼:“你家媳妇儿那是保守害羞,我家,呵呵,你是没见识过,老季一天天的,跟发情的脱肛野狗似的,哪儿那么大劲头?我就纳了闷了,都是男人,他咋就那么热衷搞个没完没了?” 魏武强好奇了:“季哥咋了?一个礼拜两三次?” “两三次?”王伟愤愤的一拍桌子,啤酒瓶晃悠了下子,沉默而坚挺的立住了:“我-操!他恨不得一天两三次!” 魏总沉默了。一分钟以后,男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季哥真不愧是季哥!牛逼!” “就是给他闲的!”王伟微微红了脸,故作镇定的喝了口啤酒:“以后强哥你得分一半活儿指使他去干,甭让他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看着就烦……” “老板,”小孙扒在门框上,顶个脑袋进来:“长毛鞑子又来了。” “这么招人烦呢?”王伟一听就撂了脸子:“不乐意见他还一趟趟来,不是大忙人大明星了吗?” “我再怎么忙,也不能忘了我王哥。”来人就跟在小孙后头,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不被待见,听着王伟讲话就接了话头。 是郑火。 魏武强一向看不惯他,这会儿瞧着对方人五人六的样子,哼了一声就扭开了头。 “强哥,王哥。”郑火看过去再不是当年在火锅店唱夜场讨生活那个愤青了。精心修剪过的头发,黑色涂鸦的大t恤,手腕上缠绕着好几串链子,有金属的也有木头的,那张捯饬的干干净净的脸上,透着满满的自信和意气风发。 魏武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回应,王伟皱着眉,看着他就像看着个大-麻烦:“你来干嘛?我这儿也没有你要的东西了,叙旧就免了,咱俩当时搭伙各取所需,你也不欠我什么。” “王哥,”郑火眼中的难堪一闪而过:“我跟你道歉,当时是我太急躁,讲话没分寸怪伤人的,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关于王伟跟郑火拆伙的事儿,魏武强还真没问过。只是零星听季鸿渊提过两句。 “不生气。”王伟想都不想摆摆手:“人各有志,没什么可说的,你有你的通天道,我有我的独木桥,理解。” 干巴巴的哦了一声,郑火尴尬的摸摸鼻子,低低的叫了声:“王哥……” “还有事没?”王伟是真不耐烦:“没事慢走不送,我这跟哥们儿喝酒呢。” “王哥,我真的,特别感激你当时对我的帮助,真的。”郑火嘴唇动了动,不吐不快:“你也甭赶我,这些话我憋这么久,不吐不快,你让我把话说完了,以后我不过来膈应你给你添堵。”曾经一身反骨的小青年顿了顿,诚恳的继续:“我现在不管怎么样,想起在王哥这边的那段日子,都觉得特别踏实,没名气也没钱,可是每天都有奔头。那次咱俩意见相左,我承认你是为我好——” “跳过去,不说这个!”王伟皱眉,挥挥手:“你要说话就进来,把门关上。搁门口给人参观好看呐?” “好。”郑火点点头,往前一步进来,带上小包间的房门:“我知道我说那句话伤了你的心,我一直后悔来着,怎么就一时冲动犯浑,说了那种话。我知道你不是那么想的……” “你到底说什么了?”魏武强在边上听的心痒痒的。这两人转来转去就是不说关键,简直就像是挠痒痒偏偏绕过最痒的地方抓周边一样,忒特么难受了。 “他说,”王伟哼了声:“他说我不让他签约是怕丢了他这棵摇钱树。” 上下打量了一番无地自容的郑火,魏武强点点头:“有生之年,没想到能见着活的摇钱树。失敬。” 王伟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强哥你这嘴,啥时候这么犀利了哈哈哈!” “我太怕失去那个机会了。”郑火脸红脖子粗的:“我怕我不伸手,宗制片就走了。整个京城,像我这样苦苦挣扎不肯放弃的北漂,遍地都是,宗制片可以轻易的找到下一个替代品。你说的没错王哥,我眼皮子浅,只看到当下看不到以后。宗制片只伸给我一根骨头我就乖乖跟着走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第240章 “王哥,知遇之恩不敢忘。”郑火一脸诚挚之色:“我知道你不认我这个朋友,可是在我心里,我一直认王哥你才是我的伯乐,不是宗制片。我给你写了一首歌,也不是,就是给那段难忘的岁月写了一首歌,这是我灌的唱片。王哥,真的,我不是虚头巴脑跟你客套,他日有用得着我郑火的,一定来找我,义不容辞。” 第136章 周二一大早,汪浩和袁伟就乐颠颠的跑到覃家门口喊人了。 覃妈也认识自家儿子这俩学生,隔着小院子拎着浇花的水壶客气的打招呼。 “放暑假了?先进屋吧,屋里有电风扇,凉快。” 汪浩笑嘻嘻摆摆手:“谢谢婶儿,不用了,我们跟覃老师还有强哥约好了去西江水库玩。他俩不会还没起吧?” 覃妈回头往屋里望了一眼:“应该起了,刚才我看着大强刷牙的。”顿了下又抬头看着碧蓝的天:“今儿这天儿,去水库不得晒秃噜皮了?” “没事,带大草帽的。”汪浩捅捅身侧的袁伟:“他三大爷在那边有房子,实在晒狠了我们就进屋,放心,婶儿。” “这才几点钟?小学生春游呐?激动的一大早就跑来了?”魏武强穿着背心大裤衩的就走到了小院里,皱着眉看着俩人:“抽风了吧?等着吧,你们覃老师还没起呢。” 汪浩哀嚎:“不是吧?这都七点半了。往常这时候覃老师都到学校了。” “你也知道这是他放假第二天?”魏武强瞪人,理直气壮的根本不会脸红心虚—— 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昨晚缠着媳妇儿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来了两发好不好! “行,我俩去绕一圈。”袁伟是个不墨迹干脆利落的性子,闻言点点头,一伸手勾住汪浩脖子:“走,我知道附近有家炒肝倍儿好吃。” “哎妈shei家一大早吃炒肝啊反正我家不吃……”高个子汪浩被自家对象彪悍的夹着脖子扯走了。 “这俩孩子,真逗。”覃妈没多想,看着俩年轻人拌着嘴推搡着走远了,笑着摇头:“说起来也是梓学的学生,咋能跟我叫婶儿呢?这不差辈儿了么?” 魏武强哈哈大笑:“妈您可甭纠结了,现在小孩那张嘴,叭叭叭可能唠了。说是我跟梓学看着就年轻,叫叔该叫老了,非要叫哥。” “才二十出头,整整差一辈。”覃妈咽回去“都能当你俩儿子了”这句敏感的话:“反正现在这孩子啊,我是看不懂。” 覃梓学听着动静,睡眼惺忪的走出来:“妈,武强,早。” “早。”魏武强伸手,再自然不过的耙了耙覃老师睡乱的头发:“你那俩学生,都来堵你被窝了。行了洗漱去吧,妈熬了小米粥,我搁前头永芳小吃买的油炸糕,你爱吃的,快,还热乎着呢。” 覃妈站边上瞅这俩人说话和举动,突然的就体味到了那种水泼不进的亲昵。 明明就是最家常最琐碎的那点事儿,也没什么出格的动作,可她说不清楚,就是那种“两口子”默契十足的感觉。 即使早已经接受了俩孩子是那种关系,可是几十年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很难扭转。大多数时候,覃妈还是觉得,这两人就是兄弟,不是亲生胜似亲生那种。倒是这样一个寻常的清晨,这样一点点居家过日子的小动作,让老太太心里某处慢慢松动着,有了不一样的了悟。 自家儿子不是那些人口中说的二椅子,大强跟梓学两人也不是怪物。 覃妈松口气,一直以来自己不肯承认却始终背着的隐形包袱突然不见了,一身轻松。 谁要羞愧,谁又要抬不起头,反正她不会。 覃妈突然觉得,她可以试着去跟罗老太太讲了。坦然的说出大强跟梓学不是兄弟是两口子,以后会好好照顾健健,她们俩老的都不用担心。 …………………………………………………… 大暑节气前后的太阳可不是吃素的。 四个人晒了一天,饶是有草帽有柳树树荫挡着,还是把人晒够呛。尤其是覃梓学,原本白皙的皮肤晒通红,后脖颈摸上去火辣辣的,估计是晒伤了。 袁伟三大爷的小院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小破院,两间砖房一个偏厦,一个老光棍也没太多心思捯饬,院子围的杖子有些倒了也不修,木头门就剩一个生了铁锈的百页连着,勉强担当着守护家园的责任。院子里种了些豆角黄瓜茄子的,只是很明显,地里的荒草长得比庄稼还茂盛,反衬的三大爷种的那点菜可怜兮兮野生的一般,收成好坏完全看老天爷意思。 倒是三大爷承包那一大块瓜田,样貌完全不一样了。 顺着屋后小道走个几十米,上个田埂往下看,郁郁葱葱一大片开阔的瓜地,长势喜人。过了正午毒辣的日头,晒蔫的瓜藤和叶子一点点舒展开来站立起来,重新活泼泼的接管了这夏日的傍晚。一个个圆滚滚的花皮大西瓜探头探脑的,在宽大深绿的叶脉下若隐若现。 远处天边连成一片的火烧云蔚为壮观,头顶的天空不再是白日里那种被晒白的浅蓝,而是呈现出一种清爽干净的宝石蓝,像南方的海水,温柔而不绵软,恰到好处。 覃梓学深吸一口气,把那混着泥土和生机勃勃植物的味道一块儿吸进肺腑,再缓缓呼出:“想到少年闰土里面的猹,月亮地里面偷瓜的小东西。只是这不是海边而已。” 第241章 魏武强压根想不起来对方说的闰土和海边,倒是对猹挺感兴趣:“猹是啥玩意儿?黄鼠狼?” 覃梓学看他一眼:“你家黄鼠狼吃西瓜啊?” “我家猪吃西瓜。”魏总接话还挺快:“所以你说的那个不科学,你看西游记里猪八戒也爱啃西瓜,所以应该是猪。” 知识渊博的覃院愣是被他这番莫名其妙的歪理噎的干瞪眼,一时间接不上话了。 “你再摸一个试试?”两人身后传来袁伟愠怒的嗓音。 转过头,刚好看着汪浩嬉皮笑脸的,欠儿欠儿的伸手去拧袁伟的脸颊:“试试就试试。喏,这可是你让我摸的。” 袁伟眼睛一瞪,抬脚就去踹人,一点不客气:“你他妈是不是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俩小青年一个追一个逃,闹得鸡飞狗跳不亦乐乎。 四周无人,空旷的风徐徐流动,温热,却也带着一股大夏天才有的惬意。 “救命啊,谋杀亲夫啦!” “你给老子闭嘴!” 田埂上的俩人看着不远处鬼叫鬼叫的汪浩,还有他身后不依不饶的袁伟。那种青春恣意的感觉是张扬的,是不用刻意隐藏就能冲上云霄,明亮的连太阳都要逊色三分的模样。 “想起来那次去黄泥泡钓鱼,边上那片大豆地也是这样一马平川的,满眼的绿色。”覃梓学回忆起过去,嘴角噙着笑:“一转眼都二十年了。” 魏武强点点头,说出的话却是完全跟不上自家媳妇儿那点惆怅又文艺的情怀:“媳妇儿你说,那俩小子,袁伟不是掌柜的?不应该啊。” 覃梓学斜了他一眼,也是无语:“魏武强你怎么这么八卦?” “偶尔偶尔,好奇呗。”魏总拱拱手不见惭愧,橙色的夕阳闪耀在男人鬓边,把一丝白发映的无比辉煌。 一身杀气的袁伟已经抓住了故意招惹他的汪浩,拳打脚踢凶悍无比。只是那坚硬的拳头落下去,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相爱的人在一起,不管表现出来的有多么的不一样,内心都是一样柔软多情的啊。 晚饭是袁伟做的。 青年熟门熟路的,把他三大爷那个破的不能再破几乎看不出来是个灶台的灶台收拾了一下,从偏厦里拎出个铁锅,手脚麻利的刷洗干净,踢了汪浩两脚让他去摘茄子辣椒什么的,自己蹲在院子里那口井边上,从装鱼的桶里捞出来两条大的,熟稔的开膛破肚清洗干净。 好在三大爷还不至于落魄到单纯靠吃瓜过日子,即使自己开着拖拉机进城卖瓜了,家里好歹留了大米和鸡蛋。 “袁伟,”覃梓学蹲到小青年身边,看他干活:“你三大爷种这么一大片瓜田,也没养条狗?” “养了,前些日子刚死了。”嘴欠耳尖的某人从黄瓜架子后面冒出头来接话:“要不就叫伟子来帮忙看瓜呢?” “你给老子闭嘴!”袁伟特想拿点什么东西砸过去,看了看手边除了鱼肠子鱼胆鱼鳔实在没合适的,这才悻悻作罢。 魏武强乐的要命:“汪浩你说你咋那么招人烦呢?被打死都纯属活该。” “打是亲骂是爱,强哥你不懂吗?”汪浩脸皮厚,笑嘻嘻的:“伟子,柿子要不要?有俩红了一半了。” 红烧鱼,青椒炒鸡蛋,油焖茄子,西红柿蛋汤。 “可惜了,没有酒。今天这么高兴,咱们应该把酒问青天才是。”汪浩伸手胡噜一把头发,晶莹的细小汗珠四溅,和着大男孩弯翘起来的嘴角和双眼,是特别快乐单纯的样子。 “真是你们覃老师带的学生,”魏武强坐下,破旧的小马扎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还把酒问青天呢。没酒正好,有了也不让喝,还馋的慌。” “喝什么酒喝酒,吃瓜。”袁伟端着个搪瓷大脸盆过来,新鲜切开的沙瓤大西瓜水灵灵红艳艳,看过去就是特别香甜美味的样子。 “年纪大了就容易忆旧。”覃梓学夹了一筷子茄子,满眼怀念:“这样在小院里吃饭,蔬菜都是自家种的,就让我想起来当年在徐家沟时候,那边条件艰苦,你们魏叔,不对,你们强哥,这称呼这个别扭……就在院子里种菜,特勤快。” “我知道,”汪浩接话:“我特别崇拜覃院,所以我啥都知道。徐家沟,那时候覃哥您在做卫星上天的事业吧?酷!简直太了不起了!” “嗐,那时候不是国家人才紧缺嘛。”给小辈这么直接的夸赞,覃老师害臊了:“我也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好多知识都是去了以后才学的,边摸索边学习。我们地面站的头儿,秦书,那才是个中翘楚,是真厉害。” 秦书现在又往上走了一步,肩上担子重,工作越来越忙,能跟老朋友老同事坐下来吃饭的机会更少,可是偶尔电话联系,那份感情还在。 没有酒,是覃梓学说的那段艰苦却也快乐的岁月下的饭。 “……那时候肚子里没油水啊,难得叫他们去家里打牙祭,魏武强炖的红烧肉,差点让他们把大碗都给舔干净喽……” 第137章 “徐家沟那边,现在没那么荒凉了。”袁伟把饭桌收拾干净,把装着西瓜的大脸盆摆正中。 “对,”汪浩附和:“说是有个什么香港人投资,要建个大游乐场。” “听说游乐场边上还会弄个汽车公园,可以赛车。”袁伟眼珠子发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第242章 覃梓学跟魏武强对视一眼,不禁莞尔。 “真的,就是审批手续还没走完。毕竟是京城第一家。”魏武强给小青年吃了颗定心丸:“快的话,明年开春就能动工。” 这下子连汪浩也被感染了:“不是吧!咱这儿能开赛车场?!我咋觉得这么不真实呢?” “能,”覃梓学指了指魏武强,几分揶揄:“喏,汽车公园股东之一就坐这儿呢,还有什么不信的?” “可别磕碜我了,我那算啥股东,屁大点股份。”魏武强摆摆手:“是季哥欧阳他们几个人搞的,先走汽车特色公园报审批,到时候里面先引进卡丁车跑道,赛车车道是后一步的事儿,感兴趣的话,以后带你俩去玩。” “谢谢强哥!”汪浩一脸狗腿样,就差三呼万岁了。 年轻真好啊,覃梓学暗戳戳的想。他也不是羡慕,毕竟是从青春岁月走过来的,算是一点有感而发的感慨而已。 “对了,袁伟你就在修车厂上班是吧?” 袁伟瓮声瓮气的嗯了声,看过去情绪不高。 “谭二哥那个修理厂快不干了。”汪浩嘴快,加上他也没多想,完全把面前这俩人当成自家人,有什么话就直接秃噜出来了:“他最近跟他媳妇儿干架呢,闹心,他媳妇儿打麻将把家里房子都给输了。” “汪浩。”袁伟警告的瞪他一眼。 “不说不说,不搬弄是非。”汪浩赶紧做了个捂嘴巴的动作,讨好的拿了块西瓜递过去:“家属不乐意了。哎其实我就是想说——” “去我那儿吧。”魏武强把汪浩没说完的话说了:“正好我那一大堆事也忙不过来,悦港汽车公园的事儿得有个人从头到尾跟着。季哥那边几个投资人都他妈是甩手掌柜,谁也指望不上。” “我?”袁伟指了指自己鼻子,没什么底气:“可我除了修车,什么都不会……” “我刚来北京城的时候,还不如你呢,就会开车。”魏武强咧嘴笑,带着股恣意张狂:“不会就学呗,多学多问,鼻子底下一张嘴又不是摆设。” 天不怕地不怕的袁伟难得这么犹豫,激将法也没让他立刻拍胸脯作保证,反倒是谨慎的想了想:“谢谢强哥,这事儿我还得想想。” “想啥啊。”