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不如演反派[快穿]》 第1章 《修仙不如演反派[快穿]》作者:知知zing【完结】 文案: 盛邛花了两百年才飞升成功,带着他的鸡——馍馍。 就在他距离位列仙班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被司命老头忽悠到了一座小破岛上。 没有灵兽灵植,没有漂亮房子,自然也没有舒服日子,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什么,居然还要让他去各个世界里当反派? 盛邛表示,反派是什么?有烧鸡好吃吗? 后来,他承认,反派也还行。 主角:我觉得不行!! 世界一:阴狠宦官 星河点点,他却身若残雀,可那片绚丽夺目的夜空,他势必要亲手揽入怀中。 世界二:浪荡世子 命运难料,他从受人追捧到遭人讥笑不过一夜间,从此,他变得极端和扭曲。可他不知道,那个年少温柔的自己,仍藏在心底。 世界三:厌世恶鬼 满门被屠,唯有他一人变成恶鬼,可他却忘了仇人,这种无边又空虚的恨意一直折磨着他。了却因果后,他终于够到了那束曾经烫手的朔光。 【小剧场】 盛邛:我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简直棒极了。 主角:你终于承认了!(感动.jpg) 其他人:我们不信,盛邛平日里种田养生,心系天下,绝对是个大好人! 主角:……艹(一种植物),他是好人,难不成我是坏人? 其他人:︻▅▆▇◤就是你。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快穿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词:主角:盛邛 ┃ 配角:馍馍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是正经反派但早死 立意:丢掉所有的不开心,坦然前行 第1章 凌波荡漾,闪烁着金灿灿光芒的海面远处隐约透露出一点青色。 青色逐渐清晰起来,是一座漫山遍野都装点着翠绿的小岛。看似充满生机的地方,却寂静得仿若一片虚幻。 “呸,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茂密得找不出入口的林中响起,紧接着,一声中气十足的鸡鸣声应声而和。 “啾,这是鸡过的日子吗?” 一人一鸡,身上散落着几片树叶,嘴里都叼着半个惨不忍睹的酸果子,做着相同的动作,望着连点肉沫儿都找不出来的破岛,禁不住地眼泪汪汪。 他俩现在流的辛酸泪,都是三个月前脑子里吨吨吨灌进的水。 盛邛想起了那个笑起来一脸慈悲的老头,捋着胡子,看上去就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头子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凌驾于八荒之上的一座仙岛,与冥府和神宫齐名。到时候,整座仙岛都由盛邛一个人掌管,这不比位列仙班,苦哈哈地听从天帝诏令强啊? 乍一听挺有道理的。但仔细琢磨一下,怎么感觉有诈? 哎呀~人与人之间总要有最基本的信任。 于是乎,修炼了两百年才好不容易飞升的盛邛带着馍馍,在神界入口掉了头,兴冲冲地跑到所谓的仙岛上。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房顶漏风又漏雨的旧宫殿,殿前荒草生长之狂野令人惊叹。 天苍苍,野茫茫,盛邛现在真迷惘。说好的信任呢?都喂了狗罢! 也不能全怪盛邛,谁能想到神仙也会骗人? 他这个莫名其妙上了任的“仙岛”岛主,已经吃了三个月的野果,又酸又苦,再这么下去,他都能把自己给啃了。 “好想吃肉啊!!!”盛邛砸吧着寡淡的嘴唇,丧气地倒在树干上,手里还甩着一根狗尾巴草。 馍馍怜惜地看着自己早已失去光泽的羽毛,摇了摇头,矜持地坐在树旁的草地上,“小邛邛,我就说嘛,那老头是个大骗子。早知道现在这么惨,当初修什么仙?待在人间,我们肯定还在醉仙楼里吃香的喝辣的。想念我的烧鸡,我的烤鸭,呜呜呜~” “馍子啊,是谁一听到岛上有遍地的灵兽灵植,就屁颠屁颠来了,嘴里还嚷嚷着晚了就要被别人抢走的鬼话,嗯?”盛邛翻了个白眼,说道,“说起醉仙楼,我突然想起来我俩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那里,当时你突然从醉仙楼里飞出来,屁股上的毛都烧焦了,你身上的那股烤鸡味儿,可香了。” 醉仙楼是个正儿八经的酒楼,也是盛邛第一次遇到馍馍的地方。馍馍就像逃跑的小焦妻一样,身后还有一群大汉,其实只是厨子,正紧紧地追着它。它捂着屁股拼命往前冲,一下子就撞到了盛邛的怀里。 怎么说呢,反正是一段“孽缘”。 这件糗事,被馍馍认为是它鸡生里最为丢脸的时刻,盛邛还老提,真的气死它了。 “从我们来到这里开始,这个破岛的边上就突然多了一圈黑色的潮水,跟个屏障似的。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们一直出不去,外面估计也没人能进来。”馍馍一跺脚,恍然大悟,读作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了,这肯定是那个老头的阴谋,太可恶了,他想把我们活活饿死!” 盛邛十分无语地抬头看了看天,懒得理会自说自话的馍馍,他感觉自己好像忽视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啾,小邛邛你怎么不回答我,难道你不爱我了?我明明那么可爱,你却那么没眼光。”馍馍十分戏精地做出不想活了的表情。 盛邛突然一骨碌坐起来,眨了眨发亮的眼睛,以一种温柔地声音哄道,“馍馍,既然你不想活了,不如就发挥一点余热,给我尝尝鲜呗!你当年好歹也是醉仙楼的‘头牌’,味道一定不错。” 第2章 “大哥,你冷静点,我还这么年轻貌美,闭月羞花,貌比潘安,你舍得我死吗?就算你舍得,我那群漂亮美眉鸡也舍不得我啊,呜呜呜。”馍馍看着盛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垂涎三尺的模样,被吓得扑棱着翅膀,两个爪子使劲地往前蹬地,努力挪着屁股朝树后躲去。 “没事,我不介意。先拔掉毛,再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汁。”真·狗的盛邛搓搓手,已经开始幻想烤肉在舌尖爆汁的感觉了。 在他的幻想中,烤肉的香味穿过味蕾,窜到每一根脑神经上。又嫩又脆的肉串泛着油亮的光泽,酥香的脆皮被咬开,天呐,简直不能再美妙了! 趁着盛邛迷醉的档口,馍馍突然在树后抓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直接塞到了盛邛的嘴里。 “馍馍……唔,”盛邛没想到这鸡崽子居然偷袭他,控诉道,“你给我吃了什么玩意儿?还……挺香的,怎么还有一股肉的味道?” “好像是蘑菇,颜色上红下白,怪好看的,”馍馍回想了一下,猛地睁圆了绿豆大的眼睛,“那玩意儿,好像有毒!” 它话音刚落,就看到盛邛两眼一翻,轰然倒地。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还会有口吐白沫的症状。 它回想了一下,咔嚓一声,好像是骨裂的声音。应该是幻听?嗯,肯定是的。 馍馍坚持着呆愣的表情,看着地上躺尸的盛邛,半晌了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蘑菇,牛啊!” 仅凭着最后一点良知,正要去探探盛邛还有没有气的馍馍,模糊地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窸窣的脚步声。 他们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的肉,不会现在突然送上门了吧?多不合时宜! 可是伴随着脚步声,好像还有喘息声,沉重里带着伺机而动的压迫感。 现在,到底谁是谁的盘中餐已经有点难说了。 还没等身后的东西出现,馍馍立即用肥硕的翅膀遮住眼睛,腿一软,直直地倒在早已不省人事的盛邛的脖颈旁边,心中默念,“啊,我死了。” “那个傻小子,我说什么就信什么,真是没救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飞升上来的。”从草丛里走出来的竟然是一个白发的老头,正是曾经诓骗过盛邛的那个老头。 他身后还跟着一头威猛雄壮的老虎,咧着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几乎就要碰到馍馍的屁股了。 馍馍强忍着惧意,尽量控制身体不动,但埋在草里的喙还是紧张地发颤,心里暗暗吐槽,“咦,恶心心,口水都要弄脏我宝贵的毛毛了。” “山寅,回来。”老头眼看着老虎整个脑袋几近要贴到馍馍身上,连忙喝止了它。 这一人一鸡,都还有用。地府的烂摊子,还得让他们背锅,划掉,解决呢。 山寅在馍馍身上狠狠地闻了一下味道,低吼了一声,满脸不舍地退到一旁。 “嚯,两眼发黑,脸色惨白,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玩意儿,”老头蹲下来翻了翻盛邛的眼皮,诊断道,“幸好,这小子命大,还死不了。嘁,这种说什么都信的冤大头,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被称作冤大头的盛邛突然睁开了眼睛,把自认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头都吓了一跳。 盛邛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眼神散漫地飘着。他游离的目光突然接触到了心情尚未平复的老头,笑道,“你是特地来给我送烤鸡的吗?” 老头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摇头,“自然不是。” “哦~”盛邛把这个词拖得老长,拖到没了下文。他晕晕乎乎地朝一侧踉跄了一下。 “吼!!!” 弓起身体,两只硕大的瞳孔死死盯着盛邛的山寅发出震慑的虎啸声。一旁装死的馍馍感觉自己快聋了。 “小猫咪?”盛邛好不容易辨别出叫声的来源,跌撞着往那个方向走。 馍馍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嘶,这不是找死吗?”它情绪这么一波动,隐藏的气息却差点暴露。 “呃!”盛邛发出几声抑扬顿挫的打嗝声后,突然倒在了地上。他的脸呈微醺状,伴随着的清浅的呼吸发出有节奏的颤动,仿佛睡死了一般。 安静了几个瞬息的司命老头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显然对眼前这一幕感到十分诧异。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让这么个不靠谱的玩意儿去演反派,还不如让旁边那只鸡上呢。 要不是因为那些注定要当好几世反派的人在某一世被气运之子弄死后,突然觉醒了,还赖在冥府大牢里不肯走,他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啊。 这事儿其实本来和司命没多大干系,但架不住他喝酒误事。司命掌管着万物命理,命理之事讲究一个顺应自然,只要他不作妖,就啥事没有。可惜,他比较贱,把去下界历劫的元序神君的命格弄得凄惨无比。 神君只是象征性地去历个劫,却在下界把双亲早亡、妻离子散、同族背叛、筋脉全毁、遭人欺辱、死无全尸都给经历了个遍。 如果这其中没有酒壮怂人胆的司命的手笔,恐怕他自己都不信。 不过司命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对数千年前的假想情敌心生妒意,顺便报复一下罢了。 元序神君经历了一番波折才回到神宫,回来后倒什么都没说,但司命疏忽职守才导致冥府那些冤魂有了所谓的觉醒这件事,当日就被捅了出去。 没办法,司命自己作的死,只能自己想办法粉饰一下。 第3章 “糟了,来不及了,要是被他们发现我到禁地来,不用说能不能解决这事儿,我这司命仙君的命都得玩完。”司命算了算时辰,心道不妙,本着糊弄的心态,自言自语道,“也罢,傻子就傻子,还能翻出个天不成?” 情急之下,睡死过去的盛邛被司命满脸嫌弃地丢进了岛中央的大殿里。大殿的门里面黑黢黢的,好像嗜血的恶鬼张着深渊巨口,正垂涎着无知的猎物跳进设好的陷阱里。 司命马上就带着山寅离开了,大殿的门慢慢收拢。馍馍眼看着盛邛的身影逐渐被殿里的黑暗吞噬,它紧张地搓了搓翅膀。就在大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馍馍两眼一闭,擦着门边,一头栽了进去。殿外的地上,徒留下几片鸡毛和死一般的沉寂。 不过片刻,空无一人的孤岛上,枯败的落叶在地上卷起一个又一个的跟头,桀桀乱叫的黑风放肆地在破宫殿的四周席卷。 好似,有什么不对劲,但可惜,谁也没发现。 第2章 阴狠宦官001 “嘶,脸真痛!” 这是盛邛的意识刚回到脑子里的第一反应。究竟是哪个挨千刀的打了他?还缺心眼地重点关照了他的脸。要是被他逮住,他非把那个傻缺拍成猪头不可。 “督公?督公要醒了,快!快把大夫喊进来!”尖细的声音突然在盛邛耳边响起,吵得他眉头直皱。 “闭嘴。”他下意识喊了一声,没想到尖细的声音立马没了。 盛邛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他茫然地把目光挪向一旁,门边上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人。 “你们在做什么?”盛邛屈起腿,正打算把脚伸到地上去。他一边说,一边疑惑地看着地上这群低着脑袋,抖得跟筛筛子似的人。他们全穿着深蓝色的长袍,脸上涂了一层看起来极厚的粉,看起来很像唱大戏的。 盛邛越看越觉得像,这几个人抖得那么有节奏,声音细细长长,连抱在额前的手都翘着兰花指,一看就是专业唱大戏的。 他眨了下眼睛,不过,他为什么在这里,难不成是来学艺的?不对,他的音律虽然极好,但其他人都不懂得欣赏他。之前他去戏园子学过一天戏,不知怎么,那天之后,所有戏园子都严令禁止他去了。 先不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正当盛邛拍了拍痛到发麻的脑袋,思考自己经历了什么的时候,底下一群人看到的却是盛邛阴冷的表情。他们想,平时几乎没什么情绪的人,此时却变了七八种表情,督公必然是气急了。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求督公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子小的也没那能力啊。督公饶命,饶命啊。”磨锯齿般的声音从底下一人的喉咙里艰难地发了出来。那人死命地朝地上磕头,青色的地很快便染上了污红。 盛邛愣了一下,这场面属实有点吓到他了。特别是底下磕头的那人哭丧着脸,活像死了亲爹的表情,实在难看。他沉默了五秒后终于问出一个字:“啥?” 在盛邛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后,本就安静的房间显得愈发没有声音。一直磕头的那人也停止了动作,满脸死寂地瘫在了地上,只剩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旁边的人也不敢帮他求饶,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们知道,这时候吱声绝对死得比自尽还快。督公想要杀人,他们不敢阻拦,也拦不了。更何况督公这时候还在气头上。 一瞬间,快似魅影的东西从窗外闪了进来。如果不是来者停了下来,谁也没法看清他是什么人。 宋鹚提起手中的寒剑,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地,往快要吓尿的小太监脖子上抹去。 “嗯?”这么猛?盛邛想阻止眼前这个看起来能把人一剑毙命的墨衣男子。但对方的眼神冷若冰霜,随意地飘到人身上,就好像能把人直接戳死似的。 盛邛突然有点后悔,他招这家伙做什么,看着就不好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这人的目标变成了他,他岂不是惹祸上身? 宋鹚手中的那把剑本来可以像切萝卜一样,往小太监脖子上咔嚓一下。可就在小太监已经认命地闭上眼睛的时候,寒剑神奇地拐了个弯,砍断了他的一缕头发。 盛邛眼看着男人收起剑,对方没有管地上被吓得半死的小太监,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盛邛略紧张地抿了抿嘴,看他干什么?他脸上又没有花。 等等,不会真让他乌鸦嘴说中了吧?好家伙,怎么会有他这么舍己为人的大好人? 他瞟了眼地上的人,心中默念,我如果英年早逝,你们不给我年年烧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烧香的时候带上烧鸡就更好了! 墨衣男子向自己靠近了半步,盛邛拢下眼睛,硬气道,“要杀就杀。”不要妨碍他投胎! “是。”宋鹚径直跪在了地上,低眉顺眼地回复道,“奴将他带出去,再解决他。” “解决?他?”盛邛很快意识到,感情不是杀他呀。被盛邛指着的小太监却直接被吓得晕了过去。 “绝不脏了您的眼。”宋鹚提起软绵绵垂着的小太监,转身便要离开。 盛邛脑海里的思绪千回百转,但实际上也只是过去了几个瞬息。 他已经想起,在岛上被馍馍塞了口毒蘑菇后,他直接昏倒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现在这处境,有点糟糕啊。 第4章 不过俗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他还是先处理眼前的事吧。 “慢着。”盛邛试探地叫住了因为察觉到他的迟疑而自觉站在原地的宋鹚。 宋鹚脸上没有丝毫的诧异之色,只是用冷冰冰的目光看向盛邛,手里还抓着软得像坨海带的小太监。 “那个,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肉之类的。”盛邛嘴一秃噜问出了一个不怎么合时宜的问题。兴许能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至于为什么转移话题要转到吃的上。盛邛想,这里已经不是那个破岛。管他什么处境,先吃饱了再说,总不能做个饿死鬼! 躲在角落里的大夫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想督公受了伤,这时候只能吃点清淡的。但他又想到了盛邛往日的凶残,不行,为小命着想,他还是闭嘴吧。 宋鹚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怪异,但他看上去冷冷的,像个面瘫,那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离他最近的盛邛却看到了,他揣摩了一下,不知怎么就看懂了宋鹚的意思,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鸡肉鸭肉鱼肉都行,我饿了。” 盛邛又不是什么凶残的人,难不成他还能吃人肉? 他看了一圈在场其他人的表情,怎么都是一副他能干出这种事的笃定和惊恐? 虽然这不归宋鹚管,但他还是立刻回道,“是。” “等等,你把手里这个人留下,等下你也别来了。”盛邛大概知道了自己现在身份不低,安全起见,希望这位冷冰冰的大哥暂时不要出现,于是说,“吃的,让底下跪着的这些个……奴仆?送来就行。” 宋鹚应了一声,径直丢下手里的小太监,转瞬便消失了。 余下的人不敢有什么动作,死死地趴在地上。 “你们不走吗?”盛邛疑惑地看向剩下的人,见没有人敢出声,他想了想,故意用阴冷的语气问道,“是没有腿吗?看来是不想要了。”嘶,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盛邛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 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胖大夫颤巍巍从角落里抬起头,一本正经地作揖道,“卑职告退。” 盛邛摆摆手。 其他人看大夫毫发无损地走出了屋子,偷偷用眼神交流了一下。 怎么都磨磨唧唧的?盛邛扯出一个笑容,示意他们赶紧走。 他们像见了鬼似的,赶着投胎般极速告退,只留下那个被扔在地上刚醒来的小太监。 “什么毛病?”盛邛诧异地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他的手在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甚至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变好了,滑嫩滑嫩的。 “督公您当然是……”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夸赞道,“貌美如花。”他读的书不多,夸人的成语也只会这一个。 这是什么话?盛邛抽了抽嘴角,不会讲话就不要讲。他低头看向这个磕破了头的小太监,蹙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督公您说让奴才留下。”小太监低声解释道。 有这事儿?盛邛想起自己好像是说过这句话,但他只是怕那个墨衣男子把这人给杀了。 盛邛叹了一口气,解释不清楚,只好道,“行了,你走吧,赶紧把头上的伤处理一下。” 本来抱着必死心态的小太监瞪大了眼睛。 “等一下。”站累了坐在床边的盛邛突然发话,把还没站稳的小太监吓得又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听着都疼。 “你别害怕,我就问你点问题。”盛邛举起手想扶起他,手还没碰到对方,小太监整个人抖得更加厉害了。 盛邛无奈放下手,他本想从对方口中问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可眼下这种情况,还是算了。 离床尾三五步远的地方恰好放了一面铜镜,盛邛走进一看。铜镜里映出他的容貌,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他往前凑了凑,想从铜镜里看个分明,却不慎推倒了整面镜子,碎片从地上溅开,他的手伸过去试图挽救的时候还被划伤了。 巨大的破碎声把刚走出他房间的小太监又震慑得一激灵。 督公真是越发喜怒无常了,外面的太监们暗暗地想。 而此时被他们认定为喜怒无常的督公正愣愣地蹲在屋内。从满地破碎的铜镜里,他看清楚了自己略显阴柔的脸。每一块镜片里,都是那张神似他自己的脸。 盛邛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在十分恐怖的念头,刚才那些人都称呼他为“督公”,“督公”好像就是太监,他难道成了个太监? 太!监!不!是!吧! 门外一声“督公”更是刺激了盛邛心中成了个太监的悲痛。他抹了把莫须有的眼泪,经历了几个月的野人生活后,他居然成了个太监,这是造了多大的孽? 门外的人却在盛邛思索的时候推门进来了。 “你放下食物就可以……”盛邛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他并不认识来者。 这人和之前那个墨衣男子差不多高,却身穿一袭红衣,眉眼里满是热烈。他手里还拿着一把画着牡丹的团扇。团扇往往是女子用的,这把团扇在他手里却是再合适不过了。没有过多的女气,反而在他身上增添了一丝随性。 “您受伤了,让大夫看看吧。”容平微微倾身,试图扶起盛邛。 盛邛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甚至板着张脸,装作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实则心里有点慌。 第5章 这又是谁啊?救命啊! 容平眼里的光暗淡了一丝,他轻摇团扇,顺势半蹲了下来,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片。 盛邛突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刚要伸手,却被容平制止了。 “当心再划到手,您莫要碰了。”容平加快了手上处理碎片的动作。他的手指上不可避免地多了一些细小的红痕,他默默擦掉沁出来的血珠,没让盛邛看到。 盛邛和他不熟,只能尴尬地站起来。直到容平快收拾完了,盛邛才挠挠头吐出一句话:“你也小心点,划到手挺疼的。” 第3章 阴狠宦官002 容平听了这话,突然笑了,如阳春三月的海棠,热烈但不放肆。 “您现在也知道疼了?”容平说着说着却有些哽咽,只是没让盛邛听出来,“从疾马上掉下来的时候,您愣是一句疼都没喊。” “……”盛邛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含糊道,“我没事。” 怪不得他刚醒来时感觉头痛欲裂,竟然不是被毒蘑菇给害的,也没人打他,而是“他”曾从马上掉下来过,大概还是脸着地的那种。 不过现在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否则也不会醒来。 盛邛松了松肩膀,没察觉到多少不适,只觉得胃里十分空虚。他晃了晃空空荡荡的脑袋,只记得两个大字——吃饭。 要饭的话还没说出口,盛邛却眼睁睁地看着容平拿起兜着碎镜片的布袋,走了。 别人穿越后都是大杀四方,怎么到他这儿却是咕——。好吧,是他的肚子开始叫了。 人走后,盛邛正色下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穿过虚空,才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至于原因,不会是他吃了那口蘑菇吧? 想不明白原因他也不再纠结。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又很快停止。然后进来一个人,正是之前来过的胖大夫,手上还挂着个木箱子。 胖大夫老老实实地跪下行了个礼,“督公,卑职来给您包扎手上的伤口。” 盛邛看了眼自己手上那么小、只有一丁点儿的伤口,要是这人不来,他的伤口都要痊愈了。“不麻烦你。”盛邛客气地说道。 胖大夫却忙不迭地磕头,“卑职职责所在。”他说着还偷偷瞄了一眼后面进来的容平。 容平只是安静地站在盛邛旁边,没有给大夫半点反应。 这里的人大概都有毛病,盛邛觉得他们都不太听得懂人话。算了,他看不惯别人跪在他面前,只好蹙了下眉,妥协道,“那你包扎吧。” “是,多谢督公。”胖大夫立刻喜上眉梢,小心又快速地从箱子里拿出处理伤口的东西。 胖大夫谨慎地替盛邛处理好了伤口,擦了擦自己头上冒出的虚汗,禀告道,“那卑职就先告退了。”他的眼神又莫名其妙地飘到了容平身上,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 “走吧走吧。”盛邛无奈地摆了摆自己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说着他瞧了眼自己那只被裹成猪蹄一样的右手,哭笑不得。 “您该让他为您检查一下身体的。”容平虽是这样说,却并没有阻止大夫的离开。 “我骨头硬,不就是从马上掉下来吗?能多大点事?”盛邛下意识回道。 相比他从前修炼时吃过的苦和遭受的疼,这根本不算什么。况且也不是他“亲自”从马上掉下来,顶多有点原来身体留下的后遗症。当然,该疼的时候还是会疼,经历过种种,不是说不怕疼了,只是无所谓了。 但是,挨饿这件事,根本忍不了啊喂!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盛邛的心声,小太监送饭来了。 感天动地,盛邛一下子就觉得小太监尖刺般的声音变得悦耳了起来。 小太监看起来身体瘦弱,却能提起两个大食盒。其他人都不敢来,也就他胆子稍微大点。 “那一道是酥皮鸭,边上那道是糯米鸡,另一道是四喜丸子,还有糖醋排骨……”容平指着菜一一说道。 盛邛眼里放光。 当手指划过一道绿油油的菜时,容平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直接略过了它。 不就是青菜吗?盛邛当然认识,但他对这道菜丝毫不感兴趣,一心把目光粘在了其他几道硬菜上。 “我刚刚说的几道菜,你都撤下去吧。”容平朝小太监吩咐道。 啊? 没过一会儿,盛邛喜欢吃的荤菜就被小太监一道不落地拿了回去。 不是吧!!用得着这么着急吗?听闻这个噩耗的盛邛瞬间面如菜色。 容平察觉到了盛邛的不乐意,不由抿了抿嘴,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您尚未痊愈,大夫说要吃得清淡些。” 并没有被安慰到的盛邛想起自己已经几个月没吃到肉了,越想越觉得可怜。 “青菜对身体好,”容平眉眼带笑地说道,“那道菌菇汤也不错。” 菇~菇~菇~ 盛邛顿时觉得眼冒金星,只要听到这个字,他就犯晕。 坑爹的馍馍,给他嘴里塞蘑菇干什么!说起来,也不知道馍馍去哪儿了。它不会被做成糯米鸡了吧,有点可怕,但莫名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 盛邛幸灾乐祸地想着。 容平说着就要把菌菇汤挪到盛邛面前来。 盛邛立刻含泪吃了两大口青菜,“不用了,青菜挺好吃的。”他要心梗了,但只能说如此违心的话,否则说不定连青菜都没了。 第6章 容平耐心地看着盛邛吃,嘴角一直向上扬着。 但这在盛邛看来却有点渗人。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策,他总不能真表演一个吃光所有青菜的戏码,毕竟空腹吃青菜不好,特别伤害一个人的心灵。 “你要不先去忙吧。”盛邛用不太习惯的左手挑起一根青菜叶,无心地说道。 容平将笑意藏了起来,弯了弯腰,便离开了。 见容平真走了,盛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丢下筷子,不再看桌上的菜一眼。 容平走出房间,穿过长廊,面上再无与盛邛说话时的柔和。 彼时看起来和善的胖大夫正满脸严肃地站在前面,似乎是在等候什么人。 “督公从马上摔下来昏迷不醒这么多天,今日检查了一下,伤得不是很重。”大夫随着容平走进了另一个没有人的房间,朝他说道。 容平眯了眯锐利的眼睛,“无恙最好,就怕暗地里有人动手。” 盛邛昏迷后,第一个接手的是张太医。但这张太医是谁的人,就难说了。朝中看督公不顺眼的,大有人在。 “他的身体怎么样了?”容平问道。 胖大夫摇了摇头,面容爬上一丝忧愁,“还是老样子。” 容平眼中的恨意愈发浓烈,右手被他握得嘎吱作响。 大夫不敢直视正在气头上的容平,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不得不打扰容平,道,“虽是老样子,但还是有一丝不同,几种毒在他体内隐隐成了制衡的样子。”或许会有什么转机。 原本这种没把握的事,大夫是不会说的,可再不说,容平可能要迁怒他了。 “你尽快找个借口,再去查探一下他的脉象。”容平看出了大夫的犹豫之色,吩咐道,“至于不该说的,你知道怎么做。” “是。”胖大夫熟练地告退。 外面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罪魁祸首抓到了?”容平执起团扇,面色平静地走出了房间。 “没有。”站在屋外的宋鹚冷冰冰地看着他,答道。 “那你回来做什么?”容平摇起团扇,讥讽地问道。 “范围过大,很难查。”宋鹚生硬地解释道。 容平瞬间把笑意化为了狠意,他执着手里的团扇,扇柄处突然蹦出一把刀刃,如火一般,朝宋鹚脸上噬去。 宋鹚迅速反应过来,只是手里的寒剑却并未出鞘。他两三步退到了走廊的栏杆处,不断地躲避容平的攻击。 容平却毫不手软,刀刀致命。 “你现在厉害了?”容平质问道,“他摔下马的时候,你又去哪儿了?” “我被人引到别处去了。”宋鹚不善言辞,连替自己的辩解都说得那么单薄。 “可笑至极!”容平趁着他分神的一瞬间,割断了宋鹚的剑穗。 宋鹚眼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怒意,他抽出寒剑,几招便把容平打得后退了几步。他捡起地上被弄断的剑穗,目光里氤氲着黑雾般的水汽。 容平这才停止了攻击,面上也有了一点悔意。他看出这剑穗对宋鹚很重要,哪怕他将宋鹚刺伤,也好过弄断他的剑穗。 “是我的过错,我会去领罚。”宋鹚面无表情地把剑穗藏进了怀里,转身就走了。 宋鹚没有和容平解释真正的原因,盛邛出事时他之所以不在盛邛身边,是因为当时盛邛正好让他去送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再后来,他却被人引走,才彻底错过了救下盛邛的机会。他心里也清楚,即使他不被人引走,也无法在盛邛摔下马的时候赶回去。 这些话,容平不会知道,宋鹚也不会解释。唯一知道真相的盛邛更不可能说。 宋鹚默默地承受了那四十杖。 盛邛后来才得知这件事。此时他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地上被自己打碎的盘子。他真是倒了大霉,接连打破两个东西。或许是受这个身体影响,他才变得笨手笨脚?盛邛不禁扼腕叹息。 “啧,大白天的,你发什么脾气?”偏有人打断了盛邛片刻的感时伤秋,用一种极为轻挑的眼神讽刺道,“不会是因为没了那东西,才变得跟泼妇一样?真可怜,阴阳人!” 来人头戴玉冠,本是年轻俊朗的年纪,却狗嘴吐不出象牙。他扬着头颅,一副鼻孔朝天的表情。 没有那东西……可恶,竟然直戳盛邛的伤心处。 盛邛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笑呵呵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一发脾气就想打人。放心,你也不要害怕,就断个手断个脚之类的。” 李浔阳反应了好一阵子,才发觉盛邛话里的威胁。对方平日的作风确实挺吓人的,但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输面子。 李浔阳挺起胸膛,露出恶劣的笑,“别以为你救了父皇就能怎么样。你只不过是个卑贱的死太监,尽本分而已,也配在本殿下面前装模作样?”他这副样子,像极了与人斗架的公鸡。 简直有病!不过这人看着应该是个皇子,但怎么光长身体不长脑子?盛邛偷偷扫视了他好几眼,心中评价道。 “等等,这好像是我的府邸吧?”盛邛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傻。 “是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我父皇的,更不用说你这小小的府邸。”李浔阳鼻孔出冷气地说道,丝毫不觉得他闯进别人的府邸有什么问题。 “真傻啊。”盛邛小声吐槽道。 第7章 “你说什么?”李浔阳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但还是警惕起来,提高音量,目光不善地看着盛邛,“反正你以后见到本殿下,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死太监,听到了没有?” 盛邛倒是第一次被人骂“死太监”,还是两声,有点诡异的新奇感。 “督公。”容平敲完虚掩着的门后,便走了进来。 一听到下人说三皇子硬闯进了盛府,容平立马就赶来了。 “哼,连下人都管教不好。”李浔阳瞥了他一眼,借机挖苦。 他更难听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容平打断了。 “督公因为无心的举动救了皇上,是本分。但皇上宅心仁厚,对臣子奖惩分明。皇上因为体恤督公,刚派人赐下了奇珍异宝。三皇子这话,难道是对皇上有意见吗?”容平随意几句话就让李浔阳哑口无言。 “你别污蔑我!以后走着瞧。”李浔阳愤然地甩了一下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就走了?他还准备和这位皇子聊会天,顺便套出点话来呢。盛邛无聊地搓了搓手指。 他想着想着,突然瞥到地上那只被自己打破的盘子,盘子里还有几根青菜。应该没人看见吧?盛邛抿住嘴巴,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 “三皇子和您意见不合,你别理他就是,以后就不要让他进来了。”容平看似平静地说道。 至于容平后来立刻与督公府的下人们吩咐到,要是再敢把三皇子那头蠢驴放进来,就等着被他弄死这事,他肯定不会和盛邛说。 反正盛邛看到的是温温柔柔笑着的容平,容平俊朗丰神的样子很讨小姑娘喜欢。 盛邛不是过分在乎外表的人,但是看着容平,他突然想起了伤心事。容平的长相让人赏心悦目,没有半丝太监的阴柔,一看就不是太监。可是他就不一样了,刚才还被人指着鼻子骂“死太监”,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容平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进来处理了残局。但他的目光却没有移开盛邛半步,“旁人的话您别放在心上。” 盛邛沉默,他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容平很快就明白了,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去。 “您前几日骑的马突然发疯,此事必有蹊跷。只是幕后黑手藏得太深,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做的。”容平关上门,一脸严肃地谈起正事。 第4章 阴狠宦官003 盛邛对这件事并不清楚,只好安静下来认真地听容平阐述。 把盛邛摔下去的那匹马原本是安排给皇帝骑的御马。谁知道皇帝突然看上了盛邛自己带去的马,就和盛邛作了交换。如果不是盛邛,出事的可能就是皇帝了。 “此事关乎皇帝,皇帝一定不会草草了事。”容平继续说道,“明日上朝,您不妨看看谁忽然跳出来针对您。” 上朝?这他哪行啊,他顶多会上香。盛邛从前不知从哪里听说过伴君如伴虎的危言,心里有点发慌。 “其实,我生病还挺严重的,”盛邛咳嗽了好几声,颤悠悠地问道,“能告假吗?”这皇帝也太不厚道了,好歹是替皇帝挡灾,居然这么快就让他去上朝! “您之前刚禀上了一封折子。”容平劝道。他私心也不想让盛邛继续在朝堂待着。只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退路可言。 容平走后,盛邛忍不住抓耳挠腮,他能怎么办?万一控制不住在朝堂上乱说话咋办? 他努力给自己做了思想工作。俗话说的好,戏如人生,演戏嘛,演多了就成真的了。人生如戏,全靠……盛邛直接躺平,大不了掉脑袋,在阴曹地府和馍馍相聚。 盛邛实在没办法完全说服自己。 等等,馍馍应该还没死,他忘了。那就只有他一个人走过奈何桥上,凄凄惨惨。 他好歹算半仙,怎会沦落至此?真是命运弄人! “等等,神仙……”盛邛喃喃道。他不由轻笑了一下,或许是穿越的经历太过刺激,刚才又接受了那么多信息,导致他都快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伸出手,熟练地念了个口诀。怀着期待的心情,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 然而,无事发生。 “不会是口诀念错了吧?”盛邛不信邪,又尝试了一遍他曾用过千万遍的法术。 这次,倒不是无事发生。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盛邛靠近一看—— 竟是一只不小的蜘蛛,棕色的背部和桌子的颜色十分相近。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儿放在这儿的? 万一被他误食了怎么办?或者被他不小心压扁,可爱的蜘蛛因此烂掉了谁负责?残忍的家伙! 盛邛毫不犹豫地捏死了蜘蛛,他十分肯定这只蜘蛛不是他变出来的,这个世界灵力微弱,没法支撑他变出活物来。 蜘蛛自然是五皇子偷偷丢下想吓唬他,但他绝对没想到盛邛不仅没有如他所料被吓到,还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堂堂皇子,居然放了只有毒的蜘蛛吓唬人,真幼稚。 盛邛支着脑袋有些烦恼,法术压根不起作用,自己现在和普通人区别不大。完蛋,明日去上朝,捅出篓子就没法兜底了。 想了想,他决定先去问问容平关于折子的事。总不能两眼一黑,在皇帝面前露出破绽来。他撇撇嘴,怎么着也得挣扎一下,让这颗宝贵的脑袋在脖子上多留一会儿。 盛邛没有意识到,他知道容平的名字并不合理。自他醒来,容平没有当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和他说自己的名字。 第8章 凡人身死会入轮回。但对神仙来说,躯体和灵魂并非密不可分。叶落归根,出窍的灵魂去了它该去的地方,却留下了这具身体。原来的魂魄虽然不在了,可记忆却存在了躯壳深处。等到有一天,盛邛会想起来他的记忆。 即使盛邛知晓一切后,也不会过于惋惜,万事皆有因果。不过既然他是后来者,至少要好好对待这具身体不是? 他起身走出房门,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周遭陌生的环境晃得他头晕。 “督公。”路过的太监们小心翼翼地朝他行了礼。 太监们都听说了,督公今天砸碎了好几次东西——镜子、盘子、茶壶,下一次砸碎的说不定就是他们的脑袋。正在气头上的督公很不好惹,他们心想还是躲远点,免得被殃及。 看着一群人避自己如避鬼似的动作,盛邛扯了扯嘴角。想问路的他终究没能开口。在府里每个地方都走一遍,总能找到容平的,盛邛乐观地想。 结果却是,他在府邸里迷了路。不用说找到容平,他连自己都快弄丢了。旁边也没有人,尽是些花花草草。早知道这地方这么大,他还不如不出门了。 “督公~”一个女人突然从他背后喊了他一声。 盛邛转过头,就看到一团粉色的东西朝自己逼近,还好他躲得够快,不然可能会被砸死。 女人身穿粉色袄子,发髻上却别了朵大红色的花。 她因为没摸到盛邛而略感遗憾,又发觉盛邛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头上,咧着嘴故作姿态,又掐着嗓子说,“督公觉得美吗?” “……”盛邛虽然不想故意伤害她幼小的心灵,但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他做好心理建设,特意往后避开了一步,才问道,“你头上的花哪来的?” “好看吧,我猜到督公也喜欢,”女人得意洋洋地指着身后的一棵树,“上面摘的,费了我好一阵功夫呢。” 这种树似乎吝啬于开花,树上的花不多,极为明显的位置恰好少了一朵,看着非常突兀。 盛邛盯着树出神,女人却有些着急,忙说,“不如我将这朵花赠予督公,好成人之美。” 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头上的花摘下来,塞到了盛邛的手里。 并不想要的盛邛捧着这朵因为失去养分而显得有些落败的花,不好直接扔了,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你早点回去吧。”盛邛抬头敷衍道。 “督公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女人微微变了脸色。 盛邛眯起眼,换了一种方式问道,“你是府中的婢女吗?” 女人犹豫了一下,回道,“是啊,我就是这里的婢女。” 盛邛的府中除了太监侍卫就只有他的几个心腹们,哪有什么婢女?盛邛现在不知道这事,但并不影响他看出女人在说谎。 “你一直自称为‘我’,哪里的婢女是这样的?”盛邛当场戳破。 其实更明显的一点是,其他人看见他都怕得要死,这女人却反常地贴上来,心里没鬼才奇怪。 “我……奴婢是新来的。”女人连忙解释道。 “新来的,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督公?”盛邛心里想着,自己是督公这件事,他也才刚知道不久好吧。 这一边,盛邛在花园里和她扯皮;另一边,容平却发现盛邛不在房里,正朝下人发起了火。 “督公是自己出去的。”打扫房间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说道。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找人啊。”容平怒极反笑。 小太监们赶紧跑出去找盛邛。容平随后走出房间,迎面碰上了领完罚回来的宋鹚。 宋鹚的嘴唇失了血色,显得尤为冰冷。 “他在北边。”宋鹚轻言道。 容平斜乜了他一眼,立刻朝北面跑去。寻寻觅觅,容平终于在花园的一隅找到了盛邛。 见他们朝自己走来的架势这么大,盛邛低着头假装没看到他们。 容平走到他跟前,默不作声地为他披上了外袍,顺手接过了他手里边角微卷的花。 “抓起来。”容平哑着声音命令道。 女人挣扎的动作直接被镇压了,然后被人捂着嘴利索地拖走。 盛邛有点遗憾地砸吧了下嘴,又是这样,他还没套出话来呢。 他和容平倒是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关于这女人的事。 “上次我写的折子……”盛邛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 原身可能记性也不好,容平习以为常地回答:“您写的折子不都会写两遍吗?剩下一份在我这儿,我拿给您。您上次怕自己忘了,让我时常提醒您呢。” 盛邛没能理解为什么折子要写两份,忍住了好奇,他点了点头。 “让小太监先领着您回去休息,我去给您拿折子。”容平如是说道,盛邛当然不会拒绝。 待盛邛离开花园后,容平神色晦暗了下来,颀长的手指一点点收拢,直到他手里那朵红色的花彻底化为碎末。 “挖开她的嘴,送她安心上路。”容平神色淡淡,口中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是。” 所有人都离开了花园,徒留下百花怒吐方琼,鸟鸣愈发响亮。 盛邛在回去的路上意外遇到了宋鹚。 “……好巧。”盛邛避不开他,只好笑着打了个招呼。 宋鹚低了低头,一脸冷漠地走了,至少在盛邛眼里是这样的。 第9章 幸亏旁边的人也不敢嘲笑他,盛邛默默地开解自己。他一点都不觉得丢脸,哼。 等容平送来了折子,看着一堆密密麻麻的字,盛邛坐下来,艰难地看了下去,至少字他是认得的。 虽然字他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咬文嚼字的,鬼知道在讲什么? 生活不易,邛邛叹气。 容平这时候还没走,盛邛深感不幸地合上奏折。 “我先喝口水……”盛邛站起来走向放着茶壶茶杯的圆桌,准备掩饰一下自己的一知半解。 可原本放在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却都不见了。 盛邛舔了舔自己的上颌牙,“……”这要怎么糊弄下去? “大概是下人拿走了,您稍等,我让人去拿一套新的。”容平立刻走出房间,吩咐人倒水去了。 不是真想喝水的盛邛继续把目光看向折子。 “先背下来,到时候皇帝问什么,我就照本宣科地说一遍。”盛邛托着下巴想对策。 盛邛好歹也是修过两百年的仙,差一点就飞升成功的人。背一本折子,不是什么难事。 也就背了半个晚上而已。 反正后来得知奏折是可以带去上朝时,盛邛都要吐血了! 盛邛一晚上没睡,到了大清早,他已经困得不行,眼下一片乌黑。 这也不怪盛邛,他以前修仙的时候,几天几夜不睡都没事。而现在,换了一具身体,一个小小的熬夜他就快撑不住了。说多了都是泪。 盛邛一脸麻木地坐上了马车,车里的配饰看着就不错,马车驾得极稳。 但这并不妨碍盛邛晕车,他已经很多年没坐过马车了。以前使个口诀,可比马车快多了。更何况,盛邛还有心事。 他垂下眼睛,望着窗外。 第5章 阴狠宦官004 坐了一路,终于到了皇宫门口,盛邛踉踉跄跄地下了马车,坐得屁股发麻。 如果不是顾忌到场合,他都想蹲在地上吐上半刻钟,把隔夜的青菜都吐出来。 无意中抬了下头,盛邛看到眼前这座威严耸立的皇宫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对比之下,站在宫门口的人就显得渺小多了。 盛邛不想来上朝,但心中并无对皇宫的惧意。 “督公大人。”有人突然叫了他一声,只是话里并没有多少敬意。 “太子殿下。”盛邛侧头,认真打量了一下来者,那人穿着淡金色的四爪蟒袍,身上无一不彰显着贵气,脸上就差写上“我是太子殿下”几个大字。 上回见到皇子,这回又见到了太子。皇室的人似乎也就这样,盛邛突然觉得有点习惯了。 “督公大人今日来得倒比往常早了些。”太子殿下没话找话道。 “昨日休了一天假,今天总要弥补些。”盛邛应付地回答,“我是懒散人,比不上太子殿下,日日这么早来上朝。” 盛邛压根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每天都这么早来上朝。恭维的话他张口就来,反正对方也不可能反驳打自己的脸。 “为国为民罢了。”太子殿下顿了顿,说着和和盛邛一起往前面的议殿走去。 说你一句胖,怎么还喘上了? 盛邛搓着手指假笑道:“太子殿下身负国家重任,劳心劳力,实属让人敬佩。” 太子殿下颇为意外地看了眼盛邛,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印象里,他很少这么直白地夸人。兴许是摔了一跤长了记性。 “督公又何尝不是尽职尽责?虽受了伤,休养一天便来上朝了。本宫该向你学才是。”太子敛下神色,笑着说。 有官员在前面走,看到了太子就停下来行了个礼,“太子殿下安。” 太子殿下温和地点了点头,却没有与打招呼的官员说话,反而继续和盛邛并肩而行。 鬼知道太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盛邛悄悄地往旁边一挪,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只不过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议殿门口。 今日君臣像是约好了似的,到的都比平时早。一大半人都已经等在议殿里面。 当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太子和自己身上的那一刻,盛邛心里莫名不自在起来。 被看几眼不会少块肉,但架不住这些眼神全都裹挟着复杂的含义,直觉让他感觉心里毛毛的。 大概是因为尴尬久了,盛邛反而变得无所畏惧。他想着,把这些人都看成是长歪了的绿窝瓜好了。 这么想还有点好笑是怎么回事? 他仰头向前一看,哦,还有一只成熟的黄窝瓜。黄窝瓜,不是,皇帝也在场,正堪堪落座。 皇帝的威严看着很唬人,百官皆整理好衣冠,本来还在说话的此时也噤声了。 气氛有些凝重,谁都不敢抬头看皇帝,除了盛邛。 盛邛眨眨眼,唯一关心的是他的位置在哪儿。 “盛卿,伤势可有好转?”安静的议殿里突然发出一声询问,正是从上方传来。 盛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都已经做好被人叫“小盛子”的心理准备了,结果居然是“盛卿”这种正常的称呼。 看来他在朝中的地位并不低。 “督公大人,你受伤后父皇一直记挂着你。”早已站在百官前面的太子突然回头,对还没找到位置的盛邛说道。 回过神来的盛邛微微眯了眯眼睛,对皇帝以及他身下的龙椅好奇地看过去。整把龙椅金灿灿的,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第10章 “盛卿受了伤,慢慢走上来就好。”皇帝倏地撤下脸上唬人的神情,话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柔和。 太子适时说道,“是本宫的不对,督公大人伤未好,本宫刚才应当扶你的。” 眼看太子殿下要走下来的动作,其他人若有若无的眼神又开始落在他身上,盛邛连忙摆摆手,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很巧的是,盛邛这个时候正好走到了三皇子李浔阳身旁。盛邛保证,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李浔阳自以为旁人听不到地咕哝了一句,“又没残,还要人扶,找个臭水沟淹死算了。” “……”盛邛的心情有点复杂。他收拾好情绪,微妙地笑了笑,看着皇帝说道,“皇上,昨日臣在家中休养,三皇子特地来看望臣。臣的伤并无大碍,只是还要劳烦阳阳扶臣走过去,免得耽误议事。” “吾竟不知道,盛卿与浔阳还相交甚密。”皇帝惊讶地说道。 李浔阳傻眼了,一下子也不知道从何反驳起。 哼,“阳阳”,还恶心不死他吗?见皇帝完全没有生气,太子殿下也没什么反应,盛邛胆大起来。完全不在乎三皇子是否变脸,他装傻充愣地朝皇帝说道,“三皇子为人真诚,待臣也极好,昨日来看臣时还说今日要把他最喜爱的古董字画都送给臣呢。” “我才没……”三皇子面对皇帝质疑的眼神,突然语塞。 “浔阳今日出乎吾的意料了。”皇帝的话里莫名带了一丝赞赏。 三皇子李浔阳以前纨绔惯了,从没得到过皇帝的称赞,现在听到这句话居然还挺高兴。 不对!他反应过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事是盛邛编的啊,他从来没说过这种蠢话! 盛邛这个死太监居然两三句话就骗走了他的古董字画,他不仅没地方说理,还要故作大方地把东西送到盛邛府上。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没这么憋屈过。 但李浔阳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扯出一副假笑,恭恭敬敬地把盛邛扶到前面去。 “阳阳,多谢你啊。”盛邛出了口恶气,心情都美丽了很多。 李浔阳心里很崩溃,私下疯狂地诅咒盛邛。但他表面上却只能默默地回到原位子,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瞧他这个三皇子多没用,连盛邛都比他受皇帝重视。他衣袖里的手握成了拳,暗自发誓,盛邛这个奸诈小人,今日之耻,必定加倍奉还! 与他的心理活动完全相反,不知道站哪儿的盛邛成功靠套路他知道了自己站的位置,高兴地站定。 “上朝!!!”议殿的小太监及时喊道。 前面几个官员说了些不痛不痒的事情,皇帝随口批准。 “林慕,你有什么要说的?”皇帝突然点了负责查案的林都尉。 “启禀皇上,微臣已带人查清,出事的御马染上了疯疾,狩猎那日人太多,许是刺激了它,这才把盛大人摔了下去。”林都尉认真地回道。 “只是如此?”皇帝缓缓地问,面色有些不愉。 林慕立刻跪下,继续回道,“微臣想过可能会有其他原因,一一排查,但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皇帝没有说话,倒是三皇子突然跳出来道,“众所周知,盛大人武功不好,故而也不善骑马。也许是盛大人当时对御马做了什么才刺激了它。御马经过层层筛选,又有专人饲养,像林都尉所说的染上疯病,实在有些蹊跷啊。” “微臣所言,绝无虚假。”林慕连忙正色道。 “三弟怎么如此揣测督公大人?”太子也掺和了进来。 三皇子咬住唇肉,自圆其说道,“我不希望真有人想害盛大人。林都尉以前不是说过不愿与盛狗为伍的话吗?谁知道你查案的时候有没有私心?” “你……”林慕涨红了脸,向皇帝解释道,“微臣绝无私心。” “够了!”皇帝喝止了几人的争吵,斥责道,“这是朝堂,你们以为是街口的菜市场吗?你们把吾放在眼里了吗?” 议殿里立刻没了声音。 唯独把此事当作好戏看的盛邛无声地眨了眨眼睛。 “既然是因为马染疯病才把人摔下去,那就是饲马的侍从照顾不周了,把那些侍从全都拉出去砍了!”皇帝也知道林慕忠于自己,只是他性子有点死脑筋,但肯定不会说谎。 马染疯病就能把人摔下去。这次是盛邛受伤,下次若是轮到自己,可如何是好?皇帝这么想着,自然就更生气了。 “还有你们,不为吾分忧也罢,一天到晚还要惹吾生气!”皇帝黑着脸,把怒火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殿堂下面无人敢应,都恐首当其冲。 “皇上,臣觉得此事侍从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盛邛察觉到皇帝的目光,下意识地说道。身体残留下来的潜意识刺激着他想起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 盛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冒着惹怒皇帝的风险说了这番话,不由摸了摸自己的指尖。天哪,他都不知道自己为啥突然这么勇,之前原身不会也是这副德行吧? 但言出不悔,即使会掉脑袋,他也想如容平所说的那样看看还有哪个小兔崽子跳出来。 稍稍有些出乎意料,皇帝并没有发火,而是舒缓了神情,沉声道,“盛卿说的不无道理。此事牵连到你,吾也有些愧疚。既然盛卿对此事不追究,那便罚饲马的侍从各打二十大板。” 第11章 二十大板,足以要人半条命,但比起砍头,二十大板能救很多条命。 众人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皇帝揭过这事后,对一直没出声的丞相说道,“杨相昨日的奏折吾看了。” 杨相颇为古怪地瞪了眼身旁的盛邛一眼,朝皇帝恭敬行礼后,道,“江南水灾让百姓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此事事关重大,还望皇上明察。” “父皇,儿臣已派人送去赈灾的银两和食物。”太子殿下拱手于胸前,禀道,“算算时日,今早就已经送到江南水患之处了。” “太子殿下所言不假?臣却听闻到了今日江南水患却更严重了,百姓们家园被毁,庄稼也因水灾颗粒无收。”杨相当即跪下来,道,“臣明知冒犯,但仍要如实上报,不出几日,江南必将处处都是饿殍。” 皇帝听得怒火中烧,吼道,“这么大的事,为何现在才说?” 吼完这句话,皇帝把手指抵在龙椅把手上,冷冷地看着底下这一帮阴奉阳违的人。 “皇上,臣以为督公早已在水患初现的时候就已向您禀明了。”杨相吃惊地喊道,“臣当时特将此事告知过督公,督公却让臣放宽心,不必重复向您禀告此事。” 他的话里显然藏着潜台词。在场的都是人精,谁会听不出来?要是这话被证实了,盛邛指定吃不了兜着走。 盛邛无语地瞪回他一眼。简直是飞来一口大锅,非要砸他头上。 第6章 阴狠宦官005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着他的话,陛下的脸色越来越黑。 “臣记得督公大人前几日确实上了一封折子,按道理应该言明了水患之事。如若没有言明,我想问问督公大人,你到底是何用意?”既然都已经摊在明面上针对了,杨相干脆质问地盯着盛邛,眼神狠厉。 他补充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盛邛抽了抽嘴角。一口又一口的锅,纷纷向他砸来。他此时很想把锅一拳砸碎。有没有可能杨相不经过自己也可以把事情上报给皇帝? 听了杨相的话,皇帝直接叫人找出了盛邛的折子,他认真地翻看了一会儿,才将折子合上。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叫人捉摸不透。 “说说吧,盛卿为何在折子里说江南水患与往年一样,百姓已安全撤离?”皇帝顿了顿,道,“盛卿刻意隐瞒此事,是想辜负吾的信任吗?” 盛邛能怎么说?难道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吗?盛邛无语地盯着皇帝身下的龙椅。 再见了脑袋,我今晚就要远航~ “望皇上秉公处理。”杨相露出严肃的神情。 接连有几个官员也跪下来请求道,“望皇上秉公办理。” 盛邛微微张开了嘴,发觉原身的人际关系好像处理得不怎么样,这么多人都不想让他好过,甚至都没有人替他求情。 他仰起头,闪着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皇帝。 皇帝不停地敲着扶手,很久才终于说道,“盛邛知情不报,在家中禁闭三月。” “皇上,这……”杨相有些不满。他本以为这次盛邛一定完了,没想到陛下罚得这么轻。 “吾意已决,杨相难不成是对吾不满吗?此事若深究,你们一个都逃不了。”皇帝冷哼一声。 “是。”杨相也不敢真的忤逆皇帝,除非他不要命了。 “江南水患,由林慕彻查,吾倒要看看是谁竟敢克扣赈灾之物。”皇帝下了旨令,“至于赈灾之事,由太子亲自去江南承办。” 皇帝说完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也不管底下的朝臣,直接离开了议殿。 “退朝!!!”一旁的小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或许还有官员想说些什么,但皇帝都走了,他们也没办法,只能先回去了。 盛邛摸了摸还在的脑袋,今天之事实在过于离奇。要不是他灵机一动,揣摩到皇帝对他奇怪的态度,他的脑袋已经搬家了。 “督公大人留步。”盛邛正要走,太子殿下却突然叫住了他。 被耽误下班的盛邛捏了捏拳头,咬着牙露出微笑来,回头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罪臣的吗?” 盛邛发散性地想,自己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完了,不会由内到外都变成太监了吧? “督公何必这样说,父皇此时正在气头上才会怪罪你。不过督公放宽心,水患之事本宫一定好好处理。”太子面色温和地说道,“不出一月,本宫必治理好水患。父皇气消了,督公的禁闭也能早日结束。” 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更生气了,可恶!盛邛无精打采地说,“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我被皇上责罚,太子殿下还是离我远些的好,免得被牵连。” 盛邛不管太子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走了。 “盛大人。”又有人叫住了盛邛。 烦死了,还让不让人下班了?“什么事?”盛邛微微垂着头,冷漠地问道。 林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才回,“以前是我狭隘了,盛大人并非谄媚逢迎之辈。以前诋毁盛大人的话的确出自我口,我向你赔不是。” 盛邛急着回府,摆摆手,道,“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他迫不及待地走了,林慕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盛邛不知道,在死心眼的林都尉心中,盛邛已经从一个奸诈小人变成了只言片语便救下数条侍从性命,对别人的恶语相向也丝毫不在意的圣人君子了。 第12章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下了朝的皇帝坐在御书房里,眯着眼,心里想着的正是此时早已回家的盛邛。 “是不是吾对他太过宽容了,一直惯着他,才让他以为自己做什么都不会被责罚?”皇帝自言自语道。 皇帝对政事不算特别上心,但也不是不管。百官递上来的折子他都会看。盛邛昨日没来上朝,那折子又是前几天递上来的,可皇帝对今日看到的那个折子却并不是很有印象。 皇帝皱着眉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研着墨。 “皇上啊,您怎么亲自动手磨墨?”太监总管张自泰跑进来,连忙接过了皇帝手里的墨棒。 “皇上是有什么忧心事吗?老奴没什么文化,皇上不妨说给老奴听听,老奴定当尽力为您分忧。”太监总管满怀敬意地说道。 “这么大年纪了,还油嘴滑舌的。”皇帝笑道。 “是关于你那外甥的事。”皇帝敛下笑容。 “这……”张自泰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吾既然愿意和你说,自然不会怪罪你。”皇帝叹了一口气,“你啊,陪着吾从幼年走到如今这个位子,已经几十年了。吾知道盛邛是你家的独苗苗,出于私心,吾也不想置他于死地。只是……” 皇帝再怎么说,也不容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 “皇上,在老奴心中,谁都没有您重要。”张自泰立刻表下真心,“只是有一事,老奴不得不说,我那个外甥虽然不争气,却绝对不会做出让您寒心的事。” “他以前的确一心一意地替吾着想。”想起过去的事,皇帝忽的有些动容。疯马的案子,要不是有盛邛为自己挡灾,他这把年纪摔下马估计够呛。 他瞧了眼满脸褶皱的张自泰,把今天议殿里的事说给了他听。 张自泰沉思了片刻,突然道,“皇上,前几日您龙体欠佳,睡得比平日早了些。有几本折子您说改日再批,还让老奴先拿下去。” 皇帝回忆了一下,说道,“吾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回事。” 前几日,盛邛的折子并不是在议殿递上来的,而是在天快黑了的时候特地送进宫里的,看着就有些急切。 皇帝记起来了,那时他有事,盛邛的折子他没来得及看。但折子送来得那么急,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说水患之事已经快解决了呢? “吾再想想。”皇帝揉了揉鼻梁,吩咐道,“你去把那折子拿来,吾再看看。” “是。”张自泰低下头,告退。 张自泰送完折子后,不便在御书房久留。他走出御书房,叫来了心腹小太监,“你去传信,让盛邛安心待在府里,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重新看了一遍折子,皇帝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他对盛邛的字迹还是很了解的。盛邛入宫以前大字不识几个,这手字也是入宫以后学的。那笔墨还是他赐的呢。 “字迹一样,这折子是他写的,应该没错。”皇帝因刚才被张自泰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即使没什么破绽,却也不太愿意相信。 御书房的窗户没有关,一片花瓣落了进来。皇帝正好心烦意乱,站起来,想走到窗子边上透透气。 明黄色的衣袖划过桌沿,恰好碰掉了案台上摊开的折子。 为了不被人打扰,皇帝已经让所有太监侍从都出去了。眼下没人,他也懒得再喊人进来,便顺手捡起了折子。 皇帝拿起来的正好是折子的背面。他刚要翻到正面放到桌上,却很自然地瞥见了折子背面的一个角上,本以为会有盛邛的签名,却什么都没有。 盛邛每次上奏折都喜欢在背面签个名,正常人不会察觉到这个地方。 皇帝第一次发现这事,还是因为他看折子看累了下意识用两个食指抵在折子后面,把折子竖起来看。有一次皇帝拿起奏折批阅时偶然发现自己的食指染上了一点淡淡的墨迹。 他明明把食指放在没有字的地方,怎么会有墨迹呢?翻过折子,皇帝看到盛邛的署名,忍俊不禁。 “倒是有趣。”皇帝后来发现知道盛邛坐上了督公的位子,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现在这个折子背面并没有盛邛的署名,如果不是他故意不写,那这个折子就不是盛邛递上来的。 究竟是谁搞的鬼?故意陷害盛邛? 但证据不足且惩戒盛邛的命令已经下了,皇帝脸色阴沉地合上折子,看来是有什么人在背后策划这件事。 皇帝生气不完全是因为盛邛被陷害,更主要的是有人为了陷害盛邛,竟然欺上瞒下。 胆大到敢利用帝王! 皇帝怎么能够忍受这种事情发生?臣下递上来的折子能被不知不觉地替换掉,他这皇宫怕是也不安全。 “来人!”涉及到自己的安危,皇帝当即喊来了暗影,“给吾彻查!” 他揉了揉眉心,又道,“私下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是。”暗影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如幽灵一般。 张自泰扬着一副慈和的笑容,稳稳地守在御书房外面。 收到小太监传信的盛邛惊讶地得知自己居然还有个亲舅舅,还是个太监总管。 难道太监这种职位也需要一代代继承下去?要是子孙单薄,不就绝后了吗? 心下觉得好笑的盛邛整个人瘫在躺椅上,不再想下去。其实禁闭也挺好的,又没有别的惩罚,权当放假了。三个月的假期也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 第13章 此时的盛邛正享受着生活的美好,绝对没想到,还有人为了缩短他的假期,偷摸地努力着。 盛邛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第7章 阴狠宦官006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通过各种旁敲侧击,盛邛大概摸清楚了府里的很多人,比如说不怎么爱说话的宋鹚。 巧合的是,盛邛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碰到宋鹚。比如他去找容平说事情的时候,宋鹚恰好也在容平那里。 盛邛一推开门,容平和宋鹚就停下交谈,齐刷刷地看向自己。 “呃……你们聊。”盛邛摇摇头,暗叹来得不是时候。 “督公是想与我们议论折子的事情吧。”容平立刻站起来迎人。 盛邛没有说话,只是用余光偷偷瞥了眼同样站起来的宋鹚。 “奴告退。”宋鹚垂下头,快速地朝盛邛行了告退礼。 盛邛的本意并不是想赶走宋鹚,只不过他站在那儿,全身散发着冷气,让人不太自在。 这一幕被容平看在眼里,督公似乎越来越不待见宋鹚了,相对而言更信任他。他低眉浅笑,这事对于他来说是件好事。 “督公,宋鹚虽有过错,但当日没有赶过来救您,并非有意。”容平说着给盛邛倒了一杯茶,“他有疏忽之责,说起来,我同样也有过错。当时跟着您一起去狩猎场,却被留在外围场,怪我考虑不周。” 容平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为宋鹚求情,也罢,就当抵了弄坏宋鹚剑穗那件事。 “事情与你无关,狩猎场内围的名单需要事先报备,你若冒然闯进去反而容易引来更大的祸端。更何况,此事发生得突然,谁都不能未卜先知。”盛邛闻言脱口而出。心里却忽地想起,疯马摔人的事情明明是他自己一手策划的,是他故意支走了宋鹚。 他这一念头刚冒出来,便再也止不住。他不由停滞了一瞬。什么?这件事竟然是他自导自演的。那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不敢再深想下去,盛邛抿了抿唇瓣,下意识地隐藏了这件事。 见盛邛沉默了一瞬,容平以为他不想再提起宋鹚那日的过错,也没有再说下去,只当盛邛因为念着两人的情谊,将此事轻拿轻放了。 “此外,借水患之事用奏折陷害您的幕后黑手我们得找出来。虽然很难,但兴许和疯马之事是同一方势力所为。”容平猜测道。他已经派人查了这两件事,却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寻到,只能说明幕后之人藏得很深。 “我倒觉得……不一定。”盛邛有点心虚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容平。 显然,自导自演的事情被原身瞒得死死的。容平和宋鹚都不知情。 盛邛自觉心地善良,为了不让他们伤心,决定……继续瞒下去。嗯,瞒得死死的。 “兴许疯马的事只是巧合。就算真有人动了手脚,目的是为了害马上之人受伤,他的目标也可能是皇帝。我虽然受了伤,但并不严重,多半是被误伤了。”盛邛脑子快速运转,半真半假地分析起来,“至于奏折的事,确实是被人故意针对了。” “嗯,您说的有理。”容平点点头,“但奏折之事,我们急不得。即使皇帝知道您是被冤枉的,旨令已下,为了他的脸面,并不一定会为替您主持公道。” 听了容平的话,盛邛更加明确皇帝手里那封折子不是他写的。他只交过一封关于水患的折子。至于奏折上的内容,不正是被他当作天书背了半天的内容吗?里面如实写明了有关江南水患的所有情况,字字真切。 “除非找到有力证据,证明您递上去的折子被人换掉了,否则您的冤屈洗刷不掉。”容平正色道。 “嗯,我会好好想想的。”大概弄清楚过去发生的几件事的盛邛并不想失去假期,于是有点随意地敷衍道。 出了门,回去的路上,他又碰到了宋鹚。宋鹚恭恭敬敬地行完礼,依旧是一副唯恐避他不及的样子。 盛邛想起刚才自己让他误会的态度,又想起了宋鹚快如魅影的身手,脑抽地喊住了他,“宋鹚。” 宋鹚停下来,似乎有些诧异,却还隐隐带着松了口气的感觉。 “府里谁的武功最厉害?”盛邛瞥见宋鹚手中的寒剑,被闪到眼睛下意识眯了眯。为了找补一下,他只好板着脸问道。 宋鹚站得笔直,认真回道,“您是想问这个月的排名吗?” “排名?”盛邛嘀咕了一句,含糊道,“啊,似是的,谁排在了第一?” 宋鹚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低眉顺眼地吐出一句话,“是奴。” 督公府每月都有一次比武,实力最强者成为新的侍卫首领。自宋鹚加入以来,他一直蝉联榜首。 盛邛心里打起了小算盘,看着宋鹚的眼神格外热切。“你最近忙吗?”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朝宋鹚靠近一步,笑眯眯地问道。 “不忙。”宋鹚实诚地回答。 自从督公摔下马后,没再让他去执行什么任务。或许是他做得不够好,宋鹚低拢睫翼,藏住了眼底失落的寒霜。 这不就巧了吗?盛邛试探地问道,“那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宋鹚立刻跪下来,执起寒剑于额前行礼,态度无比诚恳,“您说什么奴就做什么。” 怎么突然行这么大的礼?盛邛稍稍被吓了一跳。还是没能适应动不动被人跪的事。 第14章 他想了想,赶紧扶起宋鹚。 “你跟我来。”盛邛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 那日上朝,有很多人都跳出来了,他无法确定水患之事到底是谁在陷害他。 盛邛喜欢假期。但如果人人都能随意污蔑他,他早晚得嗝屁。所以他必须找出那个使坏的家伙,上演一下杀鸡儆猴。 “是他们先使诈的,也不怪我缺德。”盛邛露出阴恻恻的笑容,颇像个反派。 月黑风高的夜里,正常人都睡下了。但盛邛没有。 “东西拿来了吗?”盛邛打开门缝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才把穿着夜行衣的宋鹚一把拉了进去。 “嗯。”宋鹚打开了手里拿着的包裹。 包裹里尽是些茶杯蜡烛的无用之物,很多东西除了看起来贵重,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盛邛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问道,“不是让你拿点那啥一点的东西吗?” “奴不知。”宋鹚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不解。 盛邛无奈扶了扶额,小声说道,“我给你举个例子,比如说后妃的贴身之物,比较特别的那种,这下你懂了吗?” 宋鹚冷冷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倒透露出一点傻乎乎的感觉。 盛邛忍不住笑了笑。“这好像是我府里啊!”他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刚才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他是有病吧。 宋鹚安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天生不会笑,可眼角却被盛邛的笑感染了一分。 他冷若寒霜的脸温和下来。 “失策了,你去过一次皇宫,现在那里肯定比刚才难进了。”盛邛看着地上这堆从皇宫里偷出来的东西,不禁摇了摇头。 “没人发现,再去一次也一样。”宋鹚认真地说道。他的轻功比剑术更胜一筹。 盛邛抽了抽嘴角,这么强的吗?还是说皇宫守卫很脆弱? 无所谓了,这对盛邛来说是个好消息就行。他伸出手指盘算了一下,“你再去皇宫偷一次,注意千万不要被发现。然后我们再找个冤大头……” 找谁当这个冤大头呢?盛邛摸着下巴思索,笑容邪恶。 三皇子李浔阳?算了,已经坑过他一次了,还是下次再坑他吧。小绵羊总要养肥了再宰。 太子殿下?看着有些深不可测,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底细,把他惹急了也不太好。况且他好像还没做什么,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那就只剩下,丞相大人了。 嘿嘿……嘿嘿……嘿…… 要说丞相大人也是个奇葩,家中只有一个夫人,妾室通房都没有,但外面却养了一群莺莺燕燕,只是没敢让他夫人发现。 过了几个时辰,宋鹚成功完成了盛邛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回来的有点迟,天都快亮了。 “你不会是去看热闹了吧?”盛邛转了转眼睛,猜出今天晚上一定不太平。 宋鹚摇了摇头,把他在外面看到的事都告诉给了盛邛。 盛邛听完后十分吃惊,他只是想让丞相夫人发现那些东西,给杨相找点麻烦,谁曾想杨相恰好在今夜找借口去他的莺莺燕燕那儿了。 “所以你不仅找人引丞相夫人发现了那些我特意让你偷来的东西,你还把丞相的行踪也透露给他夫人了?”盛邛惊讶地问道。 丞相夫人一直以为杨相大晚上出门是去找同僚议事的,结果居然去温柔乡里的。 性子直爽的丞相夫人知道了丞相在外头的住处,直接杀了过去,当场撞破丞相和一个打扮妖艳女子的卿卿我我。 当时,丞相夫人揪着杨相的耳朵,“好啊你,竟然在这里鬼混。我就说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事情这么急,非要在这个时候谈?你家里藏着别的女人的衣服,还在这个时候到外面和不三不四的女人苟且。要不你干脆把我休了,好成全你!” “什么衣服?没有啊,夫人,我只是一时昏了头。你原谅我,我下次肯定不会犯了。”杨相带着哭腔,连连求饶。 他的夫人与他是青梅竹马,从小就一直欺负他。他把她娶回家后,对她也又爱又怕。 杨相想息事宁人,怕夫人与他和离是一方面,怕影响仕途又是另一方面。 丞相夫人冷笑一声,“你猜我把这事告诉姐姐,她会如何替我主持公道?” “夫人,这种小事就不要叨扰皇后娘娘了。完全是误会,对,误会。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也不想看着为夫丢掉头上这顶乌纱帽吧?”杨相试图说服夫人。 夫人还没说点什么,就听到屋外一声巨响。 原来是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见情况不对,偷偷跑了出去。女子听到屋里的争吵声,心里更加惶恐了,一个没注意,直接从楼上滚了下去。 “阿柳!”丞相听到动静立刻跑了出去,看到的却是女子的惨状,顿时心急如焚。 丞相颤抖着手去探女子的呼吸,他一个踉跄地跌在了地上。 “阿柳死了。”杨相喃喃道。他在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丞相夫人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是无限悲凉。她知道,有些事情无法挽回了,命也好,情也罢。 这场闹剧最后变得人尽皆知。 丞相夫人要和离,丞相不同意。丞相夫人连夜去了趟皇宫,找她姐姐。 “杨相养了不止一个女人?这也太大胆了!”皇后一拍桌子,气愤不已。她本想着那个女子人都死了,她的妹妹年纪不小,对方是丞相,所以并不太赞同她和离。 第15章 可她也没想到,看起来与夫人恩爱无双的丞相竟是如此恶心。 “妹儿,你真的狠下心要与丞相和离?”皇后问道。 丞相夫人坚定地点了点头,“他如果一直藏着掖着,不让我知道也就算了。可如今都捅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这是直接扇我脸啊!” 皇后眨了眨眼睛,对她说道,“既然如此,本宫有一计。你直接把丞相告到大理寺去,就说是他杀了那个女人。” “这……那个女子是失足死的。”丞相夫人有些不解。 皇后拍了拍她的背,道,“傻妹子,人的确不是他杀的。大理寺会查明真相,但一旦查起来,他的腌臜事天下尽知。到时候本宫向皇上请愿,让你与丞相和离,替你再重新找门好亲事。本宫的妹妹,有大把的青年才俊都盼着把你娶回家。” “姐姐你莫说笑了。”丞相夫人笑了笑,放下心中的担子,心情愉悦了不少。是丞相对不起她在前,就不要怪她不念旧情了。 “小妹别皱着眉了。”皇后宽慰她道,“内务府新到了一批衣裳,除了皇宫里,其他地方还没有呢。你挑挑看,有喜欢的便带回去。” “谢谢姐姐。”丞相夫人笑着同皇后一起去看新衣服,却没想到她在看到新衣服的一刹那,整张脸都僵住了。 “怎么了?”皇后察觉到了妹妹的反常。 丞相夫人把眼前的一切消化了良久,才问出了口,“姐姐,你确定这些衣服其他地方没有?” 她想了想,还是把在家中找到了与这些款式几乎一样的衣服这事告诉了皇后。 “我也是因为那些衣服才怀疑他的。”丞相夫人说道。最可怕的是,那堆衣服里还有男人穿的。 皇后疑惑地摇了摇头,“可这些衣服是昨日才被人送来的,布料都是用的极为珍贵的流云锦。旁人不可能有的。” 这事复杂了,丞相胆子再大,应该也不敢私通后妃,这是死罪啊! “这样吧,你把这事也一并告知大理寺,本宫也会同皇上说的。”皇后沉吟片刻,决定道。 第8章 阴狠宦官007 杨相这回真出洋相了。他第二天装作没事人一样地去上朝,却发现同僚们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他总觉得他们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但当他看过去的时候,说话声又停止了。似乎是在故意捉弄他,但他又没有证据。 “你们在说什么?”杨相只好找了个熟识的官员,厚着脸皮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在说昨天看的一场戏,很精彩,打算下次再去看呢。”那个官员客气地回答,看着他的目光却带着一丝戏谑。 百官之间消息很灵通,他们都知道了杨丞相昨夜的那场闹剧。有外室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唯独杨相如此丢脸,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搞得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了,面子全丢尽了。 朝会开始,杨相再疑惑也只能按下不表。 “林慕今日怎么还没来?”皇帝坐下后问道。 小太监附耳过去,皇帝才知道大理寺临时接到了一起特别的案子,不知道如何处理,林慕被他们找去帮忙,因而请了假。 皇帝听到最后有些诧异,报案人居然是丞相夫人。杨相的事皇帝也听说了,但毕竟是臣子的私事,他也不好直接在议殿上讲。 可现在性质却有点不一样了。 “杨相,朝会后你留下一会儿,吾有事要问你。”皇帝脸色沉沉地说道。 皇帝的表情看得丞相心里直发慌,他大概也没有想到,他的夫人会去大理寺告他。 朝会后,皇帝坐在御书房里,自顾自地看着奏折,似乎是刻意冷落丞相。 杨相无可奈何,虽然站着却冷汗直冒,比直接跪着还惶恐。 “皇上,林都尉求见。”张自泰突然进来对皇帝说道。 “嗯,让他进来。”皇帝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皇上。”林慕进来时行了礼,起身后莫名其妙刮了杨相一眼。 “案子处理得怎么样了?”皇帝淡淡地问道。 “回皇上,大理寺尚未完全查清案子。不过大致可以确定,死者是因为意外跌落才去世的。但不排除死前受到过惊吓。”林慕的目光如同一把把刀子,不停地往杨相身上扎。 “知道了,你协助大理寺把案子查清楚。水患之事也不可松懈,辛苦你了。”皇帝挥手让林慕下去。 “至于你,”皇帝说着看向瑟瑟发抖的杨相,“说起别人的罪过时巧舌如簧的,怎么,轮到你自己就不吱声了?” “别人”在这里特指盛邛。 “皇上,老臣知罪。”杨相识趣地跪了下去。 皇帝心烦,懒得正眼瞧他,“吾不想听你说那点破事,吾与你毕竟君臣一场,也不愿背上寒了老臣心的骂名,你就自请罚吧。” “老臣请罪,愿自罚三年俸禄,撤去丞相一职。”杨相深谙皇帝此刻的心思,磕头说道。 “撤职便算了,吾记得长安街有半条街的铺子都在丞相名下,不如就自愿上交国库吧。”皇帝敲了敲桌子,丝毫看不出是在威胁人。 “老臣自愿奉上。”杨相没想到皇帝下手这么狠,长安街是京都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之一,这里的铺子个个价值不菲。 “对了,既然你对不起你的夫人,不如就与她和离,省得再闹出这种有辱门楣的蠢事!”皇帝冷哼道。 第16章 “这,恐怕……”杨相咬了咬牙,见皇帝沉下脸,终是道,“是,老臣遵旨。” 杨相对自己的夫人是有感情的,即使她去大理寺把他告了,心里也觉得这也只是因为夫人气急了,他能理解。 “夫人,你能不走吗?我把那些女人都遣散了,现在只有你了。”回到家发现夫人真的要走,杨相哭丧着脸试图挽留她。 “你是因为被皇帝要走了长安街的铺子,丢了大半身家,才装出这副样子。如果我没发现那些事,你难道要骗我一辈子?”前丞相夫人怒极反笑,“你坐上丞相这个位子,有一半的功劳都来自我,你是舍不得我这个钱袋子吧,哼!” 她说完毫不留恋地走了,还带走了丞相府大半的仆从,那本就是她自己带来的。 盛邛听说了丞相家事的后续,扬了扬眉头,深藏功与名。 不曾想,还没开心多久的盛邛第二天就被皇帝召去上朝。 不是说好了三个月的吗?骗小孩呢!没有办法,盛邛不情不愿地起了个大早去上朝。 没想到这回其他人对他有点热情过了头。而杨相今日却没有来上朝,听说是告病在家。 “盛卿受苦了。”皇帝出现的第一句话便是慰问盛邛。 盛邛动了动眉毛,眉飞色舞,“不苦不苦。”他在府中其实挺舒服的,吃喝玩乐,不要太开心! 盛邛默默加上了一句,“臣知道,皇上是为了磨练臣的意志。皇上一片苦心,臣不敢辜负。”要不还是让他回去吧。 “盛卿的折子在别处找到了,里面句句都是对水患之事的阐述,言辞恳切,还写了诸多解决的办法。之前那封假折子,定是有人要陷害盛卿,吾必会替盛卿讨回公道。”皇帝义正言辞地解释道。 盛邛心里难道没数吗?真折子是他亲手交给宋鹚,吩咐他连同那堆从皇宫偷来的东西一起丢到丞相府里。 他努力了半天,皇帝现在却一点都没提到丞相,不是想包庇杨相就是有别的什么企图。 盛邛越看越觉得他不顺眼,再加上他还随意终止自己的假期。不是都说皇帝金口玉言吗?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此时,太子殿下去了江南赈灾,杨相告病在家,林都尉查案子去了,剩下一个傻不拉叽的三皇子,朝会简直无聊透顶。盛邛刚开始上朝,就已经迫不及待想下班了。 他开始无聊地抠手指。 好不容易熬到退朝,盛邛想顺便在长安街逛逛,谁知道有个人一直跟着他,令人扫兴。 盛邛走走停停,最后实在忍不了了,转过头,正好撞上李浔阳,磨了磨牙,“三皇子,能别跟着我了吗?” “这条路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何况那些铺子都属于国库,本殿下还不能走吗?”三皇子后退一步,打死都不承认。 盛邛不想和傻子争辩,抬脚就走。 三皇子满脸得意,以为盛邛屈服在了他的威严之下,于是大摇大摆地跟在了盛邛后面。 “三皇子,我请你吃饭好吗?”过了一会儿,盛邛顿了顿脚步,摸着腰间容平给他的钱袋子,微笑着对李浔阳说。 “你不会是想收买我吧?本殿下才不是那种给点蝇头小利就能摆平的人。”三皇子仰着头,高傲地说。 有毛病!盛邛暗骂一句,脸上却满是无奈地说,“既然三皇子不愿意,那就算了。” “等一下,本殿下有说不愿意吗?今天就要让你大出血。”三皇子轻易就中了盛邛的激将法。 “三皇子请。”盛邛颇为惋惜地看了看自己的钱袋子。 李浔阳一看更加开心了,特地走在盛邛前面,然后挑了一家看着就很贵的酒楼,也不问问盛邛,直接进去了。 盛邛只是笑笑,跟着进去了。只是他莫名觉得这里有一丝不对劲,暗处好像有很多双眼晴在盯着他们。 “要间包厢,上最贵的菜。”李浔阳进去后熟练地喊道。 “阳阳来过这儿吗?”盛邛坐下来,轻声问道。 “我当然来过很多次了!对了,你别这么恶心地叫我!”三皇子完全不知道自己磕巴得都忘记自称为本殿下了。他潜意识里已经被盛邛坑怕了。 盛邛了然,李浔阳一看就没来过这家酒楼。以盛邛从前逛过那么多家酒楼的经验来看,这家酒楼一定有问题。不仅全是包厢,他们坐下这么久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出现,暗处的目光却更甚了。 菜一上来,三皇子立刻下筷,深怕不能坑盛邛一把。 盛邛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阻止李浔阳。他慢悠悠地看着李浔阳吃,自己却一口都没尝。 “你说了请客,不会食言吧?”三皇子吃到一半,突然质疑起了盛邛。 盛邛摇了摇头,直接把钱袋子放在了桌上,他能感觉到暗处的目光更加猛烈了,不由勾起嘴角扬了扬。 “五百两银子?你们抢钱啊!”到了伙计报价格的时候,李浔阳吃惊地喊道。饶是不用他付钱,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再贵的菜,哪里值得了五百两,五百两都能买下这间酒楼了。 “客官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是正经生意人,每道菜都是由上品食材烹饪而成的。你既然吃了就该付钱!难不成客官想吃白食?”酒楼伙计的身后突然涌出了一大帮子壮汉。 “是他付钱,不是我。但你们竟敢威胁我,你们可知道我是……”李浔阳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迷迷糊糊地倒在了桌上。 第17章 一把刀被酒楼的人直接插在了桌子上,伙计笑着转头对盛邛威胁道,“既然是你付钱,那就爽快点。想来你也不希望这位公子哥就这么一直睡着吧。” 说实话,盛邛巴不得李浔阳一直昏迷着呢,省得烦他。 盛邛露出害怕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我只带了二百五十两的银票。菜都是他一个人吃的,要不我把他送给你们了,抵了剩下的二百五十两?” “想得美,我们上面有人,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也只能采取一些别的措施了。”伙计恶狠狠地说道。 盛邛认真地想了想,挠挠头,“不用了,其实我不太喜欢喝酒。” 酒楼的人被惹怒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比他们还要猖狂的人,正要把盛邛抓起来。 盛邛现在这具身体,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怎么办?真是太可怕了!他瞬间起身。 酒楼的人还没碰到盛邛,瞬间被暗器割破手。是暗地里一直保护盛邛的宋鹚出的手。 “什么人?他奶奶的好痛!”暗器里有毒,他们疼得倒地直翻腾。 趁酒楼里其他人还没赶来,盛邛立刻机智地跟着宋鹚跑了。至于李浔阳,管他呢。 宋鹚一个人其实完全打得过酒楼里的那群壮汉。但盛邛目前还不是完全清楚他的水平,因而错过了这个机会。盛邛不提,宋鹚自然不会有异议。 所幸盛邛不知道,不然肯定后悔。直接解决掉这些人,也不至于多受累了。 此时他正努力地往前跑着,一边跑一边摸了摸银票,嗯,还在身上。他放心了。 第9章 阴狠宦官008 “要不你先回去搬救兵。”走到一半,盛邛眸光闪熠,摩拳擦掌地对宋鹚说道。心里打起了借此立功机会换假期的歪主意。 宋鹚点点头,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盛邛背着手,慢悠悠地在街上散步。别说,街上还挺热闹的。 “抓住他!”酒楼的人却突然追过来了。原本在街上的人们赶紧四处逃开,唯恐被牵连丧命。这伙人可不好惹。 不是,抓他一个人有必要派这么多人吗?盛邛懊悔起来,早知道让宋鹚把自己也带回去了。 他当机立断,推倒了一个垃圾车后,撒丫子地往前跑。 跑了一会儿,追他的人还是没有放弃,反而越追越近。 “年纪大了,跑不动了。”被羸弱的身体拖累,盛邛不得已慢下来,扶着腰直喘气。 “他没力气了,快追!”酒楼的人一看到盛邛快跑不动的样子,立刻如饿虎扑食般地冲了过来。 盛邛眨眨眼,我要一命呜呼兮~ 他摸上钱袋,做好向他们砸钱的准备。没人不爱钱,人一乱,他就能轻易跑路。但巧的是,他正好看到了附近巡逻的守卫军。 盛邛当场停了下来,一脸从容。酒楼的人见他不跑还以为是他怕了,立刻冲到了他面前。 “怎么不跑了?刚才不是很猖狂吗?”他们把盛邛当作小可怜一样地欺负。 盛邛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们身后,酒楼的人下意识看过去,正好对上了满脸肃穆的守卫军。 “……” “哈哈,军爷好!这家伙吃饭不给钱,我们只是想带他回去付钱,没闹事。”酒楼的人不敢轻易招惹守卫军,守卫军上头是皇帝。 盛邛默默地溜达到了守卫军旁边。 “您们可不会包庇赖账的人。”酒楼的人赔笑着,偷偷瞪了盛邛一眼,就要把他拉走。 瞬间,齐刷刷地,守卫军手里的武器对准了他们。 “军爷这是干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做啊。”他们连忙低头解释道。 “欸,盛大人,好巧!”从守卫军里面探出脑袋的林慕喜盈盈地对盛邛说道。因为林慕平时不怎么露出和善的笑,有点生疏,所以此时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滑稽。 “咳咳,林都尉严肃的样子更顺眼些。”盛邛别过眼,委婉地建议道。 “不过遇见林都尉确实很巧。”盛邛意有所指地感叹了一下。 “我正好在办案子,找守卫队队长帮忙。盛大人呢,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林慕真诚地问道。 盛邛蓦然想起被他抵押给酒楼的倒霉蛋三皇子。 “他们开黑店,还抓了三皇子!”盛邛当即指着酒楼那帮人,真情实感地控诉道。 “都抓起来。”守卫队队长显然也是认识盛邛盛大人的,立刻指挥道。 酒楼的人一听到他们说“大人”什么的就感觉不对劲,但不敢在守卫军面前逃走,否则罪加一等。谁能想到他们这么倒霉,迷晕的那个人是个皇子,招惹的人正好背景深厚。 很快,三皇子被解救出来,谋害皇子和朝廷命官的证据确凿,酒楼的人免不了牢狱之灾,酒楼没多久就直接倒闭了。 等后来酒楼的主人某个皇子回来时,发现自己经营那么久的酒楼没了,本就不喜盛邛的他恨不得直接弄死盛邛。 盛邛与林慕告别后,独自一人朝着府邸的方向走去。宋鹚搬的救兵还没赶来,督公府和长安街隔得挺远,幸好事情完美解决了,也用不着救兵了。 马上,盛邛默默收回了这话。因为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堆杀手。不知是谁派来的,看上去很专业,目光锐利,似乎存了取他狗命的决心。 应该不是酒楼上头的人派来的,他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集齐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报复他。也不太可能是三皇子,他到现在都还没醒,看着也不像那么厉害的人。 第18章 盛邛还没思考出谁是幕后黑手,这群杀手已经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了。 “有事好好商量,别动手动脚好吗?”盛邛眨了眨发亮的眼睛,得到的却是杀手无情的攻势。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被砍死,成为他们的刀下冤魂了。盛邛猛地后退一步。 杀手们却速战速决,全部涌上来,把他团团围住。 此处偏僻,路上无人。十几把刀齐齐往盛邛身上戳去。要是真被打到,大概要被捅成马蜂窝了吧。 危机时刻,盛邛下意识念起口诀,“齐天问道,道度众生,破——” “不会是傻了吧?”杀手们心里有点无语。这人太不禁折腾了,他们还没动手刺下去,他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态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杀手们手里的刀突然开始嗡嗡作响。紧接着,十几把刀主动脱离他们的手,瞬间飞到空中。 盛邛喜眉笑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果然,危急时刻他的法术还是生效了。 “齐天问道,道度众生,杀——”他想着把下半句口诀也念全了,语气森然。 饶是再专业的杀手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傻眼了。 十几把刀在空中围成了一个扇形,反而向它们的主人刺去,又准又狠。被刀刺伤的杀手们瞬间倒在地上,给盛邛让出了一条生路。 盛邛立刻冲出去,身后的杀手们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追。 盛邛刚跑出去不远,突然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嘴里飙出一口血,一头栽在了地上。 还在犹豫的杀手们互相对视了一秒钟,当下就追了上去。 宋鹚和容平带着人马赶到时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宋鹚直接跃去,一个剑花甩去就击倒了追在最前面的几个杀手。 “一个都不要放过!”容平带着侍卫围住了本就受伤的杀手们,目光狠厉。 盛府。 终于得救的盛邛昏迷了很久,久到不禁让人怀疑他是想把失去的假期直接睡回来。 “怎么样了,还是没醒吗?”容平围在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 胖大夫作揖道,“几种毒依旧在督公的身体里互相制衡着。督公本就身体不好,又接连受了伤,这次还严重到吐血了。卑职无用,无法判断督公什么时候醒来,只能听天命了。” 容平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盛邛。 “这条路明明不好走,我劝过您,却没有用。您总是那样固执,就会一条路走到黑。”容平心中清明,似乎想起了往事,连他手里那把团扇上的牡丹都仿佛失了国色。 盛邛对周遭的一切一无所知,此时他被困在了梦魇之中—— 他梦见自己死了,死在一座牢狱里。 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他纵横朝廷好多年,在世人眼里是个大奸臣。可最终却被捏住把柄,以谋权篡位的罪名被太子抓了起来。只不过太子还没做什么,他只是受了点微不足道的刑,便死在了幽暗的狱中。 虽在梦中,盛邛却仿佛切身感受到了那种痛苦。困于牢中,他的五脏六腑衰败,心下绝望。 因为不想再承受,他自尽了。他孤零零地死在牢狱里,死于自杀。 一滴泪从盛邛眼里缓缓落下,他终于从梦中醒来。 盛邛坐起来,发现宋鹚和容平都守在他身边。 “我睡了多久?”盛邛捂着嗓子,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失真。印象里,他记得自己被一群杀手追杀,然后就昏了过去。 至于口诀法术什么的,盛邛完全没想起来有这回事。 “十日。”宋鹚回道。 容平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被胖大夫把过脉,诊断为无碍后,盛邛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发呆。 因为梦里的经历,盛邛隐约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之处。他不会有什么大病? 盛邛沉思了一会儿,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镶嵌着玉石的匕首。 “督公!”容平突然闯了进来。 盛邛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匕首随之掉下,弹到被子上,又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幸亏有被子挡着,他默默地拍了拍自己受惊的小心脏,接着往地上看去,那把匕首上的玉石被磕坏了一个角,真是令人肉痛! 盛邛露出了悲怆的神情,为贬值的匕首哀悼。 容平眼疾手快地拿走了地上的匕首。 “督公的身体一定能够治好的,您不要想不开。您的路还长着呢。”容平安慰道。 这下匕首都被没收了,盛邛有点委屈,他本来是想拿着这把匕首出去换钱,然后偷摸地大吃一顿。 他都得大病了,就不能吃顿好的吗?凭他对容平的了解,生病的事情说开了,容平肯定管得更严,往后天天“虐待”他,只让他吃青菜。 呜呜呜,想想就很惨。 “你觉得,我能吃烧鸡吗?”盛邛试探地问道。 “您刚受了伤,要忌口。”容平轻轻摇头,松了口。他明白他误会了,督公还有吃东西的念头,眼里也并无死意。 早知道,盛邛还不如在请三皇子吃饭的时候就把想吃的都吃了。反正都要挂了,被菜毒死总比在牢里凄惨死去要划算吧。 “话说,也不知道三皇子死了没。”挥掉脑子里这些胡思乱想的盛邛突然想起了李浔阳,有点好奇地问道。 第19章 “他命大。”容平气得哼了一声。都怪三皇子,不然盛邛早早回家也不会出事。 隔日去上朝的盛邛如愿看到了三皇子,只是他看起来黑眼圈很重,走起路来也很虚,还没盛邛看起来精气神足。 “阳阳早上好。”盛邛凑上去打招呼。 三皇子看到盛邛就气不打一处来,刚想骂他,又想起这是议殿,突然就泄了气,不再理会盛邛。 他觉得盛邛真的很邪门,每次遇到他就准没好事。 “三皇子生我气了?”盛邛眉眼带笑地问道。他发现无聊的时候捉弄三皇子也挺有趣的。 “你别太得意,多的是人看你不顺眼,要你命。”三皇子冷笑道。 盛邛故意不告诉他那个酒楼有问题,还眼看着他吃下那些被下了迷药的饭菜,就是想看他出丑。幸亏盛邛也遭了报应,昏迷了十天,活该! 看来真不是他下的手,盛邛确认这件事后,微笑着踱步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第10章 阴狠宦官009 盛邛走到前面,突然发现和他毗邻的杨相到现在都没有人。朝会快开始,这个杨相怎么回事,告病在家的时间比他还长? 盛邛眼睛一转,想着下朝之后一定要去拜访杨相,向他请教一下装病之道。这时,突然有个小太监悄悄告诉他,杨丞相已经告老还乡了。 还乡?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个偷懒的办法听起来真不错,一劳永逸。 盛邛忽地一想,杨相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年轻,但岁数应该也没老到可以退休的地步。 以他对杨相的那一点点了解,哪怕名声扫地杨相都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地来上朝,脸皮之厚让人佩服。他怎么可能舍得回家种田,划掉,退休享福呢? “盛大人千万不要说出去,奴才也是道听途说的,据说杨相是被上头逼着辞官的。他的府邸里被搜出了很多不应该藏的东西。”那个小太监悄悄地在盛邛耳边说道。 除了盛邛,其他人并不能听清小太监到底在说什么,但那一双双冒着八卦之火的眼睛都快贴到盛邛身上去了。可恶,好想知道啊。当佞臣知道消息的速度就是比他们快。 “他藏了什么?”趁着皇帝还没来,盛邛好奇地问道。 那个小太监左顾右盼,用眼神扫退了其他官员的好奇之心,在盛邛耳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话。 盛邛听后整个人都无语了。小太监一直强调是道听途说的,但盛邛知道这个八卦是真的,他还知道是谁干的,因为幕后主使就是他啊。 他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他上次让宋鹚去皇宫里偷东西丢到丞相府,宋鹚居然一字不差地按他的吩咐去做。 宋鹚不仅听话,甚至听话过了头。他把后妃的贴身之物偷了出来,顺带着皇帝的里裤也偷了出来,一起扔到了丞相府里。这东西倒确实特别…… 后面的事就更离谱了,皇后把后宫失窃的事情告诉了皇帝,还拐弯抹角地提到了她心里的怀疑对象杨相。 杨相怎么可能是这种变态?皇帝一开始并不相信,直到他发现自己也丢了好几条里裤。 干其他有违纲常的事,皇帝还能怀疑对方可能有谋权篡位的心思。但偷他里裤算怎么回事?皇帝气得立刻让暗影去丞相府探查。 丞相府里,杨相因为与夫人和离伤了心,患上心病,身体也日益消瘦,故而告了假。他绝对没有想到,他的宅子里竟藏了一堆大逆不道的东西,甚至还有皇帝的里裤。 皇帝觉得此事实在难以启齿,于是草率地让丞相告老还乡了。 丞相在朝堂浮沉半生,想不到竟然因为这种事情被踢出了权力中心。 本来只是想坑丞相一把,没想到直接把他坑得官帽都没了的盛邛不禁挠了挠头。也不能完全怪他吧。 他无聊地撇撇嘴,以为这次朝会要像往常一样结束了,没想到在外征战的二皇子突然班师回朝。 他身披铁甲,逆着光,一步一步走进了议殿。步履坚定,身上还有一股肃杀的血腥味。这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淌过血的人。 看着就不好惹,直觉让盛邛默默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二皇子李时曜跪下来,脊背依旧挺直,向皇帝拱手道,“此战大捷,倭贼已降。” “好!好!好!”皇帝接过请降书,大笑道。 “对曜儿的奖赏吾可要好好斟酌,万不能委屈了大功臣。”皇帝一脸和蔼地看着李时曜。 “这是儿臣本该做的。”李时曜朝皇帝说完后站了起来,走到了太子殿下面前。 “皇弟年少有为。”太子殿下儒雅随和地夸道,笑意却不达眼底。 “皇兄谬赞,大丈夫理应肩负责任,而不是只会躲在后头,怂包一个。”李时曜意有所指地说道,“皇兄不介意本王站在这儿吧?”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回道,“皇弟随意。” “本王反而觉得皇兄这个位子不太适合。”二皇子李时曜说着看向另一边,指着盛邛所在的地方,“丞相今日怎么没来,不如本王就站在那儿吧。” 盛邛在一旁安静吃瓜,结果瓜没吃上,莫名其妙被牵连成了瓜。过来干什么?盛邛在心里呸了一声。 二皇子两三步就走到他旁边,故作熟稔地打招呼,“盛大人好。” “啊?呵……好,好!”盛邛尴尬地点点头,一边敷衍一边默默往另一个方向挪了一小步。 第20章 “本王是粗人,身上说不定带着死人的味道,盛大人不会是嫌弃本王吧?”李时曜歪了歪脑袋,故意问道。 盛邛连忙摆摆手,皇帝还看着他们呢,当他傻吗? “皇兄!!”李浔阳在突然后面喊了二皇子一声,看起来十分高兴。 “浔阳。”李时曜笑着回头,向他的弟弟点了点头。 盛邛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李浔阳转移他的注意力。一个杀神似的人,他已经树敌够多了,目前还是不要招惹了。 然而,二皇子李时曜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并不打算轻易放过盛邛,“没想到本王不在京都的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出乎意料的事情。”比如他好端端的酒楼,因为盛邛的一句话竟然直接倒闭了。 “是吗?”盛邛被他直勾勾地盯着看,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但想了想也没想到是什么。 “盛大人难道在害怕本王?本王又不是毒蛇猛兽。还是说盛大人做了什么亏心事?”李时曜不断朝盛邛逼近道。 皇帝因为李时曜刚立下了大功,对他下面的动作只能当作没看见,就是有点委屈盛邛了。 孤立无援的盛邛挠挠头,睁眼说瞎话道,“二皇子殿下击退倭贼、英勇无双,是我等楷模。殿下何必妄自菲薄,说自己是毒蛇猛兽呢?”猛还不好?莫名其妙。 二皇子被说得愣了一下,才言,“盛大人果然能言善辩,是个妙人。” 妙你大爷!盛邛无语地蹙了蹙眉,这家伙怎么没事找事。 这么想着,他却扬起了笑,谁还不会演戏了。 忍了二皇子一整个朝会,盛邛一下朝就立刻跑了,免得步上回的后尘。 盛邛回去就把二皇子回朝的事情说给了容平听。 “他是不是缺心眼,今日在朝堂上一直针对我。”盛邛趴在桌子上嘀咕,墨黑色的瞳仁里划过一道旁人看不懂的光。 “二皇子一年里大半时间都在外征战,与您向来不熟。他这么做估计有别的原因。既然想不起来得罪他什么了,那多半只能是因为利益上的事,您可能在无意中让他受了损失。”容平冷静分析道。 盛邛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他现在似乎暂时无法解决二皇子这个麻烦。毕竟他看起来可比三皇子聪明多了。 在家的李浔阳不由打了个喷嚏。 “督公,还有一事我没和您说。”这个话题结束,容平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犹豫。 “嗯?”盛邛坐直了身子,好奇地看向他。 “我有私事要出门一趟。”容平紧张地晃了晃手里的团扇。 “多大点事,那你去做呗。”盛邛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偷偷去厨房吃东西的事被发现了呢。 “您日后出去要带着宋鹚,出了事他好保护您。”容平见他答应,心里并没有松口气,而是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盛邛喜上眉梢,想着终于没人管,可以大吃大喝了。 “您的膳食我会让宋鹚盯着的。”容平出门前还不忘补充上这一句。 啊?盛邛如同被浇了一大盆冷水般,丧气极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容平这次出门,却是许久都没有回来。 容平刚走,盛邛就带着宋鹚从督公府溜了出去。美其名曰,感受京都的风土人情。 “宋鹚,这个给你,我上次看到你的剑穗好像断了。”盛邛随手递过去一个剑穗。 盛邛手里这个剑穗其实是在街上被一个商贩拉住才买的,很便宜。一个剑穗三文钱,那个商贩还强行买一送一,非要再塞给他一个。兴许是看他好看吧。 盛邛眨了眨眼,保持着递过去的动作。 宋鹚闪烁了一下冰冷的眸子,很快接过剑穗,系在了寒剑上。 盛邛心下莫名高兴,往前走着,忽然看到了一家名为“醉山楼”的酒楼,和从前去过的“醉仙楼”相似的名字让他心生好奇。 察觉到背后宋鹚的目光,盛邛心虚地定住了,他严重怀疑只要一抬脚,宋鹚就会拦住他。容平怎么走了还给他找个管着他的人,真是气死人。 盛邛能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想吃肉罢了。他眼睛一转,指着不远处茶楼,可怜兮兮道,“那个茶楼在卖特别好吃的绿豆糕,你帮我去买点可以吗?” 宋鹚看了看茶楼与酒楼之间的距离,立即点头,跑了过去。 盛邛扬起嘴角想,宋鹚真是个小可爱。 宋鹚提着绿豆糕,怕盛邛等着急了,正要赶回去,却在茶楼门口被人拦住了。 “有何事?”宋鹚冷冷地发声道。 “这位兄台有点眼熟,你们看他是不是很像一个人?”为首那个头上绑着巾带的男人伸手指着他,笑嘻嘻地说道。 “确实在哪儿见过。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刑云阁的第一杀手,准确来说,是前第一杀手,因为他已经被刑云阁给除名了,哈哈。”另一个人讥笑道,“不会武功也被废了吧?” 其他人听完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来者不善,宋鹚一手小心地拎着绿豆糕,一手执着寒剑,冷漠地扫视着眼前这群江湖人士。 “黧鸦,你以前也曾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杀手,怎么如今沦落到给人跑腿的地步?”看着宋鹚手里的绿豆糕,为首的人笑着直言,话里全是讽刺。 “与你何干?滚开。”宋鹚低声警告道。 第21章 这里是闹市,宋鹚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盛邛还在附近。偏偏有人自以为是,不知死活。 为首的人继续道,“你要是实在没有去处,不如求求我们,说不定我们心一软还能赏给你点饭吃。还有你手里的这把剑,识相点就孝敬给我们,我们勉强收下它。不然……” 第11章 阴狠宦官010 他们如此大胆是有原因的。以前打不过这位传说中的第一杀手,但今非昔比,他们早就听说黧鸦被废了武功被刑云阁赶出来。现在宋鹚落到他们手里,还不是任他们捏扁搓圆? 所幸宋鹚不知道他们脑子里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宋鹚是自愿退出刑云阁的,也没受到什么惩罚。阁主帮过他,他为了报恩才替阁主卖命,代号黧鸦。但是后来他想要离开,阁主打不过他,也只能同意。 退休后的宋鹚一直待在督公府,至于缘由,为了谁,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们站着和宋鹚对峙,一直死死地盯着他,虽然宋鹚武功被废,怎么气势还这么吓人?他们努力从宋鹚身上找出破绽。 他们忽视心里的一点怀疑,如果今日打败宋鹚,就可以名震江湖。宋鹚只有一个人,就算藏着保命的手段,也不可能打得过他们这么多人。 不要怪他们不讲武德,谁让宋鹚倒霉撞上地他们? 另一边,对宋鹚的情况一无所知的盛邛进了酒楼,忽地想起自己压根没带银子。但醉山楼的伙计已经热情地向他走来了。盛邛只能尴尬一笑,“嗯?好像走错了,再见。”说完他赶紧溜了出去。 盛邛跑到外面,刚好看到茶楼门口的宋鹚,正要过去,就看到一群人围着他。 怎么回事,出事了? 盛邛连忙走过去,所幸他们还没打起来。 “宋鹚。”盛邛顶着一群人渗人的目光走到宋鹚身边,悄悄问他,“你不会欠他们钱了吧?” 盛邛想着宋鹚连三文钱的剑穗都买不起,说不定真的很穷。 宋鹚摇了摇头,冷声道,“我不认识他们。” “那他们拦着你干什么?”盛邛想了想,震惊地猜测道,“不会是想抢你手上的绿豆糕吧?”这么想就对了,绿豆糕确实很好吃。 “别多管闲事,滚开!”为首的人恶狠狠地朝盛邛喊道。 盛邛被吓了一跳,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与此同时,宋鹚的剑已经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杀意四起。 “你们太不像话了,要吃绿豆糕自己去买,抢别人的算怎么回事?好了,你们快走吧。”盛邛躲在宋鹚身后同情地说道。 那群人闻言气坏了,冲上来要打他。 宋鹚仅仅用了几招就把他们全部打趴在地。 盛邛暗搓搓地冷笑一声,再一次运用他最擅长的特殊技能——把这群人统统举报了。看着这帮人被守卫军拖走的背影,盛邛掸了掸衣袖,叹了口气,“明明提醒了,偏不听。” “驾——”一辆马车突然疾驰而过。 差点被撞到的盛邛幽怨地望过去:“……”谁这么没素质? 马车已经行远,盛邛拉住拿出寒剑正准备追上去的宋鹚,“算了,我们还是先吃饭吧,你应该带钱了,对吧?”盛邛指了指醉山楼,暗示道。 宋鹚在盛邛无比期待的眼神下,点了点头。他面上毫无感情,心底有些疑惑,醉山楼明明是督公的产业,他却非要付钱。兴许是因为怕被容平知道,想装作旁人付钱遮掩一下。 宋鹚抿了抿嘴,没有戳穿盛邛。他向来是无条件服从盛邛的,故而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醉山楼。 “大人!”酒楼的伙计再次看到盛邛,眼神愈发火热。 盛邛记得这是刚才那个伙计,真巧,他扯起嘴角假笑起来。 这便罢了,结果其他伙计连同大堂掌柜一起迎了上来,热情得诡异。 盛邛莫名其妙就被他们热情地簇拥进了最贵的包厢里。 坐下来的盛邛环顾一圈周围,心沉了下去。 “大人要吃点什么?瞧我这张笨嘴,当然是最贵最好的菜!最近来了新品你一定要试试。”掌柜笑得满脸褶子都生动了起来。 盛邛摸了摸空空的裤兜,又揣测了一下宋鹚钱袋子的厚度,貌似他们吃不太起。 “不用了,”因为没带钱而后悔万分的盛邛胡扯道,“我今天就想吃点清淡的,来盘青菜!”天知道盛邛最讨厌吃青菜了,但青菜便宜。 盛邛看了看身旁的宋鹚,心想两个人点一个菜也太磕碜了,咬咬牙道,“再来碗土豆。” 掌柜一下子噎住了,赔笑道,“大人您别捉弄老奴了,老奴愚笨,不知这是何物?”掌柜弯着腰满脸无助。 但他心里却松了口气,大人这般捉弄人的样子才是正常的态度。虽受了几次伤,但兴许大人的身体没他想得那么糟糕。 莫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欺负人的盛邛拧着眉反思了一下。 “小葱拌豆腐总有吧?”他想了半天,终于吐出一个一定有的菜,问道。 “有!大人莫急,老奴这就命人去准备。您先喝点茶。”掌柜擦了擦满头的汗,替盛邛倒了一杯茶,赶紧退出了包厢。 砰的一声,掌柜太急以至于在外面摔了一跤,包厢外紧接着传来伙计的声音,“掌柜您没事吧?” “不碍事,来不及了,快去叫大厨做菜。”掌柜发出嘶的声音,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吩咐道。可不能让大人等急了。 第22章 隐约听到外面声音的盛邛捧着茶坐也不是,出去看也不是,这个掌柜怎么怪怪的? “宋鹚你坐。”不再想这事的盛邛见气氛安静下来,闲着无聊想说点什么,于是朝宋鹚问道,“你以前曾在江湖上为所欲为,啊不是,行侠仗义?” 盛邛这么问单纯是因为今天遇到的那群半吊子水平的江湖人士。他们似乎认识以前的宋鹚。 宋鹚紧握着手里的寒剑,脸色如一汪死水般,他的眼里快速闪过一点温柔的情绪,又很快消失,只剩下冷漠。 “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秘密。”盛邛挠挠头,见他为难,突然不愿意问了。比如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件事,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能理解。 “这剑染过很多血,好人坏人的都有。”宋鹚察觉他的情绪,轻声解释道。 他一直觉得,纯粹的好人和坏人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但事情总有例外。有的人无论做什么,在他心里都不是坏的。 自以为错话题正懊恼者的盛邛支着额头,干巴巴地安慰道,“剑生来就是要染血的,立场不同罢了,你不用想太多。” 寒剑是杀人的利器,可那柔软的剑穗却是残存的温柔。宋鹚松开了紧锁的眉。 盛邛倒了杯茶给他,“多喝热茶。”热茶暖身,人就不会一直冷冰冰的了。他总觉得宋鹚有时冷得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茶不要钱。 宋鹚看着热腾腾的茶,他的过去就如同茶上的雾气,没有形状又虚无缥缈,他的现在和以后或许可以变成杯中的茶叶,慢慢地在水里游荡,自由又有依托。他默默垂下眸子。 “大人,菜来了。”掌柜敲门得到同意后,立刻送菜进来。 话音刚落,好几个伙计跟着进了包厢,每人手里都端着几盘菜。 盛邛诧异地看着掌柜,青菜和小葱拌豆腐两道菜怎么也不可能变成这么多盘菜吧? 不会是强买强卖吧?有过类似遭遇的盛邛眼神无意暗了下来。 盛邛脸色一遍。这个世界很多人都会的——磕头求饶,又来了。看着掌柜惶恐的模样,盛邛意识到兴许他的“督公”身份暴露了。 “布菜吧。”盛邛深知正常讲话根本不可能让掌柜站起来,冷冷道。 “是,多谢大人。”掌柜满脸高兴地让伙计们把菜一一摆在桌上。 盛邛看着一桌子山珍海味,以及上面点缀的一丢丢的青菜叶,陷入了沉思。 “你确定我点了这些?”盛邛声音平缓得像一条直线。 掌柜捏着双手,十分老实地指着一道菜解释道,“这就是您点的小葱拌豆腐,小葱用的是特产的香葱,豆腐用的是水晶豆腐。您要是不满意,老奴再命人重做。” 盛邛震惊得用手扶住了额头,“这些菜,得多少钱?” “五……百两?”掌柜不确定地反问道。 差不多的套路,连要价都一样,盛邛不禁要怀疑京都所有酒楼都是黑店了。 “我没有带钱,你打算怎么办?”盛邛抱起手臂,决定耍无赖道。 “没有带钱……”脸上布满愁容的掌柜恍然大悟,“老奴明白了,五百两不够,您要一千两的。” 一千两? 盛邛还没反应过来,掌柜就快速拿来了一千两银票放在盛邛面前。 在掌柜的期盼下,盛邛一脸懵地收下了银票,还白蹭了一顿饭。 或许,这家酒楼人傻钱多吧。总之,大家都很满意这个结果。 “掌柜的,掌柜的,有个客人非要一字包厢。”气氛融洽的时候,一个伙计突然跑了进来,焦急地说道。 “你没和他们说这个一字包厢有人了吗?”掌柜恢复了沉稳的样子,丝毫没有刚才和盛邛说话时的忐忑。 伙计瞄了眼盛邛所在的方向,“我说了,可他们非说他们主人身份尊贵,只有最贵的包厢才勉强配得上。” “他们的主人是谁?”掌柜赔笑着看了眼盛邛,继续朝伙计问道。 “是……晟王殿下。”伙计磕磕巴巴地回答,表情很事害怕。 “二皇子,他不会知道什么了吧?应该不会,大人也不常来酒楼。”掌柜自言自语道。 “大人,望您允许老奴去处理一下这件事。”掌柜眼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晟王,说的就是二皇子?”盛邛听见了掌柜的前半句话,思索一番后果断决定道,“我吃得也差不多了,二皇子想要这个包厢,你就给他吧。别惹他。”毕竟他脑子有点病。 盛邛深有体会地擦了擦手,起身。 第12章 阴狠宦官011 出于一千两的情分,盛邛当然会让步,他可不希望这家酒楼因为得罪二皇子而关门。 主人都发话了,掌柜手脚麻利地命人打扫包厢,另一面叫人去迎接二皇子。盛邛则带着宋鹚偷偷溜了。 盛邛溜得太快,没看到之前那辆差点撞到他的马车上坐着正是二皇子。二皇子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个穿着披风、裹得严实的神秘人。 他们后脚进了盛邛刚待过的包厢,遣退了所有人,似乎准备商量要事。 “还请见谅,本王名下那家酒楼出了点事,只能约你在此处了。”二皇子垂着眼,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咱家倒无所谓,只是殿下确定此处安全吗?”神秘人露出冷笑。 第23章 “本王选的地方自然可以保证安全,况且本王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二皇子勾唇笑道,眼里是藏不住的野心。 “咱家既然选了您,这点信任还是有的。”神秘人呵了一声,笑道,“二皇子觉得眼下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没有什么能阻止本王得到想要的。所有挡本王路的东西,本王定会一一除去。”二皇子手中的茶杯顷刻间四分五裂。 “晟王殿下莫激动,咱家做的不就是帮您除去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之事吗?”神秘人阴恻恻地说道。 “太子算一个,不过他那副道貌岸然的虚伪样,本王实在瞧不上。”李时曜沾了沾溢出的茶水,在桌上写下另一个人的名字,“这人本王觉得更棘手。” 被迫“告老还乡”的杨丞相,其实是李时曜的人,虽是个蠢货,但蠢货也有蠢货的用处。谁曾想,他打赢倭贼回来丞相居然被人算计到官帽都丢了。除了盛邛他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么大本事和心机。 盛邛曾与杨相发生过冲突,盛邛不仅能立刻想出对策为自己洗清罪名,还能毫发无损地设计杨相。杨相陷害不成反被陷害,简直给他丢脸。 如果盛邛愿意为他所用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对自己的示好丝毫不理睬。 李时曜捏住拳头,恨得牙痒痒, “盛邛此人,心机深重。本王前不久试探过他,他说话滴水不漏,很难再找到他的把柄。” 神秘人突然沉默了,很久才回道,“他与我一样这辈子都不会有后代,又有何惧?殿下过于小心了。” “难道你不怕吗,父皇最近对他越发宠爱,你不怕自己的位子也被他抢走吗?”二皇子沾水用力碾过那个名字,桌上湿成一团,什么都看不清了。 “有些事情并非表象看到的那样。”神秘人站了起来,“今日时候不早,咱家就先回去了。咱家觉得二皇子不如把心思多放在太子身上,太子此人绝不容小觑。” “呵,不管是谁,本王都不会放过。”李时曜顿时身上溢出杀气。 …… 从酒楼离开后,盛邛就回了府。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向他报告道,说有位夫人找他。 “我认识吗?”盛邛迟疑地问道。 小太监摇了摇头,“小的从没见过那位夫人,不过夫人说您只管去见她,见了自会知道她是谁。” 盛邛心里莫名有点抗拒去见所谓的夫人。 虽然他总是嘴欠,但实际上并非遇事就退缩的人。他想了想还是站起身。 “宋鹚,你先回去吧,我去见见那夫人。”盛邛跟着小太监去了前院会客的地方。 一个女人的背影出现在他面前。盛邛走近,盘着发髻的女人看起来极有风韵,但她眼角的细纹和手上的老茧暗示了她的年纪应该不小。 女人坐在旁侧的椅子上,两只手抓成拳状,紧紧地贴在大腿上。她看上去似乎有些拘谨,不知为何主动来找他。 盛邛走过去,女人听到声音立刻站起来,直直地盯着他许久,眼睛里水盈盈的。她哽咽地说道,“阿邛,你高了好多,也瘦了很多。” 女人在看盛邛的同时,盛邛也在打量她。 一瞬间里,记忆连成了一条绵长的线,在盛邛的脑海里缠绕。这是原身的母亲。 “你来做什么?不是说过此生永不相见吗?怎么,如今竟然开始妄图情感了吗?”盛邛冷哼了一声,讽刺道。 话说出口后,他有些惊讶这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原身的情感影响了他。 女人显然被这些话伤到了,却还是解释道,“不是的,娘只是听说你受了伤,来看看你。你不想见我,娘理解,娘很快就回去了。” 女人说着说着似乎忍不住要落泪了。 “娘?真可笑。是你的好弟弟和你说了什么,所以你特地来警告我?因为我受伤才想来看看我?哼,我从马上摔下来,被人追杀昏迷了这么多天,你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才来?我说过与你不再相见。从前是,今后也是。”盛邛的眼里如同带着千年寒冰般,面上没有一丝动容。冷酷无情,阴狠毒辣。或许这才是督公大人真实的模样。 盛邛不喜欢看人哭,但他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记忆太多太乱,以至于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如何的吓人。 等他坐到正上方的座位上时,远远地看着那个女人,他心里才出现了一丝冷静。 这女人虽然是原身的亲娘,但两人之前似乎发生过很大的龃龉。 盛邛无法评判,但应当对得起原身。 “抱歉,我刚才失态了。你既然已经看过我,就请回吧。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去。”盛邛平静地看着女人。他曾是修仙之人,对亲情并无太大需求。他不是原身,即使曾被影响了片刻,此时心里也已经没了多少波动。 “阿邛,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你让我说完,我自己会回去的。”女人恳求道。 盛邛忍下讽刺的话,并不想和她有过多交集,脸色平静道,“你说。” 女人的脸上浮现诧异,她似乎没想到盛邛是这副态度。 “说,我还有事。”想回去休息的盛邛冷着脸催促道。 女人张了张嘴,捏住拳头艰难地说道,“我已有孕,很快你就能有个弟弟妹妹。” 女人看着自己并不显怀但实际已有好几个月的肚子,眸子里染上一丝慈爱。 第24章 盛邛没有吃惊和愤怒,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了。” “阿邛,我并不是想……”女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意戳到盛邛的伤心处了,有些后悔。 “好了,回去吧,以后别来了。”盛邛摆摆手,独自离开了。 女人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被下人请了出去。 盛邛回到房间,心里莫名有些惆怅和唏嘘。原身过去似乎遭遇了很多事。 他在侍从眼里之所以是可怕阴沉的,过去的经历和所承受的苦楚大概就是原因。 这般想着,盛邛突然觉得心口痒痒的,喉咙一滑动,嘴里尝到了一股血腥味。莫名其妙吐出这么多血的盛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宋鹚立刻出现在房里,从瓷瓶里飞快地倒出一颗药递给盛邛。 “我原来有病?”盛邛捏着药吞了进去,脸上有些震惊。 宋鹚犹豫地低着头,督公猜到自己生病但并不知道病得有多重。容平怕他多想一直瞒着他。可他如今已经开始吐血,恐怕要瞒不下去了。 “不是生病,是中毒,您体内不止一种毒。”宋鹚如实说道。上次昏迷也算的话,督公已经吐过两次血,情况更加严重。 “刚才那是解药?”盛邛回味了一下嘴中略带苦涩的药味,心里却感觉那并非解药。 宋鹚摇摇头,“只是缓解毒发症状的药。您体内有几种毒药混合,解药……几乎很难找到。” “那我是不是没救了?”盛邛低下头,扼腕叹息道。原身得多招人恨,才被下了这么多毒。 “奴一直在找解药,会找到的。”宋鹚拿出手帕递给盛邛,安慰道。 容平先前把缓解疼痛的药和其他东西都交给了宋鹚,叮嘱他要照顾好盛邛。不过大概容平也料不到,他出门没多久,盛邛病情更恶化了。 盛邛吃了药,逐渐犯困,对宋鹚摆了摆手,“我先睡一会,醒了你再叫大夫来。” 这药能不能缓解疼痛其实盛邛并不清楚,身上那点痛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几乎可以忽略。若他没吐血可能根本察觉不到中毒的事。但这药应该是真的,他吃了就很想睡觉。 盛邛很快睡着了。他又梦到原身临死前的画面。 难道,梦喻现实,一切都是“自己”命运的暗示? 盛邛无法确定,他被一股力量带到了更深的梦境中。 梦境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一日开始。摔马事件后盛邛并没有来到这里,原身的魂魄也没有消失。那是原身原本的故事。 盛邛默默地看着,无法制止梦境的一切,只能身临其境—— 丞相一口咬定江南水患的扩散是原身的阴谋,在朝堂上一直针对原身。 原身也不是善茬,把丞相私下里做的违法之事全抖了出去。丞相的结局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并无二致,落了个凄惨的下场。 之后,二皇子大胜归来。梦境里有种种暗示,盛邛意识到丞相一直是二皇子的人。种种恩怨累加,二皇子最终对原身下了死手。 在他的庆功宴上,原身喝了一杯酒就莫名醉了。 原身很小的时候就进了皇宫,直到当上督公才有了自己的府邸,那是原身无数次的功劳与心血换来的。因为被皇帝看中,在皇宫的住处也一直被保留着。 原身意识不太清醒地起身,被侍从引着离开,以为自己回了皇宫的住处。 可惜并非如此。 那一夜,因为被算计,原身心里唯一的纯善和真心,土崩瓦解。 盛邛叹了口气,继续看下去。 第13章 阴狠宦官012 原身清醒后发现自己正身在某个后妃的寝宫里。 此时宴会并没有结束,这个寝宫距离举办宴会的宫殿很远。相比宴会上的喧嚣,此处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让人心生恐惧。 他猜到也许会有人在宴会上对他下手,可直接在酒里下药这种手段他实在没料到。二皇子竟然敢不管不顾地对付他,是等不及了吗?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他舅舅应该也参与了。因为把他引来这里的侍从正是他舅舅的人。到头来,谁都不可信,谁都想要他的命。 他不由大笑了一声。 这时,突然出现的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思绪。寝宫里竟然还有别人,来人的意识似乎也不清醒,踉踉跄跄地往他的方向走来。 不是后妃,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盛邛瞪大眼睛,原身的面容上一同露出惊讶。来人竟然是皇帝。 看着这一场景,盛邛突然猜想到,皇帝面色泛红,很不正常,很可能是中药了。 如盛邛想的那样,皇帝中了安神香里飘出的媚药,药性很强,他没有看清原身的脸,以为是他的妃子。 色令智昏,加上药物的作用,皇帝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原身虽清醒了几分,身体却没有劲,下药之人明显是想置他于死地。 二皇子原本的计划是想当场抓奸,皇帝如果看到他和自己的妃子滚在一起,一定会杀了他。可谁也没想到这个计划出了意外。 原身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他身体里的毒药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发作了。几种毒药的毒性一起发作,比直接夺人性命还要折磨人。剧痛和痒意交织着,渗进他的骨髓里。 皇帝越走越近,魔爪已经伸到了他身上。原身突然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忍着巨大的痛苦从衣袖里摸出一把匕首,直接刺进皇帝的心口,刺得很深,用尽了他所剩不多的力气,却也是他的最后一搏。 第25章 皇帝没有清醒,所以也没来得及反抗,身上咕噜噜地溢出血,血洒满了半个寝宫。 原身冷漠地抽出匕首,又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割了一刀,强迫清醒起来,却因为剧痛跌倒在了血泊里。他挣扎着,却很难站起来。 皇帝死了。太子正带着军队从远处赶来。 “真让人恶心。”原身看着皇帝的尸体,面色嫌恶,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盛邛有原身的记忆,猜到他在想什么。 记忆里,皇宫里的一切都是灰色的。冷饭里的死老鼠,大太监的拳打脚踢,还有皇子们对他的欺辱,以扒他衣服为乐,指指点点、捉弄嘲笑。 盛邛目睹着这一切,看着血泊里只剩下轻微喘息的原身,心猛地刺痛了一下。他分明没有亲身经历过,却止不住地想挽救些什么。 盛邛飘到了原身身旁,虚无飘渺中的手轻轻抚在了原身的头上。 “齐天问道,道度众生,祈安——”他以自己灵魂中的一缕精气为媒介,怀着某种愿景施展起法术。微光淡淡地散开,一切从心而为。 “ 齐天问道,道度众生,转世——”盛邛继续念道。 虽只是梦境,可原身似乎真的感受到了,他伸出手,试图在空气中抓住什么。无力的手中,他终于抓住了一缕光。 殿外,是已经赶到的太子。但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梦境慢慢破碎开来,变成灰白色,唯有原身眼里的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直击人心,久久未散。 “再见。”盛邛轻轻笑道,如杨柳微风,如四月天光。 盛邛猛地睁开眼,眼前是胖大夫的大脸盘子,站在大夫旁边的是愁眉苦脸的宋鹚。盛邛很少从宋鹚脸上看到如此丰富的表情,不由笑了下。 “要吃饭了?”盛邛坐起来,没心没肺道。 “您没感觉到不适吗?”胖大夫又惊又怕地询问道。 “有。”盛邛认真思考了一下。 胖大夫赶紧替盛邛又是看面色又是把脉的,忙成一团。 “有点饿。”盛邛拨开大夫的手,舒展了一下手臂。 胖大夫沉默了,看了看一旁的宋鹚,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反正你也弄不出解药。放宽心还能多活一段时间。”盛邛扬起眉梢,反而宽慰起他们。 行吧,大夫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好识相地走了。他不走,督公也不可能留他吃饭。 “别担心了,真的没什么事,我只是睡着了,还做了个奇怪的梦。”盛邛起身拉着宋鹚一起去吃晚饭。 宋鹚沉默地站起来,严肃道,“解药尚未有下落,但奴打听到年份久的野山参王对治愈您的病有效果。” 盛邛本想说自己不痛,又没什么大事。但转念一想,宋鹚又对他的身体如此关心,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你找到野山参王了?”盛邛眨眨眼问道。 “野山参王很少见,仅存的一只在皇宫国库里。”宋鹚回道。 “这么说,我们得去皇宫偷?”盛邛扬了下眉,低声道,“这么刺激!” 夜色如墨,盛邛和宋鹚偷偷跑到了皇宫宫墙外,在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停下。 放在以前,单单宋鹚一人进皇宫可以说是如履平地。 然而,如今的皇宫守卫加强了很多,大概是因为皇帝对上次裤衩儿被偷的事情有了阴影。宫墙边上和各个宫殿外,三步就站了一个侍卫,时不时还有巡逻队出没。 盛邛准备偷的还是国库,要是被发现就玩完了。他想了想,不太放心让宋鹚去冒这个险。 “今晚的皇宫连只虫子都飞不进去。”盛邛蹲在地上画圈圈。可来都来了,他自然不想放弃。 “每日子时巡逻队换班,可借机进去。”宋鹚很有经验地提议道。 “这是不是有点难呐。”盛邛望了望高高的宫墙,以他现在这副没用的身体,别说国库,可能连皇宫都进不去。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沉思片刻,盛邛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太常用的法术。既然梦境里他的法术有效,说不定现在也能施展。 盛邛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默念,“天地悟我,我悟寰宇,隐——”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盛邛撇撇嘴。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臂开始消失,随后整个人都成功隐了身。 盛邛又念了一遍口诀,这次十分顺利,从未见过这种怪事的宋鹚也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做梦的时候有个神仙教我的。”盛邛对着宋鹚随口遍了个故事。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能互相看到,其他人看不见我们的。”盛邛认真道。 “嗯。”宋鹚惊讶过后,果真相信了盛邛的话。 这反应连盛邛都没怎么料到。不过宋鹚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每次都会被他骗到。 盛邛十分确信宋鹚并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宋鹚轻松跃起,几步跳到宫墙上,回头望去,盛邛正眨巴着眼睛,站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宋鹚眉眼稍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盛邛生气!愤怒!丢脸!他要怎么爬上这么高的墙?他试过继续施法,却不灵了。法术在这个世界是否生效居然是看运气的。 原本宋鹚只要拉他一下就行,盛邛非要自己爬上去。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好吧,主要是宋鹚最后拉了他一把。结果却因为太兴奋滑了一下,差点又摔下去,所幸有宋鹚拉着他。 第26章 由于隐了身,无人察觉到这一切。 两人轻易出现在了国库门口。国库关着门,上面挂满了锁。 “要不我们先去御膳房看看。”盛邛朝宋鹚用手比划道。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瞎比划什么,宋鹚却理解了。 夜深人静,御膳房里空空如也,灯也灭了。盛邛摸着黑溜了进去。 “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盛邛找了半天,只摸到了一根白萝卜,旁边好像还有剩下的青菜,盛邛没看清就赶紧躲开了。 宋鹚对于黑暗适应良好,紧紧地跟在盛邛身旁,深怕他撞到。 一缕月光流进屋子里,月光照在墙上,盈盈似水。 “厨房,会有这么白的墙吗?”盛邛摸着下巴,望向那面被月光照到的白墙,思索道。 “有机关。”宋鹚观察片刻,肯定道。 盛邛没看清,反正就是宋鹚捣鼓了一会儿,墙上的暗道就开了。 有暗道他当然要去看看。 盛邛一脸兴奋地跟着宋鹚,在暗道里走了好一阵子,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他们加快速度出了暗道,外面直接就是国库。 国库里立着几盏灯,灯里不是蜡烛,而是夜明珠。 盛邛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他只想知道野山参王在哪儿。 国库的中央摆了几样东西,其中一件是一个看着就很贵的沉香盒子,十分显眼。 “放这里不怕被偷吗?”盛邛喃喃道。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他就是那个偷东西的。 盛邛运气很好,他陆陆续续打开几个盒子,很快就找到野山参王。野山参王比正常人参大一些,别的似乎没什么区别了。 管他有什么区别,先拿走再说,盛邛一把拿起野山参王,看着空荡荡的盒子,想了想,随手把白萝卜放了进去,又顺手关上了盒子。 守备森严的皇宫,谁也没发现遭了贼。毕竟,没有人会注意到一颗白萝卜的失踪。 盛邛重新跟着宋鹚悄悄溜出了皇宫。 回去后他立刻让大夫处理好野山参王,制成药后全吃了下去,毁尸灭迹。 盛邛感觉不出野山参王对于解毒是否真的有用,反正补是挺补的,吃完当天他一直打饱嗝。 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知道野山参王之珍贵的胖大夫并不知道盛邛把人参全吃了,不然肯定要哭成泪狗。怎么会有如此暴殄天物之人?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敢真在盛邛面前说什么。 盛邛摊了摊手,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说真的,野山参王对原身或许有用,可如今身体里的是盛邛,这点人参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第14章 阴狠宦官013 过了几日,皇帝给二皇子李时曜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庆功宴,把他的降倭灭寇之功昭告天下。 这场庆功宴在楼百尺高的遇月楼上举办。月光洒下,融化在觥筹交错的人影里。 这场宴会的主角是盛邛讨厌的二皇子,他原本不想来这里白白受气。但皇帝下旨让所有大臣必须赴宴,盛邛听说这种宴会上吃的都是皇室特供的菜品,才勉强来赴宴。 菜都是好菜,人是不是好人就说不准了。 盛邛把带来的中看不中用的礼品放下,瞥了眼一群人正围李时曜,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他不想参与,无聊地坐在座位上,认真看伶人们跳舞。 看着看着,突然面前出现一个人影,他抬起头瞄了一眼,是太子殿下,还恰好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看表演看得正起劲的盛邛皱眉:“……”这家伙怎么这么碍眼。 太子殿下不知道盛邛的心理活动,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特地过来与他说话。 “督公大人不喜欢这种场合吗?本宫也觉得有些不适。”太子殿下主动落座,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盛邛之前不怎么喝酒,面前的酒壶仍满着。看着太子倒酒他也没阻止。不知怎么,他想起来梦境里的事。他桌上的这壶酒里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二皇子下了药。 盛邛看向举起酒杯的太子,神色暗了一瞬。 “怎么,督公大人连杯酒都不舍得让与本宫吗?”太子温和地笑道。 算了,反正跟他没关系。盛邛神色恢复了正常,眼里的幸灾乐祸也没让对方察觉,平淡地回道,“太子殿下随意。”说完继续专心看伶人们跳舞。 “君子不夺人所爱。”太子想了想,没有喝,而是放下了酒杯。 可惜了,盛邛默默地撇了撇嘴。 突然,二皇子从围着他夸赞的人群里退了出来,走到盛邛和太子所在的安静之处。 盛邛扯了扯嘴角,一个个肚子里全是坏水,非要往他这里凑。 “盛大人可是喜欢这些舞姬?她们本是父皇赐给我的,如果盛大人喜欢,本王倒是可以忍痛割爱,送给盛大人。”李时曜指了指跳舞的伶人们,表情认真道。 “殿下还是自己留着吧。”盛邛摇摇头,顺势把桌上的酒推到了二皇子面前。 李时曜晦涩地笑了笑,道,“本王忘了,盛大人有心无力。” 盛邛不跟傻逼一般见识,也笑了笑。 “殿下怎么这么感同身受,您不行,可以把她们送给太子殿下,两全其美。”盛邛真心提议道。 来啊,互相伤害呀! 李时曜被说得咳了一声,差点崩不住表情,忍了忍气才言道,“盛大人可不要听信谣言。既然盛大人不愿意就算了。只是白费了本王的一番好意啊。” 第27章 “嗯,您真是一番好意,是我辜负了。”盛邛脸上没有一丁点儿抱歉地朝他微笑。 “皇弟不是最喜欢喝酒吗?适才本宫向督公大人讨酒喝,他都不太舍得。但皇弟一来,督公大人却主动向你递酒。皇弟还说是督公辜负了你的好意,本宫却觉得正好相反。”太子看了眼李时曜面前的酒杯,故意说道。 场面有些僵持,在场三个人明明谁都知道酒里下了药,却都装作不知情。就看谁演技更胜一筹了。 “皇兄,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哟,盛……盛大人也在呢?”三皇子凑巧打破了这一僵局。他看到盛邛时说话声音突然消了下去。毕竟盛邛带给他的阴影还挺大的。 什么叫作也在?如果盛邛没记错的话,这个位子好像是他的。 盛邛故意盯着酒杯不说话。 李浔阳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面前的桌子,奇怪道,“这么好的酒,每桌只有一壶,你们怎么都不喝?” 李浔阳身为地道的纨绔子弟,喜欢喝酒这事显然要比太子和二皇子真心多了。但是他的母妃宁贵妃总说为他的身体着想,不让他多喝酒。 闻着这香气扑鼻的酒,他的馋虫突然被勾了上来。 “你们都不喝那我喝了?”李浔阳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 盛邛眨了眨眼没有动作。其他两人没来得及阻止他,李浔阳就已经喝完整壶酒,醉得一塌糊涂。 李时曜怕出事,连忙把一杯倒的三皇子拖走了。 “他俩感情还挺好的哈。”被留下来的盛邛看着面色奇怪的太子,对他的反应心知肚明,故意扯了个话题。 “二皇弟和三皇弟都由宁贵妃抚养长大,虽不是一母同胞,从小感情也很好。连本宫有时都会羡慕。”太子点了点头,刻意舒缓了表情。 盛邛听完若有所思,真是如此吗?他倒不见得。不过,这回二皇子下药失败,不知道会不会采取别的措施。 但李浔阳误食了被他下药的酒,既然两人感情很好,就看看究竟会怎么样吧。盛邛思索着,就李浔阳那个性子,如果知道真相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二皇子有的烦了,估计暂时不会想起他。 等到众人酒足饭饱之际,皇帝派太监总管张自泰宣读了对二皇子李时曜的赏赐。 不仅有大量的金银珠宝之类,最重要的是皇帝把一块极为富饶的封地赐给了他。 李时曜很早就被冠上“晟王”的封号,却有名无实。他的母妃早早去世,无人给他撑腰,他只得了封号却没有封地。 现在不一样了,他不仅手握兵权,还有了封地。在一部分人看来,太子的风头也快比不上他了。 皇帝的态度决定了很多东西,百官们看太子和二皇子的目光都变得有所不同。 太子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十分沉得住气。 “启禀皇上,微臣已查明水患之事。”刚从江南赶回来的林慕突然非常煞风景地出来说道。 “此事之后再提,今日大家尽兴。”皇帝摆摆手,示意林慕坐下。 不怎么会看眼色的林慕安静入座,正好坐在盛邛边上。主要是除了盛邛身旁的位子,其他地方都坐满了人。 盛邛总是阴沉着一张脸,让人不敢靠近。盛邛是皇帝跟前的宠臣,如果他们贸然靠近惹怒了他,更不划算。因而他旁边连一人都没有。 “盛大人,”林慕见盛邛身边除了他没有别人,小声开口道,“您还记得太子殿下说他派人去江南赈灾的事情吗?” “林都尉不是已经查明了克扣赈灾之物的事了吗?何故多此一问?”盛邛说着倒掉了酒杯里的酒,目色沉沉。 “我确实已经查出幕后之人,可还牵连了另一个人。”林慕为难地看向盛邛。 林慕从来不是一个徇私舞弊之人,但他查出的真相让他不禁怀疑,有些事情真的是眼见为实吗? 林慕去江南查案时太过顺利,顺利到他坚持探查了很多不同的地方,查出来的结果却都是一样的。一旦证据提交上去,这就是最后的真相。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如果此事背后是权势很大的人在操控,他也无能为力。可不管他查到的真相如何,他心底是相信盛邛的。 介于林慕一直盯着自己看,盛邛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压低声音道,“你是说那个被牵连之人是我?” “我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林慕没有继续说下去,默默低下了头。他做了一辈子忠臣,一直在朝堂上持中立态度。这是他第一次破例,却没办法改变想改变的事情。 他心中产生了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我给幕后之人提供了便利?还是我和他分了赃?”不断猜测的盛邛摇摇头,觉得这些完全没有道理。宋鹚告诉过他,他名下的产业包括上次的醉山楼,几乎数都数不清。他用得着冒险昧下那一点赈灾款吗? 林慕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赈灾银两和粮食走的是水运。快到江南的时候,船上的赈灾之物却不翼而飞了。原本运送这些东西应该用官府的船,但当时时间紧迫,加上私船行得更快,便用了私船。我调查到私船时,发现正是盛大人名下的产业。” 名下产业多,难道怪盛邛吗?不过这事确实麻烦了,如果盛邛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些东西在他的船上消失,盛邛必将受到牵连。 “那你说的幕后之人是?”盛邛犹豫地问道,他并不确定林慕是否愿意告诉他。 第28章 林慕默默地看了眼远处。 “是二皇子,你确定吗?”盛邛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听起来有些荒诞。毕竟当时二皇子在外征战,除非他脑子有病,否则为什么要特意派人吞下一笔远在天边的赈灾款。 当然,如果真是二皇子,盛邛勉为其难也敢信。毕竟李时曜看着就像脑子有病的,他默默吐槽了一下。 “那些银两其中一半最后在一处宅子里被找到,宅子的主人是二皇子的心腹。”林慕察觉到一些目光逐渐落到他们身上,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盛邛也感觉到有几个人在看他,他面无表情地扫向四周,那些目光不得已移开了。 在盛邛和林慕说话时,太子和二皇子被皇帝叫到跟前,两人表面上并没有真的撕破脸,故而相处起来还算和谐。 “林慕回来虽扫了吾的兴,却也让吾想起太子治理水患同样有功。望吾儿时刻记着身上的重任。”皇帝认真说道。 “儿臣谨记。”太子施施然行了礼。 皇帝开颜道,“既如此,吾也该奖赏太子,不如就把国库里唯一一只野山参王赐给你吧。” “父皇,儿臣尽本分罢了。这野山参王乃神药,还是送与二皇弟为好。二皇弟保家卫国,儿臣做的不及皇弟丝毫。战场上刀剑无眼,这野山参王给皇弟最合适。”太子极为谦让地说道。 “好,吾知道太子一向对弟弟们很好。野山参王就如你所说赐给时曜。吾会派人送些别的赏赐给太子的。”皇帝自然是愿意看到他们兄友弟恭的,不禁笑道。 “如此便多谢皇兄割爱了。”李时曜勾起嘴角,笑了笑。 无意中瞥见正在交谈的兄弟俩,盛邛耳朵很灵,十分清楚地听到“野山参王”四个字。他抽了抽嘴角,不会是被他顺走的那个吧? 其他话盛邛没再关心,他坐在座位上瞄了瞄太子,又瞄了瞄二皇子。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幸运地得到了他的大萝卜。 盛邛面色如常地坐着,只要没人查出来,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林慕压下心中的情绪,是了,对付盛大人的只可能是皇室里的人,只有他们才有那么大的权力可以颠倒黑白。他心下绝望,看向一脸平静的盛邛时,涌出无限的愧疚来。 第15章 阴狠宦官014 皇帝似乎累了,突然朝盛邛招了招手。 看热闹的盛邛莫名心虚,以为是自己干的哪件坏事被发现了。佞臣嘛,干点坏事咋了?他心里又理直气壮起来。 “盛卿扶吾回去。”皇帝揉了揉鼻梁,疲惫地起了身。 “好的。”盛邛松了一口气,立刻扶住皇帝。他路过李时曜时,瞟了他一眼。李时曜沉默地站着,眼底却藏着狠厉。 “盛卿多穿些衣服,莫着凉了。”见盛邛突然颤了一下,皇帝关心地说道。 原本只是抖了一下的盛邛心里开始发毛了。他想起梦境中皇帝在后妃寝宫里的那副模样。虽然这件事现在还没有发生,他也没中招,但皇帝这么猝不及防的关心实在有点吓人。他悄悄站得离皇帝远了点。 灯意阑珊,皇帝被盛邛扶着走在回去的小路上。 他脸上覆了一层薄红,大概是醉了,但他的眼神又很清醒。兴许是人醉心未醉。 “这条路又小,还总是长草,吾一直不让人修缮它,那些下人心里估计觉得奇怪吧。”见盛邛面无表情的样子,皇帝知道他对自己的故事没什么兴趣,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物是人非,吾想留个念想。” “留个念想总是好的。”盛邛见皇帝看上去不像中了药的样子,一脸清明,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 “吾年少气盛时,有个见之欢喜的心上人,急着想娶她。可……在吾被立为太子时,她突然死了。吾的诺言都还没实现。”皇帝睁大眼睛忍住眼里的泪,帝王无情,该是如此的。 他声音逐渐冷静下来,“年幼时她每次进宫给吾带好吃的好玩的,总是走这条小路。” 她蹦蹦跳跳地朝他走来,像极了春天里的梦。 可是现在春日已经过去,天气早已入秋。 望着天上的明月,皇帝的神情有点恍惚,他一直盯着那轮月亮出神,“吾记得你很小年纪就入宫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吾心里很是吃惊。明明你只是那双眼睛有三分像她,其余再无半分相似,可吾却莫名觉得你和她好像。” “吾查过,你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吾那个时候已经好几年未见到她,实在太想她了。”可是皇帝不能太喜欢一个人。皇帝不再看向晃眼的月亮,而是沿着小路直直地往前走。 盛邛默默地听着他的这些话,没有言语。他的故事并不是原身被伤害的理由。尽管原身在世俗意义上是个佞臣,在很多人眼里是个坏人。 盛邛轻叹一口气,但他大概知道皇帝之前那种奇怪态度的原因了。 盛邛把皇帝送回了寝殿,替他关上了门。 “盛邛。” 他正要离开皇宫,有人喊住了他。 盛邛没记错的话,来人是他的舅舅,张自泰。他垂下了眸子,神色不明。 梦境里的画面还记忆犹新,盛邛不禁想他今晚能否可以活着回去。一场宴会却到处都是豺狼虎豹。 “天很晚了,你不如住下,明日再回府。”张自泰手里举着一盏灯,和蔼地说道。 “不用了,大人。”盛邛连忙摆了摆手。 第29章 张自泰的脸上映出柔和的烛光,“你何必对我如此生分?我永远都是你舅舅。” 盛邛退开一步,“大人,我连亲娘都没有,何来的舅舅?”他可不是在骂人。 张自泰感觉到盛邛对他的态度更差了,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爹早早去了,你娘当时也没办法。你长大了也该明白她的苦心。” “可她重新嫁了人,现在孩子都怀上了。”盛邛毫不留情地戳破张自泰的谎言,“我没有看到她有什么苦心。大人,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结局。” 有一点盛邛没有明说,让亲娘突然来找他,张自泰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心知肚明,说破就没意思了。 盛邛不由咧嘴笑了笑。 “姐姐怀孕了,真的吗?她并没有告诉我。”张自泰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或许在他心里,姐姐才是他唯一的亲人。 盛邛不想再看张自泰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他似乎明白了一件事,梦境里张自泰之所以下狠手干掉原身,或许就是因为他唯一的作用没了。原身没法让血脉传承下去,他原本没了希望,可突然多了个未出生的孩子,他的希望出现了,原身就没用了。 果然,太监心不狠,地位就不稳。 知道剧情的盛邛决定先下手为强,“大人,您出入皇宫不便。刚才是我言重了,血缘是注定的,那毕竟是我的娘亲,我会派人好好照顾她的。”先搞两个人质捏在手里。 “你误会了,舅舅只是觉得你不该活成现在这副样子,我很后悔……”张自泰拿着灯的手都有些颤抖。 很多事情盛邛早就知道,张自泰却以为他什么都不知情,谁会想到眼前的人早已不是他的亲外甥呢?他应该感到愧疚的人早已入了轮回,不记得这一世的事了。 盛邛体内的一种毒是张自泰亲手所下。“不该活成这样”这句话就显得十分可笑了。如果一切照着原剧情发生的话,盛邛今日就该杀了皇帝,侥幸从太子手底下逃走,但最终还是被太子抓住关进牢里,接着毒发,凄惨死去。没人会觉得他可怜,只会觉得畅意。 “明日还要上朝,我先回去了。”盛邛不管张自泰什么反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盛邛选择的不用,事情悄悄发生了一些微小的变化。与梦境中不同的是,张自泰今日从盛邛口中得知姐姐怀孕的事,他没有立刻对盛邛起杀心。 梦境里,张自泰或许也没真的想让原身死。可世事难料,除了他还有别人也给原身下了毒。二皇子为了除掉原身做的那些事,张自泰并不知晓。他不知道二皇子向他借的侍从间接害了原身。 不过,假使张自泰知道二皇子试图给盛邛安上与后妃通奸的罪名来害他,恐怕也不能阻止。他知道二皇子对盛邛的态度,有所猜测,可也已经与二皇子绑了一起,为了自己,只能不在意,不去管。却舍弃了原身。 总之,盛邛刚才对他的态度并没有什么错。 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第二日上朝,太子破天荒地没有出现。 直觉让盛邛觉得不对劲,他想起昨日林慕告诉他的那件事情,或许林慕已经把水灾贪赃之事的结果禀告给了皇帝。 盛邛扫视了一番四周,发现有些官员正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些人见他望过去,立刻眼神躲闪。见风使舵的家伙。 盛邛肯定,他们大概是知道什么了。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异常平静。 朝会照常进行,看似什么都没发生。直到太子殿下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挤入了议殿里,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昨日尚且把酒言欢的人,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还真是神奇。 “本宫从盛邛的府邸里搜出了剩下一半的赈灾银两,府上管家也已认罪。本宫还意外从地牢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死相惨状,生前被折磨过。”太子殿下公事公办地问道,“督公大人,证据确凿,想来你应该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议殿里发出嘶的吸气声,心里控诉着盛邛的手段残忍。不愧是他! 盛邛深深叹了一口气,此种情境他也无法扭转。不知道牢饭里有没有四菜一汤。 见盛邛没有说话像是认罪一般,太子扬声道,“另一半的赈灾银两在何处,林都尉已查明真相,本宫就不再赘述。” 皇帝坐在龙椅上,眉眼深深地皱起,却没有制止太子的话。 “盛卿,有什么想说的吗?”皇帝用手抵住下巴,直直地看向盛邛。 “太子殿下既已查明,自然是不给臣喊冤的机会。”盛邛说完这句话,不再说话。太子从一开始就准备针对他,只是一直没显露出来。 看了看太子身后那群强壮威武的侍卫,盛邛又认真审视了一下周围环境,他插翅难逃。 皇帝的脸色不太好看,摆摆手,“既然如此,就把盛邛押入大牢。” “至于时曜,你的下属因为军饷不够,私自挪用赈灾银两,此为大罪。吾念在你一心为国,多次立下大功,便不追究你驭下不严之过。罚你一年俸禄,望你好自为之。”皇帝强忍着怒气说道。 即将要被关进大牢的盛邛:“……”这样双标真的好吗? 盛邛知道这样区别对待多半是那具女尸造成的。可他的府里还藏着个死人?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督公大人,走吧。”太子身后的侍卫长直接绑住了盛邛的双手,催促道。 第30章 盛邛抬头看了眼皇帝,皇帝微微斜过了头,似乎不忍心看他。 “知道了。”盛邛低下头,任由侍卫长推着他离开。 他虽然被人钳制着,却走得很悠闲,闲庭散步地走过朝堂。一边走一边扫视着一众官员们,他看过太子,看过二皇子,看过三皇子,看过林慕,甚至还看了眼张自泰。这满朝的人,竟无一人值得他解释与诉说。 盛邛即将走出议殿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熟悉又意想不到的人。 “这是新任丞相,容平。”皇帝向众人介绍道。 “各位大人们好,往后请多关照。我愿与大人们一起,为国为民,贡献微薄之力。”容平的声音飞过整个议殿,传到了被侍卫长推搡着走到拐角处的盛邛耳里。 容平,真的是容平?刚产生这个疑惑,盛邛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那人和他认识的容平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盛邛只知道,容平说过他有事出趟远门,他不会骗人的。他所认识的容平,每次来找他都会摆出一副温和的笑脸,而刚才见到的那个人笑得很假,假得盛邛差点冲上去警告他不要再笑了。 盛邛不喜欢看到别人落泪,也不知道掉眼泪的滋味,可现在却突然想打破这个讨厌的习惯。 真和假,是弄不混的。 其实那就是许久没有回来的容平,只是易了容,盛邛最后还是骗不了自己。容平穿着暗红色的朝服,竟也不忘在袖子里藏着那把画着牡丹的团扇。 回想起这一细节的盛邛人已经在阴湿的大牢里了,有点伤感,于是他从衣袖摸出了一个包子,含泪啃了起来。 第16章 阴狠宦官015 “盛大人,你怎么也进来了?”盛邛左手边牢房里也关着一个人,见他进来立刻站起身,惊讶地看着他。 盛邛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包子,一脸不熟的表情,“我认识你吗?” 下巴长了撮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特地往盛邛这侧挪了挪屁股,眯着眼道,“盛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十几天前您还见过我呢。” 盛邛从牢柱的缝隙里打量了一下他,摇摇头,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只觉得对方看起来有一丝丝的丑。他赶紧收回了视线。 “您怎么能不记得我呢!就在您送货的船上,我和您不就是因为那事才被抓进来的吗?”中年男人挤眉弄眼,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盛邛眼里闪过一丝嫌弃,这是件很光荣的事情吗? “哦,原来是专门替二皇子殿下背锅的裘大人,失敬失敬。”盛邛终于想了起来。说完,他又继续专心啃起手上的包子。 “盛大人千万不要灰心,裘某只是暂住此地,相信盛大人也一样。”裘澹文席地而坐,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哦?”盛邛眯了眯眼睛。这人怕不是个傻子?二皇子受到的惩罚不痛不痒,多亏了裘澹文这只傻乎乎的替罪羊。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救他? 裘澹文闻到肉包子的香味,舔了舔嘴唇,他还没吃呢。他顾不上揣摩盛邛的表情,以为盛邛对他的话起了兴趣,连忙道,“那银子真不是我私吞的,我怎么可能傻到把赈灾银两当作军饷挪用?” “然后呢?”盛邛察觉到裘澹文渴望的目光,假装没看见,不紧不慢地吃完了最后一口包子。 “盛大人,你这样就不太好了吧?”裘澹文咽了咽口水,神情有些愤然,就好像盛邛吃的是他身上的肉一样。 盛邛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裘大人不愿讲,还是这幅态度,那我们就没得谈了。”说着他又从衣袖里掏了一个包子。肉包子很香,相比牢饭而言。 “哎,盛大人误会我了,我这不是需要喘口气嘛。”裘澹文眼巴巴地看向盛邛。 盛邛手上动作停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讲我讲,我早上没吃饭快饿死了。说好了,包子你可一定要分我一个!”裘澹文怨念颇深地扯了扯自己的山羊胡子,“盛大人也知道,负责赈灾的是太子。我不可能有机会碰那些赈灾银两。十几天前,用盛大人名下的船只运送的东西确实是军饷。我按指示接到手后,准备在晟王殿下回来时交给他。那是机密,当时也没跟你透露。谁曾想,那批军饷被运到宅子里时莫名其妙变成了赈灾之物。” “裘大人这番话谁信?难不成还能让你从大牢里出去?”盛邛摊了摊手。皇帝不会因为他张嘴一说就相信的。否则以他在皇帝的地位,他肯定比这家伙先出去。 “可赈灾之物也是那天送的,正是用您的船。会不会是因为意外才弄错了?只要找到丢失的军饷,事情就明了了。”裘澹文解释道。 盛邛不这么觉得,林慕早已查过此事,并没有提起军饷。他把手里的包子递过去,问,“还有谁知道军饷的事?” 今早突然被太子关进大牢的裘澹文顿时语塞,他也是被抓时才发现原以为的军饷变成了赈灾银两。他想了想道,“当时户部告知我会有一笔军饷拨给我们,因为运送的船不够,才用了您的私船。此事是他们下的命令,一查便知。” 这人果然不靠谱!要是能查出来,他们就不会蹲大牢了。盛邛觉得他浪费了一个包子。 他不再和对方说话,随意地躺在铺着草堆的地上,开始思索女尸的问题。 他的府里怎么会有尸体?等等,他灵光一闪,那具女尸不会就是上次那个头戴大红花的奇怪女人吧?可是,她是容平派人带走的! 第31章 盛邛惊坐起来,头上冒出几滴冷汗。她怎么会落得如此惨死的下场?这事是容平下的命令,他却不知情。 原身藏着不可言说的心思。容平呢?他对那个位置又是怎么想的?容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至少不单单是表面那样。可惜原身还没发现这些事情就被太子抓了起来,也无从得知真相了。 盛邛摩挲着下颌,即使那女人身份有问题,容平用手段逼问过后,为什么会留下尸体,特意保存着,还被太子抓了个正着? 他想置他于死地吗?盛邛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止住了这个念头。 “你在吃什么东西?”狱卒突然出现,站在两人的监牢前,黑着脸厉声问道。 “没有,大哥,一定是你看错了。”裘澹文刚吃了一口包子就被发现,脸色一僵,他也太倒霉了。怎么盛邛吃东西的时候那么明显,却一点事也没有? “这么大的味道你当我鼻子失灵了?住大牢还敢搞这些小动作!再大的官在这里都没用,给我安分点!”狱卒直接无情地拿走了他的包子。 “算了,反正都活不了多久了,你也不用和他们多说。”狱卒的同伴叹息了一声,把人拉走了。 裘澹文满脸震惊:“???” 盛邛沉默片刻,安慰道,“今日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到时候一起上路,至少黄泉路上不会孤单。” “盛大人真会开玩笑。”裘澹文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着说着却连笑都笑不出来了。事情比他想象得糟糕多了。 这时,太子殿下正好来了。 “督公大人和这位倒是相谈甚欢。”太子殿下站在盛邛所在的牢房外面,似笑非笑地感叹道。 裘澹文默默低下头,瞬间没了声音,怂的。 “太子殿下有何贵干?”盛邛从另一个袖口里摸出一个梨子,咬了一口,发出清脆的声音。 “本宫原本是相信督公大人的为人的,可眼下证据确凿,本宫也没有办法。父皇今日气极了,回去把寝殿里的下人都挨个教训了一遍。”太子直直地看向随意坐着的盛邛,叹道,“督公让父皇失望了。” “哦,那又如何?”盛邛丢掉了有些酸涩的梨子,挑眉道,“太子殿下同样让我失望了。” 盛邛发现太子殿下对他的厌恶之意挺明显的,一直藏在他的眼底。那次的杀手,排除其他人,主谋只能指向太子一人。 太子早就想杀他了。 “太子殿下在府里发现地牢时,就没看到别人吗?说不定太子还认识。”盛邛特意提起那些杀手,他说着摸了摸沾了梨汁变得黏糊的手指,语气嫌弃道,“那些人的刀格外锋利,杀他们自己的时候特别好用。” 太子殿下脸上的温和面具被他撕下一个角,他没想到盛邛竟然知道这事。 太子神色晦暗地蹲下来,冷冷地看着盛邛,“本宫真的很讨厌太监,总是谄媚逢迎,又喜欢暗地里给人使绊子。本宫很小的时候,照顾本宫的那个太监对本宫起了不轨之心。本宫杀了他,可本宫还是愤怒,世上本就不该存在你们这种人。” “你说是吧,督公大人?”太子从未对人提起过,大概觉得盛邛是将死之人,便把这桩尘封已久的心事说了出来。 没有皇室,何来太监? “这种人……”盛邛忍不住笑了笑,“是你们弄出了这种人,不是吗?”太子之所以想杀他,除了所谓的创伤,更直接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他挡了太子的路? 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太子重新站了起来,大度道,“督公大人好好在狱中度过为数不多的日子吧。若还有什么遗愿,本宫可以帮你完成。” 盛邛捡起被他丢了的梨子,“太子殿下一言九鼎,不如就帮我把这个扔了吧。” “督公大人何必如此?激怒本宫对你无益。若有不知道的事情,本宫也愿意替你解答。”太子勉强维持住平静的神情。 盛邛不知道的事情倒也有,比如他怎样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太子能知道,能告诉他吗?显然不能。 “反正我也活不成了,更报不了仇。有一事我很好奇,如果弄不清楚我一定会死不瞑目,化作恶鬼也不放过害我之人。”盛邛说得很玄乎,话中直指太子。 “督公大人直说。”太子扫过盛邛平静的脸。 “我与杨相感情深厚,谁知他竟然告老还乡了,丞相之位被另一人取代。那人何德何能,竟比得过杨相?”盛邛睁眼说瞎话道。 “你是说容相吗?本宫倒觉得他比杨相有过之而无不及。容相虽年少,却是个能够担当大任的栋梁之材。”太子对容平似乎十分赞赏。 终究是为官数十载的杨相错付了。 太子继续道,“容相并不是我朝之人,他的家乡因为天灾被尽数毁坏,只有他一人因在外求学才逃过一劫。本宫惜才,容相的遭遇令我等惋惜,但他的才华和抱负能够施展,也算是我朝幸事。” “原来是这样。”盛邛转过身背对太子,低声道,“太子殿下慢走不送。” 太子大概觉得此时计不计较都无所谓了,故而甩了下袖,离开了大牢。 一直装缩头乌龟的裘澹文见他终于走了,连忙朝盛邛套近乎道,“盛大人怎么不问点有用的东西?说不定能助我们出去。” “你有疑虑,方才自己问太子不就好了吗?”盛邛百无聊赖地折起稻草。 第32章 “我……”裘澹文要是有胆子问太子,现在也不会说这话了。盛邛倒是比他胆大多了,太子竟也没生气,可惜没问出什么有用的。 他叹了口气,肚子开始咕咕叫。 此时被关在牢里消息闭塞的他们还不知道,外面谣言四起。 大街小巷上四处玩耍的孩童都学会了一首歌谣: 「水患起,奸臣出。 贪金银,杀百姓。 私囊鼓,鲜血流。 进大牢,显公道。」 茶楼里,说书先生手中抚尺一拍,“话说那奸佞宦官在皇帝面前谄媚逢迎,陷害忠良,害得一心为民的杨相被迫告老还乡!你们都不知道,那狗官以权谋私,名下的醉山楼日进斗金,在座所有人,奋斗一辈子,都没有他们一日赚取的银两多啊!更不用说那美人的事……” 座下皆惊,愤慨不已,恨不得当场取那姓盛名邛的狗官性命! 身处大牢的盛邛打了个喷嚏。牢里确实有点冷,得添点衣服了。 第17章 阴狠宦官016 谣言愈演愈烈,甚至还传出狗官盛邛欺男霸女的话。据说有个很美的女子惨死在他府里,仅仅因为不肯从他,就被他恼羞成怒残忍杀害了。 有人听信了谣言,醉山楼不知被哪个嫉恶如仇的人砸了,百姓中斩杀狗官的呼声越来越高。 有心人看来,盛邛似乎必死无疑。 一个怀孕的女人一日从邻里街坊那里听到了此事,立刻着急忙慌地出了门。 “阿姐,你怎么来了?”张自泰听小太监说有人来找他,没想到是他的亲姐姐,盛邛的娘。 “张自泰!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想和我解释解释吗?”张玉澜被张自泰搀扶着落座后,眉间染上怒火,厉声质问道。 张自泰叹了口气,他明明已经叫人看着她了,没想到那些闲言碎语还是进了她的耳中。 “阿姐,这事实在没办法,皇上因为这个案子勃然大怒。别说是我,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盛邛!你还怀着孕,可千万不要气着了。”张自泰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你的亲外甥日后上断头台,你让我看着他去死,我还有脸活吗?”张玉澜抹去眼里的泪水,强行镇定下来。她不由想起那日去见盛邛时他说的话,心中越发愧疚,“阿邛从小命苦,出生就是个天阉。没多久他阿爹就因为生病走了。后来你想让他和你一样入宫做……他那时才六七岁,我自然不同意……” 她侧头看向张自泰,眼神冷得似天山上化不开的冰,“是你告诉我,阿邛他这辈子因为天阉注定没了念想,倒不如入宫谋个一官半职。你说在外头别人会看不起他,在宫里有很多人和他一样,他至少不会那么难过。小时候家里穷才害你入了宫,是阿姐对不起你。但你也承诺过阿姐,一定会好好保护阿邛。” “可你做到了吗?他之前受了那么多次伤,现在还被关进大牢。他还怎么年轻,不能去死啊。自泰你一定要救救他!算阿姐求你了。”她说着说着却捂住了肚子,动了胎气。 “阿姐你可别吓我。盛邛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我会找人想办法救他。我去给你找大夫!”张自泰不忍心看到她疼痛难忍的模样,立刻叫小太监把她扶到休息的屋子里去。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终于安顿好她。二皇子却突然出现,拦住了张自泰,“这么着急,是要去做什么?” “殿下有何事?咱家现在没有时间招待您。”张自泰心系阿姐,根本没空搭理李时曜。 “本王突然发现你好像有件事瞒着本王。原本想来问问你,不过眼下似乎也不用问了。”李时曜瞥了眼旁边那间发出声响的屋子,笑道,“本王真没料到,你居然是盛邛的亲舅舅。” 怪不得之前张自泰在他提到盛邛的时候是那种反应。这个老狐狸,藏得真够深的,十多年愣是没让宫里人发现他和盛邛之间的关系。恐怕除了父皇,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殿下,此事对你与咱家之间又有何芥蒂?盛邛的确是咱家的亲外甥,您少了一个敌人难道不好吗?他如今身陷囹圄,咱家早就说过了,您该专心对付太子才对,他比谁都狠。”张自泰一边说一边朝小太监做了个手势,小太监立刻心领神会地去叫大夫。 “你说得对,是本王小看皇兄了,这件事居然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不过,他竟敢算计到本王头上,怕是觉得太子之位坐得太稳了吧。既然盛邛是你的外甥,本王可以勉为其难地帮帮他。”李时曜眼里闪过暗红的凶光,像极了草原上嗜血的狼。 “太子藏得很深,手段了得,但如果我们能找到证据,证明这是太子的谋划,那么他陷害忠良的过错就不会是小事。您在皇上心里驭下不严的过错自然就不存在了。”张自泰亲手替二皇子倒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眼里划过一丝精光。 “一箭双雕,本王喜欢。这证据一定会有的,即使没有,本王也会让它有。本王倒是好,盛大人出来时会怎么对待本王这个救命恩人?”李时曜说着露出狂放的笑容。他太想看看到软硬不吃的盛大人如何在他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了。 两人讨论后,张自泰送走了二皇子。他一下子卸力倒在椅子上,之所以站在二皇子这边,有一半原因是太子不喜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只好支持勉强能与太子一敌的李时曜。 第33章 但李时曜是什么人他心知肚明。从前他只是与二皇子合谋,二皇子赢了他能得个从龙之功,二皇子败了只要盛邛支持的是太子,他也能被保住。 可如今真实的情况却是,太子不仅对他有敌意,对盛邛更是下了死手,二皇子又知道了一切。张自泰十分清楚他刚刚的话让他和李时曜彻底绑在了一块。他没有退路可言,如果败了,他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我是不是做错了?或许一开始就不该让盛邛那孩子入宫的。”张自泰捏住拳头抵在额头上,神情落寞。他是皇上的心腹,只要对皇子夺权的事保持中立,就像林慕那样。不管是谁最后坐上那个位子,为了保住皇家名声,他这个老奴的性命至少是无忧的。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张自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雪白色的瓷瓶,瓶子早就空了,不过瓶身很特别,上面画着一朵梅花。这种花纹往往是成簇成簇画的,这个瓶子上却只有一朵,还是紫色的。任谁见了都会记很久。 “这毒是罪过。”张自泰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姐姐此时正扶着肚子站在门口,冷冰冰地看着他。 “阿姐,你怎么起来了?大夫怎么说,你还难受吗?”张自泰心里一慌,却故作镇定地起身去扶她。他居然不知道阿姐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 “我记得这个瓶子,上面的花纹很特别。我想起来了,你和我说过阿邛是天阉,身子弱,得吃这个药补补。我怕他早夭便听了你的话,每天喂给他吃。我从未怀疑过你,张自泰!”张玉澜身为一个母亲,现在还怀着另一个孩子,心思变得愈发敏感。她痛苦地盯着张自泰的眼睛,不敢置信。 “阿姐,我……”张自泰颤抖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因为一切都是真的,他的确做错了。 张玉澜刚才只是怀疑,现在却肯定了,她用尖锐的嗓音喊道,“你实话告诉我,这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她听到张自泰的自言自语,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实际上盛邛并不是天阉。 那个时候,张自泰刚在皇帝面前取得一些信任,但还算不上皇帝的心腹。皇帝在一次饮酒微醺后突然感慨,如果张自泰的后代能够侍奉他的后代,像他们一样,成就一桩主仆之情延续的美谈,该有多好。 其实那不过是因为太子刚出生,皇帝高兴过头,喝醉后乱扯的,否则他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胡话来?张自泰是太监,何来的后代?皇帝醒后便不记得了。 但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张自泰突然想起自己的阿姐快要生了,一刹那,他动了本不该有的心思。 果然,阿姐生了个男孩。他特意在阿姐未醒时,叫人引走了接生婆,然后给盛邛下了毒,伪造成天阉的样子。这样狠毒的药,他给盛邛接连下了六七年,直到毒性稳定下来再不可逆转,才罢休。 “阿姐,瞧你疼得都幻听了,快去休息吧。”张自泰捏了捏拳头,装作没事地说道。 “你不肯承认是吧,张自泰,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那是你的外甥,他那么小,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你居然给他下毒?”张玉澜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太傻了,在宫里讨生活不会比外面好,你入宫时一定是恨我的。你想报复我!怪不得你不愿意救阿邛,你本来就想让他死!” “不是的,阿姐,我没想让他死。我一点都不恨你,入宫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贪图权势才……”张自泰张了张嘴,声音喑哑。 这件事如果深查下去,他做的一切都会暴露。当年接生婆拿钱离开,并不知道她接生出来的健康孩子竟然变成了“天阉”。张自泰想着他应该再心狠一点,直接杀了接生婆,死无对证。这样一来,哪怕阿姐怀疑,他只要咬死不承认,也能糊弄过去。 可一个因必然结下一个果。即使没了接生婆这个威胁,他早点把瓶子销毁掉,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张自泰一旦有了后悔的念头,阿姐早晚会从他口中知道真相。 他早晚会后悔的。午夜梦回时,兴许盛邛会到他梦里来向他讨债。 张自泰无力地垂下被阿姐甩开的手,嗫嚅了一会儿,是他对不起盛邛。沉默片刻,他毫无保留地把真相告诉了张玉澜。 “你说什么?”听完,张玉澜满脸震惊,拿起桌上盛满水的茶杯,用力砸向他的脑袋。 张自泰的额头直接破了一个大口子,鲜红色的血潺潺地流了出来。 陶瓷制的茶杯掉到地上,碎渣下茶水在地上漫延开来,像极了每个人错综复杂的人生。 “阿姐,别弄伤手了。”张自泰平静地迈过碎渣,轻声说道。 “你别过来。”张玉澜没想到他竟然没有躲开,还流了这么多血。惊讶之后,她莫名觉得可怕,眼前的人还是幼时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弟吗?或许,吃人的皇宫早已把他变成了冷血的刽子手。 “把阿姐送回去,外面不安全,让她在宅子里安心养胎。”张自泰面色慈和地对小太监吩咐道。 张玉澜死命地挣扎,却挣扎不掉。她突然觉得肚子很疼,疼到她眼前出现了盛邛的虚影,但很快虚影消失。眼前一黑,她彻底昏了过去。 如果她此时还清醒着,一定是悔恨的,后悔一直相信弟弟,也恨自己太蠢,太天真。盛邛不愿见她是对的,她从来没有做好过一个母亲,不仅是对盛邛,还是对肚子里的孩子。她也没做好一个姐姐。 第34章 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 第18章 阴狠宦官017 从张自泰那里出来的李时曜心情尚佳,准备顺道去看看宁贵妃,毕竟是他的养母。 虽然他每次回京一般都住在宫外,不像李浔阳,老大不小还常常赖在宁贵妃的寝宫里。 他走到宁贵妃寝宫门口时,却无人迎接他,只听到屋里传来李浔阳的声音,似乎在和他的母妃抱怨着什么,接着是一个温柔的女声接话安慰他。 “皇兄,你怎么来了?”李浔阳第一个看到了他,笑嘻嘻地拉住他。 “本王来看望母……宁妃娘娘。”二皇子朝宁贵妃行了个礼,随后把他带的贵重礼物放在了桌上。 “我母妃就是你母妃,皇兄这么生分干什么!”李浔阳有点不高兴地嘟囔道。 听了这话,宁贵妃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她原本的笑容在看到李时曜的一瞬间就消失了。李时曜之所以改口,就是因为他知道宁贵妃不太待见他。 “浔阳,你帮我去太医院拿点药。”宁贵妃突然拍了拍李浔阳的手。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去拿药,不能让丫鬟们去吗?李浔阳不理解母妃这么说的目的。可宁贵妃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平时很少露出这种表情,李浔阳在心里衡量了一会儿,最终不情不愿地走了。 被冷落的李时曜单独站在角落,刻意过了一会儿才问,“宁妃娘娘单独留下我,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宁贵妃坐在离李时曜很远的梨花木椅上,斜睨着他,冷声道,“本宫不管你想不想要那个位子,但若你敢牵连浔阳,本宫绝不会放过你。” 李时曜仰起头,嘴唇咬得死死的。他记得自己的亲娘刚去世的时候,宫里人把他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谁都不肯收留一个被冷落的皇子。 后来,宁贵妃收养了他,他起初是感激的。 就是面前这个满脸都写着对他的厌恶之色的宁贵妃,那个时候却对他很好,把他当作亲儿子一般对待。 可渐渐的一切变了,她开始对他冷眼相待。 幼时的李时曜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不讨贵妃喜欢。他努力学习晦涩的古籍,每天早起认真练功,可依旧没有再换来宁贵妃的一个笑脸。 而李浔阳不爱学习,也不爱练功,每天只知道找他玩,宁贵妃却从不责怪李浔阳,就算李浔阳犯了错,她也只会关心他有没有受伤。 李时曜曾经听宫人说,他不是宁贵妃的亲子,亲疏有别,宁贵妃没有克扣他的吃穿已经很好了,别的不该奢求。 可李浔阳将来会是个亲王,即使游手好闲也能得到很好的封地。而他只能一次又一次以命换军功才能得到和李浔阳一样的东西。 他的确不该有妄想。 道理他都明白,可他曾经也被宁贵妃温柔关心过,那一点点的关心吝啬又短暂,却让一个挣扎于贫瘠荒地之中的人无法忘怀。 “他是我的弟弟。”李时曜听见自己这样说。 “但愿。”宁贵妃抚过发丝,冷淡地闭目。 李时曜的心愈发感到冷意。时至今日,他依旧渴求着那份虚无缥缈的关怀。他暗暗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一点都不在乎。 “您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儿臣告退。”李时曜平静地走出宁贵妃的寝宫,如他来时那样。 走到一半,拳头狠狠地砸在宫墙上,他终究没有压抑住内心的愤恨和不平。 李浔阳拿着药回去时,却发现皇兄已经不在他母妃的寝宫里了。他坐到宁贵妃身旁,眨眨眼问道,“母妃,皇兄人呢?” “他有事回去了,又不像你。你平常闲着没事干,这么大的人了还总喜欢玩,你呀你。”宁贵妃眉眼弯弯地点了下他的额头。 李浔阳其实也有自己的心事,却从未告诉过他母妃。他不是生来便是个纨绔,小时候他和皇兄一起读书时,发现自己无论学什么都比不上对方。虽然母妃从不因此说他,他还是自卑了。 他那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皇兄与他独处时会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喜欢和他玩,甚至会冷冰冰地盯着他。 后来,他发现只要自己犯点错,皇兄的冷漠就会收敛,还愿意和他玩了。长此以往,他只学会了犯错,即使想好好学也没有办法了。 如今,皇兄对他越来越好,他虽然有时觉得这种好不太踏实,但皇兄与他一起长大,他想皇兄至少不会害他,不再多想。 往事不堪回首,李浔阳没有继续回忆下去,他抱着宁贵妃的手臂,欣喜地说道,“母妃听说了吗?盛邛被父皇关进大牢里了,简直大快人心!” 宁贵妃知道儿子的性格虽然吊儿郎当,总爱惹事,却从未这样讨厌过一个人。她摸了摸他的头,“世事难料,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一个将死之人罢了,你不用一直记着。 ” 可怜个屁!李浔阳一想到盛邛的所作所为就来气。还好老天有眼,他不信这次盛邛还能翻得了身。 “不管怎么样,你最近还是小心一点为好。你要是受伤,母妃得伤心死。”宁贵妃在李浔阳要走时认真叮嘱他。她心里很清楚,李时曜和太子正在暗地里较劲,浔阳和他们走得近,极易被牵连。 李浔阳一心想着出宫喝酒,敷衍地应和一声,最后实在坐不住就跑了。 宁贵妃无奈地笑了笑,浔阳一天到晚不着调,被她宠得越来越不像话了。随即她的脸色一变,李时曜的野心膨胀得厉害,她总觉得会出事。 第35章 李时曜母妃去世时,浔阳还不会走路,她想着能给浔阳找个玩伴也不错,就当白捡个儿子,于是在其他妃子嫌弃他的时候收养了他。 直到那天,她意外看到李时曜站在正睡觉的小浔阳旁边,整张脸如同陷在深渊里。只见他缓缓地抬起手伸向浔阳稚嫩的脸。他不仅仅是伸手,是真的要掐死浔阳。当宁贵妃意识到这点时,李时曜却突然收回了手。 从那以后,宁贵妃对这个试图迫害自己亲儿子的养子生了恨意。每次看到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宁贵妃就糟心。但偏偏当时李时曜没有真的下手,宁贵妃毕竟名正言顺地收养了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防着他,让他早早搬出宫,眼不见为净。 上次在李时曜的庆功宴上,浔阳就喝了被下药的酒。这事宁贵妃很难不对李时曜产生更深的怀疑。 从宁贵妃那里回去的李时曜执着红缨枪,发了狠似的挥舞一通,院中的植物被他折落了不少。 发泄完他才终于冷静下来。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落魄皇子了。权势比那些虚无的东西可靠得多。 “主子。”他的属下在一旁等候多时,等他发泄完才敢上前汇报。 李时曜听了汇报脸色一变,太子和容相居然一起出现在宫外?他蹙眉低吟,这两个人又想搞什么鬼? 他想了想,这未尝不是个机会。换了件常服,在腰间带上软剑,问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李时曜一直让人盯着太子,就等着太子露出马脚。 “被我们安插在太子那边的眼线刚看到他们的马车停在醉山楼前,现在应该已经进去了。”属下回道。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醉山楼是盛邛名下的产业,前不久还被人砸了。 “本王倒要去看看他们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李时曜抚过软剑,冷声道。事关大牢里的盛邛,他得去看个热闹。 醉山楼门口的牌匾被人砸坏了一个角,“楼”字刚好少了个“女”字,有人说这是盛邛遭的报应。酒楼里的桌椅也被人弄坏了一些,虽然已经被及时替换,但来吃饭的人还是比往常少了很多,他们都怕沾染晦气。 “容相想接手这家酒楼?”被容平请来的太子殿下蹙了蹙眉。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这是件棘手的事。 容平盯着窗外,不急不缓地说了理由,“此处地段极好,接手的价钱也不贵。”当然不贵,它的主人都已经进大牢了。如果没人接手,这家酒楼的地契就直接进了国库。 “容相既然想要,本宫自会助你。”太子殿下在治理江南水患时,多亏了容平的对策才把问题完美解决。容平一直说是分内之事,可太子却觉得对于下面的臣子应该奖罚分明。容平也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将来等他坐上那个位子,恰恰需要容平这样的肱骨之臣。 “如此,多谢太子。”容平朝太子点点头,又重新看向窗外,“容某曾听说过此间酒楼名字的由来,山中无人为仙境,酒醉梦里仙无踪。” 太子挑眉轻笑,“哦?倒是有趣。看来容相不仅在朝政时事上有异于常人的远见,也有钻研此等趣闻的闲情雅致。” 容平执扇不语,目光绵延到窗外古树的一片起舞的绿叶上。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本宫怎么觉得容相似乎和此间酒楼的主人认识?”太子说的话如同一块打破平静的落水石,泛起层层水波。 容平坦荡地笑道,“容某倒想与他相识一场,只是可惜。” 太子打量着容平的神色,没有任何破绽。盛邛会认识这样一个人吗?容平在朝政上极有天赋,盛邛如果真厉害到能收复这样的人,他绝对不可能那么容易算计到他。 “那事之后,本宫曾见过盛邛,”太子知道容平够聪明,能领会他说的是什么事,正是容平上任的那天,“本宫许诺可以告诉他任何想知道的事,他却只向本宫询问了你,容相。” 容平的眼里快速闪过什么,快得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我与他之间,一起一落,他因此会在意,在所难免。”说着,他起身关了窗。 太子殿下直视容平,他自然察觉到容平突然的噤声和关窗的动作。 “可成王败寇,那是他应得的下场。”容平冷静道。手中却掐出了血痕。 太子点点头,提防隔墙有耳,容平的谨慎让他很满意。 “容相既然看中这酒楼,酒楼的地契本宫自会差人送去你府中。当然,有些事也该重新步入正轨了。”太子依旧是那个温和的太子,衣冠楚楚,待人有礼。他的假面只被盛邛撕破过。 醉山楼的伙计不认识易容后的容平,掌柜倒是认出与他同行的太子的身份,推测出他是太子那一派的。 他忧心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以及后脚刚出现的二皇子,喃喃道,“大人,您该怎么办呢?”他眼里急得几乎落泪。 第19章 阴狠宦官018 被掌柜念叨的盛邛不禁打了个寒颤。 “呸,狗官!”盛邛面前的狱卒路过他时,突然皱起眉朝他咒骂道。 盛邛:“……”他招谁惹谁了? “盛大人不会还不知道吧?”裘澹文幸灾乐祸地往他所在的牢房靠近了几步,好心地把从狱卒那偷听到的话告诉了他,“听说盛大人您名下的产业全被查出来了,一一查封,光查封的封条都写了整整一沓。啧,真没想到您居然这么有钱,失敬失敬。” 第36章 他咬了咬牙,盛邛被没收的东西比国库还多,真是让人又嫉妒又恨。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每个狱卒路过都要骂他一句。 盛邛眯起眼睛,随即假惺惺叹气道,“看来我俩死定了。” “盛大人你这话可不对,我和你犯的错又不一样,怎么能相提并论呢。”裘澹文连忙撇清关系道。 他刚说完,狱卒路过觑了他一眼,“狗官,呸。” 裘澹文顿时语塞,怎么连他都骂?他啥也没干就被打成同伙了? 盛邛适时敲了敲木柱提醒他,眉眼飞扬地打趣道,“确实和我不一样,有些人穷得在这里连饭都吃不起,不也被抓来了?” 裘澹文没来得及反驳,发现狱卒们突然全退了出去。他咽了咽口水,惶恐道,“不会有人要对我们动刑吧?屈打成招!”他以前见过犯人被施刑的画面,动刑之人狠狠地抽鞭子,受刑之人被折磨得惨叫连连,到最后连个人样都没有。 盛邛点点头,认同道,“你说的有道理。”说着他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摸出一瓶毒药。 “欸!盛大人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我胡说八道的。”裘澹文瞪大眼睛,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服毒自杀,连忙劝阻。盛邛两眼一闭去了,他怎么办?万一盛邛被认定为畏罪自杀,他被砍头的事岂不是板上钉钉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幽深的牢狱尽头走出一个黑衣人。那人打开门把害怕极了的裘澹文一把拉了出去。 “哎!你们抓我干什么?要弄死也应该先弄死他才对。他才是主谋!”裘澹文挣扎着指向盛邛。 盛邛抽了抽嘴角,刚才是谁劝他不要死的来着? 他向他摆摆手,“安心去吧。” “???”裘澹文一脸问号,没来得及说遗言就被黑衣人捂住嘴直接带走了。 他们身后慢慢走出一人,遮着脸,却掩盖不了憔悴之色,他的发间忽地生了很多白发。 “皇上来这里做什么?”盛邛坐在地上,抬头平静地望向他。幽暗的大牢里,他的眼眸如同一望无际的深海一般。 皇上半坐下来,长叹一口气,面色沉重道,“盛邛,吾把你送出京城,你不要再回来。” 盛邛记得自己身上还有一堆罪名,他可不愿意这么不清不白地走了,摇摇头,一脸理所当然道,“那我不就成奸臣了?” 外面的人要是听到盛邛这话都要气死了,难道他不是奸臣吗? 皇上记得外面传开的谣言,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那些话告诉他了。 “如果你只是贪点银子,吾尚能保住你。”皇上紧紧地攥着手,神色难看,“可杀人的事被爆出来,有心之人在你的产业上做文章……这么拖下去,吾都保不下你。”他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盛邛假死脱身。 盛邛眨了眨眼,没想到皇帝能做到这个份上,明明在朝堂上时皇帝还是一脸恨不得他死的模样。 皇帝低头等着他回答。 他曾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死去,昨日晚上他突然梦到了她,以前她从未到他的梦里来过。皇帝觉得那个梦在提醒他,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盛邛活着。过去不可挽回,但旧事不能重演。 盛邛突然沉默了。怎么说呢?事情似乎简单了很多。皇帝这个后台到了关键时刻居然意外的牢靠。也不知道蝴蝶的翅膀到底扇动到了哪里,才让皇帝成了现在这样,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偷偷放走。 裘澹文知道了估计要嫉妒得想买块豆腐撞死。 盛邛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被问到原因时,盛邛眨了眨有几分像的眸子,义正言辞道,“人不是我杀的,您知道的,我根本不会武功,平时一向心慈手软,怎么可能会杀一个弱女子?” 他停了停,继续睁眼说瞎话道,“那女人怀着目的接近我,想给我下毒。她之所以死必然是被幕后之人灭了口。就连我的人里,也混进了他们的人,哈哈。”盛邛眼里无助又落寞,说着口中适时吐出了一口血。 皇帝吓了一跳,慌得不行,下意识想叫太医。 盛邛“虚弱”地颤了颤苍白的唇瓣,劝道,“我没事,您不用担心。皇上此番打扮必然不愿弄得人尽皆知,我也不愿污了您的一世清名。” 盛邛这么一说,皇上哪里管得了其他,立刻对他的话信了十成。他看着盛邛的模样,心不由揪了揪,他怎么可能没事? 皇帝张了张嘴,努力回想着,倏地脸色一变,“幕后之人莫非是太子?可太子素来不争不抢,竟然针对你,他的心思……难道会是晟王,他一向你不太对付……亦或是浔阳那小子,不对,他没那么聪明。” “咳咳。”盛邛无声地勾起嘴角,沉默着,更加虚弱地咳了几声。 皇室之人心思复杂,容易想过头。盛邛利用了这点。皇帝眉头紧锁地沉思良久,敢对盛邛下手的人只可能在他几个儿子里。 “大牢阴寒,待久了对您身体不利。皇上回去吧,您也累了。”盛邛咳了一声,蓦然打断了皇帝的思绪。 “吾一定会让人查清楚,还你清白!”皇帝,心下更加愧疚起来,递给了他一串钥匙,“若出了意外,你便自行离去。你的身体……吾等会让人给你送药来。” 说完,他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牢房。裘澹文没一会儿又被关了回去。 “盛大人,刚才是哪个大人物来找你?”裘澹文被重新丢进大牢,捂着发疼的屁股,连忙套近乎道。 第37章 盛邛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摇摇头,“谁说有人来找我了?” “不可能,我肯定没猜错。不然他们把我抓出去又把我放回来,难道只是为了耍我玩是?”裘澹文音量骤升,激动地打在木柱上,却疼得直龇牙。 “罢了,我也不瞒你,刚才确实有人进来了……”盛邛摊开颤抖的手,上面是他刚从嘴上擦去的血迹,看向对方时眼里满是寂寥和痛苦,却故作坚强,“不过我告诉他们,这事和你无关。” “……他们对你严刑拷打了?”裘澹文动了动嘴唇,突然觉得自己真该死。 盛邛当然没被严刑拷打,只是装可怜而已。既然那些人那么对他,就不要怪他也用一样脏的手段回敬了。盛邛摸了摸被袖子里的毒药瓶,能让人吐血的假毒药他有的是。 进来时因为他过去变态的名声,没有人敢搜他的身。如今他虽然看上去必死无疑,狱卒却也只敢骂他几句。 裘澹文见盛邛脸上难辨的神色,觉得他一定是因为自己误会他难过了。他本以为盛邛果真如传言里那样阴险狡诈,万万没料到危急关头竟会挡在自己面前,舍己为人,独自忍受酷刑。他却一直误解盛邛,恩将仇报,他真不是个东西。 裘澹文沉默片刻,坚定道,“如果我侥幸出去,一定会给你烧很多纸钱的。” 此时心里感动得不行的裘澹文压根不知道,盛邛手里恰好有一串能让他出去的钥匙。 “多谢你了,裘大人。”盛邛感动地擦去眼里的泪水,躺下身,一副忧郁的模样,实则面上平静得很。裘澹文战战兢兢地在黑暗中抱住自己,叹了一声又一声,为两人的性命无比担忧着。 直到裘澹文在忧思中睡着了,盛邛才耸了耸肩,朝暗处极轻地问道,“你还在?”皇帝没来之前,他察觉到附近出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奴在。”宋鹚倏地一下从暗处现身。 盛邛颤了颤手,含泪半晌,哦,演过头了。他真切地问了句,“带吃的了吗?” 打算来劫狱的宋鹚脸上一怔,随即小心地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奴带了绿豆糕。” 盛邛接过来,眼里惊讶,“绿豆糕?”绿豆糕一点没碎,是宋鹚特意买来带过来的。 盛邛分给他一块,宋鹚摇摇头,只是看着他吃。 隔壁睡梦里的裘澹文咕哝了一句,砸吧了一下嘴,梦里好像有绿豆糕的味道,太香了,“好吃……” “好了,你回去吧,明天再带点好吃的来。”瞥了眼裘澹文发现他只是在说梦话,盛邛心大地摆摆手。 听到这话,宋鹚沉默地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他想提起劫狱的计划,可盛邛好像没这个意愿。他动了动嘴角,最终什么都没说,消失在了灯火阑珊处。 盛邛吃得很是满意,吃饱就该安然入睡了。 他慢慢闭上了眼。可狱中湿暗,他难得睡得不安稳起来。 黑暗不断放大,他的心开始狂跳。他在哪里?他伸出手,还是一座牢房。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真的是原身。 牢房里,他蜷缩着。很多人的脸在他脑海里闪过,反复横跳着。有倒在血泊里的皇帝,也想给了他钥匙让他走的皇帝。有看上去温和的太子,也有露出真面目一脸狰狞的太子。有对他嘘寒问暖的容平,也有朝堂上和他擦肩而过的容平…… 难道之前的一切被他改变了很多,他最终的命运还是朝着既定的方向行进吗?他活该惨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吗? 浑噩与清醒交织间,盛邛倏地坐起,眼睛迷瞪着。 月光之下,他握着手里那串钥匙。如果明天让宋鹚带他离开,会如何? “无非是名垂青史。”盛邛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没关系,不管未来如何,至少眼前这件事他可以改变。 裘澹文眉头一动,似乎做了个噩梦。他猛地惊醒,却看到隔壁牢房里盛邛正在诡异地笑着,眼里还闪过恐怖的红光。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去,却是那个无害地拿着破木条在地上圈画的盛邛。 “难道是我年纪大了,看错了?可我也才三十二岁的芳华。”裘澹文揉揉眼睛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盛大人你大半夜不睡,在干嘛呢?”裘澹文试探地问道,声音压低,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听见。但他不敢让狱卒发觉。 “嘘,我正在想怎么逃出去。”盛邛抬起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不会是疯了吧?裘澹文估计盛邛可能是之前被严刑拷打的时候吓到了。“唉,真可怜。”他无能为力,只好叹了口气,翻身在阴冷人牢里继续睡下。 皇帝回去后,加快替盛邛查明真相。他动用了大半暗影,很快得知了一件事——治理水患中容相立下了大功。这事虽然表面上和盛邛没有太大关系,他却觉得不太对劲。 思及此,皇帝立刻把容平召入宫里。 皇帝看着被自己召来却神色从容的容平,不禁冷下脸,“容相是太子举荐,吾以为你只是在议政上有过人之处,看来是吾小看你了。容相是个处理实务的好手,让你拘泥在小小的京城,怕是不妥。” “臣觉得丞相之位足矣。”容平像是没听懂皇帝话里的深意一般,平静地拱手笑道。 皇帝皱眉,厉声质问,“你究竟是谁?”容平刚才这话几乎带着僭越的意味,可他怎么敢? “臣自然是我朝丞相,也是您的丞相。”容平端着一副悠然自得的君子模样,丝毫不惧,眉目间都未起一丝波澜。 第38章 “你不是吾的丞相,”皇帝没追问下去,拍了下桌子,冷哼一声,“你是太子的丞相。” 事到如今,端倪早已浮出水面。太子最近行事风格也开始改变——比以前恣意大胆得多了。 他因为盛邛对太子产生的猜忌并非无风起浪。 他忍不住想,太子会不会当真等不及了?他早该想到的,可一直觉得太子是储君,从未忤逆过自己,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都怪太子平时表现得太过温良,没人想到他可能是陷害盛邛的幕后黑手,也没人想到他有那样的不臣之心。 “吾问你,赈灾银两最后究竟是怎么解决的?”皇帝收回思绪,换了个问题问容平。 容平却无端笑了笑。 第20章 阴狠宦官019 看着皇帝不怒自威的模样, 容平想起了从前的事。他告诉过太子——关于他过去的经历。可那些话其实半真半假,他的家乡被尽数毁坏,却并非天降横祸, 而是人为。 那场灾难与二皇子李时曜有关。 李时曜少年时进入军营。虽然身份尊贵,是个皇子,在军营里也要用实打实的军功才能让里面的人信服。 当时晟王殿下年少轻狂,急切地想立功证明自己,单枪匹马闯入了边陲的一个寨子。 寨子里都是五大三粗的土匪,李时曜执着红缨枪,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拿下几个人头。 可等土匪们反应过来,却出了事。他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穷凶极恶的土匪。对方采用车轮战耗着他, 他的命差一点就被留在了那里。 所幸李时曜的战马是一匹好马,驮着血淋淋的他在层层包围中冲了出来。最后战马身上中了数箭,狂奔数十里终于在一个偏远的村子前倒下了。身受重伤的李时曜被淳朴的村民救下。 如果故事就此结束,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可上天总是格外残忍,军营里奉命保护李时曜的副将找到了在村子里养伤的他,为了不让二皇子的败绩传出去,他下了命令,村子里的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大多被本该保护百姓的兵官杀死,侥幸逃出去的又死在了那群追杀李时曜的土匪手里。 他们到死都不明白,只是单纯救下一个人, 为什么会把全村人都葬送了呢? 村子一夜覆灭, 只有外出的小容平侥幸活了下来。 容平得知这件事时, 甚至不知道最先该找谁报仇, 是年少无知的李时曜,是下令屠村的副将, 还是让副将保护李时曜的皇帝,亦或是那群穷凶极恶的土匪? 回忆起这些往事,容平眼底的落寞和恨意一闪而过。 “赈灾之事,吾不信你不知情。”皇帝看容平站在那里许久未动,催促道。 “此事为太子负责。臣当时未入朝堂,区区贱民,如何知情?”容平打太极似的把问题抛了回去。 他当然知情,可皇帝问这个问题是为了知道那笔丢失的赈灾银两的去向。他的目的还没达到,不可能告诉他。 皇帝整张脸瞬间变得真沉,骂道,“容相,你真是好样的!” 他心下着急,盛邛的事已经等不了了。再拖下去百姓的怨言只会更重,事态严重起来盛邛的冤屈要如何洗刷。 容平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让他窝火,他强忍着怒意,眼下并不是找容平清算的好时候。 容平施施然行了礼,看似恭敬道,“臣不便叨扰皇上清静,臣告退。”不知怎么,他在出去前却突然回了头,冷静地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皇上若有空,多去太医院走走。” 皇帝眼下不知道容平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应该是在暗示什么。可他为什么突然松口了?他不明白。他大概真的老了,算计来算计去,当真无趣。皇帝抚过鬓边的白发,生出一种徒劳和心累之感。 皇帝知道太子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已经越来越大。还有容平这样的后起之秀逐渐把控朝堂,他一跃成了权臣,背地里却是太子的人。朝臣眼里,垂垂老矣的皇帝比不上年轻聪慧的太子似乎成了共识。 皇帝止不住地咳了几声,叫张自泰却没人进来。没想到连张自泰这个最信任的心腹也不见了,往常这个时候他一定会进来替他倒热茶。 殿外只有几个洒扫的小太监,皇帝的眼睛闭了闭,他突然想起了容平的话,睁开眼,决定去太医院走走。 太医见到独身前来的皇帝时,有些意外,连忙行礼,颤巍巍地为他检查身体。 “您的身体并无大碍,平日里不要忧思过重即可。”太医检查完后立刻禀告道。 皇帝怔愣了一下,如果并非他猜的那样,容平又为何要让他来太医院?皇帝不解地起身,无意中,他瞥见了正要从外面进来的张自泰。 太医院每个太医都有单独的诊室,皇帝待在里面,孤身一人来的。他不发声,外面几乎不会有人发现他。 皇帝警告地瞥了眼替他检查身体的太医,做出噤声的手势。 他悄无声息地望过去,张自泰右手边还有一个人,两人一同踏进太医院大门。 “那是谁?”皇帝透过窗沿,只看清了张自泰,旁边那人被遮挡住了身影,他一时没有认出来。 “是张院使。”太医恭敬地回道。张院使医术高超,后妃娘娘们有个小病小痛的都喜欢找他诊治。就连很久之前盛督公从马上摔下来,也是张院使赶过去为他医治的。 第39章 “他俩认识?”皇帝抬手指了指窗外,不过此时张自泰和张院使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臣听说他们是远房亲戚。”太医犹豫一会儿,如实回答。 “相识数十载,他竟然一直瞒着吾。”皇帝猛地握着拳头,把太医吓得都不敢吱声。 “也罢。”皇帝恢复了神色,没把怒火发到旁人身上。 他冷静地走出去,却遇上了李时曜。 李时曜没料到会在太医院门口遇到皇帝,“父皇。”他小幅地低头行了个礼。 “你来这里做什么?”皇帝本就心情不佳,遇到军功在身的儿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李时曜坦荡道,“旧伤发作,儿臣特地来找张院使,他的针灸最管用。” 他的旧伤是在战场上受的,皇帝听闻也不能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进去了。 张院使?皇帝抬脚要走,突然停了一下。这里似乎有问题,这几个人同时出现在这里,想干什么?想了想,他重新走进了太医院。 如他所料,三人聚在一个屋里。张自泰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眼神幽深的皇帝,连忙跪地。 在他发现之前,皇帝早在门外站着听了一会儿。皇帝隐隐听见天阉、下毒、解药的话,原来张自泰这老东西不止瞒了他一件事。 相比于张自泰的紧张,李时曜显得从容多了。他掸了掸衣袖,走到皇帝面前,“父皇来得正是时候,儿臣看完病本想早点出宫,奈何张总管来找院使说的事被儿臣听到了,心中好奇才留到了现在。父皇不妨和儿臣一起听听。” 皇帝冷哼一声,盯着他们缓缓坐下,“吾听听你们特意聚在这里能说什么。” 张院使摆出古籍,把盛邛府里找到的女尸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皇帝不耐地敲了敲桌子,“这些仵作都已禀告过,张院使不想当太医,想转行做仵作?” “臣并无此意,只是臣近日来研究古籍,略有涉及验尸之事。臣以为那具女尸是死于一刀毙命,身上那些伤是死后才添上去的。”张院使答道。 “一刀毙命,杀害她的一定是个高手。可故意折辱尸体,却是件稀奇事,就连死在战场上的人都讲究入土为安。除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为何刻意折辱,还把尸体留了那么久?”李时曜顺着他的话分析道。 跪地的张自泰言真意切地磕头说道,“皇上,老奴的确有私心,才找了张院使帮忙。但张院使和二皇子所言,没有半句虚假,望皇上明察。” “吾自会判断真假,可这又如何?”皇帝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虽然盛邛不会武功,可也不能排除他派人杀了那个女子的嫌疑。光凭这些,百姓不会相信。 三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突然发觉皇帝心里并不想让盛邛死。兴许只要他们给出证据,皇帝便会顺水推舟。 李时曜了然地暗示张自泰,张自泰心领神会,立即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牌,“那个女人的身份有问题,这玉牌是从她身上发现的。她的死过于蹊跷,像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皇帝接过玉牌,神色复杂地瞥了眼张自泰。现在太子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虽还不至于到一言堂的地步,但也不是好糊弄的。张自泰能搞到这块玉牌,不知道背着他做了什么。 张自泰察觉到皇帝眼里的疏离,突然明白李时曜刚才那一举动的目的,他想让自己彻底被皇上厌弃。 皇帝冷着脸起身,“无用的话不必多说,此事吾会派人查清楚。只愿你不想让盛邛死的心是真的。但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取舍,吾与你主仆一场,可以满足你最后的心愿。” 眼看着皇帝拿玉牌离开,张自泰颤抖着扶住墙。他知道,皇帝刚才那话是在跟他断绝几十年的主仆情分。不仅仅是因为盛邛,更多的是皇帝发现他并非一心一意,对他失望了。 “怎么,现在怕了?”李时曜抱着手臂笑了笑。 “殿下何至于此?”张自泰不明白,他失去皇帝的信任,对李时曜根本没有什么好处。 李时曜没有为他解惑,扬眉笑道,“本王看了场好戏,是时候该回去了。” 皇帝舍弃的人,他自然也不会要。如果不是先前盛邛不配合,年轻还更得帝心的盛邛难道不比年老体弱的张自泰吗? 可如今他手上有了拿捏盛邛的手段。 他玩味地看向张自泰,真想知道,如果盛邛知道张自泰这个亲舅舅一直下毒害自己,会如何? 他半阖上双眼,心中很是期待——下一场戏。 在人为的推波助澜下,自从盛邛名下的产业被曝光后,百姓当中希望立刻处死盛邛这个佞臣的声音越来越大。狗官这么有钱,压榨的他们平民百姓。他们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此时刚被宋鹚从大牢救出的盛邛对此事尚不知情,正安心地坐在马车里吃东西。 和他有过短暂友谊的裘澹文被一人留在了牢里。 裘澹文醒来,很久没听到盛邛那边牢房里的动静,伸出手扒了扒边上的稻草。 他的动作正巧被狱卒看到,盛邛突然消失的事情也被顺理成章抖落了出来。什么都不知道的裘澹文被冠上了同伙的罪名,被逼问盛邛的下落,他不知道却没人愿意相信他。 “盛邛,你不得好死!”被审讯折磨的裘澹文在大牢里发出冤吼声,惊得窗外的乌鸦都飞走了。 而另一边的皇帝刚查到尸体的身份,却被告知盛邛已经越狱了。 第40章 大牢钥匙是他交给盛邛的没错,可现在事情刚有点眉目,盛邛却逃了。这样一来反而麻烦了,他不禁有些后悔,应该早点把这件事告诉盛邛的。 太子殿下也得知了盛邛逃走的事,指尖扶着额头,兴味盎然地轻笑道,“不要让本宫失望啊,盛邛……” 他似乎笃定盛邛跑不掉。 第21章 阴狠宦官020 坐上马车的盛邛正啃着好吃的烧鸡, 突然踉跄了一下,马车急刹,他手里的烧鸡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盛邛:“……” 宋鹚掀起车帘子, 解释道,“马车太显眼了,会暴露痕迹,必须换个方法赶路。” 盛邛闻言点点头,来不及悼念掉在地上逝去的烧鸡,立刻跳下车。他跟着宋鹚沿小路继续向前跑。他无意中回头,发现重获自由的马匹扬起蹄子,迈开腿嘶鸣一声就跑了。 为什么莫名有一种被它鄙视的错觉? 盛邛和宋鹚两人不停地往前跑,跑了很长一段时间后, 早已换上粗布短衣作乔装打扮的盛邛摆摆手,虚弱得头上直冒冷汗。他跑不动了。 宋鹚于是带着他在一个山脚的小村子里落了脚。 此时几个年老的村民正坐在村口嗑瓜子闲聊。 “啧,姓盛的狗官,贪那么多银子,也不怕拿着硌手。现在的贪官呐,真是丧尽天良!”其中一个老头不由感慨道。 “哼,一个太监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只手遮天吗?我估计他背后指定有人,官官相护,要不是太子下定决心肃清朝堂,一查到底, 那狗官现在还在逍遥法外呢。”另一老头得意地插着腰, 说得有鼻子有眼, 明明是道听途说, 却仿佛对朝堂上的事很了解一样。 “是吗,我还听说狗官没被抓起来前, 逼迫好人家的女儿,人家不愿意他就把人杀了泄愤。幸亏被抓了……那么坏的人该给他浸猪笼才对!”一位阿婆越说越激动。 “哎,那边的小伙子过来一下。”他们聊着聊着突然看到偷摸路过的盛邛,朝他招了招手。 正逍遥法外的盛邛只听见他们的只言片语,但他可不想浸猪笼。反正他打死也不过去。 “宋鹚,你过去。”盛邛把宋鹚推到前面,准备自己偷偷溜走。 “不是,俺们叫的是你,小伙子!”他们眼尖地看见盛邛的动作,以为他听岔了,赶紧好心地又说了一遍。 “您,有……什么事吗?”盛邛磨磨蹭蹭地走到他们面前,故意低下了头。 村民们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一下在他们眼里穿得破破烂烂的盛邛,一拍大腿惊呼道,“是你!” 盛邛默默伸出脚准备跑路。 大爷却拍了拍他,“大爷我眼神可好了,肯定没认错,是住在村北的狗剩吧,快去帮俺们打点酒来。” 盛邛愣了,回头看向宋鹚,宋鹚没什么表情。盛邛总觉得他似乎在笑。不管了,被大爷拉住强行发布任务的他只好胡乱地点了点。 当他拿着空酒壶走进村子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压根不是什么狗剩啊! 盛邛还是打了酒,把酒壶递给宋鹚,摆摆手,“你给他们送去吧。”他可不想再面对那群眼瞎耳聋的阿公阿婆了。 宋鹚自然不会拒绝,确定这里安全后,立刻拿着酒壶离开。 盛邛一个人无聊地在村子里瞎逛。他走到河边,恰好看到一个正在打水的少年。少年衣服上打着很多补丁,卷起衣袖,露出干瘦的胳膊,正拽着水桶吃力地从水里提起来。 听到脚步声,少年转身看到盛邛,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满是警惕。 盛邛和善地笑了笑,“需要我帮忙吗?” 少年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手臂绷得很紧,深吸一口气,连忙拎起水桶在盛邛眼前跑走了。 宋鹚回来时,正看到盛邛孤零零地蹲在河边,幽怨地望着清澈的河水。 盛邛郁闷,他明明看上去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怎么被一个小屁孩嫌弃?可恶! 宋鹚默默守在盛邛身后,执剑扫视了一圈周围。这个村子处在山脚下,周围林子茂密,后背靠山,很隐蔽。暂时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盛邛发觉宋鹚回来了,正站在自己身后。见他没说话,故意叹了口气,“好想吃烤鱼。”顺着盛邛的目光,清澈的河水里,时不时有鱼儿一溜而过。 宋鹚立即将剑刃刺进川流不息的河水中,水花轻溅,没过一会儿,地上就叠满一堆肥嫩的鱼。 盛邛咧开嘴,笑了笑,“宋鹚,你要是不做侍卫了,还可以去卖鱼。”其实比起做侍卫,还不如卖鱼呢。跟着他,这过的都是什么倒霉日子。 宋鹚并不抵触做个卖鱼郎,可他心里的第一反应却是拒绝。他跪在了地上,低头看着盛邛的鞋面,郑重道:“奴愿意做侍卫……只要做您的侍卫,一生都愿意。”他一生的愿望,就是永远站在盛邛身后,一直守护着他。 盛邛不明白,做他的侍卫不比宋鹚在江湖上时轻松多少。每日提醒吊胆,过着刀剑上舔血的日子,还没什么好处。 哪怕换一个人跟随,做皇帝、太子、皇子就算是大臣的侍卫,也比跟着他幸运多了。任谁听说江湖第一杀手做了一个太监的手下,都会觉得不齿。 更何况盛邛丢了官职,还是个通缉犯。他的未来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改变,宋鹚跟着他,没有半点希望。 盛邛很想问他,宋鹚为什么不像容平那样,早日摆脱他? 第41章 “为什么?”盛邛简单处理了下鱼鳞,委婉地问道,“你不想卖鱼,还可以做别的。如今的日子危险,无聊,又没什么好处。” “小时候您说过的,您要做大官。”宋鹚语速急促地说道。如此着急,都有点不像他了。 可他不想盛邛误会。他心里一直记得,小时候盛邛曾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等以后做了大官,一定让他做他最厉害的侍卫首领。在小时候的盛邛眼里,侍卫首领可不是普通人能胜任的。 “什么?”盛邛用细长的木棍穿过整条鱼,一时间没听见宋鹚说了什么。 宋鹚知道盛邛已经把小时候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盛邛的童年除了和他们一起玩的那几年,余下的都是在皇宫里的记忆。与其痛苦地记得那些不好的事,他宁愿盛邛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 他摇摇头,只道:“相比从前,做您的侍卫很好。” 盛邛生了火,碎小的火焰在杂草堆里冒出,使劲地摇曳着,越燃越烈。他想,宋鹚以前在江湖上提心吊胆地活着,做了他的侍卫半只脚踏入朝堂却也整日不能放松。从始至终宋鹚过的一直都是一样的日子。可他明明有选择过上安生日子的机会。 或许,这就是答案。 “谢谢你宋鹚。”盛邛怅然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烤好的第一条鱼递给了宋鹚。宋鹚在这种时候都没抛下他,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宋鹚没有接,主动处理起剩下的鱼,“您喜欢吃鱼。” 盛邛眨眨眼,把烤鱼收了回去,张嘴啃了一大口。 宋鹚烤好两条鱼,全递给了盛邛。 “出来。”察觉到什么,他突然站起来,冷冷地瞥向北面一棵大树的方向。 盛邛握着三条烤鱼,跟着起身,朝那边看去。周围十分安静,除了他们,似乎没有别人。 宋鹚将身旁多余的树枝横放在手心,快速划过风。再看时,树枝已经斜插在远处的地上,带着湿润的血腥味。 躲在大树后的少年跌落出来,手臂上增添了一道不长不短的伤痕,被宋鹚丢出去的树枝所伤。 盛邛认识这个少年,刚才还看到他在打水,只不过马上走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在。 “你在那里做什么?”盛邛走过去,拉住少年的手,想扶起他。 少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力挣脱他的手。他小心地打量他们,警惕得像只小动物。 他一直没找准时机逃跑,被宋鹚拉住衣领动不了。宋鹚手很稳,任他如何挣扎都逃不掉。 “谁派你来的?”盛邛和善地蹲在少年面前,啃了一口烤鱼,笑着问道。 少年别过头,死死地咬着嘴唇。烤鱼味很香,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 盛邛叹了一口气,“年纪轻轻,怎么脾气这么倔?”难不成是个哑巴?他摇摇头,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捆麻绳。 宋鹚一直抓着沉默的少年,见盛邛的动作,立刻拿起剑鞘架在少年脖子上。少年意识到前所未有的危险,知道面前的人不好惹,垂着眸子不再挣扎。 麻绳是盛邛为了逃跑特意准备的工具,路上没用上,却正好用在这个古怪的少年身上。 他三下五除二把少年绑了起来,在宋鹚的协助下将其丢到一旁,不再理会。 盛邛坐在宋鹚旁边,继续吃烤鱼。少年横躺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眼睁睁地望着盛邛。他努力发出动静,却没人在乎。 宋鹚想起刚才送酒的事,从怀里摸出铜钱,村口的老头接过酒壶给了他三个铜板,说是交给狗剩。 “这不会是打酒的跑腿费?”盛邛看着多出来的三文钱,嘴角抽搐,“狗剩到底是谁?” 宋鹚也不太清楚,不过听他们的意思,狗剩是个孤儿,家里穷得要命,村里的人有时会找理由接济他。打酒就是其中一个借口。 少年突然往前挪动了一下,盛邛吓了一跳。这小孩一惊一乍的,不知道要干啥了? “怎么,你也想吃烤鱼?”盛邛不解地看着少年,顺势把烤鱼递到他眼前,“想吃你就说嘛,我又不是狠心的人。” 盛邛确实不狠心,只不过有点缺德而已。 少年往后缩了缩脑袋,半晌咕哝了一句,“我叫狗剩。” “哎!”盛邛差点以为听错了,指着他震惊道,“你是狗剩?!”怎么这么巧!但他们除了穿得破破烂烂像乞丐,长得完全不一样,那些村民的眼神果然很有问题。 震惊过后,盛邛让宋鹚把少年,不对,狗剩身上的绳子割断。他是村子里的人,应该没藏什么祸心,只是单纯的不太聪明。 宋鹚照做,把少年放了。他自己也是个孤儿,能理解狗剩躲在树后的原因,只是因为害怕。 盛邛看着蜷缩在地的少年,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是我们误会你了,但你也误会了我们,就算扯平了。你家在哪?伤口要早点处理,我们送你回去吧。” 少年傻愣愣地看着他,直到被他扶起来,这次难得没有挣扎。 他其实不该这么轻易相信陌生人的,更何况他们还伤害了他。可这是第一次有人实打实地关心他。村子里的人平常也会帮他,有时给他送吃的,有时让他跑腿赚几个铜板。可受了伤,他只能自己咬牙坚持,已经很久没有人会摸摸他的头。 少年对自己说,暂时相信他们一点点,只是一点点。他把盛邛和宋鹚带回了村北破旧的小屋子里。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几乎没有其他像样的家具。 第42章 被少年带回家的盛邛和宋鹚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丝毫看不起少年的神色。 盛邛挠挠头,这也太惨了,和他在牢里住得都差不多了。算了,还是不提坐牢的事了,晦气! 第22章 阴狠宦官021 少年之所以叫狗剩, 是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是一个人,为了活命, 只能吃狗剩下的食物。村子里不懂事的小孩取笑他,他曾经很生气,可除了愤怒什么也做不了。慢慢他被迫接受了这个名字。 狗剩家里穷得连治病的钱都没有,他默默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窘迫地抿住嘴巴。 宋鹚摘了些止血的草药,简单地替他包扎了伤口。 参观完少年一览无余的家,盛邛眨眨眼,把攒下来的鱼全留给了他。 “我们该走了。”宋鹚动了动眼眸,低声道。 盛邛点点头, 他们不能长时间留在这里,否则会给少年引来祸端。 狗剩扶着摇摇欲坠的门框,紧紧盯着已经走到门外的盛邛和宋鹚。盛邛回头,他却扬起嘴角,轻轻地摆了摆手。狗剩知道,他们不是村子里的人,也许很快就会离开村子,再也不会回来。 他还是只有一个人。 在他们的身影快要消失在眼前的时候,狗剩突然迈开腿,快速跑了出去。他穿过田埂, 手臂上的伤被风刮得生疼, 他扬起嘴角, 像风一样跑去。终于追上了两人。 盛邛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 刚要询问,手里就被他塞了一颗特意穿在线上的木珠子, 刚从刚从颈上摘下来,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盛邛疑惑,“送给我的?”他们萍水相逢,似乎还没到赠送离别礼的地步。 少年人心里总是有一颗赤忱的心。 不到一日,他已经把他们当成了朋友。狗剩满眼真诚地看着盛邛。盛邛拍了下脑袋,似乎应该回礼。他随手摸了摸衣袖,身上鸡肋的野外求生工具,好像也没别的了。真是失算了。 他最后摸出一个剑穗,中间缠着个不太圆润的玉环,这是上次他送给宋鹚的剑穗的赠品,三文钱两个的那种。 “要不这个送你?”盛邛犹豫地问道,说着有些难为情地瞥了一眼宋鹚,又瞥了一眼狗剩。 莫名心虚。 宋鹚的寒剑上正挂着个一模一样的剑穗。他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在意,也没有言语。 少年小心翼翼地接过剑穗,抬头看了眼盛邛,然后飞快地跑掉了,一如初见时那样。 盛邛笑了笑,心想,还真是个奇怪的小孩。 少年紧紧捏着盛邛送他的礼物往家跑,回到家时才发现身上多了几串铜板。铜板是宋鹚悄悄放在他身上的。他无声地抿了抿嘴,他才不会哭呢。 但是他把他们当作朋友,并不是一厢情愿。 …… 安静偏僻的村子里突然跑来一队人马,穿盔带甲,目光如炬,似乎在找什么人。 村口的老大爷们正要回家,却被他们拦住了去路。为首的队长拿出一张画像,举到他们面前,严肃地问道:“最近见过这个人吗?” 大爷摸摸胡子,颤抖地指着画像,惊呼,“好像有点眼熟!” 队长眉头一皱,立即追问,“在哪里?”其他人纷纷握紧手里武器,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就能把盛邛抓捕归案。 大爷眯了眯眼睛,一拍大腿,斩钉截铁道,“有点像俺死去的二舅。” 大爷一把扯过盛邛的画像开始嚎哭,“二舅啊,你怎么活了八十六岁就年纪轻轻死了?把俺留在世上,孤苦伶仃,哎呀!” “你仔细看看,这是我们正在缉拿的逃犯。你们最好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见过他?”队长马上黑了脸,忍着怒气道。 几个大爷立刻识相地摇摇头,齐刷刷地退后一大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立刻进村找人,不要放过一个角落!”队长感觉被他们耍了,但眼下找到盛邛最重要,他目光望向村落,厉声喊道。 他们在村子里搜了很久,却并没有找到盛邛的踪迹。队长拧着眉,他派人来这个偏远的村子,是丞相告诉他盛邛往这里跑了。丞相一向神机妙算,没道理骗他。 “容相。”这么想着,队长突然看到容平骑着马朝他们跑来。容平一副鲜衣怒马的模样,看起来甚至少了点平时的拘束和疏离。 “没找到人?”容平利索地下了马。 队长懊恼地低头道,“许是我们动静太大,让他给跑了。” 容平环视了一圈周围,垂下眸子冷声道,“所有地方都找了?” 队长点点头,“除了山上几乎所有地方都搜过了,没找到人。此山陡峭,据说还有野狼,盛邛逃到山里的可能不大。” “如果没找到人,你们会如何?”容平笑得淡然,漫不经心地执起团扇。 “这……”队长心里清楚,如果他们没找到人,表面温和的太子殿下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容平轻轻掸了掸衣袖,“派人去问村里是否有来过面生之人。” 他扫了眼村里紧紧挨着的房屋,“顺便问问他们,有没有人独居在村中。” 队长抱拳答应。不过很快他便回来了。 容平看向他。队长肃然点头,如丞相所料,村里确实有单独一人住着,且只有那一人住得格外偏僻。 有了目标,他们立刻行动。 狗剩家里突然闯入了一群带着大刀的人,盯着他的眼神比山上的野狼还可怕。 第43章 “盛邛他们人呢?”队长钳制住狗剩的一只手臂,厉声问道。 “我不知道。”狗剩故作冷静地说。受伤的手臂被队长捏得生疼,却一点都没吭声。 容平蹲下身,看了眼少年被队长钳制住的手臂,把团扇刺进他的肉里。 狗剩没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声。 “果然是被他所伤。”容平看着他的伤口,了然道。 队长听出了容平的言外之意,逼问道,“我劝你最好老实点,说!他们去哪了?你和他们萍水相逢,犯得着为他们赔上性命,让整个村子被夷为平地吗?” “闭嘴。”容平直直地朝队长呵斥道。他说的这些话可不是他的意思。 队长不知道哪里得罪丞相了,退到一旁没有说话。容相和太子他都惹不起。 少年闭上眼,无论他们怎么问,都没再吐露出半个字。 “好,我明白你怎么选了,希望不要后悔。”容平站起身,让队长把狗剩绑了起来。 队长绑得很快,不管狗剩疼不疼,把他当作逃犯同伙一般粗暴对待。 清脆的落地声突然响起,队长捡起意外从狗剩身上掉下的剑穗。剑穗看着有些廉价,于是队长满不在乎地把它丢到了一旁。 “还给我!”狗剩瞪圆了眼睛,像只被人抢了食物的狼崽。 容平瞥了眼被队长嫌弃的剑穗,莫名觉得在哪里见过。他拾起灰扑扑的剑穗,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是盛邛的!他一定来过这个村子,或许刚离开。 “把他丢到村口去。”容平冷淡地向队长吩咐道,“不是不怕疼吗?如果没人来救他,每过一个时辰,往他身上刺一刀。” 此时照在村口的阳光已经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狗剩被丢在地上,像条死鱼一样。 “容相,一个时辰是不是太长了?太子那边,我们很难交代。”队长犹豫再三,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容平沉思片刻,“等的时间太长?确实有些无聊,不如杀了你助助兴。” “容相,你!”队长没见过容平这样一面,吓得差点没站稳,脸色惨白。 “开个玩笑。”容平轻摇扇子,发丝在他的长袍外随风晃动,他声音沉沉,“我想凡事稍安勿躁的道理,你该懂的。” 队长握住拳头,青筋暴起,最终却忍下了,咬着牙道:“一切任凭容相做主。” 容平倏地笑了笑,把余光投向躺在地上的狗剩,好心提醒道,“即使你把绳子割断,也绝对跑不了,不如省点力气。” 队长这才发现狗剩快把绳子磨断了,当即踩到他的大腿上,仿佛要把他的骨头踩碎。 少年强忍着不吭声,咬破的唇边渗出血珠。他的一条腿被队长踩得陷进泥土碎石里。他不知道盛邛会不会回来,但既然已经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村里人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会杀他们的,对吗?”少年突然仰起头看向容平,用轻细无力的嗓音问道。 容平遣开碍路的队长,少年溢血的唇色和他手中团扇上的牡丹一般艳丽。他扼腕浅笑,“看我心情?”容平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少年点了点头,闭眼皱眉,抱着必死的心一头撞向路边的大石头。 队长眼疾手快地把少年拎了起来,少年的头擦破了皮。 “这么着急想死?”容平冷眼抱臂。一个时辰快到了,他望向村口外的路,冷风瑟瑟,没有人出现。 队长想说些什么,皱了皱眉,终究没说话。他心里觉得盛邛大概不会出现了,叹了口气,太子殿下生气,他们这些人免不了被责罚。 这么想着,他握紧手里的刀,神色复杂地盯着眼里存了死志的少年。时间一到,他就往少年脖子上划一刀,让他死得不会太痛苦,作为他最后的善心。 一个时辰过后,狗剩呆呆地看着面前一颗新生不久的野草,他的视线里只看得到这株野草。周围的声音开始嗡嗡地揉成一团,死亡即将落下,少年不由哆嗦了一下,他终究害怕了。 他咬牙告诉自己,狗剩,不要怕,反正他对这个世界不抱希望了,死了也无所谓。 “怪我不小心把木珠子给弄掉了。到底掉哪了?”盛邛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他竟折回来了! 木珠子是狗剩的心意,被盛邛弄丢觉得有点对不起他,连忙回来找。盛邛突然眼睛一亮,看到地上的木珠子,猜测是他走出村口时无意掉下的。 刚拾起木珠子,盛邛抬头看到村口一群人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他站在原地,侧头小声问宋鹚,“那里怎么了?” 宋鹚跟在盛邛身后,却比他先看清那里的情况。狗剩脖子上方的刀即将落下,宋鹚当机立断,从盛邛手里拿过木珠子,瞬间打向队长的手腕。 木珠子随着大刀落地的声音啪地砸落,弹到狗剩眼边那颗野草细嫩的叶片上,又弹到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木珠子把野草的叶片压得弯了一下,野草又凭着韧劲恢复了直立。 狗剩努力抬头,望见了盛邛和宋鹚。他没有死在刀下!他们回来救他了! 可他们回来做什么?狗剩绝望地想,只有两个人,怎么可能敌得过这里这么多人? 狗剩眼睛通红,只有他一个无用之人死去,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盛邛走近两步,终于看清了不远处的人,低喃道,“那是容平?”虽然脸不太一样,但他和容平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把他认错。 第44章 “是他。”宋鹚冷冷地执起寒剑,杀意四起。 容平见宋鹚朝他一跃而来,立即拿着团扇抵挡。两人武器相撞的一瞬间,宋鹚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和容平交过手,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容平之前一定保留了实力。 趁着两人大打出手之际,盛邛立刻拉起狗剩让他躲在自己身后。危急关头,盛邛准备赶紧跑路。 队长惜命,迅速拦住盛邛的去路。 “你干什么?”盛邛扬起头,秉持着打不过也绝不能怂的理念,死死盯着他。 队长却不讲武德,直接拿刀砍向他。 盛邛带着可怜的狗剩迅速躲开。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怎么,他轻松躲过几次攻击。可余光一扫,却发现其他人也开始执刀逼近他。 盛邛只好不动声色地后退,眼神虽然在观察面前的人,手却一直推着他身后的狗剩,示意他。 “找机会跑。”狗剩听到他急切的叮嘱。 “不行!”狗剩倔强地拉着盛邛的手臂。他知道自己不能丢下他们。更何况,他受伤的手脚让他很难自己跑掉。 盛邛看到狗剩受了很重的伤,眯起眼睛,肯定道,“他们逼迫你说出我的去向,因此伤了你。” 不伤及无辜的小孩,是盛邛的底线。 盛邛突然轻喊了声,“宋鹚。”说着他立刻让狗剩往后站,自己径直走向正在开打的两人。 队长一时没有明白盛邛到底想做什么,不知该退还是该进,只好站着观望。他反正盛邛也跑不掉。 宋鹚知道盛邛正往他这边走,不希望他过来,却无暇阻止。 “容平。”盛邛哑着嗓子沉沉地念了一声。 容平下意识停滞了手上的动作。 盛邛刚要再说什么,突然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他,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盛邛笑了笑,计划通!就是膝盖有点痛。 第23章 阴狠宦官022 盛邛摔倒的动作破坏了僵持的状况, 容平的注意力立刻被分走了一大半。宋鹚找出破绽,寒剑发力,震得容平直往后退。 盛邛拍了拍衣角, 心想宋鹚果然明白他的意思,不枉他故意喊了容平一声,还摔得这么脏,虽然本来也不怎么干净。 “容相,你怎么样了?”队长着急地喊道。他没想到盛邛被逼到这个地步,身边居然还有人寸步不离地保护他。此人武功高强,连容相都敌不过。 队长话音刚落,天边突然绽放起绚丽的烟花。队长看着熟悉的烟花,高兴地呼道, “是太子的信号!”这么说,太子一定会来援助他们。这下盛邛跑不掉了。 容平听到他的话,倏地抬头,看到烟花的那一刻,脸色突然变了变。 一眨眼的功夫,盛邛就被容平用团扇柄上的刀刃抵住了脖子。被扼住脖子,盛邛抬着头,脖子上的皮肤薄似初雪,只要他一动,就会被锋利的刀刃割破喉咙。 “立刻放下刀!”看到这一幕, 宋鹚的眉间隐隐有发火的征兆。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他执剑前行, 所有试图阻挡他的侍卫都被他一剑甩开。 容平抓住了盛邛, 侍卫们见状纷纷挡在前面。可他们一起上也敌不过怒火中烧的宋鹚。 容平面无表情地看着朝他浴血而来的宋鹚, 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变化。 昔日同僚如今却争锋相对。 “驾——”马蹄声越来越近,这个处在山脚的偏僻小村庄里突然涌来一大群来势汹汹的带刀侍卫, 侍卫身后是一排排整齐的弓箭手。 一声令下,万箭千刀瞬间对准只有一人的宋鹚。他手中仅一把剑,如何能对上千军万马? “宋鹚,快走!”盛邛看情况不对,大声喊道。哎呀,要是宋鹚也被抓了,就真没人来救他了。想到儿,盛邛叹了一口气。 宋鹚立刻抓起狗剩,飞速跃向盛邛。 盛邛的小命还被容平捏在手心里,动作不能太大,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此时,盛邛的耳边突然响起容平的低语声。 盛邛神色复杂地眨了眨眼睛。他看向远处那一大群侍卫,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他必须要让宋鹚离开。 宋鹚明白盛邛眨眼的暗示,可他不能抛下盛邛。 盛邛见他还不走,不禁叹道,都这种时候就不要煽情了!他发现对宋鹚挤眉弄眼没用,便一咬牙,一把握住了面前的刀刃。 盛邛的掌心瞬间被割破,鲜血直流。他目光落下,幽幽地冒出一句话,“如果我死了,谁都别想活。”像他这么重要的逃犯,冒然让他死在这种地方,谁都负不起责任。 “逃犯已降,收兵。”容平冷静地喊道。 宋鹚逃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恙地逃走了。他不知道,不惜自残也要让他离开的盛邛落在他们手里,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容平。”他站在隐蔽处,手掌划过剑刃,任由血从指尖淌下。 小村子重归平静,外来者乌央乌央地来,又乌央乌央地离开。 “他会怎么样?”狗剩站在宋鹚身旁,担忧地捏着剑穗,小声问道。 宋鹚收了剑,摇摇头,目光眺向远方,他也不知道。 远方的炊烟飘过,宋鹚心中回忆起过去的事。就像从前那样,盛邛总是宁可自己冒险,也希望他们好好活着。小时候,盛邛被送进宫前,他们想和盛邛一起入宫,可盛邛却说大官只能他一个人做。他们还是等他成了大官,再安心做他的侍卫首领和军师吧。 第45章 他们小时候太傻了,盛邛比他们小,却很聪明。他没有告诉他们,他入宫要被迫做太监,任人欺负、被人踩断脊梁骨的太监。 炊烟散去,马车驶向皇宫,他们却被盛邛留在了宫外。 「世有鸬鹚,羽为墨色,居于洲渚林间,善捕鱼。一日遇险,其为渔人所救,欲报恩,遂衔鱼赠之,日复一日,无一止也。愿倾毕生,为渔人使之,日月可鉴。」 宋鹚无父无母,成为盛邛的玩伴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如果不是盛邛,他早就饿死在了街头。 后来盛邛入宫,他重新回到了一个人孤独的日子,唯有手中冰冷的寒剑与他相依。那时他才真正意识到,年少时与盛邛相处的日子是多么珍贵。 宋鹚的剑也并非一开始就那样快,无数次的濒死才让他练就了一身武艺。每次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从前跟着盛邛的生活——简单,快乐,无忧无虑。正是这些回忆让他熬过了每个难捱、痛苦的日子。 “下次相见,我教你剑术。”宋鹚执起寒剑,对狗剩简短地告别后,揽袖离去。 他一定要去救盛邛。 …… 幽暗的皇宫大牢里,烛火的影子不断晃动着,如幽灵般。 “太子殿下人呢?”盛邛被重新关进了大牢里,面前只有容平一人。 “太子公务繁忙。”容平一边解释,一边替盛邛把手上的刀伤用绷带一圈一圈地绑好。 “哦,那我什么时候死?”盛邛低落地耸了耸肩,问道。 容平的手一顿,他没有看盛邛,对天发誓般地说道,“不会死的。” 谁也不能让盛邛死。 盛邛没把容平的回答当真,晃了晃手上被容平包扎好的伤口,旧事重提,“地牢里那个女人是你杀的?” 容平愣了一下。 “是你叫人杀的?”盛邛换了个问法。 容平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她的身份有问题,给您的花里也有毒,她该死。” 不出意外的话,皇帝已经查到此事。之前容平暗示皇帝去太医院,才让皇帝发现了真相。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盛邛想知道的事如他猜测的一样,他别过头,本着用完就丢的美好品质,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行,你滚吧。” 即使容平有天大的苦衷,他也不想管。反正容平表面上的确背叛了他。他决定和容平绝交一个时辰。 容平无奈地摇摇头,无声地走出牢房。 他在牢房口与刚处理完事情的太子恰好迎面碰上。 “他是将死之人,容相何必吓他?”太子殿下从侍卫队长那里听说了容平伤了盛邛的事,虽乐见其成,却还是故作严肃地说道。 容平低头笑了笑,“不能让他误了大事。” 太子殿下拍了拍容平的肩膀,“你做得很好,接下来的事交给本宫。” “太子殿下受累。”容平点了点头,朝外面的光亮处走去。 坐在大牢里的盛邛熟练地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慵懒地眯着眼,远远地看着太子朝他走来,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裘澹文因为你才受了刑。”太子见他坦然地坐在大牢里,下意识蹙了蹙眉。不该是这样才对。 “太子自己做的恶人,赖给我干什么?”盛邛张开手指细瞧了瞧,翻了个面继续瞧。完全不管太子的脸色。 这不对,死到临头的盛邛不可能还是这种态度。除非他根本不怕死。 太子满脸愤怒地看着他。未说话,仆从突然走到他耳边,“殿下,皇上派人送来了圣旨。” 都这种时候了,难道父皇还想包庇盛邛?太子打开圣旨。看到内容的瞬间,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果真如此,父皇怕是得了失心疯! “罢了!”太子放下圣旨,甩袖离去。 这是怎么了?盛邛起身,闪了闪无辜的眸子。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他被人送到皇宫一处偏殿里。看似禁闭思过,实则天天有人送来珍馐美馔。 这压根不是什么幽禁。 圣旨里却假模假样地下令用最严厉的刑法来惩罚他的诸多罪行。 盛邛尚且不知道这些事,过上了咸鱼的日子。 但并没有被糖衣炮弹完全腐蚀心智的盛邛留了个心眼,他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盛邛很快知道他被放出大牢的原因之一。那个传言被他残忍杀害的女人其实是三皇子派来毒害他的。她死了也是死有余辜,更何况还不是盛邛杀的。如此一来,矛头转向了三皇子,盛邛杀人的罪名则完全不成立。 “李浔阳,他坑我干什么?”盛邛啃了口瓜,坐在门背后耳尖地偷听宫女太监们每日谈论的八卦。 与盛邛放平的心态不同,太子因为他的事私下发了很大的火。 二皇子得知此事时倒是开心了。只要让太子不痛快,他就痛快。 李时曜正想着下一步该做什么时,下人却跑来告诉他宁贵妃来了。他没来得及起身,宁贵妃直接闯了进来。 “瞧瞧你干的好事,混账东西!”宁贵妃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宁妃娘娘有些过分了,何必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李时曜扯了扯已经肿起来的嘴角,冷笑道。 李浔阳被皇帝关进大理寺是他自己犯的傻。那个蠢货,想害人却不抹干净证据,父皇凭着玉牌,在有心人的刻意引导下很快就发现陷害盛邛的事有李浔阳的手笔。 第46章 宁贵妃却把一切的怀疑都放在了他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玉牌,李浔阳莫名其妙就背上本该盛邛背负的骂名。她不信李时曜没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她用手指着李时曜,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你暗中作梗,浔阳怎么会被关进去?你那点肮脏的心思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为了那个位子,你什么都做得出来!” 宁贵妃第二次扬起手时,李时曜抓住了她的手臂,目光狠厉,“宁妃娘娘说对了,本王的确什么都做得出来,譬如再给他的事添一把火。” 京都和朝堂的火,当然是烧得越旺越好。他高兴极了。 “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疯子,他把你当作亲哥哥,你却帮着外人!”宁贵妃气得摔了茶杯,口不择言。 可她早发现他真实的性子,是她低估了他。 李时曜大笑,笑得眼泪都溢出了眼角,宁贵妃的话在他听来十分可笑。 “贵妃还是回去吧,省得父皇知道此事,加罪于皇弟。”李时曜突然敛下了笑意,“您心里应该清楚,皇弟他罪有应得。” 宁贵妃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区区盛邛,连浔阳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如今本该是将死之人的盛邛却害得浔阳被皇帝怪罪。他该死。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攥着手指,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知道骂李时曜除了泄愤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她必须做些别的。 但这事过后,浔阳也该学会懂事了。她揉了揉眉心,不禁叹了口气。 她冷静下来,既然李时曜不仁,就不要怪她不义。 “哈哈哈——”李时曜在宁贵妃走后,猛地抚着胸口跪倒在地上。是不是只有他登上皇位,所有人才会爱他?不,他在战场上斩杀了那么多敌人,万人敬仰,怎么会需要虚无缥缈的爱呢?他要站在最高处,把他们都踩在脚下,把没用的爱全部舍弃。他要做那孤家寡人,再无弱点! 第24章 阴狠宦官[完] 朝中暗潮涌动, 皇帝再次叫来了容平。 “容相,吾有一事不明。以老三的性子,他不太可能会不顾一切地针对盛邛。容相觉得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之处?”皇帝批着折子, 末了拉下眼睑盯着容平,“你说你是吾的丞相,吾的问题,容相总该知道怎么回答。” 容平好似没有听懂皇帝的威胁一般,“臣下愚昧。” “好你个容平!”皇帝丢下手中的折子,怒道,“你身份不明,如若吾深究,别说你身上的官服, 就恐怕连项上人头都别想保住!” 皇帝言罢,发现容平早已低下了头。他也不好逼得太紧,松松嗓子后劝说:“吾从前太纵着他们,险些酿下大祸。可盛邛终究是无辜的,他被冤枉至此,吾总该还他一个清白。” 听他这样说,容平心里冷笑了一声。皇帝平时对皇子们都是散养的,只要他们维持兄友弟恭的样子即可。至于私底下皇子们做了什么,只要不危及皇位,他根本懒得深究。 他如今这幅姿态又是做给谁看? 别看皇帝现在说得如此严肃, 其实他对几个儿子的性命还是很在乎的。李浔阳在大理寺, 被安了个杀宦官未遂的罪名, 听起来却像个笑话。他根本不会被怎么样。 反倒是盛邛, 皇帝看似想保下他,可这种宠爱实则立于危墙之下。在容平看来, 一旦皇帝觉得那点微妙的旧情没了,盛邛的性命哪比得过他的几个儿子。一如从前,容平的亲人们那般的下场。 甚至,盛邛的悲剧恰恰源自皇帝,他幼时入宫就是因为皇帝的无心之言。皇帝见到他仅仅愣了一下神 ,宫里的人就嫉妒他,怕他出头,才一直欺负他。皇帝那几个儿子都想要争夺皇位,觉得这样一个有府邸的太监权力太大会碍事,都想要盛邛的命。 “臣惶恐,”容平表面上低了低头,话里却几乎没什么惧意,“臣定当知无不言。” 皇帝终是从容平那里得知了一些线索,立刻让人去查了。 容平看着皇帝着急行动的模样,黑眸微转,无声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不想,容平一出宫就遇上了太子。 “本宫好奇,容相告诉了父皇什么?”太子一步步朝容平走近。他本不该怀疑容平的,但容平两次私自入宫,让他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难。 容平的眼里仿佛突然有了温和的光一般,诚挚无比,他把眸光直直地投进太子的眼睛里,“殿下重用臣,臣感激不尽。臣知殿下近日之忧思,愿倾尽全力,让殿下得偿所愿。” 容平的温柔,大抵无人能全然拒绝。 “哦?”太子不自觉地轻展眉宇,“本宫心里的确有件烦心事,只是不知道容相要如何化解。” 容平把手置于额前,弯腰行了大礼,话音里带着玉质感,轻声道,“请殿下静待几日,臣定给殿下满意的答案。” 太子觉得多等几天也无妨,他拍了拍容平的手臂,“本宫正好要去见一个人,不如容相与本宫一道去。”容平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太子莫名松了一口气。 容平入宫之事,太子便轻拿轻放了。 容平欣然点头,不过没想到太子要见的人竟是宁贵妃。 太子与宁贵妃私下见面,必然有鬼。容平自觉站在屋外,听不见两人在里面说了什么。他站得离屋门又远了些,把目光朝外面望去,花坛里的花开得格外娇艳。 容平等了一会儿,直到屋门开了,宁贵妃朝太子露出和善的笑容,太子会意地点头,两人告别。 第47章 “容相不好奇我们说了什么?”回去路上,太子看着容平一本正经的模样,打趣道,“本宫刚才说的都是无心之言,望容相不要往心里去。” “臣不敢。”容平恭敬回道。 多次的试探,太子更清楚地认识到容平是个很懂分寸的人,也因此更看中他。他相信,容平不可能让他失望。 太子一边走一边对容平叹道,“宁贵妃爱子心切,浔阳也是本宫的弟弟,总不能一直让他在牢里受苦。” 容平适时地应和。他心里清楚两人绝不止说了此事。不过太子不说,他也不会多问。 很快,容平让太子等候几天的事情有了结果。宫中传言,皇帝大怒,下旨要杀李时曜。 “什么情况?”被关在宫里的盛邛闲着无聊,竖起耳朵听宫人聊起此事。结果等他嗑完两斤瓜子宫人还没聊到重点。后面他隐约听到皇帝把二皇子召进宫大骂了一顿。 最讨厌没结局的故事了,盛邛看着眼前成堆的瓜子皮,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盛邛不知,故事后续并不复杂。皇帝一查到李时曜私底下做的事,就立刻把他召进宫中,全然不顾他军功赫赫,直接喊着让他滚回封地。 “父皇,此事不是儿臣所为。”李时曜不甚着了太子的道,无奈向皇帝辩解道。他很肯定女尸和银两的事都是太子做的,可太子竟嫁祸给他,真是可笑极了。 “不翼而飞的军饷在你府中找到。那块玉牌,你明知是谁的,却还让吾去查。难道以为吾年老痴傻了吗?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要强求!”皇帝气极,就差把李时曜陷害盛邛和李浔阳的话摆在明面上。 皇帝越想越怀疑,李时曜兵权在握,却待在京城这么多天了,还不肯离京。他到底有什么心思? 李时曜抬头看着皇帝,眼里如同冰冻,“父皇不愿相信儿臣吗?” “你让吾怎么信?原本倭贼已降,吾却一直没让你交出兵权,是出于信任。”皇帝揉了揉眉骨,“可……你知道么,浔阳的母妃跪在吾的寝宫前,把你的那点破事全告诉了吾。” 宁贵妃是李时曜的养母,却亲口说她收养李时曜是在养虎为患,李时曜年纪轻轻就心狠手辣。两兄弟之间的情谊,竟只是李浔阳的独角戏。 李时曜从皇帝并不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影子,很快一点都看不见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父皇明知李浔阳犯了错,却在他和李浔阳之间,权衡后选择了李浔阳。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吾只是让你去封地罢了。你在封地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行么?”皇帝冷冷地看着他。心中突然发觉几个儿子的兄友弟恭全是笑话。他若是没有刻意忽视那些异样,事情会不一样吗?他不知道。 “儿臣告退。”李时曜轻飘飘地说了四个字,但这几个字在他口中的分量又很重,重到能压垮他原本高墙竖起的心。 从前皇帝的身体一向健康,可不知怎么,李时曜走出去后,他整个人如同散掉的葡萄藤架子,突然卸了力。张自泰被他找了个由头降到别的宫院去了,世上再无人待他以真心。 “孤家寡人,有什么好?”皇帝喃喃自语。以前他故意不管,如今遇上事,蒙蔽的心被重新擦亮,才猛然发现自己的几个儿子都野心勃勃。 皇帝决定出去透透气,他在龙椅上坐了一辈子了。如果他不做这个皇帝,或许他会和喜欢的姑娘一起,他白日辛苦劳作,攒下银子给她买衣服首饰。晚上和她一起爬到屋顶上看明月与繁星,给她讲故事。她一定会喜欢小孩的,他和她可以要一个小娃娃,男娃或者女娃都可以。其实不要孩子也可以,因为在他心里,他的姑娘永远都不会长大。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条熟悉的小路,皇帝怅然若失地望着空荡荡的路尽头,差点忘了,他的姑娘本就没有长大。她尚未长大,就已离他而去。 皇帝倏地想起了被关在宫里的盛邛。 此时盛邛正无聊地研究蚂蚁搬家和蜘蛛织网。皇帝却突然来了。再见他时盛邛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心虚。毕竟他是大大方方逃狱大大方方被抓回来的。 “盛邛,你喜欢京都吗?”皇帝突发奇想地坐下问他。 这是个什么问题?盛邛下意识地点点头,接着又赶紧摇摇头。有钱就喜欢,没钱就不喜欢。 皇帝没有听到准确的答案,顺势往盛邛身后望去。盛邛的身后是墙,可那堵墙似乎有些奇怪。 盛邛悄悄抖了抖身上的灰,立刻挡住皇帝的视线,随口编道,“京都虽好,却不够自在。” 皇帝愣了一下,垂头道,“你说的对,吾之前急着让你出京,也是因为这个。”皇帝从未提及过他的姑娘是怎么死的。他们都说,她的身份配不上做高贵的太子妃,更不配做日后的皇后。可是配不配是他说了算。 他被立为太子的时候,直接被指定了一个他们认为“配得上”他的太子妃。而他的心上人却在那天跌进了湖里,或许是失足,或许是自尽,谁也说不清楚。 皇帝站在盛邛面前,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接下来会出大事。太子心大了,到了如今的地步皇帝都不能拿他怎么样。他两次找容平,不过是希望从容平口中探知点太子的态度。但形势并不乐观。 “吾准备好了马车,一旦……出了事,你就从北门坐上车,离开京都。”皇帝喟叹了一声,转身时的背影有些佝偻。 第48章 盛邛一个人留在屋子里,皇帝的话模棱两可,但大致意思是放他走。他转头瞥了眼被自己挖了个洞又用东西挡住的墙,这不是白挖了吗? 京都的天突然变了色,沙沙细雨中,有一行人身穿蓑衣,踏雨携风而过。 江南水患虽已退去,可因水患而家破人亡的人整日无法安宁,特别是听说水患之严重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们要讨个说法。 “除奸佞,永安宁!”他们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在大街上高呼。谣言再次四起,宦官当道、蛊惑天子,这是王朝衰落之兆。越来越多本就有怨言的人开始加入他们。 殿前,皇帝来回踱步,他知道了,太子真的等不及了。可他怎么都不明白,太子必会继承大统,为何等不了这短短的几年。 天愈发的黑,满天的云似乎要压落下来。皇宫的大门突然被人撞破,人潮涌入。 眼前满是利刃寒光、铁甲冷衣,皇帝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好像不是太子的人。 人群中央拉开一条路,有一个人骑疾马而来,红缨随风飘荡,他的身影越来越近,浑身带着嗜血的煞气。 皇帝看清了他的脸,竟然是李时曜。 “吾不是说了让你即刻回封地吗?”皇帝迅速掩盖了脸上的诧异,声音沉沉地指着李时曜问道。 李时曜从马上一跃而下,扬起嘴角笑道,“儿臣是来归还兵权的。” 李时曜身后全是执起的兵刃和不断往前逼迫的盾,他的话毫无可信度。 “逆子!”皇帝瞪圆了眼睛。 宫人也被吓得到处逃窜,看守盛邛的人都跑了。门吱呀一声开了。哎,怎么这么客气,盛邛拍了拍门,立刻从墙角溜了出去。 “等等!”有人叫住了盛邛。 真倒霉。盛邛面无表情地回头,如果他说自己只是出门散个步,会有人相信吗? 盛邛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叫住他的人蒙着脸,看起来比他还要鬼祟。到底是谁想跑路? “阿邛,外面出了大事,趁乱快逃!”蒙着面的女子拉着盛邛的手,朝最近的北门跑去。 盛邛无所谓地跟着她,无意中瞥见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手的骨架不大,却有些粗糙。哦,是他母亲。 “你来这里干什么?”盛邛一边跑一边皱眉。这女人还怀着孕,居然跑到这里添乱。热闹也不是这么凑的。 外面的吵闹声更加杂乱,张玉澜没想到盛邛这么轻易地认出了自己。“阿娘一定会带你走的。”她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只是盛邛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话。 一路跑到北门外,盛邛发现外面果然停着一辆马车,之前皇帝的话不假。盛邛看向张玉澜,眼底如同一片死水,“你先上去。” 张玉澜不知道马车是事先准备的,有些疑惑,却还是听话地上了车。 地面突然发出震动,盛邛抬头看到有一大群人正朝着北门而来,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被盛邛扯住缰绳的马儿发出重重的喘息声,焦躁地跺着马蹄,它大概也感知到了危险。 看情况不对,张玉澜喊盛邛赶紧上马车,盛邛却并没有动作,而是冷静地问道,“皇宫里的是谁?” “……是二皇子。”张玉澜低声回道。她今天之所以冒险来找盛邛,就是因为听到张自泰和手下说的话,知道二皇子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此时在北门外不远处的是谁?盛邛突然想到了什么,“是太子!” 好家伙,两面夹击,这不就是前有狼后有虎的节奏吗?真刺激。 马儿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焦躁得实在等不及了,抬起蹄子就跑。所幸盛邛在它跑起来的前一刻已经坐上了马车。 太子他们似乎也看到了盛邛,抬起弓箭对准马车上的他。 “怎么办?”张玉澜试图做些什么,可她大着肚子,连挡在盛邛面前的动作都还没来得及做出,箭已经迎面而来。 “抓紧了!”盛邛把她推进了马车里,牵着缰绳,迫使马儿往反方向跑去。紧接着他用力地朝马身上拍了一下,马因为受了惊吓,跑得越来越快。 箭顶上却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全往马车上射来。盛邛坐在外面拉着缰绳,一个避之不及,一羽急箭从他手臂上狠狠地擦了过去。 盛邛的手臂一下子脱了力,整个人往一侧倒了下去。尘土散去,他已然落地。 “不要,阿邛!”张玉澜慌忙地去扯缰绳,马儿却开始奋力挣扎。从它忽闪的眼睛里猜出了一个意思:你们自己想死,别拉着它啊!它跑得越发快,如果张玉澜此时从马车跳下去,肯定会摔死。马车越行越远,张玉澜一直回头看,眼里几近绝望。她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入火坑,却无可奈何。 太子看着倒在地上的盛邛,命人继续瞄准他,接连发出好几箭。只是那几箭有些调皮,虽然射中了盛邛,却并不在要害之处。 “看来,你被抛下了。”太子并没有派人去追那辆马车,而是站在原地欣赏盛邛的惨样。 盛邛擦了擦嘴角的血,一阵无语,如果不是他自己偷偷用了暗劲,那马还不会跑得这么快呢。虽然他和“亲娘”之间有很多理都理不清的恩怨,可生死关头,不管是他还是原身都会这么做。也罢,反正他都要死的,什么时候死也无所谓。 “想死?本宫曾说过会满足你的遗愿。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宫就帮帮你。”太子动了动手指示意弓箭手。弓箭被慢慢地拉开,如同猫戏弄爪下的食物一般,他们把箭对准了盛邛,这次真的对准了。 第49章 “齐天……”盛邛试着施展法术,可天意似乎并不想让他侥幸活着。 血会把衣服弄脏,怪难看的,盛邛转过头,不愿看到血溅三尺的一幕,哪怕是他自己的血。没关系,很快就过去了。 利箭瞬间刺进肉里,血流不止。盛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张自泰倒在他面前。张自泰被数箭刺穿胸口,几乎活不了了。而盛邛自己,除了几根肋骨断了站不起来、伤口不断地冒出些血外,根本没什么事。 “是我错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恨你娘,一切都是我的错……”张自泰的话尚未说完,眼睛就已经闭上。他死了。 太子冷着脸,叫人拉开没了气息的老太监,把盛邛一并带进了皇宫。 盛邛被人粗暴地扛着,一路都在掉血。他昏昏沉沉地往后看,发现容平就站在太子身后的人群里。他与容平的目光有一瞬间撞在了一起,又很快移开。 “大哥,你们造反,带着我这个累赘不嫌麻烦吗?”盛邛艰难地对扛着他的壮汉问道。 “胡说什么,我们是去救驾的!”壮汉底气十足地回道。 “……”盛邛翻了个白眼,转移话题道,“你这样背着我,不累吗?” 壮汉一脸轻松地回道,“这有啥?我爹是杀猪的,这事我可熟了。” “……”盛邛自闭了。 壮汉还准备和盛邛分享一些有关杀猪的趣事,直到太子回头看了眼,他才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不再和盛邛说话。 盛邛半阖上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段去殿前的路如此之长。 殿前,此时二皇子派人把皇帝和宫人们全部包围了起来,皇帝的命脉也已经在李时曜的掌心底下。 李时曜看到带人前来的太子,不禁冷笑一声,“太子向来礼让弟弟,不如这次也让让本王。” 皇帝也把目光投向太子,可太子的表情却很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迷惑——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皇弟不要执迷不悟,父皇年事已高,可禁不住你这么折腾。”太子殿下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嘴角的笑意愈发温和。他站定,眼眸光突然变得诡谲,似乎要踏碎山河一般,唇间吐出一个字,“杀!” 怒吼声震天动地,眼前到处都是血光。兵刃相接的声音不断响起,有人挥刀,有人倒下。 “要不,我们还是躲远一点吧。”盛邛暗搓搓地向壮汉劝道。毕竟这两群人疯了似的打起来,挺吓人的,要是伤及无辜就不好了。 壮汉退后一步,捏着拳头,一下子把盛邛丢到了地上,转瞬就冲进了打斗的人群里。 遭了,激将法用反了。 盛邛安静地倒在尸体旁边,浑身沾满了血,几乎就是一具尸体的模样。 他转了转眼珠子,突然瞥见旁边的地上有一把没人要的短刃,他试着伸了伸手,把短刃握在手中。他抬头望天,思索着往哪个部位刺不太疼且死得快。 打斗的人群突然停滞了一下,盛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落水声。不知是哪个倒霉蛋掉水里了?盛邛叹了口气,悄悄执起短刃。 他正要往身上刺,一只手恰好拦住了他。“容平?”眼睛被血粘住有些模糊,盛邛好像看到了容平。 “是我,督公。”容平再次称呼他为督公,把他从尸体堆里扒了出来。 “容平,你回来了啊。”盛邛虚弱地笑了笑。这才是他一开始认识的容平的样子。 盛邛和容平唠嗑的时候,太子那边已占上风。李时曜猛然发现他的手下出了叛徒,有一半的人拿起刀刺向自己人。“呵。”他露出悲凉的笑来,从一开始,他就对太子轻敌了。轻敌,是他一生的败笔。当年对那群穷凶极恶的土匪,也是因为轻敌。 李时曜深知自己手上的血染得太多,早已罪孽深重。他执起红缨枪,拼死一搏,这是他最后的血气。只是没死在战场,实属遗憾。他此刻才明白,皇位根本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真正想要的终将与他一起埋入地里,无人所知。 李时曜的奋力一搏在太子眼中无非是垂死挣扎。最终还是太子赢了,他看着奄奄一息的李时曜,“仁慈”地没有杀他。让一个要强的人临死前还遭受欺辱,一定比直接杀了他更加残忍。 “犯上作乱,弑父之罪,正好适合你,皇弟。”太子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向李时曜。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李时曜自知落败的下场,却仍旧讥讽地笑道。 太子仿佛现在才想起来一样,“本宫倒忘了,父皇掉进湖里还没出来。”他随手找了个人去湖里捞了下。 皇帝被捞起来,却没能活下来。他被刺伤,不知怎么硬要撑到湖边,自己跳了进去。等被找到时,皇帝早已阖了眼,表情却莫名有种解脱的感觉。赴了黄泉的皇帝大概也不会想到,在场几乎没有人关心他的死。 唯独盛邛有些怔然,原来刚才的落水声竟是皇帝的。盛邛问扶着他的容平,“他……怎么死了?”皇帝一开始只是被刺伤,如果没有跳进湖里,说不定还能活下来。只要他愿意退位,太子的目的达到,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大概是因为孤苦伶仃,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容平轻声回道,他看了看盛邛,眼里装满了柔和又寂寥的光。 盛邛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躲开容平的目光,却撞上了太子的目光。 太子的目光仿佛在说,你怎么还没死?不过很快,太子没有再看盛邛,而是看向他身旁的容平。 第50章 “怎么,想救你的主子?”太子的眸光上扬,似乎在思考怎么处置这两人。 “并非救,殿下。”没有易容的容平模仿平时和太子说话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要做的不是救谁,而是替盛邛报仇。 太子愣了愣神,才意识到这人很眼熟。虽然眉眼陌生,可身形和姿态都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容相,是你?”太子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想到自己以为的左膀右臂竟是他人之臣,还是他觉得最没可能的那人。 现在这种时候真的适合掉马甲吗?盛邛眨了眨眼睛,悄悄问容平,“我们要逃吗?” 容平轻轻摇头,把从盛邛那里夺过来的短刃丢到了地上,哐当一声显得十分清脆。 盛邛表情复杂,直接投降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太子笑容未起,就发现身边好几个人都回头拿刀对着他。他猛然发现,这些是容平的人。 太子的心腹立刻挡在太子面前,太子眯了眯眼,“即使你策反了几个人又如何?本宫可不是李时曜。”少数人的背叛并不能扭转什么。 “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异父异母,自然不能一概而论。”容平随口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杀了他们!”太子不敢犹豫,容平竟然知道此事,他们绝不能活。 太子之所以急着上位,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皇帝亲生的。他的好母后平时对他的态度一会关心一会冷淡的。起初他不知道原因,后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皇后和一个假太监偷情生的。他讨厌太监,可不单单是因为曾经对盛邛说的那个理由。 盛邛又眨了眨眼睛,实在没忍住地笑了一下,笑得伤口又渗出了血。笑完才发现太子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物。 “我好像不行了。”盛邛十分煞风景地说道。没办法,他身上断掉的肋骨在抗议,虽然容平一直扶着他,他也快站不住了。 盛邛的话音刚落,一群人就从屋顶上落了下来,黑衣蒙脸,十分壮观。 太子的脖子上瞬间多了一把寒剑,他的心腹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死了大半。太子以为自己是黄雀,殊不知他只是个可笑的螳螂。 太子跌倒在地,与奄奄一息的李时曜没什么两样,再无往日风光。 “是宋鹚啊。”盛邛看见宋鹚,长舒一口气,安心地晕了过去。 等盛邛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皇位上。到底有没有人提前问过他啊? 他轻咳一声,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了。推开门,只见屋外的人齐刷刷地跪下,喊道:“吾皇万岁!” 为什么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盛邛摇摇头,容平和宋鹚就站在不远处,无声地看着他。 一定是起床的方式不对,盛邛转身回去,容平却喊住了他。 “等您身体好了,就办登基大典。”容平遣退了其他人,替盛邛披上外袍。 “可……”盛邛心里一惊,造反头子竟是他自己,这可不行,“我肯定做不好的。”主要是麻烦,到时候估计得累死。还是享福更适合他。 容平隐去眼底的泪,笑道,“小时候,您不是承诺过我们,等您做了大官,让宋鹚做侍卫首领,让我做军师吗?” 盛邛模糊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事:人小鬼大的盛邛拿着串糖葫芦,自己吃一颗,容平吃一颗,宋鹚也吃一颗,自己再吃一颗。他踮起脚拍了拍比他个高的容平和宋鹚,说自己长大后要“为国为民,贡献微薄之力”。容平笑着看他,知道他这几天偷偷去听人唱戏,听戏入迷才说这种话。而宋鹚则默默点头应和,还弯下腰,让盛邛能轻易拍到他的肩。 幼时的大言不惭,让盛邛都不知怎么反驳了。他的记忆告诉他,这确实是他的承诺。 盛邛的皇宫略显沉寂,昨日死了好些人,墙角和地面上的血都被人擦去,可总还留了点不太好的感觉。 他又咳嗽了一声,没再纠结,而是换了个话题,“太子和二皇子人呢?”不会已经挂了吧?哈哈。 “都在大牢里,您要去看看吗?”容平虽不赞成盛邛拖着病体去见那几个不相关的人,还是温声回道。 盛邛觉得去见见他们也行,于是跟着容平去了曾经住过的大牢,只是这次他站在了牢房外面。 “给本宫滚,哈哈呵——”牢房里突然传来古怪的咕哝声,十分骇人。 盛邛停住了脚步,狱卒尊敬地向他禀告,那是前太子,他疯了。 “……疯了?”盛邛啧了啧舌。 “卑职们一靠近,他就打人。给他送饭,他还把饭都打翻了。”狱卒叹了口气,又怕盛邛怪罪,低着头退下了。 容平微阖眼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团扇柄。他无声地站在盛邛身旁。 盛邛察觉到容平眼里的杀意,虽然不知道是对太子的还是对沉默坐着的李时曜的。他倒觉得,没必要因为他们脏了手。不过,斩草除根确实是个挺不错的习惯。反正一切都听容平的。 容平沉默片刻后道,“好好伺候着,别让他们死得那么快。”他决定不杀太子了,该让太子体会盛邛被关在牢里的滋味,让太子身上的骨头被一点点打碎。他想看看,太子是真疯还是假疯。 狱卒立刻会意,他都懂,不就是只要给废太子留口气就好了吗? 牢里太过阴森,盛邛觉得寒意四起,他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他正准备离开大牢,却突然良心发现,想起了一人。 第51章 裘澹文自从上次被折磨过后,被重新丢进了一间牢房里,之后一直没人理睬他。他以为他成了废棋被彻底遗忘了。 盛邛在不远处站定,面无表情地盯着此时对外面之事一无所知的裘澹文。瞧着他脸上露出的最后一丝单纯,盛邛笑了笑。 “盛大人!你又进来了?我就说逃出去没用,总会被抓回来,说不定他们还会对你用刑。”裘澹文起初是恨盛邛的,可他现在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冷不丁看到盛邛,还有点兴奋。 盛邛没有否认,怅然道,“我也是没办法。” 裘澹文感同身受地说,“既然被抓回来,只能下辈子好好做人了。” 盛邛一边叹气一边让人把牢门打开,趁裘澹文尚未反应过来,走到他面前。盛邛拍了拍昔日的狱友,说出一个惊天的消息:“对了,还没和你说,我已经当上皇帝了。” “……”裘澹文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什么情况,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他已经疯到出现幻觉了? 盛邛再次拍了拍裘澹文的肩膀,郑重其事道“行了,没事赶紧回家种田去吧。” 裘澹文一脸懵地出了大牢。对,肯定是他疯了。 盛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得直抽气,让他又有一种想咳嗽的感觉。 天越发冷,盛邛回去了。他还在金灿灿的龙椅上坐了一下,龙椅又冷又硬,坐着根本不舒服。 他觉得有点困,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容平和宋鹚都站在他的床边。 “不会是急着让我去批折子吧?”盛邛笑得含糊地问他们。他也不会批什么折子。 “李时曜试图自尽,不过已经被狱卒救下了。”容平声音淡淡地告诉他这事。 盛邛刚醒,觉得眼前还有些模糊,呆愣愣地没有回话。 容平继续自顾自地说,“我把他放了。” 盛邛清醒了一点,这不是放虎归山吗?不过,也行。他慢吞吞地坐起来。 容平告诉他,“他伤得不轻,回去吃了吊命的野山参王,却没什么用处。”李时曜收拾了行囊就往边塞去了。如果他往封地走,容平可能会派人去杀他,可他往反方向的边塞跑,容平却随他去了。 李时曜带着红缨枪,孑然一身,或许是去寻找那匹曾经为他死在边塞的战马,又或许是想死在边塞而非如同镜花水月的京都。 至于三皇子李浔阳,则带着宁贵妃回了她的故乡浔阳。 听容平提起野山参王,盛邛缄默了,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心虚。 “奴要出门一趟。”这时一向沉默的宋鹚突然开口。 盛邛猛地看向他,他现在可听不得这种话,毕竟前车之鉴还在这里。 “很快回来。”宋鹚解释道。 盛邛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容平和宋鹚同时拒绝。 盛邛顿时有点丧气。 最后盛邛的故作忧伤还是让宋鹚妥协了,他带着盛邛出门,而容平则被他们留下来处理折子。 盛邛没想到宋鹚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山,山前的小村子十分眼熟,正是狗剩家所在的小村庄。不过他们没去打扰狗剩,而是悄悄上了山。 山间刮着冷飕飕的风,盛邛隐约听到狼嚎声。他突然问宋鹚来山上的目的,宋鹚只是告诉他来找东西,却没说找什么。 渐渐的,盛邛走不动了。宋鹚背起他,仍然轻松地往前走,一如小时候那样。 “宋鹚,和你一起来的那群人是谁?”昏昏沉沉的盛邛低哑着声音问他。 宋鹚一边走一边回,“刑云阁的人。” 盛邛闭着眼,迷迷糊糊地问,“什么阁,是江湖上的人,他们为什么帮你?” “他们打不过奴。”宋鹚轻轻地拍了拍快要睡着的盛邛,“等奴带您回去,您再睡。” 这是宋鹚第一次没说实话,刑云阁阁主之所以帮他,条件是余生他都要为刑云阁卖命。他不能再是宋鹚,而只能是杀手黧鸦。 盛邛努力地睁开眼睛,让宋鹚把他放下来。他又问宋鹚,“你要找什么?” 宋鹚沉默不语,眼里的光带着点灰蒙蒙的颜色。他要找到能治盛邛的药——传说中的仙草,可他还不能告诉盛邛。盛邛经过宫变那日的折腾,把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毒和伤全激发了出来,他的五脏六腑都已衰败。 见他没有回答,盛邛刻意扬起嘴角,“上次的烧鸡没吃到,竟有些怀念。” 山里的确有野鸡,宋鹚四处眺望,很快就看到了一只正在刨土的鸡。 盛邛没想到宋鹚真的给他找了一只山鸡,这鸡还该死的眼熟。 莫名其妙被人抓了的馍馍眨了眨绿豆大的眼睛,愣了一下,接着发出“啾——”的一声,特别响亮。它诧异地打量盛邛好久,鸡言鸡语道,“兄台好生眼熟!” 盛邛无奈拍额,谁能想到会在这种场面遇到馍馍。 馍馍一下子撞进盛邛怀里,“哥,虽然你变难看了,但我知道是你。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我每天吃草,好可怜的。”馍馍的嘴里还叼着一株草,它一边说一边往下吞。 只听到一阵“啾啾啾”乱叫声的宋鹚立刻把它提了起来,试图让它把草吐出来,可已经来不及了。 “你大老远上山,难道是想找这一株草?”盛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宋鹚听得身体有些僵硬,“……是。”可这株传闻中绝无仅有的仙草已经被一只土鸡浪费了。 第52章 土·馍馍·鸡被他晃得两眼发晕,它还不知道有人准备把它烤了。 盛邛看情况不对劲,赶紧伸手拉过了馍馍。 宋鹚低眉垂眼道,“奴去找些柴火。” 宋鹚走远后,馍馍惊得乱扇翅膀,“什么!他居然想吃我?” 盛邛一把按下它左摇右晃的脑袋,表情严肃地问他,“你刚刚吃了什么草?” “仙草?”馍馍试探地说。仙草的事情是它乱编的。 “好家伙,原来是你搞出来的谣言,这不是骗人吗?”盛邛气得咳嗽个不停。 馍馍拍了拍他,语重心长道,“哥,你这具身体,我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富大贵的短命。早死早投胎啊,哥!” 大富大贵就行,加个短命是什么意思?盛邛把手伸到馍馍的脖子上,来回摩擦。叫它说话这么难听。 “不要碰我的毛,”馍馍啾了一声,“怪我喽,同样是穿越,你穿到京都繁华里,我穿到荒郊野外的大山里。”它不得不编个仙草的故事,觉得盛邛听了肯定会来救它。谁知他这么久了才来? “原来你知道穿越这事啊?”闻言,盛邛阴恻恻地盯着馍馍。 馍馍眼珠子乱看,打死都不承认。 …… 宋鹚回来的时候,盛邛已经倒在地上,无声无言。柴火哐当落地,宋鹚颤抖着手去探他的气息,可什么都没有了。他跪在地上,想做些什么,但在死亡面前,又无可奈何。宋鹚双眼通红,把盛邛从地上扶起来,但他闭着眼,没有再笑了。宋鹚心里“盛邛只是像小时候那样捉弄他”的妄想只是妄想,他真的离他们而去了。 宋鹚提起寒剑,动作行云流水,把剑抵在了自己的颈上。 “是你们吗?”狗剩提着竹篮子,在他身后询问道。 寒剑落地,宋鹚红着眼,与满脸震惊的狗剩四目相对。 最后,这座无人的山上多了一座坟和一块碑,碑上写着“吾弟之墓、愿安康永乐”,立碑人那侧写着“其兄宋鹚立”,后来“宋鹚”旁边又添了“容平”两字。 登基大典上,容平带着为盛邛做好的冕服,一步步走向皇座。明明是容平登基,可他却穿了件绣着牡丹的暗红色朝服。 「容平,即为万物成熟而平定收敛之意。」 “为国为民,贡献微薄之力”,容平的一生实现的都是盛邛的抱负。 第25章 醒来时, 盛邛已经回到了岛上。 “馍馍,你的脚为什么在我脸上?”盛邛抓了抓脸,莫名感觉脸上有异物, 没想到是馍馍的鸡爪子。 馍馍正流着口水做梦呢,突然被叫醒,直接跳起来几尺高。反应过来,它才发现自己已经回来了。 盛邛抓住馍馍的脖子,目光严肃,“你老实说,到那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会知道……”馍馍眨眨眼,故作可怜。它那么可爱,是不可能撒谎的。 盛邛直接拎起了它, 左右摇晃着威胁道,“你不会想要被做成烧鸡,对吧?” 馍馍立刻抱紧自己,弱小,可怜,无助。 “咳——”馍馍突然咳嗽了一声,从尖尖的嘴里吐出一团草。这团草或者说草的尸体虽然糊成了一团,但盛邛莫名觉得这就是馍馍在那个世界的山上吃进嘴里的那株草。 长相普通的草落到地里,慢慢陷了进去。没过多久,土里猛地发出一阵亮光, 一株草重新长了出来, 叶子摇曳着, 煞有生机。 [叮!仙草+1] 馍馍愣了一下神, 抬起爪子,往小草上踩去。 [叮!仙草-1] “有声音, 原来不是幻听啊。”馍馍看着地上被它踩烂的嫩叶,十分疑惑声音从哪里发出来的。 它还没想明白,就被盛邛逮了起来。好好一株仙草居然被馍馍糟践成这样!或许司命老头所说的灵植并非谎言。虽然这事连司命自己都不知道。 “还我仙草!”盛邛追着馍馍满岛跑。 “啾——救命啊,杀鸡了!”馍馍立刻扇着翅膀,上蹿下跳地跑走。 无人发现,仙草在他们走后慢慢恢复了原样,甚至长得比一开始还要青翠。 [叮!仙草+1] 馍馍跑着跑着突然跌倒在地,回头一看,绊倒它的是一株叶子长得很大的植物。馍馍一嘴咬住叶片,泄愤般地扯它。 也不知道是不是馍馍力气太大了,整株植物直接被它拔了出来。 追过来的盛邛顺手捡起那株植物,疑惑道,“这是萝卜?”虽然这个萝卜的叶子有点大,叶子下面的白色部分比较小,还不够馍馍塞牙缝,但确实是普通的白萝卜没错。 馍馍用力过头,直接被甩出去掉到地上,两眼冒着金光。听到盛邛的声音,它一边摸着脑袋一边想,以他们现在这种艰苦的生存环境来说,能找到一根萝卜已经不错了。 它赶紧爬过去夺过萝卜,准备赶紧吃掉,生怕被盛邛抢走。 萝卜眼看着深渊大口朝它张来,一甩叶子打在了馍馍脸上,趁它没反应过来,立刻跳到地上,用叶子当脚倒着跑了。 “???”馍馍直接看傻了眼。 盛邛反应过来,一抬脚直接把努力往前跑但实则根本没跑多少路的萝卜精绊倒了。 “请不要吃我,好吗?”落入虎口的萝卜精看着盛邛,绝望地开口恳求道,“我会生萝卜。” “生萝卜,和谁生?”馍馍用一种“你好变态”的眼神疑惑地盯着萝卜精,看得萝卜有些羞涩地遮住自己的脸。 第53章 它立即变出一捆又大又白的真萝卜,往前推了推,希望他们不要吃自己。精力耗尽的它用叶子埋起自己,自动进入休眠状态。 [叮!萝卜精+1] 奇怪的声音再次悄悄响了起来。 盛邛把萝卜全塞给了馍馍,让它看好自己的“孩子”。 馍馍把萝卜精重新丢回土里,它要吃萝卜,不吃萝卜精,万一和上次的蘑菇一样有毒就惨了。 它一脸气愤地跟着打趣它的盛邛,敢怒不敢言地盯着他的背影。 “怎么了,你俩刚好可以做成一道萝卜炖鸡。”盛邛笑了一声,没再管它。 盛邛想起自己曾在这座岛上看到过一个宫殿。他瞥了眼已经走到他身旁的馍馍,它一定知道什么事,却瞒着没说。算了,嘴里没句实话,不问它了。 “哥!”馍馍突然尴尬地停下了脚步,脸色发青,略带羞赧地朝盛邛喊道,“我好像……帮帮我。” 盛邛回过头,一阵无语。原来馍馍不小心踩进了一片小小的沼泽地里,它的脚正好陷在了中间。 “泥巴地里正好可以打滚,你不喜欢吗?”盛邛双手环抱,露出一脸看戏的表情。 有一点点洁癖的馍馍一点都不喜欢湿泥巴,会弄脏它宝贵的羽毛。它深吸一口气,扬起笑容,“小邛邛,帮帮你最可爱的小宠物,好吗?” 盛邛听到它的话,想了想,勉为其难向它伸出手。可不知怎么,盛邛刚碰到它,馍馍却一个没站稳,直接摔进了泥里。 “啊——”馍馍发出尖叫声,整个岛都抖了三抖。它看着自己被泥弄脏且耷拉下来的羽毛,整只鸡都不好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盛邛嫌弃地提起馍馍,嘲笑道,“正好可以做叫花鸡了。” 馍馍一脸幽怨地盯着盛邛,发誓要和他少说三句话,表示它的伤心。 盛邛提着它,很快找到了一个湖,随手把它丢进湖里,“好好洗一下。” “可我不会游泳啊!”馍馍扑腾了几下,马上往湖底沉了下去。 盛邛看着平静的湖面,好整以暇地蹲了下来,抱着洗过的萝卜啃了一口。风平浪静的湖面看似清澈,可一眼望进去,却什么都看不清。 [哒!请问您掉的是这只值钱的金鸡,或是这只脆嫩多汁的烧鸡,还是这只土不拉叽的落水鸡?] 一个和之前出现的那个声音一样的声音从湖里传了出来,湖面上出现了三只不一样的鸡。 “啾——盛邛救我。”其中一只鸡正是馍馍,它努力挣扎了一下,却挣脱不了。 “烧鸡!”盛邛脱口而出。 馍馍目瞪口呆:“???”没有爱了。 [哒!您不够诚实哦,请您重新选择。] 盛邛无奈摊手,他看向一直在朝他眨眼睛的馍馍,坚定道,“金鸡,我掉的是金鸡。” [哒!选择失败,您将获得惩罚。] 盛邛眼前一黑,他隐约听到“惩罚”的字眼,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高处。他站起身,突然一脚踩空掉了进去。原来,这里正好是个屋顶。 屋顶上有洞,同时出现的馍馍也和他一块掉了下去。馍馍在掉落的瞬间突然意识到这里就是上次那个导致他们穿越的破宫殿。 “糟了!”它还没来得及和盛邛说,就已经晕了过去。 [恭喜已获得:土鸡一只,萝卜精一只,仙草一株] [嘻嘻!岛主经验:3点;等级:1级;称号:无。要再接再厉哦!] 安静得一个人也没有的岛上。 “嘘,山寅,不要发出声音。”司命老头做贼似的,再次来到这里。 岛上诡异的安静,司命有些诧异,他明明记得盛邛已经从异世界回来了。 难道他这么快就去下一个世界了? 他拿出一面镜子,据说这面镜子很厉害,和大名鼎鼎的昆仑镜同宗同源。 实际上,他的镜子是铸造神器昆仑镜剩下的边角料做的,不过这话司命打死也不承认。 司命握着镜子,里面很快显现出几个画面,没有声音,正是盛邛在上个世界里的种种经历。他打算检查一下盛邛在那里有没有好好做反派。 镜子里的盛邛身为人人喊打的佞臣,人人惧怕。 司命老头边看边感慨,这傻小子做起坏人来居然这么有天赋。 画面在继续,盛邛估计是做了太多坏事,被那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找到证据关进了大牢里。 反派害人不成遭了报应,被气运之子惩奸除恶。很好! 司命老头捋着胡子,觉得他真是太有眼光了,“命理之事,不过如此,种下坏因,只能收下坏果。” 盛邛虽然傻,却老老实实听他话做了反派,干尽坏事后又老老实实接受反派被惩罚的命运。没看到那些百姓见盛邛被关进大牢后,都拍手叫好吗? 司命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等盛邛死在牢里后,关掉镜子里的画面。 不曾想,画风突变。 镜子里,盛邛突然逃狱了。逃出去之后,盛邛遇到一个小孩,不仅把他绑起来,还故意欺负他。 虽然没有声音,但小孩脸上屈辱的表情司命看得一清二楚。 “盛邛这家伙,怎么连小孩都欺负!”司命气懵了。 但他马上意识到去那里扮演反派是他让盛邛做的。会不会是他入戏太深,演过头了? 司命安慰自己,盛邛傻不拉叽的,第一次做反派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也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内,问题不大。 第54章 盛邛至少把前面“奸佞当道,害得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剧情都走完了。出了点小问题,世界意志会自动完善。 接下来,气运之子一定可以把盛邛抓回去,把他绳之以法。 司命握拳,怀着希冀继续看下去。 盛邛确实如他所料,很快就被太子抓了回去。 看到这里,他不由松了口气。 还没高兴太久,他居然看到盛邛被抓回去后贼心不死,企图改朝换代!关键他还成功了!皇帝死了,作为气运之子的太子也疯了,皇子一个被迫去了边塞,一个跑到老家躲了起来。这也太离谱了! 司命挠挠头,试图再次说服自己。反派的目标的确是夺权纂位,这么做是符合逻辑的。 呸,根本骗不过自己!司命转头看向一旁的山寅,骂道,“谁让他做到这个地步啊!” 司命没意识到,当初来这里的时候,盛邛是不清醒的。对方根本不知道做反派的事,只是随着心在经历那些。 山寅低吼了一声,歪着头看向镜子里最后一个画面。 司命顺着它的眼神看过去——盛邛最后死了,死在了荒山上。 司命沉默片刻,“这样也不是不行,至少反派死了,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安慰自己,短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一来,飞升没那么容易;二来,像盛邛那么好骗的人也不多了。 何况,盛邛去过的这个世界也没崩塌,甚至还产生了新的气运之子——狗剩,这名字看起来就是有大作为的。 司命叹了口气,知道这里不能久留,确定盛邛已经前往下一个世界后,立刻带着山寅离开了。 至于去了下个世界的盛邛,就让他听天由命吧。大不了出了事让盛邛替他担责,司命暗戳戳地想。 第26章 浪荡世子001 “都给我滚!”盛邛把花瓶砸到地上, 眼角带着猩红。 下人们纷纷摇头,回首看向盛邛的目光带着一点同情,唏嘘之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侯府。 侯府再无昔日的盛景, 高墙斑驳,就连门外的牌匾也哐当一声掉了下来,直接摔成两半。秋风在空荡荡的侯府里吹过,激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咦?”盛邛看着一地碎瓷片,又看了看自己死死握着的拳头,眨了眨眼。他松开手,环顾了一圈四周,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这是他摔的?他不禁扶额,怎么每次一到就要摔点东西? 自诩温柔的盛邛拿起身旁零散横放的花瓶, 观察了一下上面的花纹,一看就是那种看着值钱却卖又卖不出的东西。不愧是花瓶! 刚要把花瓶放回原处,他的手忽地一滑,花瓶飞速投向大地的怀抱。声音清脆响亮,甚至有些悦耳。 盛邛砸吧了下嘴,随手拿起一个花瓶继续往地上扔。碎开的声音美妙动人,如同一篇华美的乐章。 当他发现满地都是碎瓷片时,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非正常人的满足感。 “虽不值钱,世子爷也不能拿它们出气啊。毕竟这些东西又不是您的。”突然有人跨过侯府大门,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群来势汹汹的侍卫。 “没想到曾被满长安的文人墨客奉为文曲星转世的盛世子, 如今竟跟条丧家犬一样。”陈叙轻笑着合起折扇, 用力地戳向盛邛的肩胛骨。 盛邛反应极快地后退了一步, 随手把边上最后一个花瓶砸到了地上。他低下头, 看到那些碎瓷片被陈叙毫无察觉地踩在脚下,不禁舔了舔嘴巴。观他言行, 这人估计是个蠢蛋。 见盛邛沉默,直肠子的陈叙以为他羞愧了。当即指着府中命令道,“给我好好清点,少了什么都让盛世子补上。”毕竟陛下的旨令明确写了查封盛府,包括盛府的一切。 侍卫的动作很快,然而府里的东西,要么被跑路的下人们拿走,要么被浑水摸鱼的贼人偷走,没被顺走的除了这个冷清的宅子就只剩下那些不值钱的瓶子了。如今全被盛邛砸碎了! 竟是什么油水都没搜刮出来。 陈叙看着侍卫交给他的字条,眉头一皱,颇有种冤大头的气息,“偌大的侯府就这么点东西?我不信。盛世子,你与我也算有交情,不如给你行个方便。” 陈叙一边说一边打量盛邛。可盛邛的脸上并没有陈叙希望看到的不堪折辱之色,只是一副发呆的样子。什么意思?他莫名觉得受辱的是他才对。 “世子爷打个欠条,日后还我五百两即可,怎么样?”陈叙压下心中的错觉,打开扇子故作风雅,戏谑道,“我想以世子爷之才,一个月足矣。但一个月后你拿不出这点银子,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嘶!五百两?我一个月也只有一两银子。”一个侍卫在后面小声地说。十两……五十两……五百两,算不清,反正是好多钱。 陈叙斜睨了侍卫一眼,真没眼力见儿,不知道他在借机报复吗?废话这么多影响他发挥。 盛邛不愧是他好友最讨厌的仇人,果然可恶。 盛邛初来乍到,不清楚这里的物价,这人又拦着他不让走。本着债多不愁的心态,他想了想,在欠条上随手签下名字。 随后他微微颔首,孤身离开了府邸,只留给他们一个坦荡的背影。 “他是不是瞧不起我?”陈叙莫名从盛邛眼里感到了怜悯。这和他的目的正好相反。若不是为了看盛邛出丑,他才不会这么闲来这里。 第55章 “陈卫尉,我们还封府吗?”侍卫小心翼翼地询问表情狰狞的陈叙。 “封,当然封,全给我贴上条子!”陈叙一抬脚,突然一阵刺痛从脚心传来,低头发现自己居然踩在碎瓷片上。他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不禁咒骂道,“盛邛!他娘的居然是在看我笑话,我跟你势不两立!” 侍卫只好任劳任怨地贴条子,没人敢说陈叙明明是自作孽,这事和盛邛压根没什么关系。 跟着一个偶尔迟钝又脑回路异于常人的上司,也挺为难这些人的。他们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几句。 离开侯府的盛邛像个游魂似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馍馍去哪里了。他啧了一声,真是的,谁家的小宠物会像它这样不靠谱? “卖糖葫芦喽,好吃又便宜的糖葫芦,只要五文钱!”街上小贩热情地叫唤着。 盛邛停住了脚步,他扭头看那个小贩,眨眨眼,“一两银子能买几串糖葫芦?” “……两百串!您要买?俺也没准备这么多,要不您说个地址,明日俺给您送去?”小贩的眼里瞬间迸发出亮光。 盛邛摇摇头。 “呸,没钱还打肿脸充胖子。”小贩立刻变了脸色,连连招手让盛邛赶紧走,免得妨碍他做生意。他觉得盛邛就一身行头还行,兜里空空,一看就是个死要面子的落魄户。殊不知这人是大名鼎鼎的盛世子。 盛邛挠挠头,走到路边的台阶坐下,他想起五百两的事情。一个月不偷不抢,要怎么弄到五百两银子呢? 叮咚一声,地上滚落一个铜板,就掉在盛邛面前。大街上人流攒动,盛邛不知道这个铜板是谁施舍的。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带着一脸的悲愤,迅速捡起铜板塞进怀里。 “哎,这是我的地盘,你懂不懂规矩啊?”一个叫花子指着盛邛坐着的那块地,盛气凌然地叉着腰。 盛邛立刻往边上挪了挪,无辜地抬眸看向乞丐。 “小子,你难道听不懂人话?我们讨饭也要讲规矩的,这条街是我的地方!”乞丐朝盛邛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哇,你居然会说人话。”盛邛用羡慕的眼神看向乞丐,一边偷偷擦了擦手里的铜板。 乞丐虽没读过书,却莫名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怪怪的。