汪浩急了:“跟着强哥干不比你那个破修理厂好啊?我知道你讲义气,可是这几年你也没对不起谭二哥啊,里里外外啥事不是你帮着撑着的。” 这回袁伟都懒得开口让他闭嘴,直接眼疾手快把手里的西瓜塞进汪浩嘴里了。 “甜不甜?”覃梓学笑话汪浩。 汪浩点头,含糊不清的傻笑着答:“甜……家属喂的……特别甜……” 反正悦港这事儿也不急在眼前,魏武强也就没再多说,搭出去的桥是修好了,人家愿不愿意走就是个人的事儿了。 乡下的晚上没什么娱乐设施,四个人在院子里吃西瓜扯闲篇的,九点多钟也就打算睡了。 快到十五了,天上月亮跟个银盘样的,清辉熠熠。 “强哥,覃哥,脸盆毛巾搁这儿,你俩打井水擦擦先睡。”汪浩把刚刚还装着西瓜的脸盆放到井边:“我跟伟子去瓜地那边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不长眼的小毛贼。” 三大爷的屋子也没什么可讲究的,一张大土炕倒是不小,就是上面被褥草席衣服柜子什么的,杂七杂八占了大半的炕面。 魏武强有经验,怕这大夏天土炕返潮,下午刚回来就找了点柴火塞炕洞里烧了烧,这会儿褪了热劲,刚好睡。 “你俩睡东头,我俩睡西头。”汪浩咧嘴笑:“将就一晚上。”他跟袁伟把三大爷炕上堆的那些东西都搬着堆到桌子上了,一张炕四个人也能睡,幸好是夏天,好对付。 远远近近的,蛙叫蝉鸣,各种小虫悉悉索索的,奏起了令人心旷神怡的大自然交响曲。 井水有些凉,俩人打了水擦洗完一身的汗渍,舒爽是舒爽了,可是都精神抖擞着没了睡意。 “这俩小子去半天了。”魏武强点了根烟,美美的抽了一口:“走,咱俩也过去转一圈,好歹是来帮忙看瓜的,不是来度假的。哎对,挑几个好瓜明天带回去,给咱妈和罗姨,小健健他们吃。袁伟那小子会挑瓜,赶紧的,去逮他。” 几步路走上田埂。此刻的瓜地影影绰绰的,跟傍晚时候的开阔宽广又不一样。 瓜地远端的树,高高低低,白日里的浓荫此刻都成了暗影,随着夜风发出沙沙的梦呓。贴着地表的一层瓜蔓和那些圆滚滚的大西瓜,这会儿也变了样,宽大的叶子密不透风,遮蔽住土地,仿佛是从幽远神秘的地方长出来,让人思忖着犹豫着不敢贸然探脚进去,不知深浅。 “咦?”魏武强抓了抓脑袋:“放屁的功夫,人呢?” 一览无遗的瓜地里,哪有汪浩和袁伟的身影? 还是覃梓学心细,指了指右手边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放低了声音:“我瞅不清,那边是不是有个窝棚?” 魏武强眼神好使,顺着覃梓学指的方向一看,乐了:“还真是!这俩小子不会窝里头说什么悄悄话呢吧?走,偷听去!” “哎!”覃梓学觉得不妥,可是一把没抓住兴冲冲少根筋的某人,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绕着瓜田走了一段路,俩人一前一后走近那低矮的窝棚,还没等覃梓学拽住魏武强,俩人耳中就传进两声刻意压抑着动静的呻吟。 第243章 “撞着头了……傻逼……慢点……”破碎的声音含混着,一口长气被弄的断断续续。 “伟子。”粗喘着的声音是汪浩,跟打了鸡血样的,激动的都有点变调了:“你可真好,你最好了……” “少他妈……扯犊子……”袁伟的声调跟白日里不一样,好像多了些什么让人面红耳赤的东西:“你快点……等会回去……你不要脸我还……还他妈要呢……” “好嘞。”汪浩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像是搅了一勺子蜂蜜:“伟子我可真是太爱你了……” 一阵密集快速的声响,听的人面红耳赤心动过速。 “你他妈……”袁伟的声音像是要哭了,几分虚弱几分隐忍:“要着火了傻逼!……” 做梦都想不到自个儿一把年纪了还听了回墙角。覃梓学真是头顶都要冒烟了,一把攥住魏武强手腕,迎着对方转过来的视线狠狠瞪了一眼,做口型:走! 俩人刚要走,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跟着是汪浩夸张的哎呦一声,生生把俩人吓一跳。 “没事没事,继续。”汪浩笑的特二百五:“好大个蚊子,把我屁股叮起这么大个包。” “傻逼……服了。” 俩人做贼心虚的往回走,蹑手蹑脚的,生怕被逮个正着。 一直到过了田埂,回头再也看不到那间窝棚,魏武强这才站定脚步,夸张的吁口气:“哎妈这年轻人干柴烈火的,啧啧。” “一句话没喊住,你撒丫子就颠!”覃梓学不敢大声,压着嗓音骂人:“跟你说可能在窝棚,你傻啊你,非要去看看!去偷听!” 魏武强嘿嘿的笑,装傻充愣:“我也没想到嘛媳妇儿,谁知道他俩这么抓紧时间那啥。哎咱们赶紧回去,躺炕上再唠,要不他们碰着,得尴尬死。” 俩人以最快速度,跟俩落荒而逃的逃兵样的,重新窜回了小院。 刚刚冲过凉的惬意都不见了,生生长了一身的白毛汗。 “年轻人,定力太差。”躺在炕上,魏武强伸了个懒腰,侧身转向覃梓学,面面相对:“竟然汪浩真是他们家掌柜的,哎想不到想不到。”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覃梓学不以为然。他观察人要比魏武强仔细也深入的多。从他知道袁伟肯替汪浩出头挡砖头就猜到了。 “袁伟只是脾气不好嘴硬。家庭成长环境不一样,不乐意像汪浩那样把喜欢把爱挂嘴边上。其实你想过没有,他们两个里头,袁伟才是爱的比较多的那个。” 魏武强认真想了想,完全没发现蛛丝马迹:“没看出来,我一直觉得袁伟那小子凶悍能担事儿,跟我年轻时候有点像。” 覃梓学哭笑不得,伸手拧了他耳朵一下,透着股无言的亲昵:“你这什么逻辑?凶悍能担事儿就不能那啥?就不行他让着汪浩?你看汪浩那小子能耍泼皮爱当无赖,几句话一磨,袁伟就没辙了。” “管他呢。”魏武强也不是很上心,提过一嘴就完了,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儿呢:“媳妇儿,给他俩这么一闹,有点拱火。” 覃梓学大惊,坚决摇头:“想都别想,不可能!在别人家,又是他俩随时会回来,不弄!绝对不弄!” “想什么呢。”魏武强伸出食指摸了摸他下唇,几分暧昧几分缠绵:“那俩小子要是看着你那样,我得把他俩眼珠子挖出来。不弄,你让我摸摸。真的,保证,就摸几下过过干瘾。” 某人赌咒发誓的,那副认真的神态简直比珍珠还要真。 覃梓学拿他没法子,再三警告约法三章,不能脱衣服,听着动静就赶紧把手拿出来,不能做到底等等。 原本魏武强心里还是想着逗弄自家脸皮薄的媳妇儿成分居多,结果摸着摸着真就窜了味儿,热血在周身狼奔豕突,苦不堪言。 尤其是月光下,近在咫尺恋人那副神经高度紧张却又任由自己施为的小样儿,简直就精准的搔到了魏武强心底最痒的那处。 想欺负他,想弄他,想看他红着脸眼波流转,好看的惊心动魄。 汪浩两人回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院门吱嘎一响,紧接着是袁伟压着嗓门的唾骂:“小点声,别再把强哥他俩吵醒!” “我也没辙啊,这门轴锈成这样……”汪浩特委屈。 “滚滚滚!滚去冲凉!别起腻!”袁伟不耐烦的动静:“你先洗。” “一块儿洗。”不要脸的某人声音里都含着满满的餍足,后半句断续着几乎成了气腔:“我帮你……抠……” 隔着大敞的门窗,躺炕上靠在一块儿的魏武强跟覃梓学不约而同睁开眼看着对方,无声的笑了。 第138章 魏武强的心脏早搏,还真就悄无声息的再没犯过。 就好像当时疼了那么几次,诚心吓唬了覃梓学一把,然后就消停的老实了。 隔了仨月,覃梓学不放心,又去找胡院长问了问。 保险起见,哪怕没症状也没疼过,覃梓学还是坚持让魏武强把所有全套检查都做了一遍。 胡院长看着那些项项数据优良的检查单子摇头笑。 【人的心脏呐,真是这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你搞不懂他到底怎么回事。可能他就是想警告你一下,如果再不注意,他就要来狠的了。可是你乖乖听话了,他也就满意了,不折腾你了。】 第244章 老头抓着乱糟糟的白头发,讲话幽默风趣。 【没事,大小伙子还年富力强呢,照我看,没病没灾的,活个九十九不成问题!】 全城起秋风的时候,大街小巷音像店里循环播放着一首歌,郑火的《老朋友》,差不多到了全民皆会的地步。 “老朋友你在忙什么,你是否还记得那些日子,一杯酒,一起走,哭过也笑过……” 跟着郑火一路的老歌迷都知道,这首歌唱的就是郑火成名前,在火锅店唱夜场那段日子。有些人就称赞,郑火念旧,是个至情至性的爷们儿。 季鸿渊听到,就轻蔑的骂人,屁,做这些给谁看,真他妈虚伪。 王伟倒是心平气和,不喜不悲跟听个路人甲唱的流行歌曲差不多。郑火那小子还是有才的,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至于多大矛盾。大明星那些成名前的落魄,翻篇就翻篇吧,不值得恋旧。 其实跟郑火他们的拆伙,对王伟感情的伤害不算大。当时一时意气上头说的话,过后冷静下来也明白代表不了什么。两人不至于水火不容,而意见相佐的端倪也不止是郑火那一句脱口而出的“摇钱树”,王伟没那么肤浅。 或许有些人就是做不了朋友,相忘于江湖最好。 何况相较于另外一件事,郑火这点小事儿对于王伟来说,真的连困扰都算不上。 “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你干嘛不回去?”王伟点根烟,把打火机扔茶几上,吊儿郎当的翘起二郎腿:“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愤青就没劲了啊。” “是叫咱俩回去。”季鸿渊伸手抢过他才抽一口的烟,不顾他的怒目相向:“最近自个儿咳嗽没点逼数?还抽烟。” “你管我!”王伟气不过,伸脚去踹人,却被一把攥住了脚脖子动弹不得。 “我不管你谁管你?”季鸿渊斜斜叼着烟卷,也不抽,眯着眼似笑非笑的:“不是你说不去的吗?往我身上赖。” “我,”王伟底气不足,强词夺理:“我那是自觉,不去给你妈添堵!” “对,”季鸿渊痛快的点头,根本不否认他的话:“正好我也这么想,咱俩半斤八两的,就别去把老太太再给气个好歹的。” 王伟看着他,也不急着把脚丫子抽回来了,就那么半躺在沙发上,自下而上的盯着季鸿渊看。 老男人心理素质过硬,即使被盯着看不说话,依旧淡然自若,毫无半点的不自在。 “知道吗?”王伟撑着脑袋,懒洋洋的开口:“原来有段时间——” “不知道。”季鸿渊果断打断他的话,大手一收一推,自己顺势坐到王伟身边,只是握着他的脚踝依旧没松,像是要穷其一生的桎梏,锁住就不再打开。 “妈蛋你让我把话说完。”王伟给他扰乱了节奏,笑骂:“恃宠生骄了啊老季。” “你宠过我吗?”季鸿渊认真思考状:“原来是张嘴就骂,老东西,老不死的,臭不要脸的,现在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行了行了。”王伟没好气的伸手抓了男人一把:“让你一打岔我都要忘了。你不听可别后悔。” “听。”季鸿渊正襟危坐:“你讲。” “我讲,”王伟眨眨眼:“我他妈,我刚才讲哪儿了?” “你讲,原来有段时间。”季鸿渊看着他,眼底沉淀了岁月,也沉淀了那些锐利和桀骜不驯。 王伟跟他视线交缠,只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还有坦荡纯粹的欢喜。这人无情的一根根拔掉自己张牙舞爪的利刺,直至让自己甘心蛰伏。曾经他也曾灰心丧气过,觉得这辈子两人折磨到最后,大概除了恨,不会剩下什么了。万幸,还好。 “我说,”王伟突然有点难为情,脸上发热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原来有段时间,我大概是魔怔了,想着给你生个孩子。哈!” 王伟顿了顿,努力让表情云淡风轻,语调轻描淡写:“跑俄罗斯时候,乱七八糟认识很多人嘛不是,在一块儿吹牛逼。有个立陶宛还是比利时还是哪儿的,我记不清了,反正是有个男的,比我小两岁,在中国土生土长的,他说自己从小就有强烈的变性癖,他觉得自己是个女的。就他,跟我信誓旦旦的讲,他在美国找了家机构,可以给他变性,不仅能变成女的,还能生孩子。那个逼……我就信了,没事就琢磨,要不我也干脆去变个性得了,生个孩子拴住你,这辈子怎么说,也不用担惊受怕哪天被你给甩了。哈哈,是不是很傻逼?” 季鸿渊没跟着他一块儿笑,更没像原来那样嘲讽打击他。 男人静静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傻逼的是我不是你,我年轻时候混账太久,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没把你吓走。” “哈!把我吓走?开什么玩笑!”王伟眼角弯出浅淡的皱纹:“我是谁?我能被你吓走?” “你是我祖宗。”季鸿渊跟他开玩笑,伸手不轻不重弹了他一记脑奔儿:“就那种人家说的,什么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王伟眼泪都笑出来了,红着眼圈吸了吸鼻子:“你个大傻子,那是形容老子稀罕儿子的!没文化真可怕。” “你说的是。”老季从善如流:“你说什么都对。” 王伟定定看着他,突然捂住了眼睛,声音明明带着笑,却又有一丝哽咽:“哎不带你这样事儿的啊……” 第245章 “傻样儿。”季鸿渊松开握着他脚踝的那只手,白皙纤细的那处落了一个红环:“晚上吃什么?吃完陪我去听戏?长安今晚是什么来着?四郎探母还是赵氏孤儿……” “不去不去,你这都什么老掉牙的爱好。”王伟收了脚一翻身,灵活的窜起坐到男人身上,狎昵的捏了捏他脸颊:“听什么戏听戏,在家陪儿子……” 俩人闹着呢,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不情不愿的从季鸿渊身上爬下来,王伟也不穿鞋,就那么光着脚去开门。 王伟看着门口站着的老太太,陌生又熟悉,一时间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季鸿渊压根没看来的是谁,拎着拖鞋跟过来,皱着眉训斥:“多大人了,这都入秋了还光着脚不穿鞋,臭毛病就是欠揍……妈?” 这声称呼算是拉回了王伟的智商,男人讪讪的笑笑,乖乖穿上拖鞋,开口叫人:“阿姨好。” 季妈妈和王伟只见过一面,就是站一块互相介绍能说话那种。六月份季父去世之前,季妈来求过王伟一回,让季鸿渊去医院跟老头子见一面。那次两人都有些狼狈有些不自在,王伟也相信自己给对方的印象绝对称不上是好。可毕竟不是陌生人,不能不打招呼。 “进来坐坐吗,妈?”季鸿渊经过最初小小的惊讶,很快恢复淡定。 季妈看过去比俩人更局促紧张,交握的双手关节绷直,几分僵硬。 “好。” 简直是见证历史的时刻啊,堪称中美正式邦交那种。 王伟漫无边际的想着。老季跟他妈长得不是很像,那应该是跟那个死倔又专横独断的老头子像了。可惜了。看得出,季妈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大美女…… “王伟,”不防季鸿渊居然开口指使人了:“给妈泡杯茶,就前两天拿回来的滇红好了。” “哦。”王伟怎么听怎么别扭,老季说话的方式,总觉得有种强买强卖娶老婆搭姨子热脸贴冷屁股的嫌疑…… 竖着耳朵也没听着那声应该出现的“不用了我话说完就走”之类的,王伟认命的去抽屉里拿出茶叶罐,进了厨房洗杯子。 流水哗哗的冲过手心手背,又流过透明干净的玻璃杯。王伟心不在焉的听着外面客厅的动静,想要知道这尊大神今天过来的真实用意。 几个月了?老季他爸是六月份走的,现在有一百天了? 该死的老季,这会儿装什么哑巴?赶紧问话啊,问有何贵干,问他妈想干啥…… 一直到王伟慢吞吞的泡了茶端出去,那母子俩也一句话没说,像是硬生生非要等着人到齐了才说话一样。 弯腰把红茶搁到季妈面前的茶几上,王伟往后退一步:“阿姨,喝茶。” “谢谢。”季妈点头致谢,抬眼端详了王伟几眼。 