他拿起一旁的棍子指向盛邛,“不要逼我动手,想当年我……” 殊不知真动起手来,谁揍谁并不是他说了算的。 乞丐话没说完,一群世家公子哥就走了过来。乞丐一看到那群人,又看了看盛邛,突然有点后悔刚才夸下的海口了。他丢下棍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旁卖糖葫芦的小贩眼珠子一转,也跑了。 “怎么突然走了?”盛邛疑惑地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顺走捡起了地上的棍子。他还没听完乞丐就跑了,这不是吊人胃口吗? 盛邛抖了抖袖子正要走,却被那群公子哥拦住了去路。他一个穷光蛋,他们一看就有钱,不会是找他要债的吧? 他正想着,他们已经一步步靠近,把他围了起来。 盛邛握着棍子思索了一下,哦,原来不是要债的,是来围堵他,欺凌他的,真是太可怕了呢。他眼睛微阖,内里却让人摸不清在想什么。 “世子这是要去哪啊?”说话的是站在角落里的柳家庶子,长相阴鸷。 盛邛张了张嘴,这人太丑了,不想理他。 为首的傅清渊看着倒是漂亮,穿着一身宝蓝色镶金长袍。他冷眼瞧着,没发话,也没阻止柳浊林奚落盛邛。 傅家在世家里数一数二,他排行老二,平日里蛮横惯了,总带着一群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乱逛。家里人对他不报希望,唯独提到盛邛时,会看着他摇摇头,感慨他们家怎么就生不出盛邛那样的麒麟子。 不过如今盛家落败,被傅清渊恨得牙痒痒的盛邛一下子从天边的云变成了脚下的污泥。 “要放在以前,我们这等闲人恐怕连和世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角落里的柳浊林哂笑着,目光诡异,“至于现在,盛世子也没想到会风水轮流转吧?” 盛邛抽了抽嘴角,听听他在咬文嚼字卖弄啥嘞? 纨绔们听到柳浊林的话不明觉厉地点点头。他们都知道盛侯爷犯了错,盛家在一夜之间失了圣宠。陛下派去捉拿盛侯爷的人刚到侯府还没宣旨,盛侯爷就拿着刀疯了似的冲过去,嘴里高喊稚子无辜。其实他本想自杀以保全其他人的性命,可被派去的人却以为他想拼死一搏,当场把他斩了。 盛侯爷死了,血流一地,树倒猢狲散。陛下为彰显仁慈,故意留下盛侯爷妻儿的性命。 可盛侯爷犯下的毕竟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名下所有财产如数充公,子孙永世不得为官。 因而,盛邛如今变成了个做不了官的穷鬼。他之前连中三元的事迹无人提起,毕竟他无法入仕,顶着有名无实的世子称号,反而成了笑柄。 “我差点忘了盛世子刚被赶出来。若不是前几天你不在,说不定能亲眼看见盛侯爷血溅三尺。”柳浊林故意提起自以为会让盛邛难堪的事。 盛邛舔了舔嘴,没往心里去。一来,他不清楚这些事。二来,他不跟丑人争长短。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拿好木棍。 没人看清楚,柳浊林突然栽了个跟头,砰的一声脸朝地,他憋屈地抬起脸,看着更丑了。一根木棍咕噜噜从他脚边滚过。 第56章 众人皆以为他走路没看清,不小心踩在了木棍上。 傅清渊适时冷哼一声,“平时让你们少读点乱七八糟的书,我看根本没听进去。啧,连血溅三尺这种词都敢乱说,这不是遭报应了?” 其他人听着略感茫然,愣了下后赶紧附和,“是啊,柳浊林你读书读傻了吧,怎么乱说话呢?” 他们不该一起针对盛邛吗?柳浊林不太明白这群人为何突然变了态度。 “好了,今日风月楼老板会露面,听说可是个大美人。正好到了饭点,不如我们……”有人笑嘻嘻地搓手打了圆场。 其他人看傅清渊莫名满意了的脸色,心下不解,他不是最看不上盛世子了吗?怎么突然帮他说话? 但他们不敢戳破,心中想着以后还是少惹盛邛为妙。 他们看向打圆场的人,笑道,“说是吃饭,谁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根本没管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盛邛一听吃饭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第27章 浪荡世子002 纨绔们没见过风月楼老板, 传言是个琵琶遮面的美人,也有人说根本就是个脸上有伤的丑八怪。今日正好让他们有机会一探究竟。 “哎,盛世子不如和我们一块去瞧瞧, 那种地方可好玩了。”打圆场的人笑眯眯地盯着盛邛,主动提及此事。 盛邛心里高兴,面上不显。 那人心里也有一点隐秘的念头,盛世子这样光风霁月之人,把他拉进红尘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但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吃饭而已,不敢就算了。”傅清渊眉头放松着,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他露出平时的纨绔样,双手环抱于胸前,自以为在用话激盛邛。 其实正中盛邛下怀。 其他人跟着起哄, 他们老大终于正常了一点。刚才还以为傅清渊中邪了。 听到他的话,盛邛低头揪着手指,沉默寡言得仿佛一棵被砍断的树。哪怕是蝼蚁,被人捏住也会奋力挣扎一下,可他却没有任何表态,就好像早早认命了一般。 至于,沉默的表象之下,并非旁人看到的那样。他在狂喜。 “嘿嘿,蹭饭!白吃白喝!”盛邛的脑海里无数次闪过这个念头,根本没办法不高兴。在嘴角即将上扬的前一刻, 盛邛本着强大的意志抿住了嘴。 他还是得矜持一点, 否则他们后悔了咋办? 傅清渊清楚地看到盛邛眉间染上深深的阴影, 紧闭的嘴如同埋藏了过去的一切。他在微微颤抖, 大概没想到如今落得个被他们这些人羞辱的境地。 心里有点难过。 傅清渊侧过头,不敢再看盛邛, 莫名怕盛邛那充满隐忍的眸光落到他身上,灼伤他。 “好吧。”盛邛神色紧绷,假装斟酌了一下,无奈同意了。他再不绷着点,笑出声就尴尬了。 不愧是曾经名扬长安的盛世子,都这样了还能忍?纨绔们不禁咋舌。 盛邛高高兴兴走在前面,“背影孤寂”。 “我们没必要非去逗弄他。”突然有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文人风骨已折,盛邛落魄至此,他们又何必落井下石呢? 人群里仅有几人小声反驳,他们是为了给傅清渊出气,也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恶气。盛邛过去那么耀眼,连带着整个长安如他们这样的纨绔子弟身上一点光都没了。 事实上,究竟应该怪盛邛还是怪自己,只有他们自己心底清楚了。 “切,他就是活该。”只有柳浊林没有一丝愧意,他冷笑地发出啧的一声,“他爹敢叛国,他又能是什么好货色?什么不染淤泥,我看都是装的,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指着盛邛的背影,“我还能骗你们不成?他走得这么快,你们不会以为他没去过风月楼吧?” 好吧,确实被他说中了某事,但没人信。他们嫉妒盛邛,却也因此更能知道他的风骨。 众人察觉到柳浊林对盛邛的敌意大得出奇,看似嘴硬实则维护道,“柳浊林,我们只是想看笑话而已,你不至于这么污蔑他吧。而且去风月楼怎么了?你难道不跟我们去吗?” 柳浊林平时话不多,常捧着本书读,原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不过从某天开始,他突然对傅清渊特别殷勤,殷勤到傅清渊破例把他收做了小弟。 兴冲冲走在前面的盛邛回头发现他们都没跟上来,顿时有点不高兴。不会是骗他的吧?拳头有点痒。 盛邛下一刻就要折回去对他们进行爱的教育,好在傅清渊及时领着一帮子人跟了上去,无意中逃过了一顿打。 “闲人避让!”宽阔的大街突然被一辆驷马齐驱的豪华马车占据了大半。傅清渊他们这些人不得不靠边避让。 只有盛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辆马车的华盖,四匹汗血宝马扬长而过卷起烟尘气。他边咳边感慨马车的主人定是个大财主,又想起自己欠下的五百两巨债,不禁眼泪汪汪。为什么人和人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有什么好看的?”傅清渊突然扯着盛邛往前走,瘪嘴道,“他不管你了,你何必眼巴巴望着他?”话里竟有一丝委屈。 “什么?”盛邛使劲从傅清渊手里挣脱出来,不太理解傅清渊奇怪的行为,就像不理解狗的行为一样。 还是离他远点吧,傻子说不定会传染。 跑过去的马车突然在不远处和一顶轿子迎面碰上,谁也不肯让谁,一时僵在了那里。 第57章 预感会有热闹看的盛邛站直了身子,努力往马车的方向望去。 傅清渊顺着盛邛的视线看了一眼,轿子一侧的帘子刚被拉起了一个角。他放下手,看着帘子后露出的小半个人影,下意识喃喃道,“里面是……公主殿下!她出宫做什么?” 陛下的女儿很多,但能被人称为公主殿下的只有一个——盛姣。说起来,盛姣的母妃是傅家人,所以公主殿下和他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盛姣贵为公主,在整个长安都能横着走,有陛下宠着她,理所当然。盛姣今天和这个正得圣宠的新贵撞上,莫名让人好奇,谁的气焰会更胜一筹。 “谁敢拦公主的轿子,不想活了吗?”有人多嘴提了一句。他上次不小心冲撞了公主,被公主的侍卫暴打了一顿,现在屁股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傅清渊嫌他话多地白了他一眼,“这种热闹也敢瞧?万一被公主迁怒,我可保不了你们。”说着他又莫名其妙看了盛邛一眼。 盛邛迅速收回视线,偷偷离他远了点。 马车主人此时正好下了车。盛邛收回视线的一瞬间,瞥见了那人的背影。背影有点眼熟,他想。 盛邛继续往前走,傅清渊倏地松了一口气,他回想起马车上的人,越想越觉得盛邛固然让他恨得牙痒痒却也很可怜。盛邛把那人当知音,那人却在盛家落败后立刻和盛邛撇清关系,连他们这些人都不如。 傅清渊拍了拍盛邛略显单薄的肩膀,同情之色都快从他的眼里溢出来。 “???”盛邛无语的同时,嫌弃地瞟了眼傅清渊的手。但吃人嘴软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他还没蹭到这顿饭。怎么着也得等吃完饭再翻脸……不是,友好告别。 风月楼到了,盛邛却被拦在了门口。长安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盛家的事早被传开了。除了傅清渊这种看不清自己又不太聪明的家伙,估计没人再敢和盛邛有什么接触。 “要不我们先进去?”提议要来风月楼的那人对着热闹的门面里头,露出望眼欲穿的表情。他看了看盛邛,莫名觉得不好意思,“世子您不适合这里,要不我们还是不打扰您了。您自己去吃饭?” 盛邛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想咬人。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傅清渊看到盛邛的表情,莫名感同身受起来。他揽起袖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和人打一架。 小弟们傻眼了,风月楼只是不让盛世子进去,又没拦他们。 傅清渊挨着盛邛,身上真切的怒意让他一下子没了松垮的纨绔气,如同即将绽放的洛阳牡丹,眉间满是鲜活之色。 盛邛眨眨眼,随意地走到墙角坐下。没错,贫穷终究压弯了他的腰。 清脆的一声响起,他身上唯一一个铜板从衣服里掉了出来。门口所有视线瞬间集中在了盛邛身上。 这时候把铜板从地上捡起来,确实有点尴尬。可那是他辛辛苦苦得来的钱,盛邛满脸纠结。捡还是……捡?盛邛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这时,铜板的旁边却突然多了几个铜板,盛邛抬眸,慈爱的阿婆看着他的头发旋儿,用一种怜爱的语气宽慰他,“日子总要过,再穷也不要气馁。”瞧这孩子满身灰尘,受之父母的头发都乱糟糟的,一定是遭遇了很大的困难。 阿婆摇摇头,离开前还念叨了一句,“这娃子,真是太可怜了。” 盛邛怔愣地盯着地上的铜板,他好像被当作乞丐了。他摸着身上唯一一个铜板,不禁泪流满面,呜呜,乞丐挣得还挺多的。 “啧——”陈叙也来吃饭,恰好看到这一幕。心想他提出的五百两终于起了作用,把盛邛逼到落泪的地步 。 “盛世子有手有脚居然乞讨,人才啊。”陈叙说着一脚踩住了盛邛面前的铜板。 盛邛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陈叙。 “我以为像盛世子这样的人,不会食嗟来之食,更不可能恬不知耻到这种地步。”陈叙居高临下地看着盛邛,“看来是我想错了。” 一心想要那几个铜板的盛邛盯着陈叙的脚,目光灼热得好似要把他戳穿。 陈叙还真感觉到了一股烫意。 “你给我滚开,好狗不挡道!”盛邛突然变得愤慨,一下子站了起来,用幽深的眸光看向陈叙。看似无害的眼神让陈叙的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吓了一大跳,脚上又烫,比来时狼狈多了。 “你!”陈叙可不想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强忍着痛意“你不会忘了你还欠……” “怎么好端端这么激动?”盛邛笑着捏住陈叙的胳膊,咯吱作响,“对了,地上六个铜板我正要还给你。” 陈叙还在思考为什么明明是文弱书生一个的盛邛,力气居然这么大。 盛邛就已经放开他,开始掰着手指认真算道,“剩下的四百两九百九十四文钱,我会尽量,不是,尽快还你的。” 陈叙懵了,盛邛竟然主动说起此事。他已经没脸没皮到这种境界了?那他之前那些羞辱算什么?算他自娱自乐吗? “你快收下吧。”盛邛指着地上被陈叙踩过的六个铜板,认真催促道,目光真诚得让人心颤。 陈叙一个大男人,不禁抖了一下。 第28章 浪荡世子003 见陈叙莫名想逃的样子, 盛邛故作恍然地点点头,“哦,你不想要?原来是我误解你了, 你根本不愿意我还五百两,只是嘴硬心软。”盛邛一边说一边在脸上演出十分感动的神色。 第58章 见旁人的视线越来越往自己身上集中,陈叙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表里不一又讨人厌,气死人了。 面上,陈叙吞吞吐吐半晌,最终甩了一下手,从嘴里挤出两个字,“随你。”他没脸捡起那几个铜板, 背着手只身走向风月楼。 “你等等。”本该在一旁看热闹的傅清渊突然脑子一热,叫住了陈叙,带着点怒气地喊道,“谁让你走的?” 陈叙回头才发现是傅清渊在叫他,想了一会儿终于认出是傅家二公子。 对上他,陈叙就完全不怵了。 “傅公子?”陈叙随意打量了一下傅清渊,冷笑道,“傅公子这架势,难不成要杀了我?”这种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根本不值得他多停留一会儿。 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的盛邛挠挠头, 这是怎么了?不过没人会看热闹嫌事大。准备悄悄离开的盛邛迈出一步后又把脚收了回来。 只见衣着华贵的傅清渊握住拳头, 突然朝陈叙逼近。他抬起手迅速袭向陈叙的脖子。 “花拳绣腿。”陈叙毕竟是个正经武官, 除了有点意外傅清渊的动作, 反应过来后立刻挡住了对方的招式。 盛邛眼看着两人在风月楼的牌匾下方扭打在了一起。关键傅清渊还处在下风。 虽然对盛邛来说,这两个家伙是狗咬狗。但出于不要误伤旁人的想法, 旁人主要指他自己,他朝着同行的小弟们问道,“你们不帮帮他吗?他受了伤,你们也逃不掉。” 他们点点头,却立刻退后了一大步。 如果说傅清渊还会点花拳绣腿,他们可就真的只会比划几下。这时候冲上去,不仅帮倒忙,还会伤到自己。 感情真是一群文不成武不就的草包。这关系也太表面了。盛邛不禁抽了抽嘴角。 “啧,傅公子不会还想回去找爹娘哭诉吧?”陈叙一拳砸在了傅清渊的脸上。傅家将来多半由大公子继承,这二公子根本不足为惧。更何况,是傅清渊主动找他麻烦,被他打纯属活该。 傅清渊被打得两眼发晕,差点滚到地上,所幸被一旁的柳浊林及时扶住。 柳浊林认出了陈叙的身份,连忙在傅清渊耳边低语了几句。 “一个小小的卫尉,我会怕他?”傅清渊猛地推开柳浊林,满脸不服输。 柳浊林想解释,看了看正在气头的傅清渊,又看了看眼神凶狠的陈叙。他犹豫一瞬,还是退后了一步。 盛邛则默默移开脸去,心想如果傅清渊被打死了,他可不能看到那么血腥的画面,会影响食欲的。 谁曾想,想什么来什么。盛邛刚想躲远一点,傅清渊的小弟们竟比他逃得更快,一看就很有经验。而盛邛被他们之中一人故意推了一下。 他一下子没站稳,往前撞去。前面正好是傅清渊和陈叙扭打在一起的“战场”上。 “哎……让一让我……”先前还适应良好的盛邛突然觉得和新身体不太熟了。情急之下,他来不及控制自己,只觉得眼前杂乱过招的拳脚越来越近。 不是吧!别啊!要是他把前面这两个人砸死了怎么办? 只听见一声重重的落地声,如果没猜错的话,盛邛觉得自己已经摔在地上了。并且他还是脸朝地往下摔的。但好像没什么事。 他努力地把右手从自己的胸膛下抽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俊脸尚存,他松了一口气。毕竟实在太穷了说不定还要靠脸吃饭。 “你给我起来!”此时被盛邛当作垫背的陈叙铁青着脸,终于从牙缝里吐出五个字。 哦,原来是压到人了,怪不得啥事没有。盛邛连忙站起来,却不小心轻轻地踩到了陈叙的鞋子。真的是不小心,真的是轻轻的。 “抱歉。”盛邛讪讪地挪开差点把陈叙踩骨折的脚。这不是太着急了吗?又不是故意的。 “你娘的!”陈叙龇牙咧嘴地坐起来,看向自己原本只是受了点小伤,现在却没半年根本恢复不过来的双脚,心痛不已。 “狗屁武官,也不怎么样,呸!”被人扶起来的傅清渊嘴硬地讽刺陈叙。陈叙是武官,傅清渊这样说无疑是对陈叙最大的侮辱。 路过的侍卫看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的样子,以为有热闹看,结果看到了他们的顶头上司正坐在地上,满身狼狈。 “陈卫尉,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侍卫们立刻冲过去,把看热闹的人群遣散,又扶起陈叙。 盛邛一看到这些眼熟的侍卫,熟练地低下了头,悄无声息的。 “世子也在?”侍卫们却第一眼认出了盛邛。 “哈哈……真巧。”盛邛尬笑道。一群讨债鬼! 陈叙见自己的手下都在,被盛邛掐死的气场立刻多了起来。他用指腹擦了擦刚刚被傅清渊不按套路走而意外伤到的嘴角,冷笑着看向盛邛,“大庭广众,恶意滋事,是什么罪责来着?”如果陈叙没有突然踉跄一下,可能更加唬人。 盛邛默默思索了一下,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吗?他也没做什么,不就是讨个饭吗? 盛邛扯着自己的手指,只听见陈叙身旁的侍卫冷酷地说道,“按律当……” “哼,最多在大牢里住几天。”傅清渊抢话道,脸上露出“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情。 坐牢?坐过牢并且经验丰富的盛邛第一个不答应。坐牢做的饭贼难吃,他打死也不去。 “几天?倒也没错,区区几天罢了。”陈叙并没有否认,可他的表情却像恶狼看见了柔弱的白兔一样。 第59章 这些公子哥细皮嫩肉的,吃不了一点苦。光让他们在大牢里呆上一炷香的时间,估计都能被吓得哭爹喊娘。 “就几天,管饭吗?能好吃吗?”盛邛小声嘀咕了一句。 陈叙踉跄了一下,假装听错了。 一无所知的傅清渊皱眉沉思,按理来说,陈叙应该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他也正是仗着这个理由,才一直任意妄为。可眼下似乎并非这样。 比如盛邛就已经被陈叙命人抓住。 “盛世子,刚才还骂我是狗,现在怎么不敢吭声了?”陈叙心里其实略有些忐忑。 他试图掐住住盛邛的脖子,却被他咬了一口,无奈捏住他的衣领子,在他耳边厉声道,“既然你不领情,五百两作罢。盛府少的东西,我会一样样禀报给陛下。” 听说不用还钱的盛邛勾起嘴角,打算卖他一个小小的面子,被抓着衣领子既没挣扎也没说话。只是他的眸光倏地微红,又瞬间消失。 盛邛缓缓地在衣袖里伸出两根手指,用极轻的声音念道:“阴之于阳,阳之于阴……” 最后的“解——”字尚未念完,一道轻笑声让陈叙放松了手上的力量,盛邛找到了机会挣脱。 盛邛慢慢地摩挲着手指,他怎么突然念了一个杀诀。所幸没有念全,眼下似乎还没有到那个地步。突然死人了可不好。 他可是个大大的好人。 盛邛平静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那个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声音的主人。能让盛邛一下子注意到的是那人的眼睛,他的明眸里波光涟涟,清媚在他的眉间流转,几瞬又被一种难以靠近的孤冷冲垮。 这是个大美人。入秋的时节,他就已经披着雪翎长袍,纤纤如玉骨的手里捧着个暖手炉。 美人的唇间微启又很快翕合,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喊了陈叙一声。 陈叙略显狼狈地被侍卫们搀扶着,听到那一句“陈叙”,心突然跳得极快。可他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侧着低下头去。 “影响我做生意,嗯?”美人慢慢地朝他们走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人的心尖上。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风月楼的伙计,低眉顺眼地不敢说话。 “这是风月楼老板?”那堆公子哥里发出惊叹声。 老板!有钱!吃饭!盛邛瞬间联想了很多东西,原本无比平静的脸上浮现出十分灿烂的笑容。 “是客,风月楼自然欢迎。若不是客,那就只好用不是客的法子对待了。”矜负羽清冷无双的样貌让人沉醉,可从他嘴里吐出的词句却令人胆寒。他说这话时正对着陈叙。 但凡有点血气的人听了这种话都不可能不生气,比如平时的陈叙。陈叙明明也不是那种会轻易做出让步的人,遇到盛邛除外。可他却咬着牙,默不作声地走了,就跟吃了哑巴亏似的。 盛邛默默收敛了笑意,这所谓的美人看起来比他还变态啊。 “盛邛,我们走。”傅清渊拉住盛邛,也打算离开。尽管他负着伤,说出的话却尽显硬气。 傅清渊这人怎么了?怎么突然一副和自己很熟的样子?盛邛正思索着这个严重的问题,人已经由傅清渊拉走了。 等反应过来,盛邛已经离风月楼有点远了。他回头望去,意外瞥见矜负羽依旧站在门口,那悠长深远的目光似乎正在看着什么。盛邛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哦,是饥饿。 “别看了。”小弟们已经被傅清渊遣散,只剩下他和盛邛两人。傅清渊略显难堪地解释道:“风月楼不只是个吃饭的地方,它还经营……那种勾当。” 盛邛静静地看着他,睫毛轻颤。 许是盛邛的目光过于“诚挚”,傅清渊突然正视了心中的羞愧。他承认,他们一开始的确想看盛邛的笑话。他有点后悔了。 他微微抬了抬手,支支吾吾道:“刚才那人,也就是风月楼老板,绝非善类。据说惹了他的人,都会无声无息消失在长安,甚至活不到第二日。你别被他骗了。” 第29章 浪荡世子004 哦, 活不到第二日!盛邛歪歪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傅清渊却以为盛邛不相信他所说的。他知道以自己在长安的名声,恐怕都没资格说别人“不是什么好人”。以前被人称为纨绔子弟, 起初无所谓,后来甚至觉得这样的称呼刚好和自己相配。 当不了麒麟子,做个浪荡子又有何妨? 可如今,傅清渊突然觉得这样一点都不好,至少他的话没人会当真。包括眼前这人。 他希望他能信他。 盛邛眼看傅清渊的表情变了又变,暗忖,“这人一脸傻缺样,唯一的优点是不缺银子。这不就是现成的冤大头吗?!” 傅清渊察觉到盛邛看向自己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的模样,突然格外紧张, 全然不知盛邛心里的弯弯绕绕。 他以为或许盛邛对自己有了一丝丝信任。 盛邛瞥见傅清渊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眼角上扬起来。他刚想顺理成章提起吃饭的事情,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从他和傅清渊之间的空隙里跑了过去。 傅清渊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还是盛邛先一步发现,傅清渊身上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不见了。 “小兔崽子,连小爷我的东西都敢偷!”傅清渊故意显得有气势些,追了上去。可那个小孩几瞬就溜进弯弯绕绕的巷子里,不见踪迹。 盛邛慢悠悠地跟上去,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他还没吃饭就跑这么远的路,太折磨人了! 第60章 奇怪,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鸡叫声。哎呀,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肯定不是馍馍。 “被他给跑了。”傅清渊停下来, 皱了皱眉。平时几乎没人敢偷他的钱袋子, 毕竟他的“威名”远扬, 街上这些小贼可没这个胆子。今日似乎格外反常。 盛邛意识到傅清渊的钱袋子被偷,他没法忽悠对方请自己吃饭。他失望地看着傅清渊, 你不再是一个合格的冤大头! “我……”傅清渊耳朵变得通红,显然误会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连个穿双破草鞋的小孩都追不上。 盛邛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从衣袖里摸出六个铜板,一脸正色,看来终究靠人不如靠己。 “这不是……”傅清渊面露难色,他记得这是被陈叙踩过的铜板。 六个铜板虽然被丢到地上、被人踩过,但擦一擦就好了。毕竟脏的不是铜板,是人而已。 盛邛转过头去,路边正好有个馄饨铺子,旁边摆了块牌子,上面写着“两碗大馄饨六文钱”。他随意地向傅清渊摆了摆手,就朝着馄饨铺子走去。 犹豫再三的傅清渊最终还是坐在了路边寒酸的破凳子上,面前摆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盛邛已经在他对面开心地吃了起来。 傅清渊为难地拿着手里的勺子,看着缺了个口子的馄饨碗,时不时地瞄一眼盛邛。他疑惑地想,盛邛以前好歹也是个世子,怎么适应眼下这种生活适应得如此之快? 从前的盛邛像天边的云,不染半点污泥,却活得很不真实。如今他踩在地上,并非变成污泥,而是突然变得有烟尘气了起来。这样倒也不坏。 盛邛吃完馄饨,连碗底的汤都没放过。他尚未尽兴地抬起头,发现傅清渊居然还没开始吃。 这不是巧了吗?他正好还没吃饱。 “你要是不喜欢吃,可以……”盛邛立刻善解人意地说道。好像只要傅清渊一点头,他就会立刻把他的馄饨抢,不是,拿过去。 “没……没有。”傅清渊下意识地盛起一个馄饨,连忙塞进嘴里。不得不承认,三文钱一碗的馄饨也有它特别的滋味。 怎么感觉跟没吃过饭似的?难道发现他要抢?盛邛看着傅清渊吃馄饨都一副心急的模样,不禁摇摇头,发出算盘落空的叹气声。 傅清渊不知,偷走他钱袋子却没被抓住的小孩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竟溜进了风月楼的后门。 小孩儿把钱袋子交给矜负羽,又按着原路溜了出去。 矜负羽摸了摸钱袋子,把它放在了桌上,扶额阖眼。傅家二公子突然和盛世子走得这么近,很稀奇。 “主子。”一副伙计打扮的人敲了敲门。 矜负羽倏地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地看向门口。 伙计人高马大,并非普通的伙计。他手里拎着那个已经从风月楼溜出去的小孩。 “放开我!你们让我做的任务我都完成了,为什么还要抓我?”小孩大声喊道。 “老实点,别动。”伙计钳住小孩的双手,他瞬间无法动弹。 “嗯?”矜负羽似笑非笑。他的脸上分明没有任何的怒意,却让小孩下意识地噤了声。 “属下看他一点都不老实。”伙计恶狠狠地盯着小孩。 矜负羽的眉间染上一点兴味,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钱袋子,示意伙计继续讲。 “把东西拿出来。”伙计朝小孩呵斥道。 小孩却没吭声。他的眼睛很黑,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还有破洞。 “属下早觉得把任务交给他行不通,手下的弟兄哪个不比他能干?他敢顺手牵羊,将来指不定干出什么事。”伙计对于小孩偷鸡摸狗的行为非常不满。 “哦?”矜负羽手一松,手炉掉到地上滚了好几圈。 小孩一哆嗦,直接吓懵了。 伙计顿时也不再说话,默默低下头,只等着矜负羽吩咐。 “把那盘桂花糕拿来。”矜负羽随手指了指里屋。 桂花糕很香,矜负羽接到手里,整盘放在小孩面前。送完桂花糕的伙计识趣地走了。 门被伙计关上,小孩沉默地盯着眼前的桂花糕,咽了咽口水,对危险毫无察觉。 矜负羽轻笑了一声,只对他说了一个字,“吃。” 小孩没有犹豫,立刻抓起盘子里的桂花糕猛地往嘴里塞。他的吃相像极了野生的猴子。 “不要剩下。”矜负羽明知桂花糕吃多了容易噎着,特别是对于好几天没吃饭的小孩来讲,但他仍这样吩咐道。 小孩从没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肚子又饿、吃得又急。 “吃完好上路。”矜负羽这么一说,小孩被吓得直接噎住了。 矜负羽站起身,小孩瞪大眼睛,着急忙慌地往后退。 “怕什么?”矜负羽没做什么,只是慢悠悠地替他倒了杯水。 小孩小心翼翼地喝了水。 “不怕有毒?”矜负羽摊开手心,重新坐了回去,“这么急做什么?” 小孩害怕又纠结,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我一时鬼迷心窍。” 他后悔地抿了抿嘴。当时太饿了,一心想着拿玉佩换点钱。 矜负羽把玩着那枚通透的玉佩,玉佩上刻着的是酉鸡的图案,十分眼熟。 “叫什么名字?”矜负羽收起玉佩,随意地朝小孩问了句。 小孩站得笔直,张了张嘴,才扭捏回道,“李星华。” 第61章 “辰星之光华,倒有趣。”矜负羽轻挑眉梢,道,“若是你想每顿都吃得上饭,就来这里。” 小孩不解地看着矜负羽,他不会武功,除了偷东西什么也不会。况且天下也不会有免费的午饭。 矜负羽察觉到小孩的想法,笑道:“不会让你做很难的事,只是让你跟着一个人。” 小孩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小孩离开后,矜负羽又拿出了那枚酉鸡形状的玉佩。他慢慢地在玉佩上摩挲,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枚玉佩是盛邛的。小孩在拿走傅清渊钱袋子的同时,顺走了盛邛身上的玉佩。 矜负羽神情复杂,想起盛邛在风月楼门口的那个笑。他的笑容很纯净,那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正在矜负羽思索这件事的时候,伙计带着被人送来的信,又敲了敲门。 伙计虽是来送信,临走前犹豫了一下,终是鼓起勇气问矜负羽,“主子,我们又何必一直替那人卖命?哪怕他对您有恩情,也早还清了。”自从建了风月楼,他们手上染了那么多血,哪件不是为了那人做的。 矜负羽手上的动作一顿,却没有解释什么。他默不作声地打开信,看清信上的内容后,把信丢在了桌子上。 信纸被摊开,上面的内容也不多,足以让伙计看清上面的内容。 信上写着:“把盛邛赶出长安,亦或直接杀之。” 伙计不太理解,那人与盛世子有仇,之前就该让他们去杀盛邛,可他偏偏现在才起杀心,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杀心藏得太深。 伙计默默地叹气,心情平复后对矜负羽说道:“主子,我现在就派人去杀盛邛。” “不!”矜负羽立即否决,他在桌上敲了敲指尖,眼神坚定,“此事我会亲自动手。” “可您的身体……”伙计皱起眉,犹豫地说。 矜负羽微微拢了拢眼睛,低声道,“我会把他赶出长安的。” 伙计只好点点头,“如果不行,再……” 那一边,吃完馄饨的盛邛突然想起自己无处可去。 傅清渊扬起头像只大白鹅。他双手环抱,故作姿态地说:“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既然你请我吃馄饨,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个忙。” “不用。”盛邛马上回绝了他。他已经发现了,傅清渊十分不靠谱。别说请他帮忙,他不惹麻烦就不错了。 “我说帮你就帮你!”傅清渊一下子不乐意了。他都主动说帮盛邛了,这么快拒绝他,他不要面子的吗?他也会伤心的。 人群熙熙攘攘,站在大街上的盛邛和他对峙了一会儿,意识到和一个傻帽比倔也挺傻的,只好摆摆手答应了他。 他能帮自己什么呢?盛邛思索片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看向傅清渊的眼神变得十分古怪又变态起来。 傅清渊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磕磕巴巴地说,“想让我做什么,你直……直说。”他有点顶不住了。 第30章 浪荡世子005 “也没什么, ”盛邛扬起笑容,“只是小忙,我相信傅兄一定能做到。” 傅兄!!!傅清渊听到这个称呼, 顿时有些飘飘然了。这不是同辈之间称兄道弟才有的吗?盛邛这样叫自己,岂不是敬重他、想与他成为知己? “本公子说到做到。”傅清渊扬起嘴角,拍着胸脯保证道。 “傅兄一看就不是凡人。”盛邛发现傅清渊这么好骗,开始睁眼说瞎话。 傅清渊昂起头:“当然,还用你说,小爷我岂是凡夫俗子可比的?” “那傅兄一定有不同凡夫俗子的住处?”盛邛赶紧道,“傅兄宅心仁厚,一定不忍心见我流落街头。” “当然……”傅清渊肯定地回答了两个字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什么?” 他的确有自己的宅子,离傅府也不远,那是怕自己在外面混得太晚,傅府关门不让他进,他好有个去处。 可如果让盛邛去那个宅子,似乎会惹麻烦。盛邛现在的境地有多糟糕,他多少还是知道点的。他倒是无所谓,可是让爹娘知道他接济了盛邛,肯定会打断他的狗腿。 傅清渊只好抿着嘴,他说不出拒绝盛邛的话, 毕竟刚才保证得那么坚定, 但他也没办法同意。 盛邛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两手握在一起, 转过身去,没有说话。 “如果只是一晚, 也不是不可以。”傅清渊看着盛邛的背影,莫名觉得揪心。只要不让别人知道他接济盛邛这事,应该问题不大。 盛邛背对着他,两只胳膊随着肩膀一直在颤动着。 总不能是落泪了,在擦泪?傅清渊最怕别人哭了。他伸出一只手,拍上盛邛的肩膀。 盛邛随之转过身来,露出土黄土黄的脸。 傅清渊吓得连忙收回了搭在盛邛肩膀上的手。他的说话声都带上了颤音,“你!为何……是这个鬼模样?” 盛邛无辜地眨眨眼,这可是他上个世界从容平那里学来的易容术。虽说只学了一天,那也算出师了。 “易容?”听了盛邛的解释,傅清渊更不敢直视太过磕碜的盛邛,对方的脸黄得和土狗一样。他想,如果易容之术都是这样的,还是不要流传下去了。 “怎么样?”盛邛自信地问他,“这样就没人能认出我了吧?” 傅清渊低头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丑是丑了些,但确实没人能认出这是曾经光风霁月的盛世子了。 第62章 傅清渊默默地转过头去,心中复杂万分,短短一天就已经把他对盛世子的想象完全颠覆了。 盛邛,神人也。 . 于是盛邛快乐地跟着傅清渊去了他的宅子,适应良好,就差把那儿当自己家了。 傅清渊宅子里的下人们都懵了,傅清渊平时喜欢收跟班就算了,这次居然收了个这么丑的。障碍于傅清渊平时的作风,下人们也不敢多嘴。 第二日,傅清渊依旧没有把盛邛赶走。他对自己的说辞是,反正盛邛也这副鬼样子,多收留他几天也没什么。 但一大早,盛邛却自己出了门。 在昨日睡觉的时候,盛邛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虽然他还不清楚自己不断穿越的原因,但有一点他已经肯定,若非气运之子,很少有人会有这种机遇。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盛邛身上已经有了超乎常人的气运,所以他就是世界的主角。 这么催眠着自己,盛邛早早地起了床,熟练地给自己的脸画黄。就这么背着个竹篓子,兴奋地出了门。 发现盛邛已经不在宅子里的傅清渊一时想不通盛邛会去哪里。 “除非!”傅清渊不知怎么,莫名觉得盛邛可能会想不开。盛邛遭遇那种事情,一夜之间一切化为乌有。他一下子性情大变,甚至当作盛侯爷之死不存在一样,极有可能是在故作镇定。平静之下,盛邛竟已存了死志。 傅清渊感同身受,如果他经历了盛邛所经历的事情,大概也不会有勇气活下去。越想越可怕,傅清渊当下就决定出去找盛邛。 盛邛不知道,傅清渊竟担心他去死。此时正活蹦乱跳的他准备干点大事。 他兴致勃勃地在街上找了块地方,认真地摊了块布,把竹篓子里的萝卜都拿出来堆放在一起。 昨夜,破岛上的萝卜和仙草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屋子里。这些萝卜是萝卜精所生,都是有灵气的。 盛邛觉得,卖掉这些萝卜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他的萝卜摊无人问津。 “这些人怎么这么没眼光?”盛邛垂着头,无聊地盯着眼前一个个又大又水润的萝卜。他不知道,就他那张黄脸,根本没人敢靠近。黄色误人!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难道是来买萝卜的?盛邛一抬头,发现是两个穿着盔甲的侍卫。 “去去去,这里不让卖东西。”侍卫无情地驱赶盛邛。 盛邛把萝卜装回竹篓子里,可怜兮兮地离开。为什么事情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不是主角吗?他的自我催眠因为这点小事就已经在摇摇欲坠了。 盛邛打算回家,不是,回傅清渊的宅子,却听到有人喊他。 “小兄弟,你等等。”一个伙计追上来,叫住盛邛。那伙计看到盛邛脸的一瞬间,却差点把脚崴了。 “有事吗?”盛邛觉得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怎么这人看自己的眼神这么诡异? 伙计强行冷静了下来,咳了一声后道,“我们那儿正好缺些新鲜的萝卜,小兄弟不如把你的萝卜卖给我。” 原来气运只是有点迟到了,盛邛立刻把萝卜连带竹篓子一起递给了伙计。 伙计一拿住竹篓子,竹篓子却往地上坠。他没想到就这么点萝卜,居然这么重。他可是习武之人,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多丢脸。 盛邛不解地看着伙计,难道他不想要了,还是想赖账?盛邛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善了起来,但是配上他那张脸,就显得有点滑稽。 “这萝卜个头这么大,一看就好吃。”伙计提不起竹篓子,只好尬笑道。 盛邛想着好不容易等来的生意一定要做成,单手轻松地提起竹篓子,另一只手拍了拍伙计,“要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好了。” 伙计的脸色变得又红又绿,难不成他的力气还比不过这个毛头小子吗?还真比不过。 想回正事,要是被主子发现他们私自接近盛邛,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了。”伙计连忙拒绝。 这怎么行?盛邛坚定地看向伙计,示意他赶紧带路。 伙计哭笑不得,但一想他的力气,算了,还是答应吧。只要他不说,应该也没人知道这是盛邛。在盛邛的“请求”下,伙计带着他去了风月楼的后院。 盛邛只去过风月楼的前门,他站在后院,也没认出来这是风月楼。他把萝卜放下,伙计连忙递给他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盛邛诧异地盯着伙计给他的银子。 “不够我再给你拿五两银子。”伙计肉痛地说道,那可是他好几个月的月钱。但他必须赶紧打发盛邛,免得被主子发现。 盛邛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他只是觉得五两银子太多的实话。他的良心很痛,痛了一秒。 在伙计去拿五两银子时,盛邛突然想起他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个小孩。 共拿了十两银子的盛邛被伙计急切地推出了后门。虽然对方一看就有古怪,但银子已经到手,盛邛毫不追究地走了。 盛邛走到一半,停下了。从他早上出门以后,就一直有个气息跟在自己周围。但刚才那个气息消失了一会儿,此时又突然出现了。对方或许以为他还没发现。 这个时候正好是饭点,盛邛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吃午饭,这事等会儿再说。 盛邛走在小巷子里,走着走着却有些茫然。 第63章 “这是哪里来着?”他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走进了死胡同里。 倒着走回去也不一定能出胡同,盛邛眨眨眼,只好换了个办法。 小巷子里静悄悄的,人们都在自家吃饭,外面人很少。小孩一路跟到胡同里,却突然发觉脚步声没了,他悄悄往里看了一眼,发现连盛邛的人影都不见了。 他露出诧异的表情,他的任务是跟着盛邛,如今把人跟丢了,恐怕要遭责罚。 “是在找我吗?”盛邛突然出现在墙头上,坐在墙头并把脚伸下去,微笑着看向小孩。 小孩看情况不对,连忙转头就跑。 “想跑?”盛邛懒得追,毕竟他也是好几百岁的人了。不过他还有别的法子。 “定。”盛邛伸出两根手指,朝小孩跑路的方向随意地指了一下。 小孩拼命地往前跑,却发现自己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盛邛露出狡黠的笑,这个需要气运的法术居然生效了。果然他的气运就是比常人多。盛邛对于自己是主角的念头更加坚定。 盛邛走到小孩面前,打量了他一下,越看越觉得他眼熟。他戳了戳小孩的脸蛋,眯了下眼睛,“你不就是那个……偷钱袋子的小贼?” “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盛邛叉着腰,气愤道,“还有,你知不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关键竟偷我的东西!”其实也不是他的。 盛邛说这话时,完全没想起他上个世界溜进皇宫偷野山参王的事儿。 小孩只转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 盛邛终于想起小孩被他定住了,根本说不了话。于是他随手往小孩身上点了一下,默念了一句“开”。 “说吧。”盛邛找了块石头坐下,并告诉小孩他根本跑不掉,还不如老实交代。虽然这话是他唬小孩的,但好在管用。 小孩露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之色,用干哑的嗓音说,“他们都嫌我年纪太小,不收我当伙计。我没办法挣钱……” “所以你就偷我的钱?我差点就骗到手了。”盛邛斜坐着瞥他,恨恨地握住拳头嘀咕道。 第31章 浪荡世子006 “我……”小孩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李星华的爹娘自把他生下来后就抛弃了他。他年纪轻轻的, 养不活自己,只能以偷窃为生。只是这次情况有些特殊,偷钱袋子并非他的本意, 是风月楼指使他这么干的。 但这话李星华没法对盛邛说,而且单看结果,盛邛的玉佩的确是他偷的。 李星华跟踪盛邛,就是为了向矜负羽投诚,这是他自己的私心,他不想再过食不果腹的生活。 一切自有因果。 “所以,你从昨天开始就跟着我了?”盛邛围着小孩转了一圈,沉吟片刻,“这其中的原因, 恐怕……” 李星华紧张地捏着拳头,漆黑的瞳孔看向地上。跟踪第二日就被发现,也没谁了。 “……恐怕是看我气质出众?”盛邛眼眸一转,精光掩去,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自信又张扬。 “……”原本有些害怕的小孩瞬间满头黑线。这家伙怕不是个傻子吧? 盛邛不在意地摸了摸脸,“既然你仰慕我,就勉强让你跟着好了。我正好缺个小跟班。” 李星华快速转了转眼睛,风月楼老板让他跟着盛邛。暗着跟是跟,明着跟也是跟。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你放心, 我吃肉你喝汤, 肯定饿不死你的。”盛邛一甩袖, 笑眯眯地看向前方, “旺财,给世子我开路。”盛邛觉得, 他这样的气运之子必然会收一堆小弟,这事要习惯。 “小弟”李星华一边往胡同口走出去,一边嘟囔了句,“我叫李星华,不叫旺财。” 跟在后头的盛邛双手抱在后脑勺上,神在在地笑道,“知道了,旺财。” “看来失势的世子也有人看不顺眼呢。”盛邛在李星华没看到的地方,收敛了笑意,眸子瞬间变得很红。 之前的气息就是这小孩,小孩消失的那一阵子去了哪里呢?事情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李星华猛地一回头,只看到盛邛拿着手里的银子,笑得一脸乐呵,毫无心机的模样。 “吃饭去了!”盛邛加快了步伐。 盛邛刚走出小巷子,就撞上了来找他的傅清渊。 傅清渊扒拉着他,把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问道,“你到底去哪里了?” 盛邛眨眨眼,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去卖萝卜挣钱了吧?盛邛灵机一动,把李星华推到他面前,笑容狡黠,“我去找了个跟班。”这还是跟傅清渊学的呢。 傅清渊愣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得跟猴似的小孩,完全搞不懂盛邛想做什么。 盛邛一拍脑袋,认真地说,“我还是正式介绍一下。”他指了指李星华,解释道,“这是偷你钱袋子的旺财。”他又指了指傅清渊,看向李星华,“这是被你偷钱袋子的傅少爷。” 盛邛这么一讲,傅清渊和李星华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二少爷,老爷和夫人让你现在赶紧回去。”傅府来的下人及时打破了这份尴尬。 傅清渊疑惑极了,像他这样的“无业游民”,若非出了大事,爹娘怎么会特意派人让他回府?他下意识看了看盛邛,对下人说,“好,我这就回去。” 盛邛顶着张黄脸,没脸没皮地喊道,“旺财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吵着要去傅府?” 第64章 没等李星华说话,盛邛立即捂住他的嘴,“这傅府岂是一般人可以去的?” “……如若你想去,也不是不行。”傅清渊实在装不出听不懂他言下之意的样子。 他只好一边走一边交待盛邛,“但你不要暴露身份,只许说是我的仆人。” 盛邛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反正能跟着傅清渊就行,不愁吃不愁住! 见目的达到,盛邛退后一步,按在李星华的肩上,见他一直闷不做声,低声道,“我现在是你主子对吧,你偷来的钱袋子不得和我分享一下,嗯?” 李星华本就因为发现盛邛和傅清渊的身份比他想象得还要高而忐忑,听到盛邛询问他钱袋子的去向,更加慌张了。 被牵扯进来,是他贪心的果。 “莫非是被人抢了?”盛邛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啧啧了几声。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傅府门口,整扇门呈朱红色,铜制的门钉纵横各七。 “二少爷回来了?”下人正要把傅清渊迎进去,看到他身后的盛邛时却吓了一跳。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傅清渊看了眼盛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已经习惯了盛邛这副尊容,忘了其他人会受不了。 “爹娘找我有什么事?”傅清渊故意忽略下人脸上的疑惑之色,镇定地问道,“总不能是娶妻生子那种老被念叨的事?”如果真是那种事,他现在就走。 下人摇摇头,在傅清渊耳边低语了几句。 “她来傅府的次数还没我读书的次数多,竟是特地来找我的?”傅清渊不明白,但那可是公主殿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府里走。 傅清渊还没走到客院,就看到盛姣拿着根软鞭朝他冲过来。 “嘶,这可不好惹。”盛邛立马机智地拉着李星华站到一边,免得被误伤。 “公主殿下,有事好商量。”傅清渊没觉得他最近惹过盛姣,怎么对方突然像寻仇一样找上门来。 盛姣若是不说话,就是一副美目盼兮、惹人怜爱的模样;可她一说话、一动手,比河东狮吼还可怕。 “盛邛在哪里?”盛姣把软鞭抵在傅清渊脸上,逼问道。 竟然是找盛邛的! 傅清渊瞄了眼盛邛,最终没有出卖他。“公主找盛邛做什么?他一个罪臣之子,也值得公主记在心上?” 身为罪臣之子的盛邛看好戏似的点了点头。 盛姣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去,她猛地往地上甩了下鞭子,“本公主只需要你如实回答,盛邛到底去哪儿了。”她昨日明明在街上看到了盛邛,却因为和齐游撞上,一转眼就找不到他了。 “想必公主也知道,我与盛世子并不相熟。又怎会知道他的去向?”傅清渊睁眼说着瞎话,“话说公主找盛世子又有何事?” “你真不知道他在哪里?”盛姣直直地看着傅清渊,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却没有任何结果。她咬牙切齿道,“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我让人把你送到稷下学宫去读一辈子的书。” “公主这是要我的命啊,我万万不敢骗公主。”傅清渊假笑道。 盛姣放下鞭子,勉强信了他,“如果你见到盛邛,立刻派人来告诉本公主。” “是是是。”傅清渊笑着目送公主。 盛姣从她要找的盛邛面前走过,突然一愣。 傅清渊见此,瞳孔一缩。“公主还有事?”他连忙转移盛姣的注意。 盛姣倏地叹了口气,“本公主找你问盛邛下落的事,不要告诉旁人。见到盛邛,也不必借此事叨扰他。” 傅清渊皱了皱眉头,最终没有追问原因。 盛姣走后,傅清渊松了口气。盛邛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 傅清渊把他拉进屋里,“你不会连公主殿下都得罪了吧?” 盛邛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没有吧。”有也不告诉他。 傅清渊想不通,盛邛以前一心只读圣贤书,与公主殿下也不算相熟,如今就更不可能招惹到公主殿下。 “莫不是盛侯爷通敌的事,让公主殿下气着了?”傅清渊猜测。说完他才意识到这话可能会让盛邛难受。 盛邛撇了撇嘴,“她找盛邛,和我来福有什么关系?” 傅清渊说不出道歉的话,只好在心底想着下次还是不要在盛邛面前提起盛侯爷了,免得像这次似的刺激了他。瞧瞧盛邛都被刺激成什么样儿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也不一定是盛侯爷,或许是因为——齐游。”傅清渊灵光一闪,嘀咕了一句。 对于八卦十分敏锐的盛邛一字不差地听清楚了傅清渊的话。 齐游是朝廷新贵,近来势头很猛,这事连傅清渊这种对朝堂之事一知半解的人都知道。昨日长安就有人传言,公主的轿子和齐游的马车撞上后,两人就看对眼了。 虽说当了驸马只有虚权,可若是齐游娶了最得宠的公主,这事就不一样了。齐游可以进入内阁,很快位极人臣。 “齐游?”盛邛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没事,你听错了。”傅清渊怕他心里伤心又发疯,只好不再说话,免得多说多错。 盛邛和齐游曾经被人并称为长安双士,两人是至交好友。如今倒是全变了。 为了不让盛邛多想,傅清渊只好拉着盛邛去吃饭。 盛邛一听到吃饭这词,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事,什么齐游不游的全被他抛在了脑后。 第65章 盛邛和傅清渊走在街上,顺便带着李星华那小孩。 街上热闹非凡,特别是城北那块异常热闹。 “以前也没见着这么多人去城北。”有人好奇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前往城北,不禁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城北的风月楼出了一道新菜。”另一人神秘兮兮地答道。 什么新菜能吸引如此多人前往?同样好奇的盛邛默默竖起耳朵听。 可那人的回答盛邛却没有听清了,原因是傅清渊拉走了盛邛。 “我们不去风月楼。”傅清渊坚定地说道,“那地方不好。” 李星华立刻应和地点点头。 好想看热闹的盛邛抹了把莫须有的眼泪。 “老大,你怎么在这儿,也是去风月楼的?”傅清渊的小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我知道了,老大你听说风月楼新出的那道翡翠白玉了吧。” 对方这样猜测,傅清渊也不好直接反驳,毕竟他在小弟们面前还是要些脸面的。这种时新的消息,他怎么能说自己不知道呢? 翡翠白玉,盛邛抚了抚指尖,有点熟悉啊。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只要有热闹瞧是什么热闹无所谓。 “那就一起走吧。”傅清渊看了看盛邛有些意动的样子,如是说道。 第32章 浪荡世子007 到了风月楼, 他们发现大门外挤满了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奔着翡翠白玉来的。 傅清渊领着人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刚要进去, 风月楼的伙计就站在前面喊道,“翡翠白玉今日售罄。” 等在外面的人闻言顿时不乐意了,开始议论纷纷。 “这翡翠白玉到底是什么?”没吃到的人开始质疑,“肯定是骗人的!” 传闻里,风月楼新出品的翡翠白玉不仅味美汁鲜,尝一口甚至能除病解乏、心旷神怡。可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吗? “这哪里是菜,是神药了吧?”傅清渊听见他们的话后,嘀咕了一声。 神药么?盛邛扬了扬眉,他倒确实有株仙草, 可以制成神药。 “那我们还去里面吃吗?”傅清渊的小弟犹豫地问道。风月楼里这么热闹,恐怕是没有座了。白来一趟。 “我们老板请几位到顶层包厢去坐坐。”伙计突然走到傅清渊他们面前,客气地伸出手邀请。 傅清渊的小弟们不禁感叹,还是他们老大的面子大。 伙计却看向盛邛,“您可想尝尝翡翠白玉?老板特意吩咐我们给您留了一份。” 小弟们当场震惊,这面子,居然不是傅清渊的,而是旁边这个小黄脸的面子。 真·面大脸黄的盛邛眯了眯眼睛,风月楼老板似乎别有目的。居然算计到他头上了。 “有劳。”盛邛笑着朝伙计回道。 不忘扯上李星华的盛邛跟着伙计上了楼,傅清渊和其他人则走在他们身后。 进了包厢, 盛邛并没有看到久负盛名的矜负羽。伙计很快给他们端来了一盘菜, 透着一股十分清爽的味道。 看到菜的一瞬间, 盛邛捏了捏筷子, 一颗心直接沉到了底。这道菜最上面是虾仁,下面是绿色的菜汁。至于中间的一块, 除了晶莹剔透外,没什么特别的。 本以为能大吃一顿的盛邛蹙了蹙眉,轻轻夹起一块虾仁放入嘴中,还没尝出味道,虾肉就滚入了喉中。 “……”盛邛忿忿地看向伙计,“这就是翡翠白玉?” “白玉才是重头戏。”伙计扯了扯嘴角,指向盛邛没吃的东西。 盛邛抬头看了眼满脸渴望的傅清渊和李星华,把被他当作装饰的东西推了过去。 “这不太好吧?”傅清渊说着眼睛放光,立刻拾起一块塞进嘴里。 入口即化,傅清渊脑海中里只剩下那股清甜的味道,魂牵梦绕。李星华的感觉也类似。 盛邛半信半疑地从盘子里夹了块“白玉”,吃进嘴里后,差点想吐出来。这不就是煮熟的萝卜吗? 他又看了看傅清渊和李星华,他们脸上露出痴狂的表情,恨不得再来一块。盛邛砸巴了下嘴,完全不理解,这玩意还没虾肉好吃! 他干脆放下了筷子,略带羞涩地看向伙计,“味道也……还行。有别的菜吗?酱肘子,八宝鸭……之类的。” 伙计表情迷惑,怎么这人的反应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也不知道是谁的嘴巴出了问题。 欸,萝卜?盛邛突然想到,这萝卜,不就是他卖的那些吗?天下萝卜一个味儿,导致他一开始根本没尝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傅清渊他们忙着吃,压根没注意到走出包厢的盛邛。 盛邛摸了摸自己的黄脸,风月楼的伙计又不是人人都慧眼识珠,却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上次他们不让自己进门,这次却这么客气。如此异样,让人装傻都快装不下去了。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心怀鬼胎,暗中作祟,这么欺负他可不好哦。 他凭着直觉溜进了风月楼后院,后院通向外面的那扇门他果然觉得十分眼熟, “啧——”盛邛把翡翠白玉的事彻底想明白了。萝卜精生的萝卜对他来讲和普通萝卜无异,可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很好的食物。虽没有传言说得那么玄乎,却也能筑体凝神,大有裨益。 盛邛眨了眨眼,无意中却听见了矜负羽的声音。 “属下知错。”另一个相对的声音也从矜负羽所在的屋子里传了出来。 第66章 盛邛偷偷摸摸蹭着墙,溜达到了窗子底下。他听见矜负羽问,“哦?错在哪儿了?” “属下不该私自接近盛邛。”自作主张买了盛邛萝卜的伙计跪在矜负羽面前,垂头回道。 “萝卜究竟是怎么回事?”矜负羽的眼睛甚至都没有眨一下,似有似无的杀意就从他的眼底溢出。 “属下……从昨日起一直跟着盛世子,”伙计自知瞒不过他,只好老实交待,“属下是因为信不过那小崽子。” “李星华?你信不过他,还是……信不过我?”矜负羽一脚踢翻了伙计。 伙计没有反抗,默默跪了回去,“属下跟着盛世子,发现他易了容在街上卖萝卜,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找了个理由向他买了那些萝卜。” 谁曾想,伙计一个没注意,那些萝卜竟被送到了厨房,直接做成菜品卖了出去。 “一个小小的萝卜,能在长安闹出这么大动静?”矜负羽沉思片刻,突然发现已经摸不透盛邛的动机了。 “主子,那道菜的原料所剩不多。闻声而来的人却越来越多,明日必定会闹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伙计有些愧疚,若非他擅作主张,盛世子又莫名蛊惑了他,不会闹出这么大的麻烦。 “萝卜的事,是那人派来的厨房管事负责的。如果没有他在推波助澜……”伙计又想到了一事,咬了咬牙小声嘀咕。 当他发现萝卜被做成菜后,赶紧让厨房不要再做。可那厨房管事却说这道菜会让风月楼更上一层楼,根本不听伙计的劝阻。哼,那家伙无非是狗仗人势。 “如果他想要,风月楼都可以给他。”矜负羽毫不犹豫地说,“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讲。” 矜负羽不知道他所助之人要干什么,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做好一切他能做的。 伙计无声地叹气,他的主子太固执了,非要报恩。可所谓的恩情就跟无底洞似的,怎么还都还不清。 “其余的,包括盛邛的事,你交待下去,你们谁都不许擅作主张。”矜负羽抚摸着袖子里的玉佩,语气淡淡的却很坚定,“你先下去吧。” 听了一堆八卦的盛邛见门开了,立刻往角落里缩了缩,屋外有颗树,树干刚好把他挡住。伙计有心事,也没注意到他。 “啾——” 盛邛四处看了看,没看到什么活物。是麻雀吧?他草率地猜测着。 快入冬的季节,树上已经没剩下几片叶子,更不要说麻雀了。 “啾,小邛邛,救救我!” 盛邛拍了下脑袋,完了他幻听了!肯定不是馍馍的声音! 不断自我催眠的盛邛晃了下头,看见了一双鞋,他慢慢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到惑人心智的脸。 “盛世子这易容术还真是高超。”矜负羽站在盛邛面前,轻笑道。 哎呀,被发现了。 盛邛此时身后是墙,左边是树,右边也是墙,前面还挡了个人,可谓插翅难飞。 “哈哈,老板早上好啊。”盛邛笑得脸都快抽筋了。可面前的人依旧不为所动。 矜负羽并不在意盛邛的胡说八道,清冷地笑问:“盛世子吃得可算满意?” 盛邛竟然认真地评价道:“勉勉强强。” “盛世子觉得哪里不满意?”矜负羽顺着盛邛的话说。 “把萝卜换成肉,会比较好。”盛邛开始“指指点点”。 矜负羽点点头,“外面冷,盛世子进屋坐坐,我让人送肉来,酱肘子如何?” “不用那么客气。”盛邛摆摆手,自然地进了屋,回头问了嘴,“对了,不要钱吧?” 酱肘子泛着油光,看着就让人流口水。盛邛提起筷子,却迟迟未动。 “可是怕我下毒?盛世子放心,我不会害你。”矜负羽轻声说道。 他不说,盛邛还没往那方面想。可这么一说,盛邛的筷子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我和老板先前不熟,对吧?”盛邛放下不听话的筷子,直直看向矜负羽。 矜负羽的脸色微白,颤了颤指尖,“我一直妄想与盛世子相识,自知高攀不上……” 用得着这样演吗?比他还戏精。盛邛抽了抽嘴角。 “哦,现在我已经跌落尘泥,用不着你攀了。”盛邛逐渐想起了原本的一些事,当然这两日他也陆陆续续听到了与自己有关的传言。 “不,我无意冒犯。以盛世子的学识才能,落到泥里,也不会真的染上尘埃。”矜负羽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甚至觉得即使盛邛出了长安,也依旧能大放异彩。 学识?才能?自觉没这些东西的盛邛心虚地眨眨眼,顺便大吃一口酱肘子。 “若有幸与盛世子结为知己,便是三生有幸。”矜负羽缓缓地站起身,语气格外郑重。 盛邛的眼睛开始迷离,他能听到矜负羽的说话声,但矜负羽的声音悠长得似山间的小调,他无法把每个字连起来理解。 终于,盛邛闭上了双眼。 矜负羽伸了伸手,脸上出奇地露出了一点愧疚之意。他终是收回了手,没有触碰到盛邛涂了黄泥的脸。 他想,把盛邛送出长安,至少能保住他的性命。 矜负羽眼看着属下扛走了昏迷的盛邛,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三年前,他差点丢了半条命。那也是他第一次杀人。他那双颀长如玉的手,从那一刻起就沾满了鲜血。 第67章 杀人后不久,他就被发现了,不得不逃,慌乱中逃到了一处寺庙里。 不曾想那日盛邛正好在寺庙里拜佛,戴着帷帽,颇有种悲天悯人的救世模样。或许并不是他的错觉。矜负羽躲到了盛邛拜佛的屋子 ,他告诉盛邛自己被仇家追杀,盛邛就救下了他。盛邛替他处理了伤口,还帮他瞒过了搜查。 自觉谎话连篇的矜负羽离开寺庙前差点要把真相脱之于口,可他终究没有说。他想,盛邛不知道自己救下的其实是个手上沾了血的人,即使那血是个十恶不赦的贪官的血。否则他一定会后悔救了他。 当时矜负羽没有看见盛邛的脸,却瞧见了他腰间系着的玉佩,酉鸡形状、样子朴素,那种玉却不常见,所以很好认。 李星华把玉佩交给他时,他认了出来。今日,他已确定盛邛就是三年前那人。可今日,他却把盛邛迷晕,要把他送出长安。 第33章 浪荡世子008 矜负羽抬头看了看窗外光秃秃的树, 盛邛心善,和他爹盛侯爷完全不一样。可盛邛终究是盛府的世子,说他无辜, 没有人会相信。 盛侯爷本不是皇室亲族,真要硬扯上关系,他顶多算是太后的远房亲戚。当年他意外救下去山上避暑却遭遇山匪的太后,才被皇帝赐了皇姓,在太后的助力下封了侯爷。 靠着救太后得来的侯位,权力不大,只能享点清福。可惜,盛侯爷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他借着那点权力替皇帝做事,专门处理不能摆到明面上的事。他逐渐被皇帝信任, 皇帝把更多暗处的任务交给他。 盛侯爷就好像皇帝手里的一把屠刀,斩尽一切威胁到他的东西。可一旦刀钝了,就会被立即舍弃,去换取更有益的东西。 矜负羽觉得,盛侯爷那老家伙死之前一定已经猜到了他自己的结局。 可盛侯爷嘴里所谓的“稚子无辜”听起来就像个笑话,他要是真这么想,就不该踏上那条路,以至于害得盛邛前途尽毁。 势必站在对立面的矜负羽觉得盛侯爷之死,大快人心。可是盛邛至少不该死。 盛邛留在长安也做不了什么,倒不如去那山高水清的外面看看。 矜负羽手里拿着盛邛的玉佩, 长舒了一口气。 与矜负羽的心情不同, 馍馍却要气死了。 发现盛邛已经越来越远的馍馍眼里泛起了泪花。有没有搞错, 它被困在玉佩里出不去, 好不容易破了玉佩的声音结界,盛邛却一直没有给它反应。 这下麻烦了。如果盛邛被送出长安, 馍馍都不知道要怎么找到他。盛邛真是的,每次都这么不靠谱,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它。 “啾——盛邛!”馍馍立即大喊。 拿着玉佩的矜负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却莫名心头一跳。他叫来了伙计,伙计告诉他,已经顺利把盛邛送上马车,应该很快就能出城。 也许,只是他想多了。 . 被送上马车的盛邛本该昏迷着,可他一进马车就立刻睁开了眼。他想,酱肘子的味道还是不错的。如果没被下药的话,还能多吃几口,真是可惜了。他倒要看看矜负羽究竟要做什么。 盛邛闻了闻怀里的仙草,一股馍馍的口水味。话说有这个味儿在,他想昏迷都难。 他用手撑着脸,清楚地听见馍馍的声音从风月楼的方向传来。这下真甩不开馍馍了,盛邛无奈地眨眨眼。馍馍现在还在矜负羽身边,等着自己去救。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盛邛听见坐在外面赶车的两个人在说城门口快到了。 他知道,是时候了!他用衣袖擦掉脸上的黄泥,头发和衣服因为要被仓促运出城的原因,已经乱糟糟了。但也来不及管这么多了。 盛邛一不做二不休,拉起窗帘子往外窜出去。 车还未停,他就整个人滚到了地上。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马夫连忙拉住缰绳,朝同伴询问道。 同伴掀起门帘,发现马车里已没了人影。 他们赶紧停住马车。可等他们下了马车,看到的却只有盛邛跑路的人影儿了。 “追!”他们立刻丢下马车,冲了上去。 盛邛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他们跟上来了。老年人可不喜欢跑步,但这个时候被抓住可就完了。盛邛只好撇着嘴往前跑。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出声响。 “强抢民男了!”这两人不是普通的马夫,盛邛见情况不对,立即大呼了一声。 可并没有人理睬他。盛邛因滚到地上而擦伤的伤口正隐隐作痛。 他突然站定,冷静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两个马夫。 马夫愣了一下,这人怎么和接手时长得不一样?可从衣服上看确实是他。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一直追着我干什么?”盛邛突然可怜兮兮地指控道,“光天化日,你们居然想杀我!” “不是,我们……”马夫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的任务就是把盛邛送出城而已。 盛邛一边说着,一边借机往外跑。一个没注意他直接跑到了城门口。 马夫眼看着他蹭到了城门口的侍卫身旁,人都傻了,这任务要怎么完成? “世子,可是要回去?”一辆驷马齐驱的豪华马车停在城门口,车上的人热心肠地看向盛邛。 盛邛打量了一下这辆似曾相识的豪华马车,又看了看不远处“虎视眈眈”的马夫。 第68章 他站起身,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没错,多谢了。” 盛邛被邀请上了马车,在两个马夫的错愕神情下扬长而去。 叫盛邛上车的人坐在前面赶车,盛邛则坐进马车,才发现里面也有人。 “谢谢。”盛邛拘谨地坐在靠窗的一侧,主要怕他向自己收车钱。 齐游随意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什么反应。 还是个高冷的家伙,肯定不好意思向他收钱。盛邛默默看向窗外。 刀突然出鞘。刀上折射的光映在了盛邛的脸上。 盛邛眯了眯眼,发现齐游手里正拿了把不长却极其锋利的匕首。 “你?”不要钱,要命啊!盛邛往后面退去,才发现后面是窗。马车的速度不慢,他再跳一次可没那么幸运了。 齐游把匕首收进鞘里,递给了盛邛,“还你。” 欸,误会了啊?盛邛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假装冷漠道,“不用了。” “本就是你赠予我的,我与你分道扬镳,留着它也没什么用了。”齐游轻轻皱眉后,解释道。 盛邛接过匕首,想起他曾见过这辆马车,就那次,大街上马车和轿子直直对上,他还准备看热闹来着。 盛邛偷偷打量了一下齐游,这人就是他以为的大财主?齐游面容端正、剑眉星目,反倒更像个儒士。 齐游闭目休息,对于盛邛的目光似乎并不在意。盛邛看他端坐在那里,心下觉得无趣,歇了和他攀谈的心思。 马车直直地向前行驶,速度平稳,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准备让他们找个地方把自己放下的盛邛尴尬地坐在位子上,拿起匕首看了又看。 “大人回来了,快开门!”马车未停下,随着急促的开门声,直接穿过高大的后门,驶了进去。 盛邛发现他们竟然入了一处宅院。 齐游没有解释,直接把盛邛带去了一间屋子。屋里有位夫人,望着窗外,神情呆滞。尽管有人出现,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在盛府外发现了你娘,她那时已是这副模样。”齐游的眼里并无惋惜之色。他把盛夫人带回来,只是出于一丝怜悯,但那丝怜悯在把盛夫人带回来之后,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谁的娘?盛邛懵了。他思索了一会儿,却一点都想不起关于这位“亲娘”的任何印象。 “盛夫人。”齐游叫了她一声。 盛夫人缓缓侧头,看向他们,准确的说是看向齐游。 盛邛动了动嘴,终究没喊出那句“娘”,实在太羞耻了。他一个几百岁的老年人,这么喊一个四十多岁的“小姑娘”? “世子不如和夫人叙叙旧,说不定她能想起什么。”齐游说完就离开了。 齐游一走,盛夫人立刻把头转了回去,好像把盛邛当做不存在一样。 “您吃过了?”盛邛尴尬地胡扯道,见对方不理会,他眼睛一转,径直走到了盛夫人身旁。 “您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吗?”盛邛干脆不拐弯抹角了。 盛夫人整个人突然僵了一下,眼角落下泪来:“儿子,我的儿子。” 盛邛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默默退到门边上,一手撑着门。“不出意外,我应该是您的儿子。”他讪讪地笑道。想想他也是好几百岁的人了,应该有一些广阔的胸怀和格局。毕竟人在屋檐下,免费认个亲娘,认了就认了。 盛夫人猛地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剪刀,把刀尖对着盛邛:“是你害了他,都是你害的!” “???”盛邛的眉毛都要皱成一团了。他害了谁?害了他自己么? “你就是个祸害!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哈哈哈!你死!你给我死!”盛夫人眼睛瞪得很圆,像疯了似的,朝着盛邛步步紧逼。 盛邛马上推开半阖的门,一脚迈出去扭头就跑,没有半点犹豫。他在走廊上跑了很久,回头并没有看到人追来,才坐到地上喘了口气。居然遇到疯子了! 噔噔噔的脚步声突然从另一个方向出现,盛邛已经不想再动一步,他歇菜似的瞥了一眼,发现来人是齐游。 “是你啊。”盛邛刚想缓口气,意识到了不对劲。或许,齐游是故意的。 “我忘了,你身上还有伤。”齐游提起手里的药箱子给盛邛看。 “她……算了。”盛邛本想问关于盛夫人的事,可齐游这人,阴险狡诈,谁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盛夫人亲眼见着盛侯爷的死,受了很大刺激。是我疏忽了,她见到世子,不可避免想起了那些往事,竟更受刺激了。”齐游满怀歉意地说道。 仅仅是因为受到刺激了吗?盛邛的脑海里产生了这个疑问,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 “世子,此事急不得,先处理你的伤。至于盛夫人的病,总能想到办法的。”齐游朝盛邛伸出手。 盛邛没有理睬他,自顾自站了起来。这人无缘无故把自己弄到这里,居心叵测。 “世子是因为那日的事……责怪我吗?”齐游叹了一口气,似乎因为被误解而伤心。 “不是。”盛邛虽然不能想起全部的事情,但依稀记得原身了无牵挂,不至于因为什么小事责怪旁人。 “我与世子幼时相识、相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没人能预料到。”齐游放下药箱子,无奈地笑了笑。 “等等,先不提这些,你叫什么来着?”盛邛倏地想起了傅清渊说的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第69章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齐游的眼睛垂下,显得深沉极了。 “齐……游?”盛邛恍然大悟,“哦,你叫齐游。”他想起了原身与齐游有关的一切事情。 原生与齐游年少相识,兴趣、志向都有相似之处,很快两人结为知交好友。 齐游生父不详,从小就在寺庙里长大。原身贵为世子,却常常去寺庙找齐游交谈。 原身和齐游是同年生的,两人一起考取了功名,原身高中状元,齐游得了个榜眼。 可转眼,齐游被任命成了一个职位挺大的官。原身兴冲冲地去寺庙里找他,他却不在。原身当时不知道原因,打听到他的消息后特意奔到外地去找他。谁曾想,当原身回到长安时,盛家已经倒台。 “齐大人。”盛邛斟酌了一下后,淡淡地看向他。 其实,齐游哪里用得着盛邛告诉他要当大官的事?他当时怕是早已骑着骏马,新官上任去了。 “盛家的事,你早知道?”盛邛说着打开药箱子,随意地给自己擦了擦药,又胡乱绑上了绷带。 “我已命人准备客房,世子受了伤,早点去休息。”齐游没有回答盛邛的问话,只是叫了下人来,态度强硬。 “哼。”盛邛见他是这个态度,也不想多说什么,大步朝客房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悄悄倒吸了一口凉气,早知道不装得那么狠了,伤口被他自己包扎得贼疼,他还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不出盛邛所料,他被困在了客房里。他要想出门也可以,只是会有两个人一直跟着他,连去茅厕都不放过。 “馍馍啊,不是我不去救你,要不还是你来救我吧。”被软禁的盛邛长叹一口气。这些人就知道欺负老年人! . 待在玉佩里的馍馍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这天是愈发的凉了。馍馍拍了拍翅膀,小邛邛怎么回事,到现在都不来救它? “糟了,主子,盛世子跑了!”矜负羽的下属跑回来禀告道。 矜负羽一拍桌子,立刻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盛世子提前清醒,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马夫说他上了另一辆马车,他们没有追上他。”下属露出一副苦瓜脸。 “……马车,什么样的马车?”矜负羽察觉到了问题。眼下盛邛孤立无援,傅清渊一直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怎么会有人帮盛邛? “马上派人去找。”矜负羽对下属吩咐道,心中焦急不已。 “你把盛邛藏到哪里去了?”傅清渊突然闯了进来,抓着矜负羽的衣领子问道。 他吃完菜的时候,才发现盛邛不见了。李星华的表情也变得极为奇怪。正当傅清渊想去外面找盛邛时,李星华突然说了三个字,风月楼。 “傅公子何故冤枉人?”矜负羽冷静下来,垂着眸子,慢条斯理地问。 “我刚刚还看到有人神色古怪地从你这里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故意算计他!”傅清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传言心狠手辣的风月楼老板昨日莫名替盛邛解围,还请他吃饭 ,实在太过反常。 “傅公子,你若不信,大可派人搜查。”矜负羽冷笑着说,“我藏着盛世子,又有何用?” “那小孩,是你的人吧?你派人跟着盛邛,有什么用你自己心里清楚。”傅清渊临走前不忘狠狠地瞪矜负羽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我会找到他的。” 傅清渊不是个蠢人,平日里他维持着纨绔的形象,这些人莫不是以为他真的好骗? “怎么样了?”等在外面的李星华看到傅清渊走出来,问他,却被一把推开了。 “万一他死了……”傅清渊咬着牙,终于明白,这长安多的是人想害盛邛。 “我没想让他死。”李星华越说声音越轻,他捏着拳头,手心多了一排深深的指甲痕。 傅清渊和李星华不欢而散,傅清渊的小弟包括柳浊林在旁边看着都有些茫然。 “盛世子失踪?”柳浊林想起刚才隐约从屋里传来的吵闹声,不禁感慨,难道是老天开眼,收了盛邛那祸害? 他默默退到一侧,心里却盘算着。傅清渊对盛邛的失踪似乎很着急。如果他能找到盛邛,不管盛邛是死是活,傅清渊必然会感激他。 柳浊林眼珠子一转,决定去找陈叙。陈叙看盛邛不顺眼,或许他能从陈叙那里找到线索。陈叙和盛邛发生过争执,说不定就是陈叙抓走了盛邛。 可陈叙对于盛邛的失踪根本不知情。他正在自家养伤,得知傅清渊的小跟班来找他时,本想拒绝。直到柳浊林提起盛邛,陈叙才勉为其难把他留下来,听听他要说什么。 “你们是在风月楼发现盛世子不见的?”陈叙眯着眼睛,他觉得矜负羽对盛邛的态度十分古怪。矜负羽和他一样,不想让盛邛好过,却又维护着盛邛,不想让他受到伤害,这很矛盾。此事会是他做的吗? 柳浊林点头,把他知道的都说了。 陈叙却态度一变:“他不见了,你们去找他便是,你来寻我干什么?怎么,怀疑是我?” “没……没有。”柳浊林支支吾吾地摆手,他没想到陈叙这么敏锐。 陈叙露出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你一直跟在傅二公子身边,恐怕别有目的吧?” 柳浊林几乎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突然觉得来找陈叙是个错误的决定。 “不要急,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陈叙咧开嘴,一直盯着柳浊林,看得对方直发毛。 第70章 他和傅清渊打起来的时候,柳浊林就站在附近,中途还想劝阻傅清渊,说明这是个识时务的人。可这人其实一直隐藏着眼里的野心,虽然隐藏的手段并不高明,比如陈叙就能看出来。 “我想着傅清渊身份尊贵,又比较好接触,才一直跟着他。”柳浊林弱弱地解释道,“好……好谋个前程。” 陈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跟着个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好前程?他怕不是在说笑吧? “你还不如跟着盛世子,至少他还有些手段。”陈叙看了看自己被盛邛害得受伤的脚,撑着扶手,开玩笑道。 柳浊林的脸色瞬间变了。 “呵,我看你也不太喜欢盛世子嘛。”陈叙当即指出,“他失踪,不是正合你我之意吗?” 第34章 浪荡世子009 柳浊林猛地拍桌, 半张脸藏在阴影里,“是,我讨厌他!”准确来说, 他嫉妒盛邛的高不可攀,嫉妒得发狂。 陈叙兴趣盎然,示意他继续说。 “若他毁在我手上,跪着向我求饶,那才叫痛快!”柳浊林把手捏成拳头,“我厌恶盛邛有过去的种种缘由。陈卫尉比我更甚,又是为何?” 陈叙的眼神瞬间暗沉,这小子居然还想从他这里套话。 “我倒是无所谓,柳公子若不想说, 我总不能硬撬开你的嘴吧?”陈叙笑着朝侍卫摆了摆手,散漫喊道,“送客。” 柳浊林这样的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若说对盛邛他只是讨厌,对这种人则完全是恶心。看一眼都觉得是沾上了不好的东西。 若不是他主动找上门,陈叙连话都不想和他说。 “陈卫尉,我……”柳浊林惶恐地起身,蠕动着嘴露出讨好之色,“我只是觉得盛世子失踪,怀疑是您下手的也会不少, 我是怕污了您的名声。” 陈叙想了想, 柳浊林这话虽然听起来黏糊糊的有点恶心, 但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陛下明面上放过了盛邛, 盛邛此时出事,岂不是打陛下的脸? 他朝柳浊林招手, 示意他坐下,“我就算想整盛邛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但既然你这么提醒我了,我也不是好坏不分的人。你我如此恨盛邛,他这人活着也是个祸害,倒不如直接斩草除根!” 柳浊林瞪大眼睛,他没想到陈叙这么狠毒。 但……如果盛邛死了,他的梦魇就会彻底消失。 盛邛当年风光无限,柳浊林和同乡们在参加会试前偶然遇到了他,和他就文章书法比了一场,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他们回去就大病了一场,心病所致,好不容易休养好了,就听说盛邛把此事宣扬了出去,还对他们嗤之以鼻,扬言他们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读书。 盛邛很快连中三元,名声更显。柳浊林自己却落了榜。他觉得是盛邛影响了他。那时柳家只是刚搬来长安的落魄世家,他还只是庶子,来长安的第一天就被告知这里最不能与之作对的就是盛世子。自从与盛邛比试输了后,他就被安上了为难盛世子的罪名,他在长安的日子更加不好过,那些巴结盛世子和盛府的人都欺负他,打压他。 他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直到巴结了傅清渊日子才好过了些。尽管盛邛如今已经跌落神坛,可柳浊林心中的怨气无法消除。 陈叙看着柳浊林的脸色变来变去,不禁心中发笑。这样的人最好挑拨。 “人若不狠,就只能任人宰割。”他故意指了指自己的伤,“你看这不就是忍让的下场吗?” “可只有我一人,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杀他?”柳浊林皱着眉,不解地问。 陈叙遣退了旁人,示意柳浊林靠近,“你知道盛侯爷是为什么而死吗?” “通敌?”柳浊林一直关注着盛府的事,知道很多细节。 陈叙轻笑了一声,暗下眸子,低语道,“以盛侯爷的权势,他为何要通敌?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柳浊林皱着眉,以己度人道:“权势没人不想要,自然是越大越好。盛侯爷许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我还听说,北方蛮敌似乎来势汹汹。与之勾结,也不是没可能。” 柳浊林知道的东西比陈叙以为得要多,他也不拐弯抹角了,“盛侯爷被杀是他该死。除了陛下,长安城内外还有的是人不想他活。” 柳浊林背脊一凉,直觉告诉他摊上这件事,稍有不慎就完了。他今日真该来吗? “至于盛邛,正好在盛侯爷死后成了新的平衡点。他如今还不能死,但日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陈叙似笑非笑地摸了下手指。 柳浊林点点头,弯着腰恭敬地站在陈叙身旁,等他指示。 陈叙手上动作一顿,斜睨着他,“算你识相,你与其跟着傅清渊,不如跟着我,帮我做点有用的事。” 柳浊林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 “只要能爬上去,跟着谁又有什么区别,你说是吧?”陈叙看透了他的心思,故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观你也是个聪明的,不至于让你屈才。时机一到,盛邛还不是我们手里的玩意儿,揉圆搓扁,想让他怎么死他就得怎么死。” 柳浊林听了心中澎湃,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陈叙。 陈叙告诉柳浊林,他会想办法打听清楚盛邛的去向,一有消息就告知他。以后他说什么照做就行。 待他离开后,陈叙略带凉意地笑了笑。哼,敢算计他的人,他可不会让他过得那么如意。 第71章 屋外秋风瑟瑟,陈叙叫人扶着自己,坐上轿子去了一处宅院。 那座宅院错落有致,风景宜人。 “你家主子人呢?”等在宅院里的陈叙喝了第三杯茶还不见人,有些急了。 “这……”倒茶的下人提着茶壶,面露难色。 “我和他这么多年好友,你们难不成把我当外人?”陈叙把茶杯丢到桌上,倒没有生气,只是好奇能让好友不顾及他这个多年知己的人是谁。 “大人正在和公主殿下议事。”下人怕他整出什么幺蛾子,只好如实回答。 公主殿下?陈叙勾起嘴角,看来有人见色忘义了啊。 “那我多等会儿也是应该的,不能打扰到他们谈情说爱。”陈叙展开笑脸,最后一丝不满也没了,放松地靠在椅子上。 “大人与公主殿下的交谈估计还要好一阵子,您腿脚不便,不如去客房休息一会儿。”下人颇有眼色地建议道。 “不用。”陈叙立刻拒绝道。 下人无奈沉默了。 “等等,”陈叙转眼一想,培养感情肯定一时半会好不了。他改了主意,“去休息一会儿也行。” 陈叙在手下们的搀扶下,轻车熟路地去了客房。他的手刚碰到客房的门,就听到附近传来女人的笑声。那笑声好像瓦片在墙上划过的声音一般,又尖又刺,听得人浑身难受。 陈叙眉头一挑,看向下人,“他还养了其他女人?这口味,啧啧。这事可不能让公主殿下知道了。” “大人……不是那种人。”下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这不是开玩笑吗?”陈叙莫名正经了起来,指着附近那间发出声音的客房,“里面是什么人?” “……是盛夫人。”下人抹了抹虚汗。 “盛夫人?哪个盛夫人?”陈叙心想,长安被称为盛夫人好像也没几个。 “已故盛侯爷的夫人。”下人小心翼翼地回道。 陈叙听完立刻走向盛夫人所在的客房。下人想阻止,却被陈叙身旁的侍卫拦住了。 客房的门被陈叙刺啦一下打开了,与他迎面碰上的却是不知去向的盛邛。 “你!”两人同时举起手指,指着对方,都很诧异为什么对方在这里。 陈叙认识齐游!盛邛的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个念头。 造成盛邛“失踪”的始作俑者,竟然是齐游!陈叙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陈叙惊讶过后,倏地明白了好友的用意。好友对盛邛恨之入骨,想必是时候除掉盛邛了。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看来根本不用他动手,忽悠柳浊林那事倒是白忙活了。 盛邛趁陈叙胡思乱想的时候,直接把他拉进了屋子里,异常热情,“这不是陈卫尉吗?快进来坐坐。” 陈叙没说话,他的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看他顺从的样子,揣测应该是自愿进去的,于是没有动作,而是默默等在屋外,省得被陈叙责骂。 被盛邛用法术定住拉了进去的陈叙真是有苦说不出,他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盛邛,仿佛要在盛邛身上戳出个洞来。 盛邛诡异地笑了笑,眼神慢慢滑到陈叙的腿上:“陈卫尉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伤得如此之重。” 这人还有脸说?他的伤全出自盛邛之手,不对,是盛邛之脚。 陈叙心中愤恨,一看到盛邛就气不打一处来,眼下又不能把他怎么样。只好眼不见为净地挪开视线,却正好看到了不省人事的盛夫人。 他记得,刚才还听见盛夫人的笑声,怎么成这样了?不会是……盛邛干的吧? 瞄了眼盛邛,他意识到自己失策了。盛邛对亲娘下手都这么狠,那他落到盛邛手里,岂不是死定了? 盛邛笑着拿出齐游还给他的匕首,一点点地擦过陈叙的脸,眼神十分危险:“嘘,安静一点,否则大人破相就不好看了。要不把大人脸上的皮全剔下来,给大人换张好看点的脸,如何?” 陈叙看着盛邛猩红的双眼,本能地抗拒。可他被定住了,根本逃不了。 他没想到,盛邛竟然会武功,而且看上去深不可测。以他的内力解不开被盛邛定住的穴位。 “大人不要紧张,我是个好人。”盛邛笑得极为灿烂,“只是问你一点小问题,只要你答对了,就奖励你少动点刀子。”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陈叙要疯了!纵使心中有多种算计,如今也不管用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盛邛开心地掐住陈叙的脖子,“我想想,你很久之前就认识齐游?” 陈叙紧张地睁大眼睛,他上次在风月楼前那样对盛邛,如今终于吃着苦果了。 盛邛神奇地看懂了陈叙的眼神,歪了歪脑袋,“看来你知道他故意与我交好的事。你们果然才是好友呢,他没瞒你,却一直骗了我。” 盛邛说着附到陈叙耳边,“你看你如今这样子,他会来救你吗?他既然骗了我,难道对你就全然都是真话吗?” 听了盛邛挑拨的陈叙连四肢都动不了,更没法反驳。陈叙心里无比奇怪,明明盛邛也没使多大力气,他却快喘不过气来。 报应来得太快,看着盛邛反常又骇人的模样,陈叙觉得自己今日怕是要折在他手里了。 若是从一开始就没去盛府招惹盛邛就好了。 第35章 浪荡世子010 突然, 盛邛侧头瞥了眼昏过去的盛夫人,阴恻恻问陈叙:“你说,我娘为什么和齐游一样都对我虚情假意呢?” 第72章 此时的盛邛和他记忆里那个温润如玉的盛世子相比, 除了容貌外已经没有半点相似之处,陈叙很慌张。盛邛疯了,肯定是疯了! 盛邛却开始自言自语:“她明明是我娘,可一看见我,就砸东西,怪笑。” “你说她是不是在怪我?如果我没有出城,就不会家破人亡。”盛邛突然十分自责地问。 谁不知道盛侯爷必死无疑,盛世子孤身一人怎么可能阻止?陈叙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仍发不出声音, 却能动了。 他心下一喜,刚打算有所动作,盛邛就放开了掐着他脖子的手,直接把他绑在了椅子上。 “她在怪我,所以想让我死。”盛邛肯定道,“她突然对我说好话就是为了趁我不备,拉我和她一起死。可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 盛邛语气又猝然变得柔和,看向陈叙的眼神却让人心惊,“想让我死, 没那么容易。至于你, 生还是死, 就看你运气好不好了。” 简直是变态!陈叙咽了咽口水。等他活着出去, 等着瞧,一定不会忘记今日之辱! 盛邛此时忧郁地望了望窗。陈叙借此机会疯狂挣扎了起来, 想让外面的侍卫察觉屋内的异常。 “你不听话哦。”盛邛冷静地看着不断挣扎的陈叙。 陈叙只看到盛邛的嘴一张一合,他脑袋一痛,被盛邛活生生敲晕了过去。 陈叙被人唤醒时,已经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了。 齐游进来时,只看到他被绑了起来,盛邛却不见了。齐游问他问题,他却一问三不知。齐游又看了看还没醒来的盛夫人,陷入沉思。 “真不是你下手干的?” 被绑住的陈叙无语凝噎,虽然他没什么印象了,但他都被绑住了,能干什么? 齐游皱了皱眉,他一直让人跟着盛邛,除非去见盛夫人,派去的两人守在门外,其他时候两人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盛邛。做到这种地步,盛邛居然还是不见了。 面对明显不悦的齐游,陈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努力回忆,“我记得我来找你,你正和公主殿下议事,后来……”后来的事,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脑子好痛! “你先回去吧。”齐游捏了捏鼻梁,叹道。 “行吧。”完全忘了今日之耻的陈叙摸了摸头,“对了,公主殿下人呢?” 齐游不愿多说,只道:“公主殿下回宫了。” 陈叙顶着空荡荡的脑袋,拍了拍齐游的肩膀,“好好把握机会。”得到公主殿下青睐,可不得了。 齐游语塞了一下,赶紧叫侍卫把陈叙送回去。望着陈叙踉踉跄跄离开的背影,他怎么觉得陈叙脑袋受伤后,人也变得蠢笨了很多? “嘶,齐大人怎么在这里?有事找我吗?”盛夫人醒来时瞧见齐游站在门口,正背对着她。 齐游诧异地转过身,见到的却是神智正常的盛夫人,这反而不正常。 “盛夫人可觉得身体有不适之处?”齐游冷静地问道。 “还……还好,”盛夫人眉眼带着柔和,“只是睡得有些久了,手脚都僵住了。” 齐游站在门口,没有动,阳光从他的发冠上照进来,衬得他格外凛然伟岸、玉树临风。 “盛夫人可还记得之前见了谁?”他拂了拂衣袖,语气淡漠。 盛夫人咬着嘴,抬头小心翼翼地瞄了眼齐游,额上因此起了皱纹,犹豫之色尽显。 “盛夫人睡久了头晕也正常,一时想不起来无妨,盛夫人可以好好想想。”齐游静静看着她,看上去像是可以一直等到她开口为止。 “快入冬了,齐大人穿得如此单薄,怕是会生病。”盛夫人莫名开始左言他顾,表现出一副关心齐游的模样。 齐游蹙眉,一甩袖试探道,“世子身上还带着伤,他故意避开人,弄晕陈叙跑了出去。盛夫人难道不担心你唯一的血肉至亲出事吗?长安城不想让他好过的可不少。” 见盛夫人深思的样子,很有理智,齐游不禁怀疑盛夫人之前是不是在装疯卖傻。 “齐大人莫生气,气大伤身,”盛夫人轻叹了一口气,“还没谢过齐大人救下我,给我容身之所。我隐约能感觉到我前些日子意识糊涂了,疯疯癫癫的,让齐大人看了不少笑话。” 齐游微微颔首,却不太买账,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关于盛邛的事。 “至于邛儿,若是没出那些事,他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盛夫人看了眼齐游,忍不住掩面抹泪,“我记得他给我吃了一个东西,我醒来后意识一下子全清楚了。” “什么东西?”齐游向前迈了一步。 “好像是一株翠绿的草,至于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爹应该给他留了些有用的玩意。”盛夫人想起盛侯爷,不禁有些伤心。 齐游闻言确定他的猜测是真的。他讽刺地笑了笑,盛邛不也瞒了他一些事吗?两人之间都没有真心对待对方。所谓的知己竟是一场多年的谎言。他这几日突如其来的心软似乎成了一场笑话。 既然盛邛不领情,就不要怪他无情了。 盛夫人等到屋里只剩下她一人后,伸出右手,上面沾了一点盛邛的血迹。她告诉齐游的话没有作假,但她隐瞒了一些细节,比如她意外伤到了盛邛。 她之所以隐瞒既是因为羞愧也是因为害怕。她发现自己伤害了盛邛的时候,愧疚之下竟然是一丝快意。 第73章 盛夫人低下头,不敢再细想下去。那些陈年旧事如果没有发生,或许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了。可现在,一切都回不了头。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受了伤的盛邛从齐游那里跑出去后,拍了拍发烫的脑袋,找了个水缸一照,发现自己的眼睛有点红。 完了,自己的“红眼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盛邛垂着手臂,依稀记得自己在“红眼病”期间干的那些事儿,心虚地撇了撇嘴。 作为气运之子,有异于常人之处也没什么吧?盛邛心想,“红眼病”可能只是一种主角的特色,嗯,肯定是这样的。 宽慰自己问题不大的盛邛突然被一顶轿子拦住了去路。他正准备找个医馆重新包扎一下伤口。想了想,他直接越过轿子走了过去。 轿子里的人立刻走下来,一把拦住他。看着盛邛手臂上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盛姣脸上闪过心疼之色。 竟然是公主殿下!盛邛回忆起盛姣放荡不羁又喜欢鞭人的性子,不自觉后退了一小步。 见状,盛姣的手指骨节捏得咯吱作响。果然是齐游,他居然骗了她!明明绑走了盛邛却和她打马虎眼。害得她现在才找到盛邛。 盛邛摸了摸头,这公主殿下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未等盛邛想别的,盛姣扯住盛邛的衣袖,把他拉进了豪华的轿子里。 盛邛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 “不要害怕。”盛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温柔,但效果似乎不是很好。 “公主殿下?”盛邛虽然没感觉到恶意,却还是小心地瞥了眼盛姣,“你能不能放了我?实在不行,我保证以后不出现在长安。” “不行!”盛姣一下子来了气。他们那些人的目的不就是让盛邛滚出长安吗?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盛邛忽地一激灵,害怕地低下头。心中却想着公主似乎是站在他这边。 “陈叙和齐游是一伙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那个傅清渊,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以后他找你,你也不要理会他。对了,风月楼的矜负羽也一样!”盛姣想起最近查到的事,心中忧虑,忍不住低声劝盛邛。 盛邛轻轻挑了挑眉,公主殿下似乎什么都知道呢。 “傅兄人不坏。”盛邛勾起嘴角,轻飘飘地嘟囔了一句。其他几个倒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你总这样,把人往好了想。”盛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发酸。 盛邛有点疑惑,这公主殿下看上去和他也太熟了。可按照他的记忆,并非如此。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盛姣见盛邛心事重重的模样,愈发心疼。她宽慰道,“你去我那儿住一段日子,等那些想害你的人全被我找出来,一一解决,就没事了。不要担心。” “哦?”盛邛眼睛亮亮地望着公主。难道气运之子的靠山,终于出现了?他动摇的信念又重新催眠了他。 “皇宫快到了。”盛姣轻轻拍了拍盛邛的肩,提醒道。 皇宫?盛邛心想,公主殿下居然打算把他藏在皇宫里,这不太好吧? “小时候你经常来皇宫。后来因为我冷落了你,你就不常来了。都是我不好。别怕,如今有我在,没事的。”盛姣察觉到盛邛的迟疑,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见他没有不适,才松了一口气。 一些回忆涌上心头。 其实,她并不知道要怎么和盛邛这个名义上的堂弟相处。 盛邛年少成名,常被她父皇召进皇宫。小时候,她很喜欢与盛邛待在一块,每次盛邛从父皇那里出来,她就硬拉着盛邛去自己那里玩。 盛邛虽学识渊博,却不太爱说话,但擅于聆听。盛姣幼时尽管受宠,可正因如此,没人敢真心和她玩,除了盛邛。她嘴碎,娇蛮,还喜欢捉弄人,可盛邛从不会介意。 盛姣自知比盛邛大几岁,但盛邛却比她更像个小大人。盛邛总是乖乖的。盛侯爷对盛邛的期望极大,对他很严厉。而盛夫人产后体弱,对盛邛的关心不足。盛邛依旧乖乖的,还比所有同龄人都要出色。 长大后,她与盛邛的来往越来越少,一是为了避嫌,二是她忘性大,对一个人的兴趣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她不再找盛邛玩,以盛邛的性子,也不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上次与盛邛说话,还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盛姣不禁感叹,如果不是重回到过去,她不会有机会再见到活生生的盛邛。 格外珍惜的盛姣眯了眯眼睛,这次,她绝不允许盛邛出事。 第36章 浪荡世子011 此时还不知道公主殿下藏着个惊天大秘密的盛邛随着马车一阵一阵的颠簸, 快睡着了。 “公主殿下,傅二公子在宫里等着您。”盛姣的侍女在外面禀告道。 “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盛姣脸色一冷, 看向盛邛时又是另外一副面孔,柔声道,“阿盛安心待在我常与你一起荡秋千的那个院子里,我去去就回。” 看着盛姣一副要去打人的架势,盛邛没有阻止,只在心里默默为傅清渊祈祷,祝他平安。 “公主殿下!”傅清渊一看到盛姣,立刻上前,焦急道, “盛邛他真的不见了。我找了很多地方,就是没找到他。” 傅清渊说话时气都来不及喘几下,涨红的脸上全是汗。 “本公主记得,上次去找你时你说自己对此并不知情。”盛姣拿着软鞭在自己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砸着,动作轻缓却威慑力十足,“怎么现在反倒来问本公主?” 第74章 傅清渊能动用的人不多,无奈之下才想到了公主殿下。眼下只有找公主殿下帮忙,才可能找到盛邛。可现在公主殿下的问话却把他问住了。 但那日说谎的事他说不清楚,他不能出卖盛邛。 “你到底想干什么?”公主殿下不满极了,越发觉得他不怀好意, “仅仅因为一点嫉妒, 你就故意接近他, 想毁了他吗?” 被误解的傅清渊急得眼睛都有了血丝, 拳头被他握得青筋直冒,“我没有嫉妒他我真的……只是怕他出事, 想找到他。” “呵,你敢保证自己的心从一开始就是干净的吗?”盛姣不信。 前世盛邛之死,是很大的阴谋。但她那时来不及查出真相。这回她一定要找出凶手,为盛邛报仇。 “我其实真的很羡慕他。他天资聪慧,生下来就是麒麟子。而我,比不上大哥,更比不上他。我也试过挑灯夜读,看了很多书,练了很久的字。可怎么努力,依旧是个蠢才。”傅清渊哽咽着袒露心迹,“我接近他,不是为了看他笑话,是为了和他成为朋友。” 他打着想看天之骄子陨落的旗号,嘴硬地奚落盛邛。实际上,他只是羡慕盛邛却不得法而已。他当时根本没想清楚,他对盛邛更多的是钦佩和仰慕。即使盛邛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依旧觉得盛邛可望不可即。相处的这几日,除去世子的光环,他还从盛邛身上看到了更加可贵的东西。 他终于完完整整地正视了自己的内心 “公主殿下,拜托您了。”傅清渊虔诚地请求道,同时镇定了下来。 “这……”盛姣没想到这个远方表弟看着吊儿郎当,其实心思很细腻。她不知道说什么了。 眼看着傅清渊落寞地垂下头,走了出去。她叹了口气,明白自己兴许是误会他了。不过她也没去叫住他。 现在她确定了,害死盛邛的主谋至少不是傅清渊。 比起这些阴谋诡计,盛姣更关心盛邛的身体。她转头问侍女,目光热切,“阿盛的伤口被包扎好了吗?” 侍女犹豫了一下,低头回道:“世子执意要出去,我们拦着他,他就不让我们处理他的伤口。” 闻言盛姣立刻跑到院子里,看到盛邛死死抱着树,任凭宫女太监如何劝他,他都不肯放手。 “阿盛,怎么回事?”盛姣把盛邛当作小孩一样地哄道,“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盛邛摇摇头,坚定地说:“我要去风月楼。” 盛姣发现宫女太监都在窃窃私语,当即遣散了他们。她走到盛邛旁边,顺势把盛邛扒拉在树上的手拿下来,“阿盛为何要去风月楼?” 察觉到盛姣的态度,盛邛开始蹬鼻子上脸,他直言,“我要找矜负羽。” 盛姣心里对矜负羽的印象愈发差,好个妖言惑众的老鸨。她劝过盛邛,盛邛居然还想去找矜负羽。公主殿下在心里给矜负羽狠狠地记上一笔。 “宫里也有很多美人。”盛姣劝他,“你现在出宫,不怀好意的人会盯上你。” 盛姣对矜负羽有些了解,一个男生女相的人,长得算得上美人,但心地歹毒,惯会迷惑人心。陈叙不就是个被矜负羽迷惑的典型例子吗?之前仅因为有人对矜负羽出言不逊,陈叙就差点把那人打死。 直到后来,陈叙发现矜负羽并非女子,又气又恼,才逐渐不去管风月楼的事了。 “我一定要去找他。”盛邛不肯听劝。 盛邛之所以要去找矜负羽,并非盛姣脑补的那样。只不过馍馍太烦人,一直发出只有他能听到的震如雷响的啾啾声,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他只能去找矜负羽。 但馍馍突然这么激动,有点反常。它在玉佩里,玉佩又被矜负羽带在身上,他们其中,必有谁遇到麻烦了。 “他抢走了我的东西。”盛邛闪着泪花,小孩告状一样,故作委屈道。 盛姣对盛邛的滤镜厚得要命。盛邛对她好,她自然也要对盛邛好。这场意外的重生,冥冥之中在她心中种下了颗种子,她就是为了盛邛而来。她要救他,改变他的命运。 上辈子,盛姣的宫殿在皇宫的一隅。为了不让那些妃子和她们的子女打扰她,她特意向父皇求来的。 那次,她的宫殿意外夜里失火。她睡得正香,醒来惊觉周围已经被大火吞噬,当即吓得动也动不了了。她没来得及呼救,盛邛就从外面冲了进来,抱着她就往外跑。她在盛邛的保护下只受了一点轻伤,盛邛却因为伤势过重,最后不治身亡。 盛邛当时已经家道中落,那天不知被谁刺激了,执意来找父皇要个说法。父皇没有见他,他无奈之下想找自己帮忙。盛姣知道在那件事情上,她也无能为力。她分明看到了盛邛脸上的失魂落魄,虽愧疚,却还是狠心地拒绝了盛邛。 这也是她至今仍后悔的一件事。 那天,盛邛站在盛姣的院子里,迟迟没有离开。盛姣心知盛邛心有不甘,因心里的愧疚也就随他去了。谁曾想,大火中,盛邛不顾自己的命,拼死救下她。可她明明没有帮到盛邛,甚至与盛邛多年未说过话。她对盛邛来说,不应该只是个狠心的陌生人了吗? 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心里却很痛。 盛邛死后,盛姣郁郁寡欢。她总觉得要不是因为自己,盛邛根本不会死。她也想起了盛邛之所以找她帮忙,正是因为幼时她对盛邛的一个承诺。可她不仅没有遵守承诺,反而间接害死了盛邛。 第75章 盛邛那天入宫,盛姣的宫殿突然起火,她却没看到一个下人和暗卫,事情必有蹊跷。盛姣大病了一场,来不及深究,便撒手人寰。 她带着无限悔恨闭上眼睛。可当她醒来,却发现自己没入地狱,反而回到了过去,也就是盛侯爷刚死的时候。 得知此事的盛姣心情沉重,盛邛依旧走上了家破人亡的道路,那他的结局是不是也不会改变?她有些害怕。 不,不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盛邛可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一下子从上辈子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心中愈发坚定,盛邛还没有死,她可以护住他! “你先把伤口重新包扎了,”盛姣妥协地看着盛邛,“我们等会儿溜出去,去风月楼,去哪里都行。” 盛邛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没想到公主殿下这么好说话。 于是盛姣带着盛邛乔装打扮后,偷偷溜出了皇宫。 风月楼外。 “矜老板不在,刚出门办事去了?”从伙计那打听了后,盛姣抱歉地回头看向盛邛。 矜负羽不在风月楼,那他会去哪里呢?盛邛想了想,应该没有人会拿一块玉佩怎么样吧?馍馍在玉佩里,又不会受到伤害。那他煞费苦心地出来,是为了什么? 盛邛觉得自己颇有病急乱投医的冲动。他露出一副算了的表情,垂着头开心地走了。命数如此,他也没办法,正好落个轻松。 盛姣盯着盛邛的背影,眼泪忍不住哗然而下。盛邛那个时候就是这样走出她的宫殿的。 她几步上前,拉住了盛邛的衣袖,“我们去找他。” 盛邛被她硬拉着往另一个方向走,满脸写满了不情愿,他记得自己已经放弃了来着。 盛姣一直以为盛邛在生闷气,如果她早点带盛邛出来,说不定矜负羽还在风月楼里。 “实在不行,我找刑部帮忙。”盛姣不想再让盛邛失望,“到时候,我让人把矜负羽抽筋扒皮,一定让他把东西还你。” 这也太狠了,盛邛咽了咽口水,公主殿下真厉害。 盛邛一边被盛姣拉着走,一边想,反正被抽筋扒皮的也不是他,公主殿下非要那么做,他也没办法。 受了重伤还被人追杀的矜负羽此时还不知道,有两个人正谋划着要把他抽筋扒皮。 声音响起,听到动静的盛姣立刻放慢脚步,把盛邛拉到自己身后。她闻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血腥味,轻声道:“你乖乖待在这里,我去看看。”盛姣说完拿起鞭子追了过去。 冷不丁被留在原地的盛邛看了看已经没了盛姣踪影的前方,突然转头往反方向走。 在暗处保护盛邛的人猛地发现盛邛在拐角处消失了,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盛姣出门前告诉他们,盛邛没有武功,让他们势必保护好盛邛。 盛邛的人影咻的一下不见了,这叫没有武功? “啾咪——” 盛邛在幽深的林子里随处打量,一脚踩在枯黄的草丛上,他明明听见馍馍烦人的叫声了。 把注意力放在分辨馍馍声音上的盛邛踉跄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发现草叶子上沾了污红的血迹。 盛邛身上的伤被包扎得很好,这不是他的血。他转念一想,这不会是矜负羽的血吧? “啾咪——”馍馍又喊了一声。 这次盛邛听清楚了馍馍声音发出来的方向,他在林中走动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了一块能遮挡人的大石头。 “小邛邛,你终于来了!”馍馍的声音从大石头后传来,带着些许的埋怨和忍不住的喜悦。 盛邛慢慢从大石头后面绕过去,刚看清有个人躺在大石头后面,一只沾着血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 盛邛立刻后撤。那只手没有攻击到盛邛,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那大概是他最后的力气了。 盛邛望去,发现地上躺着的真是矜负羽,他身上血肉模糊,脸上也有伤。唯独那双亮到洞察人心的眼睛依旧像永远不会失去活力的清泉。盛邛一下子认出了他。 矜负羽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他使出全力去攻击来者,来者却轻松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攻击。可他没想到,来的人竟是盛邛。 盛邛伸出手,在矜负羽身上东摸西摸,很快找到了那枚玉佩——原本属于盛邛的酉鸡玉佩。 “啾——”玉佩里的馍馍欣喜地想要高歌一曲。 所幸盛邛一把握住玉佩,才制止了它。 矜负羽艰难地张了张嘴,血水却从嘴里流了出来。他仍坚持说着话,“你快走,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 “这次,你把谁杀了?”盛邛意兴阑珊地坐在矜负羽对面。 矜负羽一愣,盛邛在说“这次”。 “我记得上次还是三年前,”盛邛托着腮,眼睁睁地看矜负羽吐血,“你骗我说有仇人追杀你,难道你的仇人追杀了你三年,还没有结束吗?” “什么仇人?不过是糊弄人的说法。”盛邛一笑,“你去杀人,别人自然不会放过你。这次是这样,上次也是如此。” 矜负羽颤动着双唇,他想要反驳,可笑的是盛邛说的并无半点虚假。盛邛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盛邛拎起手中的玉佩,用陈述的语气说道:“旺财,不对,是李星华,你让他跟着我。那么这枚玉佩应该也是他从我这里偷去,然后给了你。” 矜负羽的眼神黯淡下去。人大概只有临死之前才会悔恨。他的所作所为,全部是在恩将仇报。 第76章 他真的做错了。 第37章 浪荡世子012 “别的就算了, 你为什么连我的玉佩都要拿走?”盛邛有些不理解。 矜负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 盛邛赶紧推了推意识已经渐渐模糊的矜负羽, 看上去奄奄一息了。这可不行,矜负羽要死也不能现在死,怎么着也得把他的问题回答了再死。 于是,盛邛盯上玉佩里的馍馍。 馍馍被盯得头皮发麻,只好答道:“你身上不是有株仙草吗?给他喂一点,保证活蹦乱跳。” 盛邛摸出已经被他扯下一片叶片的仙草,上面仍残留着馍馍的口水味儿,难怪会被馍馍发现。 “你自己偷偷吃过了?”馍馍眼睛滴溜地转,小声嘀咕, “吃过了还问我。” 盛邛自己才不会吃有着馍馍口水味儿的草,缺的那片已经给盛夫人吃了。 盛邛没空和馍馍解释这些,扯下一片叶子干脆利索地塞进了矜负羽的嘴里。 矜负羽没有完全昏过去,感觉到盛邛往他嘴里塞东西,也没力气抵抗,顺从地张了张嘴。他被盛邛生硬地抗到身上。身上有点疼,但他也顾不上这些感觉了。 盛邛背着他一步一个脚印的,慢慢往一个方向走去。 “……不用救我了。”矜负羽微不可闻的声音从唇间响起,滚烫的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一滴滴地掉进草丛里。 “闭嘴。”盛邛皱着眉喊道。万一这人多说一句, 挂掉了怎么办?凡人的命有点脆弱。 “阿盛!”盛姣正在训斥下人, 远远地看到有个身影很像盛邛, 立刻跑了过去。 在盛姣面前, 盛邛突然装出一副累得直喘气的模样,托着矜负羽的手一直往下滑。满脸写着他要背不动了。 盛姣马上找人接过盛邛背上根本看不出是谁的“尸体”, 心疼地检查起盛邛身上的伤口,“你怎么自己乱走,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不然我要吓死了。” 刚才得知盛邛没有乖乖听话地站在原地而是一个人走了的时候,盛姣吓得魂都快飞没了。 盛邛笑着点点头,看起来倒极为温顺。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到底怎么回事?”盛姣脸上的紧张之色还没消散又涌了上来,“你的眼睛也好红。” “不是我的血,”盛邛无奈指了指看不出人样的矜负羽,“是他的血。”说着他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叹了口气,估计是自己的“红眼病”又犯了。 看盛姣满眼关心的模样,盛邛抓了抓头发,转移话题道,“公主殿下刚才去那里,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盛姣立刻被他成功转移了注意力,耐心回道:“发现了一处贼窝,已经派人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贼窝?”盛邛疑惑地问。 “整天偷盗抢劫的亡命之徒,罪有应得罢了。”盛姣看懂了盛邛的疑惑,不想盛邛因为这种小事忧心,粗略地解释了一番,“这些贼子重伤,一路跑到巷子里,被侍卫队发现,已经被压入大牢了。” “好了好了,你身上都是血,我先带你回去换件衣服,”盛姣拉住盛邛的手,“至于矜负羽,我会派人找他的。” 盛姣猜到盛邛已经发现她派暗卫跟着他的事了。他贴心地没有提起,她也不打算改变什么,毕竟这事关盛邛的安危。 暗卫们还没来得及把盛邛会武功的事告诉盛姣,盛邛就被找到了。但现在他们已经插不上嘴说这事了。盛姣也不会相信。 盛邛眨了眨眼,指了指矜负羽,“我已经找到矜负羽了,不就在这里吗?” 这下轮到盛姣语塞了,看来有人比她早一步把矜负羽抽筋扒皮,真是便宜他了。 一个被重伤生擒的贼窝,一个满身是血的矜负羽,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当真会有如此巧合?盛邛若有所思地转了一下眼睛。矜负羽这次是去了贼窝才受了重伤的? “那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盛姣发现盛邛心情比出皇宫时好了很多,心情也跟着变好了,“能让阿盛惦记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那倒也不是。主要是因为值钱,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盛邛掂了掂手里的玉佩,心想如果不是因为里面还有一只聒噪的小肥鸡,他才懒得拿回玉佩。 “谁是小肥鸡?”馍馍小声咕哝了一句,它好鸡不和盛邛这个坏人一般见识,哼。 盛姣带着盛邛,顺便把矜负羽一起打包,回了皇宫。刚打算歇一会儿,父皇就派了人唤她去。 盛姣冷下脸。即使父皇再宠她,知道她把盛邛带回宫里,也肯定会生气。可她绝对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放弃盛邛了。 盛姣急匆匆地走了。盛邛则留下来,坐在仍昏迷不醒的矜负羽旁边。 “他怎么还没醒?”盛邛看热闹似的看着矜负羽,他记得仙草能救人性命,怎么用到矜负羽身上却没这个效果了呢? “他为了杀那窝贼,大半条命都快没了。”馍馍待在玉佩里说风凉话,“不自量力的家伙,也不想想他自己是什么水平?真是白浪费仙草和我宝贵的唾液。” “那你之前还乱保证,说他肯定会活蹦乱跳的?”盛邛拿出匕首在玉佩上比划了几下。 “俺……俺可不是被吓大的,”馍馍话说到一半,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刃,立刻变得慌乱了起来,“你看他的心脏,不是正在活蹦乱跳吗?他伤得这么重,总要时间恢复。” 第77章 至于什么时候醒,只能听天由命。不过这话馍馍可不会傻乎乎地跟盛邛说。 “对不起……对不起。”矜负羽的嘴里突然发出碎碎念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盛邛和馍馍一起歪着头,盯着矜负羽看。 馍馍和他一起摇摇头,表情迷惑。 盛邛伸出一根手指,试探地在矜负羽的鼻子下面感受了一下。“好像还有气儿。”盛邛摸出已经被摧残得乱七八糟的仙草,思考要不要再给他塞一点。 矜负羽又碎碎念了一会儿,最终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不知道,如果他再不醒,盛邛可能都要把他研究死了。 “醒了?”盛邛一脸惋惜地坐下。 矜负羽呆呆地望着盛邛,自己居然没死。 “快说,我这玉佩有什么用?你偷我玉佩干什么?”盛邛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忙不迭地问道。 “……有人不想让你活,没了玉佩相当于没了身份证明,只要你死相惨烈,没人认出你,就不会有人发现你已经死了。他们只会以为,你已经出了长安。”矜负羽如实回答。那人让他偷了玉佩,盛邛就按那人的想法去死了。 盛邛突然听了他的答案,瞪大了眼睛。谁这么缺德? “我一直都知道他想杀你,却一直粉饰太平。”矜负羽的眼神里刻满了忧愁,说出了心里话,“他让我做的一切,我如数做了。唯独杀你,我做不到。” 那张信纸上写的两个选择,兴许也是试探他的。谁都明白斩草要除根的道理。只有杀了盛邛,才能保证不出意外。他也不会被那人猜忌。 可他实在不忍心那么做。这一次,他被派去剿杀贼寇,无非就是因为那人不满他的做法。 矜负羽曾以为,自己能够瞒天过海。可现实给了他一个血淋淋的打击。 矜负羽下不了手,以为只要把盛邛送出去,再伪造出已死的假象,盛邛就能够顺利离开长安。唯一的难处就是让那人认为盛邛已死。 结果这一切,还没实施,就被发现了。 见矜负羽表情凝重,盛邛砸吧了一下嘴,“到底是谁要杀我?” “这……”矜负羽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人是齐游。都到如此境地了,盛邛还救过他两次,他不该狼心狗肺的。可他已认人为主,如果他背叛,他的过去就没有了意义。矜负羽迷茫了。 “你从没有替自己活过,对吧?”盛邛没心没肺地提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既然说不了,就不要说了。”他才不会为难人。 “真是个小气鬼,不说就不说嘛。”馍馍附和地拍了拍翅膀,朝矜负羽吐了吐舌头。 盛邛丢下刚醒的矜负羽,走出门,轻叹一口气,“为什么总要打打杀杀的?我是个好人啊,怎么都要杀我?” 知道内情的馍馍灰溜溜地缩着脖子,要是让盛邛知道他自己是反派,还不得气死。 “天地悟我,我悟寰宇,隐——”盛邛出于无聊,随口念了句口诀。 眼睁睁看着盛邛隐身的馍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盛邛居然能在这个世界里使用法术。难不成是他认定自己是主角的信念感太强了? 算了,要是让盛邛知道自己故意瞒了他一些事儿,它肯定会被弄成一只死鸡。馍馍下定决心,一定要坚守盛邛是反派的秘密。 盛邛看了看自己,果然隐身了。不愧是他——气运之子。 既然来了皇宫,怎么能不去陛下的宫殿打个卡呢? “馍馍,你闻闻,公主殿下现在在哪里?”盛邛提起玉佩,对馍馍指使道。 馍馍心想,它又不是狗。 盛邛立刻拿出匕首。 “往东南方向走。”馍馍被迫妥协,不情不愿地回道。要不是它被困在玉佩里,才不会受盛邛威胁呢。 盛邛心满意足地往陛下寝宫走去。在寝宫外面,他意外听到两个宫女的闲谈。 “陛下不会发火了吧?他叫了公主殿下进去,一直没出来。好像是发生争吵了。”其中一个宫女悄摸摸地说道。 “听说是因为公主殿下带回来一个男狐狸精,把陛下气着了。”另一个宫女煞有其事地回道。 她们一致认为,“公主殿下已经长大成人,被一个男狐狸精迷着了也没什么。等公主殿下选了驸马,说不定就没事了。” 真·男狐狸精·盛邛怔愣了一下,然后假装无事发生地溜进了陛下寝宫里。 “哈哈哈!”馍馍笑得都快把眼睛笑没了,发现盛邛盯着它不说话,才收敛了一下。等它回去,出了那个破岛,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让盛邛丢脸。 不知道馍馍在打什么歪主意的盛邛很快找到了盛姣所在的地方,他隔着墙,侧耳一听。 “姣姣,你把盛邛带回来干什么?”陛下无奈地叹气,“你带谁回来,朕都不说什么。唯独盛邛,不行。” “为什么?”盛姣一字一句地问道。 “因为他……他是罪臣之后。”陛下犹豫了半天,说出了一个原因。 “父皇,长安的罪臣之后,也不只他一个。”盛姣对于陛下的解释,完全不接受。 陛下抚了抚盛姣的手,“你这孩子,的确不只他一个,那你偏找他干什么?” “我觉得他不该是现在这样,我替他不甘。”盛姣眼神坚定地说,“他是我弟弟。” “他等到你叔父回来,必难逃一死。再说,他算你哪门子的弟弟?”陛下没有办法,只好隐晦地告诉她,“你现在这样,岂不是害朕?” 第78章 盛姣听得糊涂,“哪个叔父?” “大祁的战神。”陛下最疼盛姣,告诉她也无妨。 当年逼得盛将军远守南关之事,有先帝插手。他也知情,虽没有直接参与,却派了盛侯爷在其中动手脚。 “你叔父现在正在镇守南关,”陛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祁如今的劲敌,却在北方。” “军中,无人吗?”盛姣作为一个公主,从不过问这些,这些也不是她该过问的。现在却顾不上了。 “那些家伙,平时挣着抢着表现自己,一到关键时刻……”陛下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是自作自受也好,说是因果报应也罢。他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盛将军身上。 “盛邛他爹逼得你叔父回不来。纵使你叔父再正直,他爹不死,朕连给你叔父写信的脸面都没有。”陛下把责任全推到了盛侯爷身上。 一旦叔父回来,盛邛会被牵连。盛姣明白了父皇的意思。 上辈子父皇并没有告诉她这些事情,因为她当时没把盛邛带回宫,眼下这场交谈自然不会发生。盛将军回来应该是后面发生的事,那时盛邛死于火灾,而她也已经早早病死了。 “听进去了?”陛下误会了,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你早点把盛邛送出宫,此事就当作没发生。” 第38章 浪荡世子013 “可是……”盛姣眉间蹙起, 她还是不理解,既然是盛侯爷造下的孽,为什么非要牵涉到盛邛?盛邛那么好, 对盛侯爷做下的错事一概不知,只是运气不好才摊上盛侯爷那样的父亲。 见盛姣犹豫,陛下只好道,“朕知道你心软,可此事关乎大祁的命运。” 盛姣心里隐约察觉到,哪怕父皇再宠她,也不会允许她任性地留下盛邛。她知道,在父皇眼里,没有什么比大祁江山更为重要。 盛姣低着头,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心中纠结,她不该不顾大局,却也不能不管盛邛。 “只要他出宫,朕不会拿他怎么样。”陛下妥协道。言下之意,只要她让步,盛邛不一定会死。 真的?盛姣立刻抬起头,眼眶里还残留着晶莹的泪珠。 陛下布满细纹的眼睛缓缓地从她的视线里移开。他背过身去,叹道,“姣姣的婚事, 也该提上日程了。” “父皇!”盛姣轻盈的衣摆随着衣服主人的惊讶地抬头剧烈晃动着。 “到时朕会办一场宴会, 邀请长安适龄的公子参加, 一定寻个配得上姣姣的驸马。”陛下明黄的身形背对着盛姣, 如是说道。 盛姣看不到父皇的神情,揣测不了他的想法。 陛下却知道盛姣的心思, “宴会之事朕已经派人准备了。姣姣大婚时,朕会让人护送盛邛安全离开长安。” 盛姣知道她拗不过父皇,兴许父皇没有骗她。她应该退一步,听父皇的话。可这件事是关于盛邛的,她突然有些怀疑。 她真的要这么做吗?想了想,过去的种种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她的目光逐渐坚定下来。 她没有直接拒绝父皇的提议,而是朝他规矩地行了礼,一言不发地走了。 盛姣从未如此规矩地行过礼,陛下眼里闪过晦涩难懂的眸光。盛邛怕是留不得了。 他露出轻蔑的笑,想起了一些往事。当年盛侯爷行事狠辣,下了死手,如今因果报应来了,活该他们盛家受着。他死了,父债子偿不对吗?在他看来,盛邛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 过去的一切将终结在盛邛的死上。等盛邛死后,没人会知道,真正让盛将军妻离子散的幕后之人是他。盛邛他爹不过是他的一条狗,一柄剑。但他是大祁的圣上,这一切不可能与他有关。 盛姣走出父皇的寝宫时,盛邛已经悄悄回去了。她不知道,盛邛把她与陛下的对话全听了去。 盛姣回去后,刚跨过高高的门槛,就看到盛邛站在秋千旁发呆。堂堂世子,此刻周遭却浮现出一种凄清落败之感。 她心里不由一紧。这是怎么了?她走之前盛邛看起来还是好好的,心情也不算坏。如今却低落得像是要随风而去了 难道他知道了? 不可能!公主殿下立刻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念头。盛邛一直乖乖待在这里,怎么可能知道父皇说的事?暗卫们也没看到盛邛出去。 她这样想着,慢慢走向盛邛。 盛邛听到动静声,仍低着头。 “可是那家伙还没醒?”公主殿下捏着指尖,从后头靠近,轻轻拍了拍盛邛消瘦的肩膀。 “哦,矜负羽,他已经醒了。”盛邛将眼神从仍摇晃的秋千上移开,抬起头,落寞之色一扫而空。 盛姣盯着盛邛微微扬起的嘴角,高悬的心还是没放下,希望他不是故作乐观。 对了,矜负羽那种人,盛邛救他做什么? 公主能说出一大堆矜负羽的坏话劝盛邛。她心里很讨厌矜负羽,怕他把盛邛带坏,也怕他在背后偷偷伤害盛邛。可她看着这副样子的盛邛,突然说不出口了。 “你啊,总是考虑别人。”公主想起矜负羽伤势很重的样子,总觉得是他自作自受。他竟敢不知死活地偷拿盛邛的东西,盛邛还好心救他。 盛姣叹了一口气,盛邛虽然聪慧,却看不透复杂的人心,他总不愿把人想得太坏,以至于那些人想伤害他,都轻而易举。 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要保护他。 第79章 “既然那家伙醒了,你打算……如何处置他?”盛姣指了指矜负羽所在的屋子,小心地观察盛邛的脸色。 她并不希望他继续心软下去。 盛邛瞥了眼用虚影抢先一步霸占秋千的馍馍。它好不容易突破玉佩的部分禁锢,能出来一会儿,他勉为其难让让它。瞧它那样,长时间不运动,肥得连秋千都快荡不起来了。 “阿盛,要是一直把他留在这里,恐怕会惹麻烦。”盛姣道。 “没关系,他很快就会离开。”盛邛说着向那间屋子走去。 公主殿下没料到盛邛这么快就同意了,他大概是不想给她添麻烦。盛邛太善解人意了。 盛姣一起去看了矜负羽。一进屋,她就看到矜负羽没再躺着,他身着单衣,无言地站在窗边。 “明日你就走吧。”盛邛不管矜负羽有没有反应,直言道。 没等矜负羽回话,盛姣不禁在心里鼓掌。阿盛终于硬气了一回,本该这样。 盛邛的话旁人听来却有些刻薄,人家刚捡回半条命,他就想把人赶出去。 “好。”矜负羽抿了抿嘴,只答了一个字,清冷的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浅笑。 盛邛点点头,看向公主殿下,“明日一早,我们便和公主殿下告别,今日叨扰您了。” 什么?盛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父皇希望她把盛邛送出宫,她不愿意。她纠结半天,盛邛却说自己要走? 一旁的矜负羽暗下眼里的光,如果因为他盛邛才要走,没必要如此。无论如何,他不会再伤害、欺骗盛邛了。 “阿盛,你能不能不走?”盛姣急得控制不住掉了眼泪。与其说她保护盛邛,不如说有盛邛在她才能安心。她贵为公主,难道就这么没用吗?连弟弟都护不住。 “阿姐,别哭。”盛邛没由来地说了句宽慰公主殿下的话。 没想到盛姣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幼年陪伴自己的时候,盛邛总叫她“阿姐”,可那次他来求自己帮忙时,却再也没喊出这个称呼。她这辈子再听到这声“阿姐”,竟然已经过去了数十载。 原身残留的潜意识突然“诈尸”,盛邛并不太惊讶。他熟练地按下心中想要安慰盛姣的念头,提起了正事。 “我一直都不信我爹叛国了,他不是这种人,”盛邛停顿了一下,“或许他做错过事,但他没理由通敌。” 听到这话,盛姣错愕得忘了哭。她见盛邛盯着自己,连忙抹了抹眼泪。 “我这样,很难看吧?”盛姣露出苦笑。 盛邛摇头,诚实道,“公主殿下很美。” 阿姐最美!盛姣突然想起盛邛小时候对自己说的话,他说得那般诚恳。他刚刚明明喊了自己“阿姐”,现在又马上改了称呼。 或许,她不该奢望更多。过去的伤害已经造成。有些隔阂一旦形成,就如同横跨了一座高山,谁都没法破除。 “我想找到陷害他的人,所以要离开。”盛邛坚定地说道。 盛姣明白这个话题避免不了,“如果你会没命呢?幕后之人既然有能力陷害,也必定有能力置你于死地。”经历过生离死别,盛姣觉得没什么比让盛邛活着更重要。 盛邛没有反驳,可他眼里的光昭示着他没有改变主意,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的反应在盛姣的意料之中,却依旧让她心情沉重。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盛邛。 “过几日宫里要举办宴会。那时你再离开可好?”盛姣的话不可避免地染上一丝哀求。谁也没看见过公主殿下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一个人过。 盛邛不好拒绝。他想,在这期间偷偷溜出去,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见盛邛答应,公主殿下终于不再愁容满面。宫里厨子在烹饪上有一手,她想着这次一定要好好招待盛邛。他这么消瘦,还受着伤,该多吃点。 终于从秋千上下来的馍馍回到玉佩里,问盛邛,“你真要替你爹报仇?”馍馍想,盛侯爷又不是什么好人,到时被打脸了怎么办?况且盛侯爷的死和陛下脱不了干系,总不能找陛下拼命吧? 盛邛餍足地望着满桌的玉盘珍馐,笑着答道,“气运之子想做成这事,还不容易?” 如果要馍馍评价盛邛这话,它只有两个字想说——呵呵。可它不敢说,也不敢继续问。再说下去就露馅儿了。 盛姣见盛邛不吃了,又往他碗里叠了一堆菜。 真是甜蜜的负担,盛邛从没有像这次这样吃得这么饱过。他现在虽是凡人之躯,但芯子里毕竟是个差点飞升成功的仙魂,不吃东西也不会怎么样。此刻胃里很明显的饱腹感只能说明公主殿下给他夹的菜实在太多了。 饭毕,一个小宫女迈着小碎步冲到盛姣身旁,神情严肃地在她耳边说着话。 见公主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盛邛轻挑眉头,知道这事多半和他有关系。 “怎么了?”盛邛装作没事人地问道。 盛姣并不是很想把这事告诉盛邛,奈何小宫女不会看眼色,偏偏挑这个时间进来。 “齐游进宫了。”公主殿下沉思后,还是告诉了他。 齐游,他突然进宫干什么?盛邛侧头扫了眼默默发愣的矜负羽。 发现盛邛和矜负羽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变得不太对劲,盛姣锁起了眉头。 她试探地问道:“连你也和齐游是一伙的?” 矜负羽阖了眼睛,没有否认。稍过一会儿,他闭着眼答道,“齐游曾是我效命之人。” 第80章 怎么会这样?盛姣原以为齐游只是和陈叙走得近,没想到他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要大很多。 盛姣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矜负羽猜测道,“他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第39章 浪荡世子014 矜负羽说不清楚是不是, 他也不知道齐游这回到底想做什么。这些年他一直替齐游做事,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但这一次,若不是盛邛, 恐怕自己真会没命。 齐游如果只是试探自己,至于到这个地步吗?还是说……矜负羽甚至不敢再往下想。 盛邛见矜负羽那副面冷心漠的样子,心生好奇。他两手向后提着凳子,人却还坐在上面,脚撑着地,一点点挪到离矜负羽更近的地方。 “你想什么呢?”盛邛一说话,直接破坏了不大舒服的氛围。 矜负羽轻轻摇头,整件事很复杂,他还没想好怎么和盛邛解释, 也不知道告诉盛邛是否有意义。 盛邛晃了晃头,打趣道:“说不定是你想多了。齐游若是知道我在这里,哪还记得你?” 虽然盛邛的话像是宽慰,但又让人感觉哪里怪怪的,颇有种争风吃醋的感觉。 盛姣听了盛邛的玩笑话,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她好不容易让盛邛脱离了齐游的手掌心,齐游竟然追到皇宫里来。 盛姣安抚了下盛邛后,迫不及待地找人打听齐游来皇宫的目的去了。 总不会真的一语成谶?盛邛撇撇嘴,想着齐游应该不至于怎么阴魂不散吧?两个人“感情破裂”,应该“好聚好散”。齐游一直揪着他不放, 得有多大仇? “他之所以想……害你, ”矜负羽看着盛邛萎靡不振的样子, 心里很不是滋味, 透露道,“很可能是因为盛侯爷。” 矜负羽隐瞒了一些真相, 把可以说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爹害死了齐游的母亲?”盛邛想起盛夫人,也就是原身的娘,还在齐游府上。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齐游之前带走盛夫人,把她关在客房,害得她发疯,也都是齐游的算计。 齐游所做的一切,果真是在报仇? “仇恨……”矜负羽呢喃了一声。他想,仇恨,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盛邛因为他透露道话一定猜到了部分真相。可事实远远比他想象的复杂。那些无法向盛邛述说的事,恰恰也是他的秘密。 盛邛思索着矜负羽说的事。突然觉得不太对,齐游不是个孤儿吗?盛邛认识齐游的时候,齐游已经被寺庙收养了。难道原身他爹那么变态,在齐游很小甚至刚出生的时候,就把他爹娘都杀了?怎么着也得杀父之仇,才让他筹谋到这样的地步。 思及此,盛邛觉得他应该去见见齐游。 盛邛刚走到门口,公主殿下却回来了。 盛邛和矜负羽一起看向她。盛姣走到桌子边上,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整杯水才道,“齐游不是来找阿盛的。” 她说着顿了顿,看了矜负羽一眼,“也不是找你。” 虽然不是来找他们俩的。但他究竟想干什么,谁也不知道。齐游入宫直接去觐见了陛下。 “齐游心思缜密,又沉得住气。”盛姣心想,如果齐游执意针对盛邛,很棘手。 “眼下只能静观其变了。”盛姣叹了一口气。父皇对盛邛的态度不好,这时齐游再出手针对他,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还是想去见见齐游的盛邛借口要休息,表面回了房,实则隐身大摇大摆地走出公主殿下的寝宫。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在外面看见了矜负羽。矜负羽用了轻功,几下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啧。”盛邛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 矜负羽出宫后,手下找到了他。唯一让他奇怪的是,自己从皇宫里跑出来会这么顺利。他从小体弱,虽然常年练武,却无法把所学发挥到极致。他的身体如同一个满是漏洞的容器,每日往里面灌水,却总是装不了多少水。现在,他突然感觉身上的漏洞被补上了。 “您的伤势怎么样?”手下担心地问道。他知道矜负羽只身入贼窝,受了重伤。三年来,主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虽不致命,却把他本就不好的身体弄得更差了。 “无事。”矜负羽并不在意自己的伤,转而问手下关于齐游那边的情况。 “他派人来了风月楼,知道您没回来,那些人很快就走了。”手下低头,声音发颤,“或许,他觉得您已经死了。” 手下比矜负羽看得清,齐游一直在利用矜负羽。矜负羽是死是活,对方根本不在乎。 “我知道了。”矜负羽微微抬着头,眼睛闭上,语气里仿佛没有一丝惊讶。那些事都是他自己要做的,怪不得谁。如今,他对齐游来说大概没什么用了。 齐游的本性,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般良善恭谨。如果矜负羽不是基于曾替齐游做事的立场考虑,他甚至觉得可以用一个词形容齐游——工于心计。 矜负羽把该吩咐的话说完,抬抬手让手下先回去。 “您不走吗?”手下疑惑地问道。 矜负羽望向皇宫的方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恩情了却,可我还有些债没还完,欠某些人的债。”他自言自语道。 手下怕矜负羽想不开,到时候又还三年债。就主子现在的情况,随意用内力,怕是死定了。他赶紧替矜负羽检查了一下脉象。 “您要是再那样不要命,大罗神仙都救不……”手下突然一惊,“不对,您的脉象怎么怎么正常,甚至比我还有力?” 第81章 矜负羽突然解开了一些疑惑,怪不得他觉得全身上下都好受了很多,那些旧病就消失了一样。他的身体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好转。 这些并不是错觉。 “这不可能,世上若是真有这种神术,您也不至于在这三年里常常痛到难以入眠。”手下不敢相信,又检查了一遍。发现矜负羽身上的旧伤新伤都快好得差不多了。 “是他。”矜负羽想到了盛邛。盛邛喂给他的东西,似乎比上次的萝卜更神奇。 难道,盛邛也藏着很深的秘密吗?他想不明白。 “难道因为翡翠白玉,那道菜果真有用!”手下误会了,把矜负羽身体的好转归功于萝卜。末了他又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剩下的萝卜都被齐游带走了。” 矜负羽愣了一下,齐游带走萝卜的目的是什么? 他带着这个问题回到皇宫。他从公主的寝宫屋檐上顺势跳到地上,松了一口气。 一转头,看到盛邛甩着玉佩,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世子。”矜负羽脸上清冷的神色不变,不咸不淡地唤了盛邛一声。心里倒是有些紧张,只是没显现出来。 盛邛露着笑齿,站在他面前,不给他留一丝逃避的余地。 矜负羽把视线斜斜地往下坠,紧绷着的脸述说他内心的不平静。 盛邛抬起手,手又缓缓落下,正好碰到了矜负羽的肩上。“不是才吃过饭吗?又饿了?”盛邛表现出一种不会嘲笑他的宽慰神情,了然于胸地拍了下他的肩,熟稔道,“下次去厨房一定叫上我,犯不着偷偷摸摸地去。” 矜负羽不敢直视盛邛灿烂的笑,他甚至不知道盛邛的话是直白的,还是暗藏深意。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和盛邛之间,几乎没什么信任可言。 “或许,齐游已经容不下我了。”矜负羽从未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坦白,他说出来时心里莫名轻松了很多,“或许,他策划多年的事情,要实现了。” 盛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这是什么惊天秘密,矜负羽这厮不会是想灭口吧? 哎呀,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饭量大点也没什么。没必要为了面子编出这么扯的谎话。盛邛连忙转身,假装没听见地走开了。 “策划多年?按照正常的剧情,一般都是谋反。”此刻正在玉佩里躺着的馍馍小眼一睁,张口就来。 盛邛听了身形一晃,继续往前走。谋反这事是逃不掉了还是怎么着,怎么每个世界都要遇上一回? “否则他进宫献礼是为了什么?”馍馍随口嘀咕道,“哦,说不定是为了讨好陛下,尚公主。” “馍馍,那些垃圾话本不要看。”盛邛戳了戳玉佩,“你把话本交给我,我帮你丢掉。” 一听到盛邛要夺走话本,馍馍立刻装死,不说话了。 盛邛前脚刚回到屋里,公主殿下后脚就来敲门了。 盛邛打开门,睡眼惺忪的模样让盛姣以为自己打扰了他小憩。盛邛歪歪头,慵懒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盛姣心里的着急瞬间被化解了不少。“齐游给父皇献礼,父皇看起来很高兴。”公主殿下立刻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是什么礼物,能让陛下龙颜大悦?”盛邛好奇地问道。 馍馍撇撇嘴,就在不久前,他俩刚偷窥了齐游献礼的事,盛邛还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在馍馍看不到的地方,小邛邛竟然悄悄努力,磨炼演技,骗了这么多“无知少男少女”! “听说是从几百丈高的峭壁断崖上摘来的仙莱菔,能延年益寿。”盛姣说着往外面的天空望了一眼。几百丈,也就齐游能编出这种话。可延年益寿的诱惑对快到天命之年的父皇来说,的确很大。 “来福?”走了一会儿神的盛邛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喊我名字干什么?”盛邛想起了亲自取的这个极具文采的名字,撇撇嘴。反正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信齐游的鬼话了。 “宫里的嬷嬷说莱菔就是萝卜。”盛姣只听见了盛邛的前半句话,赶忙解释了一番。 “我可没说过。”馍馍攥着爪子,明知此嬷嬷非彼馍馍,仍咬住嘴巴,气鼓鼓道,“又是萝卜!” 盛邛很快猜到所谓的“仙莱菔”就是他那几根萝卜。“原来被人借花献佛了。”他叹道,早知卖萝卜的时候多要几两银子了。 盛姣不知道事情背后还有这一层渊源,见盛邛不太高兴,安慰道:“不过是普通的献礼,父皇除了夸他几句,赏他点东西,也没什么了。” 眼下是没什么,可齐游献礼,单单是为了取悦陛下吗? “就是为了尚公主嘛。”馍馍自言自语地磨了磨爪子。 盛邛拍了下它的脑袋,让它闭嘴。 此时的盛姣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不知道真相早已被盛邛的小宠物说了出来。 第40章 浪荡世子015 不得不承认, 齐游很聪明,他并没有直接在公主殿下面前刷好感,而是借着给陛下献礼的名义, 既不唐突,又达到了他的目的。公主殿下的婚事,说到底不还是陛下说了算吗? 陛下要给公主殿下举办选夫宴的事传遍了长安城。此时众人才明白齐游费尽心思献礼的目的。但有一点没人会否认,齐游的确是驸马的最佳候选人之一,他出身草根,容易掌控,样貌出众,能力也不错。况且他还和公主殿下传过绯闻,说不定公主殿下已经看上他了。 第82章 这样一来, 这场选夫宴几乎成了走过场。想到这儿,众人不禁对齐游羡慕嫉妒恨了。 任凭外面说得风风雨雨,这些传言却没有传到宫里去,毕竟那些人又不傻,谈论皇家的事可是大罪,惹了宫里的贵人不高兴或是得罪未来驸马爷,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明面上,他们都默契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现。 皇宫里,盛姣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虽然宴会的事陛下说了会派人准备, 但这场宴会终归是给盛姣办的, 她总要参与督办一下。 盛邛一整天都没怎么看到盛姣。寝宫里还好有认识的矜负羽和他待在一块, 他才不至于无聊透顶。 可盛邛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和矜负羽聊些什么, 万一又触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总觉得会难以收场。哪怕盛侯爷之死深究起来势必牵扯出那些事, 但至少眼下不是提起那些旧事的好时机。 盛邛想了想,好奇的目光闪来闪去,最终也没在矜负羽面前说点什么。 矜负羽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竟主动打破了僵局。他动了动手指,轻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就是……你是怎么认识齐游的?”盛邛细想了一下,盛家落败,肯定和齐游有很大关系。如果他从齐游身上开始探究,一定能查出点什么。但他暂时不能冲到齐游面前打草惊蛇,眼下在矜负羽这里多打听点事情,未尝不是个办法。 盛邛的这个问题听起来不太重要,甚至像在闲聊,却实实在在问到了点子上。 矜负羽的肩颈微微拱起,清淡的眸子里顷刻泛起惊涛骇浪,他差点以为盛邛已经发现了一切。当他按耐下狂跳的心脏,试图用平静的神态面向盛邛时,他才发现对方表现得极为平和,平和得仿佛对一切都不知情。 是了,盛邛什么都不知道。矜负羽知道盛邛的眼里从不会出现不好的东西,一旦他知道自己的秘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平和地看着自己。自己会像一切肮脏的东西一样,不该出现在他的眼里。 他有些怕。 没得到矜负羽的回答,盛邛也不着急。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矜负羽的脸,那张脸仍旧美得直入人心,如九重天上的皎月,没了薄云的遮掩,显得愈发透澈清亮。 “矜楼主这样的人,担得上风月二字。”盛邛脸上没有映出什么情绪,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不是矜负羽一直观察着盛邛的表情,他几乎以为盛邛在行调戏之举。可并不是如此,盛邛的眼睛意兴阑珊地眨了眨,眼底透露一丝真诚,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意思。 矜负羽倏地叹了一口气,他先前也和公主殿下一样,以为盛邛一心扑在四书五经上,虽满腹学识却心善好骗。可他现在却发现自己错了,盛世子的眼睛里漆黑一片,藏着的却不是天真而是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一着不慎,看者就会被那片漆黑吸进去,直坠深渊。 “我与世子一样,和齐游也是在寺庙里遇到的。”矜负羽看着盛邛的眼睛,如是说道。盛邛是很小的时候认识的齐游,而他是在三年前。 没想到矜负羽还挺实在的,盛邛扬起嘴角笑了笑,“那还真巧。” 其实一点都不巧,盛邛心想。他是世子,齐游是被住持收养的孤儿,两人巧合地认识,还成了玩伴,根本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说起来,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寺庙里。”盛邛仿佛突然刚想起一样,惊讶道。 那座寺庙依山傍水,宁静平和,平时鲜少有人经过,是个好地方。寺里的善宜住持修行不浅,慧眼神通,能道因果。 矜负羽默默地盯着平坦的地面。封尘的记忆如同长了翅膀般,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盘旋。他清楚地记得盛邛救下他的每一个片段,却难以开口。那些片段无一不彰显着他的心狠手辣和忘恩负义。 时至今日,他都不敢当着盛邛的面说出自己的谢意和歉意。 “世子想听个无聊的故事吗?”矜负羽站起来,企图掩盖那些回忆带来的不安。 盛邛睁开略带困意的眼,毫不掩饰眼底的兴味。馍馍也悄悄竖起脑袋,它最喜欢听故事了。 “从前有一个女子心悦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眼里始终没有她,哪怕她有着第一美人的称号,男人也不喜欢她。因为家族联姻,男人不得不娶了那个女子。”矜负羽说着停顿了一下。 “然后呢?”盛邛配合地提问道。 矜负羽摇了摇头,道,“世子觉得这女子会是什么结局?” “郁郁寡欢?”盛邛随口猜了一个。 “死了呗。”馍馍一副经验十足的模样,偷偷道。既然这么问,那个女子的结局肯定不好。 矜负羽看着盛邛,轻笑一声,接着讲道,“男人虽不喜欢她,却和她生下了一个孩子。女子知道自己得不到丈夫的爱,就把一切寄托在了两人的孩子身上。可不久后,那个女子的身体一下子衰败下去,那张极美的脸失去了光彩。男人再也没去看过女子。” “很快,女子死了。”矜负羽平静地阐述了故事的结局。 又被馍馍猜对了。 “为什么?”盛邛不禁问道。 “人人都说她是病死的。”矜负羽站着,话中带着克制和隐忍,“实际并非如此,她是被毒死的。男人府里的侍妾嫉妒女子的容貌,又因为女子怀了孩子,便下毒害了她。” 第83章 “而这一切,男人知情,却纵容。他任由侍妾动手。”说到这里,矜负羽的声音瞬间冷得似冰。 真不是个东西!盛邛在心里唾骂道。 马上,他敏锐地感知到矜负羽此时的状态不太对。 “可怜了那孩子。”盛邛不由地叹息了一声。原身不也和故事里被留下的孩子一样可怜?就连可恶的齐游也有可怜之处。没了父母庇佑,这些孩子就像没有根的浮萍,孤苦伶仃。 “原来他这么可怜!”馍馍扼爪长叹了一声。它知道,这又是个无中生友的自述,矜负羽讲的是故事,说的其实是他自己。 讲完故事,矜负羽没有再吐露出只言片语,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没注意到,盛邛坐在圆凳上,望着他如玉的脸,若有所思。 “有人来了。”矜负羽突然抬起头。 盛邛的视线悠悠荡荡地从他脸上移开,仿佛从未注视过他。 盛邛和矜负羽如今被“私藏”在皇宫里,有人造访,可不是个好消息。 等了很久,外面迟迟没有人进来。盛邛看了看矜负羽。矜负羽朝他摇摇头,向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安心待在屋子里,自己则动身跑到外面去看。 矜负羽一走,盛邛立刻懒散地靠在桌子上。“让他进来吧。”他对着窗外无人的树枝抬了抬手。 窗外的树枝被惊得抖了抖,被公主要求暗中保护世子的暗卫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素养产生了怀疑。先前他们怀疑过他会武功,偷偷查验后,却发现世子的确没有任何内力。照理说这回他们不可能会被世子发现。 “不行?”盛邛晃了下脑袋,指向性非常明确地向窗外露出苦恼的表情。 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暗卫愣了一下,赶紧照做。树影颤颤,深秋的冷风拂过每一片半死不活的黄叶。 被拒在门外的傅清渊态度诚恳,可油盐不进的宫人却一直不肯让他进去。他循着踪迹好不容易发现盛邛最后的去向是皇宫,这才着急地赶来。宫人的态度也让他愈发肯定,盛邛一定被关在此处。 没想到他却被拦在了门口。 坚固的大门突然被打开,里面传出一道声音,“让傅公子进来。” 傅清渊来不及多想,立刻从门中间走了进去。矜负羽藏在隐蔽的地方,看着傅清渊进去的身影,面色变化无常。 盛邛在宫里没受什么苦,傅清渊却不知道这些。他仔细打量着趴在桌上的盛邛,眉骨边上削瘦了一分,下颌线也往里收了一点。他身上甚至还绑着绷带。 傅清渊看得急了,他的世子,好好一个世子,怎么成这样了! “等公主选好驸马,我就带世子离开。”傅清渊知道一旦公主嫁了人,手就伸不了那么长了。他不会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囚着盛邛。 盛邛瞬间直起身,傅清渊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三日后的宴会,公主顾不上你,”傅清渊压低声音提醒道,“到时是挣脱的最好时机。” 真打算那天走并且已经和公主说好了的盛邛:“……”要不要这么巧? “公主殿下没有坏心。”盛邛解释道。 傅清渊叹了一口气,盛邛明明算半个皇室,却没什么戒备心。他急切地希望盛邛擦亮眼睛,张口道,“公主有没有坏心暂且不提,齐游真的要置你于死地。” 所以呢? 见盛邛死心眼的模样,傅清渊自觉站在兄长一样的位置上操心着,忍不住劝他,“齐游尚了公主,公主不帮自己的驸马,难道还能护着你不成?”那时,盛邛可谓死路一条。 第41章 浪荡世子016 那他可就想错了。以盛邛对盛娇的了解, 公主殿下肯定会护着自己。 盛邛居然还在点头!世子,长点心吧!傅清渊不禁扶额。他仔细一想,脑海里闪过一个很难说出口的念头—— 盛邛不会心悦公主殿下吧? “如果没有齐游, 你愿意一直留在公主殿下身边吗?”傅清渊试探地问道。 当然不会,这种问题实在莫名其妙。 很快得出答案后,盛邛突然想到,把眼前的傅清渊当饭票,还不如抱紧公主殿下的大腿来得好。毕竟公主殿下比傅清渊靠谱得多。 还不知道被他拿来和公主殿下比较的傅清渊认真观察着盛邛的反应。盛邛在面对自己的提问时,竟然如此犹豫不决。 他烦躁地转来转去。单纯的世子喜欢骄横的公主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他记得曾任帝师的父亲说过,皇室这代子孙稀疏,能担当大任的皇子一个都找不出, 公主殿下盛姣却最得圣宠。陛下选谁做太子,极有可能受公主的影响。尚了公主,必定平步青云,跺跺脚就能影响大祁半个朝堂。 但不管谁娶了公主为妻,这人一定不可能是盛邛,一个被陛下厌弃的废世子。 公主殿下得知傅清渊来她这里,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赶回来。她一进来就听到傅清渊正和盛邛说些什么,乍一听就是在说她的坏话。 “阿盛留不留在本公主身边,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手指着傅清渊,生气道。 傅清渊还是有点怵公主的, 因为心虚, 就没有反驳。 盛姣知道傅清渊一直在找盛邛, 姑且把他当作盛邛遭遇巨变后唯一的朋友。饶是这么想, 她看傅清渊也哪哪都不顺眼。阿盛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好友,实在可怜。 第84章 “宫里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盛姣冷哼一声, 盛邛待在她这里的日子不多了,可不能总被一些阿猫阿狗耽误时间。 “是我唐突了,日后我会先向公主殿下请安再来看望世子。”傅清渊这次进宫走的是正规程序,但他自知此刻不是与公主起冲突的时候,便放低了姿态。 盛姣点点头,“知道就好。你兄长在外游学,本公主记得他也该回来了。”等傅清渊同父异母的兄长回来,看他还有什么心思来管盛邛的事。 “膳房正在准备宴会用的点心,阿盛去尝尝。”盛姣摸了摸盛邛的头,说话时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盛邛一听有吃的,乖乖被盛姣支走了。 门一被关上,空气瞬间凝固。公主殿下身上特有的气势不再抑制,她高高在上,又理所应当。她看都不看傅清渊一眼,斜睨着他的前方。从某种层面上看,公主的姿态像极了当今圣上。 “如果你胆敢惹阿盛不高兴,我会让你死得很惨。”她警告道。 傅清渊不由地往后退却了一步。怎么会?公主的态度和他想的截然相反。 他想表达自己对盛邛的善意,可到了关键时刻,却突然嘴笨了起来,“我……” “还有,本公主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盛姣盯着傅清渊。傅家二公子,连自己都管不好,有什么资格插手别人的事? 傅清渊暗中捏住拳头,他不是在多管闲事。盛邛喊他一声“傅兄”,盛邛的事他为什么不能管? “前些日子,你和你那帮狐朋狗友听说阿盛家里出事,不是挺高兴的?”盛姣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上次傅清渊入宫说的那些话,真实性还有待商榷。要不是盛邛亲口说傅清渊人不坏,她早找他算账了。 盛姣用言语敲打了傅清渊一番后,看着他闷闷不乐的背影离开寝宫,才恢复了平静。她没打算多做什么,只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盛邛罢了。 盛邛捧着一堆点心回来的时候,发现傅清渊已经出了宫,矜负羽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有盛姣笑着坐在那里等他。盛邛把点心递到她面前,像个普通的少年郎一样。 盛姣接过点心,她的阿盛弟弟,突然想到,还没过及冠之礼的年纪。 有了盛姣的纵容,盛邛在宫里的日子愈发如鱼得水。哪怕他把厨房炸了,把花园霍霍得乱七八糟,公主殿下也不会生气。她不仅不生气,还会拍手叫好。盛邛自己都觉得有点膨胀了。 陛下对盛姣宫中的情况多少听闻了些,盛姣不仅没有把盛邛及时送出宫去,还一味捧着他。简直不像话! 但姣姣毕竟是他最喜欢的公主,他决定再等等。等明日的宴会过后,再做打算。盛姣既然没有抗拒他为她举办的选夫宴,说明她眼里还是有自己这个父皇的。事情应该还有转机。 天气转凉,黄昏的冷风钻进人的衣领里,令人发寒。时隔一日,盛邛终于看到矜负羽回来了。 “风月楼惹上了些麻烦,我去处理了。”矜负羽面对盯着他的盛邛,低头解释道。 “哦。” 盛邛的反应谈不上对他的去向多感兴趣。矜负羽知道,自己不声不响地离开,盛邛的态度会冷淡很正常。 没等矜负羽再次说话,盛邛低着头研究起颀长的手指,声音从他的唇齿间响起,“没遇到什么人?” 矜负羽猛地看向他。 “惊讶什么?我随便说说的。”盛邛随意地笑了笑,根本不在意矜负羽作何回答。 盛邛自顾自走了,馍馍路上问他,“他去见齐游了,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盛邛当然知道,他嘿嘿一笑:“吓吓他而已。”矜负羽的反应,不是很好玩吗? 假设齐游为了报仇诬陷盛侯爷,那齐游也不会放过盛邛。馍馍在心里默默盘算,盛邛把目光投准齐游,齐游也不是善茬,两人势必斗到至死方休。司命说过,让小邛邛饰演反派。那齐游就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了。既然齐游是主角,他想尚公主,就一定会实现。 感觉到盛邛的视线落到自己栖身的玉佩上,馍馍一屁股坐下,装傻充愣道:“齐游这人,消息挺灵通嘛。” “你是怕我弄不过他?”盛邛嗤笑。 馍馍坚定地摇摇头,“我相信你。”相信个屁!它觉得上个世界纯属意外,盛邛傻白甜一个,被主角干掉才是正常的结局。只要小邛邛在这个世界挂掉了,他们就能立即回到岛上。破岛虽然无聊,也比待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玉佩里强。馍馍明显地感觉到,这里的天道并不欢迎它,借着玉佩对它施加多道禁锢,害得它现在还不能完全从玉佩里解脱出来。 玉佩里突然没了动静。 “不信就不信,怎么还睡了?”盛邛晃了晃玉佩,可馍馍始终没有理他。馍馍每次一睡,都要睡好久。 盛邛撇撇嘴,他养的怕不是一只鸡,而是一只猪吧。 天色稍显昏暗,正值白天与黑夜的交接点。宫人搬了梯子爬上屋檐,点燃了宫灯里的蜡烛,又小心翼翼地将印着蟠螭纹的灯笼挂回了屋檐处。 膳房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盛邛一转头,看到矜负羽如同鬼魂似的站在他身后,无声无息的有点吓人。 盛邛微愣,“来迟了,里面没吃的了。”他摸了摸鼻子,隐瞒自己前不久把厨房炸了的事。这里面还没修好,压根做不了饭,今日的饭菜还是从其他地方送来的。 第85章 矜负羽的眼睛在暗沉沉的光下若隐若现,纱灯的影子在他洁白如玉的脸上映出一道道痕迹。他紧绷着脸,“齐游手里有一支小队,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今日,那支小队正式由他掌控,队里每一个人都很有本事。” 齐游之前迟迟未对盛邛动手,仅仅在试探他,主要原因是齐游当时还没有找到能够号令那支队伍的令牌。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齐游要杀盛邛,易如反掌。 “明天宴会,公主让我跟着她。”盛邛突然说道。 他们讨论齐游,说公主有什么用?被提醒了的矜负羽顿时心惊肉跳,他猜到,齐游说不定会在宴会上动手。一次性处理掉两件事,确实是齐游的行事风格。 “我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那种宴会上……”盛邛说着说着渐渐没了话音。 在达官显贵面前,没钱没势的盛邛难免低一头。矜负羽想到了这点,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 “做面皮,易容?”盛邛没想到矜负羽能提出这种馊主意。 矜负羽用手指在空中划过盛邛的面部轮廓,易容对他来说不难。他擅长此道,因此上次盛邛带着粗劣却夸张的易容出现在风月楼后院时,他才能第一眼认出来。 “易容的东西在风月楼。”矜负羽准备去取。从皇宫去一趟风月楼,不算麻烦。 盛邛却拦住了他,“你真会易容?”他摸上了矜负羽的脸,细腻得没有半点假。他肯定,矜负羽没有易容。这样一张美人脸,怎么可能单靠易容就能造出来? “从五岁起,我便开始学习此术。”矜负羽任由盛邛用探究的目光看他。他没有撒谎,有一张过于张扬的脸并不是件好事,从五岁到三年前,他一直以易容过的脸示人,有时还会戴面具。 盛邛听他这么说,不再质疑他。“我去取,你留在这里。”他思考后,说道。 矜负羽不理解,他的易容术并非简单地改变一个人的样貌,以他的能力,几乎没人能分辨出真假。或许,盛邛仍然不相信他。 “咕咕——” 盛邛尴尬地瞥了眼抗议的肚子。他眼神飘忽,嘴硬地解释道:“风月楼的饭菜,特别是酱肘子,很好吃。”他才不是肚子饿才想去风月楼。 矜负羽笑了笑,是他想多了。世子赤子之心,相信一个人便会全心全意地相信。 第42章 浪荡世子017 “哼哼哼~”盛邛抱着漆木盒子, 雀跃地走在宽阔的大路上。夜色沉淀得很快,盛邛前后瞬间被大团黑色吞噬。 看不清前面的路,盛邛慢吞吞地摸出一个火折子。木盒表面一下被照亮, 祥云状的花纹从一面延伸到另一面。沿着漆木盒的侧面往下看,地上是他的人影。 路上没有别的人,盛邛加快了往前走的步伐。他手中暗黄色的火焰向一边歪倒了一瞬,脖子后沁出丝丝凉意。 盛邛的脚步一顿,回头望去,路的那端早已陷入黑暗。 “这么晚了,哪有什么人?”盛邛的眼睛在周围逡巡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异常。他哼着小曲,回味着酱肘子的味道, 继续向前走。 他的右手边出现了一个小巷子,黑咕隆咚的,一眼望不到头。 总感觉里面有什么,盛邛不自觉地抱紧了手里的盒子。 墙角的野菜丛里突然发出异动。盛邛立刻转过头去,却什么也没有。野菜的影子拉长,照在路边,没有一丝摇动。 虚惊一场。 盛邛转回头,却正对上了一张黑脸,离他不到咫尺。 “你……长得可真黑。”盛邛哆嗦着一下手,火折子上的火随之乱窜。 没等盛邛看清对方的眼睛, 黑脸一动, 立刻出现在了他身后。 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时! “哥, 我穷得叮当响,要钱可没有……”盛邛说话说到一半, 声音戛然而止。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脖子,银针在黑夜里刺眼地闪烁了几下。 只要银针下一刻扎进他的脖子,他便会失去意识,悄无声息地死去。盛邛摆烂了,直接把漆木盒子往后递了递,“这盒子很值钱,不让你白跑一趟。你把我放了吧。” 黑脸仍然没有松手。盛邛把盒子丢到地上,落地声声大不小,对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银针瞬间刺入盛邛的脖子里。他像得了软骨病一样瞬间倒地。 黑脸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了盛邛一眼。就这家伙,也值得主人伤脑筋? 对了,银针上的毒能在半个时辰内把尸体化成水。如果他身上藏着金或玉,却化不掉。 黑脸的手钻进盛邛的衣袖里,感觉到了尸体的余温。他熟练地经过盛邛的手臂,摸到了一块玉佩,还有一株草,准确的说是半珠草。 那株草被盛邛随意地放在衣袖里,没了泥土滋养,少了半截,却依旧翠绿得满是生机。真是意外之喜。 黑脸收走了玉佩和仙草,轻笑一声,快速消失了。 片刻静谧过后,野菜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野狗从里面钻了出来。它好奇地嗅着气味,走向倒在地上的盛邛。它很幸运,饱餐一顿的机会来了。 “咔擦咔擦——”盛邛扭了扭脖子,手一摸,摸到一根银针,针头发黑。哟嚯,还淬了毒! 盛邛听到狗叫声,抬头一看,一只流着哈喇子的野狗正瞪着凶神恶煞的眼睛,一步一步朝他奔来。冒着绿光的眼神,活像看见了肉骨头。 第86章 盛邛低头一看,此处只有他,肉骨头竟然是他自己!他立刻爬了起来,拿起火折子。可惜火折子已经灭了。 野狗已经跑到了他身旁,正直溜溜地盯着他。 盛邛捏着手里的火折子和银针,一时间不知道先把哪个丢出去比较好。想了半天,干脆全丢出去好了。 火折子和银针同时落地,野狗被吓了一跳。它小心地闻了闻地上的东西,瞬间往后退了一步。盛邛稳稳地站在那里,野狗低吠了一声,连忙跑了。 “吓死人了。”盛邛假惺惺地拍了拍小心脏,捡起散落在路边的漆木盒子。 他抖了抖衣袖,突然觉得不对劲,里面松松垮垮,失去了他习惯的玉佩的分量。卧艹,他的鸡呢?那么大一只鸡,说没就没了。那株草也不见了。 “明明就是是抢劫的,还不承认。”盛邛勾了勾指尖,手中出现了一张薄薄的黑色面皮,正是从刚才那个黑脸的脸上顺下来的。给他漆木盒子他不要,玉佩和仙草倒拿走了。 那个黑脸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脸上的伪装已经被人扯了去。也不会想到本该被他毒死的人,一点事都没有。 “不是黑脸,是个小白脸。”盛邛低低地笑道。他拿出一颗透着灵气的丹药,真正的仙草早已被他制成丹药,而被拿走的草,不过是棵普通的有剧毒的草罢了。 先前炸毁了厨房,破坏了花园,盛邛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制作丹药。 浸了墨的天越发空洞黑沉,闪电快速在云层间闪过,却没有下雨。丹药上划过一层流光溢彩,又顷刻消散。这个世界,会允许不符合世界规则的东西出现吗?没人知道。 “世子。”临近皇宫的地方,盛邛听到了矜负羽的声音。 他见盛邛迟迟没有回来,便出来找他。 “遇到什么事了?”矜负羽发现盛邛身上沾了灰,询问道。 “遇到一条野狗,一直追着我不放。”盛邛脸上的害怕看不出一点假,“大晚上的,可吓人了。” 矜负羽轻叹,早知就不让世子孤身出去了。他安抚地看了看盛邛,顺手接过漆木盒子。 “易容的工具会有什么?”盛邛好奇地朝矜负羽手里望去。只见矜负羽打开盒子,里面一半放着各种各样的面皮,另一半放着盛邛看不懂的东西,盒子角落还放着几支簪花。 面皮薄薄的,贴在脸上,和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九张面皮都是你做的?”盛邛数着盒子里的面皮,伸手拿起一张,和先前那张黑色的触感几乎一模一样。 盛邛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心摆弄盒子的矜负羽,他对今晚的事,知不知情呢? 正想着,盛邛突然感觉矜负羽往他头上插了支簪花。 “欸,你!” “暂时委屈世子了。”矜负羽决定把盛邛易容成女孩子,一个跟在公主身后的普通宫女,这样谁都不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盛邛震惊得没有说话,一时间放弃挣扎,由着矜负羽在他脸上比划。矜负羽扫过盛邛的脸,连他光滑无痕的脖子上也不忘做上伪装。 至于盛邛脖子上被银针扎过的地方早就没了痕迹。 “南关是个好地方。”矜负羽一边捣鼓一边说。 “嗯?”盛邛有一搭没一搭地合着眼皮。 矜负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夜深了,世子需要早点休息。矜负羽拿下他头上的簪花,“明日一早再给世子弄头发。” 盛邛打了个哈欠。 矜负羽收了盒子,正要走出盛邛的房间。离开前,他犹豫了一下,道,“南关有盛将军镇守,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朴素,比长安好。”好得多了。 也不知道盛邛听见了没有,矜负羽走出去关上门的时候,盛邛困得没说话。 矜负羽站在门外,屋内的灯火若影若现,屋外冷风凄凄。昨日,他被带到齐游面前。齐游看着他完好无损的样子,啧啧称奇。 齐游问他伤好得这么快的原因,他没有回答,齐游也不在意。齐游告诉他,既然他不愿加入那支小队,也不想再替他做事,他不强求。 矜负羽抚在门上,齐游明知自己背叛,却没有责罚他,还愿意放他离开。怎么可能呢? “呵!”矜负羽用手遮住脸。齐游从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除非他别有目的。 他慢慢放下手,待在风月楼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西侧的牖窗没关紧,沿着窗缝可以窥见零星挂在天上的辰星和黯淡的残月,离天亮不远了。斜躺在床榻上的“姑娘”突然惊醒,胸前两团假东西差点滑落。 盛邛摆正了位置,长舒一口气。他刚刚梦到了一场大火,漫天火光里他一个人静静地等待着死亡,外面的哭喊吵闹声被大火隔绝。直至他被大火吞噬,那些烦人的声音才彻底消失。 被火烤的滋味不好受,虽然只是梦,盛邛却觉得梦里的烧灼感很真实。 盛邛伸出指尖,上面残留着一种炙热的痛感。“你怎么了?”盛邛自问。 身体里的心剧烈跳动着,诉说万般情绪。盛邛抚过心脏的位置,‘他’不甘心,可为什么?因为那场大火吗? “叩叩——” “吱呀——” 矜负羽带着宫装长裙,第一眼看到的是盛邛微红的眼尾和汗涔涔的额头。 “世子没有睡好?”矜负羽莫名觉得世子藏着心事。 第87章 “嗯。”盛邛的说话声染上鼻音,把手碰在额前,指尖湿润,他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抱歉,有把面皮弄坏吗?” 矜负羽笑了笑,“无大碍,世子放心。” 盛邛让他进来,盯着他手里的裙子,表情有一丝皲裂。让他先适应胸前那两团东西还不够,竟然变态到让他穿这种东西。 不行!他不干! 盛邛抗拒,却无力。矜负羽说,做戏要做足。 “你别上手啊!”盛邛连连后退,“塞不下了。” 盛姣刚走到盛邛的屋前,就听到这种不可描述的声音。关键门都没关!她拿着软鞭,急得像离弦的羽箭一般冲进屋子。 “你做什么!”盛姣怒吼道。 矜负羽的背上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他愣愣地回头看公主,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公主也愣住了。矜负羽身后的确是盛邛,可盛邛却穿着一件蓝粉渐变色的宫裙,扭捏地拽着裙带,眼泪汪汪地低着头。 “阿盛?”盛姣犹豫地开口喊道,“你是不是……”想盛夫人了? “不是不是不是!”盛邛连忙摆手,他绝对不是变态! 只见“少女〞面容娇好,梳着双平髻,左右两侧头发各有一个环,环下分别缀着两朵淡粉色簪花。好看极了。 第43章 浪荡世子018 这也太可爱了。盛姣看得不由地侧过身, 再看下去就要忍俊不禁了。 矜负羽冷静地向公主殿下解释了一番这么做的理由。 盛姣轻咳一声,其实阿盛根本没必要这样。父皇早知道盛邛在她这里,而齐游, 有她在,她一定不会让他得逞。可盛邛晃着可爱的发髻,白皙的脸映着难为情的红,少年自由的灵魂如同被禁锢在长裙里,他挺胸僵着脖子,手脚无处安放地磨着裙子。让他往前迈一步,他却踉跄得如同没学会走路的小孩子。 “噗嗤——”盛姣实在没忍住。真是要命! 盛邛涨红着脸,幽怨地伸出手指在衣裙上画圈圈。 盛姣故作镇定地收敛了笑,假模假样道, “阿盛假扮成我的侍女,确实是个好主意。” 盛邛手指一顿,他怎么觉得公主殿下在唬他? “好了,阿盛跟着我走吧。”盛姣轻笑着拉起盛邛的胳膊。 灯柱环绕,灯龛里燃着长明灯,据说万古不灭。雕梁画栋的主宫殿,被几百层汉白玉石阶托起,由远及近,无处不在的龙纹爬过阶台,延伸到檐柱上。檐角的上方, 高高伫立着几方神兽石雕。 “公主殿下到!” 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一个方向上——公主殿下拖着胭脂色长裙, 裙边撒花, 裙尾绣着展翅的金凤, 秉着一副骄矜的姿态。她水光潋滟的眼眸上扬,噙着冷冰冰的笑, 却让人觉得风情万种。 她一步步迈向顶端,最终在陛下的下方稳稳落座。 “鞭子。”矜贵的公主殿下扬了扬眉。一个穿着粉蓝色宫装的小侍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公主递上一柄制作精巧的软鞭。 “嘶——”一时沉迷公主美貌的众人这才想起,玫瑰虽美,却带着锋利无比的尖刺。公主的眼睛一扫,他们便齐刷刷地移开视线。 “阿盛乖。”公主的温柔只给了她身旁的“少女”,移开视线的众人都没有看清公主浅浅如蔷薇的一笑,笑得让人骨头酥麻。 “嗯嗯。”盛邛应和着,眼睛转了一圈,警惕着周围,生怕别人发现他的异常。不然世子的名声就要被他彻底败坏了。 “姣姣来迟了。”陛下打趣道,“打扮得这么赏心悦目,莫不是有了心上人?”若是换了旁人迟到,那是不给陛下面子,必定惹怒圣颜。公主殿下却是独一份的,陛下总是纵容着她,哪怕她把天捅破了,也有陛下兜着。 “父皇您就知道笑话我。”盛姣没有反驳,反而摆出一副小女儿姿态,羞红了脸。 实则眼眸幽深一片。 “哈哈,朕的女儿长大了,”陛下抚着胡子大笑道,“做父皇的自然会满足你的愿望。只是一想到要把捧在手心的姣姣嫁出去,朕也有点舍不得啊。” “陛下,公主殿下福泽绵长,既有您疼爱,又有未来驸马宠着,岂不是两全其美?”会说话的大臣适时说道。 “也对,也对。”陛下今日格外和蔼,他笑着喝下几杯酒,“此事急不得。” 喵喵喵?盛邛听着他们的谈话,被他们的话里有话弄得脑壳疼。 盛邛的面前放着一盘公主殿下递给他的花生,他捏着花生壳,无聊地抬起头发呆。抬着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陈叙。陈叙坐在那里,不断有人走到他面前给他敬酒,他也来者不拒。陈叙和人揽着肩,说着话,看起来志得意满。 “啧,升了职,倒不收敛。”盛姣关注着“少女”的一举一动,见他看陈叙,冷冷地评论了一句。 “齐游呢?”盛邛问。 盛邛这样问,很难分清他想知道什么。 “他在陈叙斜对角,早来了,不过现在都没出现。"盛姣的脸更冷,“谁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的官先前比陈叙大点,如今陈叙升了职,他却停滞不前。两人若是生了间隙,就好玩了。”若是阿盛能够做官,哪还有他们什么事? 盛邛眨眨眼,今日的公主似乎变了,变得不再那么有负担,变得愈发洒脱恣意。 “怎么了?”盛姣倒了酒,一饮而尽。 盛邛摇了摇头。 第88章 “我想明白了,如果能护住一样在乎的东西,就足矣。相反,什么都想要,最后往往什么都得不到。”盛姣眯起眼睛。脸颊熏了醉意,眼里却一片清明。 “姣姣,在说什么?”陛下突然发问,“朕怎么觉得你一直在看陈爱卿?” 盛邛默默后退了一步。 盛姣用眼神安抚了他一下,收回视线后朝陛下说道,“父皇,陈大人年轻气盛的样子,不禁让我想起了当年骑马游街的状元郎,少年意气风发,好不潇洒。” “陈叙武功高强,年轻气盛也无妨。姣姣不是喜欢用鞭吗?正好可以让他教教你。”陛下也想起了故人,他的兄长同样武功高强。可惜不太听话。 这类人,用得好是利器,用不好则会伤了自己。但这类人同样都很单纯,捏住一点,就能把他们控制在手掌心里。他们是风筝,自己若是想做放风筝的人,就要把牵着风筝的线牢牢握住。 “陛下过誉。”陈叙不知道公主一直盯着他看的原因,却清楚今日这场宴会的目的。俗话说,朋友之妻不客气,呸,不可欺。公主殿下就算不选齐游当驸马,也不是他能消受得起的。 “陈叙你平时可不是这么谦虚的人,”陛下用手叩了下桌子,“朕以为,状元郎有很多个,陈爱卿这样的人才却很少。”更何况,他觉得,盛姣口中的状元郎,最名不副实。 陛下当然知道盛姣口中的状元郎是盛邛。可盛邛已经被他舍弃。就算他想高看一眼盛邛,也需要他争气一点。但盛邛年少成名,以前走得太过一帆风顺,遇到一点挫折,竟被打击得成如今这副模样,只敢躲在姣姣身后,没用极了。光知道舔着脸蛊惑姣姣,厚颜无耻地凭借着和姣姣幼时的情分,仗着姣姣心软,得寸进尺! 将陈叙培养得当,以后他上了战场,必能独当一面,他也不用一直受制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兄长。而盛邛,没骨气的东西,死了也是活该。什么麒麟子,全是笑话! “陛下谬赞,臣不过一个粗人,”陈叙继续推诿道,“要说谁能勉强配得上公主殿下,臣大胆谏言,齐兄再合适不过了。” 陛下微微点了点头,齐游的确不错,从样貌到品行,挑不出一点毛病。 “你和齐爱卿,倒是交情不错。”陛下突然笑了一声,戏谑道。 “臣与齐兄乃君子之交。”陈叙当场抱拳,做出要跪下的样子。如果被陛下以为他们结党营私,麻烦就大了。 陛下摆摆手,“朕知道,齐游早和朕提过此事。” “姣姣觉得呢?”陛下倏地问起了盛姣。陈叙和齐游都是不错的驸马人选之一,眼下就要看姣姣喜欢与否。 盛姣拧着眉,若有所思。 “姣姣可是没想好?”婚姻是终身大事,陛下没不打算逼着盛姣马上作出选择。但他依旧把态度做足了。 陛下说着乐呵呵地看向盛姣,眼神又分了一点给她身旁的“侍女”,“你说说,谁最适合?” 正在数盘子里有几颗花生的盛邛邛:??? “父皇!”盛姣赶紧接过了话头。 “朕知道姣姣一贯害羞。普通人家的女儿十几岁便嫁了人,朕舍不得你,才一直没给你相看驸马。”陛下长叹一声,“把你留在宫里留成了大姑娘,是朕做错了。朕做主,你大胆说,谁能被你看上,是他的福气。” 姣姣若是不愿说,让她的侍女说也无妨。这侍女和姣姣那般亲近,说不定姣姣会把心事告诉她。 “父皇,您真要给我相看驸马,也得等人齐了再说。”盛姣扫了眼空位子,不满地说道。 陛下这才想起,他们说了半天的齐游,还没来。 “有些人瞧不上女儿,不愿意来,呵!”盛姣故意这样说。 “公主殿下莫生气,臣给您带了礼物,这才来迟了。”齐游竟然出现了,出现的时机非常巧妙。 “陛下安。”齐游说完,恭敬地呈上一封信。 陛下和公主无需亲自起身,陛下身边的仆人此时却不在场。谁去拿齐游手里的信?应当是公主殿下的侍女。 公主殿下带来的八个侍女里,盛邛离得最近。 齐游的视线来来回回地往他身上粘,盛邛简直头皮发麻。他默默地迈着小碎步,低着头取过齐游手里的信。 盛姣接过信一看,冷笑,“这就是你的礼物?〞 齐游将盯着“侍女”的目光收回,恭谨地笑道,“信笺之下的东西才是臣的礼物,这封信,还望公主殿下替臣交给陛下。” 信笺之下摆着一枚莹润剔透的玉佩。 这玉佩,盛姣只在阿盛身上看到过。盛姣立刻看向齐游,可他面色如常。齐游,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陛下适时地望过来,盛姣不得不拿出玉佩。在大祁,赠人玉佩,往往表示心悦之意。这寓意,深得很。 “齐游,朕小看你了,哈哈。”姣姣越受欢迎,陛下当然越开心。 盛姣紧紧地握着玉佩,“齐大人的礼物,本公主甚是喜欢。”“甚是”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可惜,有人提前给本公主送了礼。”盛姣的眼神里充满挑衅,“比起玉佩,本宫更喜欢身上这件用金丝和绒线精心缝制而成的广袖绘凤华裙。” 齐游脸色微沉,却没有乱阵脚,他的眼快眸速垂下,“公主收下,臣便知足了。” 盛姣这么一提,陛下打量一番,觉得她身上穿着的长裙的确好看,很配她。“姣姣,是谁如此有心?”陛下竟然没发现,她还和哪家公子有如此交情。 第89章 盛姣勾起唇角:“傅大人的长子,傅予。” 盛邛听得眨了下眼睛,嗯,有点熟悉。 第44章 浪荡世子019 傅予, 陛下记得这人,此子也曾名声大噪过。只是他三年前突然出去游学,之后便销声匿迹。 “傅家长子, 可是当年第一美人的儿子?”听到这名字,有人怀念地叹道。傅予,是傅清渊的兄长,但和傅清渊一个天一个地。只是可惜,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们叹息傅予,一如叹息盛世子。这两人像短暂耀眼过的流星,星火燃尽,只剩下残石余灰。 陛下接过“侍女”递上的信笺,特地多瞧了“她”一眼。没人知道, 陛下看“她”颇受公主器重,已经在思考要不要让“她”做公主的陪嫁丫鬟了。 真·陪嫁世子的盛邛赶紧跑回公主身边。 陛下看了信,虽喜不外露,可离他最近的盛姣却知道信里写的一定是让父皇高兴的消息。 陛下满意地看向齐游,“齐爱卿的信实在是及时啊,解了朕的忧愁!” “臣不过是个送信之人。”齐游不骄不躁地行礼道。 “到底是什么信?”公主殿下低声喃喃道,早知道她刚才先把信看了。 “信里好像说了要从什么关回来之类的话。”盛邛悄悄在盛姣耳边说道。他将信递给陛下的时候,偷偷瞥了一眼。 南关!盛姣瞬间明白了,这封信是从南关寄来的,写信的人正是她的叔父, 父皇的兄长——大名鼎鼎的战神盛将军。 北方蛮敌骚动, 父皇却一直犹豫着, 不敢给镇守南关的盛将军写信。何况南关那么远, 就算从长安寄信出去,能不能寄到盛将军手里也是个未知数。 而齐游, 竟然解决了父皇的心头大患。 陛下痛快地倒了几杯酒,群臣纷纷敬酒。歌舞升平,一切都被隐藏在欢声笑语之中,群臣借着宴会勾肩搭背、饮酒作乐,好不热闹。 殊不知,此时相隔千里的北境内,一伙蛮子正举起大刀,瞬间夺取数十个平民百姓的性命。马蹄声踏过,金银财宝如数被他们抢去。从刀尖滴落的血珠滴落数十米远,才渐渐失了踪迹。 北境本就不安生,类似的抢劫事件每个月都会发生。只是,这个月,已经是第三起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皇城内依旧是一副祥和之态。 “喝酒,喝酒!” 无官无爵的世家子弟被分在离陛下很远的闲亭里,公主殿下选择夫婿,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们。他们一群酒囊饭袋之徒,安心喝酒吃饭就好,如果不识好歹地跑到前面去,那才叫丢脸。 公主殿下一直想着齐游送上去的信,心里有一种平白无故低他一头的郁闷。她喝了点酒,心中的愤恨越积越多。盛邛,不就是因为那事,被放在了天平翘起的那一端,才被父皇放弃。 “殿下,臣刚才倒酒不慎弄湿了衣袖,对宫中的路不熟悉,可否请您帮帮臣?”齐游拿着一盏酒壶,走到离他很近的盛姣面前,低声道。 “呵~”公主殿下的红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滚!” 旁人听不清他们的谈话。陈叙看见齐游如此大胆地靠近公主,不禁感叹一句“美色惑人”。连好友这样的端方君子,看到心仪之人,也做不到自持。 “殿下,恕臣唐突,臣想您只需把侍女借给臣一会儿。”齐游明确地说道。让公主的侍女带他去换衣裳,这样的请求,非常合情合理。 这家伙,找什么借口,他不会找身后的太监宫女引路,非要到她这里寻存在感? 盛姣头一抬,刚想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陛下却发话了。 不过一个侍女,也不能说明什么。盛姣冷着脸道,“翠竹,你陪齐大人去换衣服。” “公主殿下,您误会了。臣的意思是,让她和臣一道去。”齐游指了指盛姣身边的“侍女”。 盛邛吓得假胸都快跳出来了。 “不行!”盛姣捏住软鞭,想把齐游弄死的心都有了。 “姣姣。”陛下喊了一声,示意盛姣过去,有话要和她讲。 盛姣咬着牙,她从未如此被动过。 “还站着做什么?”陛下指责完愣在原地的“侍女”,朝齐游示意道,“齐爱卿今日辛苦,快去吧。”陛下想,齐游肯定是想通过姣姣的侍女来了解姣姣的喜好,何乐而不为? “父皇!”盛姣眼睁睁地看着齐游带走盛邛,急得跺了跺脚。 陛下没理解盛姣的心思,一个侍女而已,不至于这么一会儿不见就舍不得。“好了姣姣,朕知道你重感情,”陛下拍了拍盛姣的手,“齐游是君子,不会拿你那个小侍女怎么样的。” 那个小侍女虽然漂亮,却总低着头,上不了台面,齐游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姣姣莫不是吃醋了?陛下身在后宫那种争风吃醋的地方久了,不禁脑补到。 “既然你刚才提起了傅家长子,朕就说道几句。傅大人曾是朕的老师,他虽不比朕年长几岁,朕依旧敬重他。傅予是他的长子,若三年前没有离开,如今也能做上和齐游差不多的位置。”就家世而言,相比齐游,陛下承认傅家长子的身份更配得上姣姣。 盛姣没有说话,傅予和她根本没有联系,送裙子的事是她编造的。她其实连傅予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朕倒是听说傅予快回来了。”陛下见盛姣没有辩驳,继续道,“陈叙擅武,齐游擅文,傅予恰恰文武双全。傅大人教出来的人,自是好的。” 第90章 呵,那傅清渊不就是个反例?盛姣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来。 “朕记得那时他的马车一过大街,就引得女子竞相往马车上扔鲜花手帕,这在当年可是一桩美谈。哪怕和盛邛……咳,相比,也不遑多让。”陛下看了看盛姣的表情,没什么异常,才把话补全了。 要是姣姣真喜欢盛邛那类貌美的,何不给她一个更甚的?有了更喜欢的,原来的那个就会从白月光变成饭粒子。 盛姣觉得不对,她的阿盛弟弟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 “父皇,既然这样,何不等傅予回来再说。我虽然和他有来往,却并不知他如今长什么样了。”盛姣表露出对傅予的感兴趣,也不否认自己喜欢好看的,这样父皇会以为她对盛邛好,仅仅因为样貌而不是别的。 “好!”陛下非常高兴。要不是因为傅大人腿不好没来,他早可以向他打听傅予的消息了。姣姣是大祁最尊贵的公主,配得上最好的。 盛姣适时地露出一个笑,暗中却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阿盛怎么样了。 “还不知你叫什么?”齐游和盛邛一起向外走去,说话的语气称得上温柔。 盛邛怕自己一说话就露馅了,只好摇了摇头。 “她”身为宫里的侍女,就算有名字也不一定是真名。或许,“她”怕麻烦,才不愿说。齐游贴心地替“她”的沉默找了理由。 “宫里的日子自在吗?”齐游问“她”,问完自己都笑了,“是我想多了,你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不可能受欺负。” 盛邛满脸黑线,默默退开一步。齐游见“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跳开,才想起大概是他的话逾矩了。 “对不起。”齐游说着往嘴里灌了口酒。 “欸?”盛邛瞧他越喝越急,心想,怎么还喝急眼了。盛邛一直记得要带齐游去换衣服的任务,想把他拉走。完成任务他才好回到公主身边去。 齐游却不听劝,将整壶酒喝尽,冷静自持的脸上布满醺红,走路都踉踉跄跄的。 几个公子哥路过,有人嘀咕,他好像看见齐游了。另一个人揽住他的肩膀,让他别做梦了,“齐大人和我们不一样,他可是要迎娶公主,升官发财的。哈!陛下跟前的红人,怎么会来这种偏僻的角落?” “也对,齐大人靠女人上位,和我们自然不一样。” 盛邛看那些人走远了,才从另一处走出来,手里还扶着满是醉意的齐游。齐游烂醉如泥,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不会是演的吧?盛邛试着放开他的手,他直接往路边的灌木丛倒去。砰的一声,极为惨烈。 盛邛皱起眉,伸出脚尖推了推倒在地上的齐游,只听到他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 “齐大人?你还……活着吗?”盛邛掐着嗓子,用细细的声音问道。可对方半点反应也没有,盛邛龇牙,加大了脚上的力度。 “母亲。”齐游可怜地缩起身子,背后的硬树枝硌得他浑身不自在。尘土和树叶落在他身上,狼狈极了。 看起来不像演的,盛邛想,齐游实在没必要演给一个小侍女看。算了,他拉住齐游的胳膊,一把将他拉了起来。齐游虽然起了身,却仍东倒西歪地站着,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造孽!盛邛有些嫌弃地拉着齐游,暗戳戳地想,还不如这时候直接弄死齐游呢。 “母亲!”意识不清的齐游突然扯住盛邛的衣袖,死死地抱着他的手臂。 毕竟曾是多年的好友,盛邛自然知道齐游的事。比他还惨一点,齐游从小就没有母亲,小时候总幻想着自己的母亲会去寺庙,然后认出他,带他回家。如果齐游的母亲真是盛侯爷所害,他的确欠了齐游。 盛邛喟叹了一声,无奈地扛起齐游,准备找个不住人的寝宫,把他丢进去。 “想杀我,我还不计前嫌地把你送到这里。”盛邛嘟囔了一句,心想自己真是“人美心善”。下次再遇到这种机会,他一定先下手为强,弄死他。 放下齐游,盛邛拍拍手,准备走了。 “不要丢下我,母亲!”齐游闭着眼躺在床榻上,难受地手脚乱动。 无论是认人当妈还是被人当作妈,盛邛都体验过了,现在只有一个字想说——呵! 如果有旁人在这里,看到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被一个年轻公子拉拉扯扯,被当做母亲,硬不让走。一定会笑死。 第45章 浪荡世子020 齐游发出呜咽声, 不像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齐大人,反倒像个失去母亲的狗崽子。他迷糊地伸出手,试图抓住梦里的母亲。 盛邛眼看着他要抓到自己, 赶紧往后避开了一步。 咦,齐游怎么开始掉眼泪了?他眼泪刷刷地往下掉,伴随着无声的抽泣,好不可怜。盛邛一脸无语地打量着他。 “行行行,你娘在这呢,不走,不走。”盛邛咬牙切齿地答道,甚至忘了掩盖嗓音。幸亏这里只有他和齐游两个人,齐游神志不清, 不会发现他男扮女装的事。 弄了半天,终于把齐游哄骗得彻底睡过去,盛邛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悄悄离开了那座空荡荡的寝宫。 嗐,当娘真累! 盛邛走出去时,夜色已晚。他往回走,路过闲亭。闲亭里,那些世家子弟还在饮酒作乐,盛邛记得来时他们在喝酒,他回来了他们还在喝。 “李兄, 我看那些个世子, 呃~”有人衣冠不整地坐在闲亭边上, 一只手高高地举着, “皇孙啊,王爷啊, 都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没有我们过得潇洒自在。” 第91章 “那是,做官有什么好,状元郎?狗屁不是!”另一人回应道,“那个盛世子,当年多么孤高清傲,现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哈哈哈,不对,他现在,连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李兄,你贬低我们自己作甚?大官人人都能当,只是你我运气不佳。那官轮到我们做,我们可就要去最前面坐坐了。”那人站起身,醉醺醺地指着前头,笑道。 盛邛冷着脸。 他正要走,却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别说了,白日做梦就算了,现在还要闹得人尽皆知?”柳浊林低声指责道。 “你算什么?一个小小的庶子,也配和我们说话?”被称为李兄的那人嗤笑道,“哪怕原先在文县,你们柳家也攀不上我们家,何况你连嫡子都不是。今天傅家二公子没来,没跟着主子,你这条狗不自在吧。” “这里是长安!”柳浊林沉下脸,怒道。 “正因为在长安,你更算不上什么东西。”被称为李兄的人用力拍了下桌子,“你生气不就是因为我们提到盛邛了吗?你当年比文输给他,输得一塌糊涂。说实话,哪怕人家落魄了,你输给他也是事实,你永远不及他。” 人在路上走,锅从天上来。盛邛没想到听个闲话听到自己身上来了。他轻挑眉,站在角落听他们扯。 “呵,当年输给他的可不止我一人。”柳浊林一直念着他们和自己是同乡,对他们多次容忍。今日,他忍无可忍。 这几人当年在文县的家族,也不过是长安世家的分支。他们和他,是嫡子还是庶子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低人一等。如此说来,又有什么好比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对了,差点忘了我们是一道比的。当年我们竟然还有那么风光的事呢,哈哈哈。”被称为李兄的人显然醉意上了头,前后说话都有了矛盾,“盛世子,多么厉害的一个人,竟然还会和我们这种小喽啰比文!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哈。” 柳浊林黑了脸,“你们胡说什么?小心祸从口出。”他们一会儿夸耀他们自己,一会儿又如此自卑,简直可笑。 “李兄,我来说,嘿嘿,”另一人抢话道,“当时听闻盛世子不近人情,我们故意去挑衅他,谁曾想他竟然愿意和我们比试。他们都说盛世子才华横溢,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我们后来输给他,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对了,你还记得我们和你说,盛世子后来讽刺我们的那些话吗?其实全是我们编造的,什么瞧不起我们之类的,怎么可能是高高在上的盛世子说出来的?他贵人多忘事,哪还能把我们记在心上?”那人戏谑道,“谁知你那么蠢,我们说什么你都信,真可笑。” “不可能,绝对不是这样的,你们不要再说胡话了。”柳浊林颤抖着身体,不敢相信。 那人摆出一副信不信随你的态度,砸吧了一下嘴,宫里的酒比外头的好喝多了。他得多喝点,出去可喝不到这样的美酒了。 “我们想说就说,你管不着,现在连盛世子都管不着我们了,谁让他已经完了呢?”被称为李兄的人哈哈大笑。 “那曾经打压我们的人呢?他们不就是因为盛邛,才欺负我们的吗?”柳浊林揪着唯一一点希望,迫不及待地质问他们。 “噗,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和盛世子比文输了的消息,是我们故意放出去的。”那人嬉笑着回答。 柳浊林无力地晃了晃身形,差点倒下。 无聊,盛邛想。 “你,就是那个小宫女,过来。”被称为李兄的人无意中瞥见了一旁看戏的盛邛,朦胧中见“她”貌美,朝“她”不怀好意地勾了勾手指。 盛邛瞪大眼睛,出于此刻形象的考虑,才忍住没翻白眼。 李氏子迈着虚浮的步子,整个人直接往盛邛身上扑,所幸被盛邛提前躲开。 “柳浊林,帮我拦住她!”他发现柳浊林正好离小宫女很近,无耻地命令道。 “李兄,我帮你。”李氏子的同伴一把抓住盛邛的手,笑得猥琐。 本可以走结果被衣裙绊了一下的盛邛:“……” 李氏子见同伴得逞,两人一起围住盛邛,举起酒杯硬往“她”的嘴里灌。 盛邛想要挣扎,可他动作太大的话假胸就会掉。如何护住假胸的同时推开他们呢?有点麻烦。 李氏子回头,目光狠厉地看向柳浊林,“既然不听话,早点回去找你的主子好了,别在这里碍事。你应该不想让傅清渊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吧?”柳浊林在背地里,打着傅清渊的名头,可没干什么好事。 柳浊林看着两人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脸色铁青。可他终究没有制止,而是落荒而逃了。他唯一能够仰仗的只有傅清渊,绝不能让傅清渊知道那些事。这个小宫女遇到这两人,“她”只能自认倒霉。 他们待着的是一个角落,旁人见他们只是欺负一个小宫女,没人站出来指责他们。 “救命!”盛邛假意扯着嗓子喊道。 “别喊了,大家都在玩乐,声音很吵,没人听得到你的救命声,”李氏子搓搓手,和同伴一起把盛邛往更偏僻的地方拉走,“你不如省点力气,该喊的时候再喊吧。” “我是公主殿下的人,你们敢动我,殿下不会放过你们的!”盛邛眼睛眨了眨,皱起脸怒道。 “哟,连生气都这么好看,我喜欢,嘿嘿。”李氏子才不信“她”说的话。 第92章 盛邛见他们不信,冷下脸,放弃挣扎,“这里也可能被人看见,能不能再往那里一点。”守说着指了指一处更幽静的林子。 李氏子很满意小宫女的识时务,“去那里也行,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便答应你。哥哥早想和你好好玩玩了。” 叫你个头!玩你个头!盛邛一点都装不下去了,用手捂着假胸,一脚踹在了对方不可描述的地方。 他一连踹了三脚,直到对方倒地不起,痛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才停下。 “以前,经常干这种事?”盛邛恢复了正常的声音,扭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另一个人。 “你你你!”另一个人震惊地举着手指。 你什么你?盛邛直接踹在了他的小腿上,把他的腿碾在地上,直至扭曲变形。一声哀嚎从他嘴里发出。 盛邛利索地收回脚,端着一副正经“女子”的温婉模样,语气却像索命的修罗,“我不介意,和你们好好玩玩。” “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们吧。”意识到不对,他们连忙磕头求饶,涕泗横流。 盛邛甩了甩手,真是很久没这样动过气了。 “这样啊,”盛邛把声音拉长,吊得他们的心情也大起大落,“那你们好好说说,柳浊林背地里都做过哪些事?” “什么……”他们冷不丁听到盛邛的声音如玉钟相撞般悦耳,竟然是个男人的声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盛邛拿起树枝往他们身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冷漠道,“不说实话,好好奖励你们一下。” 他们都快吓死了,能怎么办?倒豆子般全交待了。 “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盛邛满意地把树枝塞进他们的手里。 “你要干什么?”他们忍不住哆嗦道。 “我保证我不会再动手。”盛邛笑了笑。 他们坐在地上,半信半疑地盯着盛邛,只见盛邛站在那里没有动静。 盛邛酝酿了一会儿,终于从眼睛里逼出一点眼泪。“她”杏眼含泪,湿润的眼眶微红,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疼。 “我都保证不动手了,你们不会是不敢吧?”盛邛朝他们招了招手。不是说他曾经讽刺、欺负、打压过他们吗?盛邛不想被冤枉,既然他们这么说,干脆把这些罪名都坐实了。 竟然敢挑衅他们,看着盛邛往外跑了两步,被他们压抑在心底的怒火顿时冒了出来。 “一个男子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扮成宫女,谁知是不是图谋不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安危。”他们立刻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拖着伤体追了出去。到大庭广众之下,量他也不敢对他们做什么。 好可怕啊~ 熟悉宫里每一条路的盛邛闲庭信步地走着,时不时往后看他们有没有跟上。 盛邛回味着不久前被灌进嘴里的酒的后劲,慢条斯理地往身上加了些许被“欺负”的痕迹。 酒醉人未醉,一看到正焦急找他的公主殿下,盛邛瞬间飙出眼泪。 第46章 浪荡世子021 “公主, 他们欺负我。”盛邛一脸委屈地躲到盛姣身边,指着后头追他的冤种,控诉道。 盛姣紧紧地护住盛邛。她的阿盛, 怎么成这样了!身上的衣裙皱巴巴的,手上、脸上全是红印子,整个人如同经历了一场磨难。 找死!盛姣转过头,她的目光如同要吃人,止不尽的怒火在她的胸中翻腾。他们怎么敢的? “公主冤枉,是他,他男扮……”他们连忙辩解道。 “闭嘴!”盛姣喝止了他们的话,眼神凌厉,“来人, 把他们压下去。” 两人没想到,公主立刻派人堵住他们的嘴,完全不听解释。连话都没说完,他们就被人当作死鱼一样地拖走了。 陛下已经回去就寝,要不是这样,盛姣也不会找到机会出来寻盛邛。她扫了眼周围看好戏的人,冷哼一声,脸上的怒火仍未消散。正准备带盛邛离开。 看这个小宫女“唯唯诺诺”的样子,众人不禁想,公主殿下如此生气多半是因为丢了面子。这个小宫女回去肯定会被公主殿下狠狠责罚。不过, 这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哦, 他们能多个谈资。 他们看着盛邛, 窃窃私语, 指指点点。盛邛不自觉放下抓着公主衣摆的手,他晃了晃脑袋, 猩红的眼几乎要撕裂一般。 保持清醒!他心想。 可盛邛仍觉得脑袋越来越晕乎。不受控制,他感觉有如实质的目光缠着他,越来越多。周围越发模糊,那些目光却越发清晰。 盛邛回头,转身,又回头,转身。他感受到他们正围着他,嬉笑,怒骂。他们究竟在骂什么?盛邛直直地往一个方向冲去。他们衣冠楚楚,他们冠冕堂皇,他们张着嘴,喋喋不休。盛邛不停地往前跑,可他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头,很痛!盛邛捂着头,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他行为不端,她放浪形骸,他自甘堕落,她低贱下作!”终于,盛邛听清了他们的话。 有一瞬间,盛邛不知道他们说的究竟是小宫女,还是废世子,抑或两者皆有。 “阿盛。”盛姣担忧地看着走路摇摇晃晃,已经失去控制的盛邛。 “呵。”呢喃声从他的嘴里溢出,似讽刺,似怅惘。他变得姿态扭曲,倏地又长叹高歌。 众人也没想到,这小宫女遇到这么点事就跟疯了似的。有人急忙喊道,“公主殿下,这种有病的女人还是不要放出来了。既然脏了就该把她丢到冷宫,省得出来污人眼睛。”冷宫里有一群疯子,每天鬼哭狼嚎,正好与她相伴。 第93章 “你们说什么,谁脏了?”盛姣瞬间气急,扬起鞭子狠狠地甩在他们脚下。有的避退不及,被抽到了脚。 “我们又没说错。公主,你再怎么得圣宠,也不能这样黑白不分,恣意妄为!”他们没能娶上公主,还要被打,这算怎么回事? “不想死就闭嘴!”公主说着又甩下一鞭。她越想越愤怒,完全忘了盛邛压根不是女子。 “为了一个小小的宫女,公主何至于此?”他们揣摩出了一点什么,却仍然想不明白。 之前他们就听到风言风语,说公主把废世子藏在寝宫里。原本以为是谣言,现在想来,公主既然能毫无理由地打人,想必也做得出那种不像话的事。盛姣虽是公主,却也是女子,女子理应讲三从四德。公主如此蛮横无理,怪不得嫁不出去,还要陛下给她办什么选夫宴。 这群人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卑贱的宫女遇到那种事,就该拿根绳子吊死,哪还有脸苟活于世。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世家大族的人,公主凭什么这么对他们? 他们人多势众,还喝了酒,胆子就大了起来。有些想法只是曾经在脑海中闪过,可如今情绪上了头,他们管不了那么多,一张嘴全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是这么想的。盛姣怒极反笑。 “嘿嘿——”盛邛突然发出一声笑,还舔了舔虎牙。 众人的视线被迫放到“她”身上,“她”不会要咬人吧? “刘氏子,三个月前强迫了两个良家妇女,玩弄过后把她们丢到窑子里。”盛邛冷冰冰地阐述道。 “你怎么……纯属污蔑!”刘家公子指着盛邛,急得跳脚。 盛邛没有理睬他,嗓音带着破碎感,低沉和轻柔混合在一起。 他继续道: “张氏二子,一年前欠了一大笔赌债,之后很快还清,那钱你们猜是从哪里来的?” “秦氏庶子,三年前撞死了一个卖菜的老翁,他儿子想告你,你干脆弄死他,以绝后患。” “杨氏子,你的官帽戴得还舒坦吗?可被你顶替了进士名额的远方表弟,前几天却无端病逝。” …… 每个人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一件件,全被他揭露了出来。 “疯了,真的疯了!”他们颤抖着手,看着盛邛的眼睛却露着凶光。他们想,这人绝对留不得了。 “阿盛,乖一点。”盛姣一边安抚着盛邛,一边派人悄悄靠近,从背后打晕了他。 公主看着昏过去的盛邛,长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抬起头,瞪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带走她的人,留下悻悻的众人。 众人愣了很久才想起,公主在场,那他们做下的事,岂不是……对了,公主执意包庇小宫女和盛世子,他们也握着公主的把柄,何况他们做下的事根本没留下证据。 虽这样想,他们仍觉得心虚。所幸在场的只有身份差不多的同龄人,他们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把今日的事说出去。 凉风习习,穿过精致的木雕屏风。安静的寝宫里一个人影也没有。齐游是被冻醒的,他坐起身,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屋子,陷入了沉思。吵闹声消失,外面的宴席早已散尽。 他记得,他让公主的侍女带路,半路却喝醉了酒。他不是那种不分场合的人,没想到今天突然做出那种不合礼仪的举动来。 “可,真的很像,很像她。”齐游忍不住地想,若是他的母亲还在,一定像那个小宫女一样心软,温柔。 当齐游走出陌生的宫殿时,脸上的柔和消失殆尽,他又变回了那个谈笑风生,步步为营的齐大人。 “大人。”看见齐游从皇宫里出来,小壹没问他为什么这么迟,只是默默地为他拉起马车帘子。 车轮滚动,小壹安静地驾着马车。半晌,他听见车里终于传来一句冷静的声音,“计划提前。” “是。”小壹听到自己恭敬的回答。 马车驶入大门,齐游一声不吭地进了屋。 “小壹,皇宫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主人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啊。”林贰拦住他,挑着眉问道。 小壹冷下脸,“不该打听的事不要乱打听。”顿了顿,他把齐游的吩咐告诉了林贰。 “行行行,知道了,”林贰敷衍地回道,“不过,怎么突然提前了?” 齐游布局多年,每一步都是按计划来的。计划提前,万一出差错,这么多年的布局就功亏一篑了。 小壹摇摇头,齐游的心思他也摸不透。他想着林贰向来没个正形,不放心地叮嘱道,“无论如何,我们照办就行。” 林贰做作地摆了摆手,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瞬间从兴奋变成了紧张。 “你做了什么?”小壹很了解他,他露出这种表情准没好事。 林贰支支吾吾地戳着手指,“不是多大的事,只不过……我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小孩,顺便带了回来。” 小壹听后立马变了脸色,他就知道让林贰不惹事是不可能的。 “在哪?”小壹生气地问道。 林贰心虚地指了指柴房的方向。 “如果被主人发现你死定了。”小壹瞪了一眼林贰,赶紧跑向柴房。 林贰以为小壹会夸自己,没想到却惹他不高兴了。他摸出怀里的草,幽幽地叹了口气,看来,昨晚他在路上用银针把盛邛毒死的事情,还是先不说了。 第94章 “滚进来。” 林贰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齐游的屋里传出一个沉闷的声音,像是发火的前兆。 林贰硬着头皮滚了进去。他敢在小壹面前嬉皮笑脸,在齐游面前却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齐游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檀香木的床,一个梨木书桌和一把木头做的椅子。 林贰一进去,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昨天晚上做了什么?”齐游坐在椅子上,低声问道。 “晚上,当然是睡觉了。”林贰理不直气不壮地回道。 齐游抬眸看了他一眼。林贰的实力在那支小队里不算差,只是他不太服管教。 善宜和尚告诉他,那支小队是父亲留给他的。可惜他的母亲出事时,小队并不在长安。这些人都是孤儿,隐藏在各个地方,直到最近,才被他全部找齐。 齐游冷静地看着前方,看得林贰心里发毛。 “那枚玉佩,我已经还给它的主人了。”齐游眯着眼说道。 林贰在身上一摸,盛邛的玉佩确实不见了。他心中迷惑极了,玉佩怎么还给盛邛,去阴曹地府还吗? “参加宴会时,我已经把玉佩还给公主了。”齐游冷冷地盯着林贰,“希望不要再有下次。” 就算是公主,也不能随便去阴曹地府瞎逛吧?林贰糊里糊涂地出了屋。 同时,小壹被叫进了屋。两人擦肩而过。 “一旦盛邛从皇宫出来,寸步不离地盯着他,你知道该怎么做。”齐游对小壹吩咐道。 前几天,受了重伤却没死,还莫名快痊愈了的矜负羽出现后,他们就知道盛邛被公主藏在了皇宫里。 齐游按了按发涨的脑袋,有些奇怪他没在皇宫见到盛邛。 “是。”小壹点点头。 第47章 浪荡世子022 小壹出去后, 迎面碰上了林贰。 “嘿嘿,我有问题想问你。”林贰搓着手指,小心地看着他。 小壹斜过脸, 完全不想理他。他没想错,齐游果然知道了,而且很生气。 林贰拦住他的去路,“你别生气,要不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小壹仍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林贰连忙从袖子里一摸,却摸了个空。他的精致黑脸·无敌帅气·专属面皮呢? “主人这次没罚你,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小壹轻飘飘地斜睨了他一眼。 天地良心,林贰没开玩笑,他真打算把易容的面皮戴给小壹看。虽然面皮是从风月楼顺来的, 但那个盒子里有很多,他偷拿一张应该不会被发现。 现在面皮丢了,他的脸面也丢了。 “哎,我还有个好东西。”林贰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棵草。 小壹用最后的耐心看了一眼,看完只留下一句,“剧毒之物,也算好东西?” 什么!林贰赶紧把草丢了。难道他被人坑了? 林贰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加快脚步追上了小壹。“主人是不是交给你什么任务了?”林贰一边跟着他一边问。 “嗯,所以你带回来的小孩,需要你亲自照顾。”小壹说着推开了卧房的门, “一个受了伤的小孩, 你把他丢在柴房, 不知道的以为你想他死。” “死不了, 那小孩命大着呢。他身上全是伤,我一靠近, 他居然还有力气咬我。要不是我跑得快,手指都要被他咬断了。”林贰抢先一步进屋,突然一愣,“什么,我照顾他,我怎么可能照顾得了小孩?” 李星华发现有人进屋,神情立刻紧绷了起来。他原先住的那片地方的乞丐,看他经常出入风月楼,以为他发达了,合起伙来毒打了他一顿,抢走了他身上仅剩不多的钱。 后来,他就被眼前这人掳到了这里。是的,“掳”。李星华觉得这两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贰发现小孩的眼神十分有趣,便玩心大起,想捉弄捉弄他。可小孩一点都不为所动。 “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无聊?”林贰失望地落座。 “名字,家里情况。”小壹不像林贰那样废话一堆,言简意赅地问道。 李星华低下头,自从盛邛从风月楼消失后,他心中越想越愧疚。如今回忆起来,跟着盛邛骗吃骗喝的日子反倒成了唯一轻松的日子。此刻,他脑海里想到的居然是盛世子,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等他被这两个人害死,盛邛会记得他这个仆从吗? 兴许不会。他这种生来就该被抛弃的人,怎么会被他记得呢?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坏人掳走他,他恐怕已经死在那个漆黑的小巷子里,被野狗吃了。 林贰发现这小孩突然不太对劲,身上死气沉沉的。他们不就是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吗?至于想死吗? 小壹制止了蠢蠢欲动的林贰,问道,“家中只有你一个人?” 李星华没有回答,林贰当作他默认了,跷着二郎腿道,“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我们这里全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既然你是新来的,不如叫你旺财吧。” 小壹翻了个白眼,他们自己取名字随便也就罢了,对小孩不能那样。 “旺财,以后就由你来照顾我,呸,我来照顾你。”林贰自作主张地说道。 他们没打算杀他。李星华抬起头,古怪地看了一眼林贰。 “我叫李星华。”李星华对小壹回道。 小壹认真点点头,“他就交给你了。” 第95章 谁交给谁?林贰还来得及问,小壹就没了影。 “执行任务不用这么着急吧?”林贰撇撇嘴,转过头,“你说是吧,旺财。” “不知道。”李星华思量着目前的状况,心不在焉地回道。 “我叫你旺财,你居然没否认。”林贰惊奇地指着他。 李星华心想,他本来就叫旺财。 “这样吧旺财,为了庆祝捡到你,下次任务我带你一起去。”林贰眼睛发亮,“放心,那一定很好玩。” 李星华还不知道,林贰所谓的很好玩的任务,是要见血的。 “呼——”盛邛突然惊醒。 “阿盛你终于醒了。”一直守着他的盛姣立刻站了起来,疲惫的双眼里闪过泪花。 盛邛一伸脑袋,上面是一层薄薄的含。夜里他被盛姣带回来,却突然发了烧。 盛姣快急坏了。 “我怎么了?”盛邛不记得醉酒后做了什么,直觉告诉他,没什么事是醉酒后的他干不出来的。 盛姣已经把那两个男人处理了,至于那些世家子弟,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这些事,公主却并不想让盛邛知道。 “阿盛喝醉了,一杯倒,就被我带回来了。”盛姣扶着盛邛下了床榻,“不要担心,昨日齐游没有发现你的身份。” 就这么简单?他没做别的事?盛邛动作一顿,公主应该不会骗他,就算骗他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麻烦公主了。对了,矜负羽在哪儿?”盛邛想了想,觉得是时候离开皇宫了。 “你虽退了烧,可身子还虚着,何必这么急着走?”公主的脸色有些苍白。关于盛侯爷,也就是盛邛他爹的事情,她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幕后之人,似乎和父皇的关系很近。 上次父皇说的话,完全不可信。父皇一直催她把盛邛送出宫,她怀疑一旦盛邛出了宫,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幕后之人就会动手。 “可上次不是说好了吗?”盛邛不解地问。 “我欠世子两条命,出了宫由我护着世子。”矜负羽不知何时出现了。在他看来,皇宫里更不安全。 矜负羽曾处在两难的境地,齐游和盛邛之中,他只能选择一人。但他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跟着心走。他替齐游做事,仅仅是因为师父。报答盛邛,是为了他自己。所以,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盛姣捏着拳头,阿盛想找到陷害盛侯爷的人,有她帮忙一定更快。可等他知道父皇也掺和了这件事,她该怎么面对阿盛。阿盛那么相信她,她却一直瞒着他。 “殿下,昨夜我做个一个梦,”盛邛垂着头,嗓子还哑着,“梦见我独自站在您的院子里。” 盛姣瞳孔骤缩,心中立刻出现了不好的预感。 “我站在院子里,在想,公主为什么不愿意帮我。后来,我想明白了,我爹的事,您知道是谁干的,但您帮不了我。”盛邛说出的话传进公主的耳里,像一道焦雷一样地炸开来。 不是的,不是的!盛姣摇头,她并不知道是谁干的,只知道父皇确实厌弃了盛侯爷,以至于看到盛侯爷“叛国的罪证”后,立刻给他定了罪。 可这些藏在背后的事,哪怕盛邛知道了,也不影响他对父皇的恨。 盛姣踉跄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盛邛离开。他终究还是知道了上辈子的事,她悲戚地捂住脸。上辈子盛邛或许就是因为发现了真相,才去找了父皇。 出宫后,矜负羽犹豫一会儿,道,“公主未必不会帮世子。”他能看出,公主对盛邛,有一种无关情爱的感情。那种感情隐含着愧疚和依赖,让人觉得没有理由,却十分深厚。矜负羽甚至觉得,只要好好利用那种感情,盛邛能借公主之手做成很多事。 “我哪里比得上陛下在公主心里的地位?”盛邛笑了笑,看似没心没肺道。 公主无辜。上辈子一直觉得欠着他,后来生了病,英年早逝。何必让公主再次卷进昔日的恩怨是非里呢? 盛邛在梦里梦到了原身上辈子的经历。原来,他不是什么气运之子,齐游才是。上辈子,原身背负骂名早早地死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给齐游垫路。 矜负羽看盛邛一直沉默,不禁思绪芜杂。 “我爹坏事做尽,可我还是得找出陷害他的人。不能什么罪都让他背。否则九泉之下他死不瞑目。”盛邛突然正经道。 他说着却开始盯着矜负羽的脸,“你不是说欠我命吗?” 矜负羽点点头,他说到做到,哪怕盛邛要他死,他也不会犹豫。 盛邛插腰,“我现在有点伤心。”虽然他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 “世子……世子莫伤心。”矜负羽瞪大了清冷的眼睛,有些无措地说道。他还以为世子想让他查出幕后之人。 “宫里的侍女姐姐,一个个心灵手巧。其中一个侍女姐姐还会做酱肘子。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盛邛悲痛欲绝地掩面叹道。 “世子……可是饿了?”矜负羽无奈地笑了笑,“世子想要什么,直说就好。” 盛邛眨眨眼,“我希望有个侍女姐姐,当然,也想吃酱肘子。” 矜负羽眉头轻轻皱起,他摸不透盛邛的心思。 “不知道,矜楼主扮成女子是什么样子?”盛邛说着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玩笑似的话钻进了矜负羽耳中。 矜负羽本该吃惊,可他当时既然已经把装着簪花的漆木盒子给盛邛看了,就该猜到有今天。他甚至有一种错觉,盛邛早就知道——他也曾男扮女装。 第96章 扮成女子的矜负羽,一颦一笑皆风情。矜负羽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都忘记上一次装扮成这样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镜子里的这张脸,和当年的第一美人有七八分相像。 “矜楼主从小学易容之术,是为了让你自己更像女子?”盛邛好奇地问道。 “世子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变态?”矜负羽轻笑了一声,压抑在心头多年的秘密轻易被人揭露,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盛邛平静地摇了摇头。 第48章 浪荡世子023 嘴里说的却是, “确实。” 听他这么说,矜负羽死死地咬着牙。这种恶心的癖好,果然被瞧不起了。 盛邛靠近矜负羽, 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易容得这么像,太变态了。” 盛邛不禁想起了自己烂到家的易容技术,羡慕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他以为矜负羽会做那些面皮已经很好了,没想到厉害到如此地步。 矜负羽震惊地回想着他的话。盛邛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扮成女子有什么问题。好像,他还有点……兴奋? “姐姐,有谁见过你的模样?”盛邛自然而然地喊出“姐姐”的称呼。 矜负羽知道他在开玩笑,可他突然体会到了公主殿下的感受。少年噙着笑,乌亮的瞳仁里只映着他一人, 让人生出一种要誓死维护这一抹单纯笑容的热切。 “嗯?”见矜负羽发愣,盛邛的眼尖蓦地拢起,颇像只在太阳底下伸懒腰的绣虎猫。 “陈叙见过一次,我爹也见过。”矜负羽提起“爹”这个字眼时,都觉得格外陌生。 “这样啊。”盛邛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像极了猫猫成功偷腥的样子。 “世子?”矜负羽没想到盛邛直接把他带到了风月楼。他把秘密藏得很好,风月楼的人都不知道他“红颜”的模样。 许是矜负羽之前对下属吩咐过,盛邛一到风月楼就被人迎进了门。盛邛笑眯眯地瞥了眼矜负羽,以后能顺理成章地在风月楼骗吃骗喝了。 风月楼的伙计没认出盛邛身边的美人是他们的楼主。如果他们知道,估计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矜负羽被人盯着很不自在, 紧紧跟在世子身边, 那些目光才被遮挡了些。 “盛世子还真是好福气, 落魄成这样了, 居然还有如此美若天仙的女子愿意跟着他。”旁观的人搂着怀里与盛邛身旁的美人相比黯然失色的小妾,酸溜溜地说道。 “我看盛世子的容貌也不比这里的女子差, 他今日莫不是来这里谋份差事的?”见盛邛没有说话,那人继续挖苦道。 盛邛停住了脚步。原身上辈子家道中落后,曾被人骗来这里,那些人表面上说会帮他,实则只是想看他笑话。他们也说了类似的话,把他和以色侍人的勾栏女子相提并论。那些话盛邛不怎么在乎,可原身那种不染世俗,心思纯净的人,听到那些话简直比割他肉还痛苦。 “怎么,难道我说错……”那人话说到一半,突然语塞。 只见盛邛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他,活像要啖他的肉。 矜负羽站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盛邛不让他插手,也只好听话地沉默着。 盛邛一步步走向那人,脸上的凶狠神情瞬间变成了粲然一笑。他低笑道,“公子会为奴家赎身吗?” 那人有一瞬间被迷住了,任由盛邛顺走了身上的银两。 “他没带钱,把他赶出去。”盛邛瞬间变脸,让人猝不及防。 等伙计把他仍出去,那人也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盛邛颠着银两,扔到伙计手里,突然感觉到脑袋斜上方投来一道冷冰冰的目光。他抬头一看,是齐游。 齐游穿着白色对襟长衫,袖口和领口处绣着黑边流云纹,挺直的腰间束着一条墨色银边锦带,发髻整齐,戴着玉冠,好一副如圭如璧的君子模样。 盛邛知道,刚才这场闹剧被齐游看在了眼里。齐游一看到盛邛抬头,立马移开了视线,仿佛他刚才只是不经意地望了望楼下。 麻烦了,被齐游发现世子在风月楼了。矜负羽紧张地拉住盛邛的手。 齐游从二楼走下来,从盛邛身边经过时,一点都没看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对方虽然没有表情,盛邛却体会出一点轻蔑来。 感受到齐游的冷漠,盛邛垮下脸,上次还亲切地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却对人家爱搭不理。男人,果然是无情的物种。 哦,串戏了。 “齐大人,”盛邛叫住了他,“好歹也曾在一间卧房里做过那种事,大人难道翻脸无情就想否认吗?” 齐游身体一僵,盛邛在胡说什么? “嘶。”看热闹的人没想到事情这么劲爆。 盛邛完全不心虚地直视齐游,他又没乱说。他和齐游本来就待在一间卧房里过,齐游还硬拉着他的手,可怜兮兮地喊他“母亲”。 “休得胡说,我们大人不是那种人!世子胡言乱语,怕是病了。”一旁的人看不下去了,他们大人向来洁身自好。盛邛家里的事根本不是大人做的,盛邛却像条疯狗一样,非要咬着大人不放。 矜负羽一看对方要动手,连忙挡在盛邛面前。 不知情的旁人看到这个画面,还以为盛邛身边的美人一看到齐游,便抛下盛邛,当场对齐大人投怀送抱了。 齐游冷冷地看了盛邛一眼,没有追究盛邛对他的污蔑,转身后径直离开了。 第97章 盛邛神色不明地笑了笑,“吃酱肘子去了。”显然,齐游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等主角双双离场后,留在一楼的人们议论纷纷。 “刚才那是齐大人吧?” “是他,齐大人果然和传闻一样,风度翩翩,年轻有为。” “听说齐大人被任命为明年科举的主考官,真后悔刚才没上去和他说几句。” “不过,盛邛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盛府没有出事前,他俩整日黏在一起,谁知道呢?” 换回男装的矜负羽坐在盛邛身旁,“世子何必为了让齐游出丑,平白污了自己的名声?” “什么名声?”盛邛嘴里吃着食物,分心地回答道。 风流韵事,传得最快。盛邛边吃边想,齐游对昔日好友因爱生恨,两人共争一女的戏码很快就能在长安传开。这种事情固然不算什么正经事,可齐游还可能娶得了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吗? 公主殿下不喜欢齐游,就能以此为借口,陛下怎么可能让一个断袖尚公主呢? 盛邛乐呵呵地放下筷子,谁让他发现齐游才是气运之子呢,忍不住想给齐游添点小麻烦。 “世子,你怎么了?”矜负羽以为盛邛在伤心。 “哦,想回盛府看看。”盛邛摸了摸脑袋,上次去盛府,还是上次。 风月楼的这条街向来热闹,喝酒的,吃饭的,听戏曲的,都有。 出了风月楼的齐游立刻去了对面的茶馆。 “大人,盛邛怎么能那么猖狂,他早就不是什么满腹才情的世子了!”齐游的人实在不理解,他们大人升官在即,盛邛又算得了什么。 盛邛虽然不算什么,可他身上仍有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所以他才让小壹盯着盛邛。齐游想。 “傅大人到了吗?”他问。 “可盛邛他,”手下虽不满,也没继续说下去,“傅大人的马车在外面,他应该已经到了。” “齐大人,父亲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傅清渊低着头,朝刚走进茶馆的齐游作揖道。他从没像今日这么守规矩过。 上次他去皇宫的事被父亲知道后,他被父亲狠狠地责骂了一顿。傅安平时从不管他,可就因为那件事,他被父亲警告不要再插手皇家的事。要不是主动请缨送父亲,他现在恐怕还被关在家里出不来。 齐游和父亲约在这里是为了讨论文章,傅清渊对此可不感兴趣。他把齐游送进去后,替他们关了门,自己则走出去透透气。 傅清渊望着对面的风月楼发呆。他和父亲一道乘马车来的路上,分明看见了盛邛。盛邛挽着一个貌美的女子,勾肩搭背,好不风流。几日没见,盛邛竟然出了宫,还变成了那副浪荡模样。傅清渊都不敢相信那是盛世子。 傅清渊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刚才没看错,因为盛邛此时正从风月楼里出来,看起来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盛邛当然是吃酱肘子吃撑了。可傅清渊不知道这件事。傅清渊突然觉得愤怒,他明明告诉过他,风月楼不是什么好地方。 “傅兄,你怎么在这里?”柳浊林好几天没看见傅清渊,偶遇他有点高兴。 傅清渊发现是柳浊林,冷淡地扫了他一眼,继续忧郁地望着盛邛离开的方向,像个怨妇。 柳浊林瞬间冷了脸,难道那两个家伙在傅清渊面前说了什么? “别在这里碍眼。”傅清渊见他迟迟不走,冷哼了一声。他今天心情不好,根本不想给柳浊林面子。再者,父亲就在茶馆里,万一被父亲看见自己一出府就迫不及待地和狐朋狗友玩,还不被骂死? 柳浊林闷不做声,默默地走了。目前他还需要傅清渊,只能忍着。等他彻底搭上了陈叙那条船,他绝不会放过傅清渊。 无意中,柳浊林看见了一个很像盛邛的背影。盛邛去的方向,是盛府!可盛府不是已经被封了吗? 从茶馆的窗向下望去,可以看到楼下熙熙攘攘的人。同样看见盛邛向盛府走去的还有齐游。当然,这也是因为盛邛根本没有遮掩自己的行踪。 “齐大人在看什么?”傅安端坐着,慢慢拿起茶杯,欣赏着面前摆着的一叠文章。 “看众生百态。”齐游道。他说着收回视线,以字自称,“子溯既然已经拜您为师,您再唤子溯为齐大人,岂不是折煞弟子了?” “哈哈,”傅安笑着指了指面前的文章,“子溯谦虚了,你这般年纪和才华,本该恣意妄为些才好。” “为子为弟者,更应恪守仁礼,尊师重道。”齐游说着替傅安添了茶。 傅安不禁感叹,他的儿子要是有齐游一半好,他也不至于担心,他百年之后傅家的祖业无人继承。他虽曾为帝师,却连两个儿子都教不好。 “子溯不及傅予兄,”齐游恭恭敬敬地说,“等他游学归来,师父就不必担忧了。” 傅安神色晦暗地放下茶杯,“那个不孝子,不提也罢。” 齐游笑了笑,没有作答。傅安兴许还没意识到,他只有两个儿子,傅清渊不成器,傅家只能让傅予继承。 第49章 浪荡世子024 “子溯不必再送了。”傅安登上马车。若是细看, 隐约能发现他走起路来略显吃力,左腿总是往后拖一点。 齐游恭敬地行了告别礼,看着傅安的马车远去, 才缓缓端正了身躯。他脸上倏地浮现出一点冷不丁的笑意。尊师重道,傅安配吗? 第98章 当今圣上只有守成之能,若不是背后有人指点,如何能在众多皇子里脱颖而出,登上现在的位置?傅家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从先帝的父辈那一代开始就鼎盛的傅家早已和皇权深深绑定在了一起。 “傅家该挪挪位置了。”齐游漫不经心地想。 落叶如同被散落的忧愁,纷纷扬扬地飘在地上。齐游的脑海里不禁忆起了收养他的善宜师父。善宜师父教他认字,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教他向善。他愿意听善宜师父的话,因为他知道那是为他好。可无论他有多努力, 也找不到所谓的善在何处。因为他心里的恨太多了,多得装不下一丁点的善。 寺庙里鲜有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孩子,善宜师父常常担心他会因此变得孤单,得知他与世子结交时,很是为他开心。他不敢说,他故意和盛邛做朋友,仅仅为了利。 如今,隐藏在心底的一切,他都没办法向善宜师父坦白,因为善宜师父已经故去了。善宜师父无病无痛, 却莫名死在了禅房里, 被誉为“慧眼神通”的两只眼睛空洞洞的——琉璃般的眼睛, 竟被人活活挖了去。 年纪尚小的齐游目睹了这一幕, 他苦苦追查,发誓一定要找出害死善宜师父的凶手。可当他知道善宜师父的死牵扯到诸多世家势力, 知道傅安为主谋时,他没办法当场为善宜师父报仇。一如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被他们那些人迫害以至于妻离子散时,一样的无力。 他也知道,从前的盛世子光明磊落,心底有他没有的善。正是因为这样,当他发现盛邛的父亲盛侯爷是亲手杀死自己母亲的凶手时,愤恨迁怒之余,压在他心底的那块名为愧疚的石头终于被抬走了。 当时的他松了一口气,心想,“世上根本没有单纯的善,有的只是恶和伪装成善的恶。”唯一例外的善宜师父,也早早地死了。善终究会被恶吞噬。 在他还没来得及动手,盛侯爷就死了,盛夫人疯了时,他忍不住充满恶意地想,曾经爹娘都在,受他羡慕的盛世子终于落到和他一样的境地。 冷风打在他的身上,把他拉回了现实。 齐游突然迫切地想要知道,盛邛回去到底要做什么。等他这种热切的心情渐渐压下来后,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不该有这种想法,眼下他应该做正事。是善是恶,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何必再去试探。 “阿嚏~”此时已经潜入盛府的盛邛突然打了个喷嚏,停下来自言自语,“谁这么想念我?” 不是想念,多半是骂,矜负羽摸了摸鼻子,没忍心说实话。 一眼望去,盛邛发现盛府愈发荒凉,无人打扫,墙角都已经结上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盛邛记得那是“他”唯一一次偷懒,躲到墙角不愿念书,被盛侯爷找了好久。盛侯爷找到他时,冷冰冰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天他被抽了二十下藤条,身上全是伤,还被罚站在墙角整整一天。后来,他再也没在读书上偷过懒。 盛邛走过长满杂草的石板路,想着原身半世荣耀、半世荒唐的一生,虽说那一生还不到二十年。旁人自然不知道,因为一句“盛家麒麟子”,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而一切繁华,都因为盛侯爷的通敌罪名,消失殆尽。 想必有着上一世记忆的公主殿下也不知道,入宫找陛下要个说法的盛世子早就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盛侯爷曾在醉酒时喃喃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句看似向君表忠心的话终究成了他的下场。 所以发现盛家败落为陛下之意后,盛世子只想到陛下面前求个明白。 可他终究还是有一丝丝不甘心。他想好了,陛下不是说他们家通敌叛国吗?那他不如把罪名做实了。如果他没有活着走出皇宫,长安的种种情况将以密件的形式送到北方蛮敌手中。 绝望带走了他的理智。可若是他知晓自己因为一场阴谋被人烧死在大火里,导致密件被送出,国险些被破,也会后悔吧。 “世子,你没事吧?”矜负羽亲眼见到整日笑着的盛邛从眼角重重地落下一滴泪,砸在石板上。 原身最后的情绪罢了。“没事,只是看到碎渣有点后悔,当时砸什么瓶子?好歹还能卖几个钱。”盛邛镇定地指着地上的瓷片。 矜负羽没有戳穿他,蹲下身扫了眼陶瓷碎片。这里很久没来过人了,自然不会有人扫掉这些不值钱的垃圾。 矜负羽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迅速朝屋内尚存的一人高的瓶子看去,“世子不觉得奇怪吗,这里好歹是个侯府,盛侯爷为什么要把这么多没用的瓶子放在这里?” 盛邛一想,觉得很有道理,立刻往瓶子的里面望去。 “什么都没有。”盛邛看过每一个瓶子,却失望了。难道真是他们想多了? “瓶子……瓶子还有什么地方能藏东西?”盛邛思索着。突然,他灵光一闪,踱步回了方才经过的石板路。 石板路生着杂草的缝隙里,斜落着一块周边凸起的陶瓷片,整体却相对平整。 “世子,我来。”矜负羽拦住盛邛伸出的手,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块碎瓷片,这好像是块瓶底的碎片。 “反面有字。”盛邛兴奋地舔了舔虎牙。 虽然缺了一点,他们还是能看出这是个“麒麟”的“麒”字。 “或许再找找,还能找出个麟字。”盛邛一看是这个字,顿时少了大半兴趣。 第99章 呵,“麒麟子”这种话听多了,竟有人信以为真。 矜负羽继而找出了其他碎瓷片,拼凑出一个几乎完整的瓶底,能够大致看出上面刻着的一行小字——麒麟现,帝王出。 他爹,似乎真的挺有野心?盛邛撇撇嘴,没有发表心里的想法。 矜负羽却隐约想起这句话的出处,来自善宜住持之口。善宜住持的慧眼得以窥见命理,他的话,应当做不了假。 丧失兴趣的盛邛回到屋里,推倒了其他瓷瓶,如果瓶子底下全是这种话,尽早毁了最好。 一人高的瓶子如数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噼里啪啦。 瓶子里却蹦出两块厚厚的纸片,多半是因为瓶子里原本有机关,瓶子碎了,纸却意外掉了出来。 盛邛和矜负羽对视一眼,分别打开了一个叠起的纸块。泛黄的纸条被展开,散发出淡淡的熏香。 盛邛手上的那张写着“紫微垣动” ,而矜负羽手上的那张写着“汲汲于生”。纸条上的字筋骨内敛,盛邛越看越眼熟。 “是批命,而且是两个人的批命。”矜负羽笃定地说,他爹曾让善宜住持为他和弟弟批命格,只是善宜住持并没有同意。佛家人讲究一个缘字,善宜说他们无缘。 这里,善宜却一下子写下两张批命,其中一张的命格极好,意思是有王侯将相之命,而另一张的命格看起来十分普通,差不多就是每日为生计奔波的意思。 “批命?”盛邛不由抚了抚手指,终于从遥远的修仙生涯里想起了与之类似的技能。这么说来,他应该、大概也会批命。 盛邛难得认真地打量着纸上的字。 “这会是谁的批命?”矜负羽蹙起了眉。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盛邛,但哪一张是盛邛的呢? “子孙不得为官”的圣旨犹在耳边,第一张的命格显然对不上,难道是第二张?矜负羽尝试把“汲汲于生”四个字安在盛邛身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个命格不该放在他身上。 盛邛想得更简单,他每天混吃混喝,哪里用得上“汲汲于生”这么辛苦的词? “世子,我们回去再想。”矜负羽听到了脚步声。 话音刚落,房梁咔擦一声折了大半,火焰如同隐藏在深渊里的恶鬼,突然从四面八方窜出来,像要直接把人拽进它们的身躯。 这是有人提前布置好的。 盛邛记得他临时起意才来的盛府,竟让他碰上这种事。上辈子公主寝宫的那场大火,也是从房梁开始烧的,正是听到房梁断掉和公主惊呼的声音,原身才冲进去救了公主。 温度越来越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世子快走!”矜负羽又惊又急的声音随着热浪传进盛邛的耳中。他一面拽着盛邛的手,一面往门口跑。 矜负羽撞在门上,门却没有被撞开。显然纵火的人计划周全。火势愈演愈烈,这样下去,人会被活活烧死。 难道他们今日真要葬身于此了吗? “你别这么看我,”盛邛被矜负羽的目光看得心里不忍,往地上指了指,“底下有密道,通到后院,出了后院,就能出去了。”虽然他也不能保证后院没人埋伏。 出去再说,矜负羽立刻顺着盛邛的指示打开密道。他先下去看了看情况,发现安全后立刻回头想把盛邛接下去。 他看到的最后一幕却是盛邛把密道的入口给关上了。盛邛还没有下来,他想干什么! “忘了和你说,密道一次只能过一个人,否则会塌。”盛邛的声音透过厚实的地板传了下去。 也就是说,只有他完全出去了,盛邛才能下密道。可他下来前,火势已经蔓延到了他们脚边。他来不及多想,疯了似地往前钻去。 第50章 浪荡世子025 独自待在火场里的盛邛安静地坐在地上, 火焰虽然已经吞噬到他的脚踝边,却迟迟没有沾上他。 这么好的一个天然气运场 ,正好适合需要耗费大量“火”运才行得通的判命卦施展。 盛邛开始低低地吟唱, 摊开手心,左右手各放着一张纸条。随着喷涌而来的热浪,写着命格的纸条悉数落入火里,顷刻化为灰烬。 “紫微垣动,然半道而亡。” “汲汲于生,望位极人臣。” 金色的字浮现在一左一右。 原先的批命,未算尽,恐怕也算不尽。对善宜来说,窥见半点先机, 已经是极致了。 盛邛却可以,被他补充完整的判命卦道尽了两个批命的后半段。 “紫薇垣动,然半道而亡”的金色隶文陡然发生异动,迅速飞向已经站起身的盛邛。小字在盛邛周围欢快地转了一圈,尔后贴在他的肌肤上,渐渐消失。 “汲汲于生,望位极人臣”的小字则停在他的正前方,微微颤动着。盛邛莫名从抖动的小字上看出一种“你配不上我”的高傲。 盛邛脚步一动,小字立刻飞入滚烫的火焰中,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 盛邛抽了抽嘴, 他是那种会硬抢别人命格的人吗?哼, 不就是位极人臣吗! 火势逐渐从主宅蔓延到偏宅, 肆无忌惮地烧着这个经历过喧嚣和冷寂的府邸。矜负羽在狭窄的密道里跑了很久, 终于感觉到了一点亮光,他猛地向上一跃, 只觉得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钻进肺里。 湿透的碎发贴在他的额前,看起来很是狼狈。他顾不上大口喘气,急忙回头,因为盛邛还在里面。 第100章 “不对,他要怎么知道我已经出来了?”矜负羽拧着眉,突然意识到那很可能是个谎言。 他惊恐地看着开始坍塌的密道出口,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接连不断的重物落地声几乎在一瞬间响起。他快跑了几步冲向已经浓烟滚滚的宅子。 来不及了!矜负羽剔透的眼睛里映出整座宅子轰然倒塌的画面。他跌落在地,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已经湿润一片。 “咳咳咳——”盛邛捂着口鼻,眯着眼从浓烟里跑了出来。本来还想来个帅气离场的,结果不小心走错了方向。那什么,一点小失误,问题不大。 “世子,你没事!”矜负羽一下子冲到了盛邛面前,死死抓着他的手,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啧,这不是常规操作吗?盛邛默默扯开了矜负羽的手,天呐,幸亏没走密道,瞧瞧矜负羽这发型,都成什么样了! 矜负羽在一瞬间经历了大悲大喜,又见盛邛没有和他说话,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都是他的错,要是他能提前发现盛邛的想法,坚决让盛邛先走,活或者警惕些提前发现别人的阴谋,盛邛就不会险些葬身火海。 盛邛不知道矜负羽的内心活动,但他似哭非哭的表情让他心里狠狠抽了一下。 谁让他一向心软呢。 “大丈夫……那啥的,别哭。”盛邛本来想引经据典一下,结果愣是忘记了下面的话。他冷着脸,假装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 矜负羽没听清盛邛中间说了什么,但也他大致知道盛邛在安慰他。莫名地,他觉得盛邛说这话的语气很像他的师父。师父第一次教他练武时,他不小心把手弄破了,四岁的他还没来得及哭,师父就认真地告诉他“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好了好了,我们快走吧。”盛邛急忙催促道,再闲聊下去,他们就等着天黑在身后那堆废墟里过夜吧。 矜负羽点点头,万一纵火的人留有后手就麻烦了。 后院通往外面街道的门并没有被动过手脚,但他俩仍翻墙出去了。盛邛顺利出去后偷偷瞄了眼那扇门外,果然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远处闻声而来的兵官。 溜了溜了。 殊不知,他们悄悄离开后,人群里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柳浊林一开始就跟着盛邛他们过来,幸运地看到了一出好戏。盛邛在被封的盛府待了这么久,刚才里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现在又起了大火,怎么也不可能是巧合。 “吁——”驷马齐驱的马车停下的声音引起了柳浊林的注意,他不由地望去。富丽堂皇的马车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们看见柔软的丝质车帘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更往里面探去,那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是齐大人!”百姓兴奋地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齐游带着官方的语气淡淡问道。 “齐大人,里面着了大火,烧了好久,”不同于齐游的平静,百姓们七嘴八舌地抢答道,“幸亏里面没人,大家都没受伤。” “嗯,你们离得远些,浓烟对人有害。”齐游看了眼救火的兵官,并不因为着火的是盛府而有多余的情绪。 “齐大人,您也和我们一起躲远点。”百姓们关心地说道,望向齐游的眼神像极了狂热粉丝。 柳浊林知道齐游出身草根,就连他和齐游一比,家世都能高出不少。他原本看不得齐游。但现在看来,这位寒门贵子似乎深得民心。 “齐大人,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柳浊林熟稔地上前寒暄。 只是齐游不知道他是谁。柳浊林按下心里的不屑和嫉妒,“在下是文县柳家人,曾和陈叙陈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齐游意兴阑珊地放下了帘子,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这位公子,我们大人只是路过,眼下还有要事要办。”赶车的手下意有所指。 柳浊林记得齐游和陈叙私底下关系很好,谁知他这么说,对方根本不买账。“等等,齐大人,您难道不想知道纵火的人是谁吗?”见齐游要走,他忍不住喊出了口。 马车没有动,柳浊林明白有戏,继续道,“我之前亲眼看到盛邛和风月楼的矜楼主进了盛府。” 齐游没有做声,冷静地坐着。被他派去盯着盛邛的小壹早把此事告诉他了。 “我可以作证,纵火之人是盛邛。”柳浊林在赌,赌陈叙非常讨厌盛邛,与盛邛掰了的齐游也许一样。 柳浊林等了很久,久到兵官已经把大火灭了一半,才听到齐游的声音,“你可知做假证,你买来的从七品官职可保不了你?” “本就是真的,盛邛纵火的目的是为了销毁证据。”柳浊林一咬牙,从怀中摸出几块碎瓷片。 他悄悄跟着盛邛,直到盛邛进屋,他才进了府中,在路上捡起几块带着字的碎瓷片。后来屋里突然开始起火,他被吓了一跳,连忙绕路从府中跑了出来。 麒麟现,帝王出。齐游抚过上面的字,轻笑了一声,“会有人来查今日起火的事,我想你能说到做到。过几日去找陈叙,他说过你是个可造之材。” “多谢大人提拔。”柳浊林压低声音,仍掩盖不住喜悦。或许陈叙说得没错,跟着傅清渊的做法非常愚蠢,当初若是找对靠山,他现在就不是这么低微的身份了。 手下及时发动马车,朝远处奔去。 “大人,事成之后需不需要堵住柳浊林的嘴?”手下一边赶着车一边问。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柳浊林似乎知道得太多了。 第101章 “用不着,把他作证的事泄露给公主殿下,足够了。”齐游勾起嘴角。他们都觉得他迫不及待地想让盛邛死,连柳浊林这种人也这么想。可父亲还没有回长安,他又怎么可能让盛邛轻易地死了呢? “阿嚏——”回到风月楼的盛邛揉了揉鼻子,这回又是谁在想他? “世子,你觉得今日的事毁是谁做的?”矜负羽接过盛邛手里净脸的毛巾。 “最看我不顺眼的只有齐游。”盛邛说着玩起了手里的毛笔,“但放火肯定不是他放的。”要真是齐游做的,就不是放个火那么简单了。 “这事,是陛下做的。”盛邛扬起眉梢,仿佛说的不是关于自身安全的大事。 “陛下?” “不信?”盛邛笑笑,自他出宫,陛下就派了人跟着他。只怕是宫里有公主盯着不好下手,一出宫就迫不及待对他动手了。 我们的陛下,到底在怕什么呢? “世子,一直有人跟着我们!”矜负羽恍然大悟,只是对方的武功在他之前。只在起火的时候,他才察觉到了对方泄露的气息。 武功稀烂但对气息有着极强觉察力的盛邛当然知道,他还知道,跟着他的除了陛下的人,还有齐游的人。让盛邛气愤的是,即使齐游再怎么看不起他,也不能只派一个人啊!!! “竟然被发现了。”小壹默默离开了一段距离,生硬的脸上露出犹豫。他想,如果不是之前出现了另一批人,他应该不会被发现。那批人的目的是为了让盛邛死在火里,而他的目的只是为了监视他。 “你想多了,陛下的人已经走了。”盛邛在纸上随意地写了几个字。 “没被发现吗?”小壹又回到了原来监视他的位置藏着。 盛邛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翻起原身上辈子的回忆,盛邛终于想起“他”去向陛下讨说法时,陛下不见他的理由是正在接见另一个人。先帝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能让陛下接见的只有一个人,陛下的老师——傅安。 盛邛提起笔,写下这两个字。 “善宜师父,就是他派人杀害的。”矜负羽忽地想起了这事。可能是因为受到先前瓷片上的句子和两个批命的影响,矜负羽看着盛邛写的名字,自然地想到善宜和傅安之间的关联。 这事,矜负羽还是从齐游那里得知的。 “这样啊。”盛邛知道善宜早去世了,却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原身他爹杀了齐游之母,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傅安杀了抚养齐游的善宜,却活得好好的。这显然不是齐游的风格! 第51章 浪荡世子026 齐府。 “奇怪, 小壹怎么还没回来,做个任务需要这么久吗?”林贰从外面溜达回来,发现小壹不在府里。 被他带在身边的李星华默默低着头。 “旺财, 我都带你去那种地方了,你怎么还不开心?”林贰拍了拍李星华支楞起几根呆毛的脑袋。 明明只有他自己开心了,李星华默默地想着。 “完了,我突然想起小壹好像警告过我,不让我带你去那种地方。”幸亏小壹不在,林贰顿时松了口气,“旺财,你千万不要和他说我带你去了风月楼。”不然被小壹知道,他死定了。 李星华沉默着正思考着一个问题。林贰在风月楼里来去自如, 夸张一点说,就如同回自己家一样。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行不行啊,旺财?”林贰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嘀咕道,“本想再顺张面皮的,结果死活没找到,真让人心烦,只好拿点银子消消气了。” “旺财,我分你一点银子,你别告诉小壹。”林贰拿出一两银子, 不舍地摸了摸, 又放了回去, “我先替你保管着。” 李星华却一直盯着林贰的手。 林贰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明明对方只是个小孩。 “林贰,进来。”齐游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 冷声道。 “是。”林贰想,多半是有任务交给他。从前让他觉得无比可怕的声音现在仿佛仙乐,把他从尴尬的境地解救出去。 房门紧紧闭上,没人在意李星华。李星华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从粗麻衣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俨然是那个钱袋子。 偷盗是李星华的看家本事,加上林贰对他几乎没有戒备,又急着跟随齐游进屋。林贰完全没想到还没捂热的钱袋子就这样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了。 钱袋子上的花纹十分特别,李星华虽然不知道其中用了什么绣法,却认出这是矜负羽让他从傅清渊身上偷走的钱袋子。钱袋子正好是林贰从风月楼顺出来的,这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李星华不禁颤了颤瘦小的身体,林贰顺走钱袋子之举是否有心,他无从得知。但就他这几天的观察来说,府里的人都很奇怪,要么神出鬼没,要么凶神恶煞,就连吊儿郎当的林贰,也不太好惹。 他很害怕,他只是一个小乞丐,却被迫卷进了这场未知的纷争里。 他死死地拽着手里的钱袋子,这一切就是从这个钱袋子开始的。如果他没有被威胁去偷钱袋子,或许还和往常一样,偷到东西吃一顿,偷不到就饿几顿。 他该后悔吗?可如果他没有参与进来,也可能早就饿死了。 带着对未来的迷惘和害怕,他渐渐睡了过去。 是夜,月色如水。 第102章 李星华突然被人从梦中弄醒。他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只见林贰把脸凑到他面前。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抖,难道被发现了?钱袋子就藏在他身上,只要林贰一搜就能发现端倪。 “旺财,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好玩的任务吗?”林贰笑着说。 李星华并不想去,可林贰直接捂上他的嘴,拎起他往外跑,准确来说是飞。林贰运行起轻功,带着个小孩,飞檐走壁。 李星华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一个漆黑的小巷子里了。林贰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安静地待在这里,不要发出声音。 林贰戴上黑色的面罩,月光之下,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个人。林贰周身的气度在戴上面罩的那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冷冰冰的,如同黑暗里伺机而动的毒蛇。 李星华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面前这人是个残忍的杀手,而非平时那个喜欢开玩笑的傻缺。 林贰斜睨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哪怕他已经离开,李星华仍沉浸在那个可怖的眼神里,颤颤发抖。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李星华什么也看不清,他只能用耳朵去分辨外面的动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沉闷的声音,然后是布料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时有时无,如同抓心挠肺那样。 声音越来越近,直觉告诉李星华,林贰回来了。因为他还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跑什么?”林贰蹲下身,摸上了虽伏倒在地仍试图逃跑的人的脖子。 一刀,鲜血飞溅。侍从打扮的人当场毙命。 林贰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中的刀,轻笑,“一个侍从,丢下主子就跑,真是主仆情深。幸亏老子心善,送你和你的主子一道赴黄泉。” 林贰熟练地摸了摸侍从的衣服,搜刮出了不少好东西,顿时眼睛一亮。 剧烈的喘息声打断了林贰,林贰这才想起他还带了旺财,一起观摩这场好戏。 “走了,旺财。”林贰面色如常地带着李星华走出巷子,仿佛刚才那个手起刀落的人不是他一样。 李星华惴惴不安地任由林贰拉着他的手。那个看起来肥头大耳的侍从就这么死了?他几乎以为这只是一场噩梦。 走着走着,他差点摔了一跤。 “小心点,旺财,别踩到他了。”林贰笑眯眯地提醒道。 他?李星华借着月光低头望去,地上横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人。怎么会有人躺在巷子里?联想到刚才听到的声音,李星华惊恐地退后了一步,这人应该已经死了。他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恶心的味道涌到了喉咙里。 “怕什么?他中了我的毒针,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化成水。”林贰想着,一般人他还舍不得用银针呢。譬如小巷子里弃主而逃的侍从,只配被他一刀宰了。 林贰惋惜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尸体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虽是世家公子却过得连侍从都不如,怪可怜的。可惜,谁让他摊上了个缺德的爹呢? 地上死了的正是傅家长子——傅予。 “混得比盛邛还惨的,也是头一个。”林贰龇了龇牙,想起盛邛就来气,死都死了还坑了他一把。不像这傅予,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上西天了。 李星华惊得连心底的害怕都忘记了。林贰为什么提起了盛世子?难道他把盛世子也杀了? “还想继续留下观摩?”林贰急着回去睡觉,故意道。 李星华捏紧了手,摇摇头。他不敢问,什么都不敢问。 林贰拎着李星华,像拎小鸡崽一样,原路返回。 偏僻的小巷子里死了两个人,一主一仆,恐怕只有到天亮,才会被人发现。不过即使被人发现,也只剩下一具尸体了。 一夜过去。 “啊!死人了!!!” 一大早总衙门就接到报案,报案的人说在傅家郊外的一处宅子外发现了一具尸体。昨日盛府纵火之事他们都还没查清楚,又来了件更棘手的事。 如果只是普通的案子还好,可这两件事,牵涉到世家,势必有人插手,他们查清或者查不清,都吃力不讨好。 总衙门好不容易送走了傅府的人,让他们把尸体带回去,又迎来了公主殿下。 他们不禁擦了擦头上的汗。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公主殿下很好说话。 公主殿下让他们无需担心,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找她。瞌睡送上枕头似的,他们正好受到傅家和其他世家的压力,为此惶恐不安。 如今有了公主殿下的话做保证,他们有了后台,瞬间有了底气。 “公主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相比于傅府的强势,他们深以为公主殿下实在太好了。 当他们接过公主递给他们的证据时,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只以为公主在帮他们。 等公主离开后,他们才发现在那一叠证据中,竟有几张是关于柳家庶子柳浊林做下的违背律法的勾当。 柳浊林,不就是那个盛府纵火案的证人吗?咳咳,一个庶子而已。他们觉得问题不大。可继续翻下去,他们发现远不止如此,长安大大小小的世家,几乎都纸上有名。总衙门的人当然知道这些世家子弟背地里干的这些勾当,但只要没被摆在明面上,他们权当不知道。 到了现在,他们不禁发出一声哀嚎,终于意识到轻信公主殿下是多少愚蠢的一件事。这下好了,他们估计要把京城的世家大族都得罪个遍了。 第103章 “我们只是公事公办,再不济我们就说这些证据是公主殿下给我们的。”他们急中生智地想。 走出总衙门的盛姣难得露出一个笑脸。柳浊林竟然妄想做假证,他的两个同乡连几岁尿床的事情都交待了,自然把柳浊林做的腌臜事也说了。 “殿下,陛下如果知道……”翠竹担忧地说道,公主平时恣意妄为,却总有个度,还从没做出过这种事。 “翠竹,你觉得父皇真的宠爱我吗?”盛姣淡淡地问翠竹,神情中再没了往日的张扬。 翠竹下意识地点头,她还没见过陛下对谁比对公主殿下还好过。 盛姣内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讽刺,盛府的大火就是父皇派人放的,像极了前世那场大火。在她的寝宫里纵火,天底下有谁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呢?或许父皇不知道她当时还在里面,或许知道。不过她已经没办法找到答案,这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很多事情和上辈子不一样,唯独大火的浓烟依旧飘过长安。她想去见见阿盛,终究还是不敢。她到如今才发现,阿盛可怜,她又何尝不可悲? “该去傅府看看了。”公主摩挲着耳边的坠子,毕竟傅府出了事,她的母妃也姓傅,她总要去探望一下,不是吗? 傅府急着把侍从的尸体领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死了什么重要的人呢。这背后究竟藏了什么?她得去看看。 第52章 浪荡世子027 傅府内院的白色丧幡死气沉沉地垂着, 一口棺木放在正中央。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简单搭建的灵堂里没有一个人吊唁,棺木里也空空荡荡。 “父亲, 为什么不让总衙门查清楚?”傅清渊眼睁睁地看着下人把死去的侍从尸体搬走,十分不理解。 这侍从分明是他兄长傅予的人,兄长的侍从为什么会死在他们家郊外的宅子附近,那兄长呢?兄长明明在外游学,难道已经回来了?诸多疑问在傅清渊心里产生,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哥已经死了。”傅安望着空棺木,看透了他的疑惑,平静地阐述道。 傅清渊没发现,傅安望着棺木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厌恶。他瞪大眼睛, 不敢置信,“死了!怎么可能?兄长怎么会死?” 傅清渊对于傅予这个兄长没有太多印象,他们虽然是兄弟,却同父异母。而且两人的爱好没有任何交集,根本玩不到一块去。再加上傅予性情冷漠,常常带着面具示人,饶是他有心也不敢接近他。 就算这样,傅清渊听到傅予的死讯时仍然愣了一下,哀伤瞬间涌上他的心头。傅予毕竟是他唯一的兄弟。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傅予母亲尚在人世, 那是个美到极致的女人, 只是眼底的忧愁让她看起来失了很多生气。她很快逝去, 从那以后, 傅予再也没和他说过什么话。 “父亲,您没找到兄长的尸体, 对吗?”傅清渊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没有尸体,怎么断定傅予一定死了呢? 傅安沉下脸,丢给他一个钱袋子。 这不是他被偷走的钱袋子吗?傅清渊下意识地看向父亲。 “这是在尸体不远处发现的。”傅安怒摔茶杯,杯子碎了满地。 傅清渊被吓得一激灵,不是他,他怎么可能杀人?“父亲,您听我解释,这个钱袋……”傅清渊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他的钱袋子早被李星华偷走了。李星华是风月楼的人,还和盛邛有关系。不行,越解释越乱,这些事他不能说。 “……钱袋子我很早就丢了。”傅清渊支支吾吾地说。 “前几日我得到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傅予准备启程归家,算算日子确实该到了。”傅安眯起眼,神色不明。 他的小儿子觊觎长子的继承权,趁长子归家之际,杀人灭口,似乎很说得通。但傅安了解傅清渊,脑子笨,纵使有心,也根本算计不到那种事。昨日他还是和自己一道回来的。 现场的物证,一定是陷害。 他的人还在小巷子外发现了化尸水的痕迹,傅予多半已经尸骨无存。思及此,傅安眼底并没有多少伤感,只是很愤怒。 他们杀了傅予,试图陷害傅清渊,不就是想毁掉他的两个儿子吗?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傅家和他。傅安冷笑着,到底是谁如此大费周章地报复傅家,答案显而易见。 近段日子毁在他手上的,只有盛侯爷那一家子。傅清渊不说实话,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盛家落败全是因为他递上了所谓的通敌证据,盛邛必然是发现了此事,才故意接近傅清渊,又蛊惑公主。 可惜,以盛邛的那点手段,想对付他还嫩着点。傅安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当今陛下仍不够狠,刀钝了应该立马丢掉才对。陛下犯了个大错,没有斩草除根。 “盛邛,他活不了多久了。”傅安冷笑道。说起来,傅安最讨厌的就是曾经冠在盛邛头上的“麒麟子”称号。 “盛邛和兄长无冤无仇,怎么会……”傅清渊觉得他爹在骗他,这件事肯定和风月楼有关,或者说和风月楼背后之人有关。虽说他昨天还看到盛世子搂着美人进了风月楼,但他很了解盛邛,别人说什么盛邛都相信,所以盛邛肯定是被骗的。 傅清渊不知道,这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刻。 “是不是他已经不重要了,”傅安严肃地看向他,“既然你哥死了,你也该收收心,否则傅家的担子以后谁背负?” 第104章 “啪啪啪——”盛姣鼓了鼓掌,堂而皇之地闯进了傅家内院。 围着她的傅家下人无可奈何,毕竟是公主殿下,他们不敢拦。 “公主殿下有何事?非要在这个时候探望老臣。”傅安不慌不忙地问道。 “本公主听说傅予死了,特地来见他最后一面。”盛姣自然知道傅予的尸骨没找到,她是故意的。说着她扫了眼周围的白布,“看来是真的。” “兄长的尸骨已经没了。”傅清渊听说了上次宴会的事,真以为公主殿下对兄长有情,立刻把他爹跟他说的告诉了盛姣。 “那还真是可惜。”盛姣皮笑肉不笑地站着,似乎并不准备离开。 “公主殿下,老臣痛失一子,实在没法好好招待公主您。”傅安作势要送客。 “哦?本公主怎么觉得傅大人并不是很难过?”盛姣忽地冷下了脸,“还有,你说谁活不了多久了?” 傅安怒了,“老臣好歹是陛下的老师,陛下都不曾这样指责过老臣,公主殿下如此唐突,擅闯灵堂,不怕陛下怪罪吗?” 是啊,父皇会怪罪她,怪罪的原因不是她闯入这个空荡荡的灵堂,而是她想护盛邛周全。盛府落败,由父皇和傅安共同造成,即使盛姣有证据证明盛侯爷没有通敌叛国,也毫无意义。 “傅大人,你也知道我性子急,一时说错了话。”公主殿下笑了笑,破天荒地说起软话。 “是啊,公主殿下肯定是因为兄长的死,伤心过了头。”傅清渊附和道。 傅安这才缓和了脸色。 “本公主无意中发现,傅予在外游学时过得十分凄苦,跟随他的侍从竟然做出奴大欺主的事。据说傅予回来时已经生了重病,却没被好好医治过。”盛姣做出一副懊悔的样子,仿佛为没能早点发现这事伤心。 “竟有此事!”傅安面上看起来气愤不已,实则心知肚明。 傅予是个疯子,和他娘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死了才好,正合他意。三年前傅安之所以同意傅予外出游学,就是因为不想再看到那个疯子了。一个好好的男子,却扮成他母亲的模样,咿咿呀呀地不知在唱着什么,简直可笑。 “啧,演得太差,没有感情。”盛邛趴在墙头,和矜负羽一起看热闹。盛邛看得兴味盎然,矜负羽没什么反应。 “看样子傅公子与本公主有缘无分。”盛姣掩目叹息道。 “公主殿下不要太难过,恶奴的事老臣会派人调查,定会严加惩戒,”傅安装模作样地安慰了几句,在暗中推了推傅清渊,“老臣腿脚不便,让小子送送公主殿下。” “如此也好。”盛姣心知她和傅府之间暂时不能闹得太僵,敛下神色。 她心中染上一丝忧虑,希望盛邛知道他家的事是傅安动的手脚后,不要做什么傻事。 看样子公主殿下也不能拿傅安怎么办。盛邛跳下墙头,无聊地叹息道,“好了,又多了个敌人。” 矜负羽默默递给他一根银针。 盛邛看这针,觉得格外眼熟。哦,他脖子上也挨过一针。 “昨晚动手的是齐游的人。”矜负羽如是说道,他对齐游的人有些了解,便认了出来。 盛邛摸了摸脖子,笑了笑,果然齐游不是那种会放过仇家的人。上次他还想着齐游怎么不对傅家动手,原来只是比他想得慢了一步。 “傅安,有些难对付。”矜负羽认真地说,“如果他笃定世子杀了他的长子,他一定会对您动手。” 替齐游顶罪的盛邛:喵喵喵,不是气运之子就没有人权? 等等,气运之子,盛邛想到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办法,但未尝不能一试。 “世子?”矜负羽不解地看向他。世子看起来并没懊恼,反而一脸冷静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件刺激的事。”盛邛决定亲自去做这件事。 矜负羽完全没料到,盛邛决定——去齐游那里自投罗网。 盛邛想,齐游千方百计试图弄死他,却始终没有得手。盛侯爷的死只和陛下、傅安有关,齐游即使知情,也只是冷眼旁观。这么说来,还是他欠齐游更多,毕竟齐游的母亲确实死于盛侯爷之手。 现在,陛下和傅安都不想让他活,他还不如死在齐游手里。 好吧,主要还是因为齐游暂时还没想让他死。 齐游府里的人得知盛邛主动送上门,也是一惊。 “母亲还在齐大人府上,我来看望她。”盛邛说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他们勉为其难同意帮他通报,结果齐大人居然允许他上门住下。 “世子找我有事?”齐游正在写公文,见盛邛来了,便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并不惊讶。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望母亲,也看看齐兄。”盛邛自动忽略了齐游身上的压迫感,胡诌道。 齐游继续写着公文,盛邛则用眼睛扫视了一遍他的书房。 齐游突然放下了笔,“世子有话直说。” 那多不好意思。盛邛眯了眯眼,看向桌上的碎瓷片,“齐兄也不怕硌到手。” “柳浊林给我的,从你家拿来的。”齐游平静地解释道。齐游知道,盛邛不按套路行事,所以他也不能循规蹈矩。其实盛世子比他想的要厉害得多,能让公主执意护着他、傅清渊相信他、矜负羽不惜叛主,能是什么简单的人? 碎瓷片上正写着那句“麒麟现,帝王出”。 第105章 “呵,我爹总想着白日做梦。”盛邛打起马虎眼。 “非也,这话是善宜师父说的,世人皆知他慧眼神通,假不了。”齐游轻笑了一声,“那些事,告诉你也无妨。” 意思是反正他以后也得死是吗?盛邛撇撇嘴,还有点想咬人是怎么回事? “先帝的几个儿子里,盛将军最有可能成为太子。但傅家不这么想,他们觉得盛将军过于孤傲,他们想要一个容易控制的太子。”齐游的声音轻飘飘得仿佛只是在讲一个简单的故事。 这话是他能听的吗?盛邛竖起耳朵。 “当时先帝病重,傅家联合所有的世家,用这句由善宜之口说出来的话,捏造了一个假的麒麟异象,成功让先帝相信现在的陛下有所谓的帝王之相。”齐游冷笑道。 先帝估计也不太聪明,原来是一脉相承,盛邛默默地想。 齐游说着说着神情越来越冷,“原本先帝就不太喜欢名声大显甚至盖过先帝风头的盛将军,哪怕盛将军是他的嫡长子。先帝立当今陛下为太子时,身体的确好了很多,所以他才信了世家们的话。盛将军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全拜皇室和世家大族所赐。” 他们合谋迫害盛将军,让他妻离子散,让他远守南关。齐游不明白,他爹究竟做错了什么? 第53章 浪荡世子028 盛邛舔了舔唇, 原来盛将军是被设计去的南关。有趣的是,世家们当初逼走他,如今却不得不请他回来。 “先帝自以为聪明, 实则被愚弄而不自知,因病复发驾崩前,他一定不会想到,世家们给他看的麒麟异象为假,世子满月那日盛府上方却显现出了真的麒麟异象。” 这事盛邛倒是知道,正是因为麒麟异象,后来才流传出他是“麒麟子”的传言。 所以那句“麒麟现,帝王出”中的麒麟和帝王指的不是同一个人。麒麟子出生后,天降异象, 帝王之相者随之出现。 “然后呢?”盛邛眨了眨眼。 齐游从未对别人说起过这些旧事,按照世俗的眼光看,这些都是大不敬的。可盛邛闪着明亮的眼睛,这般真诚地看着他,他莫名戒备不起来。告诉他也无妨。 “我曾听善宜师父说过,那六个字是他说的没错,可因果不能倒,也就是说只有麒麟子出现后,天定的帝王才可能出现。并且后面还有话,”齐游觉得善宜根本不该插手那些事, 短暂的停顿后, 继续道, “后面的话是——紫微垣居于北斗北 , 若斗星盛明,则王道和平;反之, 则天下大乱。” 善宜居然还能看出这些,盛邛微微挑眉。可惜善宜走得早,不然还真想见见他,交流一下业务。 “善宜师父能看透这些,却看不透他自己的命数。很快世家们发现了这些话,而陛下登基时斗星并没有盛明。他们不敢让天下人知道陛下不是天定之人,因而他们对善宜下了毒手。一如对我爹娘那样。”齐游说完收走了碎瓷片。在他看来,即使卦象是真的,留着它们也是害人。 盛邛豁然开朗,卦象之事他清楚得很。让他没想到的是,齐游竟然是盛将军的儿子,怪不得他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齐游现在连这些事都和他说了,却嘴硬地不肯称呼盛将军为爹,尽打哑谜。 齐游用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盛邛,“我没能为母亲亲手报仇,也没能及时为善宜师父报仇,就连父亲也被迫背井离乡数十载。若世子是我,可觉得心中有愧?” 盛邛下意识摸了摸桌沿,跟他有什么关系? “好了,故事讲完了,世子去和盛夫人叙叙旧吧。”齐游没指望他会回答,站起身,指了指闭上的门。 不出盛邛所料,他这次自投罗网齐游没有杀他。可他知道了这么多秘密,齐游不会再让他走。 “公主出宫办事,也是齐大人谋划好的?”盛邛开门前,突然回头问他,“齐大人想要的莫不是远不止如此?” 齐游微微屈起手指,“世子如此了解我,我倒想让世子亲眼看着我所求之事一步步成真。” 盛邛扯了扯嘴角,齐游果然不仅仅是为了报仇,让馍馍猜对了。 “齐兄尽管无惮而为。”盛邛笑了笑,郑重道。两人之间的恩怨暂且不论,这是原身对昔日好友最后的祝愿。 齐游晃了晃神,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从前。两人闲暇时以茶代酒、执子对弈,兴起时骑马并行、谈古论今。他虽藏着私心,那些相处的日子却做不了假。 他也没想到,时至今日,两人之间竟到了这般不可挽回的境地。若没有这些恩怨,他们或许能互为知己,人生快活。 “多谢世子吉言。”齐游冷冷地说了句客套话,接着背过身,低头再无多言。 盛邛随手拉开门,被推到前面的小壹、满脸震惊的林贰以及躲在一隅的李星华瞬间暴露在他眼前。 这三人,盛邛都不陌生。他挑了挑眉,“真巧。” 小壹:“……” 林贰:“你是人是鬼?” 李星华:“世子?” “都不是。”盛邛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天空,笑道。可惜他说了实话,却没人信。 “世子,你没事,真好。”李星华自打被带回来,一直闷闷不乐。毕竟只是个孩子,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 盛邛揉了揉他微卷的头发,小孩的头发摸起来软软的,他忍不住又多揉了几下。 林贰围着盛邛转了一圈,啧啧称奇,盛邛明明应该死在那天晚上,此时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他面前。林贰敢保证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难道盛世子身上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吗? 第106章 林贰又转了一圈,可盛邛完全是一副典型的读书人模样。 “世子是不是发现我丢在那里的钱袋子了?”李星华拉住盛邛的衣角,小声问道。 林贰一直挡在面前碍眼,盛邛一把推开他试图凑上来的脸,一门心思看着旺财,“钱袋子是你丢的?” 李星华点点头,偷偷瞟了一眼林贰。当时他真的以为林贰杀了世子,想着留点线索,说不定会有人根据钱袋子查到风月楼,再顺藤摸瓜发现齐大人府里的林贰。 事实证明,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不幸中的万幸,世子还活着。 “没事,目前还能苟活一段日子。”盛邛拍了拍看起来有些懊悔的旺财,“对了,厨房在哪?” 李星华指了指一个方向,“我带世子去。” 两个人手拉手,愉快地往厨房走了。 只留林贰在原地风中凌乱。他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小壹,“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主人府上吧?” 小壹漠然点头。 “盛邛应该算被主人软禁了吧?” 小壹继续点头。 “他刚才真往厨房走了?盛世子以前也这么……自由?” 小壹点头,又摇头,他不清楚,这跟他也没关系。他不再理会林贰,默默离开了。 林贰却懵了,会不会是他自己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他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今日是初几来着?” 除了不能出府,盛邛在齐府的日子十分闲适。与他相反,齐游每天早出晚归,已经好几日不见人影了。 不死心还想试探盛邛的林贰蹲在盛邛常去的厨房等着他。一看到盛邛,林贰立刻眼睛一亮,如饿虎扑食般冲向他。 “你放手。”李星华虽然很怕,却还是挡在了盛邛面前。 “旺财,你到底是哪边的?”林贰不满地说。 现在杀手都这么闲的?或许是业务水平比较差,不被齐游重用。盛邛摸了摸下颚,认真地思索着。 “世子这边的。”李星华小声嘀咕道。 林贰露出悲愤的神情,终究是他错付了!!! 他捏住拳头,努力沉住气,“世子让我用银针再试一次,我就给你透露一件事。难道世子不想知道现在外面在传什么谣言吗?” 盛邛同情地望着林贰,“果然是因为杀人水平太差了。”都已经闲得像他一样爱听八卦了。 林贰听到这话气得跳脚,红着脖子,愤恨道,“外面都在说通敌叛国的并非盛侯爷,而是世子你。盛侯爷想要保全世子,才故意顶罪。” 如果不是因为藏在齐府,盛邛恐怕早被抓了。 “哦,”盛邛闪了闪眸子,“原来是这个啊。” 林贰不禁老泪纵横,他为什么一激动全交代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盛邛安慰道,“不用自责,这事门口的张叔早和我说了。” 林贰印象里,盛邛口中的张叔是个沉默寡言,看起来凶巴巴的老头。他上次和张叔借酒喝,张叔理都没理他。 这世界变得太陌生,林贰终于受不了跑了。想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谁知竟败在盛邛手上! 盛邛拉着旺财一起坐在小板凳上,没在意他的离去。 “世子,大人找您。”小壹突然出现,说完消失。 盛邛叹了口气,塞给旺财两个脆梨,告诉他自己去去就回,随后起身走向齐游的书房。 盛邛见门开着便抬脚走了进去。显然,齐游已经在书房等候他多时。 “嗯,陈大人也在?”盛邛熟络地打了个招呼。 看着盛邛白皙如玉的脸,陈叙莫名抖了一下,心里忍不住发怵。他不知道,盛邛突然发疯的那次给他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他虽然忘了,潜意识里却怕得要死。 “该说的我都说了,齐兄,既然你们还有话要谈那我就先走了。”陈叙没敢多看盛邛一眼,溜之大吉。 “坐,”齐游按了按太阳穴,看起来略显疲惫,“这次的事,是傅安动的手。”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傅安想要一个人的命,不难。 “他针对我是因为把我当作杀了他儿子的凶手。可他之前针对我爹,是为什么?”盛邛舔了舔嘴,总不会是因为傅安看不惯他爹,想除奸惩恶? “傅家一向与皇室走得最近,盛侯爷作为陛下的刀,难免误伤到他。傅安觉得,陛下一旦依赖盛侯爷,对傅家极为不利。”齐游说着,眼眸里的光锐利而深邃。 事实上,傅安已经启禀陛下,还递交了有关盛邛通敌叛国的铁证。所谓的铁证就是一些与蛮敌的书信往来,让人信服的是,书信上的确写着盛邛的大名。陛下已经派人查验,确定那就是盛邛的字迹。 “陈叙告诉我,世子曾向他写了一张欠条,那张欠条如今却找不到了。欠条上的姓名想要移花接木,并不难。”齐游垂眸,话里意有所指。 傅安真是好算计,用一样的伎俩对付他们父子,却很有效。换了一般人,根本招架不住。 盛邛微向后倒,靠在椅背上,笑道,“齐大人不如把我交出去。傅安既然动了手,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我。” “世子说得对,让人发现我私藏罪犯,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况且,世子若死了,反倒如了我的愿。”齐游眯起眼,跟他一同笑了起来。 第54章 浪荡世子029 早在多年前就销声匿迹的流言“麒麟现, 帝王出”重新被人提起,只是这次,矛头直指当今圣上。 第107章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 小心翼翼站着的朝臣们死死地埋着头。盘踞在藻井中央的巨龙嘴里衔着硕大的珠子,眼神凶煞,似乎活了一般。坐在下方的陛下板着脸,胸口剧烈起伏着。 啪的一声巨响,陛下甩下一封加急文书,朝臣们的小心脏随之颤了颤。 “现在一个个的都和鹌鹑一样,不说话了?”陛下的脸上撕开了往常的平和,怒火冲天地吼道,“北境城都要被攻破了, 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敢把此事告诉朕!是不是要等到北蛮人的大军攻破长安,你们才会报上来?” “陛下息怒,实在……是北蛮人太狡诈了。北境地处偏僻,消息不灵通,也是……无可奈何。”他们也没想到,起初不过是发生了几起杀人越货的案子,谁也没料到北蛮人暗地里打的竟是趁乱攻城的主意。 “哦?好、好一个无可奈何!就算此事不论,那通敌叛国的盛家小子,你们可寻到了?”陛下一脚踹在立侍的小太监身上。小太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陛下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他虽然踹的只是个小太监, 朝臣们却觉得陛下在杀鸡儆猴。一群人你看我, 我看你, 都不敢做那出头鸟。 陛下之前还能因为公主暂时容忍盛邛,可如今却忍不了。傅大人很早就告诫过他, 不该让盛邛继续蹦跶。陛下听进去了一半,故而派人放火烧了盛府。谁知盛邛的命那么大! 他不禁后悔当时没有下狠手,如今果真如傅安所料出了祸事。若不是盛邛暗中传消息给北蛮人,蛮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要攻破他们的北境。也正是盛邛蛊惑公主,杀害傅家长子,才把长安搅得一团糟。 一个老臣颤巍巍地跪下,真情实感地哭诉道,“陛下,以麒麟子著称于世的盛家小子多智近乎妖,他起了反叛之心,是我大祁之灾。” “难道朕不知道吗?朕问的是,你们谁能抓住他!”陛下气得吹胡子瞪眼,“麒麟子?简直一派胡言,朕不希望再从你们嘴里听到这种胡话。” “陛下,臣听闻公主殿下从前对盛家小子多有照顾,说不定包庇了他……陛下恕罪,臣失言。”老臣磕头如捣蒜地说道。 若是放在往常,陛下一定会指责他,可现在他却罕见地没有反驳。他知道,盛姣说不定真的会包庇盛邛。 “傅大人怎么看?”陛下望向坐在太师椅上的傅安。傅安一直没说话,搞得陛下心里很没底。以前遇到麻烦,他的老师总能想出办法,顺利解决所有事。难道这次连傅安都没办法了吗?他不仅心慌起来。 傅安沉着地把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放在瘸了多年的左腿上,“公主殿下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至于盛邛,陛下何不再等等?” 再等等,什么意思?朝臣们疑惑地小声议论,陛下也蹙起了眉。 “陛下,恕臣来迟。”齐游身姿挺拔,平缓有力地走来,绛紫色朝服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庄重。走到陛下面前,他利索地屈膝行礼。 “齐游,你这是?”陛下记得齐游今日出差去了。 “陛下,今日逆贼已死。”齐游黑不见底的眸子微微拢下,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逆贼?” “正是那盛家小子盛邛。臣在京郊外发现了他的踪迹,遂派人偷偷跟随,成功将他围堵。臣与他毕竟相识一场,便质问他为何背叛陛下,背叛大祁。”齐游的眉间不禁染上愤怒,“他却说他生来就是麒麟子,九五至尊之位应当属于他才是。臣觉得他大逆不道,想将他带回来由陛下处置,谁知他竟半路服毒自绝了。” 齐游说着垂下头,两手相交提在额前,字字清晰,“臣有罪,未能活捉逆贼。” 他清朗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回荡,在众人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陛下愣了一下,尔后突然哈哈大笑。 “陛下,长安的谣言亦是有人故意散布,臣已派人逮捕带头之人。”齐游面不改色地继续禀告道。 “好,好,好,齐爱卿真乃朕之幸。”陛下猛拍了下龙椅,一改抑塞之色,想起齐游还跪着,连忙道,“爱卿快起,朕怎么忍心责罚你?” 齐游原本还需等待一段日子的升官愿望因为陛下一高兴,今日就实现了。陛下还悄悄透露给他,公主近日心情不佳,他可以多去看看公主。俨然把他当作驸马的最佳人选。 齐游连忙答是。朝臣们羡慕的目光不断地落在他身上。毕竟眼下,年龄、相貌合适的世家子没有谁有实力和齐游争驸马之位。他们猛然意识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齐大人,已经不单单是朝廷新贵,齐游在朝堂之上必定走得更远。 下了朝,齐游慢傅安半步,亦步亦趋地和他一起向外走去。 “子溯今日做得很好。”傅安对于齐游的恭敬十分受用,欣慰地看了他一眼。 “此事若不是有老师指点,子溯未必能办好。”齐游露出些喜悦来。 傅安笑了笑,倏地脸色一沉,“那盛家小子竟服了毒,就这么死了还真是可惜。他杀我儿,应当把他挫骨扬灰才是。” “老师,子溯方才本想将逆贼的尸体带到大殿上,只是逆贼服了剧毒,尸体顷刻变得腥臭腐烂。子溯怕惊扰了陛下,才将之留在宫门外。若老师需要,子溯将其送到您府上。”齐游低着眉眼,认真道。 两人已步行到宫门外,傅安远远地看到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守着几个侍卫。他缓缓地走进,拉起白布看了一眼,从面貌轮廓依稀可以看出是曾经的盛世子。 第108章 傅安立刻掩鼻,这也太腌臜了。“人既然没了,便作罢。”傅安深觉恶心地后退了一步,“子溯你这次的确思虑不周了,腐烂的尸体极易引发疫病,还是早点处理了为好。” 齐游面色沉静地替尸体盖上了白布,“师父教训的是。” 被陛下派出来的小太监一看到这个场面,强忍着恶心,连忙回了宫里。 盛邛没死的时候,他们都想杀他;盛邛死了,他们却连多看这具尸体一眼都不愿意。所以尸体只能由齐游带回去处理了。 盛邛安静地躺在马车里,像一具真正的尸体一样。 “世子怎么确信,傅安和陛下不会留下你?”齐游坐在他旁边,神色镇定地问道。 盛邛一动不动,认真地盯着马车顶,“他们口味没那么重。” 齐游轻笑了一下,手指摩挲着,“这次倒是要多谢世子了。” “客套话免了,齐兄下手杀我时利索点就行。”盛邛说着说着,安然地闭上了眼。 齐游端坐着,若有所思。世子怎么就确信,今后他一定会杀他呢?他伸出手掌反思到,对于世子,他从前的确多迁怒了一分。 盛邛大概是想睡却没睡着,他睁开眼,突然问齐游,“齐兄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数?我对算命倒有那么几分了解。” 齐游收回手掌,他从不信命,自然不信盛邛的胡话,嘴上却说,“但说无妨。” “做大官的命,”盛邛笑呵呵地感叹道,“福泽长着呢。” “世子的意思是我所求之事,成不了?”齐游虽没有生气,却也敛下了笑意。 “那倒不是。或许,齐兄变了心意呢?”盛邛舔了舔虎牙,继续装尸体去了。 齐游暗下眸子,心中思绪繁杂。末了,他想,他绝不可能改变主意。 经过这么一番对话,齐游暗中的行动反而越来越快。虽然没人会怀疑到齐游身上,但长安的世家、官宦、商贾都有一种感觉,长安似乎要变天了。 朝堂之上,陆续有人被革了官职,要么是这个世家的人,要么是那个贵族的人。但表面上革职的理由又很正当,或贪了财,或犯了错,或不作为,诸如此类。 很多官位上少了人,陛下只好将来年的科举提前。 齐游作为主考官,骑着高头大马,游过长街。秋日的风卷过他绛色的衣袍,拂过他俊美的脸庞,百姓们闻讯跑来看热闹,书生们或羡慕、或敬仰地望着他。 矜负羽坐在楼上,远远地望见被人群拥簇着的齐游。“好不风光。”他低喃道。这些人都忘了,昔日的主考官都由前一届的状元郎担任,这次却不是,可没人在意。 齐游骑着马,依旧是一副端方自持的姿态。他面色平静地抬着头,目光似乎有一瞬落在了旁侧的楼上。 矜负羽握住拳,从窗边走开。他曾找过齐游,齐游见了他,却不允许他带走世子。 他想,这次,他真的该回去了。 过了几日,长安传出一件事——傅家二公子摔断了腿。 身体本就不好的傅安气得怒火攻心,他仅剩的儿子,落得个和他一样的下场——都成了瘸子。 傅清渊的母亲抱着他,哭哭啼啼。傅清渊却表情淡淡的,就好像摔断腿的不是他一样。 傅安指着他,“你知不知道,以你现在这个样子,这辈子算是毁了。”瘸了腿,便不能为官。 “父亲瘸了腿,不照样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傅清渊轻嗤道。 “逆子!”傅安扇了他一巴掌。 傅安能做官,是因为他是陛下的老师,陛下需要依仗他。而傅清渊才能平平,说难听点,是烂泥扶不上墙。他瘸了脚,连个武官都做不成。 傅清渊肿着脸,却丝毫不在意。任凭他娘在旁边怎么劝,他都倔强地望着白茫茫的天,眼里空无一物。 他的父亲,根本就是个冷漠自私的人。可笑的是,他到如今才发现。世子、世子的爹、善宜和尚,全都因为他的父亲,赴了黄泉。 他想逃离这里,却被父亲的人拦住,竟意外摔断了腿。断了也好,即使没断,他这样的人,本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不知怎么,傅清渊想起了前不久死去的傅予和傅予的母亲——那个极美却很早离世的女人。 他们都因傅安过了悲剧的一生。 第55章 浪荡世子030 傅予的母亲还没死的时候, 他爹就娶了他母亲,然后有了他。傅清渊苦笑着想,能在原配尚未离世的时候就堂而皇之娶新夫人过门的男人, 能是什么好东西?他早该想到的。 “我本以为父亲不管我,是因为我达不到父亲的要求。没想到父亲对兄长也那么无情,兄长当年名满长安,却被父亲借着游学的由头赶出长安。兄长到死也不知道,他之所以生了重病,是因为您派人给他下了毒。”傅清渊说出了自己意外听到的事情。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傅安想打他,却被傅清渊的娘拦住了。 他娘一咬牙,亲手扇了儿子一巴掌。虽然不疼,傅清渊却死死地咬住牙, 他从未想过向来疼爱他的母亲会打他。 “你闭嘴。”他娘盈着泪,生怕傅清渊再说出什么胡话。他不知道,她却对那些旧事清楚得很。傅安非常讨厌傅予的母亲,甚至连带着傅予也不喜。傅安的左腿,正是傅予的母亲发疯时弄瘸的。她执起木凳,狠狠地敲在了傅安的腿上。 第109章 那个女人很美,却也很执拗。当她发现自己得不到傅安的爱时,竟妄想和他同归于尽。可惜她失败了。傅安发了狠,借由侍妾之手给她下了毒药,折磨着她一点点地毒发, 临死前女人骨瘦如柴的样子, 根本看不出她是曾经的第一美人。 傅夫人比她看得透彻, 傅安冷心冷情, 只爱他自己。她们又何必去追求不存在的东西? “把他带回房间,没我的允许, 不准出来。”傅安甩了下袖子,愤然离去。 傅夫人摸着傅清渊红肿的脸,不免心疼。她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啊你。” 看着一脸固执的儿子,傅夫人只好把过去的事都讲给他听,包括傅予男扮女装惹怒傅安的事。 傅清渊张了张嘴,昏了过去。他这一昏,把傅夫人吓得惊慌失措。 对于这些动静,傅安还不知情。他正坐在卧房里,脖子上架了一把锋利的刀。 “你是谁?”傅安沉声问道。 “杀你的人。” “谁让你来杀我的?派你来杀我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可以给你双倍。”傅安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也没有露出多少慌张之色。 “废话真多。”他背后的人举起刀,狠狠地刺向他。 傅安连忙一躲,瘸了的左腿却拖累了他。刀刺进了他的左腿,瞬间血流不止。 傅安发出闷哼声,倒在了地上。他一抬头,看见要杀他的人举着沾了血的刀,看着他的目光冷似寒冰。 “你究竟是谁?”傅安盯着他的面具,激动地问道。 “三年不见,父亲就认不出我了吗?”矜负羽缓缓摘下面具,露出讽刺的面容。 “傅予?你还活着?”傅安一时顾不上腿上的疼痛。这不可能,傅予明明死了。 “父亲见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矜负羽笑道。 傅安愣住了,眼前的人真的是傅予,因为这张脸和那个女人很像。 “即使那晚无人来杀我,我到现在恐怕也已经死了,毕竟父亲早就派人对我下了毒。父亲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还好好地活着。”矜负羽蹲下身,神情莫测地盯着难以动弹的傅安——他的父亲。 傅安没有回应,矜负羽也不在意,“好心”地解答道,“父亲当年纵容侍妾毒害了我母亲,奇怪的是,那个侍妾被你送出府,数月后也死了。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因为父亲才是毒害我母亲的幕后之人,怕侍妾泄密,故而将她灭了口。” 傅安刚要说话,却被矜负羽用东西塞住了嘴。他继续道,“父亲绝对没料到,那个侍妾濒死时生下了一子。” 傅安脸色一变。 矜负羽扬起嘴角,“父亲听到尚有一子时是不是很高兴?毕竟傅清渊和你一样瘸了,你们傅家岂不是本该完了。而那个侍妾生下的儿子聪明伶俐,是个好苗子。” 矜负羽话锋一转,笑道,“可惜,父亲高兴得太早。三年前,正是他代替我外出游学。父亲,你亲手毁了唯一的希望。” 原本冷静地傅安突然挣扎起来,傅予恨他,却没必要骗他。他死死地盯着傅予,像对待仇人一般。若不是傅予使了手段,他怎么可能对自己唯一正常的儿子下毒? “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和父亲叙旧的。”矜负羽拍了拍傅安的脸,“父亲难道不想知道,三年前成功脱身的我,如今为什么又回到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吗?” 傅安冷静了下来,傅予的目的似乎并非找他报仇。 “盛世子救过我两次,我视他为救命恩人,可他却死在了齐游手里。我希望父亲能对付他。”矜负羽说着拿掉了傅安嘴里的东西。 “我凭什么帮你?”傅安冷哼了一声,扫了眼自己流血的左腿。就凭这种威胁?也太小瞧他了。 “齐游早就知道你害死了善宜和尚,我想父亲应该知道齐游和善宜和尚的关系吧。”矜负羽讥讽地笑了笑,“父亲莫不是以为齐游唤你一声师父,就真站在你这边,和你沆瀣一气了?” 傅安此人本就善疑,矜负羽这么说,他瞬间起了疑心。齐游最近越发风光,心思的确重了很多。 “跟随傅家的官员被革职的可不少,新上任的却大多是寒门子。父亲没觉得不正常吗?”矜负羽丢下手里的刀,“父亲不信我也没办法,父亲讨厌我,我恨父亲更甚,方才那些话就当我胡说好了。” 傅安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他一挥手,矜负羽立刻被赶到的手下按倒。 “关起来。”傅安要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根本不可能听他说这么多。思索了半晌,他终究没让人杀了傅予。傅清渊瘸了,流落在外的儿子没见过就死了,他若杀了傅予,岂不是真的后继无人了? 呵,齐游,毛头小子,也敢骗他?傅安慢慢地收拢掌心,眼里闪过狠意。 被关起来的矜负羽浑身被五花大绑,虽身处狭小的屋子,却似笑非笑地望着墙。他想,鱼儿上钩了。 若不是李星华前几日找了他,说世子传话给他,他差点以为世子真的死了。 世子竟然一早猜出了他的身份,负羽即傅予。世子让他回傅府,故意向傅安透露出一些齐游的野心。 这样,傅安和齐游一定会互相针对起来。 不过有一点矜负羽没明白,盛邛强调,让他不要泄露齐游是盛将军之子的事。 出于私心,矜负羽本就不会把事情牵扯到盛将军身上,因为盛将军是他的师父。四岁那年,他娘死后,他被山贼掳走,是盛将军剿匪时救了他。盛将军还收他为徒,教他武功,直到后来盛将军远赴南关,两人才失去了联系。 第110章 他曾私自把盛将军想象成真正的父亲,这也是他之前为什么替齐游卖命的原因。 可盛邛又为什么不想牵扯到盛将军?这个问题只有盛邛自己清楚了。 盛邛坐在躺椅上,嘴里吃着葡萄,悠哉悠哉。他让矜负羽那么做只是想给齐游所求之事添点阻碍,顺便让傅安瞧瞧齐游这个气运之子的厉害。至于齐游他爹作为大祁战神,还是快点回来为好。 这些人一天到晚想着争权夺利,结果整出一堆内忧外患。 盛邛摇了摇头,悠悠地叹了口气,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一旦打起仗来,如今这般闲适日子便一去不复返。到时候让他去哪里混吃混喝? 希望盛将军赶紧回来的不止盛邛,还有陛下。最近不知怎么,傅安和齐游在朝堂上突然争锋相对起来。朝堂上一团糟,北境那边的形势也越发严峻。 “齐游,你什么意思?”朝堂上,傅安和齐游撕破了脸。若不是傅予的那些话,他怎么也没想到从前恭敬有礼的齐游竟然如此咄咄逼人。齐游虽然年纪轻轻,手段却了得。 他让齐游那派损失了几个人,齐游却直接将他的部下接近半数都拉下了马。 “当着陛下的面,傅大人还是说清楚为好。”齐游勾起嘴角,全然是一副君子之风的模样。 傅安急了,说明他离失败也不远了。 “陛下,北蛮人来势汹汹,老臣以为应当派陈叙前去迎战。若是等盛将军回来,必定来不及了。”傅安按下心中的愤怒,朝陛下说道。 傅安已经知道,陈叙是齐游的人,若将陈叙弄出长安,齐游就少了一大助力。 陛下神情凝重地想了想,道,“傅大人说得有理。”陈叙管治安,人又年轻,对打仗没什么经验,但眼下只有他比较合适了。 “陈叙,你觉得呢?”陛下问陈叙。 “臣万死不辞。”陈叙挺直着腰,重重地跪下,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傅安怎么知道,他一定不愿为国而战呢? 齐游面无表情地伫立着,看了眼傅安,隐忍道,“陛下圣明。” 傅安摩挲着太师椅扶手,冷冷地回看过去。 …… 过了几日,陈叙奉陛下之命整顿好了队伍,再过一日便可以出发前往北境。 一个小太监突然急冲冲地跑进大殿里。 “陛下,盛将军回朝了!”小太监伏倒在地,大喊道。 大殿内顿时沸腾了起来,这下好了,北境有救了。 “什么!”陛下倏地站了起来,又惊又喜。 齐游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那是他未曾见过面的父亲。 随之而来的人身上的银色玄甲闪过流光,手里的长剑胜于寒冰之色,剑锋对着朝臣们,却无人敢指责一句。许是因为要入朝,他头上未戴盔甲,如墨的长发披在身后,放肆且张扬。