这目光不躲不闪不带恶意甚至不带任何的质疑和攻击性,可是依然看的王伟浑身不自在,汗毛都竖起来了。 “妈,”季鸿渊了解自家小孩,伸手扯过王伟带坐在身边:“您今天过来,有事?” 心底里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王伟想,今晚勉为其难陪老季去听京剧也不是不行…… 季妈点点头,不兜圈子,倒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叫你俩回家吃饭也不肯,我今天是特意过来吃饭的,晚上方便添双筷子吗?” 第139章 “吃饭时候老季他妈给我夹了块排骨。”王伟撑着脑袋,盯着地面上的一处光斑出神。 “示好呗。”魏武强也挺替他高兴。虽然季父直到去世都不肯承认,可是有一位家长能接受,总是好的:“我没跟季哥妈妈打过交道,可是我觉得吧,年纪大了都会心软。当然我说的是女的,季哥他爸那样的倔老头除外。” 王伟给逗笑了,摇摇头:“强哥你知道吗?我这尿性可真是太丢人了。一块排骨而已,我也猜得出她是为了她儿子。可是我还是差点哭出来。忒丢人了。嗐,甭说她是借花献佛给我夹了块排骨,她就是给我根骨头,我估计也得乐颠颠硬啃两口,受宠若惊。” 魏武强听的有点心酸:“傻小子,好事啊,哭啥。这算是苦尽甘来了。” “可不是嘛。”王伟夸张的低头,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你看我等了二十年,头发都等白了,愣是从青葱小伙儿等成了糟老头子哈哈哈……” 九月灿烂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褪去燥热,清凉又慈悲。 “不扯这个,跟他妈苦肉计似的。”王伟很快从情绪的漩涡里脱身出来,长呼口气:“也没说啥,都是家长里短的,老太太让我俩回去过年。说家里也没什么人,不用担心。” “回去呗,也就是春节两天而已。”魏武强不知道王伟怎么想:“他妈也没针对你,哪怕处不了一家人似的,那啥……操,说着说着就没词儿了,要是我媳妇儿在,一套套的给你掰扯贼明白!” 王伟给他笑的不行,捂着肚子:“强哥,你跟老季真是一丘之貉,都没文化哈哈哈……” “你俩,”魏武强没有嘚瑟的心思:“没打算收养个孩子啥的?” 王伟反应快,一下子听出弦外之音了:“为了讨好老季他妈?没必要。” “讨好她干啥?”魏武强皱眉,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前些日子,我丈母娘跟楼上罗老太太说了,就我跟我媳妇儿的关系。那老太太是个见过世面的,竟然连点吃惊的意思都没有,就接受了。咋事呢?嗐我说的乱七八糟,反正你听明白就行。我丈母娘也不是白说的,有原因的。就健健刚开学那阵儿,她那高血压又是糖尿病的,整个人成天犯迷糊,去医院一看,呦呵!低压都一百三了,忒吓人!医生当时就让住院。罗老太太那程子情绪就很差,跟我丈母娘唠叨,说自个儿怕是活不久了,她就是不放心健健。然后我丈母娘就说了,让健健认我媳妇儿当干老子,保证把孩子养大成人供他读书上学,一直到娶媳妇儿成家。俩老太太又唠了啥就不啰嗦了,反正说到后面,我丈母娘就说了,梓学跟大强是两口子,好些年了。罗老太太也就隔了一天,就说让健健认我俩当干老子,先不跟健健说我俩关系,就说认个大佬二佬,等孩子长大成人,再找个机会告诉他,也好以后给我俩养老啥的。我说让你跟季哥收养个孩子就这意思,再怎么不服老,总有那一天……” 第246章 王伟哼笑一声,混不吝一如年少时:“真老到我俩都走不动,我也整不了老季那天,我就冲两杯耗子药,一块儿归西。哈,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不是挺好的嘛。” “净说混账话。”魏武强瞪他:“真走不动了,还有你强哥呢!我妈当年给我算命,可是说我无病无灾健康长寿一直到老。” “行!”王伟笑嘻嘻的,重重点头:“四个老头搭伴住一块儿,互相拉扯着,哈哈不行了强哥,那画面越想越搞笑。” “魏总。”办公室门敲了敲,办公室主任小张推开门:“金老板来了,说要三辆车……” “季总还没回来吗?”魏武强听到老金头就疼,示意小张进来,把房门关上。他是怕了这个老金了,锱铢必较的性子简直是专门来克自己的。 “孙娜讲季总去地税了,还没回来。” 王伟坐直身体,手上拿着桌上的一支钢笔转着,滴溜溜的在手指头上绕过来绕过去,就是不掉。 魏总夸张的叹口气,认命的站起身:“行吧,王伟你先坐着,我去会会金老板。” 出门下楼往前头汽车展厅去的路上,刚好碰着季鸿渊回来。 魏武强如蒙大赦,快步走过去:“季哥你可回来了。快,麻溜的,老金来了,你去跟他磨叽。哎这人……” 季鸿渊不紧不慢摸出烟盒,递给魏武强一根,冲他身后的小张抬抬下巴:“这么屁大点事儿也来麻烦你们魏总,要你们何用?” 小张是公司元老,待了很多年,了解这俩老板的脾气:“嗐季总您是不知道,金老板这回一下子要拿三辆车,那腰杆粗的,大象都比不了!” 季鸿渊和魏武强都笑了。老金这人,倒买倒卖一介小二道贩子,精明会算计,每次来都恨不得从他们这多要点折扣,多一块钱都是好的。 “行,咱哥俩一块去。”季鸿渊拍拍魏武强的肩膀:“晚上跟地税赵局长吃饭,你先跟家里报备一声。” “得了,”魏武强摆摆手,指了指身后的办公楼:“我自个过去前面就行,王伟在我办公室呢,你先上去吧。” 看着季鸿渊拄着手杖往办公楼走,魏武强出了一会儿的神。 好像随着年纪增长,季哥这腿跛的比早两年明显了啊…… …………………………………………………… 趁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季鸿渊跟魏武强的公司做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房地产,汽车,主题公园,餐饮,还有安保。 餐饮那块,纯属是老季心疼自家小孩自个儿折腾辛苦,半强硬的给拉近了公司,一顿酒局加上仨小时牛逼一吹,干脆拍板成立了餐饮公司,有人投钱,有人打理,王伟给按在总经理位置上,瞬间当起了甩手掌柜,逍遥快活。 倒是安保这块儿颇有点意外的说道。 季鸿渊跟他老子从生到死斗了半辈子,一直到老爷子去世,爷俩的关系也没缓和多少。可季家往上三辈到底都是军队出身,往来的关系自然也是部队上的居多。 上次季父出殡,唐峥嵘跟季鸿渊电话里一通发飙。只是原本伤感情的事儿,倒也是个契机。过后没多久,季鸿渊请唐峥嵘吃了个饭,哥俩饭桌上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不成想倒是把俩人这些年一直不温不火的关系重新拉近了。 唐峥嵘从政,过往看来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金饭碗。只是眼下国家上下经济形式一派大好,京城多少混在机关单位里面的子弟也都蠢蠢欲动,即使不是下海经商,可利用手里那点关系和权力,在商海里捞油水的实在不少。官和商,自古到今就是牵扯不清的关系,往冠冕堂皇里说,那叫合作共赢。 唐峥嵘骨子里是个很正派保守的性子,不管单位钱多钱少,他还真没下海捞金那个花花肠子。 只是特别巧的是,唐峥嵘有个关系相当不错的哥们儿,同样部队大院出身,姓顾单字一个飞,说起来季鸿渊也认识,就是关系比较一般,没唐峥嵘走那么近。 顾飞早些年走的当兵的路子,奈何性子耿直不懂世故,一步步往上走的很辛苦。四十出头,不上不下尴尬的年纪,没能在部队混到可以养老的职位,转业地方了。然后顾飞转业那年,顾家费了好大力气上下找关系帮他寻了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谁知道节骨眼上,那个职位被人给顶了。顾飞牛脾气上来,干脆推了中间人帮他另找的工作,自己脑子一热,拿着转业那些钱开公司了。 唐峥嵘也劝过他,奈何人在兴头上,听不进去。 一年半时间,连全国中小企业平均两年的生存年限都没到,顾飞赔了个底儿朝天。 且不说当初唐峥嵘冲着顾飞面子投了十万块钱进去支持好哥们儿创业,就单纯论他俩的关系,顾飞走到今天他也不能不管。 这一犯愁,刚好跟季鸿渊吃饭唠嗑时候就都说出来了。 季鸿渊商海沉浮了这些年,见得多了。顾飞那性子,要是能把公司整活了,倒是个奇迹。 听唐峥嵘把顾飞公司那点事儿说个清楚,季鸿渊脑子一转,倒真觉得是个机会。顾飞当年开公司的定位和业务方向,甚至关系都没问题,活不下去纯属管理上一团糟,出了状况。 【大鸿你甭一时脑子发热,想着帮哥们儿什么的,去接烂摊子。】 【放心,哥们儿不做慈善,真要可怜你那十万块打水漂,我给你转十万多轻松。】 第247章 于是,一帮退伍军人连着灰头土脸的前老板顾飞,一块儿被召到了季鸿渊旗下,重操旧业把安保这摊子又支了起来。 只是季鸿渊丑话说在了前头,顾飞可以当这个头儿,还是安保公司的总经理。可是令行禁止,顾飞要指哪儿打哪儿。管事和把控大方向的,是他季鸿渊和二老板魏武强,服气不服气的,先忍着。一年为期,到时候还不服气,大家散伙儿拉倒。 即使脸上讪讪的,可是顾飞有一个优点,这人重感情,他那帮跟着他创业的部队上的兄弟,他舍不得。 合作就这么定了下来。 事儿赶事儿的走到这一步,季鸿渊跟魏武强一合计,干脆成立集团公司得了,东一摊子西一摊子的,集中管理更合适。 鹏程集团挂牌那天,半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齐了。 第140章 “不行,最近学校事儿太多,我走不开。”覃梓学几分懊恼,可是理智还在。毕竟不是二十岁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年轻人,烦不了的撂挑子走人:“哪怕飞机来回一个礼拜,我这也安排不过来,周二在西郊宾馆还有个全国学术会议……” “不用你去。”魏武强宽他的心:“也就是迁个坟,韩明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一趟,事儿是没啥事,可是我妈迁坟,他们不能动,我得到场。” 顿了顿,魏武强看了眼覃妈,又期期艾艾的逗人:“放心,到时候我代你给我妈磕俩头就行了。” 覃梓学瞪了男人一眼,有点窘可也找不到发作的由头。毕竟魏大娘还是自己干妈,魏武强也没说以什么身份替自个儿磕头。 “好端端的,怎么就迁坟了?”覃妈只是下午听魏武强提了一嘴,各种端倪也不清楚:“你们那边现在也是城镇扩建给弄的?” “不是,妈,”魏武强转过脸回覃妈的话:“东安那个小破地方搞什么开发?这不都是这两年政策给闹的。说是保护耕地节约土地资源啥的,不给土葬了,人没了一律改成火化。原来早些年土葬的坟茔头也不至于给扒出来烧了,就是那片墓葬太显眼,说是为了移风易俗,该迁的迁,该重建的再重建。详细的我也没多问,反正我那边朋友说,大伙儿都得办,让我回去一趟。” 覃妈点点头,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前些日子我跟罗大姐还聊起这个呢,她啊,心里特别反感现在的火化,说是太不尊重死者了,心狠呐。我倒没那么多想法,人没了就没了,是剩些骨头还是一捧灰,反正我也不知道。” 老太太出了会儿神:“总理他们都不在乎这个,临了连点祭奠的骨灰都没留,你说我们小老百姓有什么可不满的?你爸在世时候就说,人活着再怎么了不起,终归难免一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那些烧纸钱啊什么的,都是宽慰活人眼目的。”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覃梓学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我听汪浩说,袁伟那边修理厂关门了,上个礼拜的事儿。我来问问,看看能不能让袁伟陪你走一趟。” 魏武强失笑:“咋了这是?当我是生活不能自理的糟老头了?我要袁伟陪着干啥?” 覃梓学有苦说不出,他总不能说我担心你心脏早搏的毛病再犯吧?何况覃妈还不知情。 “哪儿那么多废话,我说让陪着就陪着,再说了,还不知道袁伟乐不乐意呢。” “妈,”魏武强告状:“你看你儿子现在多凶?我要不答应,晚上他得让我回房间跪洗衣板。” 覃老师给造个大红脸,心虚的看了眼自家妈:“魏武强你可真长本事了,一把年纪了还撒娇告状,健健都不像你这样。” 某人洋洋自得,一点不以为耻:“一把年纪咋了?妈还坐这儿呢,我就是小孩。是不是,妈?” 覃妈给他俩弄得又臊又乐,摇着头站起身,不趟他俩打嘴架的浑水:“我回房间看电视,你俩慢慢吵,别拉我。” 看着覃妈把房门关上,覃梓学抱着双臂冷笑:“行啊,那今晚就试试洗衣板呗。哦咱家还没这家具,要不键盘吧。电脑键盘我看着都落灰了,正好。” 魏武强闷笑,肩膀一抖一抖的:“说你凶是夸你呢媳妇儿,我就喜欢你凶巴巴的样子。” 熟知魏武强蹬鼻子上脸的毛病,覃梓学不跟他闲磕牙,清了清嗓子正色说事儿:“我说真的,明天我就问问袁伟,看他能不能跟你走一趟。不是不放心你,你这么个大男人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就是带个人,有点什么事儿也能搭把手。” “我也说真的。”魏武强往前一步,脸上还带着残存的笑意,压着嗓子,是刻意防止被偷听的咬耳朵架势:“你是不是怕我犯病,再死东北那边回不来?” “胡说八道什么!”覃梓学脸都变色了,他是真生气了,还气的不轻:“魏武强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嫌自个儿命长了?!” 拍了两下嘴,魏武强也后悔了,赶紧陪着笑脸顺毛摸:“哎我胡说八道童言无忌呸呸呸,你别生气啊媳妇儿学哥覃老师,我错了还不成么,你看我年富力强身板结实着呢,上次胡院不是也说我身体贼棒嘛……” 覃梓学觉得胸口闷。他不是迷信,可是光是听魏武强用那种随意的无所谓的语气拿他自己生死开玩笑,自己就受不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年纪长了,畏惧的东西多了,不再像过去,对于长辈们忌讳这个忌讳那个觉得好笑。 第248章 生命很轻,生命也很重。 一直到晚上上床睡觉,覃梓学也没给魏武强个好脸色。 魏武强是真后悔了,就怪自己嘴巴欠,明知道媳妇儿不喜欢拿这个开玩笑,结果自己不过脑子,还专拣膈应人的话说。唉,真是自己亲自作了个大死。 脱鞋上了床,男人腆着脸凑过去:“媳妇儿你别生气了,我这马上一回东北就是十天半拉月的,你见不着我不得想我啊,还搁这儿生闷气。生什么闷气,不高兴就动手!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覃梓学不是单纯的气他。种种情绪交织着有点复杂,他是真的提不起精神:“都入秋了,东安那边该下雪了吧?这时候迁坟能行吗?” “所以韩明让我动作快点。”魏武强靠在床头:“天气预报说是还得半个月吧,第一场雪,只要不下雪,地就不能冻梆硬的,挖的动。” “那你明天去买机票吧,先飞新市,现在修路了,新市回去东安也快。”覃梓学稍一沉吟:“明天一早我就问问袁伟。这事儿没得商量,你就当是我不放心好了。” “四个小时。”魏武强这回不倔了,乖乖点头:“行,我带着袁伟去,只要他肯去,汪浩肯放人就行。” 说到这儿,覃梓学又想起一件事:“正好,这一路上你俩聊聊,袁伟明明很喜欢车,为什么不肯去你那里?何况现在他上班那个修理厂也不做了。” “没问题,”魏武强对覃梓学的要求来者不拒:“保证完成首长交代的任务!” “少跟我嬉皮笑脸的。”覃梓学白了他一眼,不知不觉的,说着家常话的功夫,那些气闷慢慢就淡了:“我哪敢交代魏总做什么任务?纯属建议罢了。好比你回去要喝酒,我建议你少喝最好不喝,听不听就是你的事儿了。” “听,听,必须听!”