数十年征战沙场的岁月只在他的脸上轻轻点下了痕迹,唯独他发间的几缕白色镌刻了时光的流逝。 “父亲。”齐游喃喃道。 盛将军若有感地朝他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盛玿,你终于回来了!”陛下冲到他面前,伸出手。 盛玿当场避开了陛下的手,直截了当地说,“陛下想让我应对蛮敌,总该把我的妻儿还我。” “盛……兄长,是朕对不起你。”陛下心知这事无法摊开来说,只好装模作样地懊悔道。 “陛下不妨直说。”盛玿目光似箭地直视他浑浊的眼睛。 面对他的目光,陛下实在慌得很,却不得不睁眼说瞎话道,“嫂子和侄儿因病去、去世了。” “果真如此?”盛玿用凛然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被他看到的人连忙避开他的眼神。 盛玿的冷笑声在大殿里响起。朝臣们不由地抖着腿,冷笑声里暗含的杀气没人扛得住。 “既然如此,我妻儿的坟呢?”盛玿字字诛心地质问道,“你们想让我为大祁而战,却不肯善待我的妻儿,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陛下捏起拳头,若不是军中无人,他怎么可能求盛玿?他身为天子,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却被驳了面子! “盛将军何出此言?你的妻儿早早过世,的确令人惋惜。可过去这么多年,你想要追究的人早就死了。眼下蛮敌犯我大祁边境,盛将军作为陛下的兄长,作为大祁的子民,难道不该替陛下分忧吗?”傅安适时地回道。 “没错,说的是——”有些朝臣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纷纷附和道。 “傅大人说得真好听。”齐游忍不住用厌恶的眼神瞥了眼傅安。 见齐游发了话,朝臣们突然没了声。 “傅大人杀君、杀妻、杀子不够,连别人的妻儿都不放过,怎么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话?”齐游压低嗓音,讽刺地问道。 齐游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带着证据走了上来。 傅安见来人是被他关起来的傅予,瞬间黑了脸。 “陛下,您瞧瞧。”齐游皮笑肉不笑地从矜负羽手里接过证据,递给了陛下。 陛下原本不信,可看到了证据,却没办法不信了。其他人暂且不提,先帝竟然是傅安命太医毒死的。 “齐游,你不要血口喷人!”傅安坐不住了。 “整个太医院都是傅大人的人,陛下若不信,可派人审问。陛下最好重新找人把把脉,傅大人从中作梗过一次,就能做第二次。”齐游意有所指地说道。 第111章 陛下突然觉得胸中一闷,捂住嘴后,一口血突然从指缝里喷了出来。他肯定了,齐游说的都是真的。 “宣太医,不,去外面找大夫。”陛下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上,“等什么?把傅安压入大牢。” “陛下,老臣什么都没做,陛下不该听信谗言。”傅安连忙道。 齐游扶起了陛下,“傅大人似乎有恃无恐?” 陛下听到这话,想到了什么,生气地指着傅安,“把他压下去。”他心里清楚,傅安对待他并不像其他人对他一样敬重。他借助傅安才登上了皇位,凡事都要问过傅安。可他扪心自问,有时候,也想摆脱傅安。 “陛下?”傅安的话里带上了威胁的语气。 齐游一直扶着陛下。陛下咬了咬牙,指着傅安的鼻子,“你们傅家辉煌了百年,怕是忘了,大祁并不属于你们傅家!” 傅安知道今日在劫难逃,冷笑了一声,“没有我,没有傅家,陛下登得上这皇位吗?盛玿的妻儿怎么死的,陛下难道不清楚吗?毕竟那可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 傅安被人拉了下去,陛下悄悄瞥了眼盛玿,见他没什么反应,不知是好还是坏。 “陛下可是累了?”齐游面色温和地问道。 幸亏有齐游。陛下顺着台阶而下,借口身体不适,宣布退朝。 齐游主动送盛玿出宫,其他人松了口气,和盛玿共处一室,压力实在太大。 齐游跟在盛玿身旁,一时间却不知怎么开口。盛玿虽然是他的父亲,可他对父亲的了解都是从善宜口中得知的。如今见了真人,他心中对父亲的想象一一抹除,由盛玿的一举一动重新构建。 “你和你母亲不像。”盛玿主动开口道。 “……”齐游沉默地走到马车旁。 “你母亲温婉,你……”盛玿似乎觉得揭露便宜儿子的真面目不太好,换了个说法,“我以为你会像你母亲多些。” 齐游接受了他的说法,“您需要和我一起回去吗?将军府废弃多年,并不能住人。” 盛玿本想拒绝,可看到齐游的目光,顿了顿,答了声好。 一上马车,盛玿发现马车里竟然还有人。 盛邛躺在马车里,睡得四仰八叉,实在有些放肆。 “世子,该醒了。”齐游尴尬地推了推盛邛。 盛邛揉了揉眼睛,睁眼一看,面前却是个身穿盔甲的男人。“你爹?”盛邛看向齐游,嘟囔了一句,“看起来还挺年轻。” 齐游真想当场堵住盛邛的嘴。他看了看盛玿,“父亲莫怪。” 盛玿虽看着严肃不好惹,却并不介意盛邛近乎无礼的话,甚至和盛邛聊起了天。 齐游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交谈,很难插进去话。 马车走到一半,盛邛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齐游,“矜负羽人呢?” 若不是矜负羽深入敌营,今日这事还没这么容易成。如今傅安被压入大牢,他也算为盛侯爷报仇了。 “回傅府寻他娘留下的遗物去了。”齐游没想到盛邛会突然问他,低声回道。 那个钱袋子,其实是矜负羽他娘亲手做的,被不知情的傅清渊拿去用了。所以矜负羽先前才特意让李星华取回钱袋子。 盛邛点点头。 “你们说的可是傅予?”盛玿突然问道。 “将军认识他?”盛邛来了兴趣。 齐游眼看着他们继续聊起了天,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到了齐府,齐游终于有机会和父亲单独谈谈了。 “善宜师父在俗世姓齐。”齐游解释了自己姓名的由来。 “我知道,”盛玿与善宜是好友,自然清楚这事,“你若不愿姓盛,便不用改,这姓也不是什么好姓。” “我……”齐游并非这个意思,若今日盛玿没有赶回来,说不定他已经直接让大祁换个主人了。沉默了片刻,齐游终是点了点头。 “那孩子不该被你迁怒。”盛玿眼神清明地说道。 齐游知道他说的是盛邛,低下头,“父亲说得对,是我做错了。” “明日我便出发。”盛玿握着长剑,眼里闪着光。 “陈叙可否和您一起去?”齐游抿了抿嘴。 盛玿看了他一眼,“大丈夫想保家卫国,有何不可?” 顿了顿,盛玿道,“明早走得急,恐怕来不及和他告别,你记得帮我和他说一声。” “他?”齐游眼里浮现出疑惑。 “刚才那孩子。”盛玿言简意赅地回道。明早就要出发,他现在必须去整顿好一切——军队和粮草。 齐游看着盛玿离开的背影,垂下了眸子。 “齐兄不必担忧,盛将军一定能平安归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盛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 齐游挣开了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盛邛不禁摇摇头,新找的饭票脾气有点古怪,他有点想念温柔可爱的公主殿下了。 …… 第二日一早天未亮,盛将军和作为副将的陈叙就率领军队向北境出发了。 起初,捷报频传。一月之后,却突然没了消息。 “报——蛮敌人攻破北境,正挥军南下。” 焦急地等待了两日后,陛下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什么!盛将军人呢?”众人不相信,盛将军从未败过。 传信的小兵面露悲色,哽咽道,“军中出了奸细,盛将军和陈副将……皆下落不明。” 第112章 听闻此事,齐游蹙起眉,死死地捏住了拳头。下落不明,多半危矣。 众人原本以为盛将军战无不胜,却忘了他已过不惑之年,他是人,不是神。 而后不过半月,北蛮人又攻破了一城。陛下惊觉,大祁的气数已经开始衰败了。 傅安还被压在大牢里,身着单衣,看着被他叫来的陛下,露出一抹笑。傅安向来讨厌疯子,却不知,看似冷静的他其实疯得更甚。 “你笑什么?”陛下忧思多日,脸上尽是惨白之色。 傅安收敛了笑意,“老臣帮陛下除掉了盛将军,陛下难道不该高兴吗?” “是你做的!”陛下瞪了瞪疲惫的双眼,“你疯了?” “你们想毁了傅家,我为何不能拖大祁下水?”傅安看着陛下惊恐的表情,玩味地笑道,“要不是我的腿废了,陛下真以为你的位子能坐到现在?” 陛下气急,拔出身边一个守卫的剑,刺进了傅安的胸膛。他才是大祁的圣上,傅安凭什么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傅安从未想过向来无能的陛下会下得了如此狠手,他咯血笑道,“陛下,我在下面等你。”说完,傅安气绝。 陛下哆嗦着手,哐当一声丢下剑。 “父皇。”盛姣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吓了他一跳。 盛姣扫视了一圈地上的惨状,及时扶住了父皇。 “姣姣,朕……” “父皇,他死有余辜。”盛姣镇定地说道。 “姣姣说得对。”陛下想杀人,派人杀就好。他只是从未亲手杀过人,一时接受不了。盛姣这么说,适时地安抚了他。 “此处污秽,父皇回去吧。”盛姣看着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父皇,眯了眯冷漠的眼睛。 陛下立刻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牢,却未曾注意到盛姣此刻的神情。 盛姣把他送回寝宫,见他面露犹豫之色,贴心地问道,“父皇可别的有事?” 他咳嗽了一声,沉默了很久,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地说道,“北蛮人已经攻下两座城,他们要求大祁为他们奉上金银财宝和、和公主。若我们照办,他们许诺十年内不再继续攻打大祁。” “所以父皇想让我去是吗?”盛姣抬头看他,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尚未婚配、名声在外的公主只有她一人,显然,她最适合。 陛下后退了一步,“姣姣,朕不是这个意思。朕记得……你有一个貌美的小侍女。” “父皇是说让她代替我去?”盛姣闻言轻笑了一声,“父皇不怕北蛮人发现,恼羞成怒吗?” 在盛姣看来,北蛮人之所以提出这种要求,恰恰是因为他们同样损失惨重。盛将军虽然失踪了,此前与北蛮人的对战里,却狠狠地打击了他们。 陛下忽视了盛姣不敬的语气,丧着脸道,“姣姣,若非不得已,朕也不会答应他们的要求。北境死了很多人,大祁过去重文轻武,根本找不出第二个人担当主帅去迎战。” “父皇不必多说,我去。”盛姣享受过公主的荣光,本该承担责任。若她是男儿,定当挂帅出征,与北蛮人拼死一战。可她只是个女子。 陛下见她答应,不敢再多提什么。 陛下第二日上朝时提起了此事。朝臣们各执已见。有人觉得此举至少能给大祁喘息之机,或许之后他们能找到失踪的盛将军。 齐游觉得不能讲和。可他心里清楚,若不讲和,父亲生还的机会将少之又少。他已经接到消息,父亲很可能已经落在北蛮人手里了。 此时,盛姣穿着绛色镶金长裙,腰间别着软鞭,步入大殿,“本公主愿意前往,不过父皇可否选好了护送的人?” 陛下扫视了一圈,大多数人都低下了头。谁会去白白送死? 齐游微动,却见公主殿下笑了笑。她道,“本公主有一人选,正是傅家长子傅予。” “不可。”陛下下意识地否定,他手上刚沾了……谁知傅家人藏着什么心思? “父皇还是尽早答应越好。”盛姣抱起臂,冷着脸直视他。 矜负羽在他纠结时就已经出现在了大殿上,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公主打扮极像的“女子”。 陛下闻声望去,“女子”肤若凝脂、摇曳生姿,一来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若是“她”扮成公主,北蛮人必定看不出,陛下再次想起了昨日对盛姣提起的建议。 见到盛邛,公主殿下和齐游同时变了脸色。 盛姣看向矜负羽,他没告诉过自己盛邛还活着,也没说过盛邛今日会和他一起来。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齐游看着眼前的“女子”,立刻认出是宴会上的小宫女。“她”今日盛装打扮,更像画像上的母亲了。 怎么都看他?怪害羞的。盛邛眨眨眼,忍着没说话。 “陛下,讲和不可取,而若强行一战,对大祁亦无益。何不假意求和,趁机救出盛将军?”矜负羽对北境的消息了解得比较透彻,说着又看向公主,“公主无需以身犯险。” “不行。”公主殿下和齐游同时说道。 盛姣道,“本公主的命和他命并无区别,凭什么让他替我冒险?” 陛下却有些意动,他心里仅剩的一点责任心促使他尽早做出决定。他们这么做,虽然冒险,可若败了,也只是牺牲几个命贱之人。再不济,他可以把国都往南迁,顶多割些地给北蛮人。 第113章 他毕竟宠了姣姣这么多年,让姣姣去送死也有些舍不得,于是当机立断道,“朕允了。” 盛邛挑了挑眉。 “若你们平安回来,朕给你们无上的赏赐。”他立刻下旨道。 几辆马车,装着金银财宝,整装待发。 临行前,齐游先公主一步喊住了盛邛。 “齐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盛邛眨眨眼,不明地问道。 “……世子?”齐游动了动嘴,突然觉得喉咙里很干涩。原来,盛邛就是那个小宫女! “嘘。”盛邛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是自己人才放下心来。 “为什么?”齐游声音低哑得快说不出话来。 “什么为什么?”盛邛刚要摸头,想起做了女子发髻,只好放下了手。 齐游明白,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不得不艰难地说道,“我让小壹护着世子……我有一支小队,让他们跟着世子一起去吧。” “人不能太多,让小壹和我一起去也行,其他人就算了。”盛邛想,他们又不是出去郊游的。 “世子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我帮你记着。”齐游抿住嘴,眼里露出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难得见齐游这么好说话,盛邛笑了笑,“我娘和旺财就拜托你照看了。齐兄不能因为想报复我,我走后偷偷把他们赶出去。” “我不会的。”齐游说完却见公主朝他们走来,不得已只能离家。 “阿盛,你能不能别去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盛姣迫不及待地拉住他的手,“我和你换回来,没人会发现的。” “公主,”盛邛看着盛姣单薄的肩,“我一直没和公主说,我并不需要公主的保护。” “阿盛。”盛姣颤动着唇瓣,眼里盈满了泪。 “女子和孩童本就该被我们保护。”盛邛的笑容带着一丝天真烂漫,“公主可不要弄反了。” 盛邛很快松开她的手,登上马车前最后轻声道了句,“公主真想保护我,何不换个办法?” 盛姣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离去,红着眼,呢喃道,“什么叫……换个办法?” 可惜无人再回答她。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北境。 “停在这里你们就可以走了。”盛邛一到北境,在满目疮痍的景象里愣了一下,倏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你也走。”盛邛指了指矜负羽。 矜负羽沉默地看着他。 “附近的城里尚且留着一些百姓,你们有该做的事要做,及时带百姓离开。”盛邛冷静地分析道。 他们只好撤退。终于,只剩下盛邛。 “大祁人倒是识趣,或者说,贪生怕死。”北蛮人长相粗犷,行为粗蛮,看到整车的金银财宝,不禁哈哈大笑。 盛邛坐在马车里,刀光闪过,面前的帘子被人切了去。盛邛抽了抽嘴角,这些人真不讲究。 “是个美人!”北蛮人惊呼,露出没见识的表情。 “不过,怎么感觉和画像上的公主不像呢?”有人质疑道。 领头的北蛮王子给他了一脚,“什么像不像,这么美,管她是不是公主!”北蛮王子图伢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女子”一见钟情了。 图伢笑眯眯地朝着盛邛搓了搓手,深色的脸颊竟透出一丝红晕。简直没眼看。 哦,“她”连蹙眉都这么美!他不禁感叹。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盛邛细着嗓子,颇有些害怕地问道。 没想到,“她”的声音都这么好听! 图伢连忙上前,把盛邛扛在了肩上,满载而归。 被人扛着,盛邛瞬间想到了类似的经历。还好刚才让他们都走了。 “美人,我和阿爸说,明天就和你成婚!”图伢迫不及待地摸上盛邛的脸,却被盛邛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盛邛一笑,就把图伢迷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夜里,图伢被迷迷糊糊地灌了很多酒,盛邛连忙放下酒壶,谨慎地起身往外走去。 “美人,别走,我娶你做我的第三十六房夫人。”图伢突然站起身,朝盛邛的方向走来,他看起来神志不清,却并没有倒下。 艹,这样都灌不晕。盛邛一点点地转过头去,粲然一笑,默念法诀,图伢终于倒了下去。 盛邛从图伢口中套了不少话,比如他们将虏获的将军关在了哪里。他随手掐了个诀,瞬间出现在了北蛮人关押盛玿的地方。 盛玿身上伤痕累累,新伤旧疤交错,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这个男人前几日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夜深人静,看管囚犯的北蛮人打着瞌睡。盛邛来到将军面前,给他喂了丹药,正是用剩下半株仙草炼制而成的丹药。 盛玿倏地睁开锐利的眼睛,眼前的模糊逐渐清晰。他动了动沾了血的手指,“……夫人。”尔后,他又昏了过去。 盛邛嘴角向下抽了抽,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背走了他。盛邛再次掐诀后,两人一起出现在了一处偏僻的山地上,山地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草。 “将军,将军!”盛邛推了推他,“你知道陈叙在哪儿吗?” 盛玿蹙了蹙眉,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满天繁星。他往旁边一看,却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你——”盛玿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过世的夫人至少有五六分像的“女子”,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都以为这是个阴谋。 第114章 盛邛歪着头,“将军不会是被人打傻了吧?”问他问题都不回答的。 盛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场扯下了自己的面皮,这回应该能被他认出了,“将军?” 盛玿认出了盛邛的身份,冷静了下来,“世子怎么会来救我?” 盛邛把事情解释了一番,反问道,“你们发生了什么?” “陈叙的手下里出了叛徒,暴露了粮草的位置。他为了挽回粮草,失踪了。”盛玿的长剑丢了,手无一物,觉得不太自在,“北蛮人像是知道我们的行踪一样,提前埋伏,导致我们兵败。” 盛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颚,“今晚是最好的时机。”北蛮人今晚忙着准备王子的婚事,一定有所松懈。 盛玿握住拳头,眼睛黑得发亮,“趁他们未发现我失踪,悄悄潜回去,杀了北蛮首领。” “将军可有把握?”盛邛默了默,盛玿吃了他的丹药,身上的伤很快就能好,但北蛮首领并不是那么好杀的,何况将军没有武器。 “未尝不能一试。”盛玿一字一句地说道。错过了今晚,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天上繁星闪烁,盛邛想起了他“半道而亡”的命格。反正他命数将尽,不如帮帮盛玿好了。盛邛弯起嘴角,眼神笃定,“将军不如把此事交给我。” “将军的部下还剩多少?”盛邛的气势突然变了。所有的怯懦、温和乃至永远扬起的嘴角,全部消失殆尽。唯独留下与黑夜一同静谧幽深的眸子。 盛玿想了想,道,“一半不到,我需要时间找到他们。如果陈叙成功寻到粮草回来,胜算更大。” “足够了,”盛邛摸出匕首,“将军先用着。”末了他认真地说,“我相信将军。” 盛玿紧紧地握着匕首,“那你呢?” “将军相信我便好。”盛邛正色道。 望着盛邛离开的背影,盛玿知道,既然盛邛有本事救下他,就应该有本事做到他说的事。以一个将领的身份来说,他不会阻止盛邛去冒险。可不知怎么,他突然生出一种鼻子酸酸的感觉。 盛邛只身回到了北蛮人的大本营。他一进去就被图伢派人抓了起来。 “美人,你去哪儿了?”图伢喜欢“她”,但不是傻子。他一醒来美人就不见了,显然他是被坑了。 盛邛突然红着眼睛,像是哭过了一般。 “你们快放开她!”图伢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语气太重了。美人虽然坑了他,但这不是回来了吗?“她”肯定是舍不得他。 北蛮王子的手下收起大刀,却依旧立在他们身旁,如同监视一般地盯着盛邛。 “美人,春宵苦短,不如我们一起快乐。”图伢见“她”没有挣扎,想法就多了起来。 “现在秋高气爽,你做个鬼的美梦。”盛邛使了个诀,旁边一人的刀突然飞了出来,险些砍到图伢的身上。 “你说什么?”图伢从未见过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他的手下立刻抽出刀,对着盛邛。未等盛邛有所动作,一支箭飞了进来,一人的额前突然多了个血洞。 矜负羽带着人冲了进来,来不及说话,当场和他们打了起来。因为图伢今晚要办事,特意选在了偏远的营帐里,却给了矜负羽机会。 北蛮人的大刀也不是好惹的,图伢反应过来,执起大刀,一连砍了两个人的脑袋。 “快走。”矜负羽肩上被砍了一刀,一边对抗身后的北蛮人,一边把盛邛往外推。 营帐外却传来马蹄声和大刀划过地面的声音。 矜负羽意识到,来不及了。不行,他一定要让世子离开。他红了眼,奋力一搏。 盛邛按了按胳膊上几指宽的伤口,以血为媒,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红的符号。北蛮人数量众多,光靠他捏几个诀和矜负羽他们几个人执剑抵抗,有些抵挡不住。 “小壹,带他走,给将军报信。”盛邛瞬间和矜负羽换了位置。此时盛邛处在了抵抗的核心位置。 “世子!”矜负羽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人就已经被小壹拖走了。小壹轻功了得,带走一个人很容易。 “杀了他们,抢回美人!”图伢已经杀红了眼,宽大的袍子上全是别人的血。 燃烧着的火把越聚越多,北蛮首领也赶来了。 盛邛无声地咧开嘴角,笑得像夜里最明亮的北斗星。他伸开双臂,迅速在空中一左一右各画了个半圆,手指不断掐诀。 刀剑无眼,即使图伢并不想伤到美人,也不是他说的算了。 北蛮首领的声音震天动地,“杀光大祁人!” 盛邛一直在掐诀,顾不上躲避周围的刀剑,他身上被砍了数刀。血在盛邛绛色的衣服上蜿蜒染开,绽放出最绚烂的曼罗陀花,那仿佛本就是这件衣服上的深色花纹一般。 “以吾之名,契以血阵——”盛邛被人刺倒在地,仍不停地念道。 “哥,阵法不能继续!这个世界的天道故意给了你很多气运,就是为了设下陷阱,彻底吞噬你!”馍馍突然醒来,大喊道。 盛邛没了血色的唇动了动。馍馍听到他说,“可是,答应的事要说到做到。”他答应了盛将军,就不能食言。 “放屁,他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馍馍破口大骂,如果不施阵法,盛邛和它现在就能离开这个世界。 盛邛的手臂上已经分不出是谁的血了,他艰难地伸出手指,咬了一口,血珠从指尖溢出。他用手指在空中画上最后一点血色。“阵成!” 第115章 馍馍咬了咬牙,从玉佩里冲了出去。 顷刻间,以盛邛为中心,血色的纹路在地上蔓延开去,天光乍现,斗星盛明。周围执着大刀的人全部倒在血泊里,同阵法中心的人一样,没了生息。 玉佩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只是并没人注意到这么微弱的声音。 盛将军终于率军赶到了,可是北蛮大本营早就血流成河、伏尸满地。 望着满眼的血色,盛将军握紧了手里失而复得的长剑。北蛮大本营被灭,他知道,应当乘胜追击,将其他北蛮军队逐一击破。 “杀——” “杀——” “杀——” 大祁军队从未如此振奋过。 小壹带来了盛将军,却没和他一起走。他望着满地的尸体,世子还不到二十岁,相比北蛮人的块头,世子看起来小得多。他要如何才能在这么多尸体里找到小小的世子? 他学的第一课就是服从,是以世子让他带矜负羽走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可等他回来,世子却没了,他没法带走活生生的世子了。主人让他保护世子,任务从未失败的他却没有做到。 他心里突然有点难过。 第56章 浪荡世子[完] “世子!”矜负羽一醒来, 连忙跌跌撞撞地赶回来,看到的却是这番景象,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每次, 都是世子救他。到如今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回报世子了。 小壹看着矜负羽状若癫狂地翻起尸体,不由一愣。他听到矜负羽念念有词道,“把世子带回去,把世子带回家。” 小壹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竟然有了一滴泪,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哭。沉默了一瞬,他开始和矜负羽一起找起了尸体。 数个时辰过后,矜负羽的眼睛在满目血色里已经晕得看不清了,突然, 他听到小壹近乎嘶哑的声音,“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盛将军突然折了回来。他在半路遇到了陈叙,便让陈叙率军追击蛮敌。他突然回来,是因为似乎遗漏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小壹和矜负羽一起望向他,小壹缓缓地指了指他的不远处。 盛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了盛邛——依旧是女子的打扮,却再也不会装作女子那样,和他夫人一样笑了。是了,在这世上,他再也看不见那样的笑了。 矜负羽立刻冲过去抱起他, 拍了拍他的脸, 却没得到任何反应。盛玿慢他一步, 捡起了身旁染了血的玉佩。玉佩裂开一道缝隙, 露出一点赤色。 或许只是血渗到玉佩里去了。盛玿解开盔甲,用衣服擦了擦玉佩, 酉鸡形状的玉佩重新剔透发亮,他犹豫着,触碰了一下玉佩裂缝里并没被擦掉的赤色——那是一颗红豆。 “阿玿,我给肚子里的孩子做了块玉佩。你肯定猜不到,玉佩里放了颗红豆。阿玿,我好想你,希望你早日归来,不要受伤。” 他猛地想起在外御敌时夫人曾给他写的信。当时他还在想,除了他夫人,哪有人会把红豆放进玉佩里,如此奇怪。 “红豆,红豆……”盛将军用握剑杀敌的大手捧着那颗不起眼的红豆。他甚至不敢再去看一眼躺在地上、永远不会醒来的人。可他骗不了自己,盛邛竟然真的是他的孩子! 怪不得,他看到盛邛觉得格外亲近,忍不住和他多说话。怪不得,盛邛女子的模样和夫人那么像。 盛玿几近崩溃。妻子,孩子,全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哈——”盛玿丢了长剑,仰天大哭。他之前唯一一次流泪,是得知夫人被害的时候,若不是知道孩子还活着,他早就随夫人一道去了。 他在战场上命悬一线的时候,时刻记着远在长安等着他回去的孩子,他告诉自己必须活着回去,至少要见见夫人给自己留下的唯一血脉。因为这个想法 ,他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艰险。 他冷笑一声,老天爷真是吝啬,给了他见到盛邛的机会,却不让他早早知道那是他的孩子。现在他知道了真相,却得到了一具尸体。 “将军,您还是振作一些。”小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轻声劝道。 “傅予,你告诉我!为什么,盛邛才是我的孩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盛玿突然用剑指着矜负羽,颤着声音苦笑道。 矜负羽愣愣地看着他,什么叫作盛邛是师父的孩子?那齐游又是谁? 善宜是师父的好友,不可能骗他。除非……除非,善宜也不知情。矜负羽踉跄了一下,突然想到了在盛府看到的两张批命。 “盛邛和齐游,同年同月同日生。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把他们换了?”矜负羽甩了甩昏沉的脑子,想到了一种可能。 此时早已变成阿飘的盛邛浮在空中,默默看着这一切,可惜没人看得到他。 “哼,还有心情看热闹呢。”馍馍捧着烧焦的羽毛,委屈巴巴地抱怨道,“这下连回都回不去了。” 盛邛拍了拍馍馍的小脑袋瓜子。他用了血阵,没有被天道吞噬,全靠馍馍和他一起分担了天道的攻击。问题不大,不过报应也是有的,就是暂时回不去了。 “说不定我们回去了,也不会有好果子吃。”馍馍小眼睛一瞪,气鼓鼓地说道。 如今盛玿知道齐游不是自己的儿子,肯定不会帮齐游,齐游这个气运之子就少了一大助力。它用鸡爪子想想也知道,司命派盛邛来当反派,现在盛邛却搞出个隐藏剧情,司命知道此事绝对要气炸了。 第116章 “好果子吃?”盛邛提起馍馍抖了抖,指责道,“你偷偷藏了好吃的,没告诉我?” “没,没什么。”馍馍打着哈哈,差点说露嘴了。它一晃身体,故意躺下装死。这是半空中,还好馍馍现在是一只阿飘,即使倒下也不至于摔到地上去。 所幸他们在空中闲着没事的瞎聊也没人能听到。 突然,盛邛感觉到了一个无形的牵引力。 只见盛玿骑上了马,眼神狠厉,手中的长剑泛着嗜血的寒光。他看向已经找来一辆马车的矜负羽,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等我回去,我会让所有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 说完,盛玿像一支所向披靡的利箭,离弦之时,便已经不见踪影。 而盛邛的尸体则被矜负羽小心地放在了马车里。矜负羽望着远处燃起烽烟的战场,他知道,盛玿说一不二。了无牵挂的盛将军一心复仇,再也没有人拦得住他了。 “这样也好。”矜负羽低低地笑着。 北蛮人捉过一次大祁战神,便以为盛玿也不过如此。他们对上盛玿难免有了一丝轻敌。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如今的盛玿比之前更加恐怖。再加上原来的北蛮首领已死,北蛮残余势力都想坐上那个位子,成为新的首领,因此内斗频发。 如此一来,已经成了一团散沙的他们根本敌不过找回粮草、士气大增的大祁军队。 很快,凶残的北蛮军队被打得节节败退,为数不多能够侥幸逃脱的北蛮人恐怕这辈子也不敢踏足北境了。 盛玿处理完伤口,坐在长着黄色小草的山地上。打了胜仗,他却没觉得高兴,空气闷闷的,让他喘不过气来。长剑被他插在沙土里,发出铮铮的哀鸣声。陪伴他多年的老伙伴,与他感同身受。 躺在地上的盛玿无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任凭风沙席卷过他的脸。风停了,他的泪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今晚的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不像他最后一次在这里和盛邛说话时,天上繁星点缀,就像在梦境里一样。 盛玿想,盛邛若是在生前知道一切,一定会怨恨他的。盛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认杀母仇人为父,却被本该亏欠他的齐游怨恨,落魄后又遭人嘲笑欺辱,盛邛的一生短暂而坎坷。而他身为他的父亲、他的依靠,却没有护住他。他对不起盛邛,也对不起他的夫人。 “怎么四十多岁,还哭得跟个孩子一样?”盛邛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哪怕对方并不能感觉到。 盛玿仰着头,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一点晶莹的白色,白色越来越多,脸上的凉意增了一点又一点。 “下雪了。”他怔怔地望着天,伸出手,呢喃道。雪越下越大,北境的第一场雪,带着洁净无瑕的自然之气,冲落人间,誓要扫平所有血迹和污秽。 “下雪了!”他站起身来重复道。 “将军!” 盛玿听到有人喊他,知道该回去了。离开这片小山地前,他回头望了又望,黄色小草上已经挂上了晶莹的白色。一片片雪花之中,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心里记挂的人。 盛邛见盛玿要走,主动跟在他身旁。没办法,不知道为什么,盛玿走到哪里,不管盛邛自不自愿,都没法离他超过一丈远。 因此,他亲眼看着盛玿不要命地杀敌,也看到盛玿在无人时流露出的脆弱。 军中无岁月。 “盛将军大胜归来了!”一段日子过后,这个消息迅速在长安传开。 齐游得知此事时还在皇宫里。陛下正在问他是否愿意迎娶公主殿下。 他没有马上作答。先前他之所以在陛下面前表现出一副心悦公主的样子,是为了获取陛下的信任。可如今,他真的还需要这样做吗?他也不知道。 陛下似乎很信任他,见他犹豫,也没有动怒。 “朕问过姣姣,她说齐大人是个良人。”陛下笑着说。 齐游十分清楚盛姣对他很是不喜,如果她真那么说,必然有猫腻。他拱了拱手,“陛下,臣自知出生低微,配不上公主。臣在昨夜梦见到了抚养臣长大的善宜师父,神情中,臣见他对臣十分失望。臣想了想,才明白臣未尽忠报国而耽于儿女情长,实在不该如此。” “爱卿言重了,”陛下听到这话不禁锁起了眉头,“不妨让朕猜猜,除了这个理由,难不成是你真看上那个去北境的小宫女了?” 齐游颤了颤嘴,立即回道,“绝无可能,臣不敢欺君。”那是世子啊,又不是什么真的小宫女。 陛下幽幽地叹了口气,“也罢,毕竟那个小宫女已经死了,爱卿心里怎么想的,朕也不强求。” ……死……了?有一瞬间,齐游的脑子里嗡嗡地乱响。谁死了?他不由地踉跄了一下。 齐游动作不大,陛下却看清了。陛下摇了摇头,却并不觉得惋惜,只是想还好没让姣姣去,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所幸派去的是个小宫女。”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齐游,朕希望你再考虑考虑。”陛下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商量,又好像不是。 “陛下,臣……”齐游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的语言系统仿佛瞬间紊乱了一般。显然,他并没有从某个人的死讯中回过神来。 “齐游,朕如今最缺的便是能臣。”陛下仿佛妥协了一般,拿出一张纸递给齐游,上面恰恰写了“汲汲于生”四个字。 第117章 盛邛在临行前曾塞给齐游一张纸,纸上写了这几个字,可齐游记得,这几个字后面分明还有“望位极人臣”几个字。而陛下给他的纸上并没有写。他故作疑惑地看向陛下。 陛下给他解惑道,“这四个字是你的命格,而盛邛的命格比你好得多,故而盛侯爷在你们刚出生的时候将你们对调了。实则,你才是真正的世子,而盛邛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齐游以为陛下说不出什么让他吃惊的事,可这话却让他愣住了。 陛下观察了一下齐游的反应,点点头,“盛侯爷鬼迷心窍,一心想要光耀门楣,不过这事与你无关。朕知道你是受害者,再者盛家通敌叛国乃遭人陷害,朕会给盛家平反。到时你是正经的世子,自然配得上朕的姣姣。” 他才是世子,他才是世子,这句话像一个噩耗,狠狠地撞击着齐游的心脏。如果他是世子,那盛邛岂不是盛玿的儿子?那他这么多年的恨难道全是假的?那他根本没资格伤害盛邛,本该盛邛报复他才对! 陛下看着齐游神情恍惚的模样,心道身份对调这种事情确实会让人一下子接受不了,连一向沉稳的齐游都变成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齐游,朕乃九五至尊,朕觉得你的命格不算数,那便不算数。”陛下很看好他,“朕希望爱卿尽心尽力,朕也相信爱卿将来必能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多谢陛下,臣告退。”齐游行了礼后,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 不料盛姣正在外面等着他,他终于清醒了不少。盛姣却不像以往那样咄咄逼人,反而语气十分平静,“外面说得没错,齐大人果然深得圣心。” 齐游恭敬地行礼道,“不知公主找臣有何事?” “能有什么事?”盛姣忽地略带妩媚地笑了笑。 齐游觉得她有点不太对劲,冷静地看着她,“可是为了世子?”无人知道他的手指正忍不住颤抖着。 “世子?你说的是阿盛,还是你?”盛姣站得离他不到一指的距离,附在他耳边,低喃了几句。 齐游捏手捏得骨头作响,“公主自重。” “呵,”盛姣转了转眼眸,“父皇说的话,你不会都信了吧?” 齐游揣摩着她的意思,没有说话。 “你们被对调是真,”盛姣仍贴着他说话,“却并非盛侯爷所为,将你与阿盛对调的,是父皇。” 盛姣早就发现她的父皇嘴上说着不信命格,实际上最相信不过了。盛邛身为麒麟子,他便派人偷偷将盛邛和齐游的身份对调。可当他发现所谓的麒麟子不仅对他无益,反而可能动摇他的皇位,他便痛下杀手。如今齐游对他有用,命格又贱,让父皇用得再安心不过了。 “公主想做什么?”齐游垂眸,以同样的姿态看向盛姣。旁人看来,他眼里的深情自然流露。 “我需要齐大人帮帮我。”盛姣勾唇一笑,虽是求人,却很笃定。她看出了齐游眼里一闪而过的愧疚,和她从前看向盛邛的目光一模一样。 “臣,在所不辞。”齐游的眉眼飞扬,有一瞬间像极了冲破牢笼的鹰。 无人知道,正是这短短一刻钟不到的谈话,扭转了大祁的未来。 而在陛下派来监视两人的人眼里,公主殿下和齐游竟然在互诉衷肠。 陛下听了他的汇报后哈哈大笑,“难怪姣姣突然改了口风!”原来姣姣和齐游的关系早就背着他发展了,齐游一下子没答应娶姣姣,估计是怕他发现怪罪。 趁着陛下高兴,汇报的人赶紧说了件事——盛将军抓了几个世家家主,直接将他们一剑封喉。 “什么!他也敢?”陛下一下子经历大喜到大怒。盛玿固然立了大功,可他这么做,岂不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陛下气急,却暂时不敢动盛玿。他故意给同样立了大功的陈叙封了镇国大将军,对盛玿却只是赏下了一些普通的物件。 得知此事的陈叙有些不安,经此一战,他对盛玿只剩下满眼的钦佩和仰慕。陛下这么做,岂不是逼他得罪盛玿? 盛玿却不在意这种事,他唯一在意的是把那些做过恶事的人全拖到地狱里去。 直到一日,公主殿下找上了门。 “公主为何要那么做?”盛玿听完盛姣的提议,疑惑地问道。他知道陛下参与了当年的事,却不知陛下才是真正的主谋。 陛下那人,有时做的事实在蠢笨,可下起手来也真的狠毒无比。不说被算计的盛侯爷,连死去的傅安也替他背了不少黑锅。 盛玿虽然常年不在长安,却也知道陛下很宠公主。他实在想不通公主为何要和陛下作对。 盛姣表情淡淡地笑了笑,“您只需要知道,我们目标一致,便足矣。我说过要保护阿盛,却没做到。阿盛临行前告诉我,换个办法保护他,我一直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我终于懂了。” 她懂了,却也迟了。可她仍要那么做。 “好。”盛玿听到“阿盛”二字,突然答应了。 “他们在说什么?换个什么办法?小邛邛你是不是胡说八道了?”一直偷听,不对,光明正大听他们讲话的馍馍傻了眼,它不就睡了一段日子,难道发生什么它不知道的事了? 盛邛摆了摆手,“没有啊,你想多了。我都死了,你怎么能不相信我?” “真的?”馍馍翅膀插着腰,一点都不相信他的鬼话。 第118章 显然,馍馍的质疑不是空穴来风。 短短一月之间,世家大族悉数落败。 陛下被逼退到了龙椅背后,指着眼前这群逆臣,“你们竟敢?” “父皇在怕什么?”逆臣之一的盛姣拿软鞭指着他,眼神冰冷,“纵火杀人,栽赃嫁祸,有什么是父皇做不出的?” “是啊,陛下不是说让我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吗?我拥趸公主殿下登基,不正是满足陛下的心愿吗?”逆臣之二的齐游面无表情地说。 逆臣之三的盛玿半句废话没说,一剑刺进陛下胸膛。 “来人!”陛下一个趔趄倒在了椅背上,可惜他身边的人早就被换掉了,无人应他。 他们冷漠地看着他挣扎,看着他慢慢地没了气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矜负羽和陈叙领着兵从外面赶来。齐刷刷的声音响起,震慑天地。 一直围观的盛邛眨了眨眼,这次终于可以走了,也是时候走了。 发现禁锢突然消失的馍馍开心地手舞足蹈,半点没发现盛邛此时的神情。 盛姣执鞭而立,她似乎听到了一声“阿姐”。她不可置信地朝远处望去,却听到那些人在喊“麒麟祥瑞显现,女皇天命所归”。 在一遍遍的声音里,盛姣看着麒麟形状的祥云,笑着落了泪。 第57章 在没有一丝风的仙岛上, 空气显得闷热不堪。 “唉——”降落在宫殿屋顶上的馍馍幽怨地望着仍闭着眼的盛邛。它的羽毛还焦着,这可让鸡怎么活啊? 盛邛躺在缺了个大口的屋顶边缘上,躺得十分安详。一声低低的雷鸣声仿佛就在他们的耳边响起。馍馍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而盛邛却砸吧了下嘴,翻了个身,继续睡着。如果他翻身的动作再大点,可能直接从屋顶上摔下去了。 檐角的瓦片倏地松动了一会儿,馍馍本能地往后一跳。没醒来的盛邛却惨了,人一滑,像条鲶鱼一般顺着松动的瓦片飞了下去。 好家伙,被它乌鸦嘴猜中了。 “轰隆隆——啊呜——”一只长了角的小东西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一口咬住了盛邛的衣服。奇怪的是, 体型比馍馍还小一点的四脚兽竟然拉住了盛邛,让他不再下坠。 馍馍看着格外眼熟的四脚兽,这不是几百年前到处喷火把人间搞得一团糟最终被仙界合力镇压的麒麟玉鸣吗? 馍馍记得它当年可羡慕威风凛凛、凶猛异常的玉鸣了。等等,声音如雷鸣、气势大得不行的麒麟怎么变成现在这个小小的模样了? “啊呜——”麒麟猛地一拉,终于把盛邛拉回了屋檐上。 经历过天旋地转的盛邛睁开眼,却见到了一双绿得像水晶一般的眼睛,正直溜溜地盯着他。 盛邛张了张嘴,“这不是……” 玉鸣发出低低的雷鸣声,一个健步,冲到了盛邛身上。 小心, 它会喷火!馍馍提醒盛邛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看到了没眼看的一幕——玉鸣踮起蹄子, 开心地伸出红嫩嫩的舌头, 在盛邛脸上疯狂地舔了起来。 “……送上门的小宠物吗?”盛邛故意这么说,使了很大的劲把麒麟从自己脸上拉开。他自然认识它, 但馍馍并不知道此事。 麒麟仿佛听懂了,还非常赞同盛邛的话一样,伸展着短小的蹄子,不死心地往盛邛身上蹭。 馍馍咽下了试图说清楚玉鸣身份的话,兴许是它认错了,兴许天底下神兽麒麟只此一只的传言是假的。眼前这只舔狗似的小东西,绝对……不是大名鼎鼎的麒麟。 从馍馍的视角看过去,在盛邛怀里撒泼打滚的“舔狗”长着一对圆圆的鹿角,身上的鳞甲一片片整齐地叠着,像是新长不久的却很有韧劲,小尾巴扬起来甩来甩去。馍馍自我麻痹地转过身,这肯定不是麒麟。 “馍馍,”盛邛抱着麒麟,走过去拍了拍馍馍的脑袋,瞅着它的毛安慰道,“虽然你没有乌乌长得可爱,但你至少的羽毛看起来比它多,就是丑了点。” 馍馍震怒,它只是毛焦了,很快就能变回原来帅气的模样。而且这家伙根本没有羽毛,它跟它比什么?可恶,它成这样还不怪盛邛? 等等,乌乌是谁? 玉鸣感知到馍馍一时的怒气,冲它发出骇人的雷鸣声,警告它不要伤害盛邛。 馍馍刚消下去的怒气又涌了上来,麒麟这态度,它怎么能忍得了?它当场伸出爪子冲了上去,和还没它大的玉鸣扭打在了一起。 “……”盛邛注意到它们的动静,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非人的家伙在屋顶上打来打去,颇有种要把屋顶掀翻的气势。瓦片一块块地飞了出去。接着飞出去的却是盛邛。 他不禁想,养的宠物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砰的一声,盛邛从数十米高的屋顶上砸到了地上。他捂着腰艰难地爬了起来,又是砰的一声,馍馍和乌乌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盛邛从砸出来的坑里爬出来时,突然听到了一声虎啸。 “是司命!”怕盛邛找它算账的馍馍趁机转移话题。它说着感觉腿上一重,低头一看,乌乌,呸,玉鸣正咬着它的腿不松口。 盛邛一弯腰捞起了乌乌,把它放在馍馍背上。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既然司命来了,得好好招待他不是吗? 按照惯例来看看盛邛情况的司命穿过一片丛林,眼看着宫殿就在眼前,却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不深但足以让他卡住出不去的洞里。 第119章 “山寅!快把我弄出去!”司命红着脖子努力往上使劲,却始终没能把自己从洞里弄出去,不由急了。在禁地一切法术都会失效,他只好让山寅帮忙。 山寅低吼了一声,在司命身边转了一圈。它耳朵一动,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气息。危险的感觉让它焦躁地刨了刨地,没等司命有指令,猛地一跃,窜进丛林里几下就消失了。 从未被山寅丢下过的司命拉下脸,不敢相信会遇到这种情况。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地里抽出了一只手。 司命刚要进行下一步自救,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盛邛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正好奇地盯着他。 “盛邛,快!”司命来不及多想,立刻把在他看来脑子有病的盛邛当成了救星。 “嗯,司命你怎么在这里?”盛邛蹲下来托着腮,说完恍然大悟道,“这是你的修行之法吧?真厉害!” 果然是个蠢货!司命气得吹胡子瞪眼,但眼下只有盛邛能帮他,于是耐下心来,“刚才我听到一声巨响,特来察看,一时没看到此处有陷阱,你快拉我一把。” 盛邛听话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馍馍,“馍馍加油,就靠你了!” 馍馍勉为其难地开始刨土,只不过纷纷扬扬的泥土全落到了司命脸上。 司命被折腾得嘴里都是土,才好不容易把另一只手从有些松动的土里伸出来。 馍馍见状觉得自己真棒,立刻加快了把土刨到司命脸上的动作。 司命实在没忍住,这只鸡为什么非要把土刨到这边?和它主人一样有病!“盛邛,你就不能拉我一把?要不是因为我,你能有这么大一个仙岛?”司命没好气地喊道。 “我刚刚从屋顶上摔下来,折断了一只手,司命你有点重,我拉不动。”盛邛眯起眼,嘴上却说得十分诚恳。司命说得没错,要不是司命,他压根不会在这个破地方。 司命抬起头,这才发现盛邛看起来的确有些狼狈,乌黑的头发里夹杂着落叶,整个人有些乱糟糟的。司命无语地拍了下脑袋,他忘了,眼前这个人本来就不太聪明,根本听不懂人话,要不然也不会被他骗了。 “司命,你手上是什么?”盛邛说着突然司命手上望去。 司命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他听盛邛这么一问,想起了正事,顾不上自己还没从洞里出来的惨样,“你可知去小世界历练的机会非常难得,别人想去都去不了。” 最近他总觉得元序神君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怕出意外,才来这里提点盛邛几句。 他正说着,丛林里响起了山寅的叫声,与平时的虎啸不一样,这次显得有些尖锐,把司命的话彻底盖了过去。 “山寅,你在干什么?快出来!”司命望着幽深的丛林,不明白为什么山寅如此反常。他想了想,或许是因为禁地本来就挺邪门的,他还是早走为妙。 山寅在丛林里跑了一会儿,终于从里面一跃而出,只是脚步里带着一丝慌张。它一下子没刹住车,撞在了司命身上。 盛邛立刻带着馍馍跑到一边,眼看着司命被身躯庞大的老虎压在地里,不禁露出同情的表情。 “山寅!”司命表情扭曲地喊道。 山寅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它也很委屈,丛林里有个可怕的东西一直追着它。直觉告诉它,那东西很危险。 山寅从司命身上移开后,司命松了口气,还因祸得福地从松动的土里爬了出来。 “司命,你没事吧?”盛邛眨眨眼,指了指地上,“我好像看到上面有条裂缝。” 司命没来得及因为顺利出来而高兴,顺着盛邛的手望去,地上俨然是他的宝贝镜子。镜子上果然有一条裂缝,司命连忙捡起来,镜子却在他的手上直接裂成了两半。 !!!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司命这回真想哭了。他还没来得及看盛邛在上个世界的情况呢。 电闪雷鸣乍现,山寅适时地吼了一声。司命一个激灵,不会是其他仙君路过附近吧?他也顾不上镜子,带着山寅直接就走了。 盛邛还在他身后挽留了几声,司命没空敷衍他,只留下一句“好好做反派”,就跑了。 司命一走,麒麟就从丛林里跑了出来,钻进盛邛怀里蹭了蹭。 “原来是你在搞鬼。”馍馍嘟囔了一句。 盛邛捡起被司命丢下的镜子,麒麟一张口,就把破碎的镜子吞了进去。 “乌乌!”盛邛扯了扯嘴角,叹道,“你口味挺独特啊。” 乌乌应声打了个饱嗝,身上的鳞甲愈发锃亮坚硬。 “你们回来了?”萝卜精突然羞涩地从泥里蹦了出来。 乌乌一看到它,就好奇地跑到它面前,张开嘴,试图吃掉它。 萝卜精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跳到了馍馍身上,乌乌非常激动,追着馍馍就跑。 盛邛看着它们打闹,难得沉默地坐下来,上个世界的血阵多多少少让他受了点损伤。他龇了龇牙,司命老头果然心怀不轨。让他做反派,就是想让他平白无故背上因果。 牵扯与自己无关的因果,多半吃力不讨好。司命所谓的历练,是骗他的,真那么好,他自己怎么不去? 他只能顺应因果。司命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盛邛舔了舔牙,眼睛倏地变得血红,他能演好不是?过去的两百年,他扮演一个心性纯真、勤勤恳恳的修仙者,不就演得很好?只不过,之后的结局是不是司命想要的,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第120章 原本宁静的仙岛霎时间卷起阵阵狂风,裹挟着枯枝落叶,连带着盛邛的发丝一同扬起。 盛邛平静地站着,眼睛一闭一睁,眼里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 “馍馍,走了。”他轻声喊道。 馍馍扇了扇翅膀,跳到了盛邛的肩上,回头看了眼被留下来看家的麒麟和萝卜精。随后,它已经和盛邛一起进入了黑漆漆的破宫殿。 宫门关上,岛上的土地突然开始颤动,仿佛岛下关押着无数恐怖疯狂的异魂,尖叫着想要破土而出。 白嫩羞涩的萝卜精动了动,身下的叶子如破竹般伸长而粗壮,瞬间长满锐刺,散发着黑色的雾气,作出一副要食人血肉的恐怖模样。 麒麟伸出蹄子拍了下它的头,萝卜精委屈地抑制住嗜血的欲望,磨磨蹭蹭地缩回了地里。 岛上适时地响起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 [叮!麒麟+1] [恭喜已获得:土不拉鸡一只,异变的萝卜精一只(+10点经验),绝无仅有的元麒麟一只(+100点经验)] [嘻嘻!岛主经验:113点;等级:3级;称号:挖坑小能手。请继续加油哦!] 声音落下,邪风卷来残云,岛上下起了黑色的雨,斜打在宫殿上,宫殿顶上的缺口开始慢慢恢复。 第58章 厌世恶鬼001 一双漆黑无比的眸子在黑夜里倏地睁开, 像是深渊地狱里唯一的亮光。 这双眸子的主人下意识地低喃了一声,难以忍受的饥饿感驱使着他,他一边垂着脑袋一边起身, 开始浑浑噩噩地往外面飘。突然,他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磨了磨牙,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萦绕着,“好饿——好想吃——” 察觉到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勾起嘴角,舔了舔虎牙,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 来人似乎是被谁追赶着,实在没办法了, 这才慌不择路地跑到了死气沉沉的禁地边上。 “不行,不能进去!”站在禁地边缘外,来人念念有词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看起来面色惨白,不像个活人,反而像个死了好几天的索命鬼。 “跑什么?”远处穿着道袍的人趁着索命鬼犹豫的间隙追了上来,举起一张符咒贴在了这个脸色惨白的“人”额头上。 这“人”瞬间栽倒在地,与此同时,头顶飘出一团黑雾。黑雾瞬间膨胀,在黑夜里张开血盆大嘴,露出獠牙, 迅速冲道士飞去。 道士接连甩出几张符咒, 黑雾虽顿了顿, 却仍朝着他冲去。见此, 道士变了脸色,这个索命鬼比他想象得要厉害。甚至, 对方似乎下定决心要和他决一死战了,否则也不会放弃辛苦得来的身体,化作真身和他战斗。 道士心里一慌,便摔倒在地,顷刻就被黑雾吞噬了大半,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去——”一道金光突然闪过,写着金色符文的符箓快速从不远处飞来,及时融入黑雾之中。黑雾发出一声比先前道士的哀嚎还要可怖的尖叫声。几瞬间,黑雾便化作了一滩污水。 黑雾散去,独留下趴在地上断断续续喘气的道士。道士脸上起了几个脓包,身上渗了很多血。不过他眼下却没心思去管这些了,能在索命鬼的黑雾里保下一条命,已经是万幸。 寂静的夜里,露水深重,打破宁静的轱辘声响起,引得受伤的道士仰起头望去。 淡淡的月光之下,一个坐在木制轮椅上的青年男子正缓缓向他驶来。青年面容俊秀,却穿着一袭老气的藏青色道袍,衣襟平整,显得一丝不苟。他修长的手洁白如玉,严谨地摆放在腿上,手里握着一柄小巧的八卦镜。 显然,是他救下了差点被黑雾吞噬的道士。 “少爷。”替他推着轮椅的黑袍男子无悲无喜地喊了一声,察觉到青年的意思,就把轮椅停了下来,尔后朝面色惨白却已无生机的尸体走去。他从袖口里取出一瓶不知名的药水,滴了几滴在尸体身上,尸体上瞬间着起了黑色的火焰,随后与之前的黑雾一样化成了污水。 修行尚浅的道士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猛地抬头,却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青年被包裹在黑裤之下那孱弱的双腿。 黑袍男子完成一系列动作后,立即回到了青年身边,适时地咳嗽了一声,以提醒这个被他们所救的道士。 道士回过神来,深深地朝青年磕了个头,用嘶哑的嗓子感谢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青年却没有看他,而是扫了眼他身后深不见底的禁地,声音仿佛流淌着灵气的寒玉一般,“今后,休要再来此地。” 道士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时,青年和他身后的黑袍男子已经缓缓离开。 月光依稀落在道士的脸上,显露出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感觉到脸上的刺痛,道士这才真正回过神来。他望着青年离开的方向,终于想起那是谁了——捉鬼世家之首的南荣家,长孙南荣郢。 道士不禁有些后怕,这次真是他走大运了。听说南荣郢年纪轻轻,捉鬼手段却十分了得。怪不得那只不怕他符咒的索命鬼,被青年一张符箓就当场消灭,谁让索命鬼倒霉撞见克星了呢? 想到这儿,道士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突然,他觉得背后凉飕飕、湿润润的。他的直觉很准,禁地那里有东西!他僵硬地抽出一张符咒,咬着牙缓缓转过身。转身的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就他现在这个情况,遇上稍有点实力的恶鬼,恐怕都要命丧于此了。 第121章 这岂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吗?道士都有点想哭了。 站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盛邛见道士终于注意到自己,于是嘿嘿一笑,还砸吧了一下嘴。可道士却并没有接收到他的“好意”。 阴冷的气息一下子把刚刚死里逃生的道士包裹住了。道士惊恐地望着看不太清模样、却让他觉得比刚才的索命鬼可怕千倍万倍的盛邛。他想逃离此地,可脚下却仿佛被死死黏住了一样,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像一条濒死的鱼,整张脸涨得通红。 什么都没做的盛邛抖了抖眉,不由控制地伸出了好不容易缩回去的舌头。奇怪,他怎么觉得面前这个道士闻起来好香?“好饿——好想吃——” 他悄悄地往前飘了一小步,真的只有一小步。 道士却像被扼住了咽喉一般,踉跄了一下,直直往后倒去,倒在地上,甚至还抽搐了一下。显然,他被吓晕了过去。 盛邛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发现自己身下根本没有影子。他往前一步,飘到禁地边缘,却发现眼前竟然有一道禁锢恶鬼的锁鬼阵。 盛邛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他现在好像是个鬼,说不定还是个恶鬼。出于尊重,他又默默地往后飘了一步。看了眼锁鬼阵外的道士,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到嘴的肥羊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惜。 “那个,你还是不要出去为好。”一只小鬼站在盛邛身后,小声提醒道。 盛邛一回头,顿时被吓了一跳。小鬼头上戴着个破烂的草帽,两只眼睛都凸了出来,里面却空洞洞的。盛邛立即拿手挡住,这小鬼真是说不上的丑。 “你和我这样的小鬼实力低下,如果强行破阵,会灰飞烟灭的。”小鬼俨然把盛邛当作和自己差不多的东西,朝他认真告诫道。 毕竟盛邛看起来周身只环绕着一些可有可无的黑气。黑气恰恰体现一个恶鬼的实力,黑气越重,代表恶鬼实力越强。在小鬼看来,黑气极淡的盛邛估摸着是一只刚死不久却误入此地的小鬼。 它的眼睛坏了,看不清盛邛的样貌,只能大致看到他的轮廓。它对此也已经习惯,象征性地分出一缕黑气拍了拍盛邛的肩,安慰道,“想来你应该是新生的鬼,此处是禁地,我们出不去,只能等老大回来。” 小鬼口中的老大是一只修炼了超过一百年的大鬼,能够从地底下偷偷穿过锁鬼阵,到外面抓一些新鲜美味的人回来。当然这里指的是从未修行过的普通人,如果遇上专门的捉鬼师,大鬼也得玩完。 盛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了昏迷在禁地外的道士,歪着脑袋朝那儿看了一眼。 小鬼见他看禁地外,笑嘻嘻地开玩笑道,“别担心,等老大回来,一定会把他带进来的。道士尝起来,可比普通人好吃多了。” 听到“吃”这个字眼,盛邛更饿了。他动了动鼻子,莫名想到眼前这个小鬼虽然闻起来味道不如那个道士,但也不是不能吃。 盛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觉得做人,不对,做鬼不能这么没下限。于是他强忍饥饿,蔫了似的往回飘。 小鬼生前叫阿厉,死后便继续叫这个名字。阿厉虽然看不清盛邛的脸,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却生出一种盛邛和普通鬼不一样的古怪念头。肯定是它胡思乱想了,它甩了甩头,跟了上去。 盛邛往前飘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它,“你为何跟着我?” 阿厉被逮了个正着,有些尴尬地咽了咽口水,揪着手指为难地解释道,“感觉你……好吃。”在这里,实力强大的恶鬼吞噬实力弱小的小鬼,时有发生。 盛邛看了眼小鬼,又看了看自己,认真思考他俩互相咬一口的可行性。 “你别误会,我不吃你。”小鬼小声地说道。只是老大已经好几天没回来,它也已经很久没和同伴聊过天。它鬼使神差地跟着盛邛,闻着盛邛身上的味道,又被盛邛这么一问,竟说出这种胡话。 盛邛不知信否地后退了一步,自然地避开小鬼丑陋的脸,转而问道,“这里除了你和你老大,还有别人……别的鬼吗?” 阿厉看盛邛远离自己,竟有点伤感,“有的,禁地很大,别的方向还有其他大鬼和它们的手下。新生的鬼如果不加入其中一个大鬼的地盘,一定会死得很惨。被大鬼们分而食之,很痛。” 阿厉当年就差点被吃掉,它的眼睛也是在那个时候坏掉的。 “对了,前面就是别的大鬼的地盘了,你不要过去了。更要注意,千万不要去禁地中央那块地方,”阿厉突然压低声音,神色惶恐地警告道,“里面住着鬼王。这个禁地,就是捉鬼师们为了镇压那个鬼王特意搞的。” 它们这些鬼,不过是被牵连的。但这个阴气极重的禁地,不管是普通人还是捉鬼师,都不会进来——捉鬼师进不来、普通人不敢来,反而给了它们这些鬼苟且偷生的空间。 盛邛舔了舔嘴,望了眼阿厉手指的方向,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眼熟——这不是他刚来的地方吗? “阿厉,接着。”低沉沉的声音从禁地边缘传来。 阿厉立刻面露喜色,“老大,你终于回来了!” 一只恶鬼拖着几个表情扭曲、明显被吓晕过去的人,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阿厉接过它手里的“食物”,“老大,你看到躺在外面的道士了吗?” 恶鬼虽然是只鬼,可盛邛却破天荒看出它体格健硕。它身上沾满了别人的血,煞气十足,一看就不好惹。 第122章 被阿厉称为老大的恶鬼轻哼了一声,“没看到。” 阿厉失望地垂下头,它和盛邛承诺过老大会把道士抓进来,结果道士却跑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恶鬼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说。 “你老大叫什么?”盛邛飘到垂头丧气的阿厉旁边,好奇地问。 “叫阿花。”阿厉偷偷瞧了老大一眼,瓮声瓮气地答道。 “你在说我坏话?”恶鬼龇牙咧嘴地瞪着它。 阿厉赶紧摇头,要不是老大把它从其他大鬼口中救下,它早没了。它怎么可能说老大坏话? 盛邛轻笑了一声,阿厉确实没说坏话,只是如实告诉他某只猛鬼叫阿花罢了。 阿花被盛邛的笑声吸引过去,终于发现自己的地盘多了个鬼。 “你是谁?”恶鬼阿花磨了磨牙,凶巴巴地盯着盛邛,似乎想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盛邛躲到阿厉身后,“它眼睛也不好?” 阿厉摇摇头,不敢说话。 “果然在说我的坏话。”阿花生气地发动黑气,瞬间朝盛邛身上攻去。 “老大,他没什么坏心思!”阿厉想阻止,奈何实力低下。发怒的老大它根本惹不起。 盛邛撇撇嘴,虽然他不清楚阿花的脑回路,却也知道它想置自己于死地。 “你都受了伤,就不能冷静冷静吗?”盛邛一边说,一边跑到另一侧,轻飘飘就躲过了阿花的攻击。接着他又无意识吐出了舌头。 而这在阿花看来,无疑是在挑衅它。它加大气势,飞快冲向盛邛。 第59章 厌世恶鬼002 盛邛一脸无辜地看着穷凶极恶的大鬼朝自己飞过来。没办法了, 他随手捡起一块带着黑气的普通石头,丢向阿花。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抛物线,正中阿花的脑门。 砰的一声发出巨响—— 被石头砸中, 阿花立即发出刺耳的叫声,刚要继续往前冲,却发现自己被阿厉拽住了。 “滚开!”阿花露出尖牙,眼里冒着红光,回头看向阿厉,“未经我的允许,就敢把这种没用的小鬼带进来,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阿厉惴惴不安地抿了抿嘴,却没有松手。 “那个……你头上流血了, ”盛邛用清郎的声音打断了它们,见阿花又开始凶巴巴地盯着自己,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嘟囔了一句,“更不能看了。” 它们是鬼,怎么可能流血?阿花第一反应便是——盛邛在骗它。这家伙刚做鬼就满口谎话,估计做人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有,并不是它带我进来的哦。”被恶鬼阿花安上“不是什么好东西”名头的盛邛戳了戳手指,一本正经地说道。他只记得自己从一个地方醒来,具体是什么地方不清楚, 总之肯定是在禁地里。 “闭嘴!”阿花不想听他狡辩, “识相点就给我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站在一旁的阿厉低下了头, 有些闷闷不乐, “为什么非要赶他走?多一个鬼,还热闹点。” 好多年了, 都只有它和阿花两鬼相依为命。 阿花冷哼了一声,它才不吃阿厉卖可怜这一套。它立在一块石头上,看向盛邛生硬地说,“反正你明天必须走。” 阿厉听到这话,一改失落的神情。“明天”说明至少还有希望。以它对老大的了解,能否让盛邛留下来,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知怎么,阿厉莫名对盛邛倍感亲近。 “哟,阿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捉鬼师手里了呢。啧,怎么就带回来这么几个营养不良的食物?”气氛刚松缓下来,一只大鬼突然闯进阿花的地盘,斜睨了眼地上的人,阴恻恻地笑道。 “关你屁事,不想灰飞烟灭就给老子滚!”阿花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隔壁大鬼的讽刺,立刻卷起一团黑气狠狠地甩向它。 大鬼连忙躲开,虽只受了点皮外伤,却也显得狼狈极了。它稳了稳身形,心中暗想,若不是察觉到阿花受了伤,它根本不会踏进这里。谁知阿花还是这么强。 刚有退意,它又悄悄看了眼地上的美味人类,如果就这么空手而归,绝对会被其他大鬼嘲笑。 “噗——”不知是谁,突然笑了一声。 盛邛默默地捂上嘴,反正不是他。 听到声音,大鬼转头直勾勾地盯向盛邛。阿花脸上藐视它这个手下败将的神情已经够让它觉得气愤了,更让它觉得难堪的是旁边两个弱得跟菜鸡似的小鬼也这么看它。它堂堂七尺恶鬼,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了? 大鬼恼羞成怒地以周围乌漆麻黑的雾气为武器,雾气之间生出一个大口,像一张恐怖的嘴巴,迅速朝盛邛和阿厉环绕而去。 阿花想护住阿厉,怎奈脑门一痛,痛得它几乎稳不住身形。它感觉到额头上落下几滴黑色的污水。难不成刚才盛邛没骗它?只是被盛邛用石头砸了一下,它就流血了?怎么会这样? 来不及多想,阿花强忍着痛意,使出全力拖住了大鬼。没过几瞬,不仅是额头,它觉得自己身上也开始流污水——在外“捕食”时受的伤也开始发作。一旦它全身化作污水,它便会灰飞烟灭。 阿厉发现了阿花的异常,咬着嘴聚集起为数不多的黑气攻击大鬼,企图吸引它的注意。 可惜阿厉实在太弱了。 “原来是强弩之末。”大鬼轻轻一甩,便把阿厉甩出几米远。而阿花被它打了几下,直接向前一扑,折断了腰。 第123章 阿花死死地握着拳头,即使腰和腿都被大鬼压折了,也不肯跪下。 站在它们身后的盛邛磨磨蹭蹭地移动了一小步,准备走到倒地不起的阿厉旁边扶起它。 可他刚迈开一条腿,就被大鬼发现了。 大鬼一手狠狠地压着阿花,另一手执起黑气甩向连黑气怎么用都不知道的盛邛。从前阿花打败了它,害它让出地盘,还被别的鬼嘲笑了这么多年,今日就是它报仇雪恨的时候了。这仨儿,一个都别想逃。恶鬼可不讲究公平对决,往往都是趁其病、要其命。 “你放过他,他不是这儿的。”阿花知道今朝败落,必定逃不过魂飞魄散。可盛邛只是个新生的鬼,和大鬼没有矛盾,不该被牵连。 阿花闭眼道,“也请放过阿厉,他俩实力弱,你吃了他俩根本不会有什么好处。” “我们相识多年,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会放过他们吗?”大鬼冷笑一声,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有没有好处不重要,他更想泄愤。 盛邛倏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往前飘了几步,突兀地问,“你们在说我?” “还是个蠢鬼,”大鬼大笑了一声。 盛邛一靠近,身上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大鬼的脸色变了变,神情竟有些陶醉,自言自语道,“一个小鬼,闻起来居然这么香!”说完它又仔细闻了闻,刚才竟然没发觉,盛邛闻起来比它从前见过的所有人和鬼都要香。 这种美妙绝伦的香气勾得它都不想理会那几个人类了。它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阿花,“难怪你们留着这么个废物。吞噬他,实力必然大增。” 话音刚落,大鬼就迫不及待了。 盛邛眼睛睁得很大,发现——这只离他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的鬼原来更丑,丑得绝无仅有、惨绝人寰,整个五官长得跟没商量好似的。这么一比,阿花和阿厉甚至算得上清秀。 “不要害怕,等你进了我的肚子,我变厉害不就相当于你变厉害了?”大鬼显然误解了盛邛嫌弃的表情。 盛邛慢吞吞地伸出一根手指,甚至抽空看了眼阿花僵硬的表情。他轻声念道:“破晓寻阳,辟秽祛邪,散——”同时随手在空中画了一道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道痕。 道痕形成了一个淡淡的“符箓”模样,甚至不用借助符纸,就轻飘飘地挡在了盛邛面前。 “啊——”顷刻间,鬼灭如烟散。刚才还嚣张无比的大鬼就已经不再存于世间了。 “……灰飞烟灭了。”阿厉颤抖着弱小的身躯,喃喃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切。 “你怎么会捉鬼师的手段?”阿花瞳孔骤缩,捂着伤口警惕地看向盛邛。 盛邛清澈明亮的瞳仁在月光下努力地眨巴了几下,他能说这是专业对口了吗?他不会捉鬼师的手段,但修仙之术却是了解的。这两者应该……差不多吧。 差不多个屁,两者虽然在某些方面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谁见过捉鬼师飞升成仙过? 盛邛不知道这点,不过无伤大雅。 “老大,你没事吧?”阿厉爬起来,急冲冲地跑向阿花。 阿花疼得整张脸都扭成了一块抹布,仍恶狠狠地回道,“多大点事,哭哭啼啼,没个鬼样!” 阿厉不敢说话,默默地检查起阿花的伤势。它发现老大身上不止一处伤。很可能,老大在外面遇到了捉鬼师,老大死里逃生,回来时却没透露这事。阿厉开始胡思乱想。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到底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捉鬼师的手段?”阿花继续质问盛邛。 盛邛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天。这么哲学的问题,他怎么会知道? “你不说,就说明你包藏祸心。”即使盛邛救了它们,阿花仍然觉得盛邛问题很大。 “有没有可能,我生前是个捉鬼师?”盛邛面不改色地瞎编了一个答案。看他,是多么的临危不惧! “……”阿花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它从没见过变成鬼的捉鬼师,一时间也不知道盛邛说的是真是假。但它心里总觉得很别扭,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你生前是个捉鬼师,那也算我们半个敌人。你不怕禁地里的恶鬼们知道这事,杀了你吗?”阿花一边替自己慢慢恢复伤口,一边信誓旦旦地说道,“到那时,我绝不可能站在你这边。我会杀了你。” 恶鬼之间时常厮杀不假,但恶鬼更不可能与捉鬼师为伍。恶鬼和捉鬼师,天生就是死敌。 盛邛满脸真诚地点了点脑袋,“我知道了,意思是你现在不会杀我。” 阿厉认同地看了眼盛邛。嗯,阿花老这样,嘴硬心软。 “到时你就知道了。”阿花冷着脸,自言自语了一句。 · 禁地里始终萦绕着一种刺骨的冷意。黑夜如同浓浓的墨,浸透人心。 “你们是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稀里糊涂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草丛生的平地上。眼前还有两团黑雾。 他的声音惊醒了另外两人,被抓来的两人蜷缩在一起,颤抖着嗓音,“这是什么鬼地方?” 真让他们说对了,这就是个鬼地方。 其中一人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情,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长吟了一声,“鬼啊!!!”说完他两眼一翻,愚笨的脑袋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石头,估计一时半会儿都不会醒来。另一人见此,识相地口吐白沫,一起昏了过去。 第124章 剩下的书生胆子大些,指着阿花、阿厉道,“我二姑的三舅舅家的小儿子他兄弟,可是捉鬼师。你们如果敢吃我,捉鬼师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闻言,盛邛黑心眼地舔了舔舌头,这么刺激,更想吃他了。 “你也是被它们抓来的?”那人突然瞥见了盛邛。盛邛面白唇红,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即使在暗沉的月光之下,也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盛邛摊了摊手,表示不是。 “吃谁都一样。”阿厉咕哝了一句,却把书生吓得够呛。 阿厉的意思是,他们三个鬼各自挑个人吃掉。 而书生理解的意思却是,盛邛也是被抓来的。今日,这两个鬼打算把他们四个人都吃了。 书生犹豫地望着盛邛,该把逃生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吗?他与他们的命运似乎是一样的,可他看起来又是那么轻松。万一,他能带他们逃出去呢? 于是乎,书生眼巴巴地盯着盛邛,眼里饱含着无比深情的泪水,“大哥,救命——” 他不知道,他口中的大哥,是鬼。 第60章 厌世恶鬼003 听到书生的话, 盛邛郑重地思索了一秒,然后用手指了指书生,喜笑颜开, “我选他。”一般来说,活着的、清醒着的、胆子稍微大点的食物往往更好吃。 一颗真心白白错付的书生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地看着盛邛一步步走向他。对方乌黑的瞳仁微微竖起,散发着刺骨的煞气,竟有一瞬间像黑夜里的冷血动物,吐着舌头冷漠地盯着必将成为盘中餐的书生。 “他不是人——”书生临死的前一刻,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盛邛才不管食物怎么想,可他刚拉扯出一点书生的魂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般涌上一股酸苦味。他当场吐了出来, 虽然只吐出了一些黑气。 “这是怎么回事?”阿厉见此,赶紧闻了闻吓坏了的书生,“这食物也没坏啊。” 那问题就出在盛邛身上了。 盛邛蹭蹭蹭跑到离书生百尺远的地方,胃里那股难受的感觉才压了下去。虽不难受了,胃里却发出“咕咕——”的叫声。也不知道鬼是不是真的有胃,但声音却是实实在在的。 “连凡人的魂魄都解决不了,当个屁的鬼!”阿花别过脸,嫌弃地说道。 “老大,”阿厉推了推它,“他毕竟刚做鬼, 不适应也正常。他很厉害, 假以时日, 说不定……” 阿花明白阿厉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就算盛邛有办法对付恶鬼, 却不一定对付得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捉鬼师。 于它们而言,那些捉鬼师才是它们真正的敌人。 “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等他有一天落到捉鬼师手里,看他怎么办!”阿花烦躁地摸了摸未痊愈的额头。 只是没想到,盛邛丢下了书生,竟然头也不回地往禁地深处走去。 “他是不是生气了?”阿厉可惜地叹了口气。 “刚见过一面你就相信他了?他莫名其妙出现在禁地,指不定有什么阴谋。”阿花神色晦暗地盯着盛邛的背影,“你瞧瞧他正往哪儿走?我想你应该警告过他。” 是了,阿厉明明告诉过盛邛,不要去别的地方,更不要去禁地中央。可盛邛却反其道而行之。 阿厉为难地摸了摸头,不知该不该把盛邛叫回来。别的地方的恶鬼,可不会像它们这么和善。 “说不定,他想投靠别的大鬼呢?我们何必拦着他的富贵路?”阿花瞥了眼地上的三个人,阴阳怪气地说道。盛邛走了正好,它们还能多吃半个人呢。 “你们——”书生见它们回头看自己,立刻惊恐地往后躲闪,却无济于事。 突然,风声划过长空,草木簌簌。铜钱叮呤咣啷的声音响起。 阿花和阿厉对视一眼,瞬间明白,有人来了,听声音还是捉鬼师。 阿花如今受着伤,不能和捉鬼师正面对上。本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它们化作黑雾,当即消失在了暗无边际的夜色里。 随着铜钱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书生发颤地摸了摸全身,他没被鬼吃掉!远远的,他看见了几个穿着道袍的人,他这是……得救了? “逃得真快!”嘶哑得好似枯黄落叶擦过苍老树干的嗓音缓缓响起。 “您救了我们,多谢——”书生跪在地上,谢字还没说完,人就没了生息。 “另外两个,一并处理了。”铜钱声渐行渐远。 · “什么!一下子死了三个人?那些恶鬼真是可恶!就知道害人!”身上系了两个铜钱的中年男人听到这个消息,握着拳头忿忿不平道。 “是啊,以活人为食,它们真是越发作恶多端了。之前还算老实,最近这段日子却……唉!”更年长一点的男人身上同样系着两个铜钱,捋了捋胡子后叹息道。 中年男人压低声音,附在年长男人的耳旁,“听说是在禁地那里发现的尸体,那里一直归南荣家管,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向大伙交代。” “嘘,小声点。要出头也轮不到我们。”年长男人一看到南荣家的人出现,连忙拉着他后退了几步。他们这种小门小派,可惹不起大的世家,也就偷偷过过嘴瘾。 南荣族长拄着拐杖从屋里走了出来,冷哼一声,众人的窃窃私语立马消失。 南荣族长头发花白,一双像鹰眼一般锐利的眼睛却炯炯有神,他扫视了一圈与会的捉鬼师们,让人信服的声音缓缓响起,“想来各位小友已经知道我们南荣家今日请你们来的目的之一了。禁地的三具尸体死相惨状,仅仅一晚便成了干尸。此事必是恶鬼为之。” 第125章 “是啊,肯定是禁地里的恶鬼干的!禁地的锁鬼阵可是百年前五钱以上的捉鬼师合力设下的,绝不可能有恶鬼能从里面出来,外面的鬼也进不去。”一个想在南荣家面前表现一番的二钱捉鬼师连忙接话道,“锁鬼阵对凡人倒是无影响,可禁地阴气重,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我猜可能是恶鬼故意引诱他们进了禁地。” 旁人听了频频点头,末了又疑惑道,“南荣族长难道是希望我们去抓害人的恶鬼?可锁鬼阵只有设下的人和他们的直系后代才能进出自由,像我们这种普通捉鬼师,连禁地都进不去,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威力巨大的锁鬼阵不仅防住了恶鬼,也防住了大部分捉鬼师。 南荣族长用拐杖敲了下地,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先祖们设下锁鬼阵,保了我们多年安宁。你所说不假,而且设下锁鬼阵的那些捉鬼师们的直系后代血脉珍贵,人数又少。让他们孤身前往禁地,实在不妥。” 他说着停了停,朝坐着轮椅出现在长廊里的南荣郢瞥了眼,又迅速收回了视线,继续道,“然兹事体大,恶鬼害人之事必须解决。小友们也不必过于担心,此事还有转机。凡是未过而立之年的,能顺利走过朱砂莲池,便能进入禁地。” 捉鬼师们互相对视了几眼,他们平常就捉捉外面的普通小鬼。禁地那个地方,肯定没有想象中的简单。思及此,他们都从各自眼里看到了退意。毕竟嘴上说说和真去送死是不一样的。 此外,朱砂莲池他们知道,没有三个铜钱的实力,根本没法从池子里走过去。关键是,对于普通捉鬼师家族来说,三钱或者三钱以上却没到三十岁的捉鬼师都是天之骄子,是家族的希望。他们怎么可能敢冒这种险? “顺利从禁地回来者,可在南荣家修习三年,享受南荣家所有资源。”南荣族长接下来的话却瞬间在众人平静的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光是南荣家的符箓秘术,就足够他们向往的了。 “作为表率……”南荣族长将目光看向已经过来的南荣郢。 “我参加。”南荣郢平静地接过了话头。替他推着轮椅的黑袍男子同样面无表情。 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南荣少主早些年就有四个铜钱的实力,如今说不定快突破到五钱了。连南荣少主都要去,奖励又如此诱人,他们不由地开始心动,完全不记得先前推辞的人是谁了。 “咳,我也想试试。毕竟这可是一次不错的历练机会,你说是吧,南荣兄?”作为捉鬼第二世家的少主夙沙瑙顺势眯了眯眼,笑着从人群里走出来,说道。他身上赫然系着四个铜钱,据说今年刚过弱冠之年他就突破了。 南荣郢向南荣族长颔了颔首后,便闭目由着黑袍男子把他推走了。至于夙沙瑙,他连看都没看。 “真是一如既往的高傲。”梳着高马尾的夙沙瑙抚过身上的铜线,不在意地笑了笑。有一点他很好奇,这世上到底存不存在能让南荣郢变脸的东西。 “既然夙沙少主都这么说了,我们去试试也无妨。”他们知道各大捉鬼世家平常肯定存在龃龉,今日两大世家的少主却都说要去禁地。这不就相当于这事稳了吗?到时候,他们只需要跟在后面捡漏就行了。 “既然如此,愿意参与的小友可暂时住在南荣家的别院里。”南荣族长露出满意的神色,“其余诸位也不用急着回去,款待各位的宴会才刚刚开始。今日其实还有一事希望各位见证。”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群身姿婀娜的侍女拿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放着各种美味。有此等好事,众人自然不会拒绝。 “族长,人我带回来了。”没过一会儿,一个身上只系着一个铜钱的男人牵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他们走到南荣族长面前,男人自然地站着,与族长的态度十分亲近。倒是他身旁的少年,神情拘谨,小心翼翼地躲在男人身后。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男人名叫南荣夏,他打了个哈欠,神色不耐地把少年推到族长面前,丝毫没有少年是他刚认回来的儿子的感觉。 “站住!”南荣族长不容分说地拿起拐杖用力地锤了一下地,“刚回来就要走,像什么话!” “小春月还在床上等着我呢。”南荣夏笑嘻嘻地搓了搓手。他样貌不错,可眼里的浑浊却让他的脸打了几分折扣。 “你给我闭嘴!”一向从容的族长气得胡子乱飞,拿起拐杖就要打到他身上。 站在南荣夏前面的少年一直揪着南荣夏的衣摆。被这么一吓,眼里立马盈满了泪水。 “族长说的我都照做了,还想让我怎么样?”南荣夏对于族长的动作习以为常,笃定对方不会对他怎么样,于是面不改色地松开少年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他去干什么?当然是找心爱的小春月了! 少年被留在陌生的宴会中,周围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他紧张地咬着唇,垂下脑袋,似乎想把其埋进衣服里。 “这是我们南荣家流落在外的血脉。”族长挺直着腰板,严肃地说道。至于少年的状况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了,反正他的目的只是宣布这事。 回过神的众人哗然,一方面因为少年能够进入南荣家而羡慕他,另一方面又因为少年的怯懦而轻视他。 在众人的目光下,少年缩着肩膀不知所措。只不过被他掩盖起来的眼眸里,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情绪。 第126章 族长象征性地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入座,“说起来,我还是你高祖父。” 少年微微瞪大了眼睛,实在是这辈份大得离奇。族长看上去像是爷爷辈的,精神矍铄,没想到竟然是爷爷的爷爷辈的。 “……族长。”少年蠕动着唇犹豫了半晌,仍不敢直视他,也不敢称呼他为高祖父。少年的便宜父亲南荣夏是族长的曾孙,刚才喊的也是“族长”,少年就更不该造次了。 族长抖了抖眉,并不觉得少年的称呼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他首先是南荣家的族长,其次才是少年的高祖父。 族长的视线扫射到身材瘦弱的少年身上,他套了件不合身的雪青刻丝云锦长袍,袍子领口歪歪斜斜地外翻着,露出里面一点破旧的衣衫口子。由此可见把他带回来的南荣夏的敷衍。 南荣家其他人好奇地盯着南荣族长所在的主位这边的动静,当然,他们不敢直视族长,只能暗戳戳打量从未见过的少年。少年细瘦的腰被宽大的袍子遮掩,整个人缩在衣袍里,而腰间空荡,只有一根红绳孤单地垂着。 众人的视线触及那根红绳时,突然想起,这不就是系铜钱的绳子吗?沿着红绳看去,从头至尾,竟然一个铜钱也没有! 南荣家流落在外的血脉,难道连一钱捉鬼师都不是吗?原来这少年只是个空有血脉又小家子气的废物。 显然族长也注意到了这点,注视了会儿少年躲闪的眼睛,他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一曲终了,宴会散去。少年沉默地看着族长离开,而他的去处竟无人关心。他耷拉着脑袋,乌黑发亮的眼睛仿佛被阴翳遮蔽一般,没了光彩。 过了很久,被抛弃的少年终于有了动作,朝着一条不知名的小路,转身进了长廊之中。 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长廊另一端才出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影,正是南荣少主——南荣郢。 “查查底细。”南荣郢的眼神无波无澜,以十分平常的语气开了口。他身后的黑袍男子立刻颔首。 少年随手选了一个没人的屋子,关上门,脸上的怯懦立刻消失殆尽。“像我这么清白的来路,竟然要查我!”少年,或者说盛邛,大摇大摆地坐在黄花梨圆椅上,开玩笑地叹道,“查就查吧,能查出个鬼喽。” 要问盛邛为什么成了南荣夏的儿子,这事说来话长,却也不过是一夜的功夫里发生的事。 昨夜之后,天蒙蒙亮,盛邛独自往禁地深处走去。顺着眼熟的方向,他隐约感觉有什么声音在呼唤他。于是他顺利地走到了禁地中央,路上也没遇到其他鬼。 但禁地中央竟然是个深不见底的冰湖,这倒是让他有点意外。盛邛看着冰湖上散发着寒气。心里却莫名感到了一阵兴奋。凭着某种直觉,他激动地飘到了冰湖上,一滑溜,就滑到了冰湖中心。 冰湖中心有一座棺椁,棺椁没有任何支撑地悬浮在空中,上面还贴满了符箓。盛邛糊里糊涂地打开棺椁飘了进去。好家伙,长度和高度对他来说竟然刚刚好。 盛邛躺在舒适的棺椁里,眯了眯眼,很快就沉睡了过去。棺椁安静地浮在半空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他睡了一觉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破烂的茅草屋里。他感觉脚边有什么,于是默默低下头,却发现地上躺着一个刚死还热乎的少年。少年的确死了,可他的灵魂却不知所踪。 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其他人的盛邛弯下腰,注意到少年的手上皮开肉绽。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少年手上竟是个刀刻的古老符纹——以燃烧灵魂来召唤恶鬼之用。 恶鬼本鬼的盛邛只是轻轻碰了一下符纹,便被吸进了少年体内。然后,他就成了少年。或者说,他代替了少年的灵魂。 没过几个时辰,少年的便宜老爹却找上门来,说要带他认祖归宗。如果南荣夏早点来,少年说不定就不会死了。当然,这事也不能说得太绝对,抑或许少年命数本该如此。 但是,谁会特地杀了一个孱弱的少年?是少年倒霉,还是少年威胁到了谁的利益? 盛邛如同摊煎饼一样地斜躺在椅背上,心想,干脆把这些捉鬼师全吃了,省得还要费劲心思找凶手替少年报仇。 “小少爷,原来你在这里。”翠芽是被族长派来照顾少年的侍女。她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过来,终于找到了盛邛。她一推开门,就看到少年缩在椅子上,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 盛邛小声地呼哧呼哧喘了口气,幸亏他反应快!唯一心痛的是他调整姿态时撞了下椅背,把他痛得都想哭了。 简直太可爱了!翠芽心想。小少爷定是因为被人忽视而伤心了。她一早还觉得照顾新来的小少爷吃力不讨好。就少年他爹南荣夏的德性来看,任谁都以为小少爷也不太讨人喜欢。 谁知此时少年闪烁着圆圆的眼睛,鸦羽般的睫毛时不时颤动,好不可怜! “小少爷你没事吧?”脑补了很多的翠芽放低声音,生怕吓坏了少年。 “没事。”熟练装嫩的盛邛瑟缩了一下,软乎乎地回道。 第61章 厌世恶鬼004 从小就在府里长大的翠芽年纪不大, 面前的少年年纪更小。她见少年这个样子就禁不住心软。 翠芽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哄道,“我带小少爷去安排好的住处, 好不好?” 盛邛点点头,看着翠芽的眼神充满了信任,惹得翠芽忍不住想揉揉他的脸。所幸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样会让她像个怪姐姐,她才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的“魔爪”。 第127章 “翠芽姐姐,我听说南荣少主特别厉害,不过今天却没有看见他。”说着,盛邛的表情从羡慕变成失望,过渡得十分自然。任谁见了都能感受到少年对南荣郢的敬仰和没看到他的失望。 翠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她知道南荣少主生性冷淡, 平时又很忙,对于这个半路来的小少爷恐怕不会喜欢。可她望着少年脸上的神情,又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只好安慰道,“有机会小少爷肯定可以见到南荣少主的。正好,给小少爷安排的院子就在南荣少主的院子附近。” 盛邛却摇了摇头,“南荣少主是干大事的人,我不应该特地去打扰他。”南荣郢是气运之子,他应该暗戳戳坑他才对。 翠芽深感少年的懂事,可惜她只是个小侍女, 能做的只有好好照顾小少爷。 当她带着盛邛前往那个离南荣郢的住处很近的院子时, 却被告知院子昨日就被南荣夏送给新纳的小妾住了。无奈之下, 她只好带着盛邛跑到一个角落的小院子里安顿。 相比之下, 这个小院子实在小得可怜。小院子从外面看上去还像模像样,里面却破破烂烂, 连狗都不愿意来。除了盛邛和翠芽,院子里只有两个个子矮矮的看门家丁。 没等翠芽说什么,盛邛就迫不及待地跑进院子里,好奇地环视了一圈,嘴里还发出“哇——”的惊叹声。 哇,这院子里,居然有这么多鬼!凳子上面,天花板上,窗台下,甚至连花盆里,全都是鬼。不过大多都是一些普通的鬼,人类是看不见的。若是捉鬼师,倒是可以用符咒让它们现身。可这个院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翠芽站在他身后抹了抹泪。如今小少爷只能暂住在这个小院子里,连她都觉得这个院子破旧不堪,小少爷却很高兴。由此可见,小少爷没被认回来之前,过的究竟是什么苦日子! “小少爷,别担心,我先替你去领些平常穿的衣物。”翠芽说着指了指两个家丁,让他们一起去领一些日常用品。 两个家丁不情不愿地跟着翠芽出了院子,给新来的废物小少爷看门这事,既丢脸又没有油水,真倒霉。 三人走后,盛邛被留在满是鬼魂的屋子里。方才家丁心里的想法他无暇顾及,但这些鬼的反应他却感受得清清楚楚。 “不要害怕嗷。”盛邛捧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往前跨了一步,那些鬼立刻警觉地往能躲的角落里狠狠地缩了缩。 但凡它们有胆子在盛邛面前说话,它们肯定喊的是救命。可惜它们一看到盛邛,就怂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了。 “滴答滴答——”泄露亮光的屋顶突然滴下几滴水。众鬼缩在各自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瞄向屋顶那几个漏水的破洞。它们不禁在心里哀嚎,“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什么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要在这个恐怖的家伙进来的时候下雨? 被视为大魔王的盛邛也被屋顶的漏洞吸引去了大半注意力,他看着雨滴从上面快速飞落,雨珠形成一条条细线般的雨幕,又在地上砸出一点一点的水坑。 “这可怎么住人啊?鬼都住不了。”盛邛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 听他说到“鬼”的一瞬,众鬼齐齐哆嗦了一下。 盛邛挠挠头,突然和一只鬼对上了眼。他灵光一闪,揪着它往上一抛,正好堵住了一个洞。 其他鬼瞪大眼睛都想哭了。妈妈,它们想回家!这家伙实在太可怕了! “嗯?”相反,盛邛看向众鬼的眼神却更加闪亮了起来。鬼还有这种用处?真是居家旅游必备! 发觉盛邛不怀好意的目光,众鬼害怕得差点就要以头抢地。 一只鬼突然握住拳头,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后咬咬牙,主动冲向另一个漏洞。成功卡在屋顶漏洞里的鬼发出妖娆动听的一声“啊——”。其他鬼抽了抽嘴角,这也太骚气了吧! 它们心里不情不愿的,可只是看到盛邛轻轻晃了晃脑袋,它们就立刻一腔孤勇地堵住了其他漏洞。见屋顶无处可去了,有的甚至还干起了家务,连花盆的鬼都努力摆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没错,它正假装自己是朵花。 盛邛欣慰地看着花盆里的鬼,虽然很丑,但它至少努力了。 “小少爷!”翠芽刚回来,就看到到处都是灰尘的屋子竟然已经变得干净无比,她的嘴嗫嚅了一会儿才组织好了语言,“小少爷,下次不用再做这些下人做的粗活,这些都是我们的事情。” “我什么都没做。”盛邛诚实地回答。 认为他害羞了的翠芽无奈地摸了摸盛邛又细又软的头发,“小少爷,你先去外面玩一会儿,我让人把屋子布置一下。”这个屋子虽然干净了,可里面几乎没什么家具,小少爷好不容易被接回来,翠芽发誓不能再让他吃苦了! “好。”盛邛听话地往外走。 “各司其职”的众鬼暗暗吸了一口气,盛邛刚才摸了一下他自己的头发,肯定是在警告它们——让它们老实点,否则脑袋都要搬家,一定是这个意思。 天杀的,它们以前为什么会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明明相安无事地在这个破院子里藏了好多年,今天却碰上了这么个冤家,想混日子的它们直接鬼生无望了! 它们的直觉很准,盛邛看起来不怎么厉害,甚至可以用柔弱二字形容,却比它们以前见到的任何一个恶鬼都要可怕。 此时,被它们腹诽的盛邛却正在院子外面兴致勃勃地游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地方比禁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多了。 第128章 出于好奇,他沿着搭建在水上蜿蜒向前的九曲回廊桥往前走,准备去廊桥那端的小亭子看看。 突然,车轱辘声隐约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听到声音,盛邛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亭子那里走去。直至轮子滚动的声音彻底消失,盛邛才散漫地回了头。 盛邛从指尖抛出像水上新长出的荷花花苞那么小的一团黑气,朝着声音消失的方面忽上忽下地追踪而去,黑气看起来慢吞吞的。 直到被盛邛余光扫了一眼,黑气才收敛了散漫的姿态,迅速飞向南荣郢所在的院子。 咦?盛邛通过黑气发现南荣郢的身旁跟着南荣夏,前者冷漠地坐在轮椅上,后者身为长辈却赔着笑,同时进了南荣郢的院子里。 盛邛的黑气一靠近那个院子,便维持不住开始消散,只不过谁也没发现捉鬼世家府邸里曾出现这样一团小小的黑气。 黑气消失,盛邛便听不到南荣郢和南荣夏之间的谈话。思索片刻,他用手挡住明亮的眸子,将自己置于一片漆黑之中。 黑暗之中,传来声音—— “少主,你找我有什么事?”南荣夏不敢直视夏荣郢冰凉似水的目光,讪讪地跟在他身旁。他心中暗想,不会是南荣郢发现他把本该给他那便宜儿子的院子给了小妾吧?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立即否决了。南荣郢向来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 南荣郢垂着古井无波的眸子,笔直地坐在轮椅上,“打扰了叔父的雅兴?” 看来真有事找他,心里这么想着的南荣夏笑呵呵地向南荣少主靠近了一步,弯腰道,“少主有事不妨直说,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倒不是什么大事。”南荣郢立刻丢给了他一块刻录画面的袖玉石。 南荣夏慌忙接住袖玉石,心疼地摸了摸,这么值钱的东西,也只有南荣郢才不懂得珍惜。袖玉石能记录指定的人在千里之外的经历,发动袖玉石,就能随机映出那人所经历之事的画面,大约一刻钟。可惜一大块纯粹无杂质的玉里只能雕琢出拇指大小的袖玉石,因此十分珍贵。 “叔父不妨看看。”南荣郢随手捏出一张符箓,快速将其甩到半空中,金色的符箓一接触到袖玉石便开始燃烧。符箓慢慢化作灰烬后,袖玉石上方浮现出一个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小小的屋子,桌子掉了漆,支撑木床的柱子摇摇欲坠。床边只容一人可走的地板上蜷缩着一个少年。 看着画面里的少年,南荣夏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人确实有点眼熟,可少年闭着眼,南荣夏不太能确认少年的身份。 “侄儿,这人……”南荣夏试图套近乎,可一看到南荣郢那张冷脸朝自己看过来,连忙改了口,“少主!瞧我这嘴,口无遮拦惯了,该打。少主,你究竟想说什么?我脑子笨,实在不太明白。” 南荣郢摩挲着残留符箓纸香味的手指,“昨夜刚发生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南荣夏苦着张脸,他是真不知道啊。但碍于南荣郢的威压,他认真地看起了画面里的少年,少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画面继续在放,南荣夏的眼睛随着后面的事情一愣——之后少年竟然有了动作,少年艰难地用刀在手上割出一个十字,鲜血瞬间染红了少年的手掌。 南荣夏灵光一闪,惊呼道,“这不是那个臭小子吗?”——那个今日被他带回来的便宜儿子。要不是这个所谓的儿子,他前几天也不会因此被族长骂了足足两个时辰——仅仅因为他让南荣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南荣郢微微点了点头,拢下眉眼,“叔父还记得你带他回来时,他手上还有这个伤口吗?” 南荣夏发出“嘶——”的一声,“这我还真没什么印象。”他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少主难道是发现我那便宜儿子有什么问题?少主放心,我绝对不会包庇他!”他甚至还能帮少主把那个没用的臭小子处理了,正好,他也不想看见那便宜儿子。 有没有问题,南荣郢自然不会和南荣夏报告。他的食指快速地敲了敲轮椅扶手,“叔父过虑了。既然叔父不知道,便罢了。” 第62章 厌世恶鬼005 南荣夏还没来得及反应, 就被黑袍男子请出了院子。 “难不成南荣郢的意思是让我盯着那个臭小子,倘若真出了问题,就可以提前……”南荣夏站在院子外, 摸了摸自己身上唯一一个铜钱,皱着眉想,哪怕那孩子是他唯一的儿子,讨好南荣少主也比指望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捉鬼师的废物儿子有用得多。 沉思了片刻,他爽快地决定这段时间就先不去找小春月玩了。若便宜儿子真有问题,他还能捞个大义灭亲的名头。南荣夏心里清楚,现在这样的快活日子,等他曾祖父也就是族长死后,就会消失。 南荣夏的神色变幻了很多次, 最终握着拳头从院子外快步离开了。 而此时的院子里,南荣郢随意地拿起瓷杯上的杯盖,撇了撇杯沿浮动的茶叶。他的眼里却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黑袍男子则一直站在他身旁,安安静静地候着。 “查清楚他的身世了?”南荣郢的目光停在虚幻画面里少年陡然睁开的黑眸上。画面刚好在那一刻凝滞。单从这个画面,他无法确定盛邛从奄奄一息到恢复生机的一刹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袍男子平静地张口道,“盛邛确实是南荣夏的私生子,他从小生长在乡间,由一村妇抚养。五年前村妇去世,最近这五年他独自一人生活。” 第129章 南荣郢暗下眸子,竟然没有查出任何问题吗?南荣夏很多年前的确因为犯错被族长赶到乡下生活过一段日子。以南荣夏的性格, 他能在乡下弄出一个孩子很正常。而且盛邛和南荣夏一样, 在捉鬼上都没什么天赋。 可越是滴水不漏就越让人起疑。盛邛手上那个血十字, 怎么看都很古怪。南荣郢翻阅了毕生所学, 都没有找到这种术法。 想到这儿,南荣郢倏地阖起眼, 冷冷道,“如若他有不轨之心,必然会露出马脚。” 黑袍男子恭敬地颔首,接着说起了另一件事,“夫人最近有些异常,她昨夜曾来找过少主。不过当时少主有正事,夫人等不了那么久就离开了。” “呵,她又有什么时候正常过?”南荣郢以一种极低的声音暗讽道。 南荣郢对他母亲的感情多少有那么一点,却也只有一点,不足以让他特意放下手上的事去理睬她。昨晚他刚从禁地灭了那只索命鬼回来后,难得有了一丝顿悟,就让所有人不要打扰他。因此他不知道母亲来过院子这事。 经过一晚上的修炼,如今他已经实实在在稳固在五钱的实力上,甚至隐约有向六钱晋升的趋势。从四钱到五钱,已然如同跨天堑,更不用说六钱了。哪怕是百年之前,六钱捉鬼师也是凤毛麟角。普通捉鬼师穷极一生成为三钱捉鬼师就是顶天了的。 南荣郢身上象征实力的古铜钱——正好五个,被他一起丢给了黑袍男子。让黑袍男子拿着,和他自己拿着,区别不大。 南荣郢屈指抵着头,斜靠在扶手上。见此,黑袍男子也没有再说起他母亲的事。 短暂的沉寂后,院子外突然传来了不小的争吵声,尖锐的女声在斜风细雨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黑袍男子甚至不用亲眼去看,就知道肯定是夫人来了。他静静地候着,只等着微蹙起眉头的南荣郢吩咐。 姜恣茜在院子外和下人们争吵了好一段时间,却迟迟没敢进来。毕竟如果南荣郢不点头,她是不敢进屋的,于是她只能把气都撒在下人头上。 听着外面的动静,南荣郢身上的冷漠气息愈发浓厚,冷哼了一声,终于道, “让她进来。” “郢儿,他们实在太不像话了!”南荣郢话音刚落,姜恣茜便长衣飘飘地捂着脸进了屋,她面上委屈,脚上的动作却小心翼翼的。她想引起南荣郢的注意,却也怕真惹他生气。 “母亲有何事?”南荣郢自觉地推动轮椅上的轮子,往后退了几步,和她隔开一段距离。 姜恣茜立刻捂住胸口,装出一副被伤到了的模样,“郢儿,我是你母亲。”言下之意,他怎么能对她这么冷漠? “母亲不是早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了吗?”南荣郢却不吃她那一套,“如果没事,母亲早点回去休息。” 现在不是夜里,南荣郢这么说显然只是想让姜恣茜离开,随口敷衍了她。 姜恣茜连忙从胸口处放下了故作姿态颤动的长纹丝质广袖,正色道,“郢儿,你也长大了,你父亲如今病重,他却还未看到你成家。他现在这个情况,说不定哪天就出了意外。别的世家和他一个年纪的人早就儿孙环膝了,你也该早点圆了他的心愿,省得你父亲留了遗憾。” “父亲的心愿,还是母亲的想法?”南荣郢远远地抬头看她。 姜恣茜下意识抿了抿嘴,“你父亲和我都希望你早日成家。我……我自然希望你过得幸福。” 南荣郢不置可否地抬了抬手指,“此事我知道了,母亲回去吧。” 以姜恣茜对他的了解,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姜恣茜想,也是,郢儿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 可她还是有点不甘心,郑重其事地向前迈了一步,“郢儿,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母亲做了什么事?”南荣郢眼里的疑惑和冷漠瞬间刺痛了姜恣茜。 她没有说谎,她做的一切都是真心实意。可南荣郢这话却让两人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南荣郢需要坐轮椅的原因。 事实上,若不是她,他的腿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南荣郢的双腿之所以残了,是因为姜恣茜在他只有几岁的时候,突然魔怔,生生拿刀伤了南荣郢。 小时候的南荣郢不明白,一个母亲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如今的南荣郢却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感兴趣了。 姜恣茜的眼里盈满了愧疚的泪,她当年被恶鬼近了身,沾染了阴气,才伤害了年幼的郢儿。这些年,她一直想弥补他,可他却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那我就先走了,郢儿你平时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姜恣茜怕南荣郢此时因为她在他面前,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慌乱地往外退。 南荣郢没有任何回应。 姜恣茜咬着嘴唇,转身就要离开,却意外看到了袖玉石上方残留的画面。哪怕此时那里只有淡淡的虚影,她也认出了画面里的少年。 她的身形不由一顿。 “怎么,母亲还有事要交代?”南荣郢瞬间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姜恣茜紧张地捏着手,连忙摇摇头,“没……别的事,我只是想问问……我下次还能来看你吗?” 在场的人包括姜恣茜自己,都看出了她在明知故问。 因此姜恣茜得到了南荣郢的沉默后,连忙垂着头离开了。 南荣郢微微侧过头,怎么看都觉得他母亲的反应过分异常了,怎么说呢,颇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要是放在以前,姜恣茜恨不得找借口多留在这里一会儿。而她今天的反应,从刚刚踏进这里的一刻起,就显得不自然。 第130章 他看着袖玉石上残留的画面最终消失在半空中,眯了眯眼睛。他的母亲,到底隐瞒了什么事情? “我想,你该去查查她和盛邛有什么关系了。”南荣郢双手叠在一起,两手慢慢地摩挲着,眼里闪过一丝讽意。 “是。”黑袍男子颔首。 “以她的性子,这些年却一直没透露出什么事来。查她和盛邛之间的关系,恐怕要废一番功夫。”南荣郢握住八卦镜的手暴起青筋。 不过他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早一些和晚一些知道真相,其实差不多。因此他并不急于一时。说不定,包藏祸心的人会耐不住性子。 “看来,过几日得去会会他了。”隐隐绰绰的屏风之间,南荣郢的声音像缠绵的细雨一般响起。 此时,相隔很远的闲亭里,依靠在栏杆上昏昏欲睡的盛邛突然惊醒,他怎么觉得背后突然涌起了一阵凉意?他一直谨记自己恶鬼的身份,他是恶鬼哎,怎么可能有人能让他觉得发寒? 盛邛认真想了想,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真不像话,连恶鬼的坏话都敢说! 他揉了揉眼睛,止住了心中发散性的想法。因为他这回真切地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他坐直了身子,往亭子外望去,一柄伞下,站着一个女子。 女子?盛邛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嗯,虽然雨中那个女子的画面看着有点悚然,但他可是鬼啊,怕她做什么? 伞下的女慢慢把伞往后倾斜了一点,正好露出容颜,让盛邛能够隐约看到她的模样。 盛邛歪了歪头,他怎么觉得这个女子和南荣郢有点像呢? 执伞站在雨中的正是南荣郢的母亲,姜恣茜。她从南荣郢的院子里出来后,莫名觉得心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个偏僻的亭子附近。以往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散散心。 不曾想,她这次来,却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虽然在先到亭子的盛邛看来,她才是不速之客。 两人遥遥相望,都没有什么动作。 盛邛没有动作,是因为雨下得比之前大了些,他又没带伞,要是淋坏了这具孱弱的身体可就糟糕了。 而姜恣茜没有动作,却是因为怔愣了。显然,她认出了盛邛。 “小少爷,雨下大了。你的衣服都湿了,快回去吧。”翠芽的声音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雨丝飘扬进亭子里,打湿了盛邛的衣裳。翠芽撑着伞从破旧的小院子出来,来找盛邛。 盛邛立刻把目光放在翠芽身上,站起身,在亭子连接廊桥的地方等着她走过来。 这个时候,原本站着执伞女子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只留下一把褐红色的油纸伞孤零零地斜躺在湿润的地上。 “小少爷?”翠芽发现盛邛走路的动作有些拖沓,好心地催促道。她想,许是小少爷从未在这样的地方玩过,便舍不得走了。于是她安慰道,“等雨停了,小少爷再出来玩。” 盛邛回过头,没有辩驳什么。他一边随着翠芽往院子里走,一边用神识感受周围的动静。探寻到方才那个女子的动向,盛邛勾起嘴角露出耐人寻味的笑,瞧瞧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呢。 任由雨水浸透衣衫的姜恣茜浑浑噩噩地走了回去。她今日在郢儿那里看到盛邛的画面已经够让她意外了,后面竟然在亭子那里亲眼看到了他! “他为何会在那里?这不可能。”姜恣茜颤抖着手,在下人们惊慌失措的神情中,跌倒在了自己的住处门前。 当姜恣茜被下人扶起来,她换了衣服、喝了热茶后躲进被子里的那一刻,她仍觉得刚才见到盛邛这事像做梦一样。 “夫人,咳咳,你怎么淋着雨回来了?”南荣谥穿着一身灰色长衫,走进屋担忧地看向姜恣茜,“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伞坏了,我就淋着雨回来了。”姜恣茜笑了笑解释道,“外面地太滑了,我没注意,才被裙衫绊了一跤。” 南荣谥无奈地看向她,“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莽撞。日后下雨天出门,还是带着下人一起出去为好。” 姜恣茜有心事,敷衍地点了点头。 南荣谥替她掖了掖被子,“今日是去看望郢儿了?” 第63章 厌世恶鬼006 姜恣茜失落地把大半张脸藏进被子里, “他对我还是那样。” “你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明白的。”南荣谥安慰道。说完他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我只是得了一点风寒。今日天冷,你的身体更受不住, 你不用特地来看我。”姜恣茜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心疼地说道。 下人们看到夫人不顾得了风寒的身子,把南荣谥送回放了好几个暖炉的里屋,不禁感慨两人的感情实在太好了。只是可惜,南荣谥早些年因为捉鬼受了重伤,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若是南荣谥真的去了,就夫人那脾气,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 姜恣茜回到自己的屋子,咬了咬牙, 眼睛倏地垂了下去。她暗暗做了决定。既然第一次失败了,那就再试一次。那个软弱的少年,不过是个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弃子罢了。这次算他运气好,但他不可能次次都运气好。 “郢儿,我没有骗你,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眼中暗光闪过,姜恣茜喃喃自语道。任何妨碍到南荣郢的人,她都会帮他除掉。 另一头,被翠芽往手里塞了杯热气腾腾姜茶的盛邛收回用黑气支撑的神识。他皱着脸,不情不愿地盯着手里黄澄澄的姜茶, 他一点都不喜欢喝这种味道怪怪的液体。 第131章 “小少爷, 姜茶驱寒, 快喝吧。”翠芽态度强硬地说。因为她知道, 以盛邛现在的身子骨,如果生了病, 恐怕要遭罪。 盛邛闭上眼,一鼓作气,一下子把整杯姜茶吞了进去。“嘶,好辣——”盛邛鼓着脸,谁家恶鬼还要喝这种东西? “小少爷真厉害!”翠芽接过杯子,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盛邛没有接话,眼睛却闪烁得像繁星一样。 翠芽忍俊不禁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盛邛立刻收敛了神色,可恶,他怎么变得跟小孩了一样?百分百是这具身体影响了他。他才不会真的这么幼稚。思及此,盛邛连忙用手挡住脑袋,试图躲开翠芽的“魔爪”。 翠芽心想小少爷竟然害羞了,还真是可爱。突然,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因为她发现小少爷的手上居然有一个很大的伤口,伤口血肉模糊的样子让人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翠芽拉住盛邛的手腕,蹙着眉问,“这是谁伤的?”天底下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如此可爱又听话的小少爷! “他……不对……是我,我自己弄的。”盛邛眨了眨眼睛。翠芽不说,他都忘了自己手上还有这么一个十字型的伤口。 照理来说,这么大的伤口,还是昨天夜里“新鲜出炉”的,他应该觉得疼痛。事实却是,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伤口虽然没有愈合、也没有结疤,却也没有再流血。 显然,是盛邛自身的灵魂对伤口产生了影响。 翠芽看着他手上几乎有半指深的伤口,一点都不相信他说的话。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小少爷不想说,她也不能强求。 但她还是找了药箱给小少爷处理伤口。之前她之所以没发现盛邛的伤口,主要是因为他总是把手缩在不合身的衣袖里。她脑补到,也许小少爷是故意的,他不想让别人发现手上的伤口。 思绪在翠芽心中千回百转,她没再提起关于伤口的话题,而是缓和了语气,轻声道,“正好,我替小少爷领了新衣服,小少爷过会儿穿上试试。” 盛邛一听有新衣服穿,立即露出轻快的神情。 翠芽笑眯眯地想,小少爷终归还是孩子心性,这样也挺好的。 当翠芽为盛邛整理好腰间的锦带,盛邛轻轻笑了笑,雪白色的长衫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金色麒麟,俨然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明日,小少爷的名字就能入族谱了。”翠芽提起了她在拿衣服时得知的事。 族谱?盛邛抽了抽嘴角,要是让他这只鬼进族谱,南荣家祖先的棺材板都要翘起来了吧。 “小少爷不用担心,只是一个仪式罢了。届时会有人告诉小少爷该怎么做的。”翠芽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她以为盛邛在紧张。 在屋顶上瑟瑟发抖的众鬼听到这话,白眼都要翻到头顶了。现在的小姑娘为什么不能擦亮眼睛看人,不对,看鬼呢?这么恐怖的恶鬼,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小事就担心呢?它们想,该担心的应该是别人才对。 盛邛的眸子向上一转,轻飘飘地往房梁上看了一眼。众鬼瞪大眼睛,为什么它们觉得盛邛好像听到它们的心里话了?不至于……吧! 盛邛眉眼带笑地托着腮,没办法,现在他是“人”,吓唬不了普通人,只好拿这些单纯的小鬼们找点乐子了。事实上,鬼有时候比人好玩得多。 众鬼:不好玩!它们一点都不好玩! 由于明天的仪式一早就要开始,翠芽就让小少爷早点睡了。 盛邛被迫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软绵绵的毛毯。他整个人陷在软和的床垫里,骨架又小,以至于看上去巨大的毛毯之下像是没有人一样。 一到晚上,周围黑黢黢的,盛邛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阵兴奋。他的视线如同没有阻隔一般,桌子、椅子、花盆以及屋子里的诸多鬼魂,在他看来全部清清楚楚。 这样的夜晚,格外寂静。 鬼魂们小心翼翼地看着躺在床上发呆的盛邛,它们连夜里难免的饥饿感都强行克制住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引起盛邛的注意,然后被他吃了。 “小少爷,你睡了吗?”白天的那两个家丁倏地推开了盛邛的房门,做贼似的把头探了进来。 屋里却十分安静,只有沉寂下来的夜色和盛邛轻缓的呼吸声。 两个家丁确认屋里的状况后,互相对视了一眼,接着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屋子里。 “我就说我的迷药很管用,你还不信!”其中一个人压低声音,得意地说道。 “赶紧动手。”另一位个子更矮的家丁做出切脖子的手势。 “不行,太血腥了。要不还是下毒吧。”正好他带了毒药,见血封喉。 “行行行,你给他下毒,动作快点。”要是被发现,他们就死定了。 屋顶上的众鬼听到两人的密谋,纷纷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还有心这么坏的人!而且,盛邛根本没睡着,这两个呆瓜不就是来送死的吗?众鬼不禁摇摇头,面带怜悯地俯视着此时此刻还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的两人。 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隐约看到了一张熟睡的脸。他们在心里暗暗念叨,不是他们心狠,实在是那人给得太多了。 只要杀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们的后半生就不用因为钱财发愁了。多么划算的事!即使他们不这么做,也会有别人动手,倒不如让这个钱给他们赚了。 第132章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辈子原本只能为这个没用的小少爷守门。小少爷没来之前,他们还能在族长那里当差,所以是小少爷先挡了他们的财路。今日之事,怪不得他们。 两人做完一番心理建设,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盛邛的眼睛在他们刚进来的时候是闭着的。可他们两个在他身旁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手。实在让盛邛觉得无语。 他扯了扯嘴角,在黑暗中发出一声低低的笑,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刚要下毒的人手一抖,“哥,我怎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屋里不会有鬼吧?”他早就听说了,这个院子荒废了很久,一靠近就有一股凉意,大伙们都猜测这里面藏着脏东西。 “你忘了南荣家是做什么的了?他们怎么可能会姑息府里有鬼呢?”另一人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子,“肯定是你自己胡思乱想了。” “你往我这边过来一点,我真的听到了声音!”那人见他不信,有些着急。很快,那人又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动静,吓得他连毒都不敢下了。他哆嗦地站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周遭的冷意,冻得他牙齿发颤。明明外面也没那么冷。可那种让人心慌的感觉却越来越甚。 而另一个人却因为站得离盛邛有点远,再加上心大,完全没听到任何声音。他叹道,“算了,直接往他脖子上来一刀,一了百了。”这样不管这里有没有脏东西,他们都能早点完成任务跑路。 盛邛趁着他们争论的时候,慢慢睁开了幽深的瞳仁。屋里已经暗得让人几乎看不清东西了,他漆黑的眼眸却划过诡谲的暗光,与周遭融为一体。 个子更矮的家丁直觉有危险,举起刀往前迈了几步,心一横,朝着大致的方位刺了下去。 “哐当”一声,刀落在了毛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两人已经倒在地上,七窍流血。 盛邛红着眸子,在黑暗里散发出恐怖的气息。他细嚼慢咽地吞下了两个味道不怎么好的魂魄,手中的十字伤口隐隐发热。 众鬼看到这一幕,害怕地抱紧自己弱小、透明的身躯。 盛邛倏地抬头,“或许,我需要你们处理掉他们。” 处理掉两具没了灵魂的尸体,这……它们都是好鬼,怎么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呢?它们以前可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一直安安分分待在这里。如今盛邛却要它们为虎作伥。 “嗯?”盛邛坐在床边上,瞳仁恢复了如同浸墨一般的黑,身上的气息却依旧让众鬼本能地感到危险。 伥……尝一尝新鲜的肉,也挺好哈。众鬼当即改变了想法。 它们试探性地飘到两具尸体旁边,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味道。 许是盛邛的目光“鼓励”了它们,它们立刻蜂拥而上。顷刻间,两具尸体便不复存在。 夜晚依旧沉寂,地板上干净如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吞噬了尸体的小鬼们回到了屋顶上,不受控制地回味起那个味道。它们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它们周身的黑气开始产生,甚至越来越多。简单来说,就是不太干净了。 第二日早上,睡了个好觉的盛邛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却被翠芽告知把名字写入祖籍的仪式推迟了。 “仪式需要族长主持,可族长却因为临时有事不在府里。小少爷再等几日,等族长回来,仪式就能举行了。”翠芽按了按自己发胀的脑袋,也不知是怎么了,昨夜她明明很早就睡了,醒来却觉得头很痛。 “人呢,给我出来!”正在盛邛心安理得地躺回床时,院子外传来了南荣夏的声音。 翠芽怔愣了一瞬,南荣夏怎么会来这里?不会是来欺负小少爷的吧,想到这里,翠芽决定让盛邛先躲在屋子里。 “怎么是你?让他出来!”南荣夏带着一众人,闯进了小院子里。路边顽强生长的花草被他们踩得折断了根茎,碾碎在地里。 “小少爷还没醒,您找他有什么事?”翠芽忍着惧意,伸手挡在了门口。 南荣夏记得他去接便宜儿子回来的那天,少年站在屋檐下,很早就等着他了。少年说自己一向醒得早。所以南荣夏直觉翠芽在说谎。 “刚才屋里明明有说话声,你把我当傻子?”南荣夏根本不把小小的侍女放在眼里,“给我滚开。” 就在翠芽即将被人推倒时,盛邛及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无辜地看着南荣夏,“父亲找我有事?难道是姨娘要和我换回院子了?” 盛邛喜上眉梢的样子,让南荣夏有种他真是来替盛邛主持公道的错觉。 第64章 厌世恶鬼007 至于盛邛口中的姨娘说的是谁?哦, 是他新纳的小妾。小妾虽然没有小春月好看,但胜在嘴甜,她哄了他几句, 他便飘飘然地答应把原本安排给盛邛的院子给了她。 盛邛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事,本来理直气壮的南荣夏陡然生出了一点心虚。 这点子心虚吓得南荣夏连忙甩了甩被绕进去的脑袋。差点忘了,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小少爷。”翠芽被盛邛顺势挡在身后,她担忧地扯了扯盛邛的袖子。 翠芽知道,小少爷如果想在南荣家过上安稳日子,唯一的靠山就是族长。 可如今来找麻烦的却是小少爷的亲爹,族长的曾孙。族长虽对南荣夏恨铁不成钢,却对他平时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南荣夏比起来,说难听点, 在族长眼里小少爷不过是一个被接回来一天多的陌生人而已。 第133章 接下来南荣夏的态度更让翠芽忧虑了。 只见南荣夏倨傲地抬着头,“你老实交代,你院子里那两个家丁去哪里了?” “小少爷昨夜很早就睡了,他们去了哪里小少爷怎么会知道!您不会是轻信谗言了吧?”翠芽担心小少爷不善言辞,更何况是面对南荣夏的质问,他一定伤心极了。想到这儿,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了莫大的勇气,于是鼓起勇气反驳道。 南荣夏冷哼一声,黑着脸道,“昨天只有那两个家伙去了库房, 如今库房里丢了贵重物品。我劝你还是承认吧。就是你——撺掇他们在帮你领用日常用品的时候顺势偷了通天桃木司盘!” 通什么盘?盛邛眯起一双眸子, 稍显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南荣夏不会以为那两个家丁畏罪潜逃了吧?还真是……不错的理由! 盛邛几乎要拍起掌来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沉思片刻, 盛邛抿了抿干燥的嘴巴, 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当然是你许了他们什么好处。通天桃木司盘能帮助无法入门的人成为捉鬼师,不是你拿的又能是谁?”南荣夏红着脖子怒道。由他带回来的人, 居然是个小偷,他怎么能不气愤?怪不得南荣少主让他多看着盛邛一点。 盛邛恍然大悟一般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父亲知道的真多。”还好心地替他编好了两人消失的理由。 “那当然了,我就是用通天桃木司盘才成……咳,”南荣夏被夸得差点飘了,反应过来后脸色通红,他连忙板起脸,“既然你承认了就快点把东西交出来。等族长回来,知道你偷东西,可不仅仅是把你赶出家门,而是家法伺候了。” 南荣夏打量了一下盛邛的小身板,啧啧道,“到时候你丢的就是命了,你可想清楚。” 盛邛抬头望了望天,有些神游,如果丢了命,他是不是就能从这具身体中跑出来了? “小少爷刚来,根本不知道库房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司盘。”心急的翠芽赶紧替盛邛辩解。她相信小少爷不会偷东西,南荣夏作为他的父亲却不愿意相信他,何其可悲。 “嗯,她说的对。”盛邛不至于让翠芽被打脸,举起手,手里俨然是一枚青色的铜钱,红线正好从铜钱中间的方孔里穿过。 盛邛慢悠悠地看了眼南荣夏腰间与之一个样式的铜钱,“父亲说的什么盘能让人在一天之内成为一钱捉鬼师吗?” 南荣夏下意识的答案便是——怎么可能,他当初死活入不了门,借助通天桃木司盘的灵气,花了三年时间才磕磕绊绊成为了一钱捉鬼师,之后却怎么也进步不了了。 他私心觉得盛邛肯定不如他。 南荣夏仔细看了看他手上的铜线,竟然是真的。如果盛邛已经是捉鬼师了,那南荣夏的理由就很难成立了。 他握着拳头,刚消下去的脸仿佛又被人打红似的,却无论如何不肯在盛邛面前承认错误,“那你解释一下,你院子里的两个家丁为何不见了?” 这问题还真难住盛邛了,毕竟那事的确是他下的手。谁让那两个人昨晚在他饥饿的念头占了上风的时候送上了门,他没忍住才把他们那啥那啥了嘛。 何况,那两个家丁本就印堂发黑,就算没死在他手里,也活不了几天了。 见南荣夏一直盯着自己,盛邛突然想起阿厉说过道士尝起来味道更好。也不知道南荣夏是什么味道,会比普通人好吃吗? 盛邛这么想着,眼里的猩红一闪而过,却无人发觉。 “我在屋里捡到了一把刀,其余的事就只有鬼知道了。”脸色如常的盛邛将铜钱放在被包扎好的手上,另一只手则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刃上微微弯曲的刀。 “这是大高的刀!”和两个家丁相熟的一人在众人之中喊了一声,“刀柄上刻着他的名字。”大高是那两个家丁中个子更矮的那人的名字。 南荣夏接过刀,扯开缠绕在刀柄上的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大高”两个字。 嚯,还真是!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回想起了一件事,大高和壮子昨天找他们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小酌了几杯,等到酒意上头之时,大高突然吹嘘他要发财了,说着他以后再也不用喝这种便宜的兑水酒之类的话。 他们当时都有点喝迷糊了,纷纷表明大高说的话他们才不信。结果把大高气得直接摔杯走了。 原来是这样! “肯定是他们两人合谋偷了通天桃木司盘,把偷来的宝贝卖掉,不就发财了吗?”众人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自以为地“明白”了真相。大高那家伙,不厚道啊! 南荣夏不禁腹诽,库房安放日常用品的地方和藏着通天桃木司盘的隔间其实并没有连在一起。今早他发现隔间的门被锐器撬开了,想都没想就把怀疑目标放在大高和壮子身上。究其原因,是他先入为主地把和他们住在一起的盛邛放在了不可信的位置上。 他握着手里的行窃工具,不得不承认,这把微微卷刃的刀确实和撬开隔间门的痕迹对上了。他对两个家丁的怀疑没有错,只是盛邛身上的嫌疑却莫名其妙被排除了。 没有证据,盛邛也没被他吓唬住,他就没有办法把偷窃的罪名安在盛邛头上了。 南荣夏不禁在心里憋了一口恶气,却无处发泄。 “父亲?”盛邛和善地喊了一声。 南荣夏气得直跳脚,偏偏这便宜儿子还不会看眼色,他只好道,“既然你是捉鬼师,那朱砂莲池的试炼你应该会参加吧。”他全然不再提起刚才的事,就好像他找盛邛的目的仅仅是为了鼓励他参加试炼。 第134章 末了他又暗示道,“我儿,想来一定能通过试炼。” 如果此时族里和南荣夏同龄的人在场,一定会嘲笑他。因为这话说得太厚颜无耻了。南荣夏自己的水平就那么点,却要求盛邛通过三钱捉鬼师都不一定通过的试炼。 盛邛却“听话”地点了点头。连跟在南荣夏身后的人都觉得南荣夏仗着身份欺负什么也不懂的少年,太缺德了。 盛邛如此“听话”,南荣夏没话说了,气势汹汹地来,却偃旗息鼓地离开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却想着盛邛刚才伸出的手的模样,那只手裹着厚厚的绷带,里面一定有一道极深的伤口。 伤口?南荣夏后知后觉地想起南荣郢的问话。对了,南荣郢曾问过他。 难道那道伤口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皱了皱眉,却始终想不通。 院子终于恢复了宁静,一花一木却都遭了殃。翠芽叹息地望着乱七八糟的院子。她那命途多舛的小少爷,未来的日子该如何呢? “翠芽姐姐,屋顶漏雨,外面又是这个样子,我们不如换个住处吧。”盛邛用眼神把以顽强身躯堵住屋顶漏洞的鬼魂驱散后,认真道。 翠芽无奈极了,她该怎么和小少爷解释——能不能去别的院子,根本不是她这个小小的侍女能够决定的。这个院子还是因为年久失修才没人管的。 盛邛看出翠芽眼里的意思,嘴角浮现出狡黠的笑意,“翠芽姐姐难道忘了我已经有一个铜钱了?” 看着盛邛手里的铜钱,翠芽猛然意识到面前的小少爷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捉鬼师了。哪怕他只有一钱的实力,可他作为刚被南荣家认回来的血脉,这已经足够了。 盛邛和翠芽这边稍显安心。南荣家另一间院子里却有人面色疯狂地握着一个司盘,白皙的手上青筋暴起,因为两个蠢货的失败而愤怒。 她早该想到,第一次派人去刺杀盛邛,盛邛“死而复生”,并不仅仅因为运气。不得不承认,收买两个家丁去杀盛邛这步棋是她下错了。 姜恣茜一改在外人面前温和柔弱的姿态,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通天桃木司盘。既然人行不通,那就试试鬼好了。 她从自己已逝的父亲那里学到的东西,不同于南荣家现存的符箓术法。南荣家擅长捉鬼,而她的家族却更擅长驭鬼。这个司盘在南荣家手里只能作为提升实力的辅器,而她却能借助此物驱使鬼魂替她做事。 正和翠芽聊天的盛邛突然眸子一暗,抚了抚指尖散去的黑气。如他所料,那个司盘果然是姜恣茜拿走的。 要不是他刚才在南荣夏面前拿出一枚铜钱为自己洗脱嫌疑,此时恐怕已经因为姜恣茜拿走司盘的行为,阴差阳错被打成家贼了。 “小少爷,怎么了?”发觉盛邛突然沉默,翠芽关心道,“是手上的伤口又疼了吗?” 盛邛摇摇头。 翠芽明白小少爷肯定是怕麻烦她,才忍着痛。为了维护他的面子,翠芽无奈地移开了视线。她认识小少爷的时间不长,却觉得小少爷和自己弟弟一样,又乖又懂事,以至于她忍不住想把小少爷当作弟弟一样对待。 翠芽的视线又触及了院子里乱糟糟的景,心中好不容易遏制下去的担忧又涌了上来。她不知道小少爷怎么在一夜之间成了捉鬼师。 但她忍不住想,小少爷成了捉鬼师,他今后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日后遇到的麻烦一定比今天遭遇的大多了。 翠芽看了看盛邛脆弱得仿佛一压就能折断的脊背,心中喜忧参半。 “不管遇到什么,只要没有倒下就不算什么事。”盛邛看透了翠芽的心思,眼里的光灿烂得像朔阳。 他的话莫名让翠芽心中生出了一股安定的力量。 “少爷说的是。”翠芽心想小少爷一定吉人自有天相,她心中的忧虑终于少了很多。 盛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面上不显,心中却对于姜恣茜之后会怎么做有了大致的猜测。 日后这院子不方便再住不下,盛邛带着翠芽出了门。躲在暗处的众鬼们不禁松了一口气,它们终于熬到这尊瘟神走了。盛邛留在这里,它们相当于他的储备粮。短短两日简直让它们度日如年。所幸他终于离开了。 盛邛出了院子没多久,却被黑袍男子拦住了去路。 盛邛舔了舔虎牙,他一看到黑袍男子板着的如同死鱼一样的脸,就觉得好笑。 他拉着翠芽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黑袍男子的动作比普通人看到恶鬼的反应还要迅速。 翠芽认识黑袍男子,也知道小少爷没见过他自然会害怕。她瞟了眼黑袍男子,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诧异。 黑袍男子敛下异色,少主让他去查有关盛邛的一切,却没查出什么问题。和盛邛当面接触后他才真正感受到了不对劲。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对上盛邛的眼睛,他心中莫名颤动了一下。 “你怎么还不走?”盛邛脆生生的少年音色打断了黑袍男子继续往下想的思路。 “少主找你。”黑袍男子终于想起找盛邛的目的。见翠芽仍紧紧地跟在盛邛身旁,他低着嗓子,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只找你一人有事。” 翠芽被迫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盛邛被黑袍男子“强行”带走。少主向来对府里的事漠不关心,这次突然找小少爷去,很难不让她多想。 比起翠芽的焦虑,盛邛心宽得很。南荣郢又不会吃人,真到那一步了,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第135章 一路上,盛邛一直在和黑袍男子说话。只是黑袍男子的回应却不多。很多时候,都是盛邛一个人在讲话。 “盛少爷不必在我这里套话。”快到的时候,黑袍男子终于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你嘴巴严得很。”盛邛不在意地眯了眯眼。他说着又凑近黑袍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别以为我没发现,你刚才动了动嘴角。想笑就笑,何必遮遮掩掩?” “少主在里面等着你。”黑袍男子只动了动嘴,便低下头做出一副请的姿势。 “好吧,小黑。”盛邛朝他摆了摆手,似乎有些不舍,还主动给了他一个称谓。 黑袍男子直起身,无声无息地候在屋外。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疑惑,他自己脸上,当真有过不一样的表情? 盛邛踏进屋子的前一刻,还在想关于小黑的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小黑居然比他的“品种”还复杂。 但他刚走进屋子,就对上南荣郢冰冷的眼睛。 “堂弟还真是难请。”南荣郢坐在轮椅上,身上的气势却让人无法轻视他。 “见一面少主,才是真的难。”盛邛直直地盯着南荣郢的眸子。啧,不就是比谁眼睛大吗? 第65章 厌世恶鬼008 “这是何意?”南荣郢抓着扶手, 深不见底的眼里映着盛邛的脸,“我怎么不知堂弟急着来见我。” 盛邛的眼神似有似无地落在了他不良于行的腿上,张口就道, “少主久居室内,若没有少主召见,我又怎么有机会见到少主呢?” 南荣郢突然伸出指尖,抚过平整的扶手,轻轻向下一按,锋利无比的箭矢便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从扶手前端斜着向前上方蹿了出去。伴随着掀起的风,箭矢从盛邛耳边一擦而过。 盛邛转头瞥了眼半截长度都已经嵌进墙体之中的箭矢。若不是他的脑袋在一秒之前条件反射地向一边侧了侧,恐怕他的耳朵此时已经废了。 哎呀,这么快就生气了。 “少主, 你这……”盛邛脸上的笑瞬间放大,说着走到墙边,不费力气就把箭矢拔了下来,“射箭的准星有待提高啊。” 明明是一次试探,到了盛邛嘴里却被扭曲成了一次意外和失误,仿佛他一点都没有把他的试探放在眼里。 “不对,少主那么厉害。肯定是这东西坏了。”盛邛眨了眨眼,看向南荣郢身下的轮椅。 南荣郢眼中的冷意更加浓郁,若是盛邛直接在他面前表现出无所顾忌的模样也就罢了。可他竟用无害的嘴脸,三番五次在他底线上蹦跶。 “哦, 坏了?”南荣郢作势要去检查扶手, 指尖几乎快要碰到机关。 “少主还是小心点为好, 再不小心按到什么, 伤到人就不好了。”盛邛笑眯眯地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手上的箭矢被他随手放在了茶杯旁。就好像他只是在关心南荣少主。 南荣郢停住了指尖, 接着双手交叉置于胸前,身体略向前倾斜,眼神的幽光无声地跳了跳,缓缓道,“堂弟比传闻中大胆得多了。” 盛邛摆摆手,他的胆子可小了,小到连进食都只敢在晚上偷偷地干。 “南荣兄说的是谁?原来是小堂弟。”手里拿着把黑伞的夙沙瑙突然出现在了窗台上,看好戏般打趣道,“啧,胆子大?南荣兄这话,怎么搞得你在欺负小孩子一样?” 南荣郢和夙沙瑙有一瞬间把目光落在了对方身上,互相之间都带着一丝争锋相对之意。 不速之客的夙沙瑙含着笑利索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开始把目光移到盛邛身上。他将盛邛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遍,沉吟了片刻后得出结论,“细胳膊细腿的,万一被南荣兄吓破了胆,可怎么办呢?” 盛邛也在看夙沙瑙,不过他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一瞬间,便快速移开了。以至于夙沙瑙根本没看到盛邛看了一眼他。 盛邛撇了撇嘴,这家伙无非是个炮灰预备役,生来就是被气运之子南荣郢碾压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盛邛心里不禁对夙沙瑙产生了一丝同情。 这丝同情让毫不知情的夙沙瑙没由来地竖起了寒毛。他扫射了一番周围,也没找到寒意来源。 “你来做什么?”南荣郢面对夙沙瑙,眼里染上不喜。平时他和自己故作熟稔也就算了,这种时候竟也来凑热闹,或者说,搅局。 “南荣兄好生无趣,我不做什么,单纯来看看你也不行吗?”夙沙瑙自来熟地坐在盛邛旁边,“现在看来,我这一趟没有白来。” “没想到南荣兄还有如此惹人怜的堂弟。”夙沙瑙倏地靠近盛邛。他的夸赞口不应心,但也没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南荣郢敲击扶手的手指顿了顿,冷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有制止。或许,可以借夙沙瑙试探盛邛。 只见夙沙瑙伸出系着七星绳的手,手上沾染着湿漉漉的朱砂粉末,作势便要握上盛邛的手。 盛邛即将被夙沙瑙握住的那只手,恰好是有伤的那只。南荣郢冷眼看着夙沙瑙的动作。 夙沙瑙手上的七星绳算他的一件法器,连大鬼都能击溃,如今却被他辅以驱鬼的朱砂,只为了试探盛邛。 无心之举,亦或是因为别的?还真有意思。盛邛轻笑了一声,任凭夙沙瑙抓住了他的手腕。 夙沙瑙眼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疑惑。他们家族的人生来就有一双阴阳眼,他用阴阳眼扫了一遍盛邛,确定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可盛邛身上却有一个铜钱,按理来说,盛邛并没有捉鬼师的天赋。 第136章 夙沙瑙在盛邛的手腕上捻了捻,手上浸泡过灵水的朱砂悉数粘在盛邛手上。他一刻都不肯放过地将目光放在盛邛的脸上,可盛邛脸上除了一丝对他的排斥,没有其他任何痛苦的神色。这也印证了盛邛只是一个凡人的结论。 他不由对盛邛起了极大的好奇心。 当他把主意打到盛邛包扎好的伤口上时,盛邛终于有了反应,似乎把他认定为图谋不轨的人一般,连忙缩回被染了朱砂的手。盛邛看起来有些“害怕”,见夙沙瑙还不死心,“慌乱”地拿起另一边的箭矢对着夙沙瑙。 夙沙瑙见状,举起手示意他不会拿盛邛怎么样。见盛邛仍拿着锋利的箭矢对着他,他勾起嘴角笑道,“胆子太小也不是什么好事。”说着他直直地盯着盛邛腰间的铜钱,“以后遇到鬼,你总不能被吓得腿都打颤吧?那些恶鬼啊,最喜欢吃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了。” “若没别的事,赶紧滚。”南荣郢突然出声,毫不留情地驱赶被他利用完的夙沙瑙。显然,夙沙瑙没有试探出什么。 夙沙瑙被两道不友好的目光盯着,拿起手边的伞放在肩上,嘴里嘟囔了一句,“不愧是一家人,都开不起玩笑。算了算了,我就不在这里讨嫌了。” 夙沙瑙一走,气氛突然变得更加古怪了起来。 盛邛慢条斯理地从桌上拿了一张空白符纸,拭去了手腕上的朱砂。 南荣郢直到他把手腕擦干净,才开口道,“你的手上有伤,我这里正好有一瓶能让伤口快速愈合的药。” “少主特地唤我来,是为了给我药?”盛邛接过药,眼角微微收缩,似乎下一刻就要感动得哭了。 当着他的面,盛邛徒手解开了被翠芽处理好的伤口。伤口一点点暴露在视野中,溃烂的肉仿佛狰狞的野兽,在白净的手指间翻腾着向人示威。 南荣郢转动轮椅,神色不明地向他靠近,突然一手袭上了他。 盛邛下意识一躲,往另一侧避开,药瓶仍稳稳地被他握在手里。“少主莫不是后悔了?”他眼里略有一丝黯淡的眸光尽数被南荣郢捕捉。 南荣郢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比他自己还让人摸不清喜恶。他收拢掌心,拳头化作一道劲风,直往盛邛的手肘上击去。 被握住手肘的盛邛玩味一笑,手臂在南荣郢钳制下往后一挣,在南荣郢因为双腿原因无法往前的位置上化守为攻,眨眼间便伸手落在了他的下颌处。从盛邛的手腕向下看去,赫然是那支被他捡回来的箭矢。 南荣郢狭长的双眼盯着脖颈处的箭矢,睫毛倏地颤动。他的眼神落在了阴影里,唇间溢出足以让人吓破胆的话,“找死!” “少主,各凭本事,难道不对吗?”盛邛喜笑颜开地望着他,仿佛没有听懂南荣郢话里的威胁一样。 一瞬间,南荣郢身上的八卦镜立刻飞到半空中,金光顷刻从镜中爆发出来。一道道泛着杀意的符文有如实质般地随着金光迅速袭向盛邛。 “各凭本事?”南荣郢突然冷冷地笑了。既然查不出盛邛身上有什么问题,直接除掉他也行。 盛邛眯了眯不适的眼睛,一手撑着南荣郢轮椅上的扶手,一手遮住了发作的强光。他的灵魂有一瞬间几乎要从躯壳里挣脱出来。 这时候灵魂出窍,万一把别人吓坏了怎么办?盛邛按下蠢蠢欲动的灵魂,一手打在了南荣郢没有知觉的腿上。他得冷静冷静。 守在屋外的黑袍男子听到屋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屋里一伤一残,难道还能打起来不成?他推开门,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少主和盛邛皆衣冠不整,常被少主带在身上的八卦镜却落在门口的地上。 少主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长长的绷带,绷带另一头却在盛邛手上。黑袍男子往南荣郢脸上望去,却看到他额头的正中心被贴了一张符纸,符纸上还画着朱砂绘制的诡异图案,与其说是图案,不如说是随意染上去的鬼画符。 盛邛一看到小黑,立刻露出白白的牙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他指了指安静低垂着的南荣郢,不自然地解释道,“少主突然变得很可怕。” 黑袍男子当即揭开南荣郢头上的符纸,手上却被烫了一下。这张毫无章法的符纸,竟真的有效果。他不动声色地藏起被烫得渗出污水的指尖,看向盛邛,“符纸只能贴在恶鬼头上。”言下之意,盛邛不该把乱七八糟的符纸用在少主身上。 “是这样啊。”盛邛摸了摸脑袋。好吧,他下次偷偷用。 “你帮他把药上了。”南荣郢抬起头,眼中逐渐有了意识。他却只字不提刚才屋里发生的事情。 盛邛哎了一声,“不用不用,我回去让翠芽给我上好了。多谢少主了。” 说着盛邛起了身,随手整了整衣冠,接着从门槛上跨了出去。他的脚刚迈出一只,突然停了停,回头看向眼里浸得像墨一般黑的南荣郢,“少主早日看病,可不能讳疾忌医。” 没管南荣郢是什么反应,盛邛反正是开开心心走了。 “少主。”黑袍男子立即在他身边跪了下去。今日这事,是他失职了。 南荣郢斜睨了他一眼,低哑的声音仿佛缝隙里传出来一般,“与你无关。”是他提前吩咐了,不管屋里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提前进来。所以这事只能怪他自己。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盛邛竟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第137章 “他想要的,怕是整个南荣家。”南荣郢一字一句地说道,说话时一直盯着窗外空旷的平地。盛邛就是从那个方向离开的。 “是否要告知族长?”黑袍男子对南荣郢的话向来深信不疑。他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晃过一丝质疑。盛邛那个样子,真有这样的野心吗? 南荣郢闭目沉思,告诉族长当然是不可能的。族长故意召集众人前去禁地,本身就有问题。从前禁地里也死过人,可每次的消息都被南荣家压了下去。这次族长却把事情闹得声势浩大,所图恐怕也不小。 “对了,旁边那个院子本该归盛邛的,就让物归原主罢。”南荣郢拿起已经褪色的符纸,细细摩挲。他垂着眼,一钱捉鬼师必然只是盛邛的伪装,他的实力远不止此。生长于乡间的普通人,却隐藏了这么多事,不可谓不奇怪。 “是。”黑袍男子遵命道。 南荣郢沉着脸想,把盛邛放在眼皮子底下,是最好的选择。 第66章 厌世恶鬼009 黑袍男子一走, 南荣郢便一手捏碎了手中的符纸。已经很多年没人敢这么戏弄他了。比起南荣家内部的暗潮涌动,眼下更让他在意的却是盛邛这个不定数。如果连一个“孱弱”的家伙都能爬到他头上,他这少主之位不要也罢。 符纸的灰烬从他的指尖散落, 他的眸子愈发冷冽。这么多年,对他身下的少主之位觊觎的还少吗?又有谁真正成功过?他擦了擦手上残余的灰烬,其悉数飘到地上。 盛邛,与这余灰无异。 随视线而去,地上的八卦镜仍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凝眸望了望这段不算远的距离。不知怎么,脑海里突然闪过盛邛盯着他残败的双腿哂笑的模样,他鬓角的青筋不禁跳了跳。换了任何一个人,走过去捡起八卦镜都不用费什么力气。可他却要一点点转动轮椅, 在扰人的转轴声里迟缓地靠近,从毫无知觉的腿侧弯下腰才能触摸到它。 南荣郢握起冰冷的八卦镜,喉结滚动,镜中倒映出他苍白的脸和因发怒而微青的眼角。他没有意识到,镜中的这张脸和害他双腿残废的母亲在某一刻竟然重合在了一起,他无波无澜的双眼中迸发出暴戾和狂恣的光。 此刻,把很多年都没什么情绪的南荣郢惹生气的盛邛,正打算收拾收拾东西“搬家”。经他在南荣郢面前那么一通操作,南荣郢对他的戒心大起,很快就会主动帮他“改善生活环境”。 担心盛邛遭遇不好事情的翠芽一看到他回来, 连忙跑过来迎接。 “小少爷, 你有没有事?”翠芽想不通南荣少主为什么突然把盛邛叫去, 但她心里突突地跳, 忍不住把小少爷被人欺负却无力反抗的场景想象了几百遍。 盛邛挠了挠头,心想, 挑衅南荣郢算有事吗?他眼里的纠结全被翠芽看在了眼里。 翠芽不禁对南荣郢生出了一点怨言。小少爷又没碍到他什么,他何必把小少爷叫去羞辱? 盛邛略带疑惑地笑了笑,打断了翠芽的胡思乱想,“翠芽姐姐,你认识那人吗?” 翠芽侧头,看到了一个小厮。小厮朝他们愈走愈近,不出意外,就是来找他们的。 “有什么事?”翠芽瞬间防备了起来,两手握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厮,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因为她记得小厮是姜夫人那里的人。姜夫人可是南荣少主的母亲。 翠芽只是一个小侍女,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姜恣茜。但小少爷前脚刚从南荣少主那里回来,后脚姜夫人的小厮就来了。这么巧合的事怨不得她多想。 “夫人的伞掉在亭子外,我方才寻了却未寻到。我想起这位新来的小少爷刚好住在附近,特意上门拜访,却见院门紧锁。若不是远远地看见翠芽你,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小厮长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说话也平平淡淡的。 “可是一把褐红色的伞?”盛邛从翠芽背后伸出一个脑袋,“热心肠”地问道。 小厮对这位新来的小少爷没有太多了解,见盛邛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不禁愣了愣。原来传言是真的,新来的小少爷明明是族长那一脉的直系,却生得唯唯诺诺,连在南荣夏的小妾那里都直不起腰杆。 想到这些的小厮不由暗道,以这位小少爷的性子,即便只是想在势力错综复杂的南荣府安生地活下去,恐怕也是个难题,更不用说在这一群虎豹豺狼里争得一席之地。毕竟那些个名义上的堂兄表弟、叔父大伯没一个好惹的。 “对的,小少爷。”小厮对上盛邛“傻乎乎”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那把伞被我拾到然后收在屋子里了。既然是夫人的伞,我带你去拿。”翠芽忽然想起了她无意中在雨幕里瞥见的身影,原来那人是姜夫人。 “我去拿吧。”盛邛自告奋勇。 “小少爷,你知道那把伞在哪里吗?”翠芽无奈地笑了笑,嘴上虽这么说,却给了盛邛一把钥匙。 看着盛邛跑远,翠芽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你和新来的小少爷……关系看起来很好。”小厮有点不理解地说。 翠芽恢复了沉静的表情,斜睨了他一眼,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小厮发觉了翠芽眼里的意思,忍不住提醒道,“翠芽,你在府里这么多年,应该明白有些事情不该我们插手。” 翠芽冷笑了一声,双手环抱,“你说的对。与你无关的事,你也不要插手。” 第138章 小厮没想到自己好心却被当作驴肝肺,也不再说什么。等着瞧吧,看看这位新来的小少爷会是什么下场。 盛邛很快就抱着把伞出来了,爽快地递给了小厮。 小厮刚在背后“说了他坏话”,看着盛邛真挚、热情的目光,突然有点心虚。按下心里这股莫名的情绪,小厮捧着伞开口道,“夫人还想见见你。” 翠芽咬了咬牙,他果然话里有话、不怀好意。 “见我?”盛邛摸了摸残余着黑气的指尖。感受到盛邛身上一阵似有似无的煞气,藏在他袖子里的众鬼们害怕得互相挤成了一团。 它们真是造孽啊,刚庆幸从盛邛手里逃过一劫,谁曾想他竟然杀了回来,还笑眯眯地威胁它们。它们这么有骨气的鬼,当然是……一个个乖乖地钻进了盛邛的袖子里。 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小厮点了点头。夫人的话,小少爷怎么可能敢忤逆? 盛邛心里门清,却思索了片刻,问,“为何?”末了他蹙了蹙眉,似乎有些紧张。 “夫人说小少爷的母亲去得早,夏老爷又是个粗心的。放任你在府里孤苦伶仃的,实在让她不忍。”小厮照着姜恣茜的话转述道。 “原来是这样,本该我主动去探望家中长辈的。”盛邛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翠芽默默看着盛邛,心中涌出一种自家傻弟弟马上就要被骗走的气愤。 “只是天色不早了,我这个时候去叨扰夫人,不太合适。此事只能改天了。”盛邛故作遗憾地摊了摊手。改天,改到下辈子好了。 小厮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怔愣了一下,神色复杂地表明道,“我会如实告诉夫人的。” 夫人可是少主的母亲,南荣家实际上早就由少主接手。盛邛敢拒绝夫人的邀请,日子只会更难过。 盛邛没有回应,而是伸出手晃了晃,面带微笑地目送小厮离开。哎,也不知道姜恣茜能不能发现他偷偷在伞上动了点手脚。 真可怕!脸挨着脸、互相推搡的众鬼们默默感叹。它们已经看透了,盛邛一笑,准没好事。 “你看戏就看戏,踹我脸干什么!”一只鬼实在忍不了了,不满地抱怨道。 “哪个变态的踢我屁股?”另一只鬼气呼呼地喊道。 “……”众鬼突然在袖子里吵了起来。 翠芽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她怎么觉得附近阴气有点重?她看了眼毫无感觉的盛邛,默默安慰自己肯定是她想多了。 盛邛镇定地挥了挥衣袖,险些打起来的众鬼立刻安静如鸡。拥挤一点……也没什么,还能增进大家之间的感情,哈。 没过一会儿,小黑突然出现了。不出盛邛所料,南荣郢的办事效率非常快。 “物归原主。”黑袍男子无意和盛邛多说话,冷漠地说了四个字。他只要和盛邛接触,就会莫名其妙被盛邛的话带着走。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干脆不和盛邛多交流。 盛邛接过新院子的钥匙,笑意如同泛起涟漪的风,“替我谢谢少主,也谢谢小黑。” 黑袍男子一僵,随即默默无言地逃离了现场。 翠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黑袍男子就已经不见了。她突发奇想,少主……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盛邛此时却从怀里拿出南荣郢给他的药,夸张地赞叹道,“少主虽然看着冷冷的,其实是个特别好的人!” 翠芽黑了脸,在心里把平时不怎么出现、传闻冷淡的南荣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她发现盛邛手上绑得好好的绷带不翼而飞。 仅仅出了一趟门,盛邛的绷带就不见了,还成了南荣少主的无脑吹。翠芽不禁替小少爷捏了一把汗,人家打他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他却只记得甜枣。 “小少爷,你手上的伤那么严重,南荣少主哪怕想看看你的伤口,也该让人重新给你包扎。”翠芽轻轻戳了一下盛邛的脑瓜子,试图说服他擦亮眼睛,不能被别人表面的好蒙骗了。 “少主平常很忙,却知道我伤了手,还特意给了我药。”盛邛替南荣郢辩解。他总不能说,是他拒绝了南荣郢的“好意”吧? 盛邛摸了摸润滑的药瓶表面,此药虽好,却不适合他用。普通的伤口涂了这药自然好得快,可他手上的口子却是为了召唤恶鬼才有的。要是他涂了这药,结果可想而知。 翠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南荣少主到底在盛邛面前说了什么,让本就对他怀着敬仰之情的盛邛只见过少主一面就相信了少主。看来她得多看着小少爷一点了,省得他再被哄骗了去。 “小少爷,你把药瓶给我。”翠芽沉吟了一会儿,越发怀疑这药有问题。 盛邛迟疑了一下,最终“依依不舍”地把药瓶递给了翠芽。直到翠芽把药瓶丢了,盛邛才收回了目光。真不错,感谢翠芽! 药瓶不能要,院子却无论如何都得住。何况那院子的确又大又豪华。涓涓细流从石间穿过,最终汇集在圆形的锦鲤池中。沿着长满花草的庭院,走过蜿蜒的长廊,让人不禁感叹,盛邛先后住的两个院子,简直不像一个府里的。 换了新院子的盛邛和翠芽高高兴兴。“被抢了院子”的小妾却恨得几乎要咬碎银牙。一个从乡间来的私生子,竟然敢和她抢? 第67章 厌世恶鬼010 翠芽将大门一关, 生生把女人那张咬牙切齿的脸隔绝在了外面。 第139章 “翠芽姐姐,门不用锁。”盛邛乖乖地站在一旁,提醒道。 “为何?”翠芽不解地停住了手里插门栓的动作。 她话音刚落, 就听到门外传来女人告状的声音和南荣夏安慰女人的话语。紧接着,翠芽听到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敲得她心头一震。 “翠芽姐姐,你先去收拾屋子吧。”盛邛按住门栓,白净颀长的手指随着敲门声颤动着。 看得翠芽不禁眼角一热,小少爷一定很无奈。他的父亲为了一个新进门的小妾,竟然来找小少爷这个亲儿子的麻烦。 “翠芽姐姐,你快去。”盛邛抿了抿唇催促道,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些许晶莹的泪珠。虽然纯属是饿的。天快黑了, 闻着门外散发恶意的灵魂的味道,他暗下眸子,真有些忍不了了呢。 “好。”翠芽终究还是应了一声。她想,小少爷执意一个人面对,她也不能不听他的想法。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找上门的毕竟是小少爷的父亲。这回,小少爷肯定会被欺负,他自己知道,却不愿让她看见。 吱呀一声,盛邛打开了大门。“这么晚了, 父亲还来看望我?”他歪着头, 温和地笑了笑。 南荣夏一把挥开了他。盛邛顺着他的力道轻飘飘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瞧瞧你这个不像话的样子, 懂不懂得尊敬长辈?”南荣夏痛心疾首地指着他骂道, “大晚上的,你竟然把你的姨娘赶出门!没有良心的不孝子!” 南荣夏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自己之前从盛邛这里灰溜溜走掉讨回场子。盛邛打小妾的脸, 不就相当于打他的脸吗?于是乎他越骂越凶,比街上的赖皮、泼妇还要“辞藻丰富”。 盛邛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低着头任由南荣夏唾沫乱飞。他这样反而让南荣夏更加上了头,也就忘了顾忌旁边院子住着南荣少主这事,戳着盛邛的脊梁骨,重重地锤了几下,嘴里还不停地破口大骂。 偏偏所谓的姨娘还在一旁拱火,“从小没了母亲的野孩子,被认回来也改不了那副寒酸样。老爷不计前嫌好心教育你,你却屡次顶撞他。要我说,院子里的下人手脚不干净,多半是做主子的不会管教,亦或是下人跟着主子有模学样。” 南荣夏一听,更加怒火中烧。小妾说得对极了。那两个家丁偷走了司盘,哪怕和盛邛没关系,也要怪他御下不严。盛邛倒好,之前急于撇清的样子搞得是他冤枉了他一样。他是他父亲,即使错怪了他,他也不该反驳,让他这个父亲当众丢脸,实在不忠不孝。 “所以,说完了吗?”盛邛随意地拍开了南荣夏的手,顺便关上了大门。他垂下的眼睛向上转了半圈,像两道祠堂里的烛火,在他白得像块素锦的脸上肆意地燃烧着。 “嘁,不装了?”小妾见南荣夏突然没声了,担心他不肯替自己做主把院子拿回来,大着胆子往盛邛那边走了几步。她的指甲很尖,擦破盛邛的脸一定轻而易举。 她愿意跟着南荣夏,除了他是南荣族长的直系后代之外,更是因为他先前没有孩子。如今突然冒出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很让她不爽。何况有这么个拦路虎在,她怎么上位? 今日虽然不能要他的命,给他一个教训也是好的。 “贱人,敢抢老娘的东西!看我不毁了你的脸!”小妾看着盛邛那张格外白皙的脸,不禁脑补起了他娘的样子,越想越生气。他娘肯定也是这副小白花的样子,否则以南荣夏的性子,不喜欢盛邛,却把他认回来,很难让她相信仅仅是因为族长的命令。 盛邛不断感受着她的恶意,身上可有可无的黑气突然激增。 「世间恶鬼,于深渊长眠,一朝出世,专以贪嗔痴为食,或厮杀同类,或戕害人命,祸矣。」 如果是族长在场,兴许他能想起这句流传百年的“谣言”。 可惜此刻在现场的只有一个半吊子捉鬼师,还有一个连入门都没入的女人。 特别这个女人还不太识趣。她伸手就要抓上盛邛的脸,却被一阵歪风拍倒在地。 被盛邛从袖子里丢出去的小鬼们还没反应过来,就重新体验了一次升天的感觉。它们又一下子掉到地上,一个压着一个,直接把女人拍晕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南荣夏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盛邛这个样子,怎么看着有点像邪气入体?小妾已经晕过去了,这里只剩下他一个。南荣夏慌忙地从怀里摸出一堆上品符箓,眼睛眨都不眨地把它们全都丢向在他看来已经不正常的盛邛。 符箓打在盛邛身上,符纸由外向内燃烧了起来,虽然让盛邛的动作顿了顿,却没起什么实质性的用处。 盛邛身上的黑气愈发浓郁,连众鬼都不禁兴奋了起来。怎么回事?它们是良鬼啊!算了,管他呢。 “我没干什么,吃晚饭而已。”盛邛勾起胭红的嘴角,配上他白得能见到血管的脸,让南荣夏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简单的邪气入体。 不过他能不能说服自己并不在盛邛的考虑范围内。盛邛只在乎能不能饱餐一顿。 盛邛周身的黑气越聚越多,逐渐包裹住了两人。 “你……”南荣夏突然觉得喉咙一痛,窒息感涌了上来。他感觉到一股摆脱不掉的力量正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谁来救救他?少主……对了,少主一定能救他。 南荣夏迸发出强大的求生欲,从几乎吐不出气的喉咙里硬生生发出“救命——”的尖叫声,心中不停地祈祷南荣郢能听到他的呼唤。 第140章 盛邛突然指了指隔壁,“少主现在不在哦。” 南荣夏瞳孔骤缩,什么叫少主不在,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希望如同崩裂的大厦般轰然倒塌。 “逆子,你……”南荣夏的话尚未说完,就已经被黑气吞噬。 盛邛舔了舔嘴角,捉鬼师的味道果然不一样。越是充斥恶意的灵魂,就越合恶鬼的口味。他吞噬了两抹灵魂后,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众鬼们忍不住搓了搓手,剩下的…… 盛邛拦住了它们口水直下三千尺的埋汰样,“谁说我要让你们处理了?” 众鬼委屈地瘪瘪嘴,上次明明不是这样的。它们望着地上两具尸体,垂涎欲滴。 盛邛的目光在它们之间逡巡,让谁体验一下做人的感觉好呢? “就你吧,盆盆,”盛邛指了指曾经住在花盆里的小鬼,眼里露出狡黠的轻笑,“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南荣夏了。” 盆盆在众鬼懵逼的目光之下,昂首阔步地从鬼堆里飘了出来。盛邛打断了它的炫耀,一脚把它踹进了南荣夏的身躯之中。 盛邛抚了抚下颌,“谁想做姨娘呢?” 众鬼随之看了看口吐白沫的小妾,都有点嫌弃。 盛邛抬起手指,不管指到谁,谁都不愿意。 “我不想!她的衣服不好看,我不喜欢。”小鬼嫌弃地瞥了眼小妾艳丽的衣衫。 “我也不要!”另一只被指到的鬼顶着盛邛的视线,纵使头皮发麻,也不肯答应。 “嗯,必须二选一。”盛邛一锤定音。 两只鬼互相看了看,突然伸出手扭打在了一块,谁都不愿意,但又不敢反抗盛邛。 谁知两只鬼打来打去,一不小心一起滚进了小妾的身体里。小妾站了起来,头发乱糟糟的,还沾满了灰尘。“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短短一分钟表情就变了几十种。 “小少爷?”翠芽不放心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她收拾好了屋子,却仍不见盛邛从大门口回来。 盛邛握起拳头咳嗽了一声,“南荣夏”和“小妾”都板板正正地站好,像听从长官发号施令的士兵一般,就等着盛邛说话。 “知道该去哪里吧?”盛邛的眼神里褪去血腥之气,但他说的话在众鬼耳中却仍如圭臬一样。 小鬼们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僵硬地抬起脚往外走。半途中,“小妾”还被自己左脚绊右脚地摔了一跤。所幸“她”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在“南荣夏”的搀扶下成功做到看似正常地走了。 “小少爷,他们是不是走了?”翠芽向盛邛靠近,只看到他一人站在门口。大门敞开着,小少爷望着门外,神情凝重,不知道在张望着什么。 “嗯,走了。”盛邛忍住了笑意。看几只小鬼学人走路,实在有趣得紧。 “小少爷,你要是不喜欢他们,不见也不会怎么样。”翠芽犹豫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这事真放到明面上,丢脸的是南荣家。所以南荣家不会放任南荣夏因为一个小妾而欺辱南荣家的血脉,一个身为捉鬼师的血脉。 “以后不会了。”盛邛说得模棱两可。 翠芽看着盛邛乖顺的发旋,心满意足地摸了摸。 · “哈哈哈——” “走开,走开——” “我不会放过你们——” 南荣郢之所以像盛邛说的那样不在自己的院子,是因为姜恣茜出了点问题。他父亲控制不住了,又怕这事传出去,才特意把南荣郢请了过去。 姜恣茜被锁在屋里,房间里的东西都被她摔得粉碎。幸亏屋外各处都有人挡着,门和窗都上了锁,不然早被姜恣茜撞坏跑出来了。 南荣谥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声音,连连叹了好几口气。要不是下人拦着,说不定他已经冲进屋子里去了。 “郢儿,你终于来了。”南荣谥一看到南荣郢,连忙跑到他面前。 “怎么回事?”南荣郢面色冷漠地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手指敲了敲扶手。 “你母亲好好地待在屋子里,也没做什么,突然像疯了一样地挠人。”南荣谥的脸上写满疲惫之色。 南荣郢坐在轮椅上静静地听他阐述。 “都怪我这没用的身子,拖累了夫人,也拖累了你。”南荣谥不由地怨起了自己。末了他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父亲早点去休息,此事交给我。”南荣郢面不改色地说。 “可你母亲……”南荣谥不放心地看了眼屋子,“自从那年她弄伤了你的腿后,再未发病过。如今却突然复发,会不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南荣郢冷冷地动了动嘴角,“带父亲回屋。” 下人一听,立刻把一到晚上身体更差的南荣谥带了回去。 南荣郢暗下眸子,继续将目光放在姜恣茜所在的屋子里。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他却漠然不动地开口道,“把门打开。” 第68章 厌世恶鬼011 下人们有些犹豫, 把门打开,不就会把见谁都挠的夫人放出来了吗?夫人平时和和气气的,谁知发起病来这么可怕! “打开。”南荣郢冷着脸强调道。 下人无奈地对视了几眼, 鼓起勇气拿出了钥匙,却仍控制不住地发颤。没办法,疯疯癫癫的夫人力气大得出奇,行为古怪,他们实在害怕。 第141章 “推我进去。”南荣郢一发话,黑袍男子便推着他走了进去。 南荣郢和黑袍男子进去后,屋子的门随之被关了起来。下人们不敢赌,虽然姜夫人现在没有跑出来,可万一跑出来, 惨的就是他们了。 南荣郢扫视了一圈到处都是狼藉的屋子,精美的花瓶摔碎在地,娇艳的花被碾碎成泥。屋子里突然变得诡异的安静,大吵大闹的姜恣茜不知躲在了哪里。 黑袍男子余光一扫,立刻瞥见身后横飞而来的瓷枕。这东西要是砸人头上,非砸出个破洞不可。 他腿一扫,脚一勾,当即把瓷枕甩到了墙上。噼里啪啦,瓷枕瞬间碎成了几瓣。 “出来。”南荣郢厉声呵斥道。 瓷枕飞出来的方向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没有人一样。 “母亲, 看来你已经清醒了。”南荣郢拧了拧眉头, 冷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 此事与我无关了。” “郢儿,你别走。”姜恣茜披头散发地从帘子后跑了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 南荣郢闭上眼睛,“说吧,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姜恣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南荣郢的神色,见他突然睁开了眼,她不由地抖了抖。 南荣郢见她又是这无辜的模样,已经没耐心继续等下去了。 “我们走。”南荣郢斜睨了眼地上的瓷枕碎片,当即不再理会姜恣茜。 “等等,郢儿。我说,我都说。”姜恣茜心一横,拿出了通天桃木司盘。 “原来是你拿的。”南荣郢沉着脸,语气像是从阴冷的地底下传来一般。 “郢儿,我是为了你。”姜恣茜忍不住替自己辩驳道。 南荣郢捏住扶手,眯了眯眼睛,“我说过,不要再说这种没有意义、也没人相信的话。” 姜恣茜咬住下嘴唇,无意识地摸了摸司盘,“我打算用司盘对付南荣夏的儿子。” 盛邛?南荣郢似乎想到了什么,道,“继续。” “我姜家有许多术法能够驭鬼。方法之一便是将血滴在通天桃木司盘上,直到司盘开始转动,便能将百里之内最厉害的鬼召唤而来,供滴血之人驱使。”姜恣茜的手上的确如她所说,有好几道伤口。 “看来,母亲已经用了此法,”南荣郢神色一顿,“依我之见,母亲必然失败了。” 姜恣茜咬着牙,点头承认,“我已经有太多年没用过此法了。一被小厮打扰,分了心,便失败了。” “母亲既然想杀他,为何如此不周全?我记得母亲当年为了将刀插进我的腿里,特意提前把人都支开了。”南荣郢讽刺地看着她。 “你明知我不是……”姜恣茜见南荣郢的脸色马上要变了,连忙打住。她重新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小厮那时刚替我从盛邛那里拿回来了我之前落在亭子附近的伞。” “我让小厮告诉他,我想见见他,却被他拒绝了,”姜恣茜忍不住猜测,“或许,他已经发现了。” 如果盛邛不来,她要是想对盛邛下手,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所以她得知盛邛的拒绝时,心思被打乱了,或者正是因为这样才被司盘反噬了。 “发现什么?发现母亲想害他?”南荣郢接过姜恣茜从盛邛那里拿回来的伞,褐红色的伞面上绣着姜恣茜最喜欢的莲花图案。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把伞没有异常之处。 上面的莲花虽是褐红色的,却栩栩如生。伞面大片的红色倏地让南荣郢回想起了用袖玉石看到的画面。他锐利的目光尽数撞进了姜恣茜的眼睛里,捕捉到了很多东西。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猜测,于是眸带寒意地质问,“盛邛回来的前一个晚上,你做了什么?” 姜恣茜捂着心口踉跄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南荣郢看到了她的表情,“母亲不肯说,还是不敢说?” “郢儿,这事你千万不要让你爹知道。他身体一向不好。”姜恣茜难得丧气地恳求道。 “我知道。”南荣郢和他母亲关系不好,但他父亲却是个还算过得去的父亲,除了身体不好,外加有些纵容他母亲,他并不能从南荣谥身上挑出别的缺点来。 再者,要是被他父亲知道了姜恣茜的目的,恐怕会气昏过去。 “所以,盛邛还没回来的时候,是你对他下的手。”南荣郢按了按眼角,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是,我怕他妨碍到你。”姜恣茜见瞒不过,也不再隐瞒,“我派了人去杀他,不止那一次,可惜都没成功。” 自然不可能成功,南荣郢暗暗地想,盛邛连在他面前都游刃有余,又怎么可能看不透他母亲的小伎俩?如果姜恣茜还知道死活,就不该因为这种天真的想法掺和他和盛邛的事情。 “盛邛的事,和你没关系。我与他的斗争,我劝你不要插手。”南荣郢的目光里满是锋芒,仿佛谁敢忤逆他,就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姜恣茜有些后悔,或许她不该把这些事告诉南荣郢的。可是不这样,她根本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突然魔怔的原因。 “这是最后一次。”南荣郢低声警告道。 “郢儿,你听我解释。”姜恣茜想说什么,却被无情地阻止了。 “母亲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在父亲和下人们面前挽回自己的形象,继续扮演你捏造出来的好夫人样子罢。”南荣郢狠狠甩了下袖,在下人们错愕的神情中,快速离开了这个院子。 第142章 姜恣茜瘫软在地上,喃喃道,“可他是你弟弟啊。”她的低喃声泄露了一个惊天秘密,可惜南荣郢早已走远,自然听不到她的话了。 要不是为了南荣郢,她何必三番五次杀自己的亲儿?哪怕这个亲儿不是她所期待的,却也是她的亲生骨肉。 凭借着驭鬼之术才开始名声显赫,她姜家历来都是单脉相传,唯独有一代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那对姜氏兄弟在幼时相互扶持,长大后本该继续这样,一起扛起振兴姜家的大任。谁知后来两人突然生了嫌隙,争得你死我活,姜家的驭鬼之术差点因为兄弟阋墙而失传。 姜恣茜记得她父亲还在的时候曾告诫过她,作为姜家人,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孩子,否则姜家定然分崩离析。单脉相传,是姜家人驭鬼的代价。 父亲说过的话她没有忘记。可惜她父亲走得早,未能猜到,在她生下郢儿几年后,她突然发疯伤了郢儿的双腿。当她清醒过来时,甚至是怨恨早早离世的父亲的。因为她觉得父亲欺骗了她,她明明只有郢儿一个孩子,却还是遭了报应。郢儿因此怨恨她,不愿学习她姜家的术法。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时姜家就已经没了传承,分崩离析。 直到她前几日找到了盛邛——她多年前意外生下的孩子。她一直以为那个孩子一出生就死了,谁知他竟好好地活了下来,甚至还被南荣夏和南荣族长发现了。 就在前几日,她派人查访盛邛身世的时候,还发现她伤了郢儿双腿的那天就是盛邛被人从乱葬岗捡走的那一天。她也终于明白,父亲当年说得没错。她只能有一个孩子,否则会遭来横祸。 何况那个孩子是她和南荣夏被南荣家的仇家下药陷害后的“产物”,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不想要那个孩子,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用尽了一切办法,那个“产物”却顽强地活着。但因为她的折腾,孩子早产了,生下来就奄奄一息,还让她受了不少的罪。 姜恣茜后悔自己不够心狠,如果她下手再狠一点,让胎死于腹中,她就不会多遭罪,也不会因为怕此事泄露而惶惶不安。亦或者她在把那孩子丢到乱葬岗的时候谨慎一点,确保他没有活命的可能。 可是引发错乱的一切已经发生了。如果不是那个没人期待的孩子,郢儿双腿矫健、天赋极高,一定会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跃马扬鞭,引得无数姑娘念念不忘。而不是像今天这样,他整日冷得像块寒冰似的,还与她生了间隙。 那个孩子竟然还回到了南荣家,想和郢儿争。他有什么资格和郢儿争? 屋外的下人们你推我让了半天,才敢敲门询问姜恣茜,“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进来吧。”和平时一样温温柔柔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下人们一进去,就看到姜恣茜装戴整齐地坐在满室狼藉之中,她莞尔一笑,仿佛身处的并不是一间杂乱的屋子,而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 “劳烦你们收拾了。”姜恣茜微微低头,弯了弯嘴角。 下人们见此还能说什么呢?他们知道夫人是因为生病了才这样,哪怕不是,也轮不到他们嚼口舌。 “夫人,你怎么样了?”南荣谥顶着张没有血色的脸,心疼地抱住了姜恣茜。 姜恣茜忍着泪水,无声地抽泣。她一直都记得,夫君当年在捉鬼时受了重伤,昏迷了大半年。她发疯伤了郢儿的时候,他还昏迷着,当他醒来得知此事,不仅没有怪罪她,还把错全揽在他自己身上。夫君觉得是他伤口上携带的鬼气影响了她,才导致了那场悲剧。 “没事了,没事了。”南荣谥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 . 南荣郢从姜恣茜的院子里出来,却没有急着回去。 黑袍男子在他的指挥下,推着他在莲花池边停了下来。不大不小的莲花池里生长着翠绿的荷叶和粉嫩的莲花,流萤火虫点缀其中。 南荣郢的视线扫过面前的花和叶,饶是再冰冷精明的眸子此刻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丝疲惫和困顿,“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黑袍男子神色不动地回道,“记得。” 南荣郢放松了语气,“你比我想得还要无趣。” 黑袍男子没有回答。 南荣郢用手抵着额头,他这个时候竟然觉得盛邛那种性子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能言善辩的,虽然讨人厌,但不会无聊。 他不禁嗤笑了一声。换了任何一个人在他这个位子上,都不会放任盛邛在眼前蹦跶。他也一样。 一切都是白夜衔接之际的妄想和糊涂罢了。南荣郢抹去了那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可笑念头。 夜晚微凉的风拂过每一朵花,也没有忘记每一片叶。池水泛起一阵阵涟漪。 “不对,有东西。”南荣郢迅速反应过来,朝莲花池中央甩去一张符箓。 写满红色符文的符箓瞬间浸入池水中。没过多久,池子中央冒出咕噜咕噜的小泡。 南荣郢在黯淡的夜色里眯了眯眼睛,还真是意外之喜。 黑袍男子轻点池水,几步跃到莲花池中间,脚尖一勾,一个黑色的虚影哗啦一声被他从水里踢了出来。 南荣郢掐住黑影的脖子,冰冷地看向它,“一只小鬼,竟有胆子闯进这里。” 黑影正是从禁地跑出来的阿厉。 那日盛邛往禁地中央走了以后,它和阿花再也没见到他。它劝阿花和它一起去找找盛邛,虽然阿花听到它的请求后脸变得很臭,却还是和它一起去找了。 第143章 只是没想到,它们在路途中遇到了结伴而行的大鬼们。大鬼们像是故意商量好的,在路上埋伏它们。所以大鬼们一看到它们,就开始合起伙来攻击它们。阿花再厉害,也抵挡不了众多大鬼们的围攻。 最终阿花拽着它,拼死冲出重围,一起坠入了寒冷的冰湖之中。 阿厉只记得在冷冰冰的湖水里,它渐渐失去了意识。等它醒来时,却没找到阿花在哪里。 接着,一道伤害极大的符箓出现在它面前。要不是它跑得快,早就魂飞魄散了。可惜,它逃掉了,但没有完全逃掉。 被人扼住咽喉的阿厉痛苦地皱了皱眉,虽然它看不清面前的捉鬼师长什么样子,却知道这一定是个很可怕的人。它无声地叹了口气,出了狼窝,又入虎口,它还真倒霉。 南荣郢捏着它的脖子把它往上提了提,迫使阿厉不得不使劲地挣扎着四肢。 被南荣郢用力一甩,阿厉跌到了池边的碎石子堆里。再往后退半步,它可能就直接掉到池子里去了。 “有一种灯,一百年都不会熄灭。因为它的灯芯是专门用鬼魂制成的。将你们这种擅闯别人家的小鬼放进炉子里,大火烧上七日,剩下的东西就能做成灯芯。”南荣郢直勾勾地盯着阿厉,眼里仿佛勾勒出一副骇鬼的景象。 阿厉听着不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里的人真可怕!也不知道老大去哪里了,它好想回家。 “关起来,慢慢审问。”南荣郢看这只小鬼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也没了什么心思。 “是。”黑袍男子答道。 阿厉愤愤地看着黑袍男子,本是一样鬼,捉它何太急? 黑袍男子用一只手就抓起了阿厉,它心里怎么想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怜的阿厉刚来到外面的世界,就被几乎算得上最厉害的捉鬼师当场逮住。它如果有遗言,只能是:再见了,美丽的世界! 不过它其实不用那么急着说遗言,因为南荣郢并不算直接弄死阿厉。 他慢慢地摩挲着手中的八卦镜,想起了姜恣茜所说的方法。驭鬼术?他倒是真有点兴趣了。南荣家的符箓术法只是一家之言,如果想更进一步,他为何不能试试新的、或者说本就属于他的东西呢? 等他掌握了驭鬼之术,再面对盛邛的时候,他倒要看看会是谁压制谁。 待在柔软的被窝里安然入睡的盛邛无意识地吐出了舌头。幸亏他还不知道有个与他相看两厌的家伙正在莲花池旁一边喂着蚊子,一边发誓要在他那里扳回一城。 第69章 厌世恶鬼012 第二日, 南荣族长终于回来了。只不过他看起来沧桑了很多。 南荣郢被族长叫去时,族长正半躺在床榻上,往嘴里灌下苦涩的中药。矍铄的双眼如同染上了一层阴翳。 “你可知我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族长放下药碗,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周围的气息显得有些沉重。 南荣郢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胸前,那里散发着一股很重的邪气,像是被至阴之物狠狠伤了似的。依南荣郢之见,这个弄伤族长的至阴之物修行的时间绝对不少,否则不会留下如此浓重的气息。 “这次出门,我本是为了拜访一位老友,希望他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不曾想,我未能找到那位向来行踪不定的老友,却遇到一只百年修为的恶鬼。”族长说着露出痛苦到难以忍受的表情。 南荣郢掩下他那双仿若刀刃发硎般锐利的眼睛, 话音不轻不重地回道,“有本事伤了族长的,应该不是一只普通的恶鬼。” “族长还记得是在哪里遇到的恶鬼?”南荣郢思考了一会儿后,突然表现出对族长的关怀来。 “在乡间一处泉水里,具体在什么位置我也没什么印象了。那只恶鬼趁我们不备,从水深处跃出,好几人都被它拖下了水。”族长把手放在了自己胸前伤口的位置上,此时那里已经被包扎好了,但他仍记得当时被利爪刺破胸口的疼痛感。 “我立刻派人去找,势必替死去的族人报仇。”南荣郢用力地握住拳头, 眼底却冷淡得什么都没有。 族长摇了摇头, 示意他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恶鬼出世, 必有大患。当务之急,应当是马上举行朱砂莲池的试炼。禁地里一定出了大事, 你们必须及早查探、铲除祸端!” “族长的意思是,那只恶鬼是从禁地里逃出来的?”南荣郢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的八卦镜,“这么看来,禁地里面有没有出大事暂且不提,禁地边缘的锁鬼阵定然出了问题。” 族长的眼神藏在暗处,不自觉闪烁了一下。锁鬼阵的事他早就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锁鬼阵的威力日渐衰弱,是无法避免的事。 “族长少有这种愁眉不展的时候,看来锁鬼阵的问题不小。”南荣郢敲了敲扶手,一脸严肃地猜测道。 事实上,南荣郢上次在禁地旁边杀了只索命鬼、救了个道士之后,就发现了禁地的异常之处。那晚之后的白天,也就是盛邛来南荣府的第一天,正好传出禁地里死了三个人的消息。于是他开始派人监视禁地的状况。从那天起到现在,他的人并没有发现有东西从锁鬼阵里出来。 所以说,族长的话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甚至在南荣郢看来,族长的话多半都不能信。所谓的老友,亦或是山泉里的恶鬼,真像族长说的那样吗? “我之所以去找那位老友,就是为了锁鬼阵之事。只是可惜……”族长见跳不过锁鬼阵的问题,硬着头皮道,“这件事,我会和其他长老商量的。” 第144章 南荣郢兀地身体前倾,用幽深的眼眸盯着族长,微微张了张口,“如此,甚好。” 族长暗中拍在床榻边缘的木板上,发泄似的在上面抓出几道划痕。面对南荣郢看过来的目光时,他却露出和蔼可亲的表情,认认真真地向南荣郢强调了一些有关朱砂莲池试炼的注意点。 南荣郢一边听,一边打量族长消瘦的脸庞,他记得族长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了。过往的捉鬼师,无论是无名小辈还是名声在外的大能,都逃不过早逝的宿命。以凡人之躯,除尽世间毒魔狠怪,本就是逆天而为。 族长却像个例外一般。南荣郢之前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可如今族长因为受伤,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很多岁的样子,让南荣郢突然意识到族长早就活过了一般人的年限。 旁人哪怕发觉了这个问题,也只会以为南荣家藏着什么秘术能让捉鬼师延年益寿,况且他们也不清楚南荣族长的真实年龄。南荣郢不一样,他深知家族中并没有这种传承,除了族长,其他人都没有活到这个年纪过。 那么,迫不及待希望他们去禁地的族长到底意欲为何呢?南荣郢无声地眯了眯狭长的双眼,嘴角闪过一丝嘲弄。 “若是可以,今日便可开启试炼了。”族长说到最后,因为牵扯到伤口,脸色愈发不好了起来。阴沉的神情中还带着一丝急切。 “族长好好养伤,禁地之事我定不遗余力。”南荣郢收回视线,微微颔了颔首。 族长满意地点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怒自威地看着南荣郢,“我听说昨日你突然把盛邛叫去了?” “确有此事。”南荣郢摩挲着八卦镜。昨日发生的可不止这一件事。看来姜恣茜突然发疯的事情,他父亲瞒过了族长。 “他终究是阿夏的亲子。”族长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如果南荣郢针对盛邛,那孩子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但盛邛终究是他的亲弦孙,南荣郢总该给他面子的。 “我就这么一个堂弟,怎么会欺负他呢?”南荣郢狠厉的眼神和轻柔的话语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族长起身穿上了鞋子,又让下属帮他整了整衣冠,在外人面前,他不容许自己的形象受损。 “族长!”盛邛的脑袋随着门开的声音探了进来。 “是你?”族长皱了皱眉头,眼里划过一丝不自在。毕竟他们刚提起盛邛,盛邛就突然出现了。他有一种被抓了个正着的感觉。 盛邛笑呵呵地扶在门上,视线游离地往屋里探去。他正巧和南荣郢对上了眼,一瞬间,两人对视的目光仿佛迸发出噼里啪啦的火光。再一眨眼,盛邛却无害地攀在门上,仿佛什么也没做。 “有事就说。”不清楚两人之间仅仅一秒互动的族长暗道鞋子穿早了。只是他没想到盛邛会来找他。就算盛邛来找他,也该是院子被抢了或是被南荣郢叫去的时候来找他。 盛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口,“族长,我可以参加那个什么莲池的试炼吗?” 南荣郢冷冷地看着他,他就知道,盛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对付他。 族长的反应却不同。开什么玩笑,盛邛几斤几两,他从阿夏把盛邛带回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你想清楚了?”族长抬了抬手示意他进来,继而补充道,“这可不是玩闹。” 盛邛“拘谨”地踏进屋子,小心地环顾了一圈四周。当他的视线落在南荣郢身上时,他的表情倏地变得生动了起来。他笑眯眯地看向南荣郢,眼神里透露出盎然的兴味,还隐约藏着一丝起衅之意。 族长没注意到这些,只看了盛邛身上佩戴的一个古铜钱。诧异过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有上进的心就够了。但朱砂莲池的试炼比你想象得难多了。你父亲那个时候也像你现在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非要去朱砂莲池里走走。” “结果呢,他一进去,就疼得嗷嗷叫。”族长说着笑了笑,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回忆,“你是阿夏唯一的儿子,说的话都和他一个样。” “等你好好学了南荣家的术法,成了三钱捉鬼师,再去也不迟。你父亲知道你有这个心,一定很高兴。”看着盛邛东扭西歪的模样,南荣族长心情好了许多。他亲自抚养南荣夏长大,南荣夏虽然总惹事,却是他最喜欢的小辈。今日他从盛邛身上看到了南荣夏的影子,不由地对他多了一丝耐心。再加上他这一脉的传承没有断,足以让他高兴了。 一听族长说到南荣夏,盛邛笑得愈发灿烂,“我想参加试炼,正是爹对我的期盼。”毕竟,让他通过朱砂莲池的试炼,可是南荣夏的“遗愿”。 族长半信半疑地看向一旁的得力下属,得到了下属的肯定回答。之前南荣夏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盛邛说相信他一定能通过试炼的话,府里很多人都知道。 “既然你想试试,也不是不行。”族长实在扛不住盛邛顶着张和南荣夏有些相似的脸、眼里亮晶晶地望着他的样子。越是上了年纪,越是希望儿孙绕膝。 “多谢高祖父。”盛邛立刻顺杆子往上爬。 族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自从他当上族长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人喊过他除了“族长”以外的称呼了。咳,这种逾矩的称呼,他一点都不……不在意。 “罢了,罢了,这事啊,是你堂哥负责的。”族长转而看向南荣郢,“你弟弟年纪小,好奇心重,想去朱砂莲池长长见识也无可厚非。既然你说你只有这么一个堂弟,他的事……” 第145章 “我会顾好他的安危的。”南荣郢接过了话。话虽这么说,他的整张脸却如同隐匿在黑暗中一样。既然盛邛想参加朱砂莲池的试炼,那也应该敢去禁地的吧?禁地,可是个好地方。 “多谢少主。”盛邛垂着头,捏住衣摆,话里却难掩高兴。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 “那……就不打扰高祖父和少主了。”盛邛轻手轻脚地后退了几步,退出屋门,正要把门合上。 “等等,我和你一起走。”南荣郢朝族长点了点头后,迎着屋外的亮光和亮光之下的盛邛,慢慢滚动了轮椅的轮子。 屋门被关了起来,屋里没了年轻人,一下子变得沉寂了许多。 半晌,族长坐回了床榻上,重新闭目养神。其实,所谓的恶鬼并非他杜撰的。只是他的确对南荣郢有所欺瞒。他并不是在乡间遇到的恶鬼,而是在距离禁地不到一里路的水池附近被那只恶鬼袭击。 族长按了按伤口,吐出一口浊气。他在南荣郢面前说的老友也是假的。他这次出门的目的,就是为了去禁地。但这个目的,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南荣郢聪明是聪明,根据他的说法,就把事情猜出来了大半。可少主毕竟年轻,产生质疑又如何?族长摸过手上凸起的点点脓包,至少,他们一定会去禁地的。只要他们去了禁地,就合了他的意。 “你先下去吧。”族长骤然睁开满是精光的眼睛,让候在一旁的下属暂且退下。他松开了抓在一起的两只手,按下隐藏在角落里的机关,随着轻微的响声,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一眨眼的功夫,族长消失在了暗门里。机关重新运作,暗门缓缓合上。 屋里变得静悄悄的,独留下一丝无人察觉的黑气,在床榻上方转了个圈,消失不见。 第70章 厌世恶鬼013 南荣家后山的林子里, 盛邛站在南荣郢身旁,黑袍男子跟在他的另一侧。 他们身后是其他参加朱砂莲池试炼的年轻捉鬼师们,眼里满是好奇。 绿松林的叶影重重, 青苔遍布于石缝之中,淡淡的雾气环绕。山上的一切显得朦胧而神秘了起来。 盛邛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揉了揉鼻子。把莲池建在山上,亏他们想得出来。 “南荣少主,可是今日就要举行试炼了?”年轻捉鬼师们好奇之余有些疑惑。试炼怎么这么仓促就开始了? 南荣郢从松林深处的幽暗景象里回过神,丛林周围雾气浓厚,他目光所及之处,除去紧密而坚硬的松叶,便只有散落在地上的枯枝落叶。腐败的落叶之间, 许是因为风,时不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里面不会有鬼吧?”盛邛吞了吞口水,眼里却是难以掩盖的兴奋。 南荣郢对于盛邛的心口不一早已习惯。盛邛要是真怕鬼,母猪都能上树。 南荣郢没把他的话当真,有些人却当真了,比如夙沙瑙。 夙沙瑙用眼睛在林中一扫,扫完就上前拍了拍盛邛削瘦的后背,“这里没有鬼,放心吧,小堂弟。” 盛邛一点都不相信夙沙瑙的话, 毕竟他自己这么大个鬼, 难道不算鬼吗?是不是看不起他? “我记得堂弟只有我一个哥哥。”南荣郢剜了他一眼, 目光狠厉, 警告他不要自作聪明。 夙沙瑙才不管南荣郢是什么态度,继续和盛邛勾肩搭背, “要是真有鬼来了,南荣兄没空护着你,我就不一样了。怎么样,要不要认我当哥?” 盛邛抬眸看了看他,当即转移了视线,直接忽视夙沙瑙眼里的玩味。他不禁在心里吐槽了一下,当着气运之子的面挖墙脚,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南荣郢十分“应和”地冷哼了一声,“既然夙沙少主希望有鬼来,我岂能不满足你的心愿呢?” 盛邛随即离夙沙瑙远了一点,墙角有墙角的自觉。他默默想,作为反派要有骨气,不能和炮灰同流合污。怎么说,他的档次都要比炮灰高一点。 夙沙瑙闻言轻笑,“南荣兄误会我了。我这人啊,最讨厌鬼了。”他的真实目的只是让南荣郢不自在,但开开玩笑就罢了。试炼马上就要开始,现在不是和南荣郢发生冲突的时候。 南荣郢不再理会嬉皮笑脸的夙沙瑙,回归正题道,“朱砂莲池就藏在松林之后,只要你们成功走过莲池,取得莲池后面的霜荧草,便算通过试炼。” 众人听了之后议论纷纷。他们之前听说朱砂莲池试炼的难度系数极高。可南荣郢口中的试炼却仿佛很简单的样子。 夙沙瑙看着南荣郢摆出云淡风轻的姿态,忍不住腹诽,谁信谁傻。 “夙沙少主是不是知道更详细的情况?”盛邛突然指着夙沙瑙问道,眼笑眉舒的样子让人根本发现不了他眼里的不怀好意。毕竟,小堂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盛邛的声音不大,但其他人却听清了他的声音。他们的目光悉数落在了懵逼的夙沙瑙身上。 “夙沙少主就告诉我们吧。我们多一个人通过试炼,去禁地也更安全一点。”有人挥臂喊道。 夙沙瑙莫名有一种被人架在火上炙烤的错觉,略带怀疑地看了眼发起话题的盛邛。他看起来挺傻的,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在他的目光下,盛邛抓了抓额前的碎发,往南荣郢的轮椅后瑟缩了一下。 察觉到南荣郢眼里的凛冽寒气,夙沙瑙恍然大悟,这个主意肯定是南荣郢出的。南荣郢伙同盛邛来坑他! 第146章 南荣郢真当他好欺负?夙沙瑙咧开嘴粲然一笑,道,“既然你们这么说,我也不藏私了。朱砂莲池虽在松林后面,可人一旦进入松林深处,就会被瘴气迷惑,那时连路都认不清,找到朱砂莲池就更难了。还有那霜荧草,生长缓慢且数量不多,通常长了十年也只有尾指那么长,又大多数长在陡峭地势上。想找到它,啧,谈何容易?” “夙沙少主的意思是,朱砂莲池后面是断崖?”有人敏锐地发现了盲点。听起来,这个试炼不是一般的危险。 “试炼不会要人性命,去禁地就不一定了。”南荣郢双手搭在一块,眼里的寒光流转,意在言外。 这些人大多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捉鬼师、家族中的天骄。死在他们手上的小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少有受挫的机会,有自己的傲气。南荣郢的话让他们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他们可不是弱者! 一人率先朝充满雾气的松林丢出一张符咒,待雾气被符咒破开一个口子后,他立即提着桃木剑冲了进去。 其余人面面相觑,竟然被他抢先了一步。要知道,在这种等级的试炼中,如果能拔得头筹,不仅能在捉鬼师当中一举成名,说不定还能得到南荣家的青睐,风光无限。 于是众人纷纷发动法器,二话不说就闯进了雾气霭霭的绿松林中。 被落下的盛邛扑闪了下睫毛,目光看似隐蔽实则直白地落在了南荣郢身上。 “你不会也想参加试炼吧?”没急着跟众人一起进松林的夙沙瑙瞠目结舌地看向盛邛。他如果没记错的话,三钱以下的捉鬼师一进入莲池就会疼痛难忍。盛邛……能行吗?难道他还指望南荣郢保护他?南荣郢从来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夙沙瑙难得有了一丝怜悯地劝他,“看看热闹就行了,搭进性命可不值当。” 盛邛低下头揪住手指,他能说自己原本真的打算后门来着吗? “走了。”南荣郢沉下脸,按了下扶手,在黑袍男子的推动下向松林前行。 盛邛没有片刻犹豫,立马跟上了南荣郢。 夙沙瑙孤身一人愣住原地,虽然不太恰当,但他怎么有种被……抛弃的感觉?盛邛到底有没有听他讲话啊! 倏地,夙沙瑙感受到了一丝阴气。他侧头,身后长风呼啸,却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鬼魂。 他手中的黑伞都准备好了,结果只是虚惊一场。 不对!他拧了拧眉头,睫翼快速颤动了几下。周遭的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控了一般。树影在错乱的空间里从他的身后到了另一侧。待他寻声而去,青葱的树叶被风揉碎了影儿,粗壮的枝干却立在那里巍然不动。 凉风习习,树和叶都像往常一样,静中带着微动。夙沙瑙却捏紧手中的伞横握在胸前,眼神认真了起来。他知道,松林表面越正常,反而越不对劲。 刹那间,古怪的风呈现出波浪式,以微不足道的气势飘向夙沙瑙的侧脸。夙沙瑙手中的黑伞迅速打开,像一张巨大的羽翼,撑在他面前。 风里竟然藏着扭曲的恶灵。若不是他躲避及时,此时恐怕已经成为恶灵的营养了。 “找死!”夙沙瑙扯动了一下脸,上面被风划出一道细小的伤痕。他立即发动黑伞,黑伞飞速旋转了起来,伞面边缘欻地伸出锋利的玄铁刃。 扭曲的风立即被黑伞打散。 可周围的古怪并未消失。藏在暗处的恶灵似乎察觉到了夙沙瑙手里黑伞的威力,刻意躲避了起来。 夙沙瑙眯了眯眼睛,如果他没猜错,满怀恶念的脏东西此时就藏在错乱的林中。那些东西从风里逃开后,一直在暗处盯着他,那种感觉黏糊糊的,让人毛骨悚然。 夙沙瑙死死地盯着林子,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他还不至于对付不了只敢藏在暗处的恶灵。但他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他会在南荣家的林地里遇上恶灵。 果然,南荣家藏着很大的秘密。夙沙瑙勾唇笑了笑,秘密不就是等着被人发现的吗? 他意念一动,就在他思索的短暂时间里,隐藏在暗处的恶灵突然消失不见。如果不是他还能感受到脸颊上轻微的疼痛感,他几乎以为刚才只是他出现了错觉。 吵闹的说话声像是击破屏障一般,从林子的另一头蛮横地闯进了夙沙瑙的耳中。 这片林子已经不是开始的绿松林,应该是刚才的恶灵搞的鬼。夙沙瑙提着伞,谨慎地往说话声的源头走去。 随着他越来越靠近林子的那头,团簇清幽的树影变得稀疏,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夙沙瑙听清楚了说话的声音。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杂种啊。” “切,你真以为自己是尊贵的小少爷了,麻雀妄图变成凤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这么点实力,怎么有胆子参加试炼的?我猜猜,你想怎么通过试炼,哦,不会是靠脸皮厚吧?”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辱骂声,拳打脚踢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婆娑的树影映在那些人的背上,透过重叠的树叶,夙沙瑙看不清被他们包围起来、正躺在地上被打的人。 直到夙沙瑙瞥见打人者身上的服饰,才依稀记起这些都是南荣家的人。南荣家的人不去参加试炼,在这里欺负人做什么? “怎么不反驳了?刚才不是很嘴硬吗?”南荣家的天骄们提起盛邛的衣领子,恶狠狠地扇向他。 第147章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夙沙瑙从树林中一跃而出,他没想到被打的竟然是盛邛。盛邛不是跟着南荣郢吗?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也和他一样中了恶灵的招数?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了。盛邛砸巴了下嘴,扫兴地垂下漆黑的眼眸。 夙沙瑙握着伞左右横扫,把打人的家伙全部击落在地。这些人不由地咒骂。 竟然不是恶灵假扮的?夙沙瑙睁开了阴阳眼,在他们身上仔仔细细扫视了一番,确认他们真的是人。 夙沙瑙扶起盛邛。盛邛身上除了脸尚未来得及被伤到,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已经红肿破皮,严重的地方还流了血。 南荣家的人从地上爬起来,颇为不满地看着夙沙瑙,“这是南荣家的家事,夙沙少主管得也太宽了!” “家事?不知道南荣族长知道你们说的家事,会怎么样?”夙沙瑙举起黑伞,作势又要打他们。 他们见情况不对,怕他真向南荣族长告状,暗暗警告了一眼盛邛,随后狼狈地消失在了林中。 “唉——”盛邛不禁叹了口气。真可惜,到嘴的美味魂魄就这么跑了。 “你不跟着南荣郢,惹这些人干什么?”夙沙瑙挑了挑眉,抱着黑伞问盛邛。 “进去之后,少主给了我这个然后就走了。”盛邛张了张口,有些“羞愧”。 盛邛手里的正是一株货真价实的霜荧草,绿莹莹的,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察觉到盛邛的羞愧源自被他看到刚才那一幕,夙沙瑙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当看到盛邛手中的霜荧草时,他抽了抽嘴角,喃喃道,“南荣郢那家伙还真是谁都坑啊,他直接把霜荧草给你,不就是等着别人来你手里抢这草吗?” 缺德,太缺德了!怪不得南荣家的那些人看盛邛不顺眼呢。南荣少主明晃晃地替盛邛作弊,换了谁都会对盛邛不满。 “我都怀疑,你不是他亲堂弟了。”夙沙瑙戳了戳盛邛苍白的脸,开玩笑道。 这可不兴说啊。盛邛磨了磨牙,差点以为被夙沙瑙发现真相了呢。 “别人欺负你,你不知道躲远点吗?小堂弟,你还真是傻啊。”夙沙瑙扬起嘴角,继而摸了摸他的脑袋。 “不要这么叫我。”盛邛闷声闷气地说道,说着警惕地离他远了点。要不是夙沙瑙这个傻缺突然出现,他早就走完“拿出霜荧草挑衅—把他们引到没人的地方—装模作样被欺负几下—吃掉他们的灵魂”这些流程了。 遗憾的是夙沙瑙并不知道盛邛的真实心理。打量着盛邛的夙沙瑙啧了一声,“看见我倒知道躲远点了。” 他倒放着收好的伞,一手撑在上面,漫不经心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南荣郢的话你一字不差地遵守,有什么好处?他又不会真把你当作一家人。” 这话怎么说?盛邛起了好奇心。不过他面上却不显,像个狂热粉丝一样地表达,“少主不一样,他的话都是对的。” 听了这话,夙沙瑙实在怒其不争啊。南荣郢的心有多黑,他了解的透透的。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不知道,若不是还有个族长坐镇,南荣家早就被他收入囊中了。” 盛邛的眼神十分坚定,一点都没有因为夙沙瑙的话动摇,反而看向夙沙瑙的目光不善了起来。或许碍于夙沙瑙刚刚救了他,他终究没对夙沙瑙摆脸色,而是小声辩解道,“南荣家本来就是少主的。” 夙沙瑙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 “这就算了。你可知道,他父母一直被他软禁在府里。如此狠心又有心计的人,到时候把你卖了,你还在替他数钱!”夙沙瑙扶了扶额头,气得头昏目眩。不是气南荣郢故作高傲实则奸诈,而是气盛邛傻不拉叽一根筋。 盛邛握着手里的草,颤着声音道,“少主不是那种人!” 夙沙瑙没办法了,只好说,“你等着看吧,去了禁地,他铁定把你卖了。” 他还没看清盛邛的表情,突然感觉颈上一痛,当场晕了过去。晕过去的前一秒,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艹!防恶鬼、防小人,他却忘了防盛邛这个浑身是伤的“小可怜”。 盛邛心满意足地瞥了眼夙沙瑙,这家伙终于闭嘴了。他摸了摸用来拍晕夙沙瑙的手掌,默默在心里补全了准备回答夙沙瑙的话:南荣郢会不会把他卖了不一定,他现在倒是可以把夙沙瑙卖了。 不过,他可不是那么坏的人。盛邛笑眯眯地拽着夙沙瑙的脚,把他往隐蔽的树丛里拖,充满善意地和他交换了外袍。 第71章 厌世恶鬼014 盛邛身上隐藏起来的黑气遮住了夙沙瑙的眼睛, 防止他提前醒来。做好这些,盛邛上下拍了拍手掌,抖落手里沾上的灰, 眸光陡然一暗,“出来吧。” 躲在丛林深处的恶灵磨磨蹭蹭地从很远的角落里跑了出来。它对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夙沙瑙,发出哧的一声不屑声。 盛邛咬了咬舌头,一把揪住它的耳朵。让它在外面放哨,它倒好,非要挑衅夙沙瑙。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恶灵长着一具庞大的仿佛充了气的身躯,却畏畏缩缩地任凭盛邛揪着它。 “你连打都打不过他,怎么好意思瞧不起他的?”盛邛捏住它的脸,任意揉搓。 被揉得脸都要红了的恶灵听到盛邛的话, 竟然表现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接着它伸出卷着一个通天桃木司盘的透明触手,邀功似的递给盛邛。这是它从一个女人手里顺来的。 第148章 盛邛接过司盘,顺手拍了拍了它,它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张牙舞爪地跑进了林子里。 “还不死心啊。”盛邛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 “你回来。”盛邛唤回了刚跑出去不远的恶灵。恶灵摇晃着巨大的身体,马上重新出现在了盛邛的面前。 盛邛给它看了看手里的霜荧草,“记住了,带着他去莲池对岸,找到这种草,再回来。” 恶灵待在这片林子里很久了, 对这种草并不陌生。它听话地点了点头。 当它的目光触及夙沙瑙时, 它却犯了难。要怎么把这家伙带到对岸呢?恶灵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有了!它一边叽里咕噜地念叨着人听不懂的话语, 一边冲进林子里卷出了一堆干燥的树干。 随着它化作一阵风在树干堆里折腾,不过一刻钟, 一只小巧的船便做好了。 恶灵满意地发出“桀桀桀——”的笑声,卷起地上的夙沙瑙,把他丢进船里。它郑重其事地朝错愕的盛邛点了点头,带着整只船向朱砂莲池出发了。 现在的鬼都这么粗暴的吗?闭上有些吃惊的嘴,盛邛把视线放回手上的通天桃木司盘。这个司盘上刻满了繁琐的符文,凹槽里还沾着暗红色的血。他轻轻抚过司盘上的纹路,脑海深处仿佛突然断了一根弦似的。 盛邛突然意识到,这司盘已经成功运行了。司盘周围正浮现出一圈淡淡的红色光晕,中间的金色小字不断变换着。 他看向自己摸过司盘表面的手,心里闪过很多念头。那些念头像纠缠在一起的线团,烦得他心不停地突突跳。 尽管他知道,突然出现的念头并不属于这具少年的躯体,而是属于作为恶鬼的久远记忆。可是他目前还不能想清楚这一条条念头到底在说什么,于是他索性不想了。 盛邛挥了挥藏着小院鬼魂的衣袖,经过盛邛的滋养已经成长为恶鬼的鬼魂们一改之前的温良作风,恨不得现在就啖人血、食人肉。它们以前躲在小院子里涉世未深,如今才知道捉鬼师和恶鬼之间势如水火。 盛邛兴味盎然地点点头,这才算有个反派的派头嘛。 “不是要试炼吗?那就开始吧。”盛邛伸出手指,轻轻向前拨了拨。他清瘦的脸上染了一丝仿若要把人的心脏捏碎的瘆意。 . 席卷而来的黑气逐渐包裹了大片丛林,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发觉头顶的黑云,南荣郢第一个变了脸色。此时姜恣茜正站在他面前,神色慌张地低着头。 “你不是说你不小心把司盘弄丢了吗?”南荣郢冷着张脸。果然,他母亲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因为他母亲的拖延,转眼间盛邛就不见了。他捏了捏拳头,若是出了祸事,他母亲难逃其咎。 “郢儿,我什么都没做啊。”姜恣茜嗫嚅了很久,才组织好了语言,解释道。 南荣郢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黑着脸沉声道,“把她带回去。” 黑袍男子点点头,立刻钳制住了姜恣茜。 这个时候,南荣郢已经按下轮椅的机关,迅速往黑气聚集的地方奔去了。 “滚开!”姜恣茜突然挣扎了起来。 “今日的试炼如果出了差错,是少爷最不希望的。夫人也该替少爷想想了。”黑袍男子捏住她的手臂,任凭她怎么发作,也没有放开。 听了这话的姜恣茜倏地大笑了一声,手心向上,五指微微曲拢,一团火焰出现在了她手心正中心的位置上。火焰不断跳动着,中间的金色火焰被外面的红色火焰包裹着,十分刺眼。火焰之下,还浮现着一个司盘的虚影。 “成功了,成功了!”姜恣茜极力地笑着,眼角放肆地张大。黑袍男子说了什么,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只知道自己终于成功启动了司盘。 她起初操纵司盘只是召来了一只庞大的山鬼,那只山鬼一点都不温顺,不仅不听她的话还抢走了她的通天桃木司盘。 没想到,事情竟然有了转机。 姜恣茜看着满天的黑气,畅快地笑着,口中默念了一个口诀。若是南荣郢还没有走,他肯定能发现姜恣茜的疯病根本没有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仿佛被什么捏住了命脉一般,黑袍男子一下子感到头痛欲裂,控制着姜恣茜的手没办法地松开了。 “你不要忘了,当初是我收你进府的。没有我,你早死了。”姜恣茜优雅地抚平眼角的细纹,随即伸手掐住了黑袍男子的脖子。 黑袍男子身形高大,姜恣茜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提了起来。直到黑袍男子被掐得涨红了脸,姜恣茜才把他像丢垃圾一样丢在了地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吃里扒外的东西,真以为做了郢儿的手下,你就能忘了曾经的身份了吗?” 黑袍男子跪坐在地上,眼里的清明逐渐消失。他本就是半人半鬼的体质,姜恣茜重新获得驭鬼术的能力后可以驭万鬼,万鬼中自然包括他。 “乖乖听话,才能活命。”姜恣茜勾起唇角,眸光潋滟,像是入了魔一般。 黑袍男子本就是她姜家人,虽然身上流的不是姜家血脉,却是她父亲按照正规程序收养的。自从她父亲死后,这孩子就失踪了。几年之后,是姜恣茜借着给南荣郢找玩伴的由头把他接入了府中,才让他顺顺利利活到了今天。如果没有她,单单因为他半人半鬼的血脉,他早就死了。 “那么现在,竭尽全力,杀了盛邛!”姜恣茜燃起手掌心的火焰,火焰映在她的眼睛里,像血一样红。 第149章 “是。”黑袍男子弯着腰,恭敬地答道。此时的他已经不算是一个有独立意识的人或鬼了。 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的恶鬼们随着姜恣茜的召唤呼啸而来,密密麻麻地涌现在半空中。 “啧,天气……真好。”盛邛随着气息找到了朱砂莲池。他一回头,就感觉远处传来剧烈的轰鸣声。湛蓝的天空被遮盖得严严实实, 对普通人来说,这当然不好。可对恶鬼来说,这不就是趁势作乱的好时机吗?盛邛无声地抿了抿嘴,嘴角向两边轻轻扬起。 “盛邛,你究竟做了什么?”路过朱砂莲池的南荣郢本以为做了坏事的盛邛至少会躲起来。没想到盛邛居然蹲在莲池边上,眼巴巴地望着池面,不知道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盛邛默默收回了差点碰到池面的手。这池水还真是吓人,他拿着夙沙瑙的外袍试了试水,结果外袍直接被深不见底的池水吞噬了。照理来说,薄薄的外袍不可能沉到水底下去。 听到南荣郢又喊了他一声,他才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疑惑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南荣郢。难道他敲晕夙沙瑙的事情被发现了? “你不要装傻了,”南荣郢挺直着腰,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他,“把司盘交出来吧。” 盛邛做出吃惊的表情,这都被发现了!他挠了挠耳朵,一只手挡在南荣面前,另一只手往相反的地方伸了出去,嘴里含糊道,“你等等啊。” 南荣郢顺着他的视线往那里看去,那就是一堆水边乱石。 “你……”南荣郢的话还没说,盛邛那只抓着一面脏兮兮的司盘的手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是这个?”盛邛舔了舔嘴,直接把司盘塞到了南荣郢手里。 南荣郢愕然地僵在原地,事情发展的势头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是你把恶鬼放出来的?”南荣郢捏着数张金光闪闪的符箓,将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疑虑压了下去。 “有些是的,有些不是。”盛邛咧开嘴,像是做了什么好事一样地回道。 “你简直无可救药。你可知道,没了这些人,捉鬼世家必定败落?”南荣郢没想到盛邛参加试炼的真实目的竟然是为了捣乱。就算他想要整个南荣家,也不该置这么多人命于不顾。 “少主先顾好自己吧。”盛邛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后面看。 后方黑压压的恶鬼正朝着他们涌来。一个接着一个,看着就让人透不过气来。 “咦,那不是小黑吗?”盛邛眯了眯眼睛,眼尖地看到了飞在最前面的黑袍男子。 “你连他都……”南荣郢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少主,我说了,有些是的,但这些不是。”盛邛翻了个白眼,怎么老有人听不懂他说话呢。 “少废话!”南荣郢化掌为刃,直击盛邛的胸口。 盛邛无语地磨了磨牙,率先抢过南荣郢手中的符箓,随手往空中一扬,空中金光乍现,将恶鬼们挡在了不远处的半空中。恶鬼们被金光所伤,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像小黑一样比较厉害的恶鬼,伸出化为利爪的手,疯狂撕扯着金光形成的屏障。 新仇旧账一起算。南荣郢气得和盛邛打了起来。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完全不在乎金光屏障外凶相毕露、张牙舞爪的恶鬼们。多多少少,他们有那么点不尊重它们了。 南荣郢一手抓住盛邛的胳膊,力气之大,差点把他掰断。盛邛也寸步不让,死死地踩着他的脊背,痛得南荣郢面部扭曲。你来我往,现场一片混乱。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一定会瞪大眼睛,惊奇两人打架方式的简单粗暴。 盛邛暗戳戳地龇了龇牙,早就看气运之子不顺眼了。 南荣郢没有用其他手段,和瘦弱的盛邛打起架来,却逐渐落了下风。他刚才从轮椅上坠落,轮椅就砰的一声破裂了开来。他咬着牙,若不是他这双毫无知觉的腿,他怎么可能打不过盛邛? 第72章 厌世恶鬼015 哗啦一声巨响, 屏障突然裂了开来。恶鬼立刻冲了过来。 盛邛揪着南荣郢头发的手一顿,南荣郢却打得红了眼,趁机狠狠地拉拽了一下盛邛。盛邛一个没站稳, 踉跄了一下,拖着南荣郢一起掉进了莲池里。 两人坠入池水中,水花四溅,打在破成碎片的轮椅上。朱砂驱鬼,因此得名的朱砂莲池让恶鬼们不得不避开溅起的水花,后退了几步。池面上的莲花悠悠地浮动着,表面看起来一片平和。 它们迷茫地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池面。主人让它们撕碎的对象,跑哪里去了? 好不容易找到朱砂莲池的众人刚到,就和一群如狼似虎的恶鬼对上了眼。 仇人相见, 自然是迎面而上,谁也不愿意放过谁。 就在众鬼和众人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姜恣茜赶了上来,驱动手中的火焰,叫停了完全把她的话抛之脑后的恶鬼们。 姜恣茜捏住拳头,把火焰覆盖在手心里,恶鬼们脑袋一疼,立刻跑没了影。 恶鬼数量众多,天骄们对付它们,大多都受了伤。他们刚才一心和恶鬼们战斗, 没看到一旁姜恣茜的动作。 现在恶鬼跑了, 认识姜恣茜的人注意到了她, 疑惑地问, “夫人怎么在这里?” 姜恣茜露出温婉的笑容,“我来找郢儿。” 他们一听, 也顾不上思索姜恣茜莫名其妙来朱砂莲池找南荣郢的原因了,而是神色复杂地挡住了姜恣茜的视线。 第150章 姜恣茜察觉到他们的动作,眼皮突然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们没有看到全部。但我们刚到的时候,就看到刚才那群恶鬼们围着少主和小少爷,好像是……”南荣家一个比较老实的少年颤抖着手,指了指池边破碎的轮椅,“……直接把他们吞噬了。” 那群恶鬼围着盛邛和南荣郢,黑压压的,当时他们只是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因为视线有阻挡,他们并没有看到盛邛和南荣郢滑落掉进池水里的画面。但两人消失不见,他们只可能认为是恶鬼吃了他们。 姜恣茜冲到池边,看着那堆破掉的轮椅零件,吓得心跳骤停。 “怎么可能?我的郢儿!”她跌落在地,掩面悲泣。 “夫人,也可能是我们看错了。”其他人尬尴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说点话安慰她。 “对啊,也可能他们掉进池子里了。以少主的实力,朱砂莲池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哦,不过盛邛就……”另一个人接过话头,说着说着却感觉到不对劲。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袖,笑了笑试图敷衍过去。 姜恣茜眉头紧锁,心里却觉得这人的话不一定是假的。杀了盛邛,又不伤害到郢儿,如果真如这人所言,她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你们先回去吧,试炼的事需要我告知族长后,由族长再做决议。”姜恣茜擦了擦眼角的泪,冷静地站起身。 众人点点头,这事也只能这样了。至于这里为什么会有恶鬼,他们只能暂时把这个疑惑先放在心底了。 他们刚刚离开朱砂莲池,姜恣茜就变了脸。她重新叫来了恶鬼们,不知怎么,她莫名觉得这群恶鬼不一样了,队伍好像比原来还多了不少的样子。 她手中的火焰燃烧得愈发猛烈,姜恣茜对于驭鬼术到了一种自负的地步。她心道或许是因为她的术法更上一层楼,以至于召唤来了更多恶鬼。 “姜默,把他们灭口。”姜恣茜微微眯了眯眼睛,感受到了更强的力量。她看着众人离开的方向,兴奋地勾起嘴角,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被她称为姜默的黑袍男子动了动眼珠子,如同傀儡一般地点了点头。 这次是主人下达了灭口的指令,它们不会像刚才那样仅仅因为恶鬼和捉鬼师势不两立去攻击他们,而是真的到了至死方休的地步。 刚从恶鬼手里挣脱的天骄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这一来便再也回不去了。开始南荣郢所说的试炼不会死人的话他们也是认同的,他们也觉得一个试炼而已,怎么可能出事?结果竟然一语成谶。 刀光血影,痛苦哀嚎,都逐渐模糊在飘零的松叶之间。 姜恣茜无波无澜地看着这一切,仿佛造成眼前血流成河画面的不是她一样。 “姜默,回去叫人来找郢儿。”姜恣茜等到最后一个人咽气后,抬手朝黑袍男子下了指令。 姜默擦去眼角的血,虽然他被控制了心智,可他终究和周围的恶鬼不一样,至少他有一具实体的身躯,他会受伤、会流血,甚至能感受到疼痛。 一股可怕的力量将他脑海里突然跳出来的念头强行湮灭,让他再也生不出反抗的念头。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服从主人的意志,做到主人要求的一切。 “去吧,姜默。”姜恣茜用另一只手握住充满力量的那只手,心中的妄念控制不住地膨胀。她不能忘记,她最爱的是郢儿。如今郢儿失踪,她必须把他找回来。她强忍着在心底生根、发芽的可怕念头,对黑袍男子强调道。 让姜默回去报告也是她的考量,只有姜默的话才能让南荣族长相信,这一切都是恶鬼的阴谋。这样他们才会马上来找郢儿,同时她也能顺利脱身。 在恶鬼们把所有痕迹弄干净后,姜恣茜暂时遣散了它们,她顺着没人的小路下了山。她没有察觉到,她的人性正在无声无息地消散。直到她连南荣郢都不在乎的时候,她与恶鬼之间将没有任何区别。 待山上的一切都归为平静之后,夙沙瑙划着船,缓缓地出现在了朱砂莲池的池面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知盛邛竟然是这种人!夙沙瑙一边苦哈哈地划着船,一边牙痒痒地想着再见到盛邛,一定要找他好好算算账。 这么想着,夙沙瑙恶狠狠地踢了一脚靠在船沿上的一整个麻袋的霜荧草。盛邛打晕他就算了,居然还把他搞到朱砂莲池对岸去。 刚才那个挟持他的山鬼怎么说的来着,对了,说是盛邛拜托他帮忙摘些霜荧草。他想都不想就要拒绝,结果山鬼身后还跟着一堆恶灵,正龇牙咧嘴地望着他。 他可是四钱捉鬼师啊,说什么也不……不是不行。夙沙瑙任劳任怨地摘起霜荧草,毕竟他信奉的一条至理名言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霜荧草生长环境非常苛刻,也不知道这些恶灵是怎么找到什么多霜荧草位置的。要不是霜荧草恶灵无法触碰,夙沙瑙有理由怀疑它们恨不得接过他手里的麻袋直接把莲池后面所有霜荧草都装进去。 等到他把麻袋装满,那些恶灵却突然不见了,就连那只一直跟在他身后监督的山鬼也不见踪影。唯独留下一只小船,孤零零地荡在水面上。 好不容易把小船划回对岸,夙沙瑙扛着霜荧草下了船,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就好像他已经超额完成试炼任务了,但其他人却直接放弃了似的。 第151章 “人呢?”夙沙瑙撑开黑伞,没来得及观察更多,就发现南荣家的人急冲冲地往山上跑来。强烈的不安感刺激着他,他立即躲远了一些。 他藏在暗处,发现南荣家大部分人都来了。他们满脸焦急,似乎在找什么人。 夙沙瑙瞪圆了眼睛,因为他隐约听到他们找的人竟然是南荣郢。南荣郢那种人,怎么可能出事?这么说,参加试炼的其他人也遭遇不测了。 他想了很久也没想通究竟是怎么回事。带着疑惑,他继续不声一吭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动静。他甚至看到了南荣郢的父亲和母亲也来了。 南荣郢的母亲拿着手绢,双眼通红地趴在莲池边上,不停地哭着喊着,活像她儿子已经死了一般。虽听不清,夙沙瑙大致也能猜到她说了什么。而南荣谥则一直在安抚她。见此,夙沙瑙已经确认,出事的一定是南荣郢。 只不过,盛邛去哪里了?夙沙瑙突然意识到盛邛把他支到对岸去显然是别有用心。但盛邛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好玩? 这些事和他并没什么关系,眼下还是自己的安危更重要。夙沙瑙正打算寻个机会偷偷下山,不曾想意外瞥见站在角落里的黑袍男子。南荣郢出了事,他的手下却好好地站在这里。事情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有趣。 夙沙瑙这么一瞧,却瞧出了问题。他发现黑袍男子身上溢满了一股诡异的黑气,黑气浓郁,周遭的人却并没有谁发现异常。几缕黑气从黑袍男子身上散发出来,摇摇晃晃地向一处蔓延。 夙沙瑙不由地捂住了嘴,顺着蔓延的方向,他发现黑气另一端连的是南荣郢的母亲——姜恣茜。有一瞬间,黑袍男子如同豺狼一般冷漠又凶狠的眼睛朝着他躲避的方向瞥了一眼,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这一切竟然是个天大的阴谋!夙沙瑙发散性地想,若不是他手中的黑伞能够很好地掩盖气息,今日的事说不定会算在他头上。 “族长为什么没来?”姜恣茜一边抽泣,一边红着眼问南荣谥。 众人皆沉默。他们也很悲伤,不仅因为少主失踪,更是因为那些参加试炼的年轻捉鬼师们也不见了,他们没有办法向其他世家交代。 “你们说啊,族长难道觉得郢儿出事和他没关系吗?”姜恣茜气喘吁吁地骂道,“要不是他早上让郢儿今日就举办试炼,郢儿又怎么会出事?” 姜恣茜的一举一动,都像一个骤然失去孩子、实在接受不了真相的无辜母亲一样。 南荣谥心知夫人的心痛,只好抱住她,希望她冷静下来。 “族长也……不见了。”有人忍不住抱怨道。说不定族长是因为不想管这事,故意不见人。 这样就更好了。姜恣茜掩下眼底的喜悦,把头搭在南荣谥的肩上,哭哭啼啼,好不伤心。 “别哭了,我让他们好好找找,郢儿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南荣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他硬撑着病重的身子,在这里指挥,让他看起来累极了。 南荣府剩下的人不禁想,要不是南荣谥当年受了重伤,今日也不至于因为丢了个少主,整个家族就如同失了主心骨一样。 南荣谥年轻的时候,天赋非凡、智力超群,任谁见了不夸赞一声天才。甚至连南荣少主和他比,都没他出彩。 第73章 厌世恶鬼016 明明曾经那么厉害, 这么多年却很少被人提起。 察觉到众人眼里的惋惜,南荣谥敛下所有情绪,正色道,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眼下需要解决的不仅是尽早找到失踪的人,给其他世家一个交代。更加迫在眉睫的,是禁地的事。” “是啊,失踪的那些人本来都是要去禁地的。我听说禁地那里又死了好几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捉鬼师也死了。”假扮“南荣夏”的盆盆浑水摸鱼地接话道,“再不派人解决,大家伙儿都得玩完。” 众人听了议论纷纷。凡夫俗子,没有人不怕死。连捉鬼师都能死在禁地, 他们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 “捞到了!捞到了!”就在岸边众人议论之际,被派去莲池里找人的人突然回来了,嘴里还念念有词,看起来兴奋极了。 众人的视线往他手里一看,却只是件衣服罢了。 “啧,你这捞到了个啥?”“南荣夏”扯过他手里的衣服,嫌弃地摊开来看了看,“一件暗红色道袍?” 捞到衣服的人摸了摸头,这不是因为一直没发现什么,现在好不容易捞到东西高兴吗? “这不是夙沙少主身上那件衣服吗?今早出门的时候, 我还和他打过招呼。”一人瞪大眼睛, 他当时还想着夙沙少主难得穿了件正经道袍, 因此印象十分深刻。 “南荣夏”拿着湿漉漉的道袍, 为难地看向南荣谥,“这不会是夙沙瑙的遗物吧?” “休要胡说。”南荣谥厉声制止了他。 众人明白南荣谥的意思, 若是被夙沙家知道,他们少主在朱砂莲池里失踪亦或者身死道消,两家之间必将掀起惊涛骇浪,到时连表面的和平都维持不了。 正值多事之秋,捉鬼师内部千万不能再打起来了。 “如果,今日试炼者失踪之事,就是夙沙少主做的呢?”沉默了许久的姜恣茜突然挣开南荣谥安抚她的手,眼眸里光影诡谲地说。 “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南荣谥不解地看她夺过那件道袍。 姜恣茜微微动了动手指,向姜默暗示。 第152章 “我看到夙沙瑙和一群恶灵在一起,我将此事告诉少主,少主让我回去禀告。”姜默跪了下来,满脸懊悔,“不曾想,那是我见少主的最后一面。”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既然少主让你回去禀告,你又是怎么知道少主不见了的?”“南荣夏”插嘴道。 遇到这么个碍脚石的姜恣茜狠狠瞪了他一眼,即使郢儿失踪,南荣家也轮不到南荣夏来指手画脚。 姜默跪在地上,像台机器一样冷着脸回道,“我按少主说的,先去通知参加试炼的南荣弟子,却没有找到一个人。发觉出了问题后,我折回去找少主,少主却不见踪影。” “族弟还有什么要问的?”姜恣茜冷哼了一声,表现出对南荣夏扯开话题的不满。 “我有点疑惑还不行吗?嘚,你们继续。”“南荣夏”退后了几步,心里感叹,现在的人比鬼还凶。 见没人再反驳,姜恣茜重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她持着一张红底金纹的符箓,把它贴在暗红色道袍上。 道袍上的水汽被燃烧的符箓除去,不过一会儿,完全干透的道袍竟然跑出一缕肉眼可见的黑气。 黑气飘向池面,众人的视线随之而去,“船!那里有只船!” 躲在暗处的夙沙瑙一惊,他中计了!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居然是盛邛的。他原本的暗红色道袍不知怎么掉进了池子里,现在还被人捞了上来。而刚被南荣族人发现的船,正是他划回来的那只。那只船还残留着他和恶灵的气息。 此时不跑,正待何时?到时真被他们扣上一口大锅,夙沙瑙身上几张嘴都说不清。 “船上有恶灵的气息,和这件道袍上的气息很像。”南荣谥感受到阴气,不适地咳嗽了两声。 刹时间,树枝晃动、叶影绰绰。“夙沙瑙!”整双眼睛里流转着黑气的姜默一听到林子里的异常动静,第一时间就发现夙沙瑙的背影,当即追了上去。 暗中控制姜默的姜恣茜恶狠狠地咬着牙,她没想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无论是为了灭口,还是找个背锅的,夙沙瑙只能落在她手里。 没等其他人有什么动作,姜恣茜突然晕了过去。 “夫人!”顿时池边乱作一团。 . 刺骨的寒冷冻醒了南荣郢,他猛地睁眼,却对上了翘着二郎腿坐在浮木上的盛邛。 “醒了?”盛邛面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对他做什么。 南荣郢环顾四周,发觉自己正身在一处湖水中,湖水深蓝得像海一样。他奋力挣扎了起来,无力的双腿却让他无法游出水面,反而像灌了铅一般,试图将他拉入无尽的深渊之中。不断涌来的湖水争先恐后地进入他的口中,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彻底吞噬。 “哗啦——”南荣郢突然被一只削瘦但有力的手抓住,得以重见天日。 盛邛踢给他一块一米多长的浮木,同时迅速收回抓着他的手。盛邛一如既往地扬着笑,丝毫没有两人刚打过一架的尴尬。 “多谢。”南荣郢从窒息中喘过气来,脸色苍白,不得不趴在浮木上。浮木四周都是湖水,在偌大的湖面上,一个人和一块浮木显得十分渺小。他将目光放在远处,除了满目的蓝,依稀可以看到浮动的小白点。 南荣郢半拢着眼睛,观察了许久,他大概能猜出那些小白点是湖上的冰。可什么地方的湖水里会有冰?南荣郢的心里突然一惊,难道这里……是禁地?禁地中央阴气极重,形成了大片的冰湖。 也就是说,他的猜测成真了,莲池果然连通着禁地。昨夜那只被他抓获的小鬼,必定是从禁地来的。 想到这里,南荣郢侧过头,却发现盛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少主是故意的吧?”盛邛的手在湖里一拨了拨,湖面立刻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南荣郢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盛邛刚才拉了他一把,他冷着脸回道,“我若是有所图谋,怎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说着他示意了一下周围这个糟糕的处境。 盛邛瘪了瘪嘴,那还不是因为他眼疾手快把南荣郢拉下水?他才不信南荣郢的屁话。 “哦?看来少主不仅身娇体弱,打不过我,连区区一群恶鬼也对付不了。”盛邛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后,瘪瘪嘴,“少主不知道南荣家的莲池有什么古怪之处。那个司盘,少主肯定也不知情,对吧?” 南荣郢紧攥着手,司盘本该在他身上,现在却因为落水丢失了。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让盛邛掉进朱砂莲池,的确是一开始就有那个想法。 “别阴阳怪气的,有话直说。”南荣郢憋着一口闷气,学着盛邛的样子坐在浮木上。浮木前后摇晃了几下,差一点他就又要跌到水里去了。 盛邛嗤笑了一声,他本质上是只鬼,在这个地方,坐在浮木上和飘在水上没什么区别。南荣郢跟他能一样吗? 南荣郢没来得及反驳,突然听到水里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冰冷的湖水竟然剧烈翻腾了起来。 一条由黑气所化的巨蛇从涌动的湖水中现出了身形,它布满血雾的竖瞳死死地盯着浮木上的人类。呼吸之间,它张开硕大的露出獠牙的嘴,甩着粗壮的蛇尾,向他们飞速奔来。 盛邛跟着张大嘴巴,瞠目结舌道,“这么冷的地方,藏着条蛇……应该算正常吧。” 正常个什么?卧槽,快逃啊!脑子呆滞了一秒钟后,盛邛立刻丢下浮木,恨不得飙出八百迈的速度,往浮冰多的地方跑了。 第153章 腿脚不便的南荣郢被留在黑蛇面前,他摸出身上湿漉漉的符箓。一人一蛇正好对上了眼 ,黑蛇瞬间被激怒。它甩尾击水,顷刻便把宽大的浮木悉数砸碎。 南荣郢没时间多想,他立即甩出数张符箓,金光打在黑蛇幻化的鳞片上,仅仅留下淡淡的痕迹。显然,禁地的湖水对符箓的效果起了极大的抑制作用。 黑蛇狂暴地发出嘶嘶的响声,冲进湖水中,顷刻又破水而出,从南荣郢身后缠了上去。 眼看要被绞住,南荣郢祭出变大数倍的八卦镜,直对着黑蛇射出刺眼的柱状金光。黑蛇扭动了几下,最终化作雾气溶入砭骨冷峭的湖水里。湖水深得能够容纳一切,黑色的雾气没有让它产生任何变化。 耗费过多的南荣郢仰着头半浮在湖水里,手脚愈发冰凉。他攀着仅剩的浮木,急剧地喘着气。 “啧,少主真厉害!”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南荣郢眯了眯眼睛,侧头发现盛邛不知怎么又游回来了。他嘴角轻轻往上拉了一下,却没什么力气去讥笑盛邛的行为了。 “那些家伙,相信少主也能对付吧。”只见盛邛猝不及防地笑了一声,快速从他面前游了过去。那速度,活像有洪水猛兽在后面追他似的。 不是像,就是。盛邛咽了咽口水,游得更快了,他也没想到,刚才逃跑的方向滑溜溜的东西更多。 看到盛邛身后的场景,南荣郢瞳孔骤缩。白色的浮冰之间,大大小小的黑蛇不断涌现着。它们的目的地,似乎就是他所在的位置。 这么多邪物,如果不是在这片湖里遇到,他也没有受伤的话,作为五钱捉鬼师,他有很大胜算。可现实很残酷。 “看来今日只有殊死一战了。”南荣郢艰难地扶着浮木,眼神更加冰冷地盯着不远处越来越可怕的动静。 “战个嘚儿。”盛邛突然折了回来,狠狠给了他一下,然后扯着他的胳膊往暂时没有黑蛇的方向蹑影追风般游去。 第74章 厌世恶鬼017 或许是因为运气好, 盛邛拉着南荣郢很快就游到了岸边。 “此地不宜久留,少主准备自己走呢,还是跟着我?”盛邛一本正经地发问。 “……”南荣郢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 就被盛邛气得脸色铁青。谁都知道他双腿残疾,盛邛却明知故问。哪怕他想和盛邛一起走,也拉不下脸。 “我自己走。”南荣郢顶着张冰块脸,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吐出冒着冷气的话。 “这样啊,那就祝堂哥好运了。”盛邛笑眯眯地摊了摊手,说着退后了一步以表明他的态度。 南荣郢看着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有几根长度合适的树枝,可要在盛邛面前俯下身再爬过去捡,他真的做不到。 正在他皱眉纠结的时候,盛邛迎面扔给他两根树枝。南荣郢沉着张脸, 却没有拒绝。 “腿上的伤不难治,心病倒是真难医。”盛邛眉眼带笑地摆了摆手,只给他留下一个肆意的背影。 他真的走了。南荣郢动了动嘴角,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终究没再说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这话没错。眼看着岸边的湖水也开始晃动,南荣郢立刻支着树枝艰难地离开了冰湖岸边。 等到他彻底消失在昏暗的竹林里,盛邛才慢悠悠地踱步回来。一条条黑气化作的水蛇正聚集到湖边,密密麻麻的,好不热闹。 “好了, 别玩了。”盛邛勾了勾食指。 湖里的蛇立刻汇成一团, 当即化作一个身躯庞大的恶灵, 正是会造船的那只。它监督夙沙瑙摘好霜荧草后, 便藏在了朱砂莲池中。直至盛邛坠入池中,它就悄悄跟着他, 一起来到了冰湖。 盛邛打量起这只喜欢装成小动物的恶灵,它藏匿在树林里或者水中,先后戏弄了夙沙瑙和南荣郢。此时面对盛邛凌厉的眼神,山鬼罕见地羞涩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 这么大一只恶灵,居然卖萌,简直没眼看。 盛邛揪住它的脑袋,使劲揉了揉,他怎么感觉它比上一次见面更大只了呢? 山鬼像小媳妇似的在盛邛的手掌下待着,触手高兴地向上翘着,不停地舞来舞去,仿佛在表达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是说冰湖在那夜之后就开始慢慢融化了?”盛邛倏地放下了手,目光触及参杂着浮冰的冰湖。的确,冰湖上本该是一片光滑的冰面,而非现在这个冰水混合物的模样。 山鬼的触手随着它的大脑袋一起向下点了点,接着一蹦一跳地挤到盛邛手里,眼巴巴地看着他。 盛邛嫌弃地推开它,嘴角却像绚丽的刺玫般绽开笑容,他玩味地端视不明所以的山鬼,“我该叫你山鬼,还是阿花?” 山鬼怔愣地回望着他,举起的触手全部焉了。 盛邛靠近了一步,逼问,“不然,你是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从禁地走的?你从那个时候就跟着我?” 山鬼一步步往后缩。哪怕它一张嘴就能把人咬碎,察觉到盛邛冷漠的神色,它还是委委屈屈地任由他抓住了它。 盛邛一抓住它,它就像被戳破的泡泡一般,庞大的身躯立刻泄了气,恢复了像人一样的模样。尽管样貌有所变化,盛邛还是根据它散发出的气息认出它就是阿花,它额头上还留着被他用石头砸出的伤痕。 但阿花似乎经历了什么,原本的脸丑得不忍直视,现在竟然比之前端正俊秀了很多,眉目坚韧,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如果它不说话,很可能会被误认为人类。 第154章 盛邛双手环抱,点评道,“虽然变俊了,实力也变强了,这嘴硬的毛病却一点都没改。”盛邛磨了磨牙,反正不管阿花承不承认,他肯定这就是阿花。 “是我……”阿花吞吞吐吐地看着他,“那日您往这个方向走,阿厉不放心便让我和它一起来找您。半路遇到大鬼攻击,混乱中我们掉进了冰湖里。” 掉进水里的那一刻,阿花突然想起了很多东西。譬如它很多年前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山鬼,住在一座满山遍野都是小花的山上。后来山头来了捉鬼师,他们不由分说地抓鬼然后将其除掉。它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为了保命不得不离开家。 然而,山外的世界其实更加危险。那些狡诈的捉鬼师发现了它,便不顾一切地追杀它。它掉进了他们的陷阱里,千钧一发之际,它被一个小道士救了。 小道士问它叫什么,它茫然地摇了摇头。小道士笑着说,“那就叫阿花吧。” 那个小道士就是眼前这个已经变成鬼的盛邛。 只是那晚它再次遇到盛邛时却没有认出他。阿花捂住脸,“一百年而已,我却忘了那么多事。” 盛邛瞪大了眼睛,仔细回味阿花说的这些话。他之所以吃惊并不是因为阿花和他是故人,而是他好像也忘了一点事——比如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其实是在一百多年前。 一百多年前,他一睁眼,便身处一片血海里。一对中年夫妇在痛苦挣扎的哀嚎声里将他推进了林子里。他最后见到的是无比惨烈的一幕——他们和其他族人一起倒在了血泊里,嘴里最后一句口型是“快走”。 那对夫妇正是他那具身体的爹娘,只是他们身后的刀落得实在太快,如果盛邛能够提前一刻钟来到这个世界,或许还能挽回这场悲剧。可惜事与愿违。原身的族人全部死在了那场由人精心策划的阴谋里。 盛邛几经波折,在那之后一直寻找着幕后凶手。就在马上要揭开真相的时候,他仿佛被一股外来的力量控制住了一样,立马失去了意识。 那股力量没有停留很久,把原身弄死后立刻消失,就像从未在这个世上出现似的。 而盛邛失去了躯体依附,被捉鬼师当作鬼王封印进了棺椁里。他本可以挣脱掉,奈何封印也是那股力量留下的。他被关进棺椁里后,逐渐失去了意识,足足沉睡了一百多年。 现在回想起来,盛邛突然意识到那股力量实际上来自仙界,至于是司命还是别的家伙干的,得等他回去才能知道。 “艹,被坑了!”盛邛气恼地沉下脸,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他看向曾被他顺手救了的阿花,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会从我被关在这里开始,就一直守着了吧?”这可是一百多年啊,阿花待在这个暗沉沉的地方太久,以至于遗忘了很多记忆,可它明明能够离开禁地,却仍执着地守在这里。 阿花点点头,又道,“您现在这具孱弱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要尽早找到新的身体才对。”阿花默默地想,刚才那个南荣少主看起来还凑合,兴许能承受盛邛的灵魂。不过南荣郢的腿残了,思索了片刻后阿花觉得还是算了,残废的躯体配不上盛邛,只能换个人了。 盛邛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秒里阿花的脑海里闪过什么,反正也不会是什么正经的事。他随意地答道,“这事,再说吧。” 阿花答应了,但心里仍盘算着给盛邛找一具更好的躯体的主意。 阴风突然迎面而来,湖面划开一道道起伏的波纹。阿花身体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一丝都不敢松懈地盯着不远处,“是它们!” 所幸盛邛及时把它拉进了隐蔽的角落里,才不至于让它冲上去拼命。 阿花口中的它们指的是当初在半路袭击它的大鬼们。平时不管是谁,都不会来冰湖这里,它们此刻来冰湖究竟要干什么?阿花浑身上下散发出黑气,死死地盯着它们,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它们撕碎。 “乖一点。”盛邛压低声音,附在阿花耳边低语。对方鬼多势众,此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阿花点头会意,盯着大鬼的视线却连一刻都不肯放开。 大鬼们成群结队地跑到冰湖边上,对于冰湖半化不化的现状习以为常。它们焦急地互相对视了好几次,似乎在等什么人。 没过一会儿,只见一个戴着幂篱的老汉出现在了冰湖的南岸上。大鬼们对于禁地上突然出现了个人表现得并不意外,反而看起来很和善地上前了几步。 不出意外,它们和老汉认识。老汉向它们打了个招呼,声音却嘶哑得像风干的树皮一样难听,透过幂篱显得更加浑浊不清。 大鬼们和老汉靠得很近,互相交涉了一番。盛邛和阿花躲得比较远,以防被大鬼发现,但也因此听不太清老汉和它们说了什么。除了“冰湖”和“禁地”两个词外,盛邛没有听到其他话。 交涉完毕,老汉和大鬼们一起离开了冰湖。 以盛邛的视角看去,老汉步伐不慢,但时不时地在幕篱里晃动手臂,上半身显得有些僵硬,像是……受了伤! 难不成是南荣族长?盛邛靠在阿花右侧,神情莫测地眯着眼。 “我猜是南荣炑那老贼。”阿花透出恶鬼的气势,怒冲冲地盯着老汉的背影。当年跑到它家山头霍霍的捉鬼师里就有南荣炑。 “南荣族长,南荣炑?”盛邛歪了歪头,这么说南荣族长胸口的伤应该也是阿花留下的。阿花对南荣族长的怨念不轻啊。 第155章 盛邛摸出并没有丢而是被他顺回来的通天桃木司盘,南荣家还真是有趣。族长在族人和其他捉鬼师面前表现得对恶鬼深恶痛绝,背地里却和它们勾结在一起;姜夫人就更有趣了,平时柔柔弱弱的,野心却不小,自以为掌握了司盘、能驭万鬼,行事逐渐放肆得不得了。 这就是所谓的捉鬼第一世家。 盛邛身上的气息有一瞬间变得浓郁而沉寂,像独行在黑夜里的幽冥,漫不经心地跳起有节奏的舞步,下一刻便会张开双翼,将一切湮灭于暗处。 阿花使劲拽着盛邛袖子的动作打破了这一仿佛永无止息的凝重氛围。它手里扯着一片树叶,犹豫地张了张嘴。 “怕我走火入魔?”盛邛鼓起笑脸,抬起指尖拍了拍它,“不至于。” 阿花纠结地跟在盛邛身后,那些捉鬼师把它赶出山头还追杀它,它恨不得立马和他们决一死战。它的救命恩人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却迟迟没法报仇。他心里一定更不好受。 盛邛活动了一下手指骨节,眼里微微溢出一丝黑气,“事情要一件件解决,不是吗?” 他现在的这具少年的身体手上的十字伤痕早已消失,随着黑气冒出,皮肤上开始出现一些暗色的斑点。这是身体束缚不住灵魂的前兆。 盛邛摩挲着司盘,心里有了打算。 另一边,南荣郢一瘸一拐地往南走。他想,只要一直朝南走,就一定能走出禁地。禁地外面有他的人,他必须马上带着人回到南荣家。 虽然在朱砂莲池旁边,他曾亲眼见到盛邛拿着司盘,但刚才在冰湖里,生死关头,盛邛如果真能凭司盘驭万鬼,又怎么可能搞得那么狼狈?盛邛起初在池边随意地把司盘递给他的行为十分奇怪,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点的确增加了他对盛邛的些许信任。 至少比起他母亲,盛邛还可信些。而他最后一次见到他母亲的时候,他母亲的状态显然很古怪。以他对姜恣茜的了解,她必定隐瞒了一件大事。当时他急过了头,认为姜恣茜身上没有司盘便不可能召唤那么多恶鬼,才忽视了她的状态反而把注意力全放在盛邛身上。 但现在回想起来,能被姜恣茜特意偷来的通天桃木司盘,真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吗?操纵司盘的方式又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吗?姜家擅驭鬼,若是法器被人抢走,难道就束手无策了吗? 答案逐渐在他心里显现,再结合他母亲先前的事情,南荣郢顾不上残废的腿,拼了全力向前奔去。 砰的一声,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 第75章 厌世恶鬼018 细小的碎石和他一起往下掉, 过了很久,只听一声重重的落地声,他终于摔在了一个平缓的落脚处。 周围黑黢黢的, 南荣郢努力控制身体却还是受了伤,他的手上蹭掉了一大块皮。本就残疾的双腿更不用说,已经摔得不成样子了。他一瘸一拐地扶着粗糙的石壁,摸索着往前走。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爬。光凭他自己,顺着仿佛没有尽头的石壁,出去不知要何年何月。 南荣郢咬了咬牙,强忍着被身下锋利的石头刺伤的痛意,一步步往前行进。突然一个趔趄, 他掉进了一处凹陷。他挣扎了许久,最终无力地锤了下地,除去捉鬼,他竟然什么都做不成。 在他陷入自我怀疑之际,轰隆一声,凹陷处突然往上移动,这居然是处机关!等到凹陷处恢复到平地的样子,南荣郢怀里的八卦镜倏地飞了出来。镜子里照出一道足以能让他看清石壁的暗黄色光。 石壁在那束光的照射下慢慢显现出图案和文字。南荣郢虚弱得额前已经一片汗涔涔,他没有力气地仰了仰头,试图看清石壁上画了什么。 一座浮在空中的黑色棺椁被打开, 最恐怖的恶鬼被放出来。 第一幅图案, 画的竟然是这么奇怪的画面。 南荣郢的眼皮不由地跳了几下, 看着石壁上画着的棺椁, 他莫名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预言吗?”南荣郢思付良久,猜到了一种可能。 出于好奇, 他往右看去,第二幅图画的是一片湖开始融化的画面。 皱了皱眉,他继续看下去,第三幅是地上躺着三个死人,而最后一幅却画了一个系着铜钱的捉鬼师。 看完,南荣郢终于意识到他看画的顺序反了,本应该从那幅捉鬼师开始,到三个死人,再到融化的冰湖,最后是恶鬼出世。他左思右想,仍有些疑虑,如果这是预言,第二幅和第三幅画已经验证,又该如何阻止最后的恶鬼? “看样子,预言的应该都是禁地里发生的事。”南荣郢颤了颤睫毛,猜测道,“画上的棺椁应当就在冰湖上。” 想到这儿,南荣郢伸手指向画上的恶鬼,难道这就是由先辈们共同镇压的鬼王? 石壁上除了这四幅画,还有一些很多年前才会使用的文字。南荣郢握住八卦镜,想要靠近一点,以此看清刻在墙上的文字具体说了什么。 八卦镜一晃,却突然不受控制地撞在了墙上。等他反应过来去接从石壁上掉下来的八卦镜时,石壁上的一切却消失不见了。他还没看清墙上的字。 墙体开始轰隆隆地响动。与此同时,石壁上突然亮起一排烛火,把周围照得通明。南荣郢环顾四周,才发现他掉进的竟然是一处球形的地下洞穴。如果他沿着石壁一直走,估计这辈子也走不出去。 第156章 放眼望去,整座洞穴的平缓处呈现圆形,圆形地面的一半为黑,一半为白。南荣郢瞳孔骤缩,脚下的地面居然是一个巨大的八卦图。围绕着八卦图的石壁上是繁复的符文,在烛火照耀下显得格外真切,仿佛下一刻就将夺墙而出。 联想到方才于石壁上看到的转瞬即逝的预言,南荣郢几乎可以断定,这些东西是祖辈留下来警示后人的。 南荣郢手中的八卦镜在这个时候隐隐发烫,一声巨响过后,地上的八卦图开始转动。配合着射出金光的八卦镜,八卦图中的阴阳两极忽地腾空,极速运转。 阴阳之下,一道道从未见过的符文映入他的眼帘。南荣郢不由自主地记住了一部分符文。脑海里如同开了闸一般,越来越多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他的颅腔猛地被冲击,变得时而昏沉、时而刺痛。 从洞穴出口悄悄进来的盛邛看到了这一幕,勾起嘴角,兴味盎然地笑了笑。竟然让他撞见了气运之子接收机缘,要不怎么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 跃动在空中的符文感受到了某种突然出现的诡谲气息,怕得赶紧钻进了南荣郢的八卦镜里。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南荣郢的脑海里变得清明。因为盛邛身上不自觉散发的气息威胁,导致机缘加速,南荣郢本该花费至少六个时辰接收机缘的时间缩减到了半个时辰,此事恐怕连留下这个洞穴的先辈都没料到。 南荣郢睁开眼后,石壁上的烛火向同一侧倾倒,接着向中心汇合,一只虚影的凤凰从洞穴上方飞了下来,它长鸣一声,烛火随之齐齐熄灭,它盘旋几周后飞进了南荣郢的八卦镜中。 南荣郢意念一动,两手抱圆,掌心噼里啪啦地冒出一点火星,火星越来越大,逐渐烧成了一团金灿灿的符火。 “驱火驭鬼,这是……驭鬼术!”南荣郢惊讶地望着手里的火焰,回忆起刚才接收到的传承,眼里罕见地带上了点兴奋。 盛邛在暗中看着南荣郢控制着手里的火跃跃欲试的样子,心想不愧是气运之子,相信他用这么旺的火烤地瓜一定贼香。 南荣郢短暂地忘记了导致自己无法正常走路的双腿,一心想着如何运用驭鬼术。 在他开启仪式召唤鬼魂的前一刻,盛邛像来时一样悄悄地退出了地下洞穴。要是等会儿撞见别的鬼,他被认出来就糟糕了。更惨一点,说不定是他和阿花被南荣郢召唤了去,咦!那个场景简直不敢想象。 盛邛离开了很远一段距离后,那个地下洞穴周围才出现了几个小鬼的身影。就在刚才,它们莫名觉得这个方位十分危险。但是现在,危险的气息却消失了。 待在地下洞穴里的南荣郢很快召唤来了一只小鬼。小鬼和他面面相觑,双方都有点迷惑。南荣郢迷惑于他只召来了实力低微的小鬼,小鬼迷惑于它刚才还在逃亡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南荣郢想,这是他第一次运用驭鬼术,难免产生失误。当务之急,是先出去再说。他看向小鬼,低声道,“带我出去。” 小鬼瞪大了眼睛,对面这人是不是傻?它凭着什么听他的?它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南荣郢深深地凝视了一瞬间。 主动把因气愤而张开的嘴闭上,小鬼像个提线木偶,听话地点点头,“我这就带您出去。” 说着它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黑气,背起南荣郢快速地朝出口的方向飞去。 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南荣郢松了松紧绷的神经,微微舒展脖颈。他冷色的眼睛触及小鬼时,话里染上一丝诧异,“你身上的气息非常杂乱。” 这只小鬼是他召唤来的,他隐约觉得自己和它产生了某种不可说的联系,因此能感受到它身上的异常。 小鬼点点头,承认它受了伤。它和几只鬼魂听说距离冰湖很近的地方有人的气息,就想着去碰碰运气。结果人确实见到了,却是个捉鬼师。 平时很难见到的几只大鬼也全都在场。小鬼当时想,它们这些凑热闹的,怎么可能“虎口夺食”呢?小鬼正打算离开,却被一只大鬼踢翻在地。混乱中,它听到那个捉鬼师指挥大鬼们动手。 眼看着和它一起来的伙伴们被大鬼撕扯以至于魂飞魄散,它才意识到形势比它想象得严峻。 它拼尽全力逃了出来,追它的大鬼却不肯放过它。眼看着它也要落入大鬼的血盆大口之中,它却凭空消失,出现在了南荣郢面前。 物竞天择,大鬼吞噬小鬼听起来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南荣郢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下意识地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小鬼低着头,它身上的伤口已经在溃烂流污。它先前逃得太急,根本没发现被大鬼伤到的地方如此之严重。它区区一个小鬼,大鬼吃了它又能增长多少实力?但很奇怪,今日大鬼却死死地追着它。 “禁地里突然出现的捉鬼师,还与大鬼为伍?”南荣郢仔细品味小鬼叙述的事,摸着下颌,若有所思。 “好痛——”小鬼惊呼一声,突然面容扭曲地捂住头,痛得在地上打滚,它的伤口涌出越来越多的污水,身上的黑气愈发混乱。 南荣郢脸上浮现出一丝动摇,可他只会杀鬼,根本不会救鬼,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鬼的灵魂越来越淡。 魂飞魄散之际,小鬼伸手抓住了南荣郢的衣袖,惊恐地喊道,“是鬼祭!它们故意引我们去,是为了把我们变成祭祀品!” 第157章 什么叫祭祀品?南荣郢皱眉望向它,却再也没机会从它口中知道答案了。眼前烟消云散般,什么也没留下。 鬼魂殆尽,南荣郢怔愣地坐在地上。嗡的一声,八卦镜里映出一些字来,把南荣郢拉回了现实。 浏览完八卦镜,南荣郢终于知道,所谓的鬼祭是指在极短的时间内让足够多的小鬼魂飞魄散,达到向上苍祭拜的目的,那些死在大鬼手里的小鬼们就是祭祀品。作为回馈,大鬼的实力能够迅速提升。换句话说,这是一种邪门的修炼法子,但的确快捷有效。 按照这种法子,相信过不了多久,禁地里的大鬼就会达到非常恐怖的实力,那时就不是普通的捉鬼师能对付的。 “少主跪在地上,难道是为了感受自然,与其合二为一,亦或是吸收天地之精华?”盛邛悠哉悠哉地出现,看着他感慨道,“这么厉害的修炼方法,怪不得少主年纪轻轻就成了五钱捉鬼师。” 南荣郢神色不虞地回望过去,吐出一口冷气,“与你何干?” 第76章 厌世恶鬼019 盛邛出现的时机如此之巧, 南荣郢想不怀疑他都难。 盛邛嘴角向上翘了翘,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推出一把木制轮椅。不得不说,阿花的效率一如既往的高。 “少主莫生气, 这不是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嘛?”盛邛笑眯眯地把精巧的轮椅推到南荣郢面前,义正言辞道,“少主的事就是我的事。” 轮椅占据了南荣郢大半视线。他跪在地上,需要仰头才能看到盛邛的脸——他是那样的居高临下,如同施舍般,分给自己那双残腿一丝怜悯。可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他真的受够了这种眼神!特别是这种眼神居然来自一个和自己向来不对付的人眼里。 南荣郢讽刺地勾起嘴角,眼里被怒火占满,“不要再摆出这副令人恶心的模样了!你装得不累吗?” 盛邛愕然, 他这次可是真情实感来给南荣郢送代步工具的。南荣郢早点回去,剧情才能继续下去。 盛邛用力地捏在轮椅椅背上,垂眸道,“既然少主不喜欢,就当我没说过。” 盛邛的一言一行却更让南荣郢恼火和屈辱,他情绪激愤,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你我之间,早就清楚对方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必惺惺作态?” 南荣郢从掉进朱砂莲池开始,磨难重重, 神情一直紧绷着, 如今见到面前仿佛用来嘲笑他的轮椅, 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绷不住了。 “惺惺作态。”笑意瞬间浮现在盛邛脸上,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反问道, “少主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我还真是好奇。虚伪,阴暗,还是包藏祸心?” 盛邛说着使劲拽起了南荣郢,气运之子生气的样子像极了被抓起来的河豚。 南荣郢被他强行塞进轮椅里后,脸上还残留着一丝震惊。 震惊之余,和盛邛有过短暂接触的一刹那,南荣郢发现了异常。敛下眼里的神色,他暗中用指尖驱动符火,盛邛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冰霜的清寒和几乎让人窒息的恐怖。 他身上沾染过恶鬼的阴气!惊骇之色快速划过南荣郢的眼睛,心里有了一个出乎意料却似乎有迹可循的念头——盛邛会驭鬼,且实力不低。在朱砂莲池的时候,盛邛其实承认过他会招鬼,但当时南荣郢只当他早胡说八道。 盛邛歪了歪头,眼里的光如同四月的朝阳,“在我眼里,少主聪慧,坚毅,实力高超。不过有时候,慧极必伤,过刚易折。” “随你怎么说,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要你评价。”南荣郢冷着脸,凉飕飕的目光刺向盛邛。 “事到如今,难道你觉得你的目的还能隐藏得了吗?从你来到南荣家开始,就是个阴谋。”南荣郢进而指着他,目光狠厉,“但不管你意欲为何,都不可能得逞。” 话毕,两人之间,形成很久的沉寂。冷风簌簌,从他们中间穿过。 “你好自为之。”南荣郢动了动手指,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 阿花从角落飘了出来,瞪大眼睛,“他发现我了?” 盛邛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 南荣郢没有想到身下的轮椅竟然比原先的还要好用。很快,他就来到了禁地边上。锁鬼阵形成一个禁制,发出低低的哀鸣。 这锁鬼阵的威力,竟然比几日前弱了好几分。南荣郢愈发确定,预言里的鬼王出世是真的。 一把旋转的黑伞从远处而来,引起了南荣郢的注意。黑伞之下是一个人影,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黑影,两人打斗得激烈,甚至都没看到南荣郢这个大活人。 南荣郢暗下神色,黑伞?是夙沙瑙。可夙沙瑙怎么会来这里?他向来注重外在,现在却衣衫褴褛,狼狈得像条被撵了八百里的狗。 “你大爷的,打上瘾了不成?”夙沙瑙猛地被对方打在地上,鼻青脸肿,堪堪用黑伞抵住地面才不至于摔得狗啃泥。 姜默驱动着一团浓厚的黑气,眼里不带一丝感情地靠近他,仿佛夙沙瑙在他眼里已经是一个死物。 “切,一个半人半鬼的家伙罢了!我就不信能把我怎么样。”夙沙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撑开黑伞,飞尘扬起之时,他手上的七星绳直直地冲向姜默。 沾染朱砂的七星绳抽丝剥茧般化作一条长长的红绸带,立刻碰上姜默,把他卷了起来。 “怎么样?我也不是吃素的!”夙沙瑙得意地挑了挑眉,却无意中牵扯到脸上的伤,只好恶狠狠地磨了磨牙,看向姜默,“你成天跟在南荣郢屁股后头就算了,如今居然宁愿沦为别人的爪牙,我呸!” 第158章 “咳。”南荣郢听到他提起自己,适时地咳嗽了一声。 气喘吁吁的夙沙瑙这才发现南荣郢居然在这里。南荣郢的眉眼平静,却莫名让他觉得越发深不可测。他好像经历了什么一般。 “你居然在这里?你可知道……”夙沙瑙脑中的想法一闪而过,马上想到了先前发生的事,刚要和他说道一番。 此时姜默却突然刺啦一下挣脱束缚,黑气更盛。他扯掉身上的黑袍,整具躯体像一尊支离破碎的青白瓷瓶,满身爬满了疤痕,极为可怕。 看热闹的盛邛默默收回指尖的黑气,添一把火,不对,助人为乐是他的爱好。 有了不知名力量加持的姜默爆发了,大团大团的黑气被他凝聚成一个个巨大的球体,纷纷攻向错愕的夙沙瑙。 夙沙瑙记得,南荣郢的小跟班从前可没这么厉害,莫不是修炼了什么邪术? 仅仅三招,夙沙瑙就被打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还吐出一大口血。黑伞掉在地上,破了个大洞。 “我一世英名啊,全毁了!我的伞!”夙沙瑙悲痛地垂着头,他家族世代传承下来的法器,就这么坏了。 姜默没有因为夙沙瑙的话停住动作。 他对夙沙瑙最后一击的前一秒,南荣郢却突然扬起眼梢,猛地一拍扶手。身下的轮椅和他一起往前,伸手便掐住了姜默的脖子。 姜默完全没有认出眼前人是谁,他早已被姜恣茜控制得没了自己的思维。他死死地掰着南荣郢的手,黑气像汹涌的浪水般朝四面八方扬起。 一主一仆,此时却争锋相对,暗潮涌动。 姜默用力一拽,当即踢在了轮椅上。轮椅向后滑出去,他也从南荣郢的手里逃了出来。 他冷漠地看着向后退去的南荣郢,心里只有一个执念,凡是阻碍他完成任务的,都要除掉。 南荣郢拭去嘴角的血,祭出八卦镜,冷冰冰地怒道,“姜默,你在找死!” 姜默躲开他的攻击,一个转身,跃进了禁地里。 南荣郢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他甩出几张符箓,拦住他的去路。 姜默脸色不变,使出黑气,把南荣郢周围都裹了起来。黑气里,只让人听到极响的声音,却看不清到底怎么样了。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混乱,夙沙瑙捡起破烂的黑伞,往林子里躲了躲。 一只手附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吓得一激灵。 他一回头,发现居然是盛邛。“你怎么……怎么在这儿?”他说完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南荣郢在禁地,盛邛在这里也不奇怪。 “对了,你可把我坑惨了!”夙沙瑙想起正事,幽怨地盯着盛邛,“现在他们都以为是我杀了那群爱臭屁的捉鬼师们。” “霜荧草带来了吗?”盛邛弯了弯嘴角,毫不拖泥带水地伸手问道。 “还有,我就奇怪了,我也没怎么惹过你,你把我打晕是什么意思?你……”夙沙瑙说着愣了一下,“嗯?” “我知道你带了。”盛邛说着指向他身后。 夙沙瑙的腰后系着装霜荧草的袋子,哪怕他此时身上破破烂烂,那只袋子却完好无损。这么值钱的东西,还是他辛辛苦苦摘的,当然不能丢。 夙沙瑙摇摇头,一副看透盛邛的伤心模样,“没想到你是这种重利轻义的人!我都成这样了,你居然没有一点愧疚之心。” 愧疚是什么?能吃吗?盛邛立马动手,要去拿夙沙瑙身上的袋子。 “等一下!”夙沙瑙动作迅速地捂住袋子,像防狼似的防着他,“给你也行,但你要告诉我,朱砂莲池的一系列事情和你有关系吗?是不是你策划的?” 这可是他第一次看走眼。 盛邛轻轻收起手,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知道的越多……” “又能怎么样?”夙沙瑙挺起胸膛,“我可不是被吓大的。” “是,我可没夙沙少主这么大本事。”盛邛眼眸含笑地动了动手指,袋子就到了他手里。 “你信不信,我把这些事都说出去。”夙沙瑙气急,梗着脖子低哑地说。 盛邛摊开手掌,“那这些东西,夙沙兄肯定不屑一顾吧。” 盛邛的手上,赫然是一盒装着各种珍贵玉石的沉香木盒。稀有玉石对于捉鬼师来说很有吸引力,除了能用来提升实力,还能借此设下难度极高的法阵。听说当初设立禁地锁鬼阵时就用到了数十块珍贵玉石。 这些玉石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难寻。可盛邛却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盒,价值和那袋霜荧草差不多。但霜荧草的炼化难度很高,比起使用不当就会被反噬的霜荧草,显然是这盒玉石对夙沙瑙更有用处。 “你想收买我?我是那种……”夙沙瑙话音未落,手里就被盛邛塞了木盒。与此同时,黑伞被盛邛拿了过去。几个呼吸之间,清凉气息钻进黑伞里,黑伞顷刻完好如初。 阿花悄悄地出现,悄悄地离开,深藏功与名。 “……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夙沙瑙咽了咽口水,竖起手保证道。 盛邛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收起木盒,夙沙瑙不自在地找话题道,“你说你堂哥能打得过实力暴增的姜默吗?他一个半人半鬼的家伙,竟然能在禁地出入自由。” “他打不过的话,难道靠你和我吗?”盛邛瘪瘪嘴,没有戳穿夙沙瑙面上拿人手短的窘迫。 第159章 “没想到你对南荣郢的实力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怀疑。”不知怎么,夙沙瑙对南荣郢产生了一点嫉妒,他不过比自己厉害一丢丢,两人的境遇却完全不一样,凭什么? 盛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夙沙少主心里应该清楚,你和他合作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夙沙瑙试图辩驳,却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盛邛说得对,如今他身上背了黑锅,一旦回去,必然会被南荣家的人戳脊梁骨。他只有借助南荣郢这个南荣少主,才能洗脱嫌疑。 “我去助他。”夙沙瑙咬了咬牙,起身跑向那边两人打斗的方向。 第77章 厌世恶鬼020 只见南荣郢和姜默打得难舍难分。盛邛的话在夙沙瑙的心里响起, 他愈发觉得若不是南荣郢腿脚不便,绝不可能只是和姜默打了个平手。 姜默暴走,南荣郢遇到了某种机缘。如此一来, 两人的战斗已经不是普通人能看清的水平。他们你来我往之间,飞沙走石,胡乱的风拍在夙沙瑙脸上。 夙沙瑙敞开崭新的黑伞,眸光一暗,立刻加入了他们的打斗。 见此,盛邛的眼睛微微阖了阖,一手作拳抵在下颌。啧,可不是他忽悠夙沙瑙去的,是夙沙瑙自己心甘情愿的。 南荣郢掌心的符火初现, 却因为夙沙瑙的干扰,只好无声地熄了下去。碍事的家伙!南荣郢神情愈发凌厉,手上的攻势也愈发猛烈。 终于,姜默像脱了线的风筝一样,在对方两人的合力下,迅速坠在地上。深红色的血液从他嘴角滑落。 夙沙瑙收了伞,心中莫名有些惆怅。或许是因为他今后只能站在南荣郢这边,否则说不定就落了个和姜默一样的下场。 姜默被制服,眼里的狠厉却半点都未消。夙沙瑙瞪了瞪眼睛,心想何必呢? 南荣郢察觉到夙沙瑙的表情, 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视线很快从他身上移开又落在了姜默身上。 夙沙瑙悄悄翻了个白眼, 南荣郢使唤他使唤的真顺手。可恶, 虽然路是他自己选的,但这么快就低他一头莫名不爽是怎么回事? 心里这么想, 夙沙瑙还是任劳任怨地走向姜默,把他绑了起来。 姜默被绑得严严实实,他垂下头,像是睡着了一般。 “姜默,是姜恣茜派你来的?”南荣郢面无表情地直视姜默,目光冷冽,像落在松树顶端的积雪。 夙沙瑙震惊地看向南荣郢,这种事南荣郢居然都能猜得出来!他犹豫片刻,把在朱砂莲池看到的事简略地告诉了南荣郢。 但他下意识地隐瞒了盛邛的所作所为。想到自己刚到手的那盒玉石,夙沙瑙咬了咬牙,他可不能让任何人误以为他和盛邛狼狈为奸。 听了夙沙瑙的话,南荣郢表情微变,但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之色。姜恣茜的一举一动早被他思考过,能够派姜默追杀别人,她不是做不出来。 “你是说参加试炼的人全不见了?”直到夙沙瑙说到这事,南荣郢才狠狠地皱了下眉。是不见了,还是死了?那些人不像他,被盛邛拽下莲池,机缘巧合来到禁地。他们多半遭遇了不测。 夙沙瑙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激动了起来。能让南荣郢变色的竟然是这种事,他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南荣郢驱动轮椅,掐住姜默这个叛徒的脖子,脸色更冷,手指往他胸口一伸,拿回了他让姜默保管的五个铜钱。 他知道姜默和姜恣茜的关系,愿意相信他。只是他却让自己失望了。他附在姜默耳边,开口说了些话,但除了他和姜默,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我们得回去了。”南荣郢不再看姜默,转身对夙沙瑙说。 夙沙瑙需要依靠南荣郢洗清自己的嫌疑,不让家族蒙羞,因而快速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姜默突然变得狂躁不安。他强行扯断身上的绳子,断掉的绳子上浸满了他的血。 盛邛眼神微颤,他怎么觉得姜默发现了他?明明连南荣郢都没察觉到他在附近。 阿花愧疚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它刚才不小心泄露了一点气息。 盛邛舔了舔虎牙,看着姜默朝他奔来。姜默来势汹汹,整双眼睛如同染了墨一般的黑,黑色之中竟流转着一丝红光。 夙沙瑙见此,完全来不及反应。可他的脚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突然往前踉跄了一步。他一回头,却发觉南荣郢的脸色不太对。也是,南荣郢还不知道盛邛在附近。 南荣郢伸手拦在了他面前,“你想做什么?帮他?” 盛邛此时正捏着手里唯一一个铜钱,没有其他动作地僵在原地,可能也和他一样没反应过来。夙沙瑙这般想着,听到南荣郢的话,连忙收回了视线。 “你堂弟一个人,万一打不过姜默……”夙沙瑙转了下眼眸,干巴巴地解释道。 呵,南荣郢讽刺地扯了扯嘴角,盛邛伪装得真好,连夙沙瑙这种人都骗过去了。如果不是盛邛偷偷跟着他到禁地边上,又怎么会遇到姜默,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盛邛打不过姜默?在他看来,这就像个笑话。盛邛和他打架的时候,可半点都没落下风。 瞥见盛邛手里的铜钱,不知怎么,南荣郢突然想起了在地下洞穴里看到的那副关于捉鬼师的画。 盛邛也是捉鬼师,如果他就是画上的捉鬼师,说不定后续的三个死人、融化的冰湖全是他搞的鬼。 第160章 这个时候,姜默已经冲到了盛邛面前!夙沙瑙眼看着姜默马上要把利爪伸进盛邛的胸膛,他咽了口口水,“姜默怎么看起来怪怪的?他好像比刚才更可怕了。”姜默身上的气息非常古怪,原本还收敛了些,现在却不惜燃烧生命,也要弄死盛邛。 南荣郢握着扶手,盯着姜默的背影,他定然是被姜恣茜下了死命令——看到盛邛一定要把他除掉。这一命令比让他追杀夙沙瑙的威力大得多。看来今日姜默杀盛邛,将至死方休。 “姜默已经走火入魔,我们必须马上走!”南荣郢拧着眉,厉声道。 “可……” “当然,你可以去帮他。”南荣郢毫不留情地转身,他待在这里的时间足够长了。 夙沙瑙松开被他咬出牙印的嘴唇,余光里,盛邛已经被姜默刺倒在地。他和盛邛的关系,还没到为了盛邛可以奋不顾身的地步。他最后看了盛邛一眼,摇了摇头,推着南荣郢一起离开了禁地。 南荣郢听着身后呼呼的风声和杂乱的挣扎声,闭上了眼睛。就算盛邛死在姜默手下,也是他咎由自取。 “你给我松手!你是不是有病?”阿花气得上蹿下跳。它死死地拽着姜默的胳膊,试图把他从盛邛身上拉开。 盛邛的确倒在地上,姜默的手差一点就要伸进他的胸膛。所幸他及时拿出司盘挡住了姜默。 姜默睁大着了那双漆黑无比的眸子,和盛邛僵持不下。阿花急得张大嘴咬了姜默一口。它本想直接和姜默拼个你死我活,却怕误伤盛邛。不能动手便只能动口。 “嘶——”姜默明明没了自主意识,也无所谓受伤、流血,可被阿花这么一咬,却疼得难以忍受。 姜默一分心,立刻被盛邛踹翻在地。他生气地龇了龇牙,却换来了盛邛的当头一砸。司盘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砸得他眼冒金光。 “小黑,她让你杀我,对吗?”盛邛的目光明晃晃地撞进姜默无神的眼睛里。 姜默愣了一瞬,懵懂地看向他。不对,他甩了甩头,反复强调着心里唯一的念头,他不能忘记使命——杀了面前的人。 眼神重新坚定起来,姜默作势卷起黑气,黑气拔地而起,瞬间飞向只知道眨眼的盛邛。 阿花蓄势待发,立马就能挡住姜默,可它一看到盛邛的目光,突然偃旗息鼓了。 砰的一声,司盘掉在了地上,盛邛直直地往后倒去,气息全无。 一系列流程在眨眼间就结束了。姜默眼里闪过一丝迷惑。这人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他小心地靠近,少年模样的人躺在地上,胸口流出汩汩鲜血,脸色惨白,皮肤上散落着大片的暗色斑点。 身后突然拂过一阵清风。他一回头,发现盛邛正手握司盘,散漫地朝着他笑。 盛邛轻轻拨动了一下司盘,姜默只觉精神一振,意识重新回到了脑子里。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了起来,仿佛之前那个见人就杀的疯子不是他一样。 “我杀了……你?”姜默使劲按了按脑袋,嘴唇嗫嚅了好一会儿。 盛邛从早已摇摇欲坠的少年躯体里出来,一身轻松地飘在空中。少年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了他的灵魂了。虽然是这个原因,但他仍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哼,也不知道是谁像条疯狗似的。”阿花站在盛邛身旁,拉着脸阴阳怪气道。说着它突然呸了一口,刚咬了姜默一下,现在回味起来他的血居然是苦涩的。 任由阿花指责,姜默深深地望了眼地上的尸体,沉默了许久。 “我……”姜默跪坐在地上,刚要说话,一件干净的衣服迎面飞到了他头上。 姜默懵了一下,从头上拿下衣服。衣服是盛邛甩给他的,因为他身上的外袍早已不知去向。 但说话的却是阿花。阿花倨傲地抬着头,“就你这身肉,简直脏眼睛。” “阿花。”盛邛突然喊了它一声。 “嗯?”阿花听到盛邛的声音,立刻变得温顺,弯着眉眼,亮晶晶地望着盛邛。 盛邛顿了顿,“你是不是认识小黑?” “小黑!”阿花脸色变了变,却仍死鸭子嘴硬地说,“……我不认识他。” “是吗?”盛邛摸了摸下巴。他多少有点了解阿花。哪怕当初自己被它当作外来的小鬼,它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口无遮拦过。对着个不认识的人疯狂输出,展现本性,怎么都说不过去。 “我认识它。”姜默突然发声。 “你胡说,我堂堂山鬼,和你有什么关系?”阿花急了。 “我比它早认识您一天。”姜默倏地笑了起来,接着看向阿花,“多谢你一直暗示我。” “放屁,我不是为了暗示你,是你眼瞎!”阿花气鼓鼓地叉着腰,眼神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你这不是承认了吗?”姜默穿上新衣,眸光像黑夜一样幽深,“一百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性子傲,却总是嘴硬心软。” “而我,披着这具姜默的身体二十多年,就把过去的记忆忘得差不多了。”姜默捂着胸口,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看来是老熟人啊。”盛邛一手靠在阿花的肩上,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谁想认识它?”阿花瘪瘪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它和小黑当年算是同病相怜,但小黑比它好一点,小黑刚撞见捉鬼师没多久,就被盛邛顺手救下了。这也就是他刚才说他比自己先一天认识盛邛的缘由。 第161章 只不过小黑不像它,它被盛邛救了之后一直没离开。而小黑却没心没肺的,没过几天就离开了,说是要去见更加广阔的天地。 “怎么,见到更加广阔的天地了?”阿花哼了一声,“不仅没有,还沦为捉鬼师的走狗!” “原来真是小黑。”盛邛眨了眨眼。不怪盛邛之前一直认不出他,实在是他好好一只鬼,居然变成半人半鬼,还成了气运之子的左膀右臂,这谁能料到? “是我的错。”姜默把头低得都快碰到胸口了。 当年他打不过捉鬼师,便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才说出了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谎话,实则是打算历练一番,再去找捉鬼师算账。 不曾想,他不够小心,到了外面,很快就被捉鬼师发现了。 第78章 厌世恶鬼021 捉鬼师对于他们这种所谓的恶鬼, 见一个杀一个。 他撞在他们手里,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他们本来打算杀他,后来突然改变了主意, 说是要拿他做什么祭祀品。 他被关进笼子,被他们送到了一个他们称之为南荣兄的男人手里。他试图从男人手底下逃跑,却没有成功。 眼看着要被弄死,他孤注一掷地爆发了身上所有的黑气,黑气漫天铺盖,越来越大。 周围被黑气席卷的一草一木,悉数被损坏。可那个男子却只是受了点轻伤。他抬了抬手,黑气就散了大半。 小黑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但他不想让男人得逞, 于是选择了自爆。 轰隆一声,天地都感受到了震动。随后那处地方起了大火。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阿花明明好奇,却装作云淡风轻地问道。 “大火过后,那个男人就走了。我从地底下钻出来时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灵魂。”小黑冷着脸回忆起过去了一百年的记忆。 他醒来后浑浑噩噩地走了一段路,最终在一棵桃树下倒了下去。桃树的力量让他不得不沉睡了过去,他被封印在了树底下,连同他的记忆一起。 他沉睡了七八十年,直到一个小孩来到了桃树下面。小孩只有一岁左右,还不会说话,目光呆滞。小黑被他唤醒, 虽然很多事情都已经忘了, 却一眼就看出了小孩心智有问题——他是个傻子。小孩的下巴都被磕出了血, 他却依旧含着手指咿咿呀呀的。 小黑拖着一半的魂魄从地底下跑了出来, 桃树已经枯萎,没有力量再禁锢他了。小孩一看到小黑, 突然开始傻笑,还准备伸出手碰他。 小黑当时一惊,一个傻小孩,竟然能看到他。小孩和他碰在了一起,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就出现在了小孩的身体里。 他试图从里面出来,却无能为力。没过一会儿,小孩的爹找来了。小孩的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突然抱着他开始哭。那个时候,小黑猛然发现身体里小孩的灵魂已经归天。 小孩的爹对他这具身体很好,可小黑却从他爹眼里看到了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后来他见到了十几岁的姜恣茜,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小孩名叫姜默,和姜恣茜同父异母,但姜恣茜并不知道这件事。小孩的爹欺骗了姜恣茜,告诉她姜默是他捡来的。 那时还是少女的姜恣茜相信了父亲的话,好奇地打量只有一岁的弟弟。 姜恣茜离开后,他爹抱着姜默,叹了口气,眼里写满了懊悔和无奈。小黑听到他爹自言自语地说,他们姜家只能一脉单传,否则会引来祸端。这么小的孩子,明明被他狠心下了毒药,却没有死,只是变得痴傻,说明这是命中注定。 对着傻乎乎的姜默,姜默他爹不忍心再下毒手。但他不知道,真正的姜默已经被他害死了。 小黑得知真相,没有立场杀了这个男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姜默活下去。只不过后来,他爹生了病,很快就死了。他想,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盛邛听了之后了然地点了点头,小黑之所以半人半鬼,想来就是因为只剩下一半的魂魄,如同他被少年召唤一样,无意中被姜默那个孩子以鲜血为媒,从树底下唤醒。 这两个孩子很像,遭遇了不公,只能失望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南荣家,他们世世代代,全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姜家,哼!”阿花气恼地握着拳头。盛邛和小黑,都因为南荣家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盛邛好好一个道士,成了恶鬼。而小黑,都已经不人不鬼了。 盛邛灵光一闪,忽然想明白了很多模糊不清的事。南荣家?当年屠尽原身全族的极可能是南荣家。 他的族人中有很多是道士,能够结婚生子的那种道士。他们有时会替别人抓鬼,有时看看风水,很少与人为恶。 唯一可能对他们下手的只有那帮认为自己比普通道士高一等的捉鬼师。而如今在捉鬼师当中,以南荣家为首的捉鬼世家风头最盛。特别是南荣家,他们在一百年前并不是捉鬼师里最厉害的。 那么他们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呢?还有姜家,驭鬼术?那是他们的东西吗? 盛邛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司盘,如同榔头敲在人的心头上。 · 南荣郢带着守在禁地附近的人回去后,南荣家每个人的脸都染上了不同的颜色。有的高兴,有的震惊,有的沉下了脸。 “郢儿,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姜恣茜闻讯赶来,蹲下来急切地打量起南荣郢,他看起来瘦了,也憔悴了。 第162章 “母亲,我见到了姜默。”南荣郢靠在她的耳边,低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姜恣茜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他和我打了一架。”南荣郢举起手臂,把身上的伤口指给她看。 怎么可能?姜默是她派去追杀夙沙瑙的。姜恣茜神情一变,除非,郢儿已经和他们碰上了面。 “郢儿,你听我解释。”姜恣茜咬住嘴唇,却给了南荣郢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何况南荣郢已经不会再相信她的话。 “我听说,南荣家附近的村子又莫名其妙死了好几个人,可有此事?”南荣郢说着把视线放在了各个心思各异的族人身上。 众人都不敢回话,生怕成了南荣郢发泄怒火的出气包。 “试炼者和村民的死,我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南荣郢抬起杀气腾腾的眸子,比他们从前看到的样子更加骇人。 仔细想了下他的话后,众人一惊,什么叫试炼者的死?难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南荣郢冷眼看着姜恣茜,驱动轮子往后,和她拉开了距离。 “郢儿,咳咳,你总算回来了。”南荣谥被人搀扶着从里屋走了出来。他默默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姜恣茜,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父亲。”南荣郢喊了一声,语毕依旧面不改色地盯着姜恣茜,面色冷淡。 “朱砂莲池试炼的事,你有眉目了?”得到南荣郢坚定的神情,南荣谥长长地松了口气,“若是能给他们一个交代,总归是好的。他们都有父母要赡养,如今不明不白死了,若是不查清楚,怕是会死不瞑目。” 姜恣茜紧张地拉着他的袖口,手指不由地颤了颤。 “父亲说的是。”南荣郢动了动指关节,侧头看向大门。 大门的方向,风风火火地走来一人。 “夙沙瑙!他怎么还有脸来这里?”众人七嘴八舌地指着他。他们可是亲眼看到夙沙瑙从朱砂莲池附近仓促逃走,如果他不心虚,为何要逃走? 夙沙瑙察觉到他们的话语,暗暗磨了磨牙。要不是为了正事,他才不会来南荣家受这份折磨。 见南荣郢伸出手指,夙沙瑙一伸手,递给他一个布袋,“全在这里了。” 说着他退到一旁,擦了擦头上的汗。这堆破石头,在深山老林里一个个找过来,差点没把他累死。 南荣郢解开布袋,倒出所有的袖玉石。看着他那干脆利落的动作,众人不禁在心里捏了把汗,生怕袖玉石被磕了碰了。少主这次回来,不仅脾气变得更加喜怒无常,连这么难得的东西也越来越不在乎了。他不在乎,他们在乎啊! “我想在座应该没人不认识袖玉石。”南荣郢说着朝身后的下属招了招手,下属立刻会意。 “少主这是要做什么?”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 南荣郢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稍后便知。” 等他的手指在扶手上摩挲了第三下的时候,下属带着一众人赶了回来。 “南荣少主,你叫我们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已经找到我们家孩子了?”其中一个捉鬼世家的人焦急地问道,因此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好。 南荣郢看人齐了,指尖瞬间甩出数十张燃烧的符箓,“今日请你们来,就是要你们好好看看朱砂莲池试炼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恣茜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 南荣谥叹了口气,向南荣郢指出,“这袖玉石,随机记录画面,郢儿怎么确信一定能显示出发生了什么?” “这个您放心,”夙沙瑙在背后举起手,“这些石头全是我在朱砂莲池附近挖来的,我还特意用朱砂莲池的水洗过。所以能记下真相的可能性极大。南荣伯父,我可是最希望能够看到真相的,好证明我的清白。” “我保证不了,但不试试岂不是更辜负了逝者?父亲应该记得你刚才说的话。”南荣郢一挥手,数十张画面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画面里,有的只有成片的参天大树,有的是清澈的湖水和浮在上面的莲花。这些只有花草树木的画面很快消失,最终只留下了几个显现出人影的画面。 有一个画面上显示出夙沙瑙划着船,嘴里念念有词。整整一刻钟,都是夙沙瑙在费力地划船。 众人不禁汗颜。 夙沙瑙抬起下巴,“我就喜欢划船,怎么了?要不是我那时在划船,又怎么能逃过一劫呢?” 南荣郢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夙沙瑙腹诽了一番,手上却打了个响指,正色道,“看下一个。” 下一个画面先放出了一片丛林,接着是一个人快速奔跑的双腿。众人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看向画面,画面里的人越来越清晰。 “姜夫人!”众人看清人脸后,震惊地看向姜恣茜。她一个弱女子,没事在山上跑干什么? “夫人去山上,难不成是去看风景的?”夙沙瑙拍了下脑袋,故意说反话。 “你怀疑我?我要是那么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姜恣茜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反问道。她的眼里快速闪过一道幽光,只是几乎没人发现。 南荣谥扶着她的肩,点点头,补充道,“夫人孤身一人,如何把那么多试炼者杀害?夫人之所以去后山,是为了给我找一味珍贵的草药,那草药外表与普通的杂草无异,只有夫人能分辨出。她担心我的身体,便亲自替我去找了。” 第163章 见众人不信,南荣谥拿出了一味草药。如他所说,这的确是一株难得的草药。如此一来,画面里姜恣茜的着急也得到了解释。 “父亲的话,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南荣郢看了眼草药,冷静地说道。 “算了,下一个。”夙沙瑙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后一个画面里,映出来的恰恰是朱砂莲池附近。 姜恣茜的身影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了其中。 “假的,假的,不要看了!”姜恣茜突然狠狠地砸向画面之下的袖玉石。 第79章 厌世恶鬼022 袖玉石当场四分五裂。 “不, 不是我……” 看着溅开的碎石,始作俑者的姜恣茜也懵了。她满脸愕然,连连退后了几步, 跌到了南荣谥跟前。 “够了!”南荣谥突然怒吼了一声。 脸上表情各色的众人被他吓得噤了声。南荣谥平时温文尔雅,倏地发了脾气,他们一下子都没缓过劲来。 “那剩下的袖玉石……”唯独尚未洗清污名的夙沙瑙不怕尴尬地伸出了手指。 他的话却被无视了。 南荣谥毕竟身份摆在那儿,他冷冷地咳嗽了一声,“郢儿,这是你母亲!” 姜恣茜不顾形象地伏在地上接话道,“郢儿,你是我儿子,你要相信我。” 她语气之急切, 却让人很难不怀疑她。 所有人都跟着她的目光看向南荣郢——看他会做出什么决定来。 南荣郢毫无表情地扫了眼地,他看穿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灰蒙蒙的眼睛仿若精疲力尽一般,他最终侧过头,朝夙沙瑙道了声,“继续。” “好嘞。”夙沙瑙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给众人展示了下一个画面。 血淋淋的死亡画面逐一展开。 最后,姜恣茜几近癫狂的脸定格在画面中。 “你这个毒妇!我的儿啊,竟然被这个毒妇给害死了。”看完这些的白胡子老头恨不得当场弄死姜恣茜,“你给我纳命来!” 所幸南荣谥及时挡住了他, 旁边又有人拉着, 老头这才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姜恣茜。 “这袖玉石怕不是中邪了, 放的居然全是姜恣茜差使恶鬼杀人的画面。”自觉清白回来了的夙沙瑙扯嘴嘀咕了几句, “反而是盛邛那家伙,连半个影子都没露。这运气, 也没谁了。” “夫人,你——”没等众怒如水火而群起攻讦,南荣谥猝不及防地喷出了一口血。 看起来是被气坏了,大概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吧。 “送父亲回去休息,今日之事无需父亲操心。”南荣郢冷心冷面地说道。 此时此刻,南荣谥神智有些模糊,也没力气反驳他的话,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扶着离开了现场 。 没了护着姜恣茜的人,她孤立无援地蜷缩在地上。 “敢问南荣少主打算如何处置她?”众人发现这事还是由南荣郢做决策的,纷纷盯着他,生怕他的回答不让人满意。 “呵,一堆不知道真假的石头,你们怎知画面里的一定是我?”姜恣茜突然放肆地抬起头 ,语气狂妄,“若是我真能驱使那么多鬼杀人,你们还有命活到现在?” 这话虽然不太好听,但莫名有点道理是怎么回事?诚然,姜恣茜是凶手的几率很大。但这世上从来没有仅仅依靠袖玉石给人定罪的道理。 见众人没有进一步动作,姜恣茜摩挲着手指,“郢儿,你安全回来了,是万幸。 ” “不过,”她突然话锋一转,“你可曾见过你那个堂弟?” 南荣郢眉骨不由地跳了跳。 站在一旁的夙沙瑙也皱了皱眉,他刚才有些话好像说早了。盛邛,怎么就牵扯上盛邛了呢? 两位少主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禁地的事。被发了疯的姜默攻击,盛邛现在估计已经变成一缕游魂了罢。 见众人虽然起了疑心却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姜恣茜脸不红心不跳地站了起来。 她接下去说道,“郢儿的堂弟非人非鬼,乃邪祟也,他还能号令群鬼。对他来说,假扮成我害死晚辈们轻而易举。” “否则,他怎么没出现在刚才的画面里,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回来?”