魏总表情特一本正经:“回来你可以问袁伟,要是我喝大酒,就罚我跪洗衣板,跪键盘,要么跪洗衣板加键盘也行!” …………………………………………………… “行啊,怎么不行,我现在待业青年一个,时间自由。” 电话里袁伟答应的特别痛快,半点磕绊都没有:“就是我得回家去查查看,我存折上还有多少钱,够不够买机票的。” “来回费用魏武强全包,”覃梓学语气温和却不容辩驳:“你肯陪他去我已经很感谢你了,怎么可能还要你花钱?袁伟你甭跟我们客气,你也知道魏武强不差那俩钱,实在过意不去,你帮我好好监视他,别让他喝大酒,注意休息就行。” “放心。”电话里传来袁伟特仗义拍胸脯的动静,听的覃梓学想笑。 “强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谁灌他酒我第一个不乐意。不对,”小青年脑子转挺快:“灌他酒的都是强哥朋友吧,这样,覃哥您放心,我帮强哥挡酒。要想把强哥灌趴下,得从我身上踩过去才行!” “你小子!”覃梓学心里一暖:“你也不能多喝,回头汪浩该埋怨我了。反正你就当陪魏武强出去散散心好了。” “他埋怨个屁,”提起汪浩,袁伟的声音都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像是含了糖,汽水糖,在嘴巴里蹦蹦跳跳的,甜蜜又欢快,偏偏性格使然,小青年又羞于表现出这种恋爱中人的小情态,觉得娘们唧唧的:“敢啰嗦,打不死他。” 才挂了电话,覃梓学还在心里盘算着魏武强这趟行程,不防电话又响了。 声音很熟悉,即使不经常联系依然彼此信任彼此觉得温暖的朋友。季国庆大咧咧的:“老覃,真是不容易,打电话居然逮着你了。” “什么逮不逮的,”覃梓学嘴角不自觉弯出个轻松的弧度:“明明是你不打电话,说的跟我不接你电话似的。” 季国庆连忙告饶:“哎你看看你,说话从来不饶人,一点亏都不吃。” 两人打趣斗嘴了几句,季国庆转回了正题:“老覃我给你电话还真有件事。” 从季国庆调回通信部九六八所到现在,几年的功夫,一茬茬的人事变动着,年初的时候,季国庆已经责无旁贷的接下了所长的重担。压力大了,工作繁重了,岁月不饶人的也给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抹上了斑白的色彩和一条条皱纹。 “这段时间不是上头一直在开会,研究我国三产化的大方向嘛。说起来我这一亩三分地十年前就划分在第三产业流通部门,差倒也没差,可是现在市场经济开放搞活,我们国家跟世界上一些发达国家横向拉数据,差别还很大。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日子搅和的我脑瓜子疼,就不跟你啰嗦了。反正总而言之,九六八所要做试点,要在军工和原有范畴之外,加大跟社会企业的对接和业务合作。所以要搞个公司。” 可怜的季所长长长叹口气,特别夸张:“你说我这脑子,哪会开公司?可是秦书那老东西,哎好像不该这么说上级领导嘿嘿,你可别告黑状。我也知道他压力大,谁让我俩是一根绳上拴着的俩大蚂蚱呢?会得做,不会也得做,做成什么样那是后话,最起码先热火朝天的积极动起来,表明态度端正才是头等大事。” 九六八所被试点的事儿覃梓学是不知道,不过他也不吃惊。国家大方向在这里,早一天晚一天而已。记得季鸿渊还开玩笑的说过,要不了几年,什么金饭碗铁饭碗,都得变成泥饭碗,哪有坐享其成一辈子旱涝保收的工作? 第249章 “所以呢?季国庆你别绕我,给我绕迷糊了我可帮不了你。” “嗐,我哪敢绕你啊覃院长。”季国庆哈哈大笑:“总而言之,我这边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开公司的一系列材料,顶多到过完年,我这新摊子就得开张。人!人!老覃,我需要人!你说你那么聪明的大脑袋瓜,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第141章 魏武强带着袁伟飞回东安了,怎么着也得个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才能回来。 这么些年,哪怕出差,两人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最长一次是四天。 前两天覃梓学还没觉得什么,自己工作一摊子事儿,早上爬起来吃口饭就去学校,连轴转着一天忙下来,出校门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了。 可是从第四天还是第五天开始,覃梓学开始觉得自己不对劲了。 那种走神和惦念不是自己主观意识能控制的,好像不管做什么,魏武强都能跳出来参与其中。 好比跟自家妈妈吃饭呢,覃妈说了一句今天这茄子炒咸了。覃梓学脑子里就浮出魏武强的模样——媳妇儿,今天的茄子特别新鲜,蒸了拌蒜泥还是炸一下做油焖? 好比在学校忙了一上午,刚停下来端起茶杯,魏武强的声音又来了——跟你说多少回了,别一忙起来啥都顾不上。看看,不喝水,早饭吃没吃?给你的高粱饴呢?吃完了回家拿,就在第二个抽屉里。 早上对着镜子洗脸刷牙的时候,一抬眼就能看到魏武强站在自己身后,笑嘻嘻的边刷牙边含糊不清的说话——我今晚跟季哥要去跟地税的人吃饭,保证不喝大酒,你早点睡,甭等我。 覃梓学就困惑,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离开魏武强就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了吗?为什么一个人会那么强烈的影响另一个人的生活轨迹?哪怕不是完全的覆盖,可是处处都有焚烧烙印般的刻骨痕迹呢?明明在徐家沟忙活卫星到发射前关键时候,俩人半个月见不到一面也很正常。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独立,从求学开始,到拎了行李去东安,再到返城去钢厂。这些年兜兜转转半个中国,哪怕跟魏武强在一起,感情浓烈到分开时的痛不欲生。 覃梓学始终觉得,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即使关系再好再亲密无间,都不该是侵占式的互相渗透。可是到今天他才惊觉自己的无知。 两个人在一起,潜移默化的,互相侵占和渗透早就发生了,一个人的边界慢慢模糊不清,融化消解,接纳另一个人同样开始界定不清的边界……直到在无数的平淡琐碎日子里,一粥一饭的陪伴中,彼此已不知不觉成了对方整个人身体的一部分,切不断分不开。 …………………………………………………… 周日早上吃过饭,覃梓学开车带罗老太太去医院做了个复查。 前后俩小时的功夫,中午回家进门就听覃妈说,大强刚打过电话,挂了没半小时。 那一瞬间的懊恼,简直比整个书柜自己心爱的书籍都丢了还严重。 覃妈也看出来了,有点不安的解释:“我跟大强说了,你陪你罗姨去医院了,让他晚上再打过来。” “没事。”覃梓学吁口气,把那些消沉低落的情绪呼出去,故作语调轻快:“过几天就回来了。他说什么了,妈?” “说事情挺顺利的,让咱们别担心。”覃妈跟着松了口气,露出笑容:“说你们那几个都认识的朋友轮流请他和袁伟吃饭,还开玩笑问小袁伟是不是他儿子。” “年龄对的上。”覃梓学换了拖鞋,随手把车钥匙放到鞋柜上:“没说哪天回来吗?机票买了吗?” “还没。”覃妈摇摇头:“他说东安现在情况不景气,这么多年,外头变化翻天覆地,那边还是老样子。盖了几栋楼,马路翻修了,其他的没变化。还有,现在国家不给林区砍树了,车队就剩下往林场去的客运线维持着,拖车都没了。说是让大力发展第三产业。就那么些人,发展些啥第三产业?年轻人都离开了,全国各地去闯荡。东安的人口越来越少,都开饭店做小买卖也不行啊。他说他徒弟去养猪了,还有个哥们儿干嘛的来着?哦弄蜂蜜,说是纯天然无污染的林区黑蜂椴树蜜,说给我带点回来尝尝,看看能不能在北京这边打开销路。唉不容易啊,那边蜂蜜再好,可是你看咱们北京城,这些年好东西翻着番儿的越来越多,不比过去物质匮乏的年代,市场不好做啊。” “我就知道得有这天。”覃梓学愣怔了一下,以为自己不会想起来,却是清晰的在脑海里浮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还是那次回去给魏大娘上坟时候说过的,一晃这么多年,却鲜明如昨。 【山上砍秃了,也长不了那么快,整个林业局都靠山吃山,一大家子指望山上的树木森林养活,以后没树可砍了,是个大问题。】 当时魏武强怎么说的来着?他是个乐观的性子,不像自己忧心忡忡。 【车到山前必有路。真要没树砍了,让大伙儿去首都跟我卖汽车去!】 看来卖汽车不太现实,可是依照魏武强那个热心肠的性子,卖蜂蜜差不多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人呐,哪有前后眼呢?”覃妈感慨:“谁也看不着二十年后啥样子。咱们大院小土豆那孩子,你还记得不?” 覃梓学点点头,耐心的听他妈忆旧:“记得,挺机灵个小家伙,咱们搬出来时候他还没上学,现在应该读高中了吧?” 第250章 覃妈叹气:“那孩子不学好,上初二时候就辍学了,因为跟人家打架,拿刀把人家一边的肾给捅伤了。小土豆他爸妈为了赔偿,家底都给倒腾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前些日子我回去,你孙大爷跟我唠叨,说小土豆他爸那个缝纫机厂,正经国营单位,倒闭了。当初人人羡慕的铁饭碗没了,四十多岁的下岗职工,能干啥?小土豆他妈起早贪黑支了个摊子买小吃,小土豆他爸到处打零工还钱,蹬三轮车送货。结果有次蹬车上坡没劲儿了,倒着出溜下来,正好撞着辆拐弯的大货车,腿断了,偏偏又是他自个儿的责任,货车司机一毛钱都不用赔。你说这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覃梓学记得小土豆他们家。他爸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当年在缝纫机厂上班,很是让大院里的邻居们羡慕了一阵子。 这档口,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从窗外传进来隐隐约约的音乐声,特别的应景。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挚爱的亲人,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娘俩都没吭声,几乎是把这一首歌听了个周全。 “哪儿那么容易呦。”覃妈摇摇头:“这两年你看看光是咱们京城,原来多少好单位都倒闭了?下岗工人一把一把的,说是劳动市场门口蹲的,好些原来都是大厂子里的技术骨干,是那种大师傅,人人尊敬的劳模。这市场经济大潮一冲击,劳模也保不住饭碗呐……说是鼓励下岗工人再创业,哎我看啊,难……” 劳模。 覃梓学惯性的走了神,想到早些年东安车队橱窗里,小魏队长那张胸口戴着大红花的劳模照片。神气又青愣,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蓬勃之意。光荣呢…… “我跟你啰里八嗦这些干啥呢?”覃妈终于不感慨了,兜回正题:“你妈一辈子也就是个小市民,没什么高境界。我想跟你说啊,等大强回来,你俩唠唠。大强那孩子,义气当先是个热心肠,但凡是他当成兄弟哥们儿的,拍了胸脯二话不说帮忙帮到底。你还记得早些年去广州喝茶那家老板不?” 覃梓学点点头。他当然记得。 老黄那个茶园,他们当年一块儿去喝过茶。倪勇胜或许就是那么随嘴说了一句,想让魏武强帮衬老黄一把。 “那回大强亏了多少?”覃妈脸上有点心疼的表情:“我是不好意思问,可是你俩别当你妈是个傻子。茶叶店开了有一年?后来大强往家里拖了多少茶叶?你爸喝了多长时间都喝不完,还送人的。我问过小王伟,一开始还嘻嘻哈哈跟我打马虎眼,说什么大强跟季先生有钱,几辈子都花不完那种。后来让我逼急了才说,前后大概亏了几万块。说大强心眼子实诚,从老黄那里拿货就全款结清了,所以亏损都是自认的。还说现在哪有这么做生意的?怎么也得压一部分货款,实在不行了,就把货物退回去,减少损失。你就当你妈杞人忧天小家子气,我是怕了,上回是茶叶,这回再来个蜂蜜……这年头钱都不好赚,尤其你俩以后老了退休了……哎我不说不说,年纪大了就是烦,成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妈我没嫌您烦,”覃梓学又好笑又有点感动:“我巴不得您能一直这么唠叨我俩,一直到我俩都七老八十的,那得是多大的福气。” 覃妈微微红了眼:“妈哪能活那么久,不成老妖精了?说实话,你罗姨这些日子跟我安排身后事似的,回头再想想你爸走之前……妈也算是明白了,记挂的再多也没用,人呐,到日子就得走,老天爷说的算。妈也没别的不放心,这些年也跟着你和大强过了不少好日子,妈就想着以后你俩得好好的,最好无病无灾的。不求什么大富贵,但求平安平稳顺遂,不为生计所累……也就是当妈的全部心愿了。” 第142章 袁伟跟汪浩的事儿突发的始料不及。 还没到春节,大街上年味儿已经比较浓厚了。张灯结彩的,市场商店的,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连呵出的团团白汽都仿佛沾着喜气,期待着忙碌了一年可以好好歇歇。 这些年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从菜篮子到饭桌,从自行车缝纫机到彩电冰箱洗衣机,从大杂院的小平房到宽敞明亮的商品楼,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年也变成了件大人小孩都盼望的事儿——做上一大桌子丰盛的年夜饭,一大家子乐呵呵围坐着,边看春节晚会边唠嗑,唠唠现在的好年景。对小孩来说,则是“穿新衣戴新新帽,大街小巷放鞭炮。” 袁伟和汪浩被袁爸撞破,就是始于买鞭炮。 “你还记得那会儿在大院,大伙都到咱家看春晚。屋子里坐的,连只蚂蚁都爬不过去……”覃妈一边笑一边摇头,眼底满满的憧憬和怀念:“现在日子好喽,家家都有大彩电,也不用大强爬上房去转天线了……” 覃梓学刚要接话,魏武强才给他买的大哥大就响了。 “覃哥,”电话里传来汪浩带着哭腔的粗喘,一声顶着一声:“伟子出事了,他爸把他脑袋削开瓢了!” 覃梓学惊的一下子站起来,声音都紧了:“你们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第251章 “我打了120,救护车还没来,我害怕,伟子一脑门全是血……”天塌了都不怕的大男孩哽着嗓子:“我背着伟子往医院跑,我不能等,他爸刚才还追着的,要打死我俩……” 在心里迅速过了一下,覃梓学想到了:“你们附近是二附院是不是?你们先过去,路上碰着救护车赶紧上。我马上开车过来。钱什么的不要紧,我带着,你先把袁伟送去检查。” 挂了电话,迎上覃妈担心的眼神,覃梓学一边穿大衣一边简要解释了下:“我那个学生,袁伟出事了,估计是他爸喝大酒耍酒疯,把孩子脑袋打破了。” “这都什么事儿!”覃妈皱着眉摇头,不放心的叮嘱:“你慢点开车,梓学,别一着急就踩油门,你这驾照也没拿多久……” “妈我知道,您放心。”覃梓学看了眼手表:“我就不跟武强说了,他这些日子忙够呛,等会儿他回来,让他歇歇,我处理好就回来。有事我打家里电话。” 开上了主干道,路上积雪都没了,覃梓学这才放下拎着的心,转而去回想汪浩那个电话。 一个细节恰在这会儿跳了出来——他爸刚才还追着的,要打死我俩…… 难道……覃梓学眼皮一跳,瞬间想到一种可能性,汪浩和袁伟的关系被发现了。 覃梓学开车到二附院,恰好跟救护车前后脚进了大门。 医生护士忙而不乱,用担架抬了袁伟下来,搁上推车,急匆匆就往急救室去了。 倒是汪浩,看过去比受伤的正主还要吓人。