姜恣茜不容置喙地看着众人。 南荣郢表情严肃,却难得没有反驳她。就连一向话多的夙沙瑙也缄默了。 有些真相,被挖掘出来远比被掩盖来得麻烦。 一阵沉默后,白胡子老头动了动嘴。他压低声音,抬眼质疑,“姜夫人,口说无凭。” “是啊,你有什么证据?单从袖玉石的画面看,你的嫌疑比一个刚被南荣家认回来的小儿大多了。”有人随之附和道。 姜恣茜的两手用力又隐蔽地攥着衣角,她好不容易维持住了面上的平和,“证据吗?” “他是我儿。”她冷静地说完这几个字后,眼角轻轻上挑,仿佛这个事实让她极度不齿,“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异常精彩。他们这是听到了多大的世家辛秘啊! 自然而然被牵扯到此事里的“南荣夏”被人从角落里挖了出来。他搓了搓手,面对众人探究的神情,简直是大写的尴尬。可这不关他的事啊!盆盆心里忿忿地想着,忽地察觉到了姜恣茜凶狠的目光。 虽然姜恣茜目光再狠毒也不会如何,可旁边还有个一脸冷漠的南荣郢,盆盆好怕自己的皮被南荣郢扒了。 第164章 于是“南荣夏”哆哆嗦嗦地垂下了头。 而在其他人眼里,却是他默认的表现。他们不禁脑补起了一场爱恨交织的大戏—— 南荣郢的堂弟盛邛,是禁忌之恋的产物。他从小被抛弃在外,好不容易回来,却发现南荣家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至于姜恣茜说那一切都是盛邛做的,他们不予评论。但他们心里清楚,要想让如一座巨山般的南荣家杀人偿命,很难。还不如默认了她的话,趁机从南荣家手里获得赔偿。 惨死的天骄们是他们的族人不假,可有时比起天骄们,天赋平平的他们也难免在心里嫉妒过、记恨过他们。 最终,在激烈的讨论后,这场闹剧以南荣家赔偿了其他捉鬼师们一大堆符箓、法器等宝贝收场。 姜恣茜则被南荣郢软禁了起来。 不管她如何狡辩,南荣郢都认定人一定是她害死的。她驭鬼杀人,一如从前她生生弄断了他的双腿一样,残忍又无情。 “为什么?”南荣郢眯起眼,冷意肆起,“你杀了这么多人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我!”姜恣茜举起被锁起来的双手,反驳之意刚起,又渐渐消了下去,弱弱道,“我不知道,我当时被阴气迷了心智,我不是有意的。” 南荣郢怒极反笑,既然她不承认,他也不再和她就此事掰扯下去,而是问,“盛邛到底是谁?他真是你……” 余下的话,他甚至不愿说出口。 沉默良久,等姜恣茜通红着脸也没解释出什么来后,南荣郢仅剩的一点耐心终于消耗殆尽。 他执起手,霎时间金光迸现。一团火焰迅速从他的掌心飞入姜恣茜的脑海中。 一声尖叫响彻天地,瞬间覆盖了她脸上未显现就遏止住的喜悦。姜恣茜身上的一切灵力波动都消失了——她再也没法驭鬼了。 她本想恭喜南荣郢变得更厉害了,谁知竟得到了这样的对待。她脸上不敢置信的表情僵持了很久,很久。 · 不好留下来继续看戏的夙沙瑙刚走出南荣府,就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那人用深色的布遮住了整张脸,佝偻着身子,眼神一直往南荣府的方向张望。 他的身上穿着脏兮兮的道袍,气息也有些古怪。 夙沙瑙暗觉不妙,当即走上前拦住了他。 和夙沙瑙预想的不一样,道士一看到夙沙瑙竟然摆出一副眼前一亮的表情。 “这位少爷,我这里有好货色。”道士压低声线,急不可耐地凑近他说道。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夙沙瑙还是决定按兵不动,顺着他的话,勾起嘴角,“哦?好货色,难道不该让我先验验再说吗?” 道士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因为急于脱手的缘故,松口道,“行,可以先给你看看。但价格方面……” “好说好说。”夙沙瑙勾住他的肩膀,一副好哥俩的模样,笑嘻嘻地丢出一袋子钱。 正当道士急迫地去接那袋子钱的时候,夙沙瑙把手滑到了他的脖子处。用力一拉,道士脸上的厚布立刻滑落了下来。 只见他的脸上全是结了痂的疤痕,凹凸不平得像一片被人踩坏了的田野。 道士慌张地捂住脸,企图逃走,却没能逃出夙沙瑙的手掌心。 “我倒要看看是你说的是什么好货色。”看到他的慌张的样子,夙沙瑙突然来了兴趣。 落魄的道士被夙沙瑙限制住了人身自由,他挣扎了几下,发现不起作用,才渐渐消停。 “不要害怕,我只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罢了。”夙沙瑙一边将黑伞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一边平静地说道。 哪曾想,道士突然极力挣扎了起来。他嘴里念念有词,“你不是南荣府的人,你是夙沙少主!” 随后,道士眼神坚定地盯着地面,“东西我不卖给你,也不能给你看,我只卖给南荣府。” 夙沙瑙乐了,“啧,你还搞起歧视来了?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只卖给南荣府。” 道士眼神闪烁,似乎有些为难,“因为只有南荣府愿意收啊。” 一方面,他说只有南荣府收,另一方面,他又说是好货色。 夙沙瑙轻挑眉梢,他今天还非看不可了! 道士被他威胁,实在没办法,便只能任由夙沙瑙抓着他去了住处。道士的住处是个连屋顶都被掀了一半的破茅屋。 破茅屋里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整整齐齐地盖着张草席。 “你说的好货色,不是这家伙吧?”夙沙瑙站在茅屋门口,实在不愿意踏入里面,于是远远指着床问。 夙沙瑙有一双阴阳眼,对气息也很敏感。即使远远望过去,也清楚地知道被完完全全盖在草席之下的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掀开草席,缓缓露出的却是夙沙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盛邛。 第80章 厌世恶鬼023 好像怕被人发现似的, 给他看过后,道士赶紧放下了草席,还特意谨慎地望了望夙沙瑙身后的门外。 在这间隙, 怔愣了一瞬间的夙沙瑙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点懊悔,没想到盛邛真的死了。 但他面上却不显。 “你究竟是什么人?”待心中复杂的情绪划过后,夙沙瑙立刻察觉到了问题,他目光警觉地扫向道士。 夙沙瑙记得,这道士说过只愿意把东西卖给南荣府,可谁知他要卖的竟然是盛邛的尸骨。更巧合的是,盛邛是南荣郢同母异父的兄弟这事今日刚被爆出来。 第165章 “什么叫什么人?我祖上经商,到了我这辈没落了。我这才做了个穷道士。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自然比不上你们正经捉鬼师。可我们没偷没抢,也不干违法乱纪的勾当!”道士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样, 梗着脖子大声辩驳道。 “哦,没偷没抢啊,那你这尸体又是从何而来的?”夙沙瑙拨弄着手腕上的七星绳,斜眼笑问。 道士一下子被问住了,心虚地解释道,“这是我从禁地外……咳……路上捡的。” 夙沙瑙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姑且算是你捡的。可你怎么能确定南荣府会收你捡来的尸骨呢?” “你可知这是他们失踪的小少爷?一旦你带着他上门,你以为你还有命拿银子吗?”夙沙瑙甚至略带恐吓地说道。 “怎么会?南荣府的小少爷怎么会死在那种地方?”道士脸上一惊,差点瘫倒在床边上。 他花费了几张珍贵的符箓才打听到南荣府在收阴日生、阴日死的尸骨,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具被阴气浸满的尸体, 却倒霉地遇上这种事。一旦他带着尸骨上门, 极可能会被当作杀害他们小少爷的凶手。到时他有嘴都说不清。 “此话当真?”夙沙瑙露出了出乎意料的表情, “他们以前也收过这样的尸骨?” 道士听到他的问话, 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当然是真的,据说他们收尸骨这事已经好多年了。但凡送去的尸骨符合南荣府的要求, 送尸骨的能得到这个数。”道士伸出手掌比了两遍“五”,看起来十分笃定。 “那么多钱,够我自由自在过半辈子了,唉。”道士一边说一边咽了咽口水,话音刚落又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没等夙沙瑙说什么,哀叹声戛然而止。道士突然一本正经地问他,“捉鬼师修行的法子都差不多,这尸骨对夙沙少主你总不能一点作用也没吧?” 夙沙瑙翻了个白眼,感情这道士又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了。 道士似乎也明白他说的话有点厚颜无耻。他当即从腰上的破袋子里摸出了一把生锈的小刀,在草席上方比划了几下。 夙沙瑙不禁抽了抽嘴角,这人不会以为把尸体划花再送去南荣府就没人认得出来了? “罢了,这钱我出。”夙沙瑙暗暗地瞥了眼草席,却没有勇气细看,只道,“你好好把他安葬了。” 就当为了那些玉石吧。也为了弥补他的见死不救,让良心稍安。 思及此,夙沙瑙把身上的银票扔给了他,警告道,“若是让我知道你阴奉阳违,哼。” 夙沙瑙心里清楚,一旦盛邛的尸体被送去南荣府,姜恣茜强加在盛邛身上的罪名就说不清了。活人有嘴能说,死人可没有。 接过钱,道士变脸速度极快,嘴上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给他找块风水宝地,敲锣打鼓,让他高高兴兴地走。” 夙沙瑙扶了扶额,他总算知道这道士为何沦落到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了。 “省去那些繁文缛节,找个安静的地方,早点下葬。”夙沙瑙交代完,作出一副准备离开的姿势,离开之前又回头提醒了他,“今日之事……” “您放心,绝不让第三个人知道。”道士连忙点头道,“论下葬,可是我的长处。” 虽听他这么说,夙沙瑙离开破茅屋后还是决定暗中跟着他。 道士拿钱办事,动作十分利落。夙沙瑙“一走”,他便大方地弄来了一辆马车,载着尸骨去了种满桃柳的郊野。 远远地看着道士把盛邛从车上抗下来,卷起的草席被重新掀开,露出盛邛苍白如纸的面容。青色的唇在那张清俊的脸庞上好似晕染了初雪的一点翠墨 。 白与青的边际仿佛开始颤动,迸发出一抹无比眩目的赤红色血花。 夙沙瑙紧紧握住不由发颤的手,才清醒地发现他以为的血花不过是尸体身上慢慢从席下显露的血洞而已。 盛邛胸前的那个血洞,大抵就是他的死因。 夙沙瑙明明见过很多死人,各种惨状的都有。可唯独他今天看到的这一幕,让他唯一一次有了想吐的冲动。 眼看着尘土一点点地落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夙沙瑙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过去了大半天,夜幕将落未落之时,盛邛那座小小的坟包终于建成。 孤零零的坟包置身在郊野里,连块刻有名字的碑都没有。道士欢天喜地地拿着钱跑了,只留下黑暗中的夙沙瑙。 夙沙瑙走上前沉默了很久,直到他派去监视道士的人告诉他道士拿着钱径直去了赌场,他才抿了抿嘴。 原来那道士是个赌徒,怪不得沦落到捡尸体的地步。夙沙瑙心中的疑虑消除了大半。 他最后看向“盛邛”,心里明白,若不是姜默被他引到了禁地那里,盛邛也不会惨遭毒手。 他不仅见死不救,连盛邛的死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星月落在夜幕里,夙沙瑙摘下了手腕上的七星绳放进坟包里。 惨死的阴骨,若没有法器镇压,容易引来恶鬼和心术不正的捉鬼师。 夙沙瑙长叹后带着人走了。 月明星稀,他走后却有一个人影从远处跑了过来——是一个女子的身形。 翠芽没想到,她只不过是回家探亲了一下,回来后小少爷失踪了,整个南荣府的气氛也奇怪得很。 没从府里的人那里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后,翠芽便出来找小少爷。她不相信小少爷死在了试炼里,也不相信小少爷是杀害试炼者的凶手。 第166章 结果她真在街上发现了一个形迹诡异的道士。那道士身上的破袋子里露出了一枚系着红绳的古铜钱。 古铜钱上的花纹有些特别,翠芽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小少爷的铜钱。 于是她一路上远远地跟着那个道士,从破茅屋跟到了郊野。 翠芽捡起地上的木棍,一点点地掘开刚造好的坟包。 木棍被掘断了,直到小少爷完好但异常苍白的脸从土里露了出来,翠芽终于没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少年乌黑的瞳仁再也不会发出亮光。其实这具身体早已死在了曾经的住处。 翠芽哭得抽抽噎噎,若是少年泉下有知,得知有那么一个人为他吊唁,哪怕本意上不是为了他,他大概也会开心吧。 · 南荣府内。 “主子,盛邛的侍女去了郊外。我们的人跟上去的时候,她正在挖一具尸体。” 正在处理事务的南荣郢抬起了头,蹙眉道,“是……盛邛?” 他不确定,但他心里有一种直觉。 属下点了点头。 南荣郢得到肯定的答案,摔下笔揉了揉发酸的鼻梁。 …… “我知晓了。”南荣郢吐出一口浊气,“你派人把他带回来,葬进祖坟吧。” “不知道族长会不会……”属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族长的直系,他又怎么会不同意?”南荣郢讽刺地笑了笑。一想起盛邛和自己真正的关系,他仍觉得不可思议。 何况族长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呢。即使族长现在回来不同意此事,也没办法了。南荣家的实际话语权已经完全落到了南荣郢手里。 “属下明白了。” 属下一走,南荣郢把自己推到了窗口,想到盛邛生前的样子,又想起了他母亲的所作所为。他们怎么会是母子呢? 的确不是。但这已经成了众所皆知的事实。连南荣郢都没有丝毫怀疑。 盛邛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南荣郢想了想,重新回到了关押姜恣茜的地方,把盛邛已死的消息告诉了她。 只是姜恣茜听到这个消息后,毫不掩盖地露出狂喜的神情,哪怕连一丝动容都没有。 “母亲,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南荣郢弯曲起指尖,两手交错在一起,沉声问道。 这一次,姜恣茜不再装疯卖傻,而是把她知道的事情全告诉了他。 南荣郢神色复杂地看着姜恣茜,他没想到她是为了他。姜家血脉只容一人,相当于姜恣茜选择了自己,放弃了另一个孩子。 “你好自为之。”南荣郢抿了抿嘴,盯着她因为激动而红润起来的脸颊轻声道。 “等等,郢儿,”姜恣茜平静地叫住了南荣郢,“我能去看看你爹吗?我担心他的身体快坚持不住了。” 思付良久,南荣郢滚动起轮子出去了,留下一句,“随你。” “父亲,他终于死了。”姜恣茜垂着头,似叹非叹地低喃了一句。若是她父亲尚在人世,知道此事,会有什么反应?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埋怨她太过狠心? 大概是松一口气吧,姜恣茜其实心里早有怀疑,只是不愿意去相信那个事实——姜默身上流的是姜家人的血。姜默小时候不是生了大病变得痴傻了,而是被她父亲下了毒手。 姜恣茜想到盛邛的死,冷冰冰地勾起嘴角,喃喃自语道,“我做得没错!因为我和你做的是一样的啊,父亲。” 她给姜默下过死命令,见到盛邛一定要杀死他。如今姜默的气息已经消散,一定是他在死前完成了任务。 只是可惜,她如今已经失去了驭鬼的能力。否则她一定更早知道盛邛的死讯。 姜恣茜的心头大患已解,这几日不太对劲的身体也感觉舒服了很多。 整理好衣冠后,她决定早点去看望南荣谥。可她一打开梳妆桌上的首饰盒子,却看到了一个早已丢了的物件——通天桃木司盘。 第81章 厌世恶鬼024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姜恣茜惊慌失措地合上首饰盒。 可没忍多久, 她还是咬了咬牙,重新打开了首饰盒。只见那通天桃木司盘果然和刚才一样静静地躺在里面。 姜恣茜下意识地望向紧闭着的窗——完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到底是…… 等等! 司盘曾被那只山鬼从她手里夺走,却阴差阳错地让她启动了司盘。 反而是如今她失去了驭鬼的能力, 这司盘却回来了。难道司盘激活的事本就是因为那只山鬼? “现在……那只山鬼找过来了!”姜恣茜紧张地抱着司盘。如今她没了灵力,如何扛得住山鬼的袭击? 她时刻关注着屋外的动向,一草一木轻微的动静都能让她的心发颤不止。 可等了好一会儿,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动静。 难道只是她想多了? 正当她稍稍松懈下来时,异象发生——装着司盘的木制首饰盒发出焦味,瞬间被一团赤金交织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由司盘而生的烈火不满足于那个小小的首饰盒,开始向木桌蔓延。火星溅到姜恣茜的衣摆上,毫不留情地烧出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洞。 尽管火焰透过衣摆烫伤了她的皮肤,还在她双眼里映出了一片火光。可她仍恍若未觉地盯着眼前这个与火焰融为一体的通天桃木司盘。 第167章 那日莲池的情景在她眼前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姜恣茜哪怕心肠再硬, 也不得不承认——她怕了。 在这鬼火的炙烤下,她心中生出了真实的惧意。她不禁想,捉鬼师死后真的如祖辈们口口相传的那样立刻灰飞烟灭了吗? 万一他们变成了恶鬼,像那只山鬼一样,怨气过重,游荡在人间。那么,他们必定会找上门来,找她报仇。 恐怕千刀万剐也不足矣。 心中思绪如潮,又似有鬼影重重,姜恣茜在恍惚迷离中, 仿佛看到了那个手上刻着血十字的少年惨白的脸。 她不禁发出一声低沉的喟叹, 原来在她心里, 最惧怕的竟是那个刚降世就被自己抛弃的少年。 盛邛的样子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他和南荣夏长得不像,反倒很像她, 鼻子像,耳垂像,特别是那双眼睛,连眼尾翘起的弧度都一样。 她突然想起了那日雨天在伞下看到的盛邛——他就在亭子里,静静地抬着头,与她遥遥相望。 ……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光亮重临,姜恣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因为过于害怕而昏了过去。她沉默地发了一会儿呆,依稀记得自己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然后梦到了自己结婚那日的事,还梦到了她亲手弄残郢儿双腿的事。一件又一件,难道姜家始终难逃父亲口中的命运吗? “夫人,你终于醒了!”这时,照顾她的侍女惊喜地冲她跑了过来,连手上的茶壶都忘了先放放。 闻声,姜恣茜缓缓地抬起头,脸色异常平静。 “夫人,你要是身体不舒……” 侍女的话没说完,就被姜恣茜从正面掐住了脖子。她一脸冷漠地收紧了手,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侍女细嫩的脖子捏碎。 “放……救……”侍女被掐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地挣扎着双腿。手中的茶壶哗啦一声砸碎在了地上。 合上的房门随着这声落地声打了开来。 ——来的人是翠芽。 侍女满脸充血,花了最后一丝力气向她求救。 “小少爷的葬礼还缺人手。”翠芽面色如常地看着那个快死了的侍女,说明了来意。 小少爷这三个字仿佛什么烫手的烙铁一般,一下子让姜恣茜的手松了松。 侍女趁机摔到地上,缓了好一阵子才感到呼吸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快去!”翠芽扶起她,将她往门外的方向推了推。 姜恣茜一脸平静地看着侍女跑掉,仿佛刚才那个掐人脖子的不是她一样。 翠芽抿了抿嘴,踌躇不前地望着满地狼籍。 可无论翠芽如何纠结,姜恣茜都没管她。她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旁若无人。 她摸着自己的脖子想,由司盘引起的大火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若说是假的,那时被烧灼的痛感还残留着;若说是真的,这间屋子却没有半点被烧坏的痕迹。 她蹙着眉,整个人显得愈发心不在焉。 一阵寂静过后,翠芽终于开了口,声音颤抖,“他们都说小少爷是夫人害死的。” 回过神来,姜恣茜出口道,“关你什么事?” “等会儿,你上一句说了什么……葬礼?在府里举行!”姜恣茜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谁允许他的尸体入府的?都说了他是邪祟,你们为什么不听?” “夫人,可从始至终,错都不在小少爷。”翠芽低着头悲恸地说道。 翠芽继而轻声道,“葬礼是少主做主办的,结束后小少爷会入祖坟。” “他凭什么入……”听着屋外的哀乐,姜恣茜不顾身体,竟然想冲出去阻止。但她还是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她回过头哂笑了一声,“入就入吧,他连族谱都没入。哪怕进了祖坟,也只能是个孤魂野鬼,永生永世不得安息。” “夫人,小少爷是你亲儿,他已经去了,你何必如此诅咒他?”翠芽先是不满,最终还是郁结于胸地叹了口气。 姜恣茜盯着翠芽,猛地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她恍然大悟,“哦,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族长的人。” 她说着眯了眯眼睛,“一仆不侍二主。族长不过是派你跟了盛邛一段日子,你就如此忠心耿耿了?” 翠芽顿时沉下了脸。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先前族长派你跟着盛邛,根本不是为了照顾他,而是监视他。南荣炑,可从不是什么舐犊情深的人。”姜恣茜才不管她的反应,得意地转了转手腕,揭露真相道。 翠芽承认,起初她的确是抱着监视的目的待在小少爷身边。可后来,一切都变了。她逐渐开始向族长隐瞒了一些关于盛邛的事情。小少爷是个很好的人。她想,哪怕她能力有限,也想尽力让小少爷不被卷入南荣府的纷争中去。 可惜,她失败了。结局终究如她担忧的那样,以小少爷的血惨烈收场。 翠芽鼻尖发酸,收拾好情绪后,冷静道,“少主让我向您传达一声,小少爷的丧礼,南荣府所有人包括少主的父亲都会参加。但夫人既然犯了错,就别出去添麻烦了。” “你什么意思?”姜恣茜凶狠地皱起眉。 她想动手,却在翠芽身后看到了一个身影。 翠芽不知情,公事公办地补充完,“少主一言九鼎,他交代,夫人等丧礼结束后再去看望老爷。” 翠芽话音落了很久,姜恣茜却没有如她所料地抓狂。她有些疑惑,但想着要出去参加小少爷的丧礼,便没有在意这点反常。 第168章 等到屋里只剩下一个人了,姜恣茜才有了动作。她气息不稳地抬起手,虚晃了一下。 举手投足之间,那个人影仿佛并不是她臆想的一样,逐渐清晰、靠近。 “都是造孽啊。”让她无比熟悉的人影来到她面前,哀叹了一声。 “是我们做错了……” 姜恣茜听到他说出第二句话后,他的人影逐渐虚弱起来。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屋外响起的刺耳的唢呐声扰乱了她的思绪。她动了动嘴唇,再次看向空荡的前方时,嘴角溢出了一句呢喃。 “父亲。” 姜恣茜口中的姜父已经跟着盛邛一起去了外面——以一个即将消失的鬼魂的状态。 “如何?”盛邛嘴里叼了根草,远远地望着“自己”的丧礼,说着微微斜睨了他一眼。 姜父低下了头,“她从小没了娘,被我宠坏了。” “你应该知道,这些不是我想听的。”盛邛收回在姜父身上的视线,继续欣赏自己的丧礼。 他正巧看到了南荣郢持着他的那枚铜钱,放进了棺里的一幕。马上就能封棺了,但是少主这表情也太凝重了。 盛邛啧了一声,似笑非笑。 姜父倍感压力地摸了摸下巴上短短的胡子,“我没有教好她,再加上我走得早。” “嗯。”盛邛眨了眨眼。 姜父见他这样,反而愈发忐忑了。他紧绷着脸,“说到底,这是姜家这么多年造下的因,活该受着的果。我……认命。” “只不过,我不想她消失在我前头。就当是我最后的恳求了。”说完,他才松了口气。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虚影突然透明了几分。 那边的丧礼已经到了献花上香的那一步了。盛邛终于笑了一下。 “这也算你我共同的葬礼了。”盛邛语气感慨地说道。 姜父不明所以地回他,“是。” “毕竟那是你的身体嘛。”盛邛的话极为跳脱,“就是你这要求啊,属实有点让人为难。” 他做出一副沉思了很久的模样,“不过,也未尝不可。毕竟,我又算不上人,为不为难另说。再者,我还欠着你一个愿望。” 姜父清楚盛邛本可以不答应的,却还是答应了他,心中既感激又羞愧。若是姜父还年轻,不会有这样的觉悟。可他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坎坷后,心态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他知道,有些教训,必须用生命来偿付。 对于眼前人来说,这样的允诺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了。姜父最后看了眼盛邛,发觉自己越来越虚弱的魂体,轻叹了一声。 此时,丧曲已停。盛邛一挥手,把几乎要消失的姜父收回了袖中。 盛邛轻笑,“我这里面的原著民都飘走了,位置够宽敞,你安心待着便是。时候到了你自然能走。” 他顿了顿,“你应该清楚,你们当年没有直接参与那事,却助纣为虐,逃不过的必然逃不过。” 衣袖闻言轻轻抖了抖。 参加丧礼的盆盆也感觉背后一凉。它站在装着少年的木棺一旁,正紧张地盯着南荣郢的一举一动。 没等他琢磨出来,南荣郢这边倒暂时没出什么岔子,身后却出了事。 它的两个同伙——小妾扮演者,突然被暗中不怀好意的手推了一下,当即从它身边像一只笨重的飞蛾似的撞上了木棺。 南荣郢正要接过南荣夏手里的香,却被这一撞发出的声响耽搁了动作。他的眼睑迅速颤了一下。 不对劲,他眸光一深,发觉南荣夏的这个小妾身上藏着两团本不该有的阴气。 一直关注着南荣郢的盆盆见他眉头夹紧,吓得手里的香都掉了。情况紧急,眼看着南荣郢对同伴起了疑心,盆盆连忙抓出两个同伴从身体里蹿了出去。 两个活生生的人就此像被抽骨一样滑溜溜地倒下。 第82章 厌世恶鬼025 这场变故引得人头攒动, 整场丧礼一片混乱。 慌乱之下,盆盆带着两只鬼拼命地跑,却忘了这里毕竟是南荣府——捉鬼师的大本营。 它规划的逃跑路线前方马上出现了几个经验老道的捉鬼师。如果它继续跑, 势必会被他们抓住;如果它往回走,更惨,南荣郢正等着它们呢。 “完了,这下死定了。”盆盆悲伤地挠了挠一根毛都没有的脑袋。 危机关头,盆盆根本没有机会犹豫,正准备硬闯。谁知被它拉着的两只鬼突然被人多势众的捉鬼师吓得——挣脱了它的手。 没管盆盆怎么呆愣,它俩出于本能,拼了命地向人少的方向冲了过去。 就在此时,数十道符光宛若长了眼睛一样, 刷的一下从捉鬼师身上飞了出来,砸两只鬼,顿时烟雾弥漫。发出痛苦的长吟之后,它们的身影暴露了出来,在众人面前扭曲挣扎,很快便彻底消散在了烟雾里。 盆盆看到它们落了个如此悲惨的下场,不由地颤抖着身体,两脚粘在原地,几近绝望。 “别害怕。” 在它流泪满面之际,它忽地听到了一道极为冷淡又沉稳的声音。 这道声音刚落下, 盆盆就感觉自己的屁股被人踹了一脚。等它正要去揉, 它惊奇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南荣夏的身体里。 甚至没有人发现它的异常。 “夏老爷醒了!”有人见两只恶鬼被长辈消灭了, 才敢跑出来看, 恰好撞上了看上去略显狼狈的盆盆。 第169章 借着南荣夏“复活”的盆盆在那人的搀扶才站稳了身体。它凝了凝视线,却发现南荣郢正盯着它看。 “哎呀, 少主,我这是怎么了?”盆盆察觉到刚才那道安慰它的声音正在附近,心中安定了不少。它装作无事的样子,成功在南荣郢面前演了下去。 也不知是它摸着头一脸茫然的样子演得太逼真,还是南荣郢眼神不太好。对着盆盆的做作,南荣郢的反应竟然只是动了动嘴角,然后便移开了视线。 有些后怕的盆盆被其他人挤到了边上,它眼看着南荣郢叫人运走了小妾的尸体,接着南荣郢竟然若无其事地继续了丧礼。 众人本以为南荣郢定然会因为南荣府混进鬼魂而大怒,哪知他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看样子,你的七星绳毫无用处。”就在丧礼即将结束的时候,南荣郢看着姗姗来迟的夙沙瑙,终于开口道。 “这个……他的尸体我也是意外撞见的。”夙沙瑙以为南荣郢怪自己知情不报,神色不太自在地从他手里接过了无用的七星绳,没敢看他。 南荣郢自然不可能给夙沙瑙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任由夙沙瑙因为误解而做出低声下气的姿态。 夙沙瑙见南荣郢迟迟不说话,便尴尬地撇了撇嘴,把七星绳重新系回了手腕。七星绳被他在手上抖了抖,似乎被重新赋予了一丝灵气。 正好站得离夙沙瑙比较近的盆盆心头一颤,顿时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撕扯感。它觉得自己快炸了。 夙沙瑙耸了耸鼻子,察觉到不对劲,对着南荣郢道,“嗯?你这里有鬼?” 盆盆一听,更加害怕了。 这家伙有点东西……莫非它终究还是在劫难逃? “嘘。”盛邛及时出现,捂住了盆盆的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往人群外带。 而南荣郢和夙沙瑙的对话还在继续—— “不过是几只自己撞株的野兔。”南荣郢冷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 “野兔?”夙沙瑙皱起眉,偷偷询问了一旁的捉鬼师,才知道刚才混进了两只孤魂野鬼,伪装成南荣夏的小妾,差点把南荣夏害死。 “南荣夏?那不就是盛邛的爹吗!”夙沙瑙眯起眼睛,随着南荣郢的视线往身后看去。 只能看到已经溜出人群的“南荣夏”左摇右晃,像个老流氓,丝毫看不出是死了小妾的样子。 “还真是无情。”夙沙瑙捻了捻指尖,低声感慨道,“果然,南荣家的人都一个德行。” 第83章 厌世恶鬼026 不料南荣郢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冷哼一声:“你倒是有情有义,怎么那时不见你留下来救他?” 救……盛邛? 夙沙瑙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时没救盛邛,他确实有一丝后悔。但这不是因为那时的形势不容许他有所动作嘛。 他正了正神色, 一脸认真地看着南荣郢:“南荣,如果你那时就知道盛邛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弟弟,你会改变主意吗?” 夙沙瑙心里清楚这么问可能会让南荣郢不高兴,却还是抵不住心里的好奇。 南荣郢的反应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他以为南荣郢会勃然大怒,或是一脸冷漠地无视他的屁话。 可南荣郢只是沉默了一瞬,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迷惘,自问了一句:“亲弟弟?他也算吗?”随后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不知道!难不成你真后悔了?”夙沙瑙睁大了眼睛,甚至有些困惑, “你但凡有一丝后悔,何必把他的尸骨从坟里挖出来?” 南荣郢停顿了一瞬,斜睨道:“有些人还是先管好自家的事。” 毕竟夙沙瑙虽说洗清了嫌疑,但作为少主,没有保护好参加试炼的族人,导致无一人生还,族里的怨言不少。 “行,是我多管闲事了。”夙沙瑙环抱着双臂,没好气地嘀咕着退后了一步。 但他还是不甘心地小声咕哝了一句:“七星绳又怎么会没用?它能保护尸身不被恶鬼蚕食,只有被重新从地底下拿出来后才会失效。” 若不是南荣郢非把盛邛的尸体带回来, 没了七星绳的保护, 又怎么会让恶鬼们冒着灰飞烟灭的代价也要觊觎他的尸体呢? 站在那里郁郁不平的夙沙瑙倏地想起赌鬼道士说的话——南荣家一直都在寻找阴骨。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南荣郢敏锐地发觉了夙沙瑙似乎隐瞒了什么事, 他眉梢微蹙, 却没有多问,只是提醒夙沙瑙不要逾矩。 “哦。”夙沙瑙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嘲道,“是啊,一根破绳子哪有守备森严的南荣府来得安全。” 他不曾想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不远处,恰有一个小厮神色紧张地跑到南荣郢身边,低声窃语了几句。 南荣郢脸色一瞬便阴沉了下来,他扫了眼意图偷听却没得逞的夙沙瑙:“夙沙少主总不会是想留下来吃饭吧?” “得嘞,我就不在这讨嫌了。”夙沙瑙摆摆手,识趣地往大门方向走去。 很快他脚步一顿。奇怪,他突然又在南荣府感觉到了一股阴气,阴气若有若无却不像是普通的鬼发出来的。夙沙瑙回头望了眼南荣郢朝那个方位赶去的背影,阴气似乎浓重起来。可擅闯葬礼的鬼分明已经被灭,夙沙瑙勾起嘴角,玩味地摇了摇头,走出了南荣府邸。 南荣郢驱动着轮椅赶到姜恣茜那里时,她安静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眼里却无神得好像没了生机。可能是因为南荣郢的出现唤醒了她,她侧过脑袋,张开嘴想要吐露出什么,却连只言片语都发不出来。 第170章 “她怎么了?”南荣郢看过无数次母亲发疯,却从未见过她这般落寞无依的模样。 守在门外的翠芽进来后福了福身,“当时屋里只有夫人自己一个人,奴婢听到夫人突然尖叫了一声,便进来查看夫人情况,却被夫人抓伤了手。但很快夫人又放过了奴婢,躲到床榻上说着奴婢听不明白的话。奴婢立刻跑出去叫人,回来时夫人就已经成了现在这样,什么话都不肯说了。” 南荣郢掌中凭空生出一团金色符火,五指收拢,符火便化作轻烟。轻烟从空中裹挟出一丝残余的阴气。 “你若存着别的心思,我劝你还是不要有的好。”南荣郢抚了抚那丝黑气,看向翠芽的目光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翠芽不明地歪了歪头,满脸疑惑道: “奴婢没说半句假话,又何来动歪心思?” “少主,今日本是奴婢守着夫人,可奴婢突然身体不适,便主动央求路过的翠芽姐姐代奴婢值班。”被叫来的侍女言辞诚恳地解释道。 翠芽垂着头,跪下来道:“奴婢照看夫人不力,甘愿受罚。” 南荣郢皱了皱眉,想到这翠芽虽然照顾过盛邛,纵使感情深,可也没胆子对他娘做什么。何况这丫鬟没有修习过,连鬼魂都感知不到,多半没说假话。 “你们先下去罢。”他揉了揉鼻子,流露出一丝疲惫。 “说吧,你想干什么?”南荣郢移动到床榻边,语气不再像从前那样冷漠,却也不算温和。 “他……没……死。”姜恣茜努力地张开嘴发声,却仿佛黏着浆糊一般。一句话结束,她就已经大汗淋漓。 “什么?”南荣郢握住拳头,“你说的是谁?” 可无论南荣郢怎么问,姜恣茜都不再说话。她侧过头,呆呆地望着头顶一动不动的床帐。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试图从房间里出去,却被一直守在门外的翠芽拦住了。翠芽沉默着却态度强硬,哪怕被她抓伤手也不肯放她出去。 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关着她。她看着翠芽那张脸,心中莫名生出了憎恨,手指正要攀上对方脖颈一击毙命时,却被一阵风刮在了地上。 等她反应过来那不是风,而是恶鬼的黑气时,恶鬼已经临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竟是她无比熟悉的脸,是她午夜梦回时最恐惧的脸。 他回来了,他不会放过她。 他也的确如她所料,毫不犹豫地将黑气扼住她的命脉,恍若死神降临。 可她最终没有死,她先前见过一面却误以为是幻觉的虚影帮她挡住了一击。 “我向来说话算话。”她听到那个让她恐惧的声音朝着熟悉的虚影说道。 虚影颤了颤,看向她:“我知道。”但他出于本能地挡在了小茜身前。他命数将尽,不悔。 “父亲,你怎么……”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即将消失的虚影。 “你不是已经……为什么和他一起回来了?他……对你做了什么?”她试图挽留住虚影,越发现虚影越来越淡。她转而恶狠狠地盯住盛邛:“晦气的东西,你恨我,冲我来便是。” 盛邛无波无澜地抬起眼皮:“我不恨你。” 她脸色难看地蹙起眉:“凭我对你做的那些事,你怎么可能不恨我?你若不恨我,怎么会来?” 盛邛掸了下衣袖,笑道:“魂飞魄散前,想来他还有点时间讲个故事。” 虚影点了点头,看向姜恣茜:“那年我病死后,魂魄不知怎么就到了后山莲池那里。之后几年里我再也办法从那里离开。直到有一日我隐隐感知到了你的气息,我想着能看你最后一面也好,就顺着气息找到了你。” “我住得离莲池不远,如果是因为气息才找到了我,怎么会过了好几年才寻到我。”她难得清醒地问道。 虚影轻轻摇了摇头:“我是在乱葬岗找到你的,那时你正好在那里丢了那个孩子。” “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我发现我只有附在那个孩子身上,才能离开那里。”虚影叹了口气。 “不会的,不可能的!”她踉跄了一大步。 “那个孩子在乱葬岗就已经彻底死了。”虚影动了动手指,捂住脸,“否则我也不可能顺利附在他身上。” 她听后猛得看向盛邛:“不可能,他不是就在这里吗?” 盛邛坐着翘起二郎腿,一手托着腮,微微弯起嘴角。 “不是的,小茜,他……”虚影低咳了一声。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盛邛打断了。盛邛歪了歪脑袋:“按你们人世间的说法,魂魄脱离肉身而无法回魂,便算是死了。不过他们生和死,对你们来说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盛邛说着笑了笑:“我听说你们家有个单脉相传的诅咒,那个孩子在乱葬岗就死了,如今姜默也死了,你们莫不是以为这样姜家就没事了?你们难道还幻想着有什么未来?” “呵,你果然是回来报仇的。”她不愿意相信盛邛的话。如果他没有骗他,那她过去所做的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盛邛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即将消散的虚影,便让她备受刺激。对了,他既是回来寻仇,自然不会放过她,不会放过父亲,更不会放过郢儿。 情急之中,她拿起搁在桌上的司盘,“你休想伤害爹和郢儿,你也绝不可能得逞。” “小茜,放下吧。因果报应,你该学会承担了。”虚影最后看了她一眼,慢慢消散于无形。 第171章 “不!”她不可置信地大喊了一声,可这次,父亲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红着眼,手持司盘,带着杀意飞一样地朝盛邛奔去。 可她因为郢儿已经无法催动司盘,于是她不管不顾地取出心头血,如数滴在了司盘上,司盘缓缓转动起来,发出猩红的光。 盛邛站了起来,身上迅速凝结出大团大团的黑气,他眼神一凌,便仿佛每一丝黑气都变得尖锐如针。 猩红的光瞬间被黑气吞噬,她被甩在地上,被禁锢着不能动弹一分一毫。 “我既已答应过你父亲,便允你再苟延残喘几日。”盛邛笑着加重了手中的力量。 直至一团黑气从她的头上侵入。她如同失了魂一般缩到床榻上,不再有什么动静。 “小少爷……你回来了。”守在门外的翠芽默默流着泪,看着盛邛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并非你以为的那样,你也不用这样唤我。”盛邛背着手,平静地看向翠芽。 “不,我知道的,这不怪你,小少爷。”翠芽手忙脚乱地抹掉不听话的眼泪,“都是他们的错,你不要自责,那是他们的报应。” 盛邛坦诚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向来都是冷血残忍之辈。” “小少爷,你不要这样说自己了。”翠芽实在没忍住眼泪,一边抽泣一边安慰他。 盛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说真话还没人信了。 第84章 厌世恶鬼027 “母亲。”南荣郢靠近床边, 又唤了一声。 可她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珠子下意识地动了动。 见母亲这样反常的模样,南荣郢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能让她心神扰动到如此地步的大概只会是那个人。可他怎么会没死呢?他分明亲眼见过他的尸骨, 又亲自送进了祖坟里。 南荣郢记性很好,他十分清楚地记得盛邛是个一钱捉鬼师,他生死道消之际便应当是魂飞魄散之时。 除非……他还有别的身份! 南荣郢目光一闪,心想这种可能性似乎很大,盛邛那人身上其实藏着很多秘密。那么轻易地死去反而显得诡异。 “你执意瞒着我又有什么用?”南荣郢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眉间染上了一丝疲惫。 姜恣茜闻言终于微微转过了身,张开干涸的嘴唇,“他回来了,他是来报复我的。” 他从未看到姜恣茜神情如此笃定诚恳过。他不由地皱起眉, “如若真是如此,他决不会单单为了报复你,恐怕他的目的是整个南荣府。”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被人带了进来。 “你是说族长死了?” 南荣郢猛得和姜恣茜对视了一下,她脸上同样浮现出震惊和某种猜想。 “郢儿,”姜恣茜挣扎着坐起来,两手无措地四处晃动摸索着,企图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可她终究没能找到支撑点,只能无力地垂下手, “连南荣炑都死在他手里。” 姜恣茜的慌乱被他看在眼里。可眼下并没有证据证明南荣族长的死是盛邛造成的。甚至南荣炑先前对盛邛这个直系血脉, 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照顾的。哪怕他要报复他们, 也不至于第一个先拿南荣炑开刀。即使是要开刀, 也应该先找他。毕竟盛邛的死很大程度和他脱不了干系。 “我去看看,你先好好休息吧。”南荣郢却没有在姜恣茜面前说出心里的想法, 她现在怕是不能再受一点刺激了。 南荣郢大步走到了摆放着南荣族长尸身的地方,那里刚刚经历过一场葬礼,葬乐似乎仍萦绕在耳边,可如今又死了人。旁人听了都要说一句晦气。 白布被掀开,一张惨白的老脸露了出来,眼睑浮肿,撑开眼皮可以看到他满是血丝的眼白和散开的毫无生机的瞳孔。 除此之外,他干瘪的脸上没有其他伤痕。就连身上,除了尸体正常呈现出的状态,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可他偏偏就是死了。 “他是在禁地里死的?”南荣郢看了眼尸体,便一言道出了真相。除了恶鬼,谁还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弄成这样。 听到族长死讯的族人也纷纷赶来,尽管他们亲眼看到了族长的尸体,也还是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南荣炑能稳坐族长之位这么多年,又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地活了如此之久,这世上能让他沦落到如今这副惨状的人大概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对了,南荣夏呢?”南荣郢听到族人突然提起了南荣夏——这个族长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他环视了一圈四周,的确没看到他。可按理来说,族长的死讯早就在府邸里传开来了,否则这些族人也不会这么快赶来。南荣夏不该到现在都没出现。 “莫不是也出什么意外了?”有人突然想到。这也不是没可能,先是试炼里惨死的族人,再是被认回来的盛邛,到如今的族长,最近的怪事实在太多了。指不定下一个又轮到谁了,众人心中不免惶惶。 “你胡说啥呢,谁出意外了?”南荣夏在众人议论纷纷时才姗姗来迟。他看起来健步如飞,到不像是出了什么意外的。 他瞪了乱说话的族人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只见他越过众人,猛的一下跪坐在族长尸体旁,一把抓住他的手,开始声泪俱下。 众人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南荣夏和族长之间有着血脉亲情,如今族长没了,再也没有人能让他再肆无忌惮下去,无论是哪个原因,他突闻噩耗这么伤心也是情理之中。 第172章 可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握着南荣族长的手时的动作。 第85章 厌世恶鬼028 南荣夏的手一触碰到族长, 黑气就瞬间从他的指尖进入南荣炑干瘪的身体里,如一条游走灵活的蛇。 旁人根本来不及察觉什么,瞬息间, 南荣炑身体里的最后一缕残魂便被彻底绞杀。 盆盆抬起头,眼中流下一滴泪,朝着盛邛的方向露出轻快的笑,大仇得报的笑。 盛邛微微颔首。 藏在盛邛衣袖里的阿花有些不解:“南荣炑的残魂坚持不了多久,何必……盆盆散尽黑气绞杀他,它也会死的。” “它们等了太久,等不及了。”盛邛拂了拂袖,叹气道。 话毕,南荣炑突然像诈尸般, 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坐起来,直接刺向南荣夏的心脏。 南荣夏立刻口喷黑血,轰然倒地。形势瞬间反转。 “遭了!是他体内恶鬼的阴气!”旁观的人喊道。 不对,似乎是人没死透,唯独南荣郢看出情况不对,立刻祭出八卦镜,数道金光打过去,才制止了异变的继续。而在众人看来,南荣夏已经遭了南荣炑体内阴气的毒手,彻底毙命。 比金光反应更快的是盛邛掐的诀, 及时护住了盆盆的残魂, 把它安全收在了袖中。 收回八卦镜的南荣郢瞥了眼族长如今面目全非的惨样, 挥了下手, 派人把他暂时安放在了祠堂里。 按理来说,像南荣炑这种死在恶鬼手里, 死后又发生异变的情况,应该立即入土为安,但连续两场葬礼又犯了捉鬼世家的大忌,葬礼之间至少间隔一天,所以族长的葬礼只能再等等。 可这一等,却等出了大事。 尽管南荣郢已经派人看好祠堂,祠堂还是起了大火。这场大火极为蹊跷,听说就是从安放族长尸体的地方开始烧的。 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了,因为这场火足足烧了一整晚,一趟一趟的水也没能熄灭它。直到天亮的那一刻,才突然平息了下来。 这场离奇的大火虽被南荣郢勒令不得外传,外面的人却还是知道了这事。 南荣郢静坐在祠堂里,盯着门外阵阵作响的铜铃,轻叹一声,“终于来了。” 一瞬间,幽暗的烛火摇曳,南荣郢的肩上顿时出现了一只手。 “南荣炑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残败的祠堂内,南荣郢注视着断断续续的烛影,手立即抚上了八卦镜,神色防备。 “不是你召我而来的吗?”盛邛发出低低的笑声,黑气随之缠绕上去。 “信口雌黄。”南荣郢反手锁住盛邛的手臂,身后却突然没了影。 “莫生气,少主。”黑气重新凝聚,盛邛陡然出现在他面前,“我向来遵纪守法,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事我可做不来。南荣炑的死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南荣郢抬头看向这个和记忆里长得大约有九成相似的盛邛,唯一有一成不同的是,这人精致的眉眼透着一丝冷淡,嘴角噙着古怪的笑,一看就蔫坏。可能这才是盛邛不装模作样之后真正的样子。 “呵,人不是你杀的,你点火作甚?你敢说这场火跟你没关系?”南荣郢立刻催动八卦镜,整面镜剧烈抖动起来。他分明在大火后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阴气,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定和盛邛脱不了干系。 “当然是让南荣炑那老贼早入轮回了,我说你们喜欢留人全尸入葬的习惯可不好。”盛邛看了眼闪着金光的八卦镜,毫不在意地笑道。 南荣郢冷脸道:“捉鬼师百年来皆是如此,不毁尸身,才能不入地狱。” “噗——”盛邛捂嘴。 “你笑什么?”南荣郢捏住拳,眼里直射冷箭。 盛邛弯起嘴角:“你们不是说捉鬼师死后就会魂灰魄散吗,还信这种鬼话?” “你死了不也还是出现在这里吗?”南荣郢讽刺道。 盛邛摊了摊手,反正他说的是事实,人家不信那也没有办法。 “我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来找你有正事。”盛邛弯下腰,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知道,禁地阵法的事是南荣炑做的,他动了手脚,导致阵法法术失效加快。”南荣郢重新点燃了烛火,橘黄色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心知,如今少了阵法大部分限制的禁地里恶鬼相互厮杀,已经开始大乱。 “哟,他这么厉害呢。”盛邛哂笑。一百年了,就算没有南荣炑,禁地阵法也是时候没用了。 “他当初极力让我们去禁地,本就图谋不轨。”南荣郢认真地看着盛邛,说道,“虽然你兴许早知道了。” 盛邛没有说话。 南荣郢顿了顿,突然有些懊恼地说:“那女人也是被他利用了,才会……” 他口中的女人自然是姜恣茜。 盛邛挑了下眉,目光扫过他的腿:“你心还挺大。” “你!”南荣郢强忍着弄死他的冲动,没再提姜恣茜,而是耐下性子说道,“我知道你想报复我们,可再这么下去,你身上的业障太深,会万劫不复的。现在这样已经够了。那些恶鬼一旦被放出来,整个人间都会变成炼狱。”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盛邛抖了抖袖子,理直气壮地说道,“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呸,好鬼。” 南荣郢脸色有点难看,垂下头:“你究竟怎样才能收手?” 盛邛勾唇笑了笑:“少主突然这么好说话,让人怪不适应的。你倒也不必突然顾忌什么血缘关系,毕竟我们又不是……” 第173章 盛邛话还没说完,南荣郢咬着后槽牙打断道:“我知道是姜恣茜对不起你,但她已经活不久了,顶多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她欠你的我来还,整个南荣家和我的命,你大可都拿去。但其他人没做错什么。” 盛邛不禁扶额,摸了下脸,没有找到合适的身体只能继续维持上一张脸的样子,让他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他叹了口气,不再执着于纠正血缘关系这件事,而是指了指南荣郢的八卦镜,指明道:“以你的能力,难不成解决不了禁地的事?” “那个时候在禁地,你也看见了?”南荣郢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怔然。 “那个啊,”盛邛想了想,摇头,“没看见。” “石壁上的预言,你都知道了?”南荣郢不信他的话,剑眉拧成了一团。 “那个啊,”盛邛依然摇了摇头,“不知道。” 南荣郢:“……”盛邛是不是把他当成傻子骗?要不是那个地方自他走后马上就消失不见了,他都想把盛邛带去现场当面对质。 “预言上说的捉鬼师肯定是你。”南荣郢当即砸了下扶手,咬牙切齿道。 盛邛伸出手指晃了晃,十分认真地回答:“非也非也。”这回倒真没骗人,毕竟捉鬼师另有其人,鬼王才是他,唯一和预言不符的是他比预言上解除封印的时间更早了些。 南荣郢望着盛邛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眸色一暗,轻声说道:“前段时间有只小鬼撞在我手中,它身上的气息虽然很弱,但似乎和你的气息有几分相像。” 盛邛冷笑一声,身上的黑气仿佛长出了尖锐的爪牙般,放肆地包围了整座破败的祠堂,声音染上几分冰冷:“这是威胁吗?少主还真是大公无私。你口口声声说其他人没做错什么,试炼中诛杀你们自己人的是谁?唆使恶鬼鬼祭的是谁?百年前灭族夺宝的又是谁?” 听到这,南荣郢突然愣住了,一时间有点消化不了盛邛说的话。他知道下令诛杀捉鬼师的是他母亲,鬼祭大概和南荣炑有关,可百年前的事是什么?那可是百年前,除了已经死了的南荣炑和禁地里的恶鬼还会有谁知道? “什么意思?”南荣郢不禁低喃了一声,他有一瞬间觉得盛邛陌生极了。 “少主不妨问问你的传承,兴许它会告诉你。”盛邛卷起一丝黑气点了点他手里的八卦镜。 南荣郢的八卦镜此时却开始装死,任凭他怎么催动都毫无动静。 盛邛眼里漆黑一片,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也没有阻止,近乎残忍地告诉他:“既然你相信石壁上那些破画是真的,也应该想到那不是你一人能阻止的。” 盛邛说着伸出手指掐算了两下,颇为好心地提醒道:“阵法会在十五日子时化为乌有,你还有三天时间准备。” 三日之后,禁地阵法将被百鬼冲破,彻底破灭。 南荣郢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盛邛收敛了身上的阴气,只留下一句“回见”,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发觉手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执起突然开始颤动的八卦镜,从中飞出的金光和红光交织在一起,繁复的符文腾空而起,环绕他周身一圈之后,倏地隐入他体内。他的双腿猛地感受到一阵蚀骨的痛意,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溅而出。 南荣郢胡乱擦去嘴角的血丝,他一时间顾不上其他了,因为他的腿——时隔多年,突然有了知觉。尽管这知觉是常人难忍的疼痛。 他凭着本能摸上双腿,难看的伤疤上残存多年的阴气此时荡然无存。可为什么?他开始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难道是因为盛邛?盛邛接二连三的刺激和他身上强大的黑气以毒攻毒,让自己的腿突然有了知觉。他摇了摇头,不敢再深想下去,盛邛帮他?怎么可能? 也可能跟盛邛无关,应该是传承的帮助,他看向依旧发烫的八卦镜,镜面中隐隐约约有一只凤凰在盘旋。 他赶紧叫来了一直帮他调理身体的医师,医师仔细检查了他的腿,从前被诊断毫无希望的废腿今日竟然开始在慢慢恢复。医师也感到很震惊,连忙检查了好几遍,还是得出一样的结论。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只要您每日按摩双腿,泡些有利恢复的药浴,您的腿很可能会好。”医师没有把话说得太满。 可这对南荣郢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希望了。 “郢儿,你的腿?”南荣谥来时正好看到医师从祠堂离开,十分惊喜地打量起南荣郢的双腿,“莫不是有希望了?” 南荣郢刚想回答,突然想到之前也有几次他的腿有恢复的可能,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害得父亲心情郁结,这次还是等他真有可能站起来再告诉对方吧。如此想着,南荣郢摇了摇头。 见父亲眼里失望,南荣郢指了指祠堂:“祠堂被烧毁之前,医师曾查看过族长的尸体,我找他问了些话。” “哦?可发现什么了?”南荣谥咳了一声,捏住南荣郢的轮椅后扶手,往门口推了推,见他回头,便解释道,“这地方被烧成这般模样,待的时间长对身体不好。” 南荣郢收回视线,任由南荣谥推着自己往外走,道:“没有太多发现,他身上没有异常,唯一奇怪的是他死前体内的气息十分混乱。” 第86章 厌世恶鬼029 “就像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一群恶鬼, 才把他群起而攻之一般。”想必攻击族长的恶鬼实力都不低,否则也不可能让他死得那么惨。 第174章 南荣郢说着突然又想到了不久前还在这儿的盛邛。 方才和盛邛接触,他身上阴气给人的感觉虽然强劲却很纯粹, 而族长被运回来时体内的阴气却完全不一样,那些阴气杂乱无章,一触碰就让人觉得无比阴冷。 南荣谥闻言愣了一下,面露些许惆怅,“当年我也遇到了差不多的情况,也是被几十只恶鬼重伤,只是我运气好一点,捡回了一条命。” 说到这儿他看向南荣郢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它们变本加厉, 到如今如果恶鬼不除,天下必定生灵涂炭。” 道理南荣郢都懂,可要想出万全之策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沉思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道:“您能详细说说您当时遇到那群恶鬼时的情形吗?” “那时的情形……” 发觉对方的犹豫,南荣郢手掌紧紧按住双腿,嘴角微微松开:“您无需顾忌我,直接说就好了。”他自然知道如果不是这件事影响了姜恣茜,他的腿也不会残废。但是如今他的腿又有了希望,他的心境早已与往日大不相同, 自然也能承受事情的始末细节。 南荣谥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继续道:“那个时候我被救回来, 昏迷了许久, 医师说恶鬼的阴气已经渗入我的五脏六腑,阴气互不相容, 强行湮灭它们的同时保全性命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这么说族长和您当年遇到了一样的事情。”南荣郢面露不解。可他这些年遇上的恶鬼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几乎没有见过数十只恶鬼齐心协力攻击一个人的时候。唯一一次还是在朱砂莲池的试炼中,但那个时候恶鬼们都被姜恣茜控制住了,算是特殊情况。恶鬼和人不一样,它们并不太喜欢互帮互助,且更加简单地信奉实力至上。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往往一只大鬼带着几只仆从似的小鬼形成一股势力,实力一样强大的两只恶鬼谁也不服谁,一旦见面总要争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又怎么可能愿意合作呢? 至于驭鬼术,除了姜家人——他母亲和他,应该没有人会了。 他想得很乱。 难不成南荣炑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惹怒了一众恶鬼,让他们不惜违背本能暂时合作也要杀他?可如今南荣炑尸骨无存,要想知道他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几乎不可能了。 “那个时候,您又是为什么惹上了几十只恶鬼?”南荣郢蓦地猜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南荣谥脸上露出些许回忆往昔的伤感,沉默了好一会儿,叹气道:“那时我也年轻气盛,族中长辈告诫族人不得擅闯禁地,可我偏偏不信邪,只身一人便去了。” “起初我只遇到了一只普通的鬼,十分轻松就能对付。这也导致我警戒心下降,越走越深入,直到快走到禁地中央时,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那就是禁地中央关押鬼王的地方,一群恶鬼突然袭击了我。”南荣谥长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我意外掉到湖中,被人从莲池中救起,可能早死了。后来是你母亲力排众议相信我一定会醒来,让医师一直用灵丹妙药吊着我的命,又用秘术梳理我体内阴气,我最终才醒来。” 禁地,又是禁地。南荣郢烦躁地深吸了一口气,倏地联想起盛邛说的那些话。 “郢儿,你在听我说吗?”南荣谥见他似乎有些走神,于是轻声提醒道。 “什么?”南荣郢回过神来。 南荣谥有些无奈地走到他身侧蹲了下来,轻轻按在他的膝盖上,“你母亲最后一次为我梳理体内阴气时发生了意外,之后的事你都知道,她被从我体内逼出的阴气侵入,迷了心智,失手伤了你。你那时年幼,若像治我一般治你,你身体根本遭不住,更何况你母亲受了伤也难以为你及时梳理身体。那以后,你母亲一直都觉得愧对于你。” 竟是这样吗?南荣郢怔愣了一瞬,这些细节他从未想过。那时姜恣茜又刚生下弟弟,身体本就虚弱。 “她……”南荣郢恨了她这么多年,冷不丁知道当年的事情竟有一些隐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事我们怕你难过,一直没提。”南荣谥缓缓站起身,知道这个事急不得,因而换回了另一个话题,“不要担心,禁地阵法的事总会有办法的。” “嗯,总会有办法的。”南荣郢低声重复道。 可,只有三天了。 “如今阵法薄弱,有些恶鬼已经出逃,我们得严加防守了,一旦我们府内再出事,人心会乱。”南荣谥说着拿出一枚小巧的玉牌,“这是我机缘巧合得到的玉牌,可能会有帮助。” “多谢父亲。”南荣郢接过玉牌,顿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他指尖轻轻握住玉牌,源源不断的灵力便涌入他的掌心。 他身上的八卦镜也感受到了这其中磅礴的力量,与之一起微微颤动。 “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南荣谥见状拍了拍他的肩,提醒道。 “是。”南荣郢嘴上这样答,心中的激动却还是有些难以平复。 这块玉牌绝不是俗物,如果完全吸收了里面的力量,他突破到下一个铜钱的境界便有了可能,到时候无论是解决禁地的危机还是对上盛邛他都多了几分胜算。 “对了,还有件要紧事。”南荣谥望向后山朱砂莲池的方向,“如今族长那一脉悉数陨落,包括你那堂弟。他们的尸骨必须一起迁到后山。” “朱砂莲池驱邪除恶,能庇护他们的尸骨不受恶灵侵扰。”南荣谥缓缓道。 第175章 南荣郢闻言有些犹豫:“此事我怕是……” 禁地的事迫在眉睫,他根本没有精力再处理迁骨之事。 “无妨,这事可由我负责。”南荣谥看出了南荣郢的为难。 “可您的身体……”南荣郢话说到一半,见父亲似乎有些坚持,只好道,“如此便麻烦您了,您一旦有任何不适,只管放着由我来做。”在他心里这事并不是那么急。 “嗯,”南荣谥笑着道,“我的身体最近好了很多,可没你想得那么没用。” “你母亲如今这样,只有你我可以依靠,此事还得尽快完成。”南荣谥说的话题沉重起来。 原来如此。南荣郢握住玉牌,点点头。 南荣谥说完急匆匆走后,南荣郢手中的八卦镜嗡嗡作响,里面发出一道声音——放我出去! 第87章 厌世恶鬼030 那声正是来自昔日落入南荣郢手中的阿厉。 闻声, 南荣郢朝八卦镜伸出指尖,镜面隐隐浮现出一道凤凰飘逸着浴火凤尾的夺目身影。八卦镜内,凤凰不紧不慢地飞在瑟瑟发抖的阿厉四周, 仿佛猫抓老鼠般。 “先别杀它。”南荣郢低警道。 凤凰有所感地转了个圈,低鸣一声,身上的烈火几乎要烧到阿厉身上,又后退一步,最终还是没有杀它。 虽没杀阿厉,却把它吓惨了。某日想逃跑却没成功的阿厉自从被南荣郢随手丢进镜中后,天天被这只凤凰恐吓戏弄,它想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啊……他?”阿厉开始没反应过来,突然从上方感到一阵如芒刺背的目光, 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这只小鬼曾和盛邛有过接触,或者说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某种契约关系,南荣郢没办法再用驭鬼术控制它。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南荣郢声音顿时冷了下来。镜中的凤凰随即扇动翅膀,看着阿厉虎视眈眈。 阿厉冷汗直流,倍感压力。倏地冒出了一个猜测。“是那个捉鬼师!”如果死掉的捉鬼师也算捉鬼师的话。 果然是相熟的。南荣郢冷笑道:“关于他,你还知道什么?” 阿厉咬着手指,回忆起那个晚上的事。“他人还行,就是有点挑食。” 南荣郢指间生出赤金色火焰。 “我真不知道啊,我只见过他一次。”阿厉都想哭了。他绞尽脑汁,终于又想到了一点:“他应该很厉害, 能轻易杀掉大鬼。” 既然对方一直询问盛邛的事, 想来盛邛应该还活着。阿厉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 南荣郢蹙了蹙眉, 挥手隐去八卦镜中的画面, 凤凰和阿厉都没了身影。 赤金色火焰在他的指尖跳跃,变得越发盈实。玉牌中的灵气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中。他感觉突破在即, 可还是差一个契机。 他收回了赤金色火焰和玉牌,舒出了一口气。 夙沙瑙前来找他的时候只看到他神色恹恹的样子。 “原来你在这儿,南荣。”夙沙瑙走近,笑眯眯地扔给他一张纸。 “这两日又死了很多人,几乎都是捉鬼师。我便派人把他们和之前一段时间里死相惨烈之人的尸体全都检查了一遍。” “嗯,我知道了。”南荣郢颔首。 “欸,你不问我发现了什么吗?”夙沙瑙本想卖个关子,奈何对方根本不感兴趣。 南荣郢扬了扬手中的纸。 夙沙瑙磨了磨牙,老实下来,阐述道:“每个人身上都有一道奇怪的血痕,虽然位置和图案不一,但上面都附着一道诡异的阴气。”他给南荣郢的纸上记录了这些血痕。 见南荣郢没有太大反应,夙沙瑙顺嘴提了句:“我记得小堂弟刚被接回来的时候,手上也有一个类似的血痕。” 南荣郢脸色顿时有点难看。 夙沙瑙以为他不愿提起死去的盛邛,便说回了正题:“如果这些人都是被恶鬼攻击了的话,只能说明禁地中很多恶鬼已经出逃。” “嗯。” 夙沙瑙有些无语,奈何人在屋檐下,他压低声音,好声好气道:“要不您指点指点小的。” 南荣郢抬头望天,整片天全然是宁和无声的景象,仿佛是山雨欲来前的最后一丝平静。他沉默片刻后说:“恶鬼出逃源自锁鬼阵力量减弱。明日我去禁地重新加强锁鬼阵,你去朱砂莲池。” 夙沙瑙有些不解。 “那里连通着禁地的冰湖。虽然不清楚两者之间的通道什么时候会打开,但有时的确会有漏网之鱼从冰湖跑到莲池里。”南荣郢难得地解释了一番。 说到莲池,夙沙瑙想到了那只山鬼。 出于某种直觉,夙沙瑙连忙摇头:“不,我不去朱砂莲池。” 南荣郢直直地看着他。 同时又想到了南荣府中古怪的阴气,夙沙瑙莫名觉得这事不能再妥协了。他言之凿凿道:“我去禁地,朱砂连池就留给你吧,这毕竟是在你们南荣府中。” 怕对方不同意,夙沙瑙拿出自己的五枚铜钱:“我已突破,族长长老们也都愿意和我一同前往。” 南荣郢思考了片刻,答应了他。 “明日我在朱砂莲池周围也布上锁鬼阵,一旦禁地阵法被你们加强,两阵相连便会形成七芒双星阵,届时没有恶鬼再能出来。” 夙沙瑙听了点点头。七芒双星阵威力强大,但需要捉鬼师拥有强大的力量才能画成。他记得南荣郢在上次禁地相遇时就已经是五钱捉鬼师,想来是不需要他担心的。 第176章 南荣郢瞒下了盛邛的事。他在夙沙瑙离开前郑重其事道:“禁地就拜托你了。” 夙沙瑙难得被南荣郢如此心平气和地对待,收敛了脸上的一丝玩世不恭。 “放心吧。”夙沙瑙摆摆手,扬长而去。 南荣郢重新拿起手中的纸,目光滑过每一个血痕图案。 会是你吗? 他燃起指尖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整张纸。他揉了揉眉间。这些图案看久了,竟会影响人的心境。 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八卦镜隐隐发亮。 他猛然发觉纸张烧尽后产生的灰烟里隐藏着一丝黑气。 一道繁复的符纸从他手中射向空中,黑气顷刻消散。南荣郢的双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翳。他的手成爪状仿佛被控制般迅速伸向自己几乎没什么知觉的双腿。 大腿一侧被他硬生生抠出一个血洞。疼痛感随即而来。他的双眼这才恢复清明。 他看着自己的腿。一咬牙,双手用力撑在扶手上。他的腿慢慢离开身下的轮椅。可只有一瞬,他脱了力,又重新跌回轮椅上。鲜血浸染了腿上的藏青色布料,湿了一大团。 “这个血痕……” 绝望痛苦之际,以鲜血为媒,召唤恶鬼。 南荣郢看着八卦镜中显出的血痕释义,低喃道:“恶鬼被召来,便能实现愿望吗?” 可实现愿望,又需要向恶鬼付出什么?生命还是灵魂? 还没想清楚,一股庞大的阴气扑面而来。 “你想要什么?”低哑的声音传来。 南荣郢抬头望去,只看到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被一团黑气包裹着。那是……姜默! “愿望。”小黑冷漠地盯着南荣郢,言简意赅的话里带着无尽的杀气。 “什么都可以?代价是什么?”南荣郢自嘲一笑,“如果我说治好我的腿呢?” 如果代价是生命和灵魂,这个愿望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惜你杀不了我。”南荣郢看着姜默似乎无动于衷的样子,认真道。 小黑沉默了一会儿,轻呵一声:“杀人目前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内。” “我们?你和其他人,或者说鬼也有联系?” 小黑没有回答。 “懂了,这个问题也不在你的业务范围内。”南荣郢扯起嘴角道。 “如果你没办法回答我这个问题,那能告诉我禁地那天我走后发生了什么吗?”南荣郢垂下眸子,“毕竟我们曾经也算相识。” “你不是见过他了吗?”小黑冷冷地说道,“正如姜恣茜驭鬼杀死那群参加试炼的人一样。她那日控制了我,让我去杀他。可惜他本来就不是人。” “你是说他并不是被你杀死之后才变成了鬼。”南荣郢眼底闪过惊讶。这么说盛邛并不是他的堂弟,而是堂弟临死前刻下血痕召唤了盛邛。 堂弟的愿望想来是报仇,这就是为什么盛邛不愿意放过他母亲的原因。 小黑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你的腿之前有知觉是他帮了你。”小黑公事公办道,“哪怕你不许愿,过上一段时间你的腿也会好。” “不过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的腿治好。”小黑甩出一道没有杀气的阴气,那是盛邛给他的。 阴气飘向南荣郢的双腿,小黑倏地一笑:“代价是——交出那只小鬼。” 阴气包裹住他的腿,他感到一阵轻盈。忽然间,剧烈的疼痛爬过每一根神经,破碎,到重构。他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地认识到,他的腿在慢慢变好。 “多谢。”南荣郢动了动嘴,“只是这力量恐怕并非来自你。既然是他帮了我,我可以把那家伙还给他。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少主还挺厚颜无耻的。”小黑似乎是第一天认识南荣郢一般。 “什么要求?” 南荣郢当做没听见姜默的讽刺:“我去见他或者他亲自来找我,我亲手把小鬼还给他。” “随你。”小黑听后甚至没多犹豫,忽的一下消失在原地。似乎一切都早有预料。 南荣郢抓住扶手,再一次尝试着站起来。这一次,他竟没有立刻跌倒,而是颤抖着双腿坚持了几秒。他缓缓坐落回去,心中涌出喜悦。 他把手放在因那股阴气滋养已然结痂的血洞处。阴气伤人、惑人心智甚至杀人,却也能救人吗?他心中疑惑。是不是有什么事他弄错了? 可事已至此,他不能再深究下去。 八卦镜此时发出嗡的一声,似乎是在替他高兴,又似乎是想告诉他些什么。 镜中浮现出“鬼祭”二字,与上次不一样,这次没有浮现它的释义。上面只有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不断放大,占据整个八卦镜面。 “鬼祭……南荣炑。”南荣郢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南荣族长身上残留着那么多道阴气,他是被恶鬼群攻而死。如盛邛与他见面时所说,南荣炑唆使恶鬼鬼祭。恶鬼因此力量越来越强大。可这对南荣炑有什么好处? 好与坏,善与恶,阴阳相立又相合。道生万物,万物又归一。 诸此种种,皆盘旋于南荣郢的脑海中。 恶鬼得到力量,南荣炑呢?他……所求的是——无穷的寿命。 可惜这终究是逆天而行之法。所以南荣炑的下场是被恶鬼反噬而死。 顿悟,顿悟,八卦镜伴着凤鸣颤动起来,玉牌剩余的灵力被南荣郢悉数吸收。他极力控制着身上的力量,一下又一下。不知过去多久,咔哒一声,玉牌化作齑粉,他的灵魂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上的沉疴旧疾乃至腿上的疤痕全部消失。 第177章 他身上赫然是六枚铜钱。 换个说法,如果这是在盛邛本来的世界里,南荣郢现在的水平正是筑基。只不过这里灵气相对稀薄,想要踏上修仙之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在六钱捉鬼师少之又少的这里,南荣郢足以算得上顶尖高手之列。 八卦镜随之安静下来,镜中的“鬼祭”二字早在南荣郢突破前就消失不见。现在呈现在上面的是百年前的故事,也就是盛邛口中的“灭族夺宝”。 他的八卦镜和夙沙瑙的黑伞一样,是世代传承下来的。它们存在的时间远超过百年,甚至更久。 南荣郢低眉垂目,看来先前是他想得狭隘了。除了南荣炑和禁地里的恶鬼,百年前的真相镜子也能照出。 人会说谎,但镜子不会。彼时藏在八卦镜缄默之下的真相缓缓铺开—— 那个久远的故事其实很简单。那时恶鬼之列还没有如今这般横行无忌,很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鬼。道士们偶然抓得几只小鬼便作罢。他们平日里凭着给人看看风水或是做点小买卖就能糊口。 可其中有些不满于现状之人不愿意只当个穷道士,甚至有时还会被当作骗子。他们想出人头地,想争名夺利。 于是他们自称捉鬼师,与道士划清界限。他们偷走了道士们世代看守的秘术古典和法器,其中不乏一些被锁起来的禁术邪器,鬼祭便是其中一种。对于要夺回这些东西的道士们,捉鬼师对他们赶尽杀绝。 正逢此时,鬼王出世,百鬼夜行。 捉鬼师们早因先前刻意而残忍的捉鬼杀鬼之举得到了一些民众的拥趸。 鬼王现世之于其,祸福相依兮。 他们决心对付鬼王,来为这盘谋划已久的棋局画上句号。剩余的道士们不忍普通人遭到恶鬼迫害,只好协助他们一同镇压鬼王。 待尘埃落定,鬼王被强大的阵法镇压,百鬼多数被一起关在了禁地之中。 为数不多的道士们隐入俗世,捉鬼师自此声名鹊起。 经过百年的沉淀,如今天下无人不识捉鬼师。 只是过去的种种不堪,皆被历史的长河掩盖。当年的策划人之一便是南荣炑。他的惨死为这跨越百年的因果报应画上最后一笔。 南荣郢面色凝重,他忽然明白了盛邛的恨意从何而来。 可他不能,至少不该什么都不做。 第88章 厌世恶鬼031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 明天一定会是一场恶战。 沉思片刻,南荣郢走向姜姿茜所在的住处。他要把她先暂时送去一个安全一点的地方。 她如今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越发糟糕,客观来说已经没多少时日了。至少, 至少让她剩下的日子不要再担惊受怕。这是南荣郢唯一能做的事了。他垂了垂深深的眸子,快速转动起轮椅向前驶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他到了住处,姜姿茜已经不见了踪影。 照看她的是两个小丫鬟,此时正跪在地上迷茫地发抖。 南荣郢揉了揉酸胀的眉间,他知道,这并不怪她们。不久前,两个小丫鬟都被使计支走,才让那个女人有了溜出去的机会。 可是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 能去哪里呢? 想了想,南荣郢去找南荣谥,可他父亲也不在。听下人说,南荣谥去祠堂找他之后便直接去了后山的朱砂莲池,并没有回来过。 南荣郢连忙派人去后山问他父亲,同时又派了人在府内和府外以姜姿茜的脚程可能到达的范围内寻找。 等下人们都出去找人后,南荣郢坐在轮椅上,望着没有一丝人气的屋里,终于没忍住握拳狠狠地砸向扶手。 他不敢想,如果姜姿茜在外面遇到盛邛会是什么下场。不, 甚至不需要是盛邛, 哪怕只是一个从禁地跑出来的鬼或者那些被她害死的捉鬼师们的亲友, 她都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去后山的小厮很快就回来了。据小厮所说, 南荣谥传话回来,他今日也没见过夫人。南荣谥为族长那一脉迁坟的仪式正举行到一半, 听小厮说南荣郢已经派人去找,便咬咬牙继续迁坟。可他还是急得吐了一口血。 南荣郢有些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急着为他们迁坟,甚至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和失踪的姜姿茜。 但南荣郢又想到明日的修阵,如果今天迁坟未完成,恐怕会对设立阵法有影响。毕竟明天的事不容许有一丝差错。这也是他之前很快就答应父亲迁坟仪式今天就举行的原因。 可谁知出了这样的意外。 可他没有时间了。南荣郢咬咬牙,冷静下来,开始着手准备明日设立阵法的材料。他用朱砂笔画出一张专门的符箓,刚一收笔,整张符箓就瞬间被点燃。 “画错了……”南荣郢死死地捏着手中的笔,“不对,再来。” 可他连续画了几张,不是画错了就是威力不够。他知道,他的心不静,没办法做出满意的符箓。 他丢下笔和黄纸,冷静的面容出现丝丝裂痕。 叹息一声,他燃起指尖的火焰,烧掉了这些不满意的符箓。闻着有些呛鼻的灰烟味,南荣郢突然灵光一闪。 府中人手有限,可鬼魂不一样,它们数量多,而且速度快,没有比召唤它们更快的找人方法了。况且他也想看看,成为六钱捉鬼师的自己,驭鬼术到了何种地步。 先前毕竟在这么多双捉鬼师的眼睛下,突然召来那么多鬼魂一定会弄出动静。 第178章 可如今他成功突破,又事权从急。试试又何妨? 他加大了指尖火焰的力量,闭上眼睛,几张符箓一气呵成地飞起,浮现在他周围。他开始引出身体中源源不断的灵力,用来感知身外一公里、五公里甚至更远的地方的力量波动。 三息过后,他猛地睁开眼睛,赤金色的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烧,映照得他苍白积劳的脸色有了精神气。 他那一丝丝灵力所波及之处,鬼魂齐刷刷地站直了黑气所化的身体,一步步向四周飘去。 它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人,找人——” 第89章 厌世恶鬼032 在无风也无雨的深夜里, 天上只缀着几颗零零碎碎的星,鬼魂们正浩浩荡荡又悄无声息地游走在人间。 而此时因为明日之事担心的夙沙瑙,睡不着觉, 蹲在禁地外面查看锁鬼阵究竟还剩下多少威力,竟感到了一丝无端的凉意。 难道这锁鬼阵已经虚弱到这般地步了,连禁地里阴气的味道都抑制不住了吗? 夙沙瑙冷不丁地汗毛直立。万一修补阵法变成了重设阵法,所消耗的灵力和时间多的不是一星半点。他隐隐有点后悔和南荣郢交换了,至少朱砂莲池的恶鬼没那么多。 不过他并没有想到,他敏锐的直觉让他感受到的凉意并非出自禁地,而是南荣郢召唤鬼魂搞出来的。 现在还一脸天真无知的夙沙瑙一咬牙,从怀中揣着的盒子里艰难地倒出了一大半的上品玉石。这些玉石充满了灵力,正是盛邛临死前给他的。他那日回去后才发现自己捡了多大的便宜。光用掉其中几颗玉石, 一直在瓶颈期的他很快就突破成了五钱捉鬼师,还隐隐多了半钱左右的样子。 可如今禁地的形势比他猜想的还要严峻,他只好提前把这些既可以用来提升实力也能用来加强阵法的玉石埋在禁地外侧边缘的各个交汇点上。 忙活了一整晚终于埋好所有方位玉石的夙沙瑙也懒得回去了,随便在附近的林子里找了棵树补了会觉。 不知什么时候了,一股湿冷的感觉扑面而来,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被枝叶缝隙露进来的一丝亮光刺了刺。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在眼前。 天已经亮了。 夙沙瑙耸了耸肩,伸了个懒腰,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山鬼正飘在他面前。吓得他差点失足掉下去。 山鬼面容比上次清秀了些,可惜身上黑气萦绕着, 飘在空中, 再冷不丁出现, 实在有些骇人。 本就是为了躲山鬼才选了禁地的夙沙瑙着急忙慌地从树上跳下去。 真是造孽唉, 这鬼怎么还就盯着他一个人不放?他是犯了天条吗?别问,问就是后悔。 夙沙瑙对上力量同样相比上次已经增强的山鬼, 即使有胜算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者,他记得上次遇到山鬼时它身旁还跟着一众恶鬼。 虽然这次没有看见它们,但他还有正事要做,仅仅对上山鬼打一架也是不利的。修补阵法需要大量的灵力。他一旦受伤,阵法修复会变得更难。 出乎夙沙瑙意料的是,山鬼只是吓唬他,却并没什么动作。 虽然觉得奇怪,但夙沙瑙顾不上那么多了。 夙沙瑙拿出黑伞,瞥了山鬼一眼,它甚至看着还有些高兴。 见鬼,一定是他早饭没吃饿昏了头,不然怎么会有这种错觉?他默默朝离山鬼远一点的方向跨出两步。 山鬼依旧没有动作,在原地看热闹一般看着他。 他有点崩溃,被一只恶鬼盯着修补阵法,实在有点离谱。 他一咬牙,快速跨过锁鬼阵奔向禁地里面。只希望他运气好点,锁鬼阵边缘内侧并没有其他鬼。只要山鬼进不来,他在禁地里面修阵也是一样的。 山鬼见状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伸出身上黑气凝结而成的触手,在锁鬼阵薄薄的看不见的屏障上轻轻点了点。 没费多少工夫,它的触手就成功穿过了锁鬼阵。 夙沙瑙:“……” 没办法了,他摘下七星绳,化作丝带,向踩在阵法上的山鬼袭去。 山鬼发出嘶嘶的低吼声,似乎在控诉男人的冷漠无情。它迅速把留在禁地外的一半身体收过来。黑气一挡立刻跳到离夙沙瑙十米开外的安全距离。 但它仍旧没有离开。 行吧。 一步步妥协的夙沙瑙重新冷静下来,一脸正色地执起数十张用来锁鬼的符纸,手中动作飞快运转,划出一道道残影。七星绳化成的绸带在他身旁不断环绕着,似乎是在为他护法。 突然,一只恶鬼从一个方向偷袭而来。他的担心成真了。 手上的动作不能停,七星绳固然能够抵挡那只恶鬼,可一旦没了七星绳保护,另一侧那只比恶鬼还要厉害几倍的山鬼正虎视眈眈盯着他呢。 山鬼委屈地瘪瘪嘴,它明明是善意满满好么? 夙沙瑙不敢轻易作出决定,可危在旦夕。 约定的时间早已到了,可那些说好要来的长老一个也没有出现。 恶鬼舔舔舌头,它正因为暂时没办法像其他大鬼一样直接穿过锁鬼阵而苦恼。却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捉鬼师,一个美味的捉鬼师。鬼王保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恶鬼全力冲过来,紧随其后的是几只小鬼。 夙沙瑙只好朝身后狠狠甩出七星绳。七星绳抽丝成茧,瞬间裹住一只小鬼,一击毙命。 第179章 遭了,夙沙瑙心中暗道不妙。他太着急以至于甩错了方向。 那只恶鬼只损失了一点阴气,脚步却没有变慢。 如果这时候停止画阵,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千钧一发之际,山鬼迅速膨胀,无数条触手延伸,恶鬼和剩下的小鬼们察觉到不对劲,正要逃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山鬼嘶的一声,眼中闪过凶光,小鬼们瞬间被他的触手捏碎,那只恶鬼被他一点一点地蚕食,直至最后一丝阴气也消失不见。 它打了一个饱嗝,心满意足地转了个圈。听主人的能吃饱饭! 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夙沙瑙心中震撼。手中的动作虽然没有停,但显得十分机械。 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一只鬼帮了他。夙沙瑙心里突然有点庆幸此时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否则被别人看见,以为他和恶鬼勾结,就麻烦了。毕竟他曾被有些捉鬼师认定有前科。 几个脚步声从远处响起。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夙沙瑙抽了抽嘴角。心脏鼓动得极快,他灵力快不够了。被他埋在各个方位的玉石这时起了关键作用,化作千丝万缕的银线拔地而起,纷纷射向阵眼当中。令人诧异的是阵眼并不在冰湖那里,而是在一个地下洞穴里。 随着最后一笔在空中落下,落日的余晖照在夙沙瑙汗涔涔的脸上,泛着暖光。 那个作为阵眼的地下洞穴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碎石抖落,如同一座小山丘似的缓缓向地面升起。八卦阵的虚影从山丘上浮现出来,不断变大、变透明,直至辐射整一个禁地时,消散。 捉鬼师祖辈留下的最后一丝力量随着八卦图的消失烟消云散。 金光闪过,锁鬼阵成—— 禁地深处的恶鬼发出哀嚎。 这时脚步声走近,几个长老姗姗来迟。 夙沙瑙脸上喜悦的心情尚未散去,连忙看向一侧——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山鬼的身影。 他松了口气,冷冷地看向满脸尴尬的长老们。 阿花在锁鬼阵修补完成的前一刻,悄无声息地飘出了禁地。它该去找主人了,也不知道他那里怎么样了。 和阿花一样天还没亮就开始行动的小黑早早守在了朱砂莲池附近的松林里。 或许是南荣郢腿脚不便,或许是朱砂莲池这里并没有禁地那样危险。起初小黑并没有看到南荣郢出现。 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人,他开始在松林里到处乱转。却意外撞见了一个人,蓬头垢面,几乎看不出人样。 她看到自己瑟缩了一下,马上又没什么反应了。她自顾自地扒开地上的杂草,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小黑闲着无聊问她。 好一会儿她都没有理人,不对,理鬼。 小黑觉得无趣,打算到别的地方去。 女人突然说话了:“给夫君找草药,嘿嘿。” 说着她又摇摇头,脸上脏兮兮的头发被晃到两边。小黑这才发现居然是姜夫人——曾是他姐姐的姜姿茜。 “找爹爹,找爹爹。”姜姿茜大笑一声,手上扒草的动作越来越快。 很快她又摇了摇头,把扯断的杂草一丢,喃喃道,“也不对,不对,找郢儿,找贺儿……” 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停下了动作,低声痛哭了起来。 郢儿说的是南荣郢,贺儿又是谁?小黑心想她真的疯了,连最爱的孩子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小黑不再管此时已经把自己当成一株草的姜姿茜,飘回了朱砂莲池那一侧的林子里。 坐着轮椅被人刚刚送到后山的南荣郢绝对没想到,他兴师动众找了一夜的人居然躲在朱砂莲池的林子深处。 朱砂莲池驱邪避鬼,除了沾染过盛邛身上气息能来去自如的阿花它们,恐怕只有被控制着杀人的恶鬼愿意来这附近了。昨夜的一众鬼魂自然找不到姜姿茜。 这松林深处有天然的瘴气作为屏障,普通人即使是捉鬼师闯入这里都会迷路。因此下人们翻遍整座南荣府邸也不可能找到姜夫人。 “小黑。”盛邛从莲池里溜出来,笑眯眯走到它身旁。 小黑矜持地点了点头,刚才遇到那个疯女人的倒霉事儿一下子被它抛之脑后。 “人来了!”小黑眼睛一亮,指向林外。 盛邛顺着它的视线往那看,眉头轻轻皱了下。南荣谥居然比南容郢来得早吗? 南荣谥静静地站在莲池边,不知在想什么。 “你来了。”他见南荣郢慢慢地坐着轮椅过来,声音温和地转向他。 他朝南荣郢身后两个下人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 “父亲,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并不安全。”南荣郢不解道,“昨日仪式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的确完成了。”南荣谥笑笑。 “什么?” 他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我来找你母亲。她一定还活着。” “母亲在朱砂莲池这里?”面容疲惫的南荣郢语气急促了些,问道。 “你不是派人到处都找过了吗?” 南荣郢垂下头,“是找过了,只是怎么也找不到。”如果不是他腿脚还没有适应好,他该亲自来找的。 “要是她掉进池子里,去了禁地,你又如何找得到?” 南荣郢猛地抬起头。若真是如此,禁地里恶鬼残暴,一个普通人怎么才能活下来? 第180章 他眼眶微红,心中突然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情感。 南荣谥知道他大概是想到了当初那三个死在禁地的普通人的下场。 似乎一切变故都开始于三人死去的那一夜。 “父亲,你说要找母亲,难道是打算从朱砂莲池到禁地去?这里通往禁地的可是刺骨的冰湖!”南荣郢突然反应过来。 “我知道你是想说我的身体承受不住。”南荣谥病态的脸上浮现笑容,“没关系,很快就可以了。” “什么?” 南荣郢话音未落,就被南荣谥一把推进了莲池里,连人带椅。 “噫——”围观这一幕的盛邛瘪瘪嘴。 南荣郢扑腾了几下,一时间竟没有沉下去。 南荣谥不仅没有解释,反而冷冷地看着他,“我有事要做。你先去禁地找你母亲。” “父亲,为何……”南荣郢话没说完就涨红了脸,最终脱力沉入池水中,直至头发都完全浸入不见。 南荣谥立即拿出一张画着暗红色符文的符箓,丢进朱砂莲池中。 南荣郢这一次没遇到通向禁地的通道。生命垂危之际,他倏地迸发出无限潜力,双腿用力一蹬,便往上浮了一段距离。他的腿能灵活运动了。 他躲在莲叶下,身上的符纸全部湿透,效果失了大半。他却看到一张泛着暗红色血光的符箓稳稳地落在水面上。 是七煞阵!他得到了八卦镜所有的传承,一眼便认出了这种邪恶的阵法。 七煞阵,需要凝聚成百上千人的精血,以血为引画下七煞符,这些人没了精血必死无疑,所以十分残忍。七煞阵一旦阵成,煞气冲天,便很难破坏。七煞阵所在的地方会吸引越来越多的恶鬼冤魂。 可父亲为何要画这种损人不利己的阵法?他不明白。 天色微红,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波动震得池水荡开一个个水纹,连地面都开始抖动起来。 七煞阵未成,所以这并不是它的力量。 这股力量强大纯净,蕴含着难以计数的灵气。南荣郢修行至今,从未见到过力量如此可怖的灵力。 却见南荣谥朝一个方向望去,似乎也有些不解。 南荣郢突然意识到,那是禁地的方向。此时在禁地的只可能是夙沙瑙。 怎么可能? 南荣郢仰头露出水面换了个气。他不确定这股力量是不是来自夙沙瑙,但这确实提醒了他。 若是南荣谥的七煞阵成,夙沙瑙那里的锁鬼阵同时修复,参照昨日他与夙沙瑙商讨的七芒双星阵类似的阵法构建方式。 这就不单单是七煞阵了! 第90章 厌世恶鬼[完] 而是七煞双星阵! 光七煞阵就能够聚集大量恶鬼, 若是形成七煞双星阵那绝不是威力加倍那么简单。恐怕这世间大部分的鬼魂都会被吸引过来。 不再犹豫,南荣郢瞬间从水中跃出,头上还顶着片莲叶, 活像个水鬼。他手上迅速燃起大团赤金色火焰,攻向南荣谥。 可南荣谥是个人,并不是恶鬼,能够重伤恶鬼的赤金色火焰只是点燃了南荣谥的一片衣角。 南荣谥见被他丢进莲池的儿子从水中出来,微微吃惊,但迅速反应过来,拿出匕首割下着火的一角,向后退去。 “父亲,快住手!恶鬼会让天下生灵涂炭,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南荣郢咬着牙祭出八卦镜。 “你的腿居然好了,还真是出乎意料。”南荣谥没有理会南荣郢的质问,脸上温和的面具彻底撕碎。 南荣谥眯起眼睛,“本想放你一命,只要你不碍事。可惜你不听话……” 南荣郢掩下满脸的不可置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既然说不通,那他只能动手。 他手中飞快画符,八卦镜中一阵凤鸣声响起,赤金色火焰从他指尖脱离出去, 化作大片金光, 金光之中还隐现着道道红色丝线。 若是有人从远处看到, 必然能发现金光和红线形成了一道巨大无比的符箓, 笼罩在整个朱砂莲池之上。七煞阵形成的速度被压制。 “六钱捉鬼师?啧,靠我给你的玉牌?不过你倒是比我想得有天分。”南荣谥抱臂轻笑, 啧了啧舌。可惜,六个铜钱,二十多年前他就有了。 只见他轻念了一句口诀,瞬息间就从身上甩出一道道南荣郢接受传承后才了解到的上古符咒。 散发着可怕血气的符咒纷纷打在金光之上。 南荣郢跪倒在地,冷不丁喷出了一口血。金光开始出现裂痕,红色丝线有的断裂开来。 他从未想过被阴气所伤后身体比普通人还不如的父亲,竟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实力。 他抹去嘴角的鲜血,顽强地站起身,“那些死去的捉鬼师,身上的血痕竟是你弄出来的,人也都是你杀的?”就为了做一张七煞符? 南荣郢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人。 “是又如何?”南荣谥冷眼看着他,知子莫若父,他自然看出对方说这些话是在拖延时间,但他并不在意。 “所以你不在乎任何人,那些人的性命,我,甚至包括姜姿茜,在你心里是不是都微不足道?”南荣郢一边说话,一边手中悄悄动作,修补着金光。 “我当然在乎你母亲,但她若是为了我有所牺牲,也没什么不好。”南荣谥饶有趣味地抚了抚下颌,“你的腿也一样。” “什么意思?” 第181章 “当年我被恶鬼所伤,阴气入体,差点死了。多亏有你母亲在身旁,我把阴气引到了她身上。”南荣谥回忆起往事,嘴上噙着笑。不同以往,这回他说的都是真话。 那些阴气并不会直接要人性命,而是会蚕食人的心智,让人伤害自己最爱的人。可他最爱的人是自己啊。他了解自己,一旦心智被迷惑,他必死无疑。所以他由衷地感谢夫人,感谢她最爱的不是他,而是他们的儿子。 他们的儿子——南荣郢,腿就是这么残了的。这才是真相。 “好了,讲故事时间结束。”南荣谥并不关心南荣郢听完这些话之后的反应。 他手中凝聚出一团黑火,上面的气息和鬼气十分相似。 黑火被打向朱砂莲池上空,金光顷刻四散,红色丝线根根断裂。 南荣郢因此遭到了极强的反噬,几乎就要痛得昏厥过去。 七煞阵慢慢有了形状。 可他已经无力阻止。 林子里看热闹的盛邛磨了磨牙:讨厌,到底谁才是反派? 他弹出一缕阴气飘向身负重伤的南荣郢。 南荣郢突然感觉五脏六腑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他有所感地朝松林里瞥了一眼。 天快黑了,他看不太清那里有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是盛邛。 南荣郢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转头,却看到他父亲正朝着朱砂莲池池水中走去。 他在做什么?翻遍八卦镜,南荣郢也没办法猜到南荣谥的目的。 池水不浅,南荣谥向前走,却并没有沉下去,池水在他的脚下,仿佛把他托举起来一般。他直直地朝池水中央走去。 此时晚霞正红,照得朱砂莲池如同一汪血水。 禁地那个方向又隐约传来灵力波动,不过这一次的没有先前那一次强烈。 “小黑,去。”一道声音从耳后传来。 “果然是你。”南荣郢看见盛邛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可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他看见盛邛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晚上好。”盛邛一脸平静地向他摇了摇手。 “你……料到了这一切。”南荣郢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盛邛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看朱砂莲池。 抬眼望去,数以万计的恶鬼如蝗虫过境般朝朱砂莲池涌来。 七煞阵,不,七煞双星阵已经成了! 南荣郢试图点燃赤金色火焰控制部分恶鬼。 “没用的,你不可能控制所有我的同类…啊不…所有恶鬼。”盛邛捂住嘴,说出了残酷的现实。 等越来越多的恶鬼聚集过来,这里就是炼狱。 察觉到南荣郢复杂的视线,盛邛难得没打趣他,他抬起手指,“你想问我能不能阻止?你瞧,我还是努力了的。”他所指的方向黑漆漆的,但隐约有一个影子正往这里飘来。 “不过他搞的这个什么乱七八糟的阵法,我是鬼啊,可不想碰这种东西。”盛邛说漏嘴也不遮掩了。不想倒不是不能。 “其实这个阵法看上去比我想象得有用处,正合我意。”盛邛笑嘻嘻地朝前走了几步,恰好站在朱砂莲池岸边。 觉得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整个人都麻木了的南荣郢心想,果然不该指望这家伙。刚才有一瞬间他竟觉得盛邛是个好人。可惜他不好,也不是人。 “对了,那日我告诉你三天之后阵法才会消失。”盛邛转头问他,“为何不准备充分,第二天就急着修阵法了?” “明日,我怕出意外。”南荣郢向他靠近,老实地回道。 盛邛瘪瘪嘴,“今天难道不会出意外?” 确实出意外了。南荣郢无语凝噎。 盛邛叹了口气,他其实已经努力暗示过南荣郢了。今天天气晴朗,是个难得阳气极盛的日子。明日却相反,几乎是一年里阴气最重的一天。但明天一过,立刻阴衰阳盛。 强大阵法成功的关键在于当日子时。今明相接的子时由阳转阴,而明后相接的子时则相反,由阴转阳。 阳日设下阵法固然会更加顺利,一如今日。但他们所设阵法威力强大,所需阳气或者灵力也很多,更加耗时,很难在太阳落山前完成。恰好明日是极阴的日子。夜幕降临,阵法完成时间越靠近明日,就越危险。极容易因为极阳转成极阴的巨大变化导致阵法破碎。 明日虽然极阴,却可以在正午时分阳气较重的时候开始设阵,只要灵力强大便几乎不会有什么意外,等到子时,阳日即将来临,阵法反而会更加稳固。 简而言之,设立强大阵法,明日比今日出意外的风险小。 南荣郢听了这番解释有些恍惚。 “不过七煞双星阵你就别琢磨了,它现在已经阵成,即使破坏掉它,这些已经集聚的恶鬼也不会消失。”盛邛一边说着一边朝回来的小黑招招手。 小黑的身体里卷着一堆人骨。 它一落地,就把人骨全丢了在地上,龇了龇牙,看上去有点嫌弃。 差点被一块人骨砸中的南荣郢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这些是阴骨。”南荣郢道。阴骨,阴日生阴日死的人骨。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阴骨? 他刚想到这儿,就见南荣谥怒火冲天地追回来了。他身后是一大群的恶鬼。 哎呀,被发现了。盛邛戳了戳南荣郢,示意他毁掉人骨。 第182章 南荣郢虽然不太理解,还是听话地用赤金色火焰点燃了地上的阴骨。 阴骨烧得极快。南荣谥回到岸边时,阴骨已经只剩下一点残骸了。 “该死!”南荣谥见状快气疯了。 他不由分说地施展起邪术,看起来可怖极了。 向来稳操胜券的南荣郢如今也有点发怵。 盛邛幽幽的话传进他耳朵里:“你现在把阿厉还给我,我帮你挡一会儿怎么样?算是业务外多送你的。” 这个时候还开玩笑!南荣郢连忙拿出八卦镜,疯狂扔出所有剩下的符箓。 却只能抵挡住南荣谥一会儿。更何况莲池上方还有数不清的恶鬼。恶鬼们阴气冲天,有的早在互相撕咬了。 可能是察觉到这边气息不对,它们倒是识相没有过来。 就在南荣郢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他手中的八卦镜突然剧烈颤动起来。忽的一下竟从他手中飞了出去,掉进阴骨上仍熊熊燃烧的赤金色火焰里。 火焰直接吞噬了镜子。 “真不需要我替你挡一会儿?”见状盛邛好心地释放出一点阴气让他“体验”了一下。那丝阴气冲向南荣谥,直接进入他的额间。 “啊——”南荣谥本就被阴气伤过而亏空的身体支撑不住,发出惨叫声。尚未释放出去的邪术直接被反噬到他身上,他吐出一大口黑血。 南荣郢突然意识到,从前盛邛一直在逗他玩,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有还手之力。“不,不用了。” 他说话的同时——金光乍现,尖锐的凤鸣响彻整座山头。八卦镜掉落的位置,飞出一只浑身都是火焰的凤凰。这是世人从未见过的画面。 八卦镜里的凤凰,竟然不是上古留下来的虚影,而是真的。 赤色凤凰一飞冲天,继而斡旋,莲池的恶鬼四处逃散。 南荣谥好不容易从剧痛中缓过劲来,却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凤凰不屑地俯看了他一眼,很快转过头去,赤色凤尾随意一甩,滚烫的火星落到他身上。 直直倒地,这回他连痛呼声都发不出来了。 “他……”火光映在南荣郢的瞳孔中,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波动。 话还没问出完,就见盛邛掏出一袋霜荧草,一起丢进了火里。 南荣郢:这火是什么奇怪的销毁工具吗? 盛邛正色下来,两手掐诀,口中念着什么。 南荣郢凑耳过去,听见他念道“佛祖保佑,太上老君快显灵,给个面子啊——” 这都什么玩意?南荣郢默默站了回去,站得更远了些。 盛邛微微勾唇,重新低声念道,“破晓寻阳,避秽祛邪——开。” 漆黑如墨的夜空突然一亮,出现一个巨大的充满灵力的口子,无数的灵力泛着绿盈盈的微光不断在里面流动。 南荣郢蓦地抬头,只看一眼就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那个东西仿佛能够把人的灵魂都吸走一样。 “你的镜子被烧没了。”盛邛没事人一样走到他身旁。 “镜子里那只小鬼!”经他提醒,南荣郢突然意识到那只小鬼多半没了。 “抱歉——” 盛邛却没有生气,他盯着翱翔于空中的赤色凤凰,破口大骂:“给我吐出来。” 凤凰正高兴呢,突然身形一颤,不情不愿吐出一小团黑气,正是湿乎乎的阿厉。 阿厉落到地上,不敢相信地环顾四周,它居然活下来了,太不容易了。 “阿厉。”盛邛喊了它一声。 阿厉不明所以地望向声音的来源,见是熟人,不禁眼泪汪汪。 没等它感动多久,只看到盛邛张口说了最后一句话,“早日投胎,一路走好。” 它只感到了一阵眩晕感,刚睁开空洞的眼睛,就见一个巨大的通道向它压来。不,是它被抛到空中,即将被吸进这个深不见底的未知通道里。 盛邛的话从底下传来,却无比清晰。 哦,只是进轮回投胎啊,多大点事。 “投胎。啊?投胎!” 阿厉的身影消失。 其余恶鬼们虎躯一震,未有动作,纷纷被盛邛扔了进去。 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南荣谥看着越来越少的恶鬼,眼里最后的希冀消失。 他不甘心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一道匕首刺进血肉里的声音响起,他抬头看见失踪两日的姜姿茜,正笑着把匕首从他身体里又拔了出来。 “夫人……”话音未落,他彻底没了生息。 南荣郢看到这里连忙跑过去,刚接住大笑着的姜姿茜,就看到了无法阻止又伴随他终生的一幕——她手拿鲜血淋漓的匕首,在污浊的衣服上擦了擦,毫不犹豫地刺进她心脏的位置。 姜姿茜闭眼倒在他怀里,不疯也不笑,不说也不闹。 这一夜过后,世上再无恶鬼。 南荣郢已经记不太清那夜发生的事了,或许记得,只是刻意淡忘。有些太过震撼,有些太过伤人。慢慢忘却也好。 那只凤凰和盛邛一起随着天上那东西关闭,一起消失了。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昔日热闹的南荣府如今门口罗雀。南荣郢并不在乎这样的落差。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摸出姜姿茜留给他的一块袖玉石。 这块袖玉石沾上了南荣谥的血,他擦了很久才擦干净。 袖玉石小小的一颗,被放在南荣谥的衣服里。姜姿茜亲手做的衣服。这块形状奇怪的袖玉石是第一次见面时她送给他的礼物,后来一直被他带在身上,甚至成了习惯。 第183章 南荣郢犹豫了很久,终于在今天决定打开它。 符箓燃尽,画面里出现的是南荣谥。 第91章 那时候的南荣谥看起来还很年轻, 二十出头。 画面里,他单枪匹马闯进和南荣郢记忆里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禁地。 他走了一条小路,路上几乎没碰上什么东西, 偶尔冒出一只小鬼,也被他一挥手就灭掉了。走着走着,很快他就到了冰湖边 ,湖边摆着一只小船。他轻车熟路地踏上船,向冰湖中央驶去。看样子,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了。 眼看着冰湖中央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可身后的恶鬼们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一时不察,被它们偷袭。他不明白冰湖这里为什么会有恶鬼靠近。 可他却没有和恶鬼纠缠,拖着被阴气所伤的身体继续划船。不禁让人好奇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此执着。 画面里随着他的靠近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棺椁, 整个棺椁散发出阴森和死寂。此时在身后追赶他的恶鬼突然停下不再向前。 “终于……这里面就是百年前搅得天下大乱的鬼王吗?”南荣谥从小船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仰头朝着棺椁的方向伸出手。却因为棺椁浮在空中,看着不远,实际有一段距离 。他没有办法用手触摸到。 他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掌心,鲜血直流。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冰湖之上。恶鬼们闻到这个味道失去了理智,疯狂向他涌来。 他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目光似乎穿过了时空从袖玉石的虚影画面里穿透出来。 他看向的是那些恶鬼。他瞬间洒下千百张符咒。恶鬼与他交战,双方都没讨得好处。 这时,棺椁发出轻微的响动, 竟径直坠落下来, 两方的交战被打断。 一声嘎吱的摩擦声响起, 棺椁厚重的棺盖自己移开了一个小口。 离得近的恶鬼被里面流出的可怕气息沾染上, 瞬间飞灰烟灭。 恶鬼跑了。 独留下南荣谥,他燃起一张符咒, 慢慢靠近那个如同深渊的口子。火光照亮了一瞬,立刻被熄灭。 他被那股气息直接甩进了冰冷的湖水中,昏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他已经被救回了府中。但他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只能模糊地感受到周围的东西。意识有些混沌,唯一让他觉得清醒的是体内横冲直撞的阴气。 后来的事南荣郢知道,那事关他曾被废掉的腿。 等到南荣谥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几月之后。 他又频繁地去了几次禁地,却没有上次的运气。冰湖里刺骨的水此时已经结成了冰,恶鬼再也没有出现在那附近。棺椁恢复成原状,静静地浮在空中,无论他怎么做,它都没有反应。 可他不甘心,那股气息只有亲眼见证的他和那些魂飞魄散的恶鬼知道,究竟有多强。那几乎不可能是人世间应该有的存在。 他迫切地想要得到那股的力量,鬼王被镇压,它的力量为什么不能让他得到?! 他开始学习各种秘术,却一直不得其法。直到有一日他在禁地撞见了族长的秘密。 他那时虽身体虚弱,可至少曾修炼到了六钱,还学了这么多秘术,族长杀不了他灭口。他并不在意族长偷偷和恶鬼交易,进行鬼祭。可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能够唤醒鬼王,把鬼王作为祭祀品进行鬼祭,那他就能获得无上的力量,甚至比鬼王的力量还要强大。 他告诉族长不会泄露他的秘密,反而还会帮他。族长最终答应了和他的合作,还告诉了一个让他振奋不已的事情——收集足够多的阴骨打造一副新的耐用的身体,就可以唤醒鬼王。 两人狼狈为奸,各自为了各自的目的,做尽坏事。府中藏着的鬼魂便是其中一件,他们找到的阴骨有限,于是找到那些阴日所生的人,故意在阴日引恶鬼杀了他们。其中有些人生前没做过恶事,死后记忆淡忘,被困在南荣府里。 那日的朱砂莲池试炼也是如此。南荣炑越到后来想要得到更多的寿命就需要更多的鬼祭,于是他想到可以把那些年轻捉鬼师引到禁地,恶鬼吞掉捉鬼师可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他再拿这些恶鬼鬼祭,事半功倍。南荣谥也想得到他们的尸骨,但恶鬼不可能只吞掉魂魄留下尸体。于是他和南荣炑第一次有了分歧。 他故意唤起了姜姿茜藏在内心深处不愿回忆的那些记忆,用了一些秘术,本想让她使用驭鬼术控制恶鬼留下尸骨。可他没想到他夫人已经那样疯魔,直接召鬼杀光了那些捉鬼师,什么都没留下。 而那日,南荣谥终于收集到了足够多的阴骨,包括他族人的。南荣夏儿子的那具尸骨最让他满意,是具绝佳的阴骨。他筹谋多年的计划成功了一半。恰好得知南荣郢打算设下七芒双星阵,故意利用了他,成功把七芒双星阵扭转为七煞双星阵,吸引众多恶鬼,制造足够多的阴气,以此来迎接鬼王的复苏。所有的恶鬼都逃不出朱砂莲池和禁地,混乱之中,他就可以进行鬼祭。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鬼王早已醒过来,甚至还曾混进南荣府里。 …… 原来是这样。南荣郢看着画面慢慢淡去,扯了扯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 “南荣,走不走?”夙沙瑙没有再穿他的赤色道袍,而是穿着一身素色长衫,神色收敛着,看起来竟有几分像个文人墨客。 第184章 南荣郢抬起头,神色微微发怔。 “禁地,不,现在不叫这个了,现在那里可是其他人最喜欢去的地方。我们也去瞧瞧!”夙沙瑙自来熟地把南荣郢从地上拉起来。 “话说那日在你家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就不能告诉我吗?”夙沙瑙一边推着他走,一边试图撬开他的嘴。 那日他和长老们在禁地面面相觑,长老们本不打算来的,说是在路上察觉到一股十分强大的灵力波动,方向离禁地很近,这才赶来。 但夙沙瑙先前正经历生死攸关,根本没注意到。 他本不信的,但当禁地的阵法完成后没过一会儿,长老们见这里并无异常就打算离开,谁知禁地里突然传来类似的灵力波动,他微微吃惊,刚要去查看,就昏了过去。 先前修阵灵力和精气都耗费极大,他的身体早就在阵成的那一刻就已经力竭,撑到现在才晕简直是个奇迹。 据说他昏迷时发生了十分震撼人心的事情,但无论问谁,他们都缄默不语。 “到了。”夙沙瑙指了指已经大变样的禁地。 禁地外围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却很少是捉鬼师。那日之后,世上恶鬼消失,再也不需要捉鬼师了。他们如同多年前被他们迫害的道士一样,无奈隐入俗世。 说到道士,这群人围着的正是一个道士。夙沙瑙挤进人群到了最前面,才发现竟是熟人——正是那个捡了盛邛尸体试图卖掉的赌鬼道士。 道士意外瞥见夙沙瑙时面露出些许不自然,可听到人群催促时也顾不上他了。道士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难看的脸上浮现一丝神秘:“话说那日天空一片漆黑,恶鬼集聚,眼看人间就要成为炼狱。那位道士挺身而出,甩出一枚系着红绳的古铜钱,那些恶鬼啊吓得连忙逃窜……” “他说的是谁?说的是真的吗?”夙沙瑙退出人群,拦住正要离开的南荣郢。 南荣郢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那个人。” “啊?”夙沙瑙表示听不懂。 道士的声音继续放大,透过人群传了出来:“你们不信看这,这就是那枚古铜钱。” 说着他拿出一枚花纹特殊的古铜钱,举起来给众人看。众人哗然,试图伸手去摸,被道士避开了。 “后来呢?”刚来到此地没多久的人们信了大半,好奇问。 道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有人说他为了杀死恶鬼身陨,也有人说他在凤凰神兽的指引下得道成仙了。真相是什么,没人知道。” 见众人惋惜,道士嘴角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我这里有同款的红绳铜钱,沾过这枚古铜钱的光,只有一百条哦。” 众人眼里放光,纷纷掏出银子。 “没人怀疑他手里的古铜钱哪里来的吗?”夙沙瑙摊了摊手,不解。 “是真的,你不是见过吗?”虽然故事是编的,但东西确实是真的。 在盛邛曾用过的那具尸骨被南荣谥移去莲池前,翠芽偷偷带走了这枚古铜钱,送给了这道士,条件是让他每日在这里讲这些故事。 夙沙瑙听了他的话突然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可他不是已经……” 南荣郢不再为他解惑,而是走进了禁地里。 那个他曾经接受过传承的地方,此时已伫立在地面上。洞穴已经被人为地修整过,但里面的石壁却没有动过。上面重新浮现着他昔日看到的四幅预言。 当时他并没有想错,只是他没想到第一幅图的捉鬼师是南荣谥,而最后一幅图的鬼王是盛邛。 但所有前来参拜的世人皆以为第一幅图是鬼王出世,最后一副图是道士口中的盛邛解救苍生的传奇故事。 南荣郢终于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他失去了很多东西,可至少那双腿可以自由地走过每一片山川湖海。 · 回到岛上的时候,一片祥和,丝毫没有盛邛上次离开后的可怖景象。 对此毫不知情的盛邛正站在宫殿门口,只见原本破破烂烂的宫殿顶竟然整齐地铺满了琉璃瓦。日光洒下,折射出漂亮耀眼的金色。 让人不禁沉浸于整座崭新建筑恢宏壮丽的不凡气派中。 盛邛回过神来,面露凶色地转过头。 身后是一脸讪笑的馍馍。 “说吧。”盛邛如同审讯犯人一般,一把揪住馍馍的鸡头,“怎么不继续假扮凤凰了?” 馍馍努力扑腾了一下,发现难以逃脱盛邛的魔爪,只好拍了拍翅膀,有点不好意思地嘟囔了一句,“那个时候我不是也丢了记忆吗?心想我会飞不就是凤凰么……”何况它在那个世界醒来的时候只是个蛋,还得到了一只凤凰残魂的传承。 不就扮演了一下凤凰吗?它这么英俊潇洒,扮凤凰他还吃亏了呢。 盛邛审视地看着它,“你身上的火又是哪里来的?” 此时已经恢复成原样的馍馍刨了下爪子,偷瞄了眼冲盛邛跑来的麒麟玉鸣,绿豆大的眼睛转得飞快。 盛邛了然地伸手把乌乌接了个正着。乌乌打了个嗝,嘴里还冒着点火味儿。 乌乌前蹄靠在他肩膀上,一脸高兴地朝馍馍发出低低的雷鸣声。 馍馍:切,这到底有什么好炫耀的? 它一挥翅,冲着盛邛头顶飞去。 [叮!凤凰+1] 盛邛又听了一声奇怪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传来。 第185章 “凤凰?”总不会是指他头顶这只鸡模鸡样的家伙吧? [叮!凤…伪凤凰…土…识别到不明物种…#%错误!错误!] [叮!识别失败。] “……” 这回轮到馍馍高兴地怪叫了。 头发被踩得乱糟糟的盛邛举起手,“你给我下来,保证不打死你。” 馍馍嘿嘿一笑,避开盛邛的手,落在了他另一侧的肩上。 刚要得意,馍馍却没站稳,摇摇晃晃地抓着盛邛衣肩上的布料。 终于,它吐了。 咳咳两声,两团湿漉漉的黑气被它吐到了地上。黑气似乎有韧性一般,掉到地上还弹了几下。 “阿花和小黑?”盛邛面露诧异,它们居然没和阿厉一块投胎去。它们身上都有自己的气息,转世投胎做一个人不好吗? 馍馍后颈一凉,连忙跑远,不关它的事啊,是它们自愿进它嘴里的好么! 盛邛转念一想,正好多了两个听话的苦力,比老惹祸的馍馍有用多了。那也还行。 馍馍多亏不知道盛邛的心理活动,要是知道指不定后悔没在他脑袋上多待一会儿。给他头发通通踩扁,哼! 阿花飘起轻盈的身体,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只有一座巍峨的宫殿伫立着。虽然此刻宫殿表面富丽堂皇,但气息古怪,并不像能住进去的样子。 它晃了晃触手,一头扎进林子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盛邛也没有管它。 小黑沉默地打量起四周,突然神色严肃起来,发出嘶嘶的声音。 “怎么了?”盛邛好奇地问。 小黑迟疑了一会儿,它并不确定。这里看起来十分宁和平静,但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点点恐怖诡谲的气息。气息时有时无,一会儿出现在东侧,一会儿又好像在北方,很难找到具体的方位。 小黑看了眼盛邛,对方噙着笑看上去是一无所知的单纯。 “没事。”小黑决定找到那股气息再说。 盛邛没刨根问底,揪起半个身体藏在土里的萝卜精,丢给小黑。 “这里没什么吃的,你饿了就啃它吧。” 萝卜精白脸涨得通红,不带这样欺负妖的! 它被小黑捏住命脉,正准备用叶子把自己包起来,却察觉到了这只大鬼探究和警告的眼神。它瞬间蔫了。 似乎被它发现什么了,萝卜精露出尖牙,见盛邛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移开,又把牙收了回去。 那种奇怪的声音再也没有传来,盛邛撇撇嘴,抱着麒麟弯腰进了林子里。 一整天过去,宁静的岛上多了几分热闹。阿花在离那座宫殿不远不近的地方找了块宽阔的平地,用林子里的木头吭哧吭哧造了个小木屋。木屋外还围了块地,把小黑不知从哪儿挖来的不知名绿草种了进去。 馍馍在一旁昂着头踱步,非要在这里当个根本无人在意的监工。 “仙草!没文化的家伙们。”馍馍振了振翅膀,叫了一声。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却从身上抖落出一些被它从上个世界顺手牵羊来的霜荧草。 “……”自以为形象受损的馍馍试图捡回点面子,但好像无济于事了。 小黑捡起霜荧草,把它和仙草一道种了进去,阿花则新做了两块木牌子,写上名字插在两种草旁边的土里。 等了很久,司命都没有出现。难不成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还是因为上次那老头宝贝镜子碎了,不想再来这个破地方了? 本想逮住司命套出点话的盛邛打了个哈欠,在新做的竹床上懒懒倒下。几个时辰过后,他突然坐了起来,眯了眯眼,起身走向那座散发着某种寒意的宫殿。 宫门重重关上,守在木屋外的小黑感觉自己身上的阴气有些不受控制了,颤动着,激扬着,仿佛在与深渊里未知的怪物共鸣。 那股气息,他知道在哪里了。 第92章 采花大盗001 盛邛睁开眼, 身上只穿了件素白色内衫。他起身披上了玄青外袍,系上同色腰带,玉冠束发, 身上整理得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后,推开门去。 “云邛,你怎么醒了?”廊灯下,容貌绝丽的女子一脸温柔地走了过来。 “姨娘。”盛邛拱了拱手,嘴角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过些日子便要动身去芸州院试,心中难免有所思虑。” 黎姬微微点头,语气莞尔却不容置喙道,“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 不必担忧。早点回去睡吧,明日还要去拜访柳先生。” “云邛知晓。”盛邛拜了拜身,原路返回。 屋门落锁,女子娉婷的身姿远去。 盛邛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屋里一片漆黑,他也同样一身黑,两者完美地融在了一起。 他无声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轻车熟路地走到窗边,果不其然,窗户几乎也都被锁上了。 盛邛知道屋外发生了一件大事, 斥责声不断地从正院传来。可黎姬却不允许他去瞧, 真是让人伤脑筋呢。 盛邛找到那扇唯一没被上锁的窗, 轻轻推开, 外面漆黑一片。他放眼看过去,知道那里是片人造湖, 连着他的屋子。月色稍稍落进来,湖面泛着点点波光。湖水与天上的夜色似乎连成一片。 在上个世界,盛邛因为身份是鬼王,又彻底没了原身身体的限制,世界意识对他根本没办法,才让他直接把本该是气运之子南荣郢一路诛鬼救世的剧情歪得连亲妈都不认识。 第186章 但这个世界不一样,他只是个文弱书生,甚至身份也只是个县令的庶子。 打开的窗轻轻合上,落入的月光被遮挡,屋里重新陷入黑暗。只是屋里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不同于这偏隅处发生的不为人知的动静,正院灯火通明。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云项安脸上露出平日不显的官威,指着自己唯一的嫡子,怒得气血上涌。 云青锦被踹了一脚跪倒在地上,吃了一嘴土,却不肯服软。他双手狼狈地撑在地上,仍挺直着脖子,昂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父亲。 云青锦整张脸因为愤恨涨得通红,“我说,我不喜欢女子!我不成婚!” “好,好,好!”云项安没想到自己这个看上去没什么主见的儿子竟然如此冥顽不灵。 “把他给我关到祠堂,不,直接绑起来扔到柴房去。不准给他送吃的,我倒看看他有多硬气。”云项安指着他的鼻子,气极反笑。 黎姬刚从儿子那里赶来,见到此情此景,精致秀美的脸上丝毫没有诧异之色。 她来时正好撞上云青锦被下人粗暴地绑起来拖走。 她掩面轻叹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你来这凑什么热闹?”云项安还没消气,难免迁怒看似前来关心实则在看笑话的黎姬。 “老爷凶我作甚?青锦与云邛是手足兄弟,妾虽不是青锦的亲生母亲,却也心中记挂着他。他如今偶尔糊涂,是妾没教好的错。”黎姬没有生气,言笑晏晏地瞧着他。 云项安脸色稍稍缓和,“是我错怪你了。” 他话锋一转,“他可不是偶尔糊涂,我看这浑小子是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老爷莫气,青锦只是一时没想明白,您都是为了他好。”黎姬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暗处看热闹的盛邛看这场闹剧演到这里,主角退场,心下觉得无趣,脚尖轻点,黑衣划过,带走一片月色,无波无痕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皎皎月色照在了柳府大院里。 大丫鬟见她家姑娘闺房里的窗大开着,头疼又无奈地走近床榻,“姑娘,您怎么又不叫人关窗便睡下了,到时候着凉吃苦药可别哭鼻子。” 可此时床榻上哪还有什么人影啊。 丫鬟没来得及惊慌,便听到窗台上跃进来一个男人的动静声。 “竟不在?”男子逆着月光,看不清模样。 屋里早早熄了灯,丫鬟本以为她家姑娘早就睡下了,怕打扰到主子,进来时也没掌灯。 谁料小姐丢了,还进了贼人。 “你是谁?你把我家姑娘带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你,我家姑娘可是已经和县太爷家公子说上了亲,识相点就快把我家姑娘安然无恙放回来 ,否则我家老爷和县太爷都不会放过你!”丫鬟虽然害怕,却还是战战兢兢地举起熄灭的烛台挡在身前,与他对峙。 只依稀听男子轻笑了一声,身姿矫健地攀上窗台,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丫鬟追过去查看时窗外早已没了身影。 她后退了两步,一屁股摔在地上,烛台滚落在脚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犊子了,她家姑娘被采花贼掳走了! 刚才没喊人,一是怕贼人恼羞成怒对小姐下手,二是怕采花贼的事传出去对小姐名声不利。 可现在贼人跑了,小姐的人影也没看到。她连忙抹了抹惊急之下溢出的眼泪,扯起衣角奔出房门。 当柳夫子得知自家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宝贝女儿被采花贼掳走时,盛邛已经带着窗外“捡到”的柳月织跑到了很远的破庙里。 本打算从窗子那儿偷偷溜出去的柳月织正为自己的计划成功一半沾沾自喜时,刚翻出窗把脚放到一块石头上准备借力跳下去,就被一个不知哪里跑来的男人点了穴。 她说不了话也动不了,只能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男人随便一跳就跳进了她的闺房。 很快,他又出来了,在她脸上看了一会儿,怀疑道,“你是柳月织?” 柳月织听了都想笑了,这人进了她的闺房找她却不认识她。 盛邛见柳月织没有回答,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靠在墙边眯上了眼睛,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柳月织可怜巴巴地盯着他,想发声却意识到对方还没给自己解穴。 盛邛倏地睁开眼,眼波流转,朦胧月色之下竟有一丝神圣和诡谲。墨色面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和表情,又有些蛊惑和神秘。 柳月织试图甩掉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念头。她此时正身处一座连门都没有、墙都漏风的破庙里,头顶开了洞,簌簌的风和皎皎的月都进来做客。 “不好意思,忘了你说不了话。”盛邛连脚都没动,两颗小石子从他指尖飞出。 柳月织看着快速打在她身上又掉在地上不知滚到哪里去了的石子,懵了一会儿。发觉自己能动也能说话以后,她蹭的站了起来,尽力向外跑去。 盛邛纹丝不动,声音从她耳后传来,“从这里回柳府只用两日。” 柳月织被地上石子一绊,踉跄了一下。这是哪个荒郊野外? “你究竟想怎么样?想要钱的话我可以让爹爹给你,绝不告发你,只要你放我回去。”柳月织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看上去很冷静,身侧捏紧的拳头却暴露出她的不安。 “不要害怕,我只是想采花。”盛邛眨眨眼,终于站起了身。身上沾了些灰,盛邛倒不介意,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耐心地掸去衣角的尘土。 第187章 柳月织一下子噤了声,哪怕她此时并没有被点哑穴。是她想的那种采花吗?她的脸上终于难绷地露出怯意。 盛邛一脸正色地点点头,尽管柳月织的话并没有问出口。 “明早你再回去吧。”盛邛想了想,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 柳月织瞪大了眼睛,死死抿着嘴,仿佛两只脚已经钉死在原地一样。可她清醒地认识到,现在还不能惹怒对方,否则对方很可能会把她先辱后杀。 想着想着就要哭出来的柳月织咬咬牙,向他的方向极为不情愿地迈了一步。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盛邛却已经几步走到了门口的位置,施施然坐下,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柳月织:“……”完全摸不透这个采花贼的脑回路。 或许他喜欢自愿的那种?像话本子里那样。正胡思乱想的柳月织突然发觉只有对方刚才的位置离门口最远,庙外的风吹不到这里,比其他地方暖和一些。 无奈之下,她在那个地方坐了下来,这里至少相对安全些。她抱紧自己偷偷瞄向门口。虽然男人闭着眼睛,可她并不敢轻举妄动,她不知道对方是真睡还是假睡。也不敢想象她再跑了惊动对方会面临什么。至少现在他还没对她做什么。 柳月织又忧又怕,就这么不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等她睁开眼醒来时,赶紧一骨碌地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身处闺房。昨夜的一切就像一场飘渺的梦。 “姑娘,你回来了!”丫鬟一脸疲惫地打开门,竟发现丢了一夜的小姐正安然无恙地待在屋子里。 柳月织大梦初醒般,拍了拍自己的脸,她一低头,身上穿着的依旧是昨日那身夜行衣。 原来,那不是一场梦。她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床榻上。 丫鬟连忙跑上前,急匆匆地把她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发觉小姐除了发髻有些松,衣裳什么的都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姑娘,您还记得昨夜发生什么了吗?”丫鬟忍住眼泪,声音颤抖地问道。 柳月织刚想把昨夜的事情说出来,可转念一想,她虽然被人掳走,可的确没发生什么事。此时把那种事宣扬出去,反而把她置于不利地位。倒不如先瞒下来。 柳月织疑惑地摇摇头,“昨日发生了什么吗?我很早便睡了。” 丫鬟松了口气,心里确定她家姑娘没有受到伤害。只是昨夜那个贼人的确出现在了小姐闺房里,她亲眼所见。但她并不能确定是那贼人掳走了小姐还是小姐自己溜出去后贼人才出现的。 “姑娘,您别骗我。”丫鬟略有些受伤地瘪起嘴。 “好了,我昨天就是和以前一样偷偷溜出去玩了。”柳月织讪讪地抓住丫鬟的手,安慰道。“我保证以后绝不这样了。” 丫鬟这才破涕为笑,还把昨天晚上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她。 “姑娘,今日县太爷的大公子要来拜访老爷,我得赶紧去告诉老爷昨天只是虚惊一场。” 柳月织点点头,示意她赶紧去,“等人走后你再来叫我,我去找爹爹求饶。” “姑娘人没事就好,昨夜可把老爷吓坏了,老爷差点就要报官了。”丫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昨夜柳夫子冷静下来问清楚丫鬟只是撞见了采花贼,并没有看到柳月织,仔细思索了一下觉得若采花贼真下手了不可能还留在闺房里。但仍觉得惊怕,连忙私下派人去找。若不是考虑到柳月织的名声和即将谈成的婚事,他差点就想找县太爷帮忙了。 “快去给爹爹报个平安。”柳月织有心事,心不在焉地推着丫鬟往外走。 门被关上,她走到屏风后,一边换下身上的夜行衣一边想着昨夜的事。 殊不知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贼人此时已经大大方方地抵达了柳府。 第93章 采花大盗002 “柳夫子晨安。”盛邛一张玉面, 眉眼弯弯,向柳祝行礼时姿态放得很低。 “云公子不必多礼。”柳祝摸了下胡子,对盛邛的态度还算满意。 盛邛来这个世界已经四年, 知道柳祝这人曾在京城的太学宫里任过博士的职位,为人高洁,最不屑与攀权附贵的人为伍。也正是因为看不惯太学宫里有不少这样的人,他和其中几位有势力的博士吵了一架,气愤之下才辞官回家。学生中不喜他性子的有,但认为他这样才是文人风骨的也不少。 “初次拜访夫子,多有打扰。”盛邛说着亲手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这是黎姬提前帮他打听好柳先生的喜好,特意准备的。 柳祝拧了下眉,太学宫就曾盛行这样的送礼风气。他有心改变却无力让所有人都奉行真才实学、公平公正的道理。 “云公子。”柳祝的态度冷了下来。 盛邛不慌不忙地重新弓身行礼, “夫子莫怪,家母拳拳爱子心,云邛愧矣。” 柳祝见他这般实诚,心里的气反而消了不少。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柳祝正想着自己的掌上明珠,昨日柳月织刚出了事,虽是虚惊一场,但他心中仍愁虑不已。 盛邛的解释恰好契合了他心中所想。 “夫子教诲的是,云邛愚钝,家母恐我学识浅薄而榜上无名, 前程堪忧, 便让云邛借拜访之名前来求夫子为我指点一二。”盛邛拱手道, 毫不掩饰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第188章 若他送的礼是拜师礼, 便无伤大雅。黎姬本是这么替他计划的。 但盛邛却并没有一开始就这样说。 “夫子赏脸。”盛邛眼尾稍扬,笑了笑。柳祝不知怎么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眼前这个舞象之年的后生竟有几分像那个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盛元帝。盛元帝开创盛世,励精图治,自他之后再难出一个那样惊才绝艳、智多近妖的人物。 柳祝自嘲地摇了摇头,他糊涂了。不然怎么会有这种荒诞的念头? 盛邛打开礼盒恭敬呈上,里面本是黎姬精心准备的文房四宝,洛阳纸,长安砚,名贵无比。 黎姬虽知柳祝不喜送礼之风,但并不清楚他从京城请辞回乡的详情。只知道他虽然身在这小小的雀安县,仍受京城诸多学子敬重,这些学子又去各处做了官,他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为表重视,投其所好。文人清高,但很难拒绝一担好纸、一方好砚。 柳祝见礼盒打开,虽并不打算收,可好奇心驱使之下还是微微伸头,打定主意只看一眼。 这一看却差点看直了眼。里面是笔墨纸砚——纸是平阳纸,砚是澄泥砚,都是最受晋城文人学士喜爱的。若是他送了京城才有的那些个东西,柳祝必定嗤之以鼻。可…… “还请夫子收下,云邛所带并非贵重之物。只是登门礼,并非拜师礼,夫子无需顾忌。”盛邛很有分寸地后退了一步。 “这……”柳祝虽说不喜他人攀附,可见到这样进退有礼之人,心中竟有一丝喜意,甜滋滋的。怪不得那几个和他作对的太学博士都喜爱谄媚之人。 “既已拜过夫子,云邛不多叨扰。”盛邛拜了拜。 柳祝确实有些急着去看柳月织,可他还没说,对方就如此有眼色。他不像京城那些谄媚之人,大概只是因为有颗七窍玲珑心罢了,柳祝心想。 柳祝装作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甚至连目光都转到了别处,“你过几日来,拜师礼我可不收。” 这就是同意收徒了的意思。盛邛立刻行礼笑道,“多谢老师,学生的拜师礼不是早就送到您手里了吗?” 柳祝笑意一僵,无奈停下了两手正要摸着纸砚的动作。这小子,鬼机灵一个,反应比谁都快,嘴皮子也利索。既能说到人心坎里去,又能让人无语凝噎。 “走走走,真是,我这是收了个孽徒。”柳祝抱怨似的说,眼里却仅仅只有打趣。 “学生告退。”盛邛施施然地离开。 盛邛坐上马车,支着手瞥向窗外。四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徒手揪住了一缕世界意识,得知了这个世界的走向。他所扮演的反派云邛一直欺负作为男主之一的弟弟云青锦,因为没能打动颇负盛名的柳夫子,在考取秀才的院试上舞弊,被发现后杖刑去了半条命,后又被发配充军,在被押往军营的路上不堪其苦,滚入车底而丧命。 虽然他来之后和云青锦并没有过多交集,但两人的关系还是到了无法破冰、无话可说的地步。 盛邛回到家中,黎姬本在等着他带回好消息。可他却没看到她。 “黎夫人正在老爷那里照顾他。老爷今早去县衙前突然晕过去了。”老管家一看见盛邛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般跑过来说道。 “我知晓了,父亲现下情况如何?”盛邛表情不变,极为镇定地向正院走去。 “老爷还没醒。”老管家擦擦汗,小跑着跟在了他身后一步左右的位置。 “可叫大夫来瞧过?”盛邛脚步飞快,“有诊断出什么?” 老管家嘴角蠕动,费力跑快半步,在他耳后低声道,“老爷并非有疾,而是……心病。” 盛邛知道他不敢说下去,这是县令家事,他一个下人没办法说得太清楚,怕事后被迁怒严惩。再者,具体事宜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关于二公子云青锦的。 盛邛心下了然,面上只是安抚了他几句。 老管家颤动极快的小心脏安稳了不少。他莫名觉得有大公子在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盛邛赶到时,黎姬正从云项安的屋里阖门出来。 “姨娘。”盛邛低低唤了一声。 黎姬闻声转过头,“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快步走过来把盛邛拉到了一边,眉间微蹙,却还是不掩丝毫风情。她语气焦急,“莫不是柳先生不喜欢你送的礼物,还是你言辞不当惹怒了他?” 盛邛摇摇头。大概是世界意识的恶趣味,原世界线里,黎姬费尽心思想让他讨得柳夫子欢心,结果反而是云青锦误打误撞成了柳祝的学生。黎姬心中极度不平衡,便使计陷害云青锦。 如今他成为柳祝弟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云青锦还是被黎姬诬陷,导致云项安一时气急攻心晕倒。 黎姬脸色扭曲了一瞬,又马上冷静了下来,“柳先生恃才傲物,一时不答应是正常的事。他回乡才几月,上门拜访的学子就不下千人。你能和他见上一面,已是幸事。” “柳先生晚来得女,他就那么一个女儿,自然放在心尖尖上宠爱。我本不愿与你说这些后宅手段,但如今……你爹执意要让云青锦和柳家说亲,若是你用些手段,让那柳家女儿对你死心塌地,执意嫁你,你爹也无可奈何。到时柳祝如何能不帮你?”黎姬眼神狠厉。 盛邛扯了扯嘴角,“姨娘,我的意思是柳先生没有不喜欢我们送的礼物,我也没有言辞不当惹怒他。” 第189章 黎姬闻言突然哑火,一向闪着精光的双眼难得糊涂了起来,“云邛,你这话的意思是……” 盛邛莞尔一笑,接话道,“柳夫子同意收我做学生了。” “竟是这样!”黎姬面露喜色,“你这孩子,说话大喘气的,尽让为娘担心。” “今天竟是双喜临门,真是太好了。”黎姬握住盛邛的手自言自语道。 另外一喜总不会是云项安气晕过去? 盛邛不小心把心中所想念了出来。 “净说胡话!自然不是,是云青……”黎姬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后宅手段,你还是别知道了。” 盛邛:“……”也不知道刚才撺掇他用后宅手段勾引别人的是谁? “你多和柳夫子研究学问,准备院试,旁的无需挂念。”黎姬一大心事解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是,母亲。”盛邛没反驳,顺从地行了行礼。 黎姬正高兴着,四下又没人,便由着他乱了规矩改了对她的称呼。 “对了,父亲还有多久会醒?”盛邛终于想起了赶来的原因。 “他一时气急,身体没什么大碍,静养几日即可。大夫说他约莫明早就能醒来。”黎姬回道。 盛邛点点头,“您照顾父亲多时,受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后面由我照看即可。” 黎姬本想拒绝,可一想到云项安醒来看到云邛守在身边,云青锦却只知道惹他生气,两厢对比一定能知道云邛的好。于是同意了盛邛的建议。 盛邛却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进云项安所在的正屋,而是去了柴房。云青锦被关的柴房在正院的西北角上。房外被上了两层锁。 盛邛熟练地找了个窗,可能是下人做事留了一线,毕竟里面关的是云项安唯一的嫡子,也可能是云青锦已经被绑起来了,基本不可能逃出去,所以窗并没有上锁。他轻轻一跃,跃进屋里。 柴房里堆着黑压压一片的柴火,盛邛找了找,才找到角落里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云青锦。 昨日分明还没这么惨的,现在却像个狗不理的脏包子。盛邛看着昏迷的云青锦,稍稍震惊了一下。 “水~” 盛邛解开绳子,把他扶坐起来,靠到墙边,看他嘴角张开一条缝呢喃了一句,意识却仍模糊着。 呢喃声虽小,盛邛却听得真真切切,他轻叹,去哪里给他找水喝?柴房里只有一桶不知何用的污水。 “我想喝水……兄长……”盛邛四处走动的声音把云青锦从混乱的噩梦中带了出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思绪依旧不甚清明,看到一道模糊的背影,什么也没想,下意识伸出手虚虚地向前探了探。 他的视线忽明忽暗,眼皮又重又累,快要再次闭上时,嘴里多了一个红红的李子。 第94章 采花大盗003 他下意识牙齿用力, 顺势咬上一口—— 真酸! 酸得他顿时清醒过来,睁开了双眼。 盛邛的手还拿着路上顺手摘的李子举在他面前,见他醒来就松了手。李子仍被云青锦咬在了嘴里。 云青锦才十六岁, 家境殷实吃得精细,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口中咬着酸红的李子,眼睛眯起一大半,看着傻乎乎的。 “被打傻了吗?既然酸,要知道吐啊。”盛邛伸手示意。 云青锦眨了眨眼,愣了片刻,突然像是小老鼠见了大猫一般,猛地缩到墙角里去。 “是我做了什么,对吗?”盛邛敏锐地察觉出了云青锦对他的抗拒和骇意。这次诬陷虽然是黎姬做的, 但一定和他有很大关系。四年前,他十三岁,云青锦比他小一岁。在那之前,云邛已经欺负了云青锦无数次。 云青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心地抱着双膝,下颌靠在上面,呆呆地注视眼前那片浓稠的黑暗。 盛邛知道不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他什么也没说,几下又从窗户那里跃出了柴房。 窗户微微开着,似乎是被人遗忘了。 云青锦安静地蹲在角落里等了很久, 等到天都黑了, 终于动了动。他没有从窗户那里跑出去, 或许是因为并不相信那人, 或许是知道尽管跑了也会被抓回来。 今日白天天气不错,晚上却突然刮起了冷风, 月亮也被隐藏在了云层之下。 天色暗下,虽然开着窗,可云青锦却几乎看不清周围。他摸索着向两边探去,一不小心碰到硌手的木头,手指被上边的毛刺瞬间刺出鲜血,他下意识缩了回去。 突然,脚边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圆圆的一个,他轻轻摸索着拿起,却发现上面有个缺口,是咬痕,用手戳了下还能闻到酸味——竟然是那个被他丢落的李子。 酸意直冲鼻腔,嘴里本能地分泌涎水,干涸的唇角被他抿了抿终于有了点润意。可马上就更干涩了。 手里的李子被他握住猛地砸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直到李子被彻底砸烂,他一时没握住让李子核掉进木柴堆里找不着才罢手。 他瘫坐在地,喘着粗气,心中恨意滔天。那酸溜溜的诗根本不是他写的,为什么要污蔑他?就像四年前那样。 可他实在太渴了!恨意没办法解渴,酸意刺激得他脑袋突突地跳。他抛开脑子里所有的念头,向外爬去。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直觉挪动膝盖。一个木桶倏地出现在他指尖的触感里,里面竟然是水。 云青锦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头栽进水桶里大口吞咽了起来。不知怎么,他竟觉得这水格外甘甜。可怎么可能?他记得被关进来时分明看到一个小厮正拎着木桶躲在木柴堆后恶狠狠地看着他。后来门被上锁,小厮趁乱不见了。 第190章 被他留下来的木桶里怎么可能是干净的水呢? 解了渴,他的理智重归。可水已入喉,如今计较多少有点晚了。 “二公子!”嬷嬷照顾云青锦多年,心中不忍便偷着跑来给他送吃食。她燃起火折子,哪曾想竟看到倒在打翻的水桶旁没了反应的云青锦。 云青锦被嬷嬷自作主张叫来人送去了医馆。黎姬知道这件事时云青锦刚被送出府不久,但她没有阻止。她已经知道云青锦昏迷,凡事有度,她没必要因此引云项安不满。 云项安还是有些疼这个嫡子的,若不是这次被气得晕过去,恐怕今天一早就会把云青锦放了。 “竟昏迷了?”盛邛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他明明掐诀换了那桶水,他走时那里已经是桶浸过霜荧草的山泉水。 兴许他并没有喝那水,也有别的可能。盛邛无意深究。 他此时手里正拿着一叠难以言说的情诗,光看几行就觉得酸涩得掉牙。盛邛点墨提笔,照着随手拿的一张模仿笔迹一气呵成。 “水荡菱深处,颠倒缠绵时。皎月照香汗,挽颈问卿心。” 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诗是他四年以前写的。盛邛来了之后直接忽略了这种“小爱好”,这些也不知被藏到哪里去了。今日才被他突然翻出来。 兴许有那么一两张被人弄丢了,最后落到了黎姬手里。 没有人知道从前夫子布置的功课都是云青锦帮他代笔的,只是稍稍改了些写字习惯,免得完全一样。也没人知道云邛的字迹从很早开始就无意识地模仿起了云青锦。 云青锦的字迹至今没有太大变化,可云邛却不再是云邛。 盛邛此时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四年以前甚至更久远的时候,有关他的一点细枝末节的习惯几乎没什么人记得清。给他们教书的夫子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哪怕是黎姬,也记不太起他以前略显稚嫩的字迹是什么样的,即使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盛邛想了想,又用如今的字迹重新誊抄了一遍所有的诗,没了模仿这一步,他挥笔成句,速度比方才那张快了不少。 笔停,盛邛把这些全部放回了原处。起身,朝正院的方向走去。云项安也该醒了。 云项安一醒来就看到庶子守在床外,静身伫立。 “你守了我一夜?”云项安坐起身,接过盛邛递上的温水,声音不算生冷却也没有太大情绪,“回去吧。” “云邛恰巧有空便来看望父亲,并未守夜。”盛邛接过空了的杯子,垂眼道。 云项安微微发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云青锦那臭小子如何了?可有说什么?”云项安揉了揉眉心,转移了话题。 盛邛摇头道,“他身体受不住晕过去了。” “什么!我只是让你们把他绑起来,没让你们对他动手!”云项安声音顿时急促起来。 盛邛被无端质疑,冷静地拱了拱手,“青锦已经被送去医馆救治,父亲莫担心。” 云项安连忙让盛邛带着他去医馆。马车上,云项安坐在主位,手指叩了叩车内一侧的茶几,“我方才言重了。可你作为兄长,照看好幼弟是你的职责所在。”无论是青锦走上歧路还是身弱晕倒,云邛都不应该置身事外。 “父亲教训的是。”盛邛冷淡地回完话,不再多说一句。 “那……诗的事,你姨娘可有透露给你?”快到医馆前,云项安突然语焉不详地问了他一句。 盛邛面露疑色,摇了摇头。 “罢了,你只需要知晓,若是被泄露出去,你该承担做兄长的责任。”云项安说完径直下了马车。两子的取舍,他心中早有定数。 背锅的责任吗? 盛邛站在马车前,没有跟着进去。他总算知道原世界线里黎姬的诬陷男主是怎么解决的,原来是靠云项安的一锤定音。 医馆里,云青锦原本血淋淋的手指已经包扎好,身上脏污的衣服尚未来得及换。 云项安一见到他便心疼和后悔得不行,不就是写了首那样的诗吗?当年也只是年纪小才被一个侍女迷惑了。这些事只要不传出去,并不是什么大事。他相熟的几个同僚富贾家的公子哥,哪个不是早早有了侍妾?若不是想给青锦找门好亲事,他又不懂他的苦心,他何必如此动怒? 云青锦其实早就醒了。他从一开始就是在装晕,只不过被送到医馆后,涂了药躺在榻上,感到困意上涌,才睡了过去。 “父亲。”云青锦遭了这样一个大劫,看上去顺从了很多,一如平日。 “青锦。”云项安唤了他一声,深深叹了口气,一时说不出旁的话来。 “你身体怎么样了?”云项安坐在一旁想了很久,才问出这样一句勉强算得上关心的话。 “父亲无需担心,大夫说并无大碍,回家静养几日即可。”云青锦低眉顺眼地望着他。 “好,我送你回家。”云项安面色动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准备扶他。 云青锦却摇摇头,善解人意道,“父亲公事繁忙,青锦可以自己回去。” 云项安刚想坚持,却见盛邛走了进来。 “父亲,由我送青锦回府吧。”对上云项安的冷脸,盛邛毫无芥蒂地笑了笑。 “也好,那就麻烦兄长了。”云青锦露出一个相似的笑容。 第191章 云项安见两人有商有量的,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所希望的“兄弟和睦”发生了,可看上去却并没有让他觉得很高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两人一上马车,便各坐一侧,兄友弟恭的假象瞬间破碎。 “昨日,你来找过我。”云青锦的陈述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盛邛轻轻挑了下眉,没有否认,却也没把话题接下去,“路过。” “呵。”