衣服皱巴巴的,粘的到处是黑红干涸的血渍,连脸上都蹭着两块血污。那双原本总是带着笑,意气风发的双眼此刻也是红通通的,微微肿着,失魂落魄。 办完手续交过费,覃梓学拉着一直游魂样的汪浩,站定在走廊里,神情严肃:“汪浩,看着我,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说清楚。发生什么了?” “我,”汪浩深吸一口气,突然就崩溃了,语无伦次:“哥你说我会不会把伟子害死了?都是我不好,我闹他,我就是得意忘形了,想着我俩是大人了……” “汪浩!”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覃梓学压住气,稍稍提高了音量:“你先冷静下来!没让你检讨!袁伟不会有事的,刚才进门我简单问了医生,不是致命伤,就是酒瓶碎渣清创会比较麻烦。” 汪浩抹了抹眼睛,勉强点点头:“我是吓昏了……”青年一开始结结巴巴的,慢慢头脑清醒了些,话说的也顺了:“我俩今天去买鞭炮,这不是放假了嘛,就睡了个懒觉,约的十一点,出去到路口吃碗面,他说刚开了一家西安面馆,去尝尝……” 袁爸前一晚打麻将通宵未归,这种情况对于袁伟而言见怪不怪,早就习惯了。 俩人一块儿去吃了早中饭又去买了鞭炮,拎着就回了袁家。这时候已经一点多了,袁爸还是没回家。 汪浩色胆包天,一开始跟袁伟动手动脚的,被骂了几句也嬉皮笑脸的不当回事,反正他是拿准了自家对象刀子嘴豆腐心,对自己狠不下心。后来年轻气盛的,汪浩就有点憋不住了,抱着人按墙上亲,结果被喝的醉醺醺的袁爸一开门,撞个正着。 “伟子家那个门,门锁松了,让他爸一脚踹上去就直接开了。”汪浩哭丧着脸,后悔不迭:“我当时都傻了,脑子嗡的一下子,啥都说不出来。他爸站门口看着我俩,直瞪瞪的,眼底有血丝,就跟野兽似的,老吓人了。我那时候太害怕了,伟子他爸问我俩干啥时候,我脱口而出说我俩闹着玩呢,都没过脑子。覃哥你不知道,伟子他爸多可怕,打起人那架势,我就是怕他动手,我不是不敢坦白我跟伟子关系……” 结果喝醉酒的人居然还没被蒙过去,伸手指着俩人,从头到脚:闹着玩啃一脸唾沫星子口水来来的?闹着玩浩子你他妈把手伸袁伟裤裆里干啥?! 后来的场面简直是鸡飞狗跳。 袁伟镇定的推开汪浩,伸手系上裤子,特别淡定的出了柜,跟他爸坦白两人是谈对象。 “伟子他爸疯了啊!直接抄起地上一个酒瓶子就过来了,奔我来的!”汪浩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他那样子就是要打死我!真的覃哥!后来伟子拦在我前头,推推搡搡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下子就削到伟子脑门上了,瓶子碎了,伟子脑袋上血哗哗的……” 说到这儿汪浩嘴角一挂,又憋不住要哭。 “我真是,我怎么这么混账,伟子都说了不行我还那样。我再忍个两年,两年后等我研究生毕业找个好工作,我跟袁伟搬出去住,哪会这样……” 恰在这会儿,急救室的红灯灭了,袁伟被推了出来。 “没事。”医生摘了口罩,转向更像是家长的覃梓学简单交代:“拍了片子,轻微脑震荡,不严重,额头上伤口缝了几针,小伙子以后得落疤,不过大部分能被头发挡住,不要紧。今晚住院观察一下,可能会有呕吐头晕现象,都正常。明天没事儿可以出院回家休养,大过年的。” 医生感慨了两句:“年轻气盛,一时憋不住就打架斗殴的,过年了,都消停点儿,家长也看着点儿,这是嫌乎日子消停了?” 覃梓学也没跟医生解释,客气的道谢后,就跟着汪浩袁伟一块儿去了病房。 “我是脑袋破了又不是腿瘸了。”落后两步,进门时候就听着袁伟没好气的动静:“还把我抬上床?我他妈是不是瘫了?高位截瘫?” 第252章 出门来的护士跟覃梓学撞了个脸对脸,憋不住的笑意从口罩上方的双眼中溢出。 “小孩脾气不大好,见谅啊。”覃梓学赶紧赔不是:“他不是对你有意见。” 护士摇摇头,擦身而过走了。 过年了,病房里也冷冷清清的,四人间的外科病房这会儿只有袁伟这么一个病号。头上缠着白纱布的病人大咧咧躺在病床上,边上坐着大狗样诚惶诚恐的恋人,缩手缩脚,想讨好又怕被骂的可怜样儿。 “覃哥。”袁伟看着覃梓学,讪讪的有点抹不开面子的表情:“我没事,又麻烦你跑一趟。” “行了,这些客气话还说他做什么。”覃梓学走过去,拖了个凳子坐下:“头疼吗这会儿?” “没事。”袁伟满不在乎的刚要摇头,就被汪浩紧张兮兮的按住了脑袋。 “别晃,你都脑震荡了。” “二傻子。”袁伟不自在的动了动,衣襟上有几点血渍,在深色的棉衣上并不显眼,只能从那干涸皱起的印记看出来:“你快闭嘴吧。” 说是这么说,袁伟还是用话语代替了动作:“不疼,就是有点迷糊。覃哥你别被他传染了,真没事。原来我还被我爸一个大耳瓜子把耳朵打出血了呢,还不是啥事没有?我们这样的,皮实,抗揍。我爸原话讲的。” “那年伟子才十四岁。”汪浩补充:“左耳朵俩月嗡嗡的,听话都听不真量儿。” 看着袁伟咧着嘴不在意的样子,覃梓学真心觉得心疼。 他的家庭从来不曾发生过这样的状况,就连他周边,像是原来大院里,当爹的打儿子有,没袁伟他爸这么狠的。 “覃哥你别这样。”袁伟好像看出了什么,眼底不见难过倒是有点茫然:“我爸他不是……”不是什么,后面停了好半天,到底也没接下去。 “不提这些了。”覃梓学呼口气:“没事儿就好。你今晚好好休息一晚上,要是难受就让汪浩去叫医生。医生刚才也说了,轻微脑震荡可能会有些症状,忍着点,歇两天就好了。倒是你爸那边。”覃梓学稍一踌躇:“汪浩说他追出来了,他会不会闹到医院这边?” “不会。”袁伟和汪浩不约而同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只是汪浩转而又不那么确定了,抓了抓脑袋:“这次毕竟跟原来不一样,你爸万一……” “不会。”袁伟低压着嗓子:“他等着我回家再打死我呢。” 第143章 “袁伟这小孩看着大大咧咧一脸横样儿,其实心思挺重的。”魏武强伸手胡噜一把刚剃的头发:“回去东安路上,我就问他,干啥不肯去我们那个汽车公园。你猜他怎么说的?他说,他不是不想去,他是怕给强哥丢人,这是原话啊。他说,汽车公园又不是强哥自个儿一个人开的,有那么多大老板都投钱进去了。强哥推荐的人,那么多股东都看着,万一做不好不是丢他袁伟的脸,是啪啪的打强哥的脸。他袁伟不能为了自己那点私心,做那么不仗义的事儿。” “我就知道,”覃梓学摘下眼镜放到床头柜上,按了按眉心和鼻梁:“他得这么想。” “说实话我没想到。”魏武强贴心的侧过身帮自家伴侣按揉太阳穴:“买个按摩椅吧,你跟妈都能用,挺好的。” “浪费那个钱干什么?不买。”覃梓学摇头,男人粗粝的手指肚蹭过鬓角,是相濡以沫的温度:“你没劝劝他?他家强哥虽然只是个小股东,可是走路带风横着呢。” “就知道埋汰你掌柜的。”魏武强给他的揶揄逗笑了,乐呵呵的:“我当然得说啊,那小子还以为我就是个打工的,怕拖累我。笑话,我魏武强说带个人进来干活,别说是像袁伟这样能干的,就是个傻子,谁敢跟我说不行?” “魏总威武。”覃梓学闭着眼,感受着太阳穴上舒适的按压,整个人放松下来,昏昏欲睡:“哪天我学校那边退休了,能去魏总那边谋个差事讨碗饭吃吗?” “没问题!”魏武强的声音变远了,朦朦胧胧的像是飘到了天边:“总经理的位置给你坐……他俩……甭操心……我来安排……” 后面的话覃梓学就再没听到,直接坠入了酣甜的梦乡。 …………………………………………………… “我得回去,大过年的,我爸再怎么着,他也是我爸。我们家就剩我们俩了。”袁伟犟起来也是没人劝得动:“再说了,是个爷们儿就不能回避问题。索性趁这回我把话跟他挑开了讲,我跟汪浩再怎么说,不可能一直瞒着他到死。他接受不接受的,我也没办法。” “我说你这小孩。”魏武强瞪眼睛:“你爸这会儿肯定在气头上,你说什么他能听进去?还不得火上浇油?傻啊你?这不是爷们儿不爷们儿担当的事儿,逞这匹夫之勇完全没必要。你看看你脑袋,缝的伤还没好呢。” “强哥说得对。”汪浩听的直点头:“我也没说让你一直不回家,就先避风头,啊呸,就那意思。按强哥说的,先在别地方住几天,你放心,我跟我妈也说过了,就说出去玩几天,旅游。你爸没去我家,这事儿现在不会捅破。等初六初七,隔了有个十来天了,咱再去跟你爸好好说,伟子你放心,这回说什么我也跟你站一块,你爸要打先打我!我不能让他再动你一根手指头!” 袁伟斜睨他一眼,出其不意伸手胡噜了他头发一把:“你看你个弱鸡子样儿,还打你呢,我爸一根指头就得戳死你。” 第253章 “戳死就戳死。”汪浩气呼呼的,转而又施展牛皮大法:“好不好伟子?咱就去——” 袁伟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定:“我要回家。” 安抚了闷闷不乐的汪浩,覃梓学主动提出自己开车送袁伟回去,顺便跟袁爸试着聊聊。 车上只有俩人,覃梓学也没什么忌讳,直截了当的问:“袁伟你这么急着回去,除了要陪你爸过年,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你没说?” 袁伟看着窗外,好半天才开口,声音微微的沙哑:“我爸那人脾气暴躁烦不了,他不会随着时间的过去就消气,我要是一直躲着他不回去,我怕他去汪浩家里,甚至是去学校闹。我怕,我怎么不怕……汪浩就是个单纯的傻子,我爸要是去了,他就完了。好好的研究生……” 小青年摇摇头,自嘲的短促笑了声:“我早就说过,他不该跟我混一块儿,我家这样事儿的,迟早一天拖累死他。” 胸口闷。覃梓学长呼一口气,用食指敲了敲方向盘:“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俩人既然决定在一块儿,就别说那些丧气话。退一万步讲,就算汪浩真的因为你爸被学校劝退了,你也别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那就是我该死。”小青年转过来,脸色苍白森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体内欲要择人而噬的怪兽:“我不能毁了汪浩,谁都不能。” 话题沉重的谈不下去,覃梓学放慢了车速,也是怕自己一心二用着再出什么事故:“我能跟你爸聊聊吗?或者说,你爸能听进去道理吗?” 袁伟犹豫了下,摇摇头又点点头,显示出他心底的矛盾:“我不知道。他有时候挺好的,如果他不喝酒,你可以试试。他要是喝多了,你千万别跟他讲这些,激怒了他,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没事。”覃梓学笑了笑,故意营造轻松的氛围:“这不是过年了嘛,我觉得你爸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对了,到时候不能介绍我是汪浩的老师,我怕会激怒他。怎么说呢我想想……” “就说是强哥的老板。”袁伟脱口而出:“我爸知道强哥,前些日子就陪强哥去东安,我跟他说了。他听说强哥带我去出差,包吃住还坐飞机,跟他那些狐朋狗友炫耀好几天,说他儿子找到好工作了什么的,还说让我跟着强哥好好干。” “这是个好主意。”覃梓学点头,故意清了清嗓子抬头挺胸目视前方:“怎么样?看我像不像个大老板?” 汪浩给他逗得忍俊不禁,少年心性的歪着头上下打量,摇摇头:“真不像,怎么看都是老师,特有学问那种。” “嗐那是因为咱俩太熟了。”覃梓学极其笃定的样子:“放心,我保证能把大老板的派头演好,不会露馅的。” 结果俩人一路上做了各种准备及说辞最终却都没用上,因为袁爸又不在家。 …………………………………………………… “老家那边寄过来点土特产,正好我今天奉命到这附近买东西,就给你带点过来。”季国庆站在他那辆骑了好几年的破永久自行车边上,跟覃梓学摆摆手:“行了你快进屋去吧,送什么送!咱俩还用瞎客气?” 覃梓学拎着那一袋子沉甸甸的土特产:“我说你这人,这都到家门口了都不进去坐坐?什么事儿那么急?再说了,眼看着要吃晚饭了,你不是喜欢吃小魏做的菜吗?他马上也该回来了……” 季国庆哈哈大笑:“以后有的是机会!小魏拿手好菜我得吃个遍!今天不行,我家那口子让我去你家前头那家店买只沟帮子烧鸡,还有啥猪蹄……我都记小本儿上了。你说这日子好了,变着花样的吃……跟你家小魏和大娘问好啊,说我老季给他们拜个早年!” 中年发福的男人推着自行车走两步,刚刚笨拙的迈上车子,又急急的捏了刹车跳下来:“哎对了!你瞧我这记性!老覃,所里跟你们学校是签了协议,每年优秀毕业生往我这儿分,可是我现在急啊。过了年你能不能先给我俩大四的学生过来实习?实在不行一个也行,我不嫌弃少。” 覃梓学给他说的哭笑不得:“至于吗你,行啊,等过了年学校开学,我来看看。” “得嘞,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季国庆心满意足:“走了。你赶紧回屋,外头冷。” “哎,”脑海中某根线突兀的被扯动,轮到覃梓学开口叫住男人:“我这儿倒是有个研究生,今年才研一是不假,可是品学兼优,本科学的现代应用物理,倒是跟你们九六八所——” “那还有啥可说的!”季国庆大喜:“快!快给我!咱们不是说要联合做课题吗?你就派他过来,我给你带!老覃我跟你说,这搞研究吧,不能老是啃书本,必须得理论实践相结合……哎是个小伙子吧?要是个姑娘我这边可不太好带,我不是歧视女同志,就是我这边一帮粗线条大老爷们儿,搞研究行,跟女同志相处就不太会,回头人家看不上我们这边工作环境再留不住……” 覃梓学摆摆手打断他一大串的话:“是个小伙子。这事儿你容我再想想,先回家过年。” 季国庆不放心,临走又不嫌烦的追一句:“我可预定好了啊,你过完年赶紧想好,给我个信儿。” 拎着东西转身慢慢往家走,覃梓学想,也许把汪浩派过去是对的。一方面避开袁伟爸爸那边潜在的风险,万一真的袁爸摸到学校,找不到人八成也就算了。九六八所那边,干脆自己让老季给汪浩分间宿舍,把人按下来,先“软禁”个把月,真有冲突,汪浩出面反而火上浇油。另一方面…… 第254章 覃梓学叹口气,眉头锁了起来。 前天把袁伟送回家,没见到袁爸。等了大半天也没等着人,自己再怎么不放心也没办法,只好叮嘱袁伟有事一定要给自己打电话。那父子俩也不知道能不能心平气和把话摊开了讲,袁伟头上还有伤。 “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紧跟着是跑动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覃梓学回头,看着魏武强正朝自己跑过来。敞开的大衣衣襟翻飞着,像是鸿鹄舒展开的翼翅。 “忙完了?公司放假了?”覃梓学把拎着的土特产换了个手,忍不住弯翘了嘴角:“刚才季国庆来的,刚走。” “碰着了,就在大门口。”魏武强跑过来,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沉甸甸的袋子:“我还跟他说来家里吃饭呢,他说要去奉命大采购来不及。正好我车上有东安带回来的蜂蜜,就给他拿了两罐。” 跺了跺脚,大个子男人夸张的吁口气:“可算是放假了,累死我了。季哥今天开茶话会问休几天,我也烦不了,我说我得休个十天半个月的,都连轴转俩月了。” “正好,等会儿进去,你抽根烟,我跟你说点事儿。”覃梓学思忖着,把自己的想法和担忧跟魏武强说了。 “行啊,”魏武强一贯的没意见。只要不是事关他媳妇儿,他心眼粗的能漏俩土豆过去:“去就去呗,这要是以后能留在九六八所,不是正好嘛。汪浩这小子我是不愁,傻人有傻福。我就觉得袁伟那小子,哎……” “明天就年三十了,应该不至于这会儿闹腾的那么难看吧。”覃梓学心里也没底。毕竟他没见过袁伟他爸,对那人会做出什么举动一点把握都没有。 “希望如此。”魏武强很快把别人的事儿抛在脑后,扔了烟蒂喜滋滋的:“走,回屋了,我给你跟咱妈做点好吃的。对了,明天的年夜饭说好了是我弄啊,你跟咱妈歇着,贴贴对子就行,哎横批也是我的,个儿高没办法。” 覃梓学好笑的白他一眼:“臭显摆个什么劲儿,你能耐全都你干。个儿高不浪费做衣服面料吗?” “不浪费,我多赚点。再说我媳妇儿给我的零花钱够花,哎你不知道吧我媳妇儿可疼我……” “贫!你可劲儿的贫……” 灰白的天空开始零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一开始是星星点点无迹可寻,慢慢的就大了,仿佛要给这年根添个好兆头,瑞雪兆丰年。 第144章 大年初二,王伟和季鸿渊过来覃家串门。 这几年慢慢成了习惯,年初二这天陪覃妈聊聊天拜个年,再热乎乎吃顿老太太包的饺子,四个人在一块儿打打麻将热闹热闹,也是种年节的团圆。 可是今年这个团圆日注定消停不了。 袁伟他爸又把袁伟打住院了,这回是胳膊骨折。 四个人一块儿赶到医院的时候,就见俩青年坐在冷清的走廊里,狼狈的跟斗败的公鸡似的。 袁伟的左胳膊已经打上石膏用绑带吊在脖子上了,脑袋上的旧伤还在,纱布都泛黄了。 汪浩一见着他们,眼圈一红,直接豆大的眼泪就砸了下来。 “哭什么哭!”袁伟几分烦躁,伸手到裤袋里摸烟,结果摸了个空:“我跟我爸摊牌了。” 后面这句话是冲着覃梓学他们说的。 “你胳膊怎么说?”覃梓学又气又难过,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严重吗?” “真对不住啊,”袁伟看看几个人,倔强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脆弱:“大过年的,又把你们叫来医院。我说不让他打电话,这小子……” 覃梓学蹲到两人面前。 “现在还说这种话?大前天我送你回家时候叮嘱你的话都忘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我告诉过你,不能跟失去理智的人讲道理,会激怒对方,危及自身安全。” “他爸什么时候都没理智,”汪浩抹了一把眼睛,嘟哝:“喝大了是个酒疯子,不喝酒的时候,讲话不如意了还是暴躁的要动手。” “我都跟他说了,我也不欠他什么。”袁伟疲惫的塌下肩膀:“以后不会了。” “这样不行。”魏武强跟季鸿渊小声说了两句什么,往前迈了一步,跟着蹲在覃梓学身边,表情严肃:“袁伟你去海南吧,欧阳在那边弄的汽车主题公园年前开业了,你去学习学习,待个半年一年的,回来弄咱们这边就有数了,哪怕照葫芦画瓢。” 袁伟还没等开口,汪浩先不干了:“半年一年?!不是,强哥,你不是还有别的住处吗,非得把伟子派那么远呢?换个地方住不回家不就完了?” “还有你。”覃梓学叹口气,这事儿是不能拖了:“汪浩你也别在乎这一年半载的分别了,这事儿必须得先这么处理。袁伟离开,你给我去九六八所参与研究课题,我一个老战友正好跟我要人,你去吧,就住宿舍,我也放心。” “这闹的鸡飞狗跳的。”王伟啧了声,瞅瞅差不多算是鼻青脸肿的袁伟:“上回是脑袋开瓢,这回是骨折。袁伟啊不是你王叔乌鸦嘴,暴力行为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下回再动手怎么弄?” 季鸿渊叼了根烟,眼角瞅了瞅墙上贴的禁烟标识,没点着:“就这么着吧,那是你老子,也不能老跟他这么对着干,冷处理最好,大家都冷静一下。” 袁伟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重重的点了点头:“行,我听你们的!” 第255章 …………………………………………………… “我昨晚梦着我妈了。”魏武强坐在床上,直愣愣的盯着大白墙:“梦着我妈给我烀苞米,一屋子香味儿。” “馋苞米了?”覃梓学跟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伸手到床头柜去摸眼镜:“这大冬天的,要不晚上给你煮点大碴子粥解解馋?” 睡的蒙瞪转向的某人终于缓过来了,笑着摇摇头:“嗐,也不是,现在真不馋。就是梦里吧,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我妈头发还是黑的呢,站门口冲我嗷嗷,大强你再不起来我抄笤帚疙瘩揍你了啊。然后我就醒了,想起来真量儿的,就好像真的一样。” 顿了顿男人又慢慢的接着说:“这回回去给她迁坟,捡骨头的时候我看了……媳妇儿你说,人这辈子是不是挺假的?活着时候这样那样的,等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再过个几年,连骨头都剩不下几块了……” “大清早的,这是感慨什么呢。”覃梓学听的也不是个滋味,故意语调轻松的想转换话题:“这多愁善感的,可不像魏总了啊。” 魏武强笑笑:“我不是多愁善感,我就是……叫啥?有感而发。迁坟时候一大堆人非要陪着我一块儿,乌泱泱的,什么都没寻思,光唠嗑了。后来晚上回去喝了酒,迷迷糊糊要睡觉前,就想起来白天的事儿了。想我妈没了,骨头也快烂没了,顾叔也走了好些年了,还有王书记,苏大爷苏大娘……我不像你那么有文化,想什么都能说出来。那会儿我就觉得心里不得劲儿,想着一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明咱俩好的时候,我才二十一,踩着高跷可劲儿嘚瑟,就想你多看一眼,谁知道你转身走了。” 覃梓学扯扯嘴角,没吭声。 “哎呦大过年的。”魏武强伸手轻轻打了自己嘴巴一下:“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起床!带咱妈去逛街,赶庙会。”男人翻身下床,冲覃梓学眨眨眼:“给你买个莲花灯,正月十五拿着玩,对,还有健健,也买一个!” …………………………………………………… 三月底,罗老太太早晨起床,一头攮地上就没起来。 等到魏武强开了车把人送医院时候已经没救了。 健健孤零零的跪在罗老太太的牌位前,眼睛都哭肿了,瘦弱单薄的那么个小孩,看过去让人心酸。 好在罗老太太早在一年前就把自己后事和遗嘱都安排好了。 一张签了字按了手印的简洁清单上,一应事宜有条不紊,连对接的律师都感慨,这老太太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 自己火化后不留骨灰不设牌位,委托殡仪操办公司安排专人撒到大海里; 同意覃梓学成为罗健监护人; 房子留给罗健。孩子十八岁成年前,由监护人代管,十八岁之后办理手续,转入罗健名下; 赠与覃梓学现金十万; 赠与罗健教育金三十万,由监护人代管,直至罗健完成大学本科学业…… 罗老太太生前不麻烦人,死后也顾自安排的妥当。 倒是覃妈,长吁短叹的哭红了眼睛,情绪低落了很久。 办完后事的当天晚上,这几天一直跟覃妈住一块儿的健健提出要求,他要自己回楼上家里再住一晚上,就当是给奶奶送行。 覃妈当时一听就受不了了,红着眼圈说不出话。 看着这个早慧又懂事的孩子,覃梓学摸摸他脑袋:“用不用干爹陪你上去?” “不用。”健健很坚决的摇摇头,一点不像个刚十岁的孩子:“我自己就行。” “不怕吗?”魏武强也担心:“健健不怕黑?” “不怕。”小孩挺起单薄的胸膛,表情严肃:“我奶奶的家,我什么都不怕。” 出门前,小孩到底没憋住话,偷偷拽了拽覃梓学衣襟。等男人弯腰低下头,健健才小小声的问:“干爹,你说我今晚能梦着我奶奶吗?我住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我能梦着她吗?” …………………………………………………… 四月份,魏武强上班的时候接着个电话,居然是公安局打来的,直接打到了总机转过来的。 袁伟他爸酗酒斗殴,失手把人给捅了,一死一伤,被判了无期。 “袁大力说他就有个儿子,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没电话。说你是他儿子打工的老板对吧,魏武强同志?麻烦你通知他儿子一声。”电话里喀拉拉窜过一阵杂音,那个公安员又补了一句:“袁大力说让你转告他儿子一句话,可以回家了。” 挂了电话,魏武强震惊的好半天没动地方。 袁伟去海南才俩个月。一个礼拜前通电话,还听那边的高管、欧阳一姓张的哥们儿夸袁伟呢,说袁伟这小孩机灵有眼力见,学东西快,人还特别懂事儿。说代为培养没意思,商量一下能不能把人留那边不还给他了…… 下意识的,魏武强点了根烟,第一个电话直觉的还是拨给了覃梓学。 俩人合计了一番,这事儿不能瞒着袁伟,不管怎么说最后怎么决定,还得袁伟知情后自己拍板。 “我觉得袁伟他爸也不是对他这个儿子没感情,你听听他让公安员转告的话。可以回家了。意思不就是后悔了吗?后悔自己不该那么打儿子,现在自己蹲笆篱子了,袁伟不用怕再挨揍了。哎你说这人,早干嘛去了。” 第256章 “回来也好。”覃梓学的声音即使隔着电话线,依旧温和好听:“你看看能不能安排通融一下,让袁伟跟他爸见一面,要送点东西打点什么的。” “行。”魏武强答应的痛快。男人无声的咧了咧嘴角,他不敢让自家媳妇儿知道,听到这个消息,除了最初的惊愕,于自己而言,更多的情绪是高兴,如释重负。袁伟他爸就像一枚随时易爆的炸弹,不管袁伟去了海南还是别的什么地方,躲避只是一时之事,最终他还得回来面对他爸。现在好了。 一身轻松的挂了电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魏武强决定下午再打电话去海南。中午他要拉着季鸿渊出去庆祝一下,庆祝袁伟和汪浩那俩小子终于不用牛郎织女分隔两地了,庆祝自己终于解放了。 汪浩那小子忒烦人,隔三差五晚上就打电话给自家媳妇儿,念叨袁伟这样袁伟那样,跟祥林嫂似的,一唠能唠半小时。也不知道季国庆那边就不能多给他安排点活儿吗?成天这样打扰别人家庭生活是不道德的…… 第145章 “来,媳妇儿,看看帅不帅!” 隔着两道门,依旧挡不住魏武强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伸手关了煤气灶的火,覃梓学掀开盖子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嗯这回不错,银耳泡发熬起胶了,梨子也煮透明了。 “媳妇儿,你快过来看看行不行?”性急的某人又喊。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下来,怎么毛躁的脾气还是改不了。 “来了。”覃梓学不紧不慢走出厨房,循着动静往房间过去。 最美的秋天,不冷不热,天气预报也说明天是个好日子。 大个子像个铁塔似的男人笑吟吟站在镜子前,不无炫耀之意,怎么看怎么幼稚,连他斑白过半的头发都救不了稳重的缺席:“瞅瞅,是不是特别帅?你家掌柜的这身西装,还有这领带。” “帅!”覃梓学笑吟吟的:“小心明天抢了新郎官的风头。” 魏武强当真了,几分苦恼的抓了抓头发:“也是。可咱家臭小子结婚,怎么着咱俩也不能给他丢份儿吧?” “瞧你这听风是雨的劲儿。”覃梓学白他一眼,走过去细心的帮他正了正领带:“眼瞅着六十了,怎么这傻愣愣的毛病就改不了了?” 魏武强不以为然,就势凑过去在自家媳妇儿脑门上吧唧一口,心满意足:“六十?八十我也这样。媳妇儿,我只在你面前这样,外头谁不夸我稳重?” “对对,魏总最稳重。”覃梓学简直拿他没辙:“你能不能行了?一把年纪了老不羞,再给健健看着,我看你脸皮往哪儿摆。” 说起这个俩人都笑了。 那是五年前的夏天,知道健健考上了h大,还是覃梓学退休前任职的物理学院,全家都高兴的要命,晚上出去吃饭,还特意给覃梓学开了瓶干红。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向知道自己酒量不佳且自制的覃院长也喝高了,晚上回家睡觉,稀里糊涂的连某人耍流氓都不知道。 尚且还不知道两人关系的大儿子也是担心自家大爹喝多了,热了杯牛奶,敷衍的敲了两下门就直接推开了。 “我就那一回忘了锁门了,”魏武强做出个苦恼的表情:“也是想着健健长大成年了,咱俩打算正式跟他摊牌讲的,就大意了。” “你老实说,”覃梓学板着面孔故意诈他:“你那回到底被健健看着什么了?你别以为我真喝多了不记得,我就看你诚不诚实。” “我交代,”魏武强叹口气,看过去特别老实靠谱:“那回第二天我跟你说啥也没看着,是怕你着急上火哄你的。事实上,健健进门时候,那啥……啥都看着了。” 原本是跟魏武强逗闷子,结果一听这话,覃梓学急了:“什么叫啥都看着了?” 看着自家媳妇儿信以为真,魏武强也顾不上一会儿肯定要挨捶,憋着笑一脸惶恐:“就那啥,那会儿我跟你亲嘴呢,不是衣服脱了嘛,就一只手摸扎的,另一只手好像捅——” “停!”覃梓学大喊一声,秀气斯文的一张脸涨的通红,结结巴巴的:“你要不要脸啊魏武强,这么大岁数了你怎么……” “哈哈哈,”魏武强简直爱煞了自家媳妇儿这副模样,一把搂住人:“我逗你玩的,你看你那傻样儿!别说大儿子,就是只公苍蝇公蚊子,我也不能让看着我媳妇儿光腚的样子。我实话跟你说,你家掌柜的那天就情不自禁的跟你亲了个嘴儿,然后被臭小子看着了。那会儿你醉了,我就出门跟他竹筒倒豆子,把咱俩关系都说了。就这么简单。” 覃梓学将信将疑:“撒谎是孙子?” “撒谎是孙子!”魏武强斩钉截铁的语气。 那颗提着的心重新落回肚子。覃梓学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魏武强你这人,一把年纪活狗肚子里去了。” “谢谢媳妇儿夸奖。”魏武强权当自己被表扬了,兴致勃勃的从衣柜里拎出另外一套烟灰色的西装:“你也试试呗?你看你这套跟我这身,灰色跟藏青色是不是特别配?到时候咱俩往台上一站,嚯,帅呆了!” “不试了,也不嫌热。”覃梓学想起自己刚煮好那锅甜品:“这阵子秋燥,你昨晚夜里睡觉咳嗽的。我给你盛碗梨子炖银耳汤润润肺。这回火候刚好,梨子也透明了,银耳也起胶了,咦?怎么好像忘了什么?” 第257章 两人对视一眼,覃梓学慢半拍终于想起来,懊恼万分:“我忘了放老冰糖了。瞧我这记性。” “没事。”魏武强把西装脱下来,仔细的用衣架挂好:“梨子本来就甜的,不放糖也甜。” “那怎么一样?”覃梓学叹口气:“上回搁煤气灶上炖着就忘了,直接煮糊了锅都扔了。这回又忘了放冰糖。你说我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还老年痴呆?王伟听着第一个不乐意。”魏武强想起四个人打麻将总是覃梓学赢结果气的王伟直踹季鸿渊板凳骂骂咧咧说老覃头简直是成了精的猴子:“每回打麻将总被你赢个精光,口袋里简直比狗舔的还干净。” “那是他懒得动脑子。”覃梓学一边乐一边转身往厨房走:“你明天别忘了台词,你是罗健大伯,我是他大舅,那么多人场合,咱不能给大儿子脸上抹黑,让别人瞎猜。” “记得。”魏武强满不在乎的语气,踢踏的脚步跟在后面:“我跟我媳妇儿的关系,不稀罕让别的不相关的人知道。” 话是这么说,其实两人心底多少有些黯然。 或许这辈子到死那一天,两人都看不到大众能接受并祝福同性恋人的结果了。 魏武强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了他的心思,不服气的嘟哝:“结不结婚的,咱俩这不也是一辈子?比谁家两口子矮半截?” 将近四十年的相伴相守。 想到这个,覃梓学那点心气瞬间平了:“不仅不矮,还高一头。你看咱们家过年,大高个儿贴横批都不用凳子的。是吧魏总?” 两人正打趣着,外头房门一响,青年轻朗的声音传过来:“大爹二爹,我回来了。” “健健回来啦。”覃梓学从厨房探头出去:“明早扎花车的事儿安排好了?”看着儿子点头,男人笑了:“来,盛碗银耳雪梨汤喝,秋燥,补补。你要是嫌不甜,我给你舀勺子蜂蜜。” 一家三口一人端着个碗,也不坐,就站在厨房里边说话边喝着没加冰糖的银耳汤。 “小慧那边安顿好了?”覃梓学就是个操心的命,明知道罗健已经长大了还很能干,依旧脱口问了句。也不是不放心,单纯就是个做父亲的本能。事实上罗健远比一般的同龄人要成熟稳重懂事。 “安顿好了。”罗健没有半点不耐烦:“她爸妈她大舅都在酒店住下了,伴娘晚上跟她一个房间,明天跟妆的一早就去。” 魏武强看着罗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自豪:“大儿子,明天要结婚了,紧张不紧张?” “有啥紧张的?上个礼拜都领过证了。”罗健脱口而出,停顿了一秒又不好意思的摸摸耳朵:“有点紧张。我估计今晚是睡不着了。” “让你俩把婚房定到山水雅苑那边去,毕竟是新盘子,非要在这边。”覃梓学不是很真心的埋怨着。其实他懂,健健这是为了就近照顾他们俩老的。知道他俩念旧不愿意搬,索性就在同小区买了一套,挨在一起的两栋,走路下楼上楼用不了三分钟。 “住哪儿不一样?大爹,其实这也是小慧的意思。”青年抹了抹嘴,把空碗放下:“其实,”罗健抓了抓耳朵,老老实实交代了:“我跟小慧说了咱家的情况。大爹二爹你俩先别发火。我是觉得以后要过一辈子的人,我不能瞒着她,不能等她进了门再说,那不厚道。你俩是我至亲的人,我更不想委屈你们。要是小慧她不能接受,我也不耽误她,我俩就好聚好散,不结这个婚了。我要结婚的那个人,一定是以后要跟我一块儿孝敬我大爹二爹的。” “好小子,你大爹没白疼你。”魏武强一巴掌重重拍到儿子肩膀上,满脸欣慰。 覃梓学定定的看着青年良久,长呼了口气:“健健,你用不着这样,我跟你二爹从来没怨过你。真的,你大可不必这样,只要你过得好,你跟小慧好好过日子,我们就很高兴了。一家人哪来的那些怨怼呢?” 三个人都知道覃梓学说的是什么事儿。不管事情怎么翻篇,毕竟曾经发生过,永远在记忆里抹不去。 那会儿罗健跟李慧刚确定关系,小伙子要带女朋友回家见家长。提前三人都商量好了,罗健就介绍覃梓学和魏武强都是他干爹,因为罗健小时候身体不好,算命的说他要认俩干爹,就结了。干脆利落,也不算骗人。 结果罗健到底年轻心里没底,进门时候指着先迎着出来的覃梓学,结结巴巴说这是我干爹,然后看着随后闻声出来的魏武强,憋了两秒钟,来了句,这是我干爹好朋友,楼上的魏叔。 “大爹二爹,我知道你俩不怪我,是我心里自个儿过不去。”罗健涨红了脸:“我是猪油蒙了心才说那混账话。” “行了行了,大喜的日子,知道你不是白眼狼。”难得轮到魏武强和稀泥:“你二爹又没怪你,再说后来你不是认错认了好几遍嘛。哎真是啰嗦,反反复复的,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大儿子你说你这毛病跟谁学的,啊?” 罗健抿了抿唇,神情格外认真:“反正我还是那句话,大爹二爹,不管我结婚还是以后有小孩,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你俩受委屈的。” 覃梓学觉得,今天这梨子银耳汤真像魏武强说的,不放糖也那么甜,一直甜到人心坎里。 第146章 “我听说你这儿媳妇儿也是h大的,你还教过她一学期专业课?” 第258章 王伟坐在沙发上,歪着身子一只手拄着脑袋,另一只手敲着扶手,有一搭没一搭的,依旧是季鸿渊口中的“坐没坐样”。 “是啊——”覃梓学扶了扶眼镜腿刚开口,又被王伟打断。 “我说你俩,染头发的?!” “昨晚染的,是不是倍儿精神?”魏武强挺满意自己的手艺。虽然是第一回操作,可是水平完全属于优秀啊哈哈哈。 王伟啧了两声,欠儿欠儿的伸手摸了一把身边季鸿渊的脑袋:“看我家老季,一头白发精神矍铄,染什么染,假不假?” “你懂个屁。”魏武强嗤之以鼻:“我儿子结婚,我俩再怎么着,也得好好捯饬捯饬。平时你看我俩谁染头发的?” “是不是真的很难看?”覃梓学有点忐忑,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自己头发,虽然颜色这东西根本摸不出来:“原本没想染,可是我这阵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紧着脑门这边白了一片,看着太突兀了,想了想就给染了。季哥不一样,头发白的精神,要是这样我也不染。” 小包间里很安静,只有他们四个多年的老兄弟坐在这里闲话。 外头大厅里隐约传来搬动重物的动静还有安排事情的声音,是婚庆公司在抓紧调整婚礼前的相关事宜。 季鸿渊坐的笔直,双手扶着自己那根手杖。他去年动了个手术,整个胃切除了一半,现在看过去瘦了不少,却也不至于伶仃单薄。他就这样挺直腰杆坐着,不怒自威的模样像极了他父亲。 兜兜转转多少年,再怎么情愿不情愿,血脉和遗传真的是异常神奇的存在。 “罗健这边婚礼办完,也算了了你俩一桩心事。”季鸿渊神情淡然:“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打算?”魏武强看了眼自己这个认识多年合作多年的老哥,他俩之间,真就是那种“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情谊:“我不是还得苦哈哈给你打工?季哥你现在算是潇洒了,什么事儿都不管——” “丢给袁伟去操心。”季鸿渊摆摆手,完全不上心,话题转的又快又突兀:“我想趁着现在没死还能动,回去一趟东安看看,你们怎么想?” “行啊!太行了!”魏武强兴奋的一巴掌拍到扶手上,双眼放光:“我也好几年没回去了,原本还琢磨着呢。上午韩明他们打电话把我这顿埋汰,说孩子结婚不通知他们,说我瞧不起他们这帮老哥们儿,非要转账给我。正好,回去请他们吃一顿!” “择日不如撞日,赶紧麻溜的,让你们小袁伟安排秘书订机票。”王伟说风就是雨:“强哥也退休,年轻人剩余价值不压榨,留着干啥?再说了,袁伟又是不出力那个,躺着挨——” “闭嘴。”魏武强直接在手边拿了块糖扔过去:“为老不尊,不许乱放厥词。” “不说不说。”王伟爽快的答应,倒是促狭的性子一点没变:“大实话也不能说,读书人啊……” 包间门被谨慎的敲了两下,听到请进后,一个年轻人推开门,就站在那里也不进来:“几位叔伯,婚礼仪式半个小时后准时开始,可以入席了。” …………………………………………………… “我的家庭跟一般人的家庭不一样。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八岁那年去世,我从广西到北京,来投奔我那位毫无血缘关系却可亲可敬的奶奶,在她身边幸福开心的过了两年,可以说奶奶给了我一个长辈最大的关怀和疼爱,亲生也不外乎如此。在奶奶过世后,我认的两位干爹和覃奶奶又接过了责任,把我带在身边认真照顾,直到我长大成人。我想,或许有人觉得我是不幸的,小小年纪流离失所亲人相继离开。可是幸或者不幸,从来就不是单独存在的,在我小的时候我也会这么想,是不是像老人家说的,我的命不好?会克死亲人?后来覃奶奶去世前,她跟我说了一些话,让我明白了很多。我从小身体底子不好,算命的说我得找两位有福气的人认干亲。这位是我大爹,覃梓学。退休前在h大物理学院教书,人人尊敬。这位是我二爹,魏武强。到现在还没退休,是鹏程集团董事长,每天勤勉敬业从不偷懒。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 罗健红了眼圈,哽咽的停顿了下平复情绪:“我这些不是套话,甚至不是为了今天的场合特意打过什么腹稿,纯粹是肺腑之言。是我在心里憋了很久,想要说出来的心声。我大爹和二爹这些年很不容易,因为我的年少无知,也伤害过他们……不过我两位父亲都是豁达之人,他们原谅我并告诉我,一家人哪来的隔夜仇呢?” 坐在主桌旁次席上的袁伟颇为动容,侧过脸看向那两位也等同于是自己父亲的长者。 罗健会这么想,于自己和汪浩而言,覃梓学和魏武强又何尝不是这样灯塔般的存在呢? 是他们两个把自己和汪浩从无望的泥潭中拔出来,一手一脚的耐心指导着帮带着,才会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平静、富足、有奔头。 “不好意思跟大家啰嗦这么多,”罗健腼腆的笑笑,伸手握住身边的新娘子:“感恩的话不说了,我跟小慧一块儿,给我大爹二爹鞠个躬吧。” 新郎新娘转向身侧并肩而立的覃梓学和魏武强,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覃梓学感性,光是刚刚听着罗健那番话已经忍不住眼眶泛红了,这下子温情炮弹砸过来,直接狼狈的掉下了眼泪,赶忙手忙脚乱的拿了纸巾擦拭。 第259章 台上台下,不少来贺礼的女嘉宾也跟着抹眼睛,连站在另一侧的新娘子的妈妈也掏出了手帕按住了眼角。 主持人接过话筒,赶紧打趣的活络气氛:“哎呀这位新郎官不得了,不仅是搞物理科研的一把好手,想不到语言功底也这么厉害,我觉得我这主持人的位置岌岌可危啊。” 大伙儿闻言会意一笑,主持人趁机进入下一环节:“下面咱们有请新郎官单位的领导,九六八研究所所长汪浩,作为证婚人上台致辞。” 三十大几的汪浩看过去风度翩翩,褪去年少的毛躁和冒失,增添了几许成熟男人的智慧和自信,正是最好的年华。 “读证婚词之前,我先讲两句。”汪浩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打趣的语气:“真正论起来,从学术上来讲,我跟新郎官的父亲覃院长是师徒关系,然后现在新郎官又成了我的徒弟,我们仨成了祖孙三代。当然,这得是学习工作方面,不能从辈分上算,不然我师父等会儿就得打死我。” 台下响起哄堂大笑和掌声。 汪浩淡定自若的继续:“刚刚新郎官罗健煽情已经把大家都煽哭了,我就不再赘言这方面了,虽然我也特想给我的恩师鞠个躬,感谢他这些年不仅把顽劣的我扶上马赶回正路,还把马也送给了我。”再次的笑声打断了风趣的证婚人的话,短暂的停顿很快接起来:“我的恩师把新郎官罗健教育的很好,学术严谨能力出众,我相信假以时日,罗健定能成为我们九六八所的技术骨干,挑起担当的大梁,然后我就可以退休了。” 汪浩读完证婚词把话筒还给了主持人。主持人夸张的叹口气:“我觉得我今天可以下岗了,让各位对比的,我这个主持人真是失败啊。不过,我还是要顽强的再活个一集两集的,毕竟真实情况不是我不给力,是各位实在太优秀太出彩,比的我相形见绌……” “你怎么那么能嘚瑟呢?”袁伟极小声的怼了一句刚刚坐下来的汪浩:“你结婚啊?出什么风头,幼稚。” 汪浩偏过头,同样小小声的,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笑意:“我可早都结婚了你不知道吗?幼稚就幼稚呗,反正我这个大萝卜早就种进了你这个坑,这辈子不退不换了。” “不要脸。”袁伟瞪他,完全不想搭理蹬鼻子上脸抓紧一切机会耍流氓的某所长了。 “季所要是不退休,我不接棒不这么忙,还能多点时间在家陪你,更不要脸点儿。”汪浩眼见再说就要得罪媳妇儿了,见好就收:“不说了不说了,新娘子家长说话了。” 罗健结婚,除了新郎新娘双方的同事好友,覃梓学和魏武强散落全国各地的朋友能来的都来了,虽然俩人已经竭力低调,不想折腾大伙儿了。 倪勇胜和做茶叶的老黄从广东特意飞过来了,倪勇胜财大气粗直接送的金砖,老黄则是把今年最好的进贡级芽尖带来了; 海南那边曾经带过袁伟的张总也来了,直接给小两口送了张卡,礼金倒是吉利,五个八; 原本携家带口在瑞士度假的欧阳也回来了,打算参加完婚礼歇两天再飞过去; 还有退休去了海滨小城的秦书,在昆明带孙子的季国庆,让魏武强头疼却也合作多年的二道贩子老金…… 魏武强特意没跟东安那边说,怕秦飞韩明毛小兵他们随礼。这些年林业局不景气,各家孩子读书的读书成家的成家,日子都紧巴巴的,不容易。 可是也不知道风声是怎么走漏的,反正上午十点来钟,东安那边电话就打过来了,韩明他们一通埋怨,都说强哥不够意思,不拿他们当兄弟。到底从手机上转了礼金过来,几个人加起来数目不多,可是心意很多,沉甸甸的。 台上的新郎新娘交换戒指了,台下坐着的老黄若有所思,碰了碰身边的倪勇胜,一向寡言的男人悄声问了句:“魏总跟覃老师?” 倪勇胜嘴角噙着笑,点了点头。 于是老黄也没再多问,坐直了身体继续观礼。 换礼服挨桌敬酒前的最后一个环节,新娘扔手捧花。 正当一众年轻人跃跃欲试打算抢占有利地形呢,新娘王慧跟身侧的主持人小声说了一句话。 主持人点点头,把话话筒交给了落落大方的新娘子。 “各位亲朋好友,首先我感谢大家百忙之中能来参加我和罗健的婚礼。在这个扔花束的环节,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伙见谅。我想把这束花送给我最尊敬的老师。虽然他只给我上了一学期的课就退休了,可是他治学的严谨和学术上的才华,无不让我敬佩万分,尤其他还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罗健。每个女孩子一辈子最幸福的高光时刻,我想让他跟我一起分享,我想让他也沾到我的喜气和幸福。” 全场来宾都站了起来,一开始是知情的一些同事朋友,把目光投向了有些不知所措的覃梓学,慢慢的,大家都明了了,齐刷刷的看向了主桌旁那位新郎口中的大爹、新娘口中最尊敬的老师。 聚光灯随着新郎新娘走下台而移到了主桌那里。 明亮的光柱之下,魏武强虚扶着覃梓学的手臂,两人并肩而立。新娘新郎一起向两人递上灿烂的花束,就仿佛是种意会却不宣之于口的祝福。祝福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里,所有的爱情终将圆满,没有遗憾。 第147章 “我跟毛小兵讲了,以后咱俩百年之后,在北京那边火化了的骨灰,我安排人送回来,他负责帮我找墓地合葬。” 第260章 魏武强那股高兴劲儿特别有感染力,连带着他整个人都焕发出一股蓬勃之意,从内到外,像是又重新回到了四十年前,还是那个青春正当年的小魏队长。 “今晚喝了那么多酒,不难受吗?”覃梓学是真有点担心:“说你也不听,瞧瞧你们一个个的,那股不服输的劲儿,都当自个儿是二十岁大小伙子呐?” “没事。”魏武强满不在乎的拍拍胸口:“啥事没有。真的,媳妇儿,这事儿一直是我个心病,在北京那边不好弄,东安这边毕竟还是远,毛小兵又是我信得过的人。自从过了五十,我就琢磨着,咱们哪天没了,一定得埋一块儿。” “你这人,”覃梓学心里发涩却又暖洋洋的:“不是能活到一百岁无病无灾的吗?是不是想太早了?”顿了顿,不再年轻的覃老师放软了语调:“也好,咱俩在这片黑山白水相识,将来能一块儿埋骨这里,也是种福气。” “媳妇儿,”魏武强冲动的握住自家伴侣的手:“你别以为我喝多了,我是真想过,哪怕这念头有点疯有点不正常。我想着要是没法合葬,咱俩骨灰干脆掺和到一块儿,分都分不开那种,到时候让汪浩袁伟他们找个墓地,也不用立牌子刻名字,反正只要在一起我什么都无所谓。” 鼻子发酸,覃梓学瞪了他一眼:“年纪越大越疯魔了,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你别说我,”魏武强红着脸膛嘿嘿的笑。就像是这么多年早已习惯的那样,去卫生间洗了热毛巾,递给自家伴侣擦把脸解解乏:“季哥也觉得我这主意不错。他比我还狠,说为了防止烧剩下的骨头能分拣,干脆再拿榔头砸个稀碎,彻底拣不了。说到时候咱俩家买墓地就隔壁,两块就够了还省钱。王伟那个二货插嘴,说这法子好是好,可是也有个弊端,说以后到那边再打麻将,万一混的太彻底,手跟脚分不清谁是谁的咋整,唉呀妈呀可笑死我了……” 这人心无芥蒂的说着生死,不是故作云淡风轻,是真的没当回事。就像他说的那样,只要能跟自家媳妇儿在一起,甭说天上地下,走油锅爬刀山也不怕。 一时冲动,覃梓学也顾不得自己那些端方和老成持重的念头了,大胆的凑过去,在伴侣嘴角亲了一下。 转眼四十年的相伴,但愿还有一个四十年。在这人间,不论疾苦还是险阻,一起慢慢走下去。 魏武强不知他心中感慨,傻笑着摸了摸嘴角,眼睛亮晶晶的,简直喜出望外:“哎呦我这不是做梦吧?我媳妇儿亲我了,太高兴可乐死我了……” 只不过覃梓学很快就后悔了,那点温情在魏武强蹬鼻子上脸黏糊糊得寸进尺的节节进逼之下,比台风天吹散的还快,咻的一声影儿都不见。 “刚才那不算……我没喝多,不信你尝尝我舌头,酒味儿是不是不大……” “别这样,都老头了……唔……” “老头怎么了?老头就没有亲热的权利了?我跟我媳妇儿关起门亲热,关别人啥事儿?” 某人振振有词的,简直不能更有理,偏生说着话还不忘双手和嘴巴一块儿作乱。 苦了覃梓学,顾得了东城门顾不了西城墙,尤其狡猾的敌军还架起了爬墙梯,很快进攻的守城大将溃不成军。 温热的大手蹭上他的后腰,覃梓学没出息的软了腿,微微战栗着放弃了抵抗。 浑噩间,他想,自家这个一点不像老头也没有老头自觉的家伙说的是对的,适当亲热有益身心健康,再说了,俩人在招待所关起房门又碍着别人什么事儿…… …………………………………………………… “还记得不?粮库。原来这一排都是大粮仓。”毛小兵指着路边一片居民楼,兴致勃勃:“拆了,我想想啊,有四五年了。哎小和尚,不对,现在不能这么叫了。来来,老王你看看,当年你战斗过的地方。” 王伟打了个哈欠:“季总给我安排的活儿,只可惜没干两天,铁饭碗就打碎了。” “怪谁?”季鸿渊斜睨他一眼:“撒泼打滚扮女人的,哦对,还描眉画眼顶着个大肚子,多出息。” 一块儿陪着的几个人都笑了,声音洪亮,震的树叶簌簌作响。路过的一家三口侧过脸,看着这一群不再年轻的老人,看他们爬上皱纹长了老年斑的脸上,绽放出开怀又恣意的笑容。 “我说你们哥几个真是命不好,”毛小兵揶揄的语气:“要么还是命硬啊,都把自家老娘们儿给克死了?” 毛小兵是个凡事不过心的主儿,跟年龄没关系。所以魏武强吩咐他合葬的事儿,随口扯出来的理由他也就信了:“强哥是结了又离了,连个儿子都没生,好歹还有覃哥的儿子,当个干老子也说的过去。不过覃哥你这结婚生儿子婆娘又去世的,口风瞒的可真是紧呐……” “问那么多干什么?”韩明心思缜密,他不说不代表一无所知。不过已经这把年纪了,很多事情看淡了。在他眼里和心里,只记得魏武强和覃梓学是自己相交了一辈子的好友就成了:“半截身子入土了还十万个为什么呐?” 秦飞拍拍身侧的季鸿渊,开口也挤兑毛小兵:“咸吃萝卜淡操心。小王伟那次拦你爸车闹腾那出我赶上了,你不知道,那个大肚子变成枕头掉下来的时候,你爸那个失望。哎老季,我可记得你那时候傲气,看上去就不好打交道的主儿。” 第261章 “没有吧,”季鸿渊拄着手杖笑笑的抽着烟,眯着眼看着电线杆上停着的一排麻雀,头上的根根白发寸立着,桀骜不驯:“你们强哥不就跟我打交道打的还挺好?关键那会儿我在长安,轻易不好下来。” “对了,季哥,这回还去长安农场看看吗?”韩明接过魏武强递过来的烟,道了声谢:“现在路好走了,不像过去那样事儿,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坑坑洼洼的了,也快,开车半个来小时。” “不去了。”季鸿渊看了眼王伟,夹着烟的手摆了摆:“劳动改造的地方,说起来都是眼泪,不去也罢。” 几个人都当他是打趣开玩笑,嘻嘻哈哈的一笑置之没当回事。 秦飞感慨:“一晃这都多少年了?我是再也想不到,咱们能聚到一块儿的时候,头发都白了,说起来就差个倪勇胜了,听说他现在广东那边混的挺好,上次回来……我想想啊,得有五六年了。” 魏武强没好意思说倪勇胜前两天还去参加自家儿子婚礼的,赶紧换话题:“对了,去永红小学瞅瞅,我哥当年教书的地方。” “永红小学啊。”毛小兵咧着嘴没什么心眼的样子:“没了。前几年就并到一中了,现在咱这儿就一个学校,东安一中,韩明家姑娘在那儿当老师,教语文。” “没了?”覃梓学吃惊的挑挑眉:“这些年不是应该学生多了吗?怎么就把永红小学教学点给撤了?” “一中扩建了,小学中学统一也好管理。再说了,”韩明叹气:“也不怕你笑话,覃老师。咱这儿地方这么多年一直封闭落后原地踏步,外头翻天覆地的变化,年轻人和有本事的人都留不住。我姑娘啥水平我知道,她教教小学还行,中学那是误人子弟。可是咱这儿林业局现在没人呐!早几年那些个好老师都走了,最不济的也去了新市,像是原来评选过咱们省级优秀教师的关老师,那是真爱孩子真负责任一老师,前年也离开了。他儿子在天津那边成家生孩子了,没人带。哦对,覃老师你还记得施小敏不?你教过的一个孩子,眼睛挺大瘦瘦的一个小姑娘。” 覃梓学依稀有些印象,就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个女孩,挺懂事的,学习也不错。” “现在是咱一中的校长。”秦飞呵呵的笑:“那小姑娘,嗐,也不小了,今年四十多了。嘴皮子厉害,说话一套一套的。让我想想啊,还有个赵小乐也是你学生吧?教导处主任!” “赵小乐我记得!”魏武强想起来了:“他写的那篇作文我还记得呢,说我哥的……覃老师是我的榜样,他带领我们走进知识的海洋,教会我们书本以外的知识,让我明白了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宽广,而我们应该奋发努力好好学习,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 覃梓学听的特别不好意思,耳根子的发烫了,赶紧打岔:“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你记性还怪好的。就那时候在永红小学教书,我就觉得这小子看着一脸机灵样儿。” “也不是不能去。”毛小兵冷不丁插句话:“永红小学还没拆,那块地荒了两三年,也用不上,就那么搁着。覃哥你要去瞅瞅也行。不过一堆破烂房子啥的也没看头。” 到底几个人还是转了方向去了永红小学。 东北的秋天凉爽宜人,天空辽阔高远,接近中午的日头明晃晃的,将一切照耀的纤毫毕现。 覃梓学没进去校园,就站在大门口,透过虚掩的铁栅栏大门远远看着。 红色的铁皮招牌只剩下一点点残存的锈红,缩在红那个字最下面的一横里,顽强挣扎着。永红小学四个大字几乎掉光了漆,勉强能看出上面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铁栏杆对开的大门满是锈蚀,转轴坏了一半,左边这扇倾斜着,摇摇欲坠斜斜向着脚下丛生的荒草,不知道哪天风吹雨蚀的,轰然倒下也无人得知。透过大门看向校园内,洞开残破的教舍,疯狂蔓延的野草覆盖的操场篮球场,孤零零倔强挺立的旗杆,也只有荒凉无声阐述着今日的故事。 风过沙沙,带来泥土的气息草木的芳香,还有留在记忆里的鲜活影像。是昨日,是回不去却永难忘的昨日。 书声琅琅,欢声笑语。 泪流满面。 第148章 (大结局) “明天就回去了,要不,”魏武强犹豫了一下:“中午我也不去吃了,这些天吃的这个腻歪,我留招待所陪着你。” “不用你陪,”覃梓学摆摆手,连忙赶人:“我就是有点闹肚子,加上昨晚没睡好,休息一会儿看看书,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快去吧,难得回来一趟,多跟你那些老弟兄聚聚聊聊天。少喝点酒,都不年轻了,秦飞肝不好吧?我看他脸蜡黄的,还死命喝酒。还有韩明,三高加上痛风,真是一点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 “这不是难得吗?”魏武强蹲在覃梓学面前,双手放在他膝盖上,抬眼看着他:“都是老家伙了,有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谁也不想说这些扫兴的话。见面了,高兴就喝,管他这病那病呢。” “我也不想扫你的兴,”覃梓学弯了弯嘴角:“可是再高兴也不能像二十岁那样喝大酒,你们要是在桌子上喝倒一个两个的,你说合适吗?” “听媳妇的。”魏武强抓住他的手:“那你好好睡一觉,甭看书了,我吃完饭就回来,给你炒俩菜,清淡点好消化的,完事儿陪你出去溜达溜达。” 第262章 房门一关,重归静谧。 覃梓学靠在椅背上,疲倦上涌,忍不住垮了肩膀。 到底年纪不饶人,这几天连轴转着吃喝,身体先顶不住了。 转而又羡慕魏武强,还家伙是底子好不掺假,跟自己比起来,该吃吃该喝喝,完全无负担。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覃梓学振作下精神,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天气好,窗户只压了一道缝,是魏武强怕外头风太凉,再把他吹感冒特意关小的。 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会那么娇气到弱不禁风呢? 伸手把窗户整个推开,晴日里卷着沉甸甸收获的秋风迎面扑过来,清爽干净,豪迈爽朗,跟这里的土地这里的人一样,都那么的让人心喜,一直喜到骨头缝里去。 靠在窗沿,覃梓学索性弯了腰,双肘撑在窗台上,好整以暇的欣赏着窗外的风光。 招待所是四层小楼,朝北的一面向着东安的主干道那条热闹的大街,朝南的一面没有楼房挡着,远远近近商店平房饭店粮仓等相映成趣,再远一些能看到起伏的小山包,绿意葱茏,在天际线之下恣意自由的生长。 覃梓学魏武强俩人就住在四楼朝南的房间,隔壁是季鸿渊王伟,视野宽阔位置极好。 楼是老式的楼,米黄色明漆刷的木头窗框,好在窗明几亮够干净。窗边一左一右两张单人铁艺床,上面铺着的床单被罩不像是现在城市里酒店清一色的纯白,略略泛旧的蓝色格子还带着浆洗后晒饱了太阳的味道,有种家的感觉。 覃梓学想起四个人婉拒一众朋友让住在家里的好意而选择招待所时候毛小兵的嫌弃—— 那啥老古董招待所啊,都可以进博物馆了。现在哪还有人住那儿? 可恰是这种古旧的环境,勾起了覃梓学心底最深的惦念,让他有种回到过去时光倒流的错觉。 这样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可以歇口气,让心思澄明沉淀,真的很舒服。 楼下不知道哪间敞开的窗户飘出来熟悉又怀旧的歌曲,覃梓学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体,试图捕捉到更清晰的歌声。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覃梓学湿了眼眶。这样的歌曲啊,或许在现在的年轻人听起来有些土有些不够时髦不够好听,可是在他们这些经历过、见证过那个年代的老人家来说,是多么美妙动听又是多么的令人沉醉。 那是一代人的回忆,是褪了色的黑白照片,是家里压箱底的语录,是热火朝天劳动号子里挥舞的镰刀和锄头,是为了国家建设无怨无悔奉献青春的淳朴笑脸……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啊亲爱的朋友们,愿我们自豪地举起杯,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覃梓学情不自禁跟着哼唱起来,强烈的情愫激荡在胸怀,那些旧日不再只是回忆里的唏嘘。像是重新点燃的炉火,一团团的烈焰炽猛而高昂,甚至几欲舔舐到高远的天空。 “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刚刚身体那些疲倦酸乏不适统统不见了,覃梓学觉得自己这会儿精神百倍,甚至轻快的能跳起来摸到天花板,跟最初到东安时候一样。 哦不,不不!是比最初到东安时候还要精力充沛的感觉。那种强烈的情绪荡涤着清洗着,把他身体里沉睡的沉积的负疴都卷走了,龙卷风过境一般,留下干干净净、比金子还要纯粹的空白。 【我觉得我们什么都没变,还是当年的模样!】 这是昨天晚上吃饭,喝到激动的秦飞说的话。 如果有小辈在场,一定会暗暗笑话他们不服老吧。可是这其中饱含的感情,远不止是不服老那么苍白单一。 覃梓学闭上眼,在风中深吸了一口气。 感觉很好,耳目聪慧。 血液从大脑欢快的畅流,到心脏,到全身的每一处角落,带来充盈丰富的眩晕感。 【行李重吧,来,我帮你拎上车。我叫魏武强,武术的武强大的强。你呢?】 “我叫覃梓学。”站在窗口闭目沉思的老人喃喃自语,嘴角上翘的弧度是那么的温和好看,甚至超过了岁月的摧残:“木辛梓,学习的学。” 【覃老师收工了吧,我妈喊你去家里吃饭!】 “好。”覃梓学没睁眼,有剔透的泪珠沁出了眼角,小小一颗摇摇欲坠,好似最纯粹的钻石:“我还有几十件没做完,你等我一会儿。” 顽皮的风放缓了脚步,走过那长了皱纹的额头和鬓角整齐的华发,眷恋不去,不忍去。 【我稀罕你,真的,稀罕的不行不行的,稀罕的心都疼了,喘不上气……】 “我也稀罕你。”碎钻坠落,滑下脸颊,挂下一丝细浅的泪线:“我不说你疯了,因为我早就疯了……” 时间啊,你是怎么样走过了我们的青春,一去不复返呢? …………………………………………………… 一顿饭吃的并不安生,魏武强总是惦念着招待所里的伴侣,独自一人。 第263章 王伟和季鸿渊没参加饭局,跟韩明借了辆车子,开着出去转了。 饭桌上,是魏武强青年时期最好的几个朋友,昔日一个车队意气风发的大小伙子,并肩战斗同甘共苦的伙伴。 “行了,看出来了,强哥惦记覃老师身体不舒服,饭都吃不好。”韩明看看也吃的差不多了,干脆挥手做总结:“散场散场。晚上咱也别搁这外头大鱼大肉的了,腻歪,晚上都去我家,让我媳妇儿熬点小米粥整点酱菜,不喝酒,养养胃。” “行啊,”秦飞点头同意,拼命压下心头突发而至的离别伤感愁绪:“强哥你们明天下午飞机是吧?今晚甭喝酒了。” 毛小兵吸了吸鼻子,看着几个人都看向他,终于也没崩了情绪:“我……没啥。要不,咱们唱首歌吧?” 秦飞乐了,被这老小子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话逗乐了:“行,让强哥给咱唱首歌,就唱……” “打靶归来!”韩明想起那年夏天的黄泥泡,想起尘土飞扬的路上,飘扬在燥热空气中朗朗的歌声:“带劲!” “好!”魏武强也不扭捏,一拍桌子挑了挑浓眉:“我起个头,咱们一块儿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几个不再是小青年的老头一起扯着嗓子吼。歌声伴着眼泪,一块儿在胸腔里震荡。 “mi so la mi so,la so mi dou re。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 魏武强推开房门的时候刻意放轻了动作,连手里拎着的打包饭菜都紧了紧,生怕塑料袋悉悉索索的动静吵到覃梓学。 果然,覃梓学歪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睡着了,垂着头,眼镜滑坠在鼻尖那里,双臂挂在扶手上,睡的香甜。魏武强了然一笑,进来带上门,视线往下落。 在椅脚边上的地面上,掉着一本书,微风拂动,书页哗啦微微作响。 怕吵醒他怕吵醒他,偏偏覃梓学睡的浅,一点点的动静就让男人动了动身体,睁开了惺忪的眼。 “这么快回来了?” “吵醒你了?”魏武强两步过去,就手把饭菜搁到小桌上,几分埋怨:“你看看你这么不注意,把窗户开到这么大就睡着了,吹的头疼怎么办?还好意思老说我不懂事。” “你最懂事。”覃梓学看着他,浅眠时的影像渐渐重合,跟眼前这张熟悉又眷恋的面容彻底合二为一:“我刚刚做了个梦。” “梦到我了?”魏武强开玩笑:“是不是年轻英俊特别威猛的小魏队长?” 覃梓学嗯了声,伸手慢慢跟他十指相扣,视线交织,声音平静而满足。 “我梦到你去车站接我们知青,帮我拎行李。梦到你去北京,咱俩去颐和园碰到的那场大雨。梦到在徐家沟你开车去接我时天边金灿灿的晚霞。梦到你跟我爸下棋被我爸骂臭棋篓子时候傻乎乎的憨笑……这辈子能遇到你又没有错过,真是我最大的幸事。魏武强,这一生是长是短,有你在,我知足。” 有你在,是我能想到的最好人生。 —— 结束了。不会有番外了。 我爱那些故事。或许我不是个有天分的讲述者,好在还有勤奋和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