云青锦冷冷地垂下睫毛。 马车一停,他迅速起身下车、进府,没多久人就消失在了廊角。 盛邛叫人拉走了马车,连门都没踏进,转身离开了府邸。 午后,柳祝刚小憩了一会儿,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就听到下人说一个年轻公子送来了拜帖。 “这小子,才不过一日,就急着要来拜师,有这么迫切吗?”柳祝打开拜帖,正笑着的脸上露出愕然。 送来拜帖的竟不是云邛,而是县令家的二公子云青锦——正是要和他家月织说亲的人选。 柳祝对云青锦并不熟悉,甚至还没有昨天之前对云邛的了解多。但听云项安说,云青锦生得像他母亲,容貌俊秀。柳祝年轻时曾见过云青锦母亲一面,确实貌美。 云项安还说他的嫡子为人和善,学识也不错,诸如此类。柳祝当然不会偏听偏信,特意找媒人打听了一番,得到的结果与云项安所说的基本没有差别。 柳祝心知给女儿找夫婿不是收学生,学识是其次的。他答应的最主要原因是云项安无意中透露的话:云青锦耳根软,性子弱。这样的人对谁都不会太坏。月织顽皮,找个互补的能过得舒心些。 如今又加了一条理由,云邛那样的人,他的兄弟想来也不会不好。 “他人走了吗?快请他进来。”柳祝连忙整理了下衣冠,难得这般热情。虽然拜贴上写的时间是三日之后,可柳祝心里已经平添了几分期待,若是能早日接触到未来女婿,自然是极好的。 下人回他人已经走了。 柳祝有些失望。 “云二公子听闻老爷您正在小憩,等了一会儿后才离开。”下人补充道。 “嗯,知道了。”柳祝摆摆手。他心想此子倒也算是懂礼数的。三日后让他和月织见上一面未尝不可。 第95章 采花大盗004 当天夜里, 正坐在烛台旁看闲书的柳月织突然感到后背一凉。她抬头朝窗那侧看了看,窗门紧闭。屋外还有父亲专门派给她的两个侍卫,武功高强。昨夜那男人并没有出现, 今日或许也不会再出事。 想到这儿,她赶紧把丫鬟唤了进来。有人陪着,她更安心了不少。 “姑娘,您可答应老爷不再偷跑出去了!”丫鬟心里也不安稳,见柳月织坐立不安的样子当下就想岔了。 “我晓得的。”柳月织丢下平日里爱看的闲书,收拾了下正准备上榻。 烛光微闪,她僵在原地没能及时回头,只听到丫鬟倒地的声音,声音不是很重, 似乎是被人托了下才倒在地上的。 柳月织甚至都没来得及喊出一点声音,就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睁开眼,又是那个熟悉的破庙,熟悉的黑衣男人。 “……” 柳月织有一种进入了某个永远逃不出的轮回的错觉。 男人依旧像昨夜那样坐在门口,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捧着本书。看封面,灰色质朴,没有书名,等等!那好像就是她丢在桌上的闲书! “你……” 听见她主动搭话,盛邛把双眸从书上落到她身上, 手里还捏着那本书。 柳月织紧张地搓着手, 有点后悔打破两人之间短暂又诡异的平衡。 盛邛见她没有下文了, 便独自站起身, 目光逡巡过破庙的每一个角落。柳月织不由地随着他的视线一同打量起这座荒废已久的寺庙。上一次被抓来时她并未仔细瞧过这个地方。 寺庙不大,正中央伫立着一尊法相威严的彩绘佛像。彩绘斑驳, 大部分都褪成了灰白色。 柳月织的心猛地一跳,她平日并不信佛,但此时也被眼前这尊虽落了灰却丝毫不掩庄严之色的佛陀震撼到了。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如果佛祖显灵,请保佑她平安回家。 她这般想着,没注意到男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个蒲团走向她。 蒲团上染了灰尘的方布被他扯掉,里面的芯子看上去并不脏。 柳月织大部分注意力并不在那个蒲团上,而是紧紧盯着男人被遮挡的脸。这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因为男人明显知道她的名字。不对,男人以前没见过她,否则也不会第一次见面没认出她。 她心中不断猜测着,盛邛已经走到她面前。蒲团被随意地放在了她身旁。 可对方却没有像上次那样离开,而是突然盯着她,目光森然,柳月织莫名联想到了庙中的佛像。 “你想干什么?别过来。”柳月织的惧意把她拉回了现实。 盛邛眨了眨眼睛,抬起手。 柳月织顿时急了,口不择言道,“呵,有本事你就对我做些什么!三番两次抓我来这里,还不是有贼心没贼胆!像猫抓老鼠一样逗我玩,有意思吗?”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话落,盛邛面露惊诧,手中本要递给她的书十分应景地滑落在地。 书皮散落,书页摔得横七竖八,却暴露出原本的封面,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千金小姐爱上偷心贼! 第192章 所有胆量都用在刚才那些话里的柳月织沉默了。脸迅速变得羞红,纯属因为尴尬。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问你这本书叫什么名字。”盛邛捡起书,一笑而过,“现在,倒是不用问了。” 柳月织心想他还不如不解释呢,这回丢脸丢大发了。真想找个洞把头埋进去。 说起洞,她突然想到了头顶井口大小的破洞。她仰头望去,上面已经被木头之类的东西修好了。 一个破庙屋顶修好了有什么用?柳月织这样想着,突然一个不妙的念头闪过。他一定是打算经常来这里。 柳月织跌坐在蒲团上,声音颤得厉害,“就不能放过我吗?” “你要回去?”盛邛抚了抚下颌,话中带着些许诧异。 “我……可以现在回去?”柳月织几乎从蒲团上蹦起来,差点以为她听错了。 盛邛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真的?为什么?上次你就没同意,怎么这次……”柳月织冷静下来,深怕这是个陷阱。 “上次你也没这样问啊。”盛邛理所当然地解释道。 柳月织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上一次她确实没提出回去的具体时间,只说要回去。男人说了第二天一早送她回去时,她压根没敢反驳,所以男人也算是说到做到了。 “我要回去,就现在。”柳月织试探性地说出自己的答案。 她还没准备好,就被对方拎了起来。眨眼的工夫,人已经回到了柳府。 这回的速度甚至比上次被带到庙里时还快上了不少。她连路都没有看清。 柳月织瞄了眼地上仍晕着的丫鬟,紧张地盯着并不急着离开的黑衣男人。 “下次若要采花,你就放束花在窗台上,我会及时来的。”盛邛想了想,一脸正色道。 柳月织瞪大眼睛。这是可以商量的事情吗?还有,她和他是潜在苦主和采花贼的关系,不是偷情啊!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再会。”盛邛摆摆手,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朝她晃了晃手里的书,“对了,书我还没看完,就先借走了。下次也给你带书。” 话落,人影消失。 柳月织看着他已经不见了的背影,忍不住嘴角抽搐。 “姑娘,我这是怎么了?”丫鬟摁着脑袋爬起来,眼神迷茫。 柳月织收回视线,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丫鬟的肩膀,“你太困了,倒头就睡,把我都吓了一跳。” “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打扰姑娘休息了,”丫鬟听了立刻哭丧着脸,“要不我还是找其他人来伺候姑娘吧。” 完了,真信了。注意力是转移了,可人也被她弄哭了。 柳月织连忙安慰她,并表示自己已经不害怕了,让她也去休息。 好不容易劝走了丫鬟,柳月织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那是她在回来的路上趁着男人不注意从他身上偷拿的。 柳月织还没看过纸中的内容,此刻才打了开来。她想,说不定可以找出有关男人身份的蛛丝马迹。 “水荡菱深处,颠倒缠绵时。皎月照香汗,挽颈问卿心。” “!!!这是什么?”柳月织看完人都傻了。她连忙合上了纸。 这是艳……情诗?!怪不得这么轻易就被她偷到手了。原来竟是他故意让她拿走的。 纸上的字略显柔和,笔锋细腻,竟然是好看的。这样的字配上那样的诗,显现出一种突兀的和谐,让人莫名脸红了几分。 柳月织吓得立刻把纸扔得脱了手。她不敢再细想下去。 可是能写出这样一手字的人怎么会如此行径?约莫是人不如字。 她认真思索后,决定还是把它捡起来。或许,它将会是一条很有用的线索。 认为事情已经有了转机的柳月织松了口气,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藏好了这张情诗,终于安心睡去。 今夜的雀安县,却注定不平静。 第二天天刚亮,街上就炸开了锅。昨天夜里,至少有三四户人家的小姐遭了采花贼,甚至还有一户人家遭殃的女子是位侍妾。 县衙门口的大鼓被敲得咚咚作响。那位侍妾主动来报案了。几位未出阁的小姐没那么豁得出去,但也派了人偷偷守在县衙外。 云项安立刻接见了报案的女子。 “昨夜具体是何种情况?”云项安脸色严肃地问道。 女子抹了抹眼泪,“大约是子时一刻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口渴准备起来喝水,却见一男子脸上带着面具,像个鬼魂一样,不声不响地站在我的窗边。” “他一直盯着我,可吓人了。”女子越说脸色越发发白。 “他可有说些什么?身形外貌你可还有印象?”云项安问。 “他什么都没说,就是不说话才更吓人。”女子惴惴不安地哭诉道,“他个子高高的,身形和外貌我都没看清,当时天太黑了。” “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没有喊人?昨晚只有你一人在房中吗?”云项安没有从女子口中得到特别有用的消息,继续问道。 “我……昨晚的确是一个人睡的,夫君正陪着他的正房夫人,哪里还能想到我……”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帕子遮住半边脸,“我当时吓坏了,身边又没人,所以才没喊人。” “况且……况且那男子也没做什么。”女子揪住帕子,语气扭捏。 云项安扯了下嘴角,无奈地叩了叩桌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比如财物可有丢失?他有留下什么吗?既然没做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第193章 女子蹙眉,“没丢财物。也没留下什么,他连走路都没有声音,自然谨慎得很。但是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后面我就昏过去了。” “什么?”云项安一拍桌子,神色肃然,“你可知道在本官面前不能说假话?你晕过去了,又是怎么知道他没对你做什么的?” 女子脸色微红,“大人,我冤枉啊。那男人不就是采花贼吗?再说我嫁了人,能不知道有没有和人做过那档子事吗?” 云项安被她说得噎住了。 “!肃静!”一旁的衙卫适时喊了一声。 女子这才收了声,不敢放肆。 云项安让人记录好这个案子,还叫人把报案的女子送去医馆检查了一番。 身体没有大碍,脑子也没有什么问题。 “既然没说假话,可为什么呢?”云项安不解地看着卷宗。一个男子蒙着面深夜到一个女子房中,女子还不认识他,他却什么也没做。 云项安眉头紧锁着,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第96章 采花大盗005 “父亲。”盛邛敲了敲门, 从外面走了进来,朝他行了个礼。 “你怎么来了?”云项安合上卷宗,声音略带不满。 “云邛听闻昨夜之事……”盛邛叹了口气, “来时还在外面看到了几个被派来打听消息的小厮,恐怕遭了祸患的不只报案的一人。” 的确,女子遇到这种事,不愿他人知道的占多数。若真是如此,这件事就大了。一个行事无定数,还是个短时间里连环作案的采花贼,能悄无声息地进到他人房中,一听就十分危险。这个消息不出一日就能在这小小的雀安县里传开。 “我知晓了。”云项安皱眉叹息道,“你回去读书吧, 这件事不是你能管的。” “云邛明白。”盛邛仿佛真的只是顺嘴提了下采花贼的事情,话锋自然一转,“今日来找父亲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 “你说。” “昨日下午,青锦去柳府送了拜帖。”盛邛想了想,“拜访的时间大概是后日。” “他竟松口了。”云项安迟疑地叩了下书案,“罢了,既然他想清楚了,也好。你吩咐管家准备好拜礼,让青锦后日去柳家时带上。” 盛邛应了声后,见云项安将精力重新放到案子上, 垂着头无声轻笑了下, 默默退了出去。 盛邛从县衙里出来后,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大公子吉祥, 可食过早膳?要不在我这里吃点?”东街经营着一个肉铺的李二眼尖地看到了他,从远处就开始招呼道。 盛邛走近后脸色温和地摇了摇头, “我吃过了。” “您可别跟我客气!”李二擦了擦手,笑呵呵地塞给他一篮子上好的猪肉,“上次要不是您给了我治烂肠瘟的良方,我的买卖早就倒了,家中生了病的老母亲可就等着卖猪肉的钱治病哩。” 盛邛眉眼弯起,“运气好在书上看到的法子罢了。这次的肉我收下了,算作谢礼,今后可不要再送了。” 李二傻傻地点了点头,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他才继续拿起刀切肉。他想,大公子人真好啊。 盛邛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竟走到了医馆附近,他想起了昨日在医馆里诊治过的云青锦。 想了想,他抬腿进了医馆。 “大夫,我都说了我没有不舒服,我脑子也没有糊涂!你就让我走吧。”一女子的声音从布帘后传来。看来里面正有人在看病。 盛邛安静地等在外面,抿了口茶。 “不可,你得在我这儿待上一个时辰,等衙门传来消息了你才能走。”老大夫掀开帘子,态度没有因为女子的恳求而软化。 他说着转头却在帘子外看到了盛邛,花白的胡子疑惑地抖了抖,“大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亲自来了,派人叫我到府上去给您看看也行啊?” “我没有生病,是有旁的事情要问您。”盛邛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下,拱手道。 “不敢不敢,您说。”老大夫有些惶恐,连忙回礼道。大公子之前来医馆买过人参。哪曾想当时店里竟有个手脚不干净的学徒把人参偷去卖了,还换成了假人参,从外表上看和真的没什么两样。 盛邛一拿到人参就看出是假的。老大夫开始还不信,甚至有点生气。心想哪怕他是县太爷家的公子,也不能平白无故污蔑人。 隔了几日,大公子竟抓到了那个偷人参的小贼,人赃并获。老大夫这才知道自己压根没理。他深觉自己医术不精,都打算关了医馆回乡下去。大公子却拦住了他,还送了他一支上好的人参。 盛邛告诉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假人参被及时发现,没有祸及他人,足以说明此事尚能补救。普通百姓本就买不起名贵的药材,大多数连病都看不起。他开医馆治病救人,是百姓之福。 “如今我送了您一支好人参,您下回也定能分辨真假。我知您心中不安,引以为戒,日日借此人参提醒自己,又有何不可?” 老大夫至今都记得他的话。正因此才把医馆继续开了下去。 “你这大夫居然还有两副面孔!”一旁的女子捏着手帕,不满道。她说自己没病,老大夫不让他走。相反,这男子说自己没病,他却是这副谄媚至极的态度。真是没眼看。 “你可别胡说!”老大夫胡子抖得厉害。说他倒不要紧,可他生怕唐突了大公子。 第194章 “这位姑娘可是方才去县衙报案的女子?”盛邛突然问老大夫。 女子抢在他前面回道,“是我。你不会是……” 盛邛轻挑剑眉。 “……是县太爷家的大公子?” 盛邛神色微敛,略感无趣地点了点头,“你若是无事,便回去吧。” “可……”老大夫有些犹豫。 “无碍,父亲那里已经知晓这里的情况,只是公务繁忙,没来得及派人来说。”盛邛抿唇作思考状,“我会让人知会父亲一声的,出了事我负责。” 女子气焰顿时消散,神色略显忸怩,“如此,多谢您了。” 老大夫看着女子离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此事本与您无关,您何必掺和?”老大夫深深叹了口气。 盛邛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 “对了,您找我要问什么事?” “我弟弟青锦不是在您这里诊治过吗?上次走得急,没问他身体状况如何了。” 老大夫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事。” “他身上的伤虽然看着血淋淋的,但并不严重。脸色苍白,多半是一时饿的。”老大夫翻着简单记录的医案,“某些不易看到的地方倒有旧伤疤,可能是幼时留下的。别的也没什么了。” “对了,有一事稍有点奇怪,他虽然看着偏瘦,但脉搏强劲有力,早上几年说不定是个练武奇才。”老大夫摸了下胡子,开玩笑道。 盛邛一听便了然,“多谢,此事不便对外人说起。” “我心里有数的。”老大夫脑补了一些恩怨纠葛和弯弯绕绕,脸色一变,认真保证道。 盛邛无奈扶额。 告别老大夫,盛邛如云项安所说,回府读书去了。 坐在不大不小的书房里,盛邛读书读的时间长了,就拿起一旁从柳月织那儿借来的闲书,顺手翻了起来。 书上写的故事比较通俗易懂,但故事背景竟然是在京城,讲的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千金小姐正值妙龄,却迟迟说亲不成。一日庙会上无意中撞见了一个白面书生,书生捡起她掉落的手帕,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像一阵风,轻轻拂过人心。小姐回去之后日思夜想,竟患上了相思病。 之后她又去了几次庙会,却一次也没有再碰到那位书生。小姐在朝中任御史大夫的父亲见她日渐消瘦,心中不忍,便派人去寻找那男子。多方寻找未果,最后在京兆府的大牢里找到了面容憔碎、狼狈不堪的书生。 原来,书生多次考取功名不成,逗留在京城,凭着那张还算不错的脸骗到了一位家境优渥的女子的钟情。后来女子无意中发现书生所告知她的身份、经历全是假的,实在过于气愤,便把他告到了官府。书生被关到大牢里,受了点刑就把所作所为全招了。他不仅骗过这一位女子,还到处沾花惹草,光富贵人家的小姐就骗了七八个。 御史千金得知此事,幻想彻底破灭。本想绞了头发做尼姑去,青梅竹马的富家少爷时常带她去散心。最后这位和她家世相当的竹马与她成了亲,倒是恩爱一生。两人育有一个女儿,女儿长到适婚的年龄后,也在一次庙会上遇到了一个书生…… 盛邛合上书,没再看下去。 “偷心……贼吗?”他轻笑。 “云邛,你在书房里吗?”黎姬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盛邛瞬间敛下神色,起身开了门,“姨娘,有何事?” 黎姬要说的自然是云青锦过两日要去拜访柳祝的事。 她的目光扫过盛邛简朴的书房,盛邛想起桌上还放着刚才那本闲书,不动声色地挡了一下,又漫不经心地在身后拿出另一本书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黎姬看着书上写的“盛元史”三字,眸子一颤,突然叹了口气。 她的声音变得比平时低哑,小心翼翼道,“我曾听你爹醉酒时说过,祖上本来姓盛,与当今圣上姓氏相同,为了避讳才改姓了云。” “这样么。”盛邛眸子微微闪动,睫羽颤了几下。 “不过这两个盛可没多大关系,不然你爹也不会只是个小县的县令。”黎姬叹了声。她依稀记得盛元帝并不姓盛,只是给后来的继承人赐了盛姓。没人知道原因,赐这姓氏约莫只是因为繁荣昌盛之意,黎姬心想。 “瞧我都忘了正事。”她眼眸一转,回归正题,“既然云青锦要去拜访柳先生,你便和他同一日去拜师。” “姨娘,这恐怕不好吧?”盛邛替她倒了一杯热茶,不疾不徐道,“既然父亲心意已决,云青锦也答应了,便不是我们能阻止得了的。” “你说的我明白,可……”黎姬心中还是不甘心,云青锦的亲娘都已经病死十年了,她的儿子却怎么也比不上那女人的儿子。 “不如我明日便去见柳夫子,行正式的拜师礼?”盛邛见她脸色变了又变,无奈建议道。 “明日……早他一日,也好!”黎姬放下茶杯,“若是能让柳先生对他的印象变差,就更好了。” “云邛知晓。”盛邛颔首,目光却落在了那本记录着盛元历史的书上,心思难辨。 “柳先生的帮助必定比你想象得还要大。”黎姬郑重其事地拍了拍盛邛的手臂,眼神里充满了不一样的光,“云邛,你定要考上秀才,绝不能比云青锦慢上一步。” 盛邛没有言语,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第195章 第97章 采花大盗006 “还知道回来?” 报案的女子从医馆回了家, 就见她家郎君正站在她屋里等着她,脸色看上去十分难看。 “夫君,我……”她犹豫着走过去。 女子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带着怒火的男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她的脸被打得扭到了一旁,脸上是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你个不要脸的贱妇,居然敢去报官!你知不知道现在街坊邻居都说我什么?他们说我没用,管不住自己的女人!” “夫君,你听我说,我是怕那个采花贼……”女子捂着脸,试图解释。 “贱人,闭嘴!你当我不知道,什么采花贼!要真有采花贼, 你怎么会什么事都没有?我看分明是你在偷人!” “我没有偷人,也没有骗人。”女子的另一张脸也印出手指印。她倒在地上,想往前爬,却被男人一脚踩住了腿。 …… 被打得惨了,女子连连惊叫痛哭。 最终她实在受不了了,发了狠,死死咬住了男人的手掌心。男人吃痛,下意识松开对她的钳制。女子又踹了他一脚,趁机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男子尚未反应过来,捂着流血的手掌躺在地上, 疼得直打滚。 女子跑了许久, 跑得周围都被暮色浸染, 陌生又荒芜, 她才渐渐停了下来。她身上穿得单薄,冷得发抖, 只能用双手环抱着自己。脸上又惊又惧,泛着不自然的血红。她缩在地上,忍不住流出后怕的眼泪,痛哭声越来越响,撕心裂肺,怎么止也止不住。 “姑娘这是怎么了?”一道温煦的声音传来。 女子颤抖着抬起头,见到了今日已是第二面的盛邛。她连忙抹了抹眼泪,踉跄着站起来,却发觉双腿已经发麻,还没站稳就要摔下去了。 一只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借了力,这才站稳。当她反应过来是面前的男人扶了她时,她吓得后退了一步。可转念一想,她如今已经落到如此地步,仅仅隔了衣服碰了下旁人,又能怎么样呢? 就算她昨日真被……又怎么样了呢? 是啊,又能如何?如此种种,都不是她的错。她不该觉得羞愧,明明是别人的错。 “你等我一下。”盛邛见她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他昨天晚上采花的时候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在她们身上留下了一道用处不大的灵力,能在危急关头提醒他。这个世界灵力十分稀薄,上一个世界一开始对他原身造成伤害的不知名力量似乎也出现了。所幸世界规则同时限制了他和那股力量。他很难使用灵力,那股力量同样如此。 当他留下的灵力有反应时,他立刻动身。可那股一直没作妖的力量突然牵制住了他,害得他接连走错了路,一时没找到女子的家在哪里。 女子回过神来,懊恼地咬了下嘴,她该说些什么的。这里一片荒凉,她根本不记得来时的路。此刻日渐西沉,等天彻底变黑,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遇到更可怕的事情。 若是陌生人也就算了,她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可这位公子曾经帮过她,先前老大夫的反应也作不了假。他应当是个好人,而她却把他气走了。 “怎么又掉眼泪了?”她本以为的已经离开的公子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件墨色大氅。 “公子,我……” 盛邛把大氅递给她,神色如常,“怎么,夫君死了太伤心跑到这里哭?” “没……”女子被他的话惊到了。可真实情况她又说不出口。她嘴唇翕动,最终作罢。 这位县令家的大公子并未询问她身上的伤,只是带着她去了一处空置的宅子,还把医馆的老大夫请来了。 老大夫一看到她就吹胡子瞪眼,但看到她身上的伤时却没再出言讽刺什么。 “好了,这几日伤口不要沾水。你运气好,没有伤筋动骨的。”老大夫帮她上好了药,轻哼了一声。 和大公子一样,他也没有多嘴问她发生了什么。 女子莫名安心了下来。先前她也被夫君借醉酒之意扇过几回巴掌,但她只是个妾室,身份低微,敢怒不敢言。这回他打得最厉害,太疼了,所以她才反抗了。 虽然开始觉得后怕,可恰恰因为反抗了,她突然觉得打回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被安置好的女子心中所想盛邛并不知道,他把老大夫又送回了医馆。回府的路上有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马车装饰低调,但车前的那匹马体型高大健硕、毛发柔顺光亮、脚步匀称有力,显然是匹好马。 在小小的雀安县,哪怕是担任县令的云项安也不会见过这样的马。 擦肩而过时,马车里似乎有人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一瞬。盛邛不紧不慢地停下来回望了一眼,不甚在意,继续向云府的方向走去。 马车上,华服男子正襟危坐,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一旁的蓝衣下属恭敬地看向他,“王爷,人已经找到了。” “嗯。”男子声音冷淡,手指轻轻地摩挲着。 “属下已经找好客栈,离那人府上不远。” 男子听了他的话点点头,“我知道了,明日动身。” 说着他轻描淡写地扫了下属一眼,“在外行事,不要暴露身份。” “是,主子。”说话间下属施展轻功,从马车里退了出去。 这时,马车外坐着赶车的人突然掀开车帘,低声道,“主子,去哪个客栈?” 第196章 这位车夫头上戴着一顶普通的黄色草帽,脸上一半都被胡子遮挡了。只能依稀看到他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云绣客栈。”马车里的男子说话时闭眼假寐,没有看他。 “哦。”赶车的嘀咕了一声,“雀安县的县令好像就姓云吧。” 华服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睛,神色严肃,目光如一道利箭,“怎么是你?你跟来做什么?” “嗯?你怎么发现的……”赶车的男子瞪大眼睛,惊愕极了。 华服男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先去客栈,等会儿再收拾你。” “别呀,谁让你不让我来的,那我只能偷偷跟着你了。”车夫说话的声音越说越低。 他话音刚落,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你又怎么了?”车里的男子没好气地问道。 “忘了说,我不认识去云绣客栈的路。”理直气壮的声音从外传来。 “……” 最后,“车夫”大摇大摆地坐进了马车,蓝衣下属被叫了回来,默默地坐在外面赶车。 “哥,你倒是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一进马车,他就兴奋地甩了甩男子的胳膊,“求你了,告诉我吧。” 他仔细反思了一下,他身上的装扮没有问题。否则对方也不会到现在才发现他。 “除了你,没人不知道客栈的名字,也不会无聊地提起这里的县令。”男子嫌弃地把他推到一旁,眯起眼睛,“离我远点。” “还有,闭嘴!”男子说话的语调变得狠厉。 暴露的原因是“车夫”的多嘴,但显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自顾自地说道,“哥,话说你刚看到路上走过去的那个公子哥了吗?我跟你说,我方才瞧见他带着个脸上都是伤的女子进了一处宅子,后来却是一个人出来的。那女子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的,看着就很可怜。” “那你下车,别碍我的事,想可怜谁就可怜谁。”已经不想理他的男子抵着额头,只觉得他聒噪。 他却握住拳头,继续自言自语道,“还是算了,萍水相逢,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个公子哥。如果下次见到他,我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当然了,哥,你的事在我心里自然更重要。”他表情一变,讨好地笑了笑,头上的草帽都歪到了肩上。他索性摘下来放到一旁。 男子冷哼一声,“你就没想过,你和我都走了,京城那里要如何是好?这次来,也不单单是为了请那人回去。”余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放心,我留了人,不会有事的。”他挠挠头,“再不济,出了事不是还有你顶着吗?” 看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识相地闭了嘴。再说下去,可能要挨揍了。 马车刚刚行驶了没多久,又停下了。 此时在外面赶车的蓝衣下属,并非不稳重之人。只有一种可能,外面出了什么事。 下属没来得及回复,就已经被百姓从马车上拉了下去。 “哥,我们要不要也下去?好像差点撞到人了。”仍戴着假胡子的少年掀起车帘一角,偷偷瞄了几眼。 华服男子冷着脸,“先不用。” 他们的马车走得好好的,是有人突然冲出来,才差点撞了人。 “要不我下去?”少年听到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忍不住提议道。 华服男子拦住了他,“算了,我去吧。” 他起身下了马车。只见下属被人群围着,正解释着什么,但似乎没什么效果。下属也有点无奈,要他杀人倒容易,可让他在这里舌战群儒却有些为难他了。 男子走近,“发生了何事?” “你是他主子?你能做主吗?”围着的众人看向他,目光不善,“你们撞到小孩子了!不得赔礼道歉?” 活到现在,男子还从来没有遇到如此对待他的人,今日一下子见到了一群。 他懂得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道理,冷静下来,“那孩子呢?” “孩子,对啊,孩子呢?”众人突然反应过来,纷纷四处寻找。 “在这儿呢。”李二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童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人群散开一条道,和李二一起走出来的是一个白衣青年,眸光似水,嘴角微微带着笑,看起来儒雅温润极了。 “这孩子的大人不在家,不小心跑出来才差点被撞了。幸亏有这位公子救下了他。”李二说着看向身边的白衣青年。 周围的人都认识开肉铺的李二,自然相信他的话。 “既然孩子没事,那就好。让他家大人注意点,不要让孩子一个人在家。”他们说完这话便散开了。 蓝衣下属终于被人群解放了出来,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散去的人群,又看了看他的主子。 “他们冤枉我们,就这么走了?”车上的少年还是没忍住,下了车。 蓝衣下属抿了抿嘴,他觉得虽然错并不完全在他们,但他如果能及时停下马车,也不会差点撞到小孩。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这话。 “你凑什么热闹,回去。”华服男子冷声道。 少年正要反驳点什么,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白衣青年。 他向前走了几步,嘴里喃喃道,“你不是路上那个……” 说话间,他握起了拳头。 第98章 采花大盗007 “这位小公子, 你与我有仇?”云青锦见眼前这个并不认识的少年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面露不解。 第197章 少年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虎虎生威的一拳带着凌厉的风, 落到云青锦脸上。 “住手,别打了。”一旁的几人见状赶紧拉架。 云青锦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擦去嘴角的血丝,虽然疼,竟不觉得难以忍受。他眯起眸子,心中涌上一个念头——打回去!马上他的身体就下意识地挥拳回击。 少年没想到他还能还手,胸口避之不及地被他打了一拳。 “你没练过武,怎么力气这么大!”少年脑袋发懵,一时不察又被云青锦打了两掌。 他也顾不上这个疑惑了, 立刻用胳膊回挡。 两人打了数十个回合,旁人已经不敢阻止,毕竟这架势很可能会被误伤。 华服男子倒是可以阻止,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他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两人,眼底藏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少年认真起来,云青锦又挨上了几拳,不断往后退去。但慢慢地,他突然能勉强扛上几招。随着两人越打越激烈,云青锦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兴奋,他就像一个突然学会了走路的稚童一般, 可以借助身体里莫名涌上的力量去回防、对抗甚至是击败对方。 但他最终没有赢, 少年终究内力深厚, 经验比他丰富。两人堪堪打了个平手。巨大的撞击让他们纷纷摔在地上。 云青锦觉得浑身酸痛, 却咬着牙站起了身。他看向少年,少年躺在地上莫名抚掌大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飞速爬起。他朝着云青锦虚空做出碰拳头的动作,笑道,“不打不相识,我认你这个兄弟。” “哥!你刚才怎么不阻止我?”少年没等云青锦说些什么,侧着脑袋望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子。 华服男子挑了挑眉,冷笑道,“阻止你有什么用?反正你从来不听我的话。” “哥,你别这么说,我可是要面子的!”少年撅起嘴,看上去有点不服气。 “你们,似乎没问过我的意见?”云青锦看似温和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们。 少年挠挠头,“哈哈,不好意思,忘记问你了。所以你愿意吗?由我罩着你,哪怕是在京……在整个晋城都能横着走。” 云青锦并没有因为刚才少年突然对他动手而生气,但他并不认识这两人,故而摇了摇头。 “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少年祈求道。 华服男子终于动手了,瞬间点了少年的哑穴,把他扛起直接塞进了马车里。 “抱歉,我弟弟这里……”华服男子指了指脑袋,狭长幽深的眼睛快速眨了一下,“有点问题。” 云青锦点点头,不知心里信没信。 “应当是我弟弟把你错认成了旁人,才冒犯了你,实在对不住。”华服男子微微颔首,语气抱歉却隐隐藏着一丝永不低头的骄矜,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在下成寻,不得已有要事在身,过几日必登门道歉。”华服男子缓缓低头拱手道。 “不必。”云青锦敛下永远噙着的笑意,转身离开。 刚把小孩送回去的李二回到这里,见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瞧着他离开的背影,低喃了一句,“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大公子的弟弟,云青锦!” 他一拍大腿,叹了一口气。随后也跟着离开了。 “云青锦吗?”华服男子回到马车里,看着呜呜呜却说不了话的少年,勾唇一笑。 云青锦那头,他快回到府里时,听到一个声音正在后面喊他。 “二公子,等等!”原来是李二。 “有事?”云青锦停下来转身向他走去。 李二喘了几口粗气,递给他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神气的大公鸡。 云青锦面带疑惑地看着鸡笼子,不确定该不该接过来。 “这是我给大公子的。”李二弯了弯眼睛,露出淳朴的笑容。 说着他又掏出一包果脯,“这是被您救了的小孩他家里人给您的谢礼,小小心意。” 云青锦犹豫片刻后,接过了果脯。 “替我谢过他们。”他晃了晃手中的果脯,认真道。 “您客气了,是他们该谢您。”李二笑呵呵地说道,“您和大公子人一样好。” 闻言,云青锦脸上僵硬了一瞬。发觉李二正看着自己时,他又迅速藏起了眼底的情绪。 李二没有察觉到他眼底的暗潮涌动,有点不好意思地指着鸡笼子,“大公子不让我再送他东西,您帮个忙带进府里,千万不要说是我送的。” 尽管云青锦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他想问李二是怎么认识…… 罢了,这与他无关。他正要拒绝,“我……” 却听李二大呼了一声,“我的铺子好像没有关门,太阳都下山了,我得赶紧回去!” 说着他便跑远了,只留下一句,“拜托您了,二公子。” 云青锦被留在原地。他弯下腰,和鸡笼里的馍馍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他会把你做成鸡丝还是鸡丁呢?虽说公鸡都是用来打鸣的,可兄长那人啊,呵呵……”云青锦思索了片刻,终于拎起了鸡笼子,笑着往里走。 被李二从山里逮了个正着,还没摸清楚状况就被关进笼子里的馍馍:“……” 刚踏进府中,云青锦的笑就瞬间收敛。他没想到,盛邛此时就在府里的前院中。 紫藤萝架子下,灯影摇曳。盛邛闭着眼,躺在躺椅上,他双手交叠,封面写着“盛元史”的书恰好挡住了他的半张脸。 第198章 馍馍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算了,还是让你活上几日吧。”只听云青锦低语了一声。 馍馍直接被云青锦藏在身后带走了,它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盛邛:“!!!” 欺负鸡不能跟愚蠢的凡人说话是吧! 馍馍仰天长叫,结果叫声直接被云青锦的手扼杀在了摇篮里。 府内一如既往的平静。坐在躺椅上的盛邛睁开眼,揉了揉眼睛,发现天色已晚,伸了伸懒腰后起身往自己的偏院走去。 今日休息,不采花。 · 第二天一大早,又有人在县衙门口击鼓,声音时有时无的。 云项安刚戴好官帽,就听到有人报案。连忙出来一看,报案的居然是昨天那女子的丈夫。 惊堂木一响,男子吓得双腿直直跪地。 “说吧,你有何冤情?”云项安坐在高堂之上,目光如炬。 “小人的侧室昨日被采花贼掳走了,那贼猖狂至极,走前还把我打了一顿。”男子说着发出嘶的痛声。 “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说完他重重磕了个响头。 云项安扫了眼男子手上和身上用细布包扎的惨状,叩了叩桌面,“昨日之事,你为何今日才报官?” “我……”男子语塞一瞬,说话吞吞吐吐的,“昨日太晚,我又受了伤,痛晕了过去。大人,我心里也着急,这不今日一早就来了。” 云项安不置可否。 “大人,我那侧室如今生死不明。听闻贼人乃是穷凶极恶之徒,都是把女子掳走了先奸后杀,毫不手软。”男子拭去满头冷汗,涕泗横流,“大人英明,我所说没有半句假话。求您一定要早日捉拿那采花贼!” “既然你说那采花贼打了你一顿,那你便说说那采花贼的样貌特征。”云项安冷静地问道。 男子懵了,他哪里见过什么采花贼?不过是因小妾出逃,还打了他,他怕丢脸,想着不如把此事嫁祸给采花贼。 “他……蒙着脸,身形……高大……”男子含糊地张了张嘴。 怎么看都像是在编假话。 云项安一听猛拍桌子,“胡言乱语,拉出去打十大板!” “大人,我冤枉啊——”男子被拖了出去。 简直是一场闹剧!云项安胸口随着呼吸剧烈颤动。他揉了揉太阳穴,听查探回来的衙卫报告说方才那男子家中小妾确实在昨晚失踪了。 “让你私下探访其余几个也遭了采花贼的人家,可有消息?”云项安重新翻看卷宗。 “我打听到有三四户人家未婚的小姐都遭了采花贼,但她们都不愿承认。”衙卫不住地叹气,虽理解她们但这对案情进展十分不利。 他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那采花贼蒙着面,个子高大,身穿黑衣,武功应该很好。其余的便打探不出来了。” “基本能确定,昨日来报案的女子和这几户人家遇到的应当是同一个采花贼。” 云项安认同地点了下头,沉吟片刻,吩咐道,“先让人画出个大概样子,张贴在县里,警醒百姓。若有百姓有其他线索,赶紧报上来。” “是。”衙卫拱手回道。 “失踪女子的画像也画几张,派些人手去各处找找。”云项安心里觉得不太踏实,这件事实在太不可控了。到底会是什么人在暗处作怪? 衙卫连忙退下去执行了。 云项安站起身,见府中管家正在外面候着,有些意外。 “府中出了什么事?”云项安挥了挥手,让老管家进来。 老管家恭敬地弯了弯腰,“老爷,今日大公子正式拜柳先生为师,黎夫人有些担心,望您能去柳府撑个场面。” “不过是拜师罢了,有什么好去的?我在柳祝那里总归是有些情面的,他既然愿意收下云邛,这事又能出什么乱子?”云项安本就被案子弄得心烦意乱,当下就绷起了脸。 老管家试图再说些什么,却被他赶出了门。 前不久刚为云青锦准备好拜礼的老管家叹了口气,蹒跚着离开了。 第99章 采花大盗008 柳府大门外, 两座石狮子憨态可掬地伫立着。 “我家主子前来拜访柳夫子,劳烦通报。”蓝衣下属恭顺地拱了拱手。 “今日不见客。”小厮见惯了每日想要前来拜见他家柳老爷的人,拜访者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带着下属仆从的, 倒也不见怪。但并非每个人柳祝都会接见。 蓝衣下属瞥了眼身后的马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主子没做任何指示,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家主子与柳夫子是旧相识,听闻柳夫子回乡,特来拜会。要不你先帮我们通报一声。” “并非我自作主张不帮你们通报,而是我家老爷今日真有要事,特意交代了无暇见客。”小厮礼貌拱手回道。 他正要关上大门,一块银子被蓝衣下属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蓝衣下属实在没办法了, 只好走捷径贿赂一下小厮。 小厮看到银子反而加快了关门的动作,一道重重的关门声响起,震耳欲聋。 银子完美落地,随着一声重重的冷哼。 蓝衣下属没料到柳夫子连家中下人都如此视金钱如粪土。 他貌似惹祸了。 回过头,是脸色沉沉的主子。 华服男子正从马车上走下来,他知道柳祝的性子,并没有指望一开始就说动他,哪能料到如今连大门都没进去。 第199章 一玄衣男子缓步走来,头戴玉冠,面容俊美, 如同一位古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华服男子和蓝衣下属眼睁睁看着男子叩响了柳府大门。 “咚咚咚——” “这位公子, 柳夫子今日似乎不见客。”刚吃了个闭门羹的蓝衣下属猜他也是和他们一样来拜访柳祝的, 下意识提醒道。 盛邛回过头, 看到熟悉的马车,会心一笑。他瞥了眼沉默着却站在主导地位的华服男子, 当下就猜到了他的身份——本世界另一位男主。毕竟身份尊贵,特地从繁华的京城来这偏远的雀安县,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无妨。”盛邛朝蓝衣下属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蓝衣下属有些不解他为何不听劝。 只听原本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小厮从打开的门缝里探出了头。见是盛邛,连忙推开了大门。 “大公子,您来了!”小厮笑眯眯地做出请的姿势,“您快进来,老爷正在院里等着您呢。” 盛邛回首对着两人轻颔,随后毫不犹豫地向里走去。 大门砰的被重新关上。 蓝衣下属偷偷看了眼主子,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这人……”华服男子蹙眉沉吟。 蓝衣下属心惊胆战地垂着脑袋,嘴角翕张,“主子,他兴许不是故意挑衅我们的……”到了这雀安县,主子的面子一掉再掉,换做是他,也有点想杀人。 但此时,并不是动怒的时候。 华服男子却并没有下属想的那般生气。有的人底线降了之后,就会一降再降。 他之所以凝眉,是觉得刚进去的玄衣男子有些眼熟。 “哥,你们怎么还没进去?”少年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脸疑惑。 说好了不让他来的华服男子脸色黑得像打翻了的酱油似的,“你来作甚?” “这不是怕你们做事不顺利嘛?”好不容易冲破穴位从云绣客栈溜出来的少年打着哈哈,“看样子我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 蓝衣下属汗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祝不愿意见你?”少年自顾自嘀咕了几句,“不可能啊,如果他知道是你,至少也会见上你一面。你不会连这点薄面都没有吧?” 蓝衣下属:“……”他还是先走吧。 “怎么?你面子大,不如你亮明身份试试。”华服男子扯嘴一笑,看起来有些瘆人。 “哥,我刚才脑子抽住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少年语毕,瞬间噤声。 几人在门外沉默地吹着冷风,发丝凌乱不堪。 “我与老师言明情况,老师同意见你们了。”没过一会儿门突然打开,盛邛从里面走了出来。 “真的吗?太好了!”少年眼睛一亮。 等等,这人好眼熟!少年拍了下脑袋,这不就是路上那个只知道欺负女子的公子哥吗?他的眼睛暗了下来。 所以那个坏人并不是和他打了一架的白衣青年,而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更加伪善的男子。少年不禁腹诽,真是人面兽心。 华服男子也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人,看少年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把他拉到了一旁。他眼神一瞥,少年悻悻地低下头。 眼下的确不是徒生事端的时候。 “如此,谢过……这位公子。”华服男子锐利的目光扫过盛邛。 “我姓云。”盛邛笑笑,似乎任凭他们心里的念头如何翻腾,都与他无关。 “云公子,”华服男子脸色未变,从善如流地拱了拱手,“在下姓成,今日多谢云公子相助。” “成兄,请。”盛邛眼睛无害地眨了眨,目光澄澈。 几人一边走,一边交谈着。 盛邛看向跟在后头一言不发的少年,“这位是?” 成寻毫不脸红地回道,“舍弟,性子闷,不爱讲话。” 盛邛点点头,貌似无意地问了嘴少年,“不知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少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盛邛微笑,“确实不太爱讲话。” “舍弟成遇来,云兄唤他小来即可。他还有点孩子气,云兄见笑了。”成寻不慌不忙地打了圆场。他若是诚心和人拉近关系,并不是件难事。 他不知,盛邛亦如此。 “无碍,我也有个弟弟。”盛邛略带苦恼地叹了口气,“不过他与我并不亲近。你们这样,倒让我有些羡慕。” “兴许云兄的弟弟也只是不善言辞。”成寻摇摇头,安慰道。 盛邛未置可否。 “对了,云兄方才称呼柳夫子为老师,竟是他的学生?”成寻借机问道。 “有幸能得老师教诲,今日恰好来行拜师礼。”盛邛大方地回道,“正好在门口与你们碰上,也算是缘分。” 说话滴水不漏,还能得柳祝如此固执之人的另眼相待。成寻想,此人不容小觑。 谈话间,几人已经来到柳祝的院子里。 “臭小子,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嫌我对你不好,跑了!”未见柳祝其人,便听到他开怀的笑声。 成遇来闻言微微发怔,他在京城见过柳祝,不禁怀疑,这人以前是这么好说话的吗? “怎么会,老师?”盛邛上前几步推开了屋门,“我的东西还在您这里,我要跑也得拿了东西再跑。” 柳祝正拿着盛邛写的文章瞧个不停,越看越感慨,这脉络、这文辞、这书写,简直行云流水,妙笔生花。先前还送什么礼?浪费光阴! 第200章 以前他未曾听说过云邛有如此才华,想必是这里的夫子眼光不行。如今这块璞玉,白白撞到他了手里。柳祝越想越开心。 “对了老师,正是这两位成兄要见您。”盛邛挪开一步,让开了挡住的视线。 见到来人,柳祝瞳孔猛地一缩,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看着眼前十分熟悉的两张脸,他颤抖着双手,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两位,一位是凌王殿下,一位是…… “柳夫子,别来无恙。”成寻,准确来说,应该是盛寻,勾起嘴角轻笑道。 “云邛,你先出去。”柳祝回过神来,正色道。 “是。”盛邛的目光无意中对上正挑眉看他的盛遇来,神色收歇,向柳祝微微俯首后,利索地带上了门。 “柳夫子,我们如今姓成。此次行程没有公开,故而不便表明身份。”盛寻坐了下来。少年则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 “是,成公子。”柳祝站在一旁,心中冷汗涔涔。他如何也没想到他们会找上门来,更悲催的是他还把他们拒之门外了。 “臣……我有眼无珠,怠慢了二位公子。”柳祝咳嗽了一声,老脸通红。往严重说,他这就是大逆不道。 “无碍,不知者无罪。”盛寻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柳夫子不必拘礼,坐吧。” “今日前来所为,想必你也能猜到一二。” “这……”柳祝猜到了他们想让自己回太学宫任教,但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两人会亲自来请他。他虽有时气傲,但心中还是有数的。 况且,他刚辞官没几月,现在回去,岂不是让那几个排挤他的博士看笑话? “柳夫子不妨考虑考虑。”盛寻耐心十足地点了点桌子,“无需眼下就给答复。” 柳祝嗯了一声,表示他会仔细想想的。 “夫子,其实这回不光是想请你回太学宫,还是为了邀你回京城担任科举会试主考官一职。”角落的盛遇来突然开口道。 柳祝恍惚地看着两人,像是直接用脸接了个大饼一样。 “您所说可是真的?”他老泪纵横,激动得形象都顾不上了。 盛寻接话道,“自然不假。只是既然夫子心中有所虑,或许此事需要再做定夺。” 柳祝心里一紧,到嘴的大饼可不能就这么飞走了!在太学宫那么多年,担任一次主考官几乎是所有博士的毕生所求。 盛寻起身拍了拍柳祝的肩,意味不明地叹息了两声。 柳祝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夫子,好好考虑,不急。”少年跟着起身,也拍了拍他的肩。 “是,是。”柳祝连连应道。上位者的心思,深不可测。是福还是祸,他心里也没底。 几人打开屋门,只见盛邛撑着把伞向他们走来。 他居然没走?盛寻和盛遇来都微不可察地皱起眉。 盛邛收了伞,他发稍微湿,几根发丝沾在额前,一双眸子雾蒙蒙的。凌王殿下只在年幼时养过的小豹子那里看到过类似的眸光。他一开始在雨里捡到它时还误以为是只狸奴,湿漉漉的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的样子。谁能想到如此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着十分凶残的野性。 回过神,他扬起不带笑意的笑容,“云兄这是?可是出什么事了?” 盛邛摇摇头,“我本打算回去,可外面下了点雨。” “既是小雨,又有何惧?”盛遇来插话道。 “不超过一刻钟雨就会下大,到时恐怕寸步难行。我想着若是成兄你们等会要回去,应当早些动身。”盛邛抬眼看了看天,肯定道。 难道他是走到一半回来提醒他们的?盛遇来深知这人的真面目,自然不信他有这么好心。 “多谢云兄提醒,只是你如何知晓这雨会下得很大?”盛寻比他冷静些,问道。 盛邛指了指天,略带些不好意思地回道,“闲时看过些杂书,会看点天相。” “切——”盛遇来不信他的话,可刚一张嘴就见雨确实变大了些。 巧合,肯定是巧合。 “既然雨大了些,路上不好走,云邛你今日便留下住上一晚吧。”柳祝站得靠后了一点,没怎么听清他们之间的话。在他眼里,要不是盛邛好心带两人进来,他可能已经彻底得罪这两位了。 盛邛自然不会拒绝,点点头,“多谢老师收留。” “两位?”柳祝看向余下两人,话里隐约藏着一丝敬重。 “既然云兄这么说了,我们也一道留下好了。”盛寻颔首,“麻烦柳夫子了。” “不敢不敢。”柳祝赶紧把他们请到了最好的客房里。 盛邛则随意找了间离他们远点的屋子住下了。 客房里,盛遇来不时地朝门外走廊望去。 “别看了,你回自己房里去。”盛寻被他的动作烦得不行。 “不行,我还是不甘心。”盛遇来握了握拳头,“我们必须揭发他的真面目。” 第100章 采花大盗009 “你要怎么揭发?”盛寻冷眼斜乜, “把他打一顿,像先前打云青锦那样,逼他承认自己的恶行?” 云青锦是谁?那个白衣青年也姓云?盛遇来懵了。之前被塞到马车里, 他根本没有听清那人的名字。 想到这里,他腾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有没有可能,云青锦和刚才那家伙是兄弟,他们都姓云!”长得也有几分像,否则他也不会认错人。 第201章 “你之前说过雀安县县令也姓云?”盛寻更快反应过来。 “看来柳祝这人表面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实则还是落了俗套。”盛遇来联想到今日的拜师,忍不住感慨道。 “兴许人家有真本事呢?”盛寻嘴角微微扯了扯。柳祝此人倒也不是那么没眼光。 盛遇来摊了摊手。 不过,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家庭住址和身份,事情就好办多了。 轰隆一声,屋外顿时大雨倾泻,好似密密麻麻的银子狠狠地砸在地上。路上泥泞了许多,一家酒肆的大字招牌直接被掀翻在地。所幸街上已经没什么人迹。 盛遇来开了一点点窗,望着让人心生退却的暴雨,脸色变得像块颜料盘。雨滴甩进屋里,甩到他脸上,他心里一惊,瞬间清醒过来。 盛寻一抬手关上了窗, 把雨隔在外面。 两人相顾无言。 柳府后院, 此时同样支着脑袋看着大雨叹气的柳月织见丫鬟把窗关上, 眼前朦胧的景色一下子消失, 包括院子里成片的花草树木和角落里长势正好的菜园子。她撇了撇嘴。 “姑娘,下这么大雨, 您也不怕淋湿了?”丫鬟絮絮叨叨地给窗落了栓。 “知道了,淋湿就会生病,生病就要喝苦死人的药汁。”柳月织都快把丫鬟的话背熟了。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话。 “既然知道,您还老是这样。”丫鬟无奈地叹息。 话未落,柳月织早已脱了脚上的绣花鞋钻进了被窝里。闷着脸,她从里面伸出一只手随意地摇了摇,“晓得了,下次不会了。” 丫鬟不再说些什么,见她打算休息,替她掖了掖被子便离开了。 雷声轰鸣,闪电划过天际,照得整个屋子也瞬间亮如白昼。屋外依旧是哗啦啦下个不停的雨声。 柳月织惊坐起来,她的脸被时不时的亮光刺得忽明忽暗。 视线缓缓落到窗边,那里并没有人。只有一束缀满水珠的娇艳胜春。 这束月季是丫鬟走前放在那儿的。她以为柳月织是因为下了大雨没法去院子里玩,才看着外面的花花草草叹气。于是十分贴心地放了柳月织最喜欢的花在窗内侧。 看着那束花,柳月织耳边瞬间响起了那日男人说的话。 “雨这么大,他又不是放了只千里眼在我这里,不会的不会的。”柳月织赶紧摇摇头,把脑子里的倒霉念头都甩了出去。 窗户并未发出响动,恶魔般的声音恰恰在此时幸运地传来。 “晚上好,你找我?”盛邛噙着笑坐在窗边,视线点了点瓶中的月季。 柳月织抿着嘴巴,看他头上、身上滴水未沾,一副干干爽爽的模样,心已经麻木了。 “不是,我没有找你……采花,是我的丫鬟不知情放了花在窗边。”柳月织干巴巴地解释道。 盛邛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他手指抵着下颌,表情带了一丝遗憾,“说好了要给你带的书,来得匆忙忘了拿。” “不用了,我……”柳月织僵硬地在被子里搓了搓手指。她现在并没有很想看书。 却见盛邛拿出一本薄薄的书,纸页崭新。他把书放在了两人中间的红棕木桌子上,桌子一侧还摆了一把柳月织的古琴。 那本书是他带文章来拜访柳祝时用来夹纸防皱的。 “姑娘,里面出什么事了?”守在屋外的丫鬟听到细微的动静,叩了叩房门。 柳月织一惊,扯着嗓子回道,“没事,你不用进来。” 丫鬟却没有放弃,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突然想弹琴,你知道的,我就喜欢一个人在屋里弹!”柳月织没办法,起身走到离房门较近的位置,朝着门外的丫鬟胡乱编了个理由。谁让她的屋子里正坐着个魔鬼呢? 她话音刚落,琴声便悠然响起。 柳月织吓得赶紧回头,却看到盛邛正提起指尖抚在了古琴上。盛邛歌唱得一言难尽,但琴弹得还算不错。 听到琴声,丫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缓步离去。柳月织平时弹琴时的确不喜欢有人在一旁听着。 琴声绕耳,她颤得不行的心突然平静了不少。 “第一天晚上,你本打算去哪里?”盛邛手上动作不停,却十分突兀地问了个问题。 柳月织瞪大眼睛。 “鬼市?”盛邛停下抚琴。声音虽轻,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你怎么知道!”她不敢置信。 盛邛挑眉,“看来我猜对了。” 所以她是被套话了……反应过来的柳月织气鼓鼓地坐到红棕木凳上。 她已经气到忘了自己正坐在盛邛对面,离他不过一桌之隔。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盛邛的防备心已经微乎其乎。虽然就算她想防备,对方也总能出人意料。 “闲着无聊,不如你讲讲打算去鬼市做什么?”盛邛对鬼市还算熟悉,偷人参的小贼正是他跟踪去了鬼市才抓到的。 鬼市买卖的东西往往都是稀奇古怪或是来路不正的。在那里买东西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则:不问身份,不问来处。 “我一时好奇想去看看,不行吗?”柳月织嘴硬道。 “哦?”盛邛手指动了动,“你不如说是因为想去买点话本子,上回那本闲书不就是在那里买的么?” 故事背景设在京城,妄议朝廷大官和其家眷,没有哪家正经书肆敢冒被杀头的风险卖这样的书。 第202章 “没错,我就是去买闲书的。你一个贼,难不成还能去告发我?”柳月织理不直气也壮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盛邛粲然一笑。 柳月织磨了磨牙,打又打不过,只好生闷气。 “若是你请我喝杯热茶,我就打消这个主意。”盛邛话锋一转,眉开眼笑道。 屋里哪来的热茶?柳月织下意识拒绝,好不容易把丫鬟赶走了,这个时候要壶热茶,不是明摆着告诉她屋里有鬼吗? 盛邛沉吟着不说话,只是双眼如潭地看着她。 “行,你艺高贼胆大,不怕被抓,随你!”柳月织愤怒地站起身,决定自己偷偷溜出去给这尊大佛倒壶热茶。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拎着壶好不容易倒的热茶回来了。打开门,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更不用提那尊大佛了。 “居然走了!”柳月织坐在桌旁靠外侧的凳子上,面前是她的古琴。她把热茶放到一边,想了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猛灌了一口。 “嘶,好烫。”柳月织连忙放下茶杯。她被气得脑子都糊涂了。 她的目光无意识落在了桌上那本薄薄的书上。封皮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农书大全”几个字。 “什么破书啊……”柳月织口嫌体正直地翻开来看了几眼,几眼又几眼。 书中所写的大多数都是农具的改进方法,而这恰好是柳月织的兴趣所在。这些改进方法有的柳月织闻所未闻。 “他是怎么知道的?”柳月织一边两眼放光地翻看,一边嘀咕道。 翻书的动作太大,她的手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古琴。 古琴移开一小段位置,露出藏在里面的东西——柳月织闲着无聊画的农具图纸。 古琴的机关居然被人打开了! 柳月织的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恐惧,以及一丝兴奋。 被激起的种种情绪回落,理智回归,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为何这采花贼来得如此之快,又为何前两次他都把她掳到了破庙里,而这次却堂而皇之地坐在她的闺房里? 他真是因为胆大包天,随心所欲?还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留在她这里?柳月织想了又想,心中的答案更倾向于后者。 院外,雨未停。 盛寻迎面走来,“雨这般大,云兄这是去了哪里?” “屋里闷得慌,出来走走。”盛邛不慌不忙地俯首道,“成兄不也如此吗?” 两人在后院门口相遇,互相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这里莫不是柳夫子千金的院子,随意走着竟走到这儿了。若再上前几步,恐怕要越礼了。”盛寻看似懊恼地摇摇头,却语焉不详,不知说的是自己还是盛邛。 “成兄说的是,随意知道了女子住处,的确失礼了。”盛邛熟练地运用了同一个话术。 两人说着往回走,看上去尚且和睦。 “成兄,早点休息。”盛邛笑着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关上客房的门,盛寻摩挲着手指,眼睫之下投下一片阴影。 “你终于回来了。”盛遇来嘴里喝着热茶,看向他。 盛寻扫了眼他微湿的衣角,轻呵了一声,“你这热茶哪里倒的?”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住进客房时下人倒的茶早就凉了。 “你说这个啊,小厨房里,好像是夜里专门给柳祝他自家千金备着的。”盛遇来十分自然地回道。 “所以你刚才也出去了?” “呃……对啊,怎么了?”盛遇来下意识移开视线。 “除了小厨房,你还去了哪里?”盛寻蓦然问道。 “没去哪里啊,哈哈,就在走廊里走了走。”盛遇来摆摆手,说实话其实有点心虚。 “你跟踪了我俩?”盛寻寒声道。 盛遇来闻言激动起来,“怎么可能?明明是我先走的,我一个人去的小厨房好吗?” “你似乎一点都不诧异我说的我俩是谁。”盛寻幽幽的声音传来。 “我,我……”好吧,他的确是看见了一些东西。 “说吧,偷看到什么了?”盛寻了然地坐下倒了杯茶。 “什么叫偷啊!我就是不小心看见了。”盛遇来小声咕哝了一句。 见盛寻目光刺来,他老实了,“我去小厨房的时候意外撞见柳家千金鬼鬼祟祟地走进来,又拿着壶茶走了。” “觉得奇怪我就跟了过去,”盛遇来挠挠头,“然后就看到姓云的从她屋里出来了。” “所以他会武功?”盛寻先前试探并没有看出这点。 盛遇来点点头,“和云青锦情况还不太一样,他轻功了得。虽隔着墙瞧不太清楚,但姓云的看着文文弱弱,内力绝对不低。” 果然是在骗他。盛寻冷哼了一声。 “说不定拜师之事私下真藏着什么也说不准。”盛遇来晃着脑袋,撇起嘴角。 盛寻不置可否,他倒觉得柳祝并不知道自己女儿和学生之间的事。 第101章 采花大盗010 次日, 旭日初升,丫鬟便敲响了柳月织的房门,“姑娘, 您醒了吗?我进来了。” 柳月织揉了揉眼睛,枕头旁是她看了一晚上的农书大全,见丫鬟要进来,赶紧把书塞到了枕头底下。动作一气呵成。 她打了个哈欠,“今日怎么这么早?” “今天云二公子要来拜访老爷,姑娘您不是在和他说亲吗?说不准会见上一面,自然得好好打扮打扮。”丫鬟拿起梳篦正要有所动作。 第203章 柳月织惺忪的睡眼一下子睁得老大,“你说谁要说亲?!” “姑娘您不知道吗?前几日我跟您说过的呀。”丫鬟也懵了。 柳月织心里莫名发虚,兴许……大概是她当时在走神没听清。 “那怎么办, 我……”她虽听爹爹提起过县令之子的事,但并未放在心上。更何况,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说亲对象会这么快就上门来。 “姑娘莫急,云二公子如今还没来。”丫鬟不知道她内心正跳上跳下的思绪,只以为她有些紧张。 柳月织暂时消化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丧着脑袋任由丫鬟给她打扮。 “对了姑娘,您昨日屋里真没什么事吗?”丫鬟一边梳一边看着桌上空了的茶壶问。 “当然没事,只不过后来我渴了就去小厨房拿了点水喝。”柳月织脸不红心不跳地瞎编道。 丫鬟点点头,不太明白小姐怎么渴到喝了两壶水, 但也没问。 “话说, 昨日府中可有人来?”柳月织倏地想到昨夜的怀疑。她有种直觉, 那采花贼昨夜多半就在府上! “姑娘您怎么知道的?昨天不止先前和您说过的云大公子, 也就是您说亲对象云二公子的兄长,又来见了老爷。”丫鬟脸色惊讶一瞬, 才回道,“还来了两个陌生的男子,起初见不到老爷就一直等在府外。后面不知怎么被放进来了。” “他们身形怎么样?”柳月织连忙问道,“如今可还在府中?” 丫鬟眨眨眼。 “不是,我就是有点事想不明白,你就告诉我吧。”柳月织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 丫鬟哪里还会不说,笑道,“云大公子是个读书人,皮肤白皙,笑起来又好看,想来云二公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说的都是什么呀!柳月织赶紧打住了她,“另外两人呢?” “大公子今日一早就回去了。另外两位还暂住在府上,但现在也出门办事去了。”丫鬟想了想,继续回道。 “那两位公子虽说长得不像,但据说是兄弟俩。两人身形都比较高大。哥哥稍微高一些,我不太敢多看他,他身上的气势有点吓人。”丫鬟回忆道,“弟弟冷着脸不太说话,稍微温和一点,但是走路没有声音……样貌……反正也有点吓人。” 走路没有声音,那岂不是会武功吗?柳月织暗下眸子。 “你知道他们去哪里办事了吗?”她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丫鬟摇摇头,“好像朝西边走了。”具体她也不清楚。 梳洗一番,描眉画鬓后,柳月织满意地转了个圈,走向门外,“我先去找爹爹。” 殊不知柳祝此时也打算来找柳月织。 “月织,你来了。”柳祝满意地看着柳月织亭亭玉立的模样,心想不愧是他女儿。 “爹爹,云……”柳月织有点着急地问出口,可她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云二公子的名字。 “云青锦!”柳祝大腿一拍,“我们父女俩想到一块去了,我正要和你说云青锦的事。” 倒也没有这么心有灵犀,呵呵。柳月织抽了抽嘴角,“爹爹您快说什么事。” “他来信说昨夜突染风寒,今日不便来访,要过几日病好了才来。”柳祝也不卖关子了。 “哦,太好了!”柳月织觉得能拖一天是一天。 “啊?”柳祝略感疑惑。 柳月织弯起的嘴角迅速放下,“我是说他人还挺好,生怕把病传染给我们,还特意来信告知,哈哈。” “嗯,那倒是。不过一切还是得等你们见过了再说。”柳祝摸了摸胡子道。他突然觉得要是柳月织真的毫不犹豫地嫁人了,他心里反而不太情愿,也不舍得。 “爹爹说的是。”柳月织刚在为自己的胡言乱语而懊恼,听他这么说连忙应和道。 “爹爹,昨日听到府上有动静,可是有人来过?”她趁机问了一嘴。 柳祝自然点了点头,“昨日云邛来过,我收他做了学生。云邛,就是云青锦的兄长。” 柳月织并不意外,这事她当然知道。她静静等着爹爹说另外两人。 柳祝看着她,也静静的。 “怎么,你打听云邛,莫不是想提前了解未来郎君的家里人?”柳祝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这你不用担心,云邛人很好。” “不是,我随口一问。既然今天没事,爹爹,我就先走了。”已经不想跟他说话的柳月织快速遁走。 柳月织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越想越觉得昨日来的那两人很可疑,问爹爹,他居然一直不愿透露,更可疑了。朝西走——这个方向她很熟悉。对了,她眼睛一亮,他们很可能去了鬼市! 她找出那张一直被她藏起来的情诗,想了想又带上了心爱的农书大全。 花费了一点时间,她进入了鬼市。此时鬼市人不是很多。鬼市白日也开着,但街道两边的屋子上方大多相连着,四周还挂着一块块乌布,走在里面根本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柳月织蒙着面纱,轻车熟路地拐进了一家街角的木匠铺。 她进去之后,店外一处隐蔽的墙边拐角出现了一个用黑布遮着脸的男子。 他正张望着,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上。 “谁?”他转过身去,见是盛寻,松了口气。 “你吓死我了,哥。”盛遇来拍拍胸口,做贼心虚的脸被隐藏在黑布之下。 第204章 “你来鬼市做什么?看样子又在跟踪人。”盛寻环着手臂,仿佛能够看穿盛遇来遮挡住的脸一般。 “哎呀,别说这么难听嘛。”盛遇来用手肘碰了碰他,“你呢,怎么查案查到这里来了?” 盛寻只是盯着他。显然,这里并不是说这种机密的好地方。 不说就不说。盛遇来毫不在意地摊了摊手,“我倒是可以给你分享个秘密。” 盛寻眉梢轻颤,来了兴趣,“哦?” 这回两人早上出门前,盛遇来终于摘下了假胡子,路过大门时还得了柳府小厮的一个诧异的眼神。 他昨日就是顶着这副尊容进了柳府,从京城到这里他一直戴着假胡子戴得都习惯了,因而一直没摘下来。身边的人不敢说就算了,盛寻居然也不知道提醒他!怪不得盛寻比在京城时还要嫌弃他,云青锦死活不愿和他结交,那个姓云的一见他就表情古怪还非要和他攀谈,敢情是在看他笑话。至于后来的柳祝,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敢说什么。 他想,来这雀安县果然不是什么好的决定,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丢脸。 而盛寻也换下了华服,穿着一身朴素的鸦青色劲装长袍,和他一样蒙着脸。来鬼市的人大多都遮面前行。 盛遇来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眼闪过一丝亮光,“你肯定没想到,上次车跑得太快没记住位置,这回我可是一找就找到了那个脸上有伤的女子所住的宅子。” “你猜怎么着?”盛遇来眨眨眼。 “嗯?”盛寻随意给了点反应。 他正激动着,无所谓盛寻的反应,继续道,“我打听到那女子本是一户人家的侍妾,前两日她丈夫刚去县衙里报了案,说是她被采花贼掳走了!” “那男子不仅被采花贼揍了一顿,还被云县令用了刑。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盛寻嘴角勾了勾,“你是想说姓云的就是那个采花贼,掳走了女子。而且他爹很可能知道此事还包庇了他?” 盛遇来快速点头。 “证据呢?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盛寻理智地反问道。 “人证还能去说服那个女子,物证……”盛遇来顿住了。 “我倒觉得采花贼采的不止一个女子,你不妨从其他受害女子那里找找线索。”盛寻给他指了条明路。 盛遇来两拳相碰,“对啊。”可是要去哪里找其他受害者呢? 他正想着,柳月织已经从木匠铺里出来,看起来喜上眉梢,竟有点高兴。 “她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盛遇来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盛寻也不禁蹙了蹙眉,这人就是柳府千金柳月织?打扮奇怪还偷偷来了鬼市,显然秘密不小。 “跟上去。” “啊!”盛遇来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盛寻已经不见了。他嘟囔了一句,“不是瞧不起我跟踪人吗?”说着也追了上去。 柳月织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不对劲。身后凉飕飕的感觉又出现了。自从晚上总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她现在对于感知人的气息已经到了变态警觉的地步。 她装作没有察觉地向前走去,衣袖不经意地收紧。 在一个拐角处,她侧头瞥见了一道黑影,虽然只有一瞬。 难不成是那人?可是他跟踪自己作甚?柳月织想不明白,继续七拐八弯地在巷子里绕。 “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盛遇来一边着急地追着,一边腹诽。这里的巷子实在太难走了,他差点一头撞到墙上。也不知柳月织到底要去哪里。 他正想着,柳月织突然转头,迅速从袖子里挥出一片胡椒粉。 盛遇来一时不察,虽遮着脸,但还是有辛辣的粉末进了他的眼睛。他被呛得弓下了腰。 柳月织本想借机逃走,可突然脑子一抽,站在了原地,趁着男人无处防备一把扯下了他脸上的黑布。 黑布下是一张她不认识的脸。 “你干什么?”死命眨着眼睛的盛遇来好不容易看清了一点点,一把拉住了她。 连声音也不是她熟悉的。这不是那个人!柳月织愣住了。 柳月织想要挣脱,却发现身后也站了一个人。 “你们是谁?再这样我要喊人了,救命啊,采花贼要非礼人了!”她一边喊一边往墙边退去。 “你疯了!谁是采花贼?”盛遇来下意识放开了她的手。 换了一条路此时才追到的盛寻也拉下了脸上的遮布,“抱歉,让你误会了,我们并非采花贼。” 这人也不是他!柳月织眨了眨眼睛,“那你们为什么一直跟踪我?” “我们看你有点眼熟,见你一个人来鬼市,觉得奇怪才跟上来的。”盛遇来嘶了一声,谁知道她下手这么黑。 “我并不认识你们。”柳月织见他这么说,目光依旧十分警惕。 “我们与你爹是旧相识,昨日借住在你家。”盛遇来没好气地回道。 “是你们。”柳月织莫名觉得失望。看来她的猜测错了。 第102章 采花大盗011 见柳月织终于信了, 盛遇来松了一口气。 “柳姑娘为何喊采花贼时如此果决,像是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一样?”盛寻倒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问题。 “分明是你们行事古怪,我自然有所察觉!”柳月织轻哼了一声, 同时扫视了一圈周围。 阴暗又寂静,她不由脑补,这里确实有点像采花贼动手的地方。 第205章 “我听说近日确有采花贼出没,好几户人家的女子都遭了殃,其中一个还失踪了。柳姑娘莫不是因此有了联想,察觉我们在身后便几乎笃定是采花贼?”盛寻眸子轻拢,直击人心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 “你说什么?”柳月织这段日子不主动出门,并不知道不止一人遭了采花贼的事,脸上写满了惊讶。 “可……怎么可能呢?”她小声自问。 盛寻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 刚才的话也是为了试探她。可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看上去,她像是一早就知道了采花贼,但知道的又不多;她多半认识姓云的,但态度又有些奇怪。 心里有了些许猜测,盛寻故意道,“柳姑娘,我知那事并不好说出口。但如今采花贼尚未被捉捕归案。若你也曾遇到那贼,不若提供些线索。” “我不认识什么采花贼,否则我怎么会好好站在这儿。反倒是你们,此事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柳月织脸色一变,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巷尾的出口。 盛寻打算继续问下去, 却见她突然扬起衣袖用力一挥。方才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他下意识闭了眼。 谁知她的衣袖里根本没有奇怪的粉末了。虚晃一枪, 但确实被她趁机逃出去了。 “哎,你!”盛遇来想要追, 却被盛寻制止了。 柳月织并不相信他们,恐怕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了。 “话说,这是什么店?”盛遇来正无奈惋惜着,突然指了指不远处看上去格外阴森的铺子,问道。 两人走近几步,只见铺子外整齐地放着一排排颜色绮丽的花卉,散发着奇香,上面的花纹诡异,细看仿佛一只只眼睛。他们在京城从未见过这种花。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跨步进了铺子。 铺子里只有一位看不出岁数的账房站在柜台后,低着头认真地打着算盘。 “我们买东西。”盛遇来故意嚷嚷道。 柜台后的男子头也不抬,“自己看。” 可屋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诚心来买东西的。”盛遇来声音霍然沉下来。 账房这才抬起头来,见来人是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瞳孔瑟缩了一瞬。 “我们买什么取决于你们卖什么。”盛寻接话道。 账房态度骤然变化,露出一个几近讨好的笑容,“我们卖的是种子,花花草草的都有,不知客官要买哪种?” “既然是开门做生意,怎么不把东西摆出来?”盛遇来拳头落在柜台上,震得台上的算盘账本一抖,账房的心也跟着一颤。 “不若让我们进去看看。”盛寻说着竟要走向柜台斜后方的黑色珠帘。 “别,别!我说还不行吗?我们真卖种子,但也卖……假药材。”账房无奈地透露道。 “所以这里面藏着的是假药材?你们真有意思,卖假的还这么理直气壮。”盛遇来心想真是长见识了。 账房一脸苦涩,他也不想这样。他们做生意当然不会故意透露给客人卖的药材是假的,但眼前这两人明显来者不善。前段日子,他可是吃过苦头的。 “既然说了你有什么我们便买什么,那你就带我们进去看看如何?”盛寻看出了账房眼中的惊恐,蹙眉思索着。 “对啊,你们卖什么假药材,让我们瞧瞧都有什么?”盛遇来随口一说,“人参有吗?” “我们不卖人参!不卖人参!不是,我们不卖假药材!”账房吓得栽到地上,抱头痛哭,“放过我吧。” 盛遇来怔了一下,这人在搞什么鬼? “你起来,我们又没说会把你怎么样。”盛遇来抓起账房的衣领,强迫他和他们对视。 “你们不是和他一伙的?”账房一边掉眼泪一边问。 “谁?和谁是一伙的?”盛遇来迷惑得直抓头发。 “一个未遮面的年轻公子,但我也不认识。反正他前段日子在我们铺子里逮住了一个偷换医馆药材的伙计。” “他让伙计和我们对峙……我们当然打死也不能承认。”账房回忆起来又忍不住发抖了一下,“谁知他真要打死人!” 如今店里之所以只有他一人,是因为其他人都去养伤了。 “多亏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义士。”盛遇来闻言松开了账房的衣领,看他快要吓晕过去的模样,轻嗤一声,“活该,谁让你们卖假药!” 见账房完全是一副和初见时截然不同的怂样,两人顿时没了兴趣。 “我们走吗?”盛遇来瞄了一眼盛寻小声问道。他知道盛寻在查一个重要的案子,若非如此也不会特意来雀安县。 眼下,这个奇怪的铺子里好像没别的可疑之处了。 盛寻刚要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问账房,“外面那些花是做什么的?” 账房一脸迷茫地仰头看着他们,“我不知道,是我们东家放在那里的。” 瞥见盛遇来的拳头,他咽了咽口水,“那些花很容易死,每日都会有人来换一次。” 套了些话后,两人走出了鬼市。 “怎么不继续查了?”盛遇来挠头问道。他和盛寻明明都看出那花有问题了。 盛寻摇摇头,“不能操之过急。” 盛遇来点点头,突然在身上摸到了一样东西,脸色一变。他拿出来递给盛寻。 盛寻拧着眉,“这是什么?”他接过一看,竟是一页满纸荒唐的诗。 第206章 “从柳月织袖子里顺来的,刚才一进药铺就给忘了。”盛遇来脸色略带羞赧,谁让她那么对他的。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上面写的居然是这种东西! “这诗总不能是柳月织写的吧?”盛遇来惊愕地问道。 “或许,这就是物证。”盛寻收了纸,语气肯定。 “那我明日还需要去云府打探消息吗?”盛遇来似懂非懂地问。 盛寻用余光刮了他一眼,“随你。” 盛遇来想了想,保险起见,他还是去打探一下吧。 回到柳府时,只剩下盛遇来一人了。盛寻连夜去了芸州。 “果然查案子又不带我。”盛遇来恨恨地捏了捏拳头嘀咕道。 药铺里的花香太过诡异,他身上也沾染了一些。想了想,他决定先去沐个浴。 外袍一脱,身上突然掉出一本薄薄的书。 他疑惑地捡了起来,“农书……这也不是我的啊。”等等,他脑子一激灵,意识到这大概是柳月织的书。他顺走对方那张纸的时候把这本书也一道顺走了。但这本书里并没有夹带着什么东西,应该没什么用处。 他翻开来看了看,没太看懂。这是一本无聊的书,他想。 他刚要把书随手一放,突然想到既然这本书被柳月织放在身上,兴许对她来说是重要的。 他纠结地咬了咬牙,可他拿走了对方的情诗,如今只把这本书还给她,岂不是不打自招吗? 正当他犹豫着该不该还书的时候,回到家中的柳月织已经发现身上的诗和书都不见了。 她都要哭了。今天到底是什么倒霉的日子啊?不仅查那人身份的线索断了,还丢了重要的诗和她心爱的书。 “不管了,先沐浴。”那一边的盛遇来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还她了,免得打草惊蛇。 这边,柳月织坐在窗边托着腮,眼睛微红。 “姑娘,今日要不要也放束花?”丫鬟见柳月织一回来就情绪不振的模样,拿了束新鲜的月季进来。 柳月织偷偷擦去了几滴溢出的眼泪,装作无事发生地眨了眨。 或许是没反应过来,或许是心里怀揣着某个念头,她并没有阻止丫鬟放花的动作。 月季安静地开在窗边,芬芳馥郁,如同一曲悠悠绕梁的琴音。 柳月织静静地盯着,等了好久,直到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找我?” 她猛地抬起头,眼里还留着一点点泪花。 “那本书丢了,还有诗……”柳月织搓了搓手指,越说越觉得委屈。 “这样啊,”盛邛眼睛轻轻眨了两下,“有纸笔吗?” 柳月织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下意识点头。 “多拿一些纸,不然写不下。”盛邛自然而然地在古琴对面坐了下来。 她赶紧起身拿出了平时画农具图纸剩下的纸和笔。 盛邛随手研了研墨,提笔就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字——正是那本农书大全的内容。 柳月织错愕地看着他走笔成章,一气呵成的模样,微微伸过头,发现纸上的字和他原先给她的那本一模一样。 这竟是他写的! 一直写到天快亮时,盛邛终于歇了笔。听到声音,接过了研墨工作的柳月织支着脑袋的手一滑,清醒了过来。 “好……好了?”柳月织瞬间困意全无。 不仅重写了一遍,上面还贴心地画上了图。 “多谢!”柳月织张了张嘴,小声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盛邛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并不是要去告发……”柳月织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但一想到那诗,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念头,采花的事说不定就是个误会。她不太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无碍。”盛邛提笔在纸页最后添了一个字。 字不大,柳月织没来得及看清,就听他说,“这几日我要去芸州,便不来了。” 怎么又把正经事说得跟偷香窃玉一样!柳月织微微低头。 再抬头时,身边已经没了人影。他走了,只留下一句,“再会。”一如当初。 可诗的事情还没和他说清楚。柳月织捏着桌上厚厚的一叠纸,思绪如潮。 盛邛很快回到云府。黎姬已经早早等在他屋外。 “姨娘。”盛邛衣冠整齐地出门拱了拱手。 黎姬拍了拍他的手,“今日去芸州,路上要小心。” 盛邛点点头。 昨日拜师的事已经被黎姬知晓了。她见他一副坦然的模样,不知怎么叹了口气,“早知柳先生会看中你,当初该让你早些拜他为师的。” “姨娘莫担心。”盛邛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您不是说过柳先生的帮助很大。想来哪怕只得他几句教诲也足够了。” “也对,院试之后还有乡试、会试,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黎姬松开皱起的细眉,恢复了平日不慌不忙的模样。 她不知,在原来的故事里,他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第103章 采花大盗012 院试在几日之后, 但从雀安县赶去芸州需要一些时日。故而盛邛今日一早就出发了。 他动身的消息传到云青锦耳朵里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 云青锦还病着。此时跪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小厮,双手被绳结死死地绑着。 “是谁指使你拿着那桶水的?”云青锦浅笑着拧住小厮下颌。 第207章 这小厮正是那日他被关进柴房时躲在暗处的男人。 小厮呸了一声, 死死咬着嘴。他的目光如同一条鬣狗,看着眼前只有十六岁的云青锦,仿佛要喝他的血一般。 “不告诉我吗?”云青锦一副好商量的语气,“让我猜猜,你拿着那桶水准备做什么?” 云青锦的手慢慢抚过小厮涨红的脸庞。啪的一声,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小厮的嘴角顿时流下鲜血。他咧开嘴,嘴里冒出更多的血液,“你想知道那水里是什么?可你不是已经喝了吗?” “哦?”云青锦温柔地掐住他的脖子。 小厮见他不知情的样子,狂笑, “那里面被我掺了马尿,本想趁人不注意倒你脸上,谁知你竟然直接喝了,哈哈哈——” 他的声音逐渐消失,只剩下一丝苟延残喘的气息。 云青锦倏地放开了用力的手,一脸冷漠,“所以,为什么?我好像没得罪你吧?” 小厮拼命捂着脖子咳嗽着,听他这么问,又忍不住开始大笑。 “看来你只是单纯想找死。一次不成, 这回又在我的茶里下药。”云青锦莞尔一笑, 灌满热水的茶壶从小厮头顶一点点倒下。 地上的人被烫得像只被拔毛的鸡, 大叫不已。 屋里一隅的鸡笼中, 馍馍扇了扇翅膀,遮住眼睛不敢再看。看来它前天傍晚偷溜出去, 云青锦只是冒雨抓它回来,已经是手下留情很多了。 “别倒了,别倒了。”小厮狼狈的脸上终于露出害怕的神色,“好,既然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云青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小厮拼了命往后挪了半步,见对方的手并未收回,连忙大喊,“四年前,那个爬床的侍女是与我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妻!” 云青锦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手上的茶壶无力地丢在桌上。 “分明是你强迫的她,却倒打一耙,说成她勾引的你!”小厮吐出一口血水,“你知不知道,你们把她赶出云府,没过多久她就跳井自杀了。” 说着他眼里流出泪来,血和泪在他脸上揉成一团。 云青锦几乎要一头栽下去,一手扶着桌沿才堪堪稳住身形。他眼里冒出火来,“你胡说,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我的床榻上了,我没做任何事情,分明是你们给我下套,故意诬陷我!” “怎么可能?她明明告诉我,是你欺负的她。她还被你们逼着写下认罪书。”小厮不肯相信他说的话。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们黎夫人吗?从十年前开始,我的院子里就没有侍女了。”云青锦的眼里恢复清明,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猜四年前这个突然出现在我屋里的女子是哪来的?” “不会的,黎夫人说过会帮我报仇!她不会骗我的,她不是那样的人!”小厮疯狂扭动被绑住的身躯。 云青锦站起了身,身姿颀长,“我不知道她是因为和黎姬的合作没谈拢惨遭灭口,还是不知情也被陷害了才绝望之下自杀。” 他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嘴脸依旧难看的小厮,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都不应该找我报仇。” “把他丢到县衙大牢,就说——杀人未遂。”云青锦不顾小厮扭曲的嚎叫声,悠闲地打开屋门对着外面的下人说道。 下人恨不得自己眼睛耳朵都闭上,但显然不能。 “是。”下人只好恭敬垂手,他又想起了什么,道,“公子,府外有一人说是您的旧友,要来拜访您。” “旧友?”云青锦轻嗤一声,“让他进来。” 没过多久,一少年身穿劲衣,潇洒恣意地闯了进来。 “云兄,多日不见,你还记得我吗?”盛遇来朝他抱了抱拳,笑道。 云青锦拧了拧眉,“你是那日差点撞了小孩的……” 盛遇来心头一颤,倒也不用记得如此清楚! 他下意识摸了下早已摘了胡子的脸,“哈,云兄好眼力。” “你找我有什么事?”云青锦不信他只是单纯来找自己叙旧。 “我哥不在雀安县,我自己来请罪不行么?”盛遇来说着拿出一把剑来。 “古有负荆请罪,你今日总不会要负剑请罪吧?”云青锦笑了一下,灿烂若星。 盛遇来不禁抓了抓衣角,脸上略带羞赧,“那倒不是,这把剑是我送你的,作为赔礼。” 云青锦没有动作,过了很久,久到盛遇来以为他不会接时,他伸手接过了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我不会武,这把剑送给我倒是可惜了。”他展颜一笑,眼里闪过一阵惋惜。 盛遇来对两人打架的过程记得很清楚,“云兄,相信我,你只要稍稍打一下基础,练武之事对你来说不会很难。” “多谢。”云青锦难得真情实感地回了句。 盛遇来见他态度软化了一点,顺势给他讲起了在鬼市发现有人卖假药材的事。 “也不知那个把卖假药材的都揍了一顿的义士是谁,如果能遇上他,真想和他结交啊!”讲完故事的盛遇来不禁感慨道。 “嗯。”云青锦顺着他的话应和了一声。 盛遇来突然想到上回被拒绝的事,俊脸一皱,“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见人就想结交的。”除了他哥,能被他放在眼里的也就只有云青锦和那个深藏功与名的义士了。 “没事,我知道。”云青锦抚过剑鞘,嗓音温雅。 第208章 “欸,你哥不在府里吗?昨日一早他不是就回来了吗?”盛遇来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你认识他?”云青锦的声音骤然变得低哑。 隐隐察觉到一丝危险的盛遇来结巴地回道,“也……也不是很熟。就前日在柳府见过,他不是拜了柳夫子为师么。” 见云青锦没有反应,他突然想起在柳府时姓云的曾经说过他和弟弟关系不亲近。这哪里是不亲近,这分明就是仇人啊! 他心中高呼,云贼害我! “方才说起假药材的事,我看那鬼市的药铺开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能一直在?”他聪明地换回了先前的话题。 “鬼市那里本就很难管理。父亲曾下定决心整治,可每次带衙卫前去抓人,总是人去店空。即使抓到人,证据也早被销毁,无奈只能放他们回去。”云青锦心中也十分痛恨卖假药材的。 “原来如此。”盛遇来若有所思地侧了下头。 余光中,他瞥见了一只大公鸡,正一脸戏谑地盯着他!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可那里的确放着一只鸡笼子。 云青锦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主动提及,“雀安县北面有一座山,那里流传着山神的传说。有的说山神有一双明目,也有的说山神有一羽凤尾。” 盛遇来指着鸡笼子,惊得舌头都没捋直,“明目和凤尾,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山神?一只大公鸡?” 馍馍哼了一声,转过头把屁股对着他。 “不,我只是想说它是从那座山上抓来的。”云青锦面不改色地回道。 “嘿,它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吗?”盛遇来怒目圆瞪地撸了撸袖子,“枉你对它这么好,让它待在屋里,还把好吃好喝全放它笼子里!” “从那座山上来的,或许也有点灵性吧。你说的话它不高兴了,才会这么对你。”云青锦不咸不淡地解释道。 “是吗?”盛遇来尴尬地扣了扣凳子。 之后好几个时辰,两人再也没说过话。盛遇来是因为尴尬找不到话题,云青锦单纯只是懒得说话。 就在盛遇来杯中的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云青锦轻叩桌子,“说吧,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盛遇来腾地站了起来,脸色羞红,“我先去一下……茅房。”最后两个字几乎被他吞了。 云青锦任由他去了。 留在盛遇来凳子上的是一张纸,十分明显。云青锦伸手捡了过来。 打开的一瞬间,脸色一白,他差点以为这是他自己亲手写的东西,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写的,一如四年前他知道他什么都没做。 可虽与他毫无关系,纸上的字却和他的笔迹至少有七八分像。 恰好,盛遇来回来了。 看着云青锦询问的眼神,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假装落下又故意让人看见的小动作应该没人会发现吧。 “想必你也听说过雀安县近日出现了采花贼的事,昨日晚上又有十几户人家遭了殃。再这样下去……整个雀安县的女子甚至……男子都要寝不能安、夜不能寐了。”拿回情诗的盛遇来偷偷观察着云青锦的神色。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云青锦直言不讳。 盛遇来觉得有机会,赶紧道,“一个连续作案数十起的贼子,若非背景深厚、武艺高强,如何会迟迟未归案?” “云兄向来热心肠,怎么忍心见如此恶徒继续逍遥法外?”他说着拍案而起。 云青锦如何看不出他在激自己。但他偏偏找了自己,只能说明他心中早已有了怀疑对象。 “你跟我来。”云青锦起身。 片刻过后,他找出了一些他平日写的东西。 盛遇来不明所以地接过来一看,瞳孔骤缩,“这……这是你写的!” 话毕,他又摇了摇头,把情诗和这些字仔细对比了一下,发现还是有几分不同的,就好像是其中一人学了另一人的字一般。 “这首诗自然不是你写的,与你笔迹类似的想来只有——云邛!”盛遇来一下子猜到了真相。果然是他。 他发现当他说出自己的猜测时,云青锦似乎并不意外。 “但光凭这些,并不能证明什么。”他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 云青锦目光如一抔冰冷的雪,语气却抑扬顿挫,吊足人的胃口,“这些当然不够,我倒是可以帮帮你。” 盛遇来也想到了一个办法,但的确需要他的帮助,于是诚恳道,“你能否帮我找到他先前写过的一些文章?”其实,他早在拜访云青锦前就溜进云邛的屋子过,连书房也去了。可惜什么也没找到,姓云的多半是做贼心虚,把手写的东西全藏起来了。 “去他那里找?”云青锦重重地哼了一声,眼里依旧好似含着一块化不尽的寒冰。 盛遇来有些着急,眼看着对方愿意帮他找证据,却因为两人关系实在不好,云青锦甚至不太愿意踏足云邛的院子。 云青锦却瞥了他一眼,“等着。” 第104章 采花大盗013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云青锦终于回来了,“这些是好几年前他练过的一些字帖,最新的一张是四年前。他那时嫌书房太小, 把这些用完的废纸全堆在了库房里。” 盛遇来接过他手中的字帖,与情诗一对比,果然一模一样。有了这两样东西,他只需要说服受害女子出面作证,一定能把云邛绳之以法。数十个受害女子,总有人愿意出来作证的。 第209章 “成兄,不知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看着盛遇来兴奋的模样,云青锦微微低下头,突然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你说。” “他现在去了芸州, 若此事在他院试期间爆出来,不仅影响父亲声誉,还会让人质疑科举能否真的选拔出为国为民的人才来。”云青锦低声说着,却字字珠玑。 “何况,他如今忙着院试,无暇作案,不会再有女子遭他毒手。”他长长的鸦羽颤了颤,“……就当给他留下最后的体面,不至于当着众多同窗好友的面……” 盛遇来能找到证据主要靠眼前这人的大义灭亲,沉思了一会儿, 他答应了。再者他哥还在外头, 他也想等他哥回来一道看好戏。 盛遇来不虚此行, 因为信得过云青锦就将情诗暂时放在他这儿了。云青锦让人换了壶新茶, 慢慢地抿了一口。 桌上的茶杯尚有余温,他已经出了院子。 一炷香不到的时间, 他就踏足了眼前这个已经数年未曾到访的屋子。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盛邛的房间异常单调、整洁,连一桌一椅放的位置都很守规矩。就和他的人一样,虚伪至极。 书房上了锁,他在门口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到窗边。窗户留着一条缝,一如那夜的柴房。他心下一动,翻身进去。 书房里留了些字画,都不是出自盛邛之手。这里倒是比他的卧房稍多了点人气。 事实上,大多数人生活的地方总会摆着几件无用但带着他人心意的东西,可这里什么都没有,无论是父亲送的、黎夫人送的亦或是他年幼无知时送他的。院子里的每个屋子都算不上有太多痕迹,就好像这里根本没有住人。 云青锦仔细找了找,始终没在书房里找到一张盛邛亲手所作的文章,或许都被他带走了,或许被销毁了。 他又重新回到了盛邛的卧房。这里几乎没有藏物的地方。 唯一只剩下——梁上。 云青锦不会武,移来桌子,又把椅子叠在了上面,不假思索地站了上去。 他伸着手往横梁上探了探,很快就在角落摸到了一个方形的盒子。 他捧着盒子从椅子上下来,又跳到地上。这时外面隐隐传来了动静声。 云青锦迅速把桌椅恢复原位,快步走了出去。 院落外,黎姬恰好和他迎面撞上了。若他没把桌椅放回去,兴许还能和她错开。 “你来这里做什么?”黎姬看着云青锦,面露不善。这里只有两人,她无需过多掩饰。 “听说兄长今日去芸州,本想送他一程,却不料起晚错过了。”云青锦不慌不忙地笑道。 他扬了扬手里的盒子,“给兄长的礼物也没办法送出去了。” 黎姬原本还对他手里的东西有一丝疑惑,听他这么说连看都不想看了。 “你不知道吗?你哥哥一心读书,很早就不收这些乱七八糟的礼物了。”黎姬勾起的嘴角藏着一丝不屑,“恐怕要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 “是吗?”云青锦抚去盒子上的一缕灰尘,“姨娘也不用如此拘束着兄长,您还是多关心关心县衙大牢里会不会有人不小心吐露出什么。” “你——”黎姬心想,竟然被他发觉了。 云青锦见她一脸沉思的模样,轻笑着从她身旁走过。 · 雀安县地处偏僻,位于芸州西南方的一个角上。盛寻跟着药铺换花的人一路从雀安县追到芸州主城。那群人刻意掩盖行踪,期间还从马车换成了驴车,行进的速度也不慢,从鬼市出发大致向着东面走,出了雀安县,又渐渐朝北方前进。 盛寻提前打探到了消息,中途为了赶上那群人,还抄近道途径雀安县北面的一座山。 追了两日,终于这伙人在芸州最繁华的客栈歇了脚。盛寻也乔装打扮地住了下来。 他刚放好行李下了楼,一男子突然拦住了他,正是那伙人中的领头。 “这位壮士可有事?若无事我还要去用膳。”盛寻神色收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暴露了。 “你刚才多看了两眼驴车作甚?”男子发出一声重哼,脸上横肉穿过一条极长的疤痕。 仅仅因为多看了两眼,他就这么警惕!盛寻并不是没把握打过眼前这男人,只是现在动手线索很可能就断了。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袖中的刀。 “成兄,你怎么还不来吃?不愧是芸州最繁华的客栈,连茶都这么好喝!”一道满是笑意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横肉男子转头看去,只见一白面书生坐在大堂中,正笑眯眯地朝被他拦住的青年招手。 男子示意盛寻走过去,他紧随其后。 怎么是他?盛寻眼底闪过一丝讶然,但又只能顺从地走过去,随机应变道,“云兄怎么不等等我?独自享用可不是君子所为。” “这不是没忍住嘛,我家那破地方可没这样的美食。要不是此次来芸州赶考,还没机会尝呢。”盛邛说着给盛寻面前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那只碗不知道是他何时放在那儿的。 他的眼中自然地流露出读书人的清澈愚蠢,“快坐,吃完还得赶紧回去温书。” 盛寻几近麻木地坐了下来,看盛邛这幅姿态,若不是他没失忆,都要以为自己真和他有这么熟悉了。 一旁一直盯着他们的男子十分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回到同伙那里,“呸,老子看走眼了,就是两憨货。” 第210章 显然,盛寻打量驴车的行为此刻也被他们曲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那伙人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读书读傻了吧,傻帽,连驴车都没见过,哈哈!” 因为内力听得清清楚楚的盛寻:“……”有点后悔刚才不跟他们拼命了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向一旁的盛邛,眼底闪过些许复杂。盛遇来很早就飞鸽传书给他,完完整整地描述了去找云青锦时发生的事。 “怎么了,成兄?”盛邛只字不提方才演戏的事,仿佛两人真的是结伴来芸州考试的一样。 盛寻摇摇头,所有的话都被他咽了回去。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哪怕早知道此人深不可测,也依旧难以置信。他比盛邛更早一步从雀安县出发,期间还抄了小路,盛邛身上带着很多书,竟然比他先到这里。 盛邛吃好饭,独自上了楼。那伙人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客栈。盛寻继续追出去跟踪他们,他几乎能确定这些人的据点就在芸州。 窗子被轻轻拉起一角,盛邛瞥了眼窗外,继续低头看书。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 一日后,盛邛在客栈寄存了带来的大部分行李,一身轻松地进了考场。 过了三日,考生们陆陆续续从考场走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疲惫沧桑。唯独不见盛邛。 偌大的芸州,此次参加院试的考生就有数千人,一时间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少了盛邛这一人。 两日之后,院试顺利结束的消息早已传回雀安县,可本该在此时回到雀安县的盛邛却始终不见踪影。 盛邛到底去哪了?没有来信,也没有踪迹。 本就因为牢里小厮的事弄得焦头烂额的黎姬快要急疯了。 而此时的柳月织正站在院子里看着长势喜人的菜园子高兴着,却得知了这个消息,不禁愣了一下,手里的瓢掉落在地。八天前她看到盛邛在纸上留下的最后一字并非是字,而是一朵小小的云之后,又想到了近日的芸州院试,便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采花贼的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她和他也有一些事情没有说清楚,他却不见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想。 她连手都未洗净,就拎着衣角飞快跑向柳祝所在的院子。 “爹爹,云邛他……”柳月织的脚步慢了下来。 只见柳祝一脸严肃地看着一封书信,眉头紧锁着。 柳祝抬起头,说出的话如同从高处落进深潭的石头炸开了巨大的水花,“云邛以科举舞弊之名被关进了大牢。” “怎么会呢。”柳月织无力地垂下手。 “是啊,怎么会呢!”柳祝愤愤不平道,“就算我不相信他的为人,难道还不相信他的文章吗?” 况且,若他真的舞弊,为何三日的考试全参加了,最后结束时却悄无声息地被抓进了大牢,连证据都没有公布,这完全不合理。 “有说是谁抓的他吗?”柳月织焦虑地搓着手指问。 柳祝也顾不上柳月织为何如此上心了,他蠕动着嘴唇,半晌才吐出一个名讳来:“是……凌王殿下。” “凌王殿下,那不是摄政王吗?”柳月织吓了一跳。 柳祝也很震惊,但并非只是因为抓人的是凌王殿下。而是他前不久才刚在家中见过盛寻,凌王殿下与云邛也因此有了一面之缘。若说把云邛关进大牢的是盛寻,怎么也说不过去。 柳月织听了父亲的解释,蹙着眉,“您的意思是那两人里稍微年长一些的是凌王殿下?他为何要来我们这小小的雀安县?虽然不太可能是他,对他来说,那只是个不值一提的院试。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又怎么会插手呢?” 诸多疑虑在父女俩心中萦绕。 柳祝捋过胡子,叹道,“可最难说的一点是,凌王殿下此时确实不在雀安县。” 第105章 采花大盗014 不光柳家父女两人愁, 云项安听闻此事也忧虑得不行。 一来黎姬总明里暗里让他从中周旋惹得他心烦,二来此事一出他的乌纱帽来年能不能保住也成了很大的问题。 他无奈写信询问芸州知府,他的这位顶头上司, 可对方却迟迟没有回信。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 无论云邛是否舞弊,结果都一样,毕竟他得罪的可是重权在握的凌王殿下。那可是远在京城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他这辈子都不太可能见到的人物啊! 而这位在云县令眼中高不可攀的凌王殿下此时的处境可不是很妙。 他一路追踪那伙人,他们的驴车一直在芸州主城中行进。跟了好久,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如果这群人的据点真在芸州境内,绕了这么久也该到了。 要么是他猜错了,据点并不在芸州。要么这驴车根本就是个幌子。 他踏着轻功趁着他们松懈去放水的时候, 偷偷靠近驴车,迅速隐藏起身体,往驴车里探去。 结果驴车中只有一堆用黑布遮盖着的空盆。果然,他被人当驴耍了。 可他分明亲眼见到那些奇花被运到车上。车!对了,那些花先是被运到马车上,后又被转移到驴车上。可当真被转移了吗?或许那也是个幌子。 失去线索的盛寻深感无力,追踪了这么久,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结局。 正当他悄无声息地离开驴车附近,准备把消息传给那些还守在芸州城门外的下属时,一辆马车从街头穿过。 第211章 马车!可只有一辆。若真是运奇花的马车, 其余的去了哪里呢?对了, 味道!相比先前驴车上传来的淡淡香味, 马车上的味道比之浓郁了很多。是他疏忽了, 那些花上的味道很香,所以根本不可能在驴车上。就在眼前这辆马车上! 当务之急, 就是跟上那辆马车,兴许他们正要和其他马车会合。 马车没行驶多久却突然停了下来。车里猛地传来一声动静。两个车夫一脸不耐,其中一人弯腰进去,没过一会儿又出来了。 “不会是醒了?刚灌了迷药,那剂量可是连头牛都能晕过去一天!”未进去查看的瘦小车夫咕哝了一句,摸了摸伤口发疼的腿。 进去查看的那人脸上鼻青脸肿,不知是摔的还是被人打的。他捂着鼻子嘶了一声,“没事,人睡死了。刚才路上颠簸了一下,不小心把他震到地上去了。” “那就好。”瘦小车夫扬起鞭子,继续驱车。 “你驾得稳当些,别把他搞醒了。”脸上有旧伤的那人冷着脸往路上呸了一口,壮实的胳膊搁在大腿上,斜腿而坐。 “你之前说那些事的时候我还不信,心想就一个毛头小子,能惹下多大麻烦?”尖嘴猴腮的男子一边赶车一边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他们在大牢里敲晕他的时候,这小子居然没有马上失去意识,愣是狠狠砸了下他的腿反击。幸亏他们多下了点迷药,不然就要马失前蹄了。 “不然你以为就一个书生,派我们两人来是为什么?” “制住他一个?”瘦小车夫虽看着没什么用,实则武功并不差,有时还会耍阴招,几乎没什么人能在他手里过上几招。他咬牙切齿地甩了下马鞭,“我看我们两个人都够呛!” 没过一会儿,车里又传来了落地的声音。 “啊——”两人闻声更烦躁了。身材壮实的男子进去把仍昏迷着的书生绑得更牢固了些。他又不放心地探了探他的气息,确认没醒后才出去。 到了第三次听到书生落地时,他们直接抓狂了。 “操!别管了,绑得那么紧,醒又没醒,又不是神仙,谅他也不可能逃脱!”瘦小车夫也不愿进去,呲着牙骂道。 眼不见为净,他们干脆用内力封住耳朵,把车帘完全遮上,一心赶车。 盛寻听到他们提起车里的人时就警惕了起来,莫名觉得他们口中的人很熟悉。 他趁机进了马车里—— 盛邛正一脸动容地看着他。 “真是你?”盛寻小声道。可他怎么醒着! 盛邛身上的绳子无端散落在地,他手里抓着一大把本该种在盆里的纹路奇怪的花,一片一片地往车外丢去。 马车内果然有一盆盆从药铺换来的花,盛寻粗略数了下有几十盆,或许是为了节省空间,有的还叠在了其他花盆上面。 但如今一大半的花都被盛邛摧残得差不多了。花盆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残花败叶。 他看着这副惨状,眼神询问道,“你是为了给谁留下线索?”他以为他藏了后手。 盛邛点点头,“成兄不愧智勇双全,我特意留了线索给你。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救我了。” “……” 后手本人并不感到荣幸。盛寻沉思,他还没来得及传递消息,可眼下藏在马车里才有可能进入这伙人真正的据点。 他只能先按下不动,静候时机。 “你果然知道花盆里有什么。”盛寻突然涌出一个猜测。如果他是云邛,发现自己和一些名贵奇艳的花关在一起,在没留后手的情况下,不会冒然毁了这些花。 若这伙人费尽心思真是为了运送这些花,被送去据点后,他把花毁了他们估计就要把他毁了。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对方和他一样知道这伙人真正护送的东西在花盆里。 “花盆除了花只有土。”盛邛手上动作一顿,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撒花。 盐土也是土。 盛寻立刻找了一只花盆,扒开残花,里面只留着一些泥土的痕迹。藏在薄薄泥土下面的东西却没了。 “怎么会?”他不信邪地查看了别的花盆,仍一无所获。他查的盐呢,盐去哪里了? 赶车的两人明显和那群人是一伙的,这辆车也确实是他追踪时那群人运送奇花的马车中的一辆。 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他看向盛邛这个变数。 “里面确实有你要找的东西,只不过已经被他们运走了。”盛邛扯下一片花,随口道。 “那这些花为何在你手里?”盛寻不信他们会好心地留下这么多花,只带走了盐。 “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他们又为何抓你?”他百思不得其解。 盛邛摊了摊手,送了他一把长着似眼花纹的花。 他愣愣地看着被塞到手里的花,赶紧扔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毒。看盛邛那样子,估计没毒,但也说不准。 “这辆车是他们的最后一辆车。花是我提前摘的,在他们把东西运出车里的时候。亲眼所见,怎么会不知道呢?”盛邛抿嘴笑了笑。 “至于他们抓我,可能是因为我撞破了他们的秘密吧。”盛邛进考场前不到几个时辰的时候又撞见了客栈那伙人,只是这回人多了些。有的是从别的县赶来的。 这群人在一条人不多的街上专门售卖奇花异草的商铺里汇集。从铺子门口路过,盛邛看到那些熟悉的花,头也不回地走了。但是他们还是没放过他。兴许是因为他们太过警惕宁肯错杀也不肯放过一个。 第212章 但很快盛邛就进了考场,他们还没办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下手。只能报告给上头,直到等着他出来。 盛邛说着指尖轻叩额头,“当然,也可能是我把他们打了一顿,他们记恨在心吧。” “在药铺的时候。”盛邛幽幽地补上了地点。 “鬼市揍人的是你!”盛寻不敢相信地握住拳头。这人,这人究竟想要什么?坏事也做,好事也做,难道在他眼里这些事情没有区别吗? 冷静下来,盛寻大概推测出了对方被抓的主要原因。那些运送东西的人里很可能就有药铺的人,他们曾在雀安县见过他,如今在芸州两次看到他,便起了疑心。 虽然其中一次是为了帮他。盛寻自觉根本猜不透眼前这人布满重重迷雾的内心。 盛邛却不在意地提了另一件事,“我考完试后直接被安上舞弊的罪名,进了大牢,据说是凌王殿下在后面推动。也不知怎么得罪他了。” 正思索着这辆空了的马车是否会驶入那伙人的据点,盛寻闻言错愕地抠了抠手指。 “凌王殿下是……我……觉得他应该是被嫁祸的!”盛寻艰难地开口。 “是吗?”盛邛笑笑不再说话。 “对了,你既然打得过他们,为何醒了不离开?”盛寻谨慎地躲在花盆后面,抬眼问他。 盛邛却突然给自己绑上了绳子,“这不是被下了迷药,没法用武功吗?” 他说着人就倒了下去。 “去,把马车里那小子拖到地牢里。”车帘下一秒就被掀了起来,车夫的脸出现在帘子外,“操,怎么人都掉到门口来了!” “!!!”盛寻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盛邛昏迷着被人扛下去抬走了。虽然知道他大概率是装的,可气息缓慢,完全像是真昏过去的模样。 “大哥,这些空盆要怎么办?”帘子落下,马车外传来其他人的说话声。 “你傻啊,当然是搬下来,下回不得用啊?”壮实的车夫早就下了车,怒道。 还挺节俭。盛寻刚想笑,突然意识到完了。 等他们上来,他势必会被发现。 不过,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大本营了。 帘子外的光重新透进来,没看清来人的面貌,他手中的刀就已经割了对方的动脉。 “他娘的,有人藏在车里!”见上去的同伙瞬间跌下马车,血流一地,马车外余下的人反应过来立刻大喊着涌了上去。 可马车一下子进不去那么多人,盛寻杀红了眼,只要有人冲进帘子,皆被他一刀毙命。 瘦小的男人从窗户外伸进大刀,企图从这里突破。盛寻知道不能恋战,一脚踢起马车里被他丢下的那堆古怪的花瓣。花瓣飞起,纷纷扬扬,飘出诡异的香味。 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执刀反从车窗那里突击而出。伸进来的大刀哐当落地,鲜血四溅。 尚有余温的血液有的喷溅在花上,在光滑的花瓣表面瞬间滑下,宛若眼流血泪。 在这辆马车外的人并不是很多,不过十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几人被他杀了后,他运行起轻功,朝林中奔去。 剩下的人并没有追上来。痛苦的呻吟声从他身后隐隐传来。 他脚下差点踩空,但也只能头都不回地继续往密林里跑。 跑了很久,他甚至不知道这里的林子还算不算那伙人据点的范围内,终于停了下来。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找了一处狭窄隐秘的山洞,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用力地喘着粗气。 他刚才难免吸入了几口马车里异常浓郁的花香,也不知道姓云的在花瓣里动了什么手脚。 若是盛邛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好心地为他解答,不过是把迷药改了改还给他们而已。 盛寻隐约记得他们坐的那辆马车大致在往西走。但他当时躲在车里,马车跑得又快,他不知道究竟来了什么地方。身上可以用来放出信号的东西没办法在这种深山老林里放出去,不仅下属看不到,还可能直接引来那伙人。 等到夜深露重的时候,林中温度骤降,说不定还有豺狼,到时他要么冻死要么被狼群吃了。 擦去脸上溅到的血滴,此时他才终于有点后悔草率跟过来的决定了。云邛那个祸害被抓进地牢,也不知能不能逃出来。 人倒霉的时候,总希望别人也一样倒霉。 盛邛坐在阴森恐怖的地牢里,打了个哈欠。从某种角度比较,深山老林里的山洞和地下湿冷的地牢两种环境几乎没什么区别。一样阴暗,一样寒冷,一样有一些小动物。 区别在于,他和盛寻人是不一样的人。 第106章 采花大盗015 先前客栈里那个横肉刀疤的领头男人带着几人来到了地牢里。 “人弄醒了没?”男人挺直着背坐在了地牢里唯一看上去能坐人的椅子上。 “已经醒了。”回答的人和壮实的车夫一样都是鬼市药铺里的伙计, 两人一道来的,如今却只能他一人回去了。 “请给我个凳子,多谢。”对坐牢十分熟练的盛邛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别说梦话, 藏在车里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伙计看着他时完全变了一副面孔,目露凶光。 “你们不是给我下了迷药吗?”言下之意,他怎么会知道? 说完盛邛坚持道,“请给我一个凳子。” “那人杀了我们七八个兄弟,你他娘的还在这里给我装疯卖傻?”伙计眼中带恨,一掌拍在了墙上。眼前这书生之前在药铺打得他们好几天没下得来床就算了,现在又害得兄弟们丢了性命,实在可恶! 第213章 盛邛面不改色,“哦?竟有人这么厉害, 他怎么不救我?” “你是不是找死!”伙计怒得扬起拳头。 “做绑匪也不能这么颠倒黑白。”盛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温吞地说道。他知道对方打不到自己,除非他们把地牢的门打开。可惜,他们好像不是很敢。 他隐隐闪过亮光的眸子在阴暗的地牢里显得格外明亮,“其一,不管死了多少人都与我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以把杀人的找回来折磨他。其二,车上藏了人是你们绑匪自己的责任,不要出事就推给我一个被你们绑架来的无辜路人。” “你以为我们是绑匪?”刀疤男子笔直而坐, 颇有兴趣地笑了一声, 笑声在地牢里回荡了几下, 莫名渗人。 “原来你们不是吗?”盛邛也回以微笑。 “啧——”刀疤男子冷笑, “都说你是个聪明人,我倒觉得……” 他似乎想起了客栈那日的事, 语调一转,“装模作样倒是有点手段。”把他都骗过去了。 盛邛咧嘴,“你们聪明,怎么选在这个地方关人?” “你什么意思?”刀疤男子神情蓦地凝重起来。 “地牢建在大本营下面,不怕被一锅端吗?”盛邛好心地提醒道。 牢外几人脸色都变了变,一个昏迷着被送进来的家伙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刀疤男子不由起身。 “凳子。”盛邛说完这两字就闭上了嘴。 “你是不是有病?”为了从他嘴里套出话,伙计忍了他很久,可还是没忍住。 “死读书的性子都倔,你们手段不能温柔一点吗?”一气质不凡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地牢,一身华服和此地格格不入。 伙计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你去给他找个凳子,要好点的。”华服男子施施然坐在了刀疤让开的位子上。 伙计立刻点头离开。 “你太小瞧他了,我看他聪明得很。”华服男子瞥了眼一旁静候的刀疤,目光戏谑。 “云公子,你这般聪明,不如猜猜我们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华服男子两腿交叠地靠在椅子上,目光轻蔑地扫过盛邛。 “既然不是绑匪,那就不是为了银子。不敢杀我,也不是为了我的命。那能是为什么呢?”盛邛一脸认真地思索着。 “你怎么确定我们不要你的命?”华服男子放下交叠的腿几步朝他走近,冷笑连连地伸手掐向他的脖颈。 盛邛眼睛忽闪,抬手穿过地牢看似无力地挡了一下。 华服男子被一股很大的内力拍退,脸上火辣辣的一片。他一下子栽回了椅子上。 “你——”他没料到盛邛竟敢直接打他的脸,冷静的表情瞬间破碎,“好!既然你执意找死,我成全你!”他原本的确不打算杀他的,谁知他居然如此不知死活。 盛邛看好戏般地瞧着他们,仿佛在说有本事开门。 刀疤及时制止了华服男子的怒火,低声道,“他在故意激怒我们。” 华服男子终于反应过来,此人武功高深莫测,而且多谋善断并非谣传,甚至连死都不怕。刚才种种言辞都是为了触怒他们,以求一死。 他们起初没有直接杀他灭口也是觉得此子智勇,或许能化为己用。可到头来却被摆了一道,死了好几个兄弟,一心想着报仇,原先的想法也顾不上了。 冷静下来的华服男子看上去又好说话了起来,“我一向爱惜人才,方才被仇恨蒙蔽双眼才说了气话,希望云公子不要介意。” 他摆出一副信了盛邛与马车上跟来的尾巴并不认识的样子。 恰好此时伙计扛着凳子回来了。回来得很是时候。 “快请云公子坐下。”华服男子说着赶紧示意伙计开门。 “是。”伙计一脸冷漠地走过去,愤恨强压在心底。 刀疤右手同时握住了身后的利刀,眼神暗下。他会逃吗?是真的完全不怕死吗? 盛邛却没有如他恶意猜想的那样,而是接过伙计手中的凳子,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 看着伙计重新锁上牢门,他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华服男子同样松了一口气。雀安县鬼市药铺的事他们早听说了,真被他逃了估计就麻烦了。 他故意让人开门是在赌他不会逃,好在赌赢了。 “云公子,不止这个,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只要本王能办到。”指了指凳子,华服男子不开玩笑,认真说道。 他一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模样,“只要云公子能帮本王办成一事。” “哦?何事?”盛邛眨了眨眼,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华服男子突然挥手让包括刀疤在内的几人都下去了。 盛邛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露出一脸神秘的模样。他抚着下颌轻点了几下,挑眉,看来是个大秘密。 只见华服男子手上执着一本书,正是趁盛邛在芸州大牢昏过去时他的人从盛邛身上找到的,可惜那两人如今都刚见了阎王。 幽暗晃动的烛火照明下,那本翻阅过很多遍的书被他模糊地看到了封面上的“盛元史”三字。 “云公子姓云名邛,是雀安县县令云项安的庶子。”华服男子随手翻开盛元史的扉页,笑着透露出他对盛邛的身份了如指掌的事实。 “这本书是你的吧?”他把扉页朝向盛邛,上面十分明显的地方画着一朵云。 第214章 盛邛嗯了一声,摊开手,“你要还给我吗?” 华服男子却摇摇头,自顾自道,“你带着这本书倒也不奇怪,天下读书人大多都仰慕盛元帝。都说他年纪轻轻便官拜宰相,后诛杀反贼,登临帝位,盛世于他手中开创。” “就连这书中都称赞他举世无双。”他突然话锋一转,“可没人知道他是个背叛旧主、挑拨离间,趁乱抢夺帝位的小人。” 盛邛扯了扯嘴角,好奇道,“阁下与盛元帝有仇?” “不,是你跟他有仇。”华服男子颇为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本王虽是皇室中人,却也不齿这样的事。” 哦?展开说说? 华服男子见盛邛终于不再淡定,心道成了。他继续高深莫测道,“想必你应该知道,你们云家祖上姓盛,后来被迫改姓。” 盛邛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盛元帝当初背叛的旧主姓什么?”华服男子层层递进。 盛邛摇摇头。 “就姓盛!”华服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若不是他偷天换日,取代旧主,这天下可不一定是他的天下。” “嗯?”有这事?盛邛心想他怎么不知道。 华服男子见他激动起来,心中了然,“你聪慧过人,想必已经猜到那旧主便是你的祖上。” 盛邛:“……” 沉默了很久,盛邛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怎会如此?” “现如今小皇帝坐上那位子并没有多久,云兄难道觉得甘心吗?如今他姓盛,你却姓云!”华服男子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在为他惋惜。 “阁下想让我做的事莫不是夺取帝位?如今天下安定,这与阁下口中的恶行又有什么区别?”盛邛细密的睫毛颤了又颤。 华服男子错愕地抿上了嘴。他想过种种结果,甚至觉得这人过于聪明说不定会直接猜出他所言之事是假的。却没想到他轻易就信了,可答案竟是不愿意。 “既然你不愿,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他眯起眼,一只脚已经往外迈去。 “这么大的事,阁下让我好好想想。”盛邛见他要走不走的样子,忍笑回道。 华服男子似乎被说动了,又坐了下来,“若不是欣赏云兄之才,本王原本并不打算将方才那些事告诉你。云兄虽有才能,可惜不是嫡出,就算为自家祖上正名,也……” 话没有说尽,但意思很明确。他只是庶子,以华服男子所说的看似正当的理由造反夺帝位,也名不正言不顺的。运气好成功了大概率也是给他人做嫁衣。 “不若云兄为我谋事,待成大业,高官厚禄,名垂青史,也算为祖上争口气。也比你如今埋头苦读就做个秀才强。”见火候到了,华服男子终于透露出真实意图。 “阁下既是皇室中人,何必冒这样的风险?”盛邛没有被他如此大的口气吓到,歪着头问了个问题。 “本王当然是为国为民,不愿天下交到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手里。”华服男子坚定得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盛邛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想必您应该就是凌王殿下了。” “咳,你无需多想,大业未成前本王身份不便透露。”华服男子看似隐瞒实则一口一个本王早就故意透露给盛邛他的身份了。 “哦。”得知他身份的盛邛面露恭敬。 凌王殿下么?他笑笑掩下神色。 华服男子终于离开了地牢,临走前还承诺只要他答应为他做事,马上放了他。 地牢外,刀疤一直等在外面。 “他信了?”刀疤蹙眉。 “信了大半。”华服男子勾起嘴角,“人是聪明,但终究过于年轻,对政治上的门道还不是很清楚。”所以才信了祖上的事,也信了他是凌王。 “舞弊的消息可传到雀安县了?”他突然问。 “已经透露出去,他的父亲云项安和老师柳祝都知道了。与他相熟的人也几乎都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刀疤回。 “那就好。”华服男子点点头,如此云邛此人也算彻底被他捏在手心里了。就算他最后不愿意为他做事,也声名狼藉,无处可去。 “我有一事不明。”刀疤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 “你是想问我被你劝下来不杀他后,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要他替我做事?”华服男子猜到了他的想法。 “是。他虽有勇有谋,文章写得好,却并非不可替代。”刀疤实话实说。 华服男子直接把手中的书递给了他。 刀疤不解地翻开来看了看,突然面色一惊。 这本书扉页背面画着一个玉环。笔触很新,像是前不久刚画上去的样子。 “你可记得十多年前的传闻?骁勇善战的即胜大将军死后留下一块玉环,持此环者可号令三军,甚至能只听军令不从帝令。之后玉环却不知所踪。” 华服男子说着望向不远处的解盐湖,诸多人在那里制盐运盐,一片繁忙。 “如今我们已经借此积累了不少钱财,可要成事,不能单单靠这些东西。” 刀疤闻言终于明白了。此时地牢里的这个人不仅仅意味着一个谋士。若是找到这枚玉环…… 前提是这玉环就是传闻里那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华服男子笑道,“兴许我编给他听的那些故事里,有真的也说不定。” 传闻里还说,即胜大将军曾与盛元帝的旧主有过交集,玉环为他所赠。他的玉环遗落到旧主后人手里,也不是不可能。 第215章 话落,两人匆忙离去。 夜色落下,湖里吹来的风微咸。没人知道,原世界线里的云邛在舞弊案之后逐渐走向消亡,华服男子顺理成章接过他手里的反派交接棒。如今却因为蝴蝶翅膀轻轻扇动,他代替明年来参与院试的云青锦,走上了被假凌王殿下抓走囚禁的剧情。 第107章 采花大盗016 湿冷的林子里传来一声狼嚎, 已经从山洞里出来的盛寻咬着牙,往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一开始用花香引他上车就是盛邛的阴谋。固然那些花很香, 如果不是姓云的故意往外散发味道,他很难那么快就反应过来。 紧接着姓云的有意发出动静惹恼车夫,误打误撞让车夫内力封耳,他能顺利上车也多亏了他这一举动。 之后到了据点,盛邛又偏偏倒在车门口,留了那些花瓣,给了他一线生机。 甚至最开始在客栈里盛邛的那些反应也很难确定到底是不是故意为之。 他一路追来,一直被盛邛牵着鼻子走。 因而,如今沦落到这么狼狈的局面。 “阴险狡诈。”盛寻嘟囔了一声, 收紧衣领往记忆里的据点方向靠近。 黑灯瞎火的,他们不会想到他还会回去。等他找到地牢,非得好好找姓云的算账不可。 盛寻这般想着,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再怎么精致俊美的脸此时也扭曲了一瞬。 殊不知现在的据点早已没了什么人。 华服男子和刀疤急匆匆地拿着那本书赶往雀安县。临走前,他们突然想起了盛邛最开始说的那些话,鬼使神差地觉得把大本营和地牢都建在解盐湖附近的确十分危险,一旦被发现不仅私盐生意完了,他们这些人也逃不掉。 更何况如今还有个不知何方神圣的尾巴偷偷跟来了,至今仍未寻到踪迹。 想了想, 华服男子连夜让一大部分人马撤离了这里。 盛寻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伙人的据点, 却发现这里没有多少人。难道这里不是他们的大本营? 他心中奇怪, 但也只能继续往前探路。 出现在淡淡月光之下的是一大片延伸很远的湖水, 湖边泛着晶莹的白色,湖面上闪烁着粼粼波光。 这是一片盐湖! 如果这还是在芸州地界, 有如此大片盐湖的地方只有芸州最西面,那里多山多水,又有洼地。 可那片盐湖在一处较为低坦的地方,背面靠山,周围有官府设立的采盐点,普通百姓不得靠近。 虽大小差不多,附近也有山,但眼前这片盐湖还是更开阔些,位置环境也不太对。盛寻确定这并不是那片官家盐湖。 盛寻继续向前奔去,错落的房屋逐渐露出一角。他小心地运行起轻功跳到屋檐上。很多屋子里都空着,看上去却没落上多少灰尘。只能说明人提前撤离了。 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观察一番四周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找到了,地牢。”低喃声在风中绕了一个旋。 地牢外倒是守着几个人。特意派人守在此处,只能说明里面一定关着比较重要的人。 盛寻正准备放倒这几个人,不曾想地牢里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牢外守着的这几人连忙冲了进去。 看着随意敞开着的地牢大门,盛寻心中涌上一丝不妙的预感。 来不及多想,他趁着夜色无声无息地潜了进去。 等找到声响来源时,盛寻发现他要找的人——手里抓着的那个本想趁机进来教训却反被教训的伙计已经奄奄一息。 饶是杀人不眨眼的盛寻看见眼前这一幕都忍不住避开了视线。 那伙计旧伤未好,脸上变得更加鼻青脸肿。大片血色从他身上晕染开来。 见来人是盛寻,盛邛松开了只剩一口气的伙计。哐当一声,伙计摔到地上,身上藏着的匕首也掉了出来。 伙计实在咽不下那口气,知道主上今晚离开了,守在地牢外的恰好都和他关系不错。他成功进了地牢,打算好好教训这个可恨的书生。 没想到刚进了地牢,就见书生大大方方地站在椅子旁边微笑着向他挥手。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出来的。根本没时间想这个问题,他就被书生摁在地上狂揍了一顿,连以备不时之需的匕首都来不及拿出来。 摔在地上,他咳出一口血,抬起手指伸向掉落在不远处的匕首。不过一瞬间,手指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没有动静。 盛寻知道这人还没死,但没人送他出去救治,只有死路一条。 “你终于来救我了。”盛邛幽幽地盯着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悲伤。 盛寻赶紧甩掉脑子里的这种错觉,咽了咽口水,“刚进来的那些人呢?” 盛邛抬手指了指地牢里。盛寻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紧闭的牢笼中,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全部脸朝地栽在地上,昏迷不醒。 “走吧。”盛邛坦然地撕下一块雪白色的衣角,擦了擦手。 “疯子。”盛寻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盛邛不明所以地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他。 盛寻回过神,沉默地点了下头,跟在他后面原路返了出去。 染血的衣角轻轻落下,正好遮住了伙计惨不忍睹的半张脸。地牢里再无声响。 地牢外,留守在据点的所有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赶来。 第216章 遭了,动静太大引起他们警觉了! 盛寻看了眼身旁的人,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点反应。 盛邛给了他一点薄面,苦恼地往后退了一步。 盛寻睁大眼睛,不会是让他一个人对上这些人吧?几个人他还能对付,眼前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人,除非他是大罗神仙在世,不然也打不过啊! 敌人近在眼前,他恨恨地刮了盛邛一眼。随后立刻拿起刀,杀意顿起。 “哒哒哒——”声音从盐湖那一侧响起。 盛寻微微发红的眼睛望过去,是蓝衣!带着所有驻扎在芸州城外的下属!熟悉的马蹄声此时在他耳中犹如天籁。 训练有素的下属们急匆匆赶来,看到他们的殿下,以及围绕在他四周那几十个面露不善之人,他们立刻执剑杀了上去。 打斗声在解盐湖边响起,湖水渐渐染上猩红。 终于,尘埃落定。二三十个恶徒死了一大半,剩下但凡留了口气的都被他们抓了起来。 凌王殿下恢复了往日的神威,面无表情地下令道,“撬开他们的嘴,问问他们的主子是谁。” 神威刚显露了这么一句话,身旁就响起倒地声。他扭头一看,哦,只是姓云的晕过去了。他松了口气。 等等!晕过去了?谁晕过去了?盛寻顿时面露惊慌。他还没问出地牢里的事呢! 蓝衣下属会些医术,就地给盛邛检查了一下,蹙眉道,“他身上中了大量的迷药,不知道为什么硬是撑到现在才昏过去。” “什么?”盛寻连忙叫人抬起他。 之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下属们刚把盛邛搬到一间干净的屋子里去,就听到远远的天边传来一声声巨响。 随他们一道来的马儿们扬起前蹄,立刻挣开缰绳跑走了。 “是山崩!”蓝衣下属惊讶道。 “啊!山崩?不会是山神发怒吧?”一个年纪稍大的下属嘀咕了一句。他是芸州人,芸州西面多山,很多当地人都和他一样,小时候曾听爹娘念叨过山神的故事。 “别胡说!”蓝衣敲了一下他的脑壳。 他脸色沉沉地盯着山崩的方向,推测着是否会蔓延到此地来。声音听上去倒是有点远。 坐在屋里的盛寻奔波这么久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听到巨响立刻出去查看。 他望去,山崩的位置很奇怪,不像天灾,反而像是有人动了手脚。 “哈哈哈——天降灾祸,帝王不仁!”被绑起来的那些人突然开始嚷嚷。 “不是他们动的手脚吗?”盛寻不解地思索着。 “主子,我们还是现在就撤吧。”蓝衣下属未雨绸缪地拱手劝道。 盛寻皱起眉,可深山老林里路很难走,马都跑了,天色将亮未亮,如何走得了? 更何况,姓云的还躺在那里,他一定知道很多秘密,他们要是就这么丢下他走了,他再查下去就难了。 此时,被绑起来的人笑着笑着笑声突然停了。他们也意识到□□,而是他们效忠的主上在山上设下的机关,防止有大批人马发现他们的大本营,带走这里的东西和种种证据。 这个机关从前从未启动过,它需要提前设置。机关设置后,一旦有很多人经过山边那条大路上来,半个时辰后就会从特定的地方滚下巨石。 也就是说,他们的主上预感到今日有可能会出事,带着大量的人走了,只留下了他们这些兄弟留守。却为了以防万一主动设置好机关,丝毫不在乎他们这些人的死活。 看着他们绝望的模样,盛寻多少猜到了答案。这个时候撬出答案或许会更容易。 “你们的主子是谁?说。”他拿刀架在其中一人命脉处,“他都放弃你们了,你们还替他保守秘密吗?” “哈——”那人高呼一声,随着刀子越扎越深,笑着吐出最后一句,“天降祸,王不仁!” 随后,主动往刀上撞得更深了一下,血流身亡。 其余人见状纷纷咬破嘴里的毒自尽。 只剩一个年轻些的男子,目光瑟缩了一下,眼里满是对死亡的恐惧。 盛寻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男子害怕地抖了一下,忍不住吐出一些实话,“我们身上有主子下的药,一旦发作就很痛,背叛他会死得很惨。还不如直接自尽……就像他们这样。” “那你怎么不死?”盛寻执刀。 “我……我还是不敢。”年轻男子摇摇头,“别杀我,我真的……不想死!” “我可以不杀你,只要你告诉我你的主子是谁。”盛寻收了刀。 “是……凌王殿下!”他犹豫着终于吐露出答案。 “!”盛寻懵了,那他是谁? 细观年轻男子的表情,恐惧到极点,不像说谎。 也就是说,这伙人的主上很可能连手下人都瞒了。 “主子,真该走了。”蓝衣下属着急地过来汇报,“现在山崩暂时停了,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留后手。” “嗯。”盛寻点头。刚才的山崩离这里并不近,要牵连到这里很难。但既然这伙人的主上心机如此深沉,很可能还有后招。 一些马儿听到蓝衣下属的口哨声也跑回来了。 “走!”盛寻立刻跨步翻身上马。 蓝衣下属本想背起昏迷的盛邛。盛寻思索了一下换成另一人背他。 “你去带路!换一条路走!”盛寻严肃道。带下属们赶上来的蓝衣会比其他人更适合领路。 第217章 “是。”蓝衣一马当先,向另一方向驾马而去。 其余人两人并骑一马。被委以重任的下属背着盛邛上了马,一手抓着他,一手抓着马背。 众人纷纷随着蓝衣而去。盛寻一人驭马断后。 受了伤的年轻男子手上绑着的绳子被盛寻割断,愣愣地看着盛邛潇洒远去。 不过多时,山崩卷土重来。这一次,离解盐湖更近,更猛烈。 年轻男子拼命地往高处远离山崩的地方跑去,可两腿比不上石头滚落的速度。 巨石越滚越快,卷着无数碎石,扬起的尘埃漫天。 终于,一颗巨石滚进湖水里,炸出惊天骇浪。轰隆巨响,石头不断落下,一座座屋舍瞬间被砸穿,埋入石堆里。 男子也最终没了身影。 据点那里的声响穿过林子炸开在盛寻一行人的耳边。 他们心中涌上一丝庆幸,还好提前离开了。 背着盛邛的下属却心中一慌,口中不断念着,“山神,真的是山神!” 一颗小小的石子从树上掉落无意擦过他的耳畔。他忽地一抖,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山神的声音。用力抓着的双手不自觉地放开了。 他们走的是小路,山路崎岖,一旁经过了一个巨大的陡坡。一阵颠簸,背后的人瞬间滑落。 清醒过来的他连忙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 马蹄飞快,轻轻撞了滚到地上的人一下,人影瞬间顺着山坡直直滚落下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没人能够反应过来。 “云邛!”跟在最后的盛寻见到这一幕追上去时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108章 采花大盗017 危险还在身后临近, 他们不得不马上离开。盛邛已经滚落下去,生死不明,这么短的时间很难找到他。 形势所迫, 盛寻只好低声道,“走。” 马蹄声远去。盛邛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经历了原故事线里的两个重要节点——舞弊和落马。 滚落到草地上的盛邛安心地躺着,一动不动。他陷入了一种灵魂似离非离的玄妙状态。他能够感知到身体以外的状况,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算了,先睡一觉吧。他无所谓地脱离了意识。 馍馍连夜逃出来,赶赴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盛邛,却见他躺在地上睡觉。 它大叫了一声,发现没能叫醒他。它无语地坐了下来, 靠在他身边眯起一只眼假寐。 算了,先休息一下吧,它想。 意识似乎飘到了远方。 …… 盛邛倏地睁开眼,察觉到不对劲。他站在丛林里,视线却矮了很多。 “哥哥,你在哪里?”丛林里发出声响,钻出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 小孩一看到盛邛,一张脏兮兮的脸蛋立刻破涕为笑,没等盛邛回答就噔噔噔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盛邛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 很好, 这里不止一个三四岁的娃娃。因为他!也!是! “哥哥, 我还以为你丢掉了呢。”小孩奶声奶气地把脏脸贴在他的手臂上。 略感嫌弃的盛邛立刻伸出手指把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孩往后戳了戳。 “你怎么不理我啊, 哥哥~”小孩不死心地缠上来,眼里盈满了泪珠。 盛邛抽了抽嘴角, 下意识从身上掏出一块白净的手帕,捏住一角丢在小孩脸上,语气狠厉,“擦干净。” 小孩委屈地捧着手帕胡乱地在脸上抹,大概是察觉到哥哥心情不佳,不敢再发出声音。 盛邛眼看着他把脸上的脏东西抹匀,以至于越擦越脏,莫名犯了洁癖。 由于实在受不了,他亲自动手把小孩的脸蛋擦得白里透红。当然,透着红可能是他用的劲稍稍大了些。 盛邛敏锐地察觉到,这具身体似乎很讨厌脏乱,心中的恶意也很多呢。而且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是个小娃娃的缘故,体内残留的本能对他也有些影响。 小孩紧紧地抿着嘴,眼睛转来转去。他虽然傻,但感知力很强。哥哥似乎有点讨厌他。 盛邛看着他脸上显露出的一丝微不可见的倔劲,沉默了一瞬。 好像,有点眼熟呢。 他拿起一根木棍递给小孩,“写,你的名字。” 小孩瞄了他一眼,听话地接过木棍,小脸严肃得仿佛在思考什么大事一样。最终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朵云,勉强能认出点形状。 “云青锦?”盛邛眉峰轻轻上挑。 “是七斤,七!斤!哥哥你跟着我念。”云青锦一脸认真地纠正道。 盛邛:“……”到底是谁口齿不清? 好了,虽然确定这小孩是云青锦。但不太聪明的样子。 “哥哥,你跟我说那边有山神,可我一直没有找到。”云青锦指了指他刚才钻出来的丛林,伤心道。 盛邛知道小孩被骗了。顺着他指的路望过去,那里只有嶙峋的石头和干枯的杂草。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个小孩单独走极可能失足掉下去。 云邛偷偷摸摸地带着云青锦来到山上,就是为了故意丢下他,最好再出个意外,让他丢了性命。 他们现在三四岁,云项安刚刚做了县丞。原先住的家不大,在雀安县北侧的山脚下,云项安每日天没亮就要早早出发赶往县衙。等过几个月,他们才会搬到日后住的宅子里。 两个孩子年纪虽小,却有时会趁着大人不在偷偷溜到山上,但一般只敢走一小段路,捡些野果就回去了。 第218章 这次却不一样,他忽悠着云青锦继续往更深的地方走,差点害死了他。 想到这儿,盛邛露出恶劣的笑容。十六岁的云青锦又倔又难搞,可三四岁的云青锦没有体会过人心险恶,很好骗。 “哥哥自然不会骗你,刚才不小心给你指错了方向。”盛邛笑眯眯地摘掉他头上沾着的脏叶子,“山神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你随便找一下就能找到呢。” 云青锦不明觉厉。 “那要怎么才能找到山神?”他站直了身体,渴望的目光直直落在盛邛眼睛上。 “首先,你要让山神大人看到你的诚意。”盛邛故意顿了顿,“你必须准备好一百个甜果子,然后朝东大喊三声山神大人,记得一定要虔诚。” “这样山神大人就会出现了吗?”云青锦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天真,似懂非懂。 “当然了,但还是要看你的诚意。”盛邛掷地有声地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云青锦信了,立刻撅着屁股钻进了另一片果子多的林子里。 天色正好,盛邛叼着根草靠在树上享清静。 “啊——救命,哥哥,有蛇!”林子里忽然传来云青锦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盛邛看过附近,并没有特别危险的生物。闻言他利索地起身过去。 只见云青锦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远处的石头后面探出一个银色的脑袋,赤红色的眼珠莫名透露出一丝诡谲的寒意。 看上去是一条银白色的蛇。 这个世界灵力稀薄,少有成精的动物。小蛇吐了吐有毒的信子。它忽地朝盛邛游过来。 “哥哥,蛇,跑。”身后的云青锦睁开一只眼,吓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盛邛眼疾手快地拿起一根木棍戳在蛇眼前。小蛇嘶了一声,游走了。 “好了,起来。”盛邛拧着眉捡起云青锦,这倒霉孩子身前那块已经脏得不行。 “蛇被吓跑了!哥哥你太厉害了!”云青锦已经对哥哥时好时坏的态度见多不怪了,高兴地扑在盛邛身上。 盛邛很想把身上的衣服连带云青锦一起扔了,但理智上线,强行忍了下来。 云青锦虽然被蛇吓到了,但还是想要收集果子找山神。 盛邛怕他再搞得这么灰头土脸,只好盯着他。 云青锦一边捡果子一边认真地在嘴里数着数,“一二,三四,五,一……” 盛邛扶额,这家伙居然只能数一到五,这样数下去这辈子也不可能捡完一百个果子。 看他捡了差不多二十来个的时候,赶紧制止了他。 “好了,已经一百个了,快喊吧。”盛邛面不改色地忽悠道。 云青锦眨了眨眼,“真的吗?太好了。” 说着他把果子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虔诚地跪下来大喊了三声“山神大人”,声音清脆。 盛邛忍着笑坐直身子,仔细欣赏云青锦的黑历史。 “哥哥,好了吗?”云青锦回头傻傻地问他。 盛邛沉吟了一下,“你得在地上写下你的名字,不然山神大人不知道是谁在喊他。” 云青锦脸一下变得通红,小声道,“我不会写。” 这个时候云项安早就请了夫子给他启蒙,但看样子估计什么都没学会。 “哥哥,你这么厉害,肯定能教我写吧!”他突然眼睛亮亮地注视过来。 “当然,我哪有你这么傻?”盛邛拿起棍子在土里划出“云青锦”三个字。 云青锦蹲在一旁认真地看着。 “好了,你照着写。”盛邛把木棍递给他,身后在石头上顺手拿了个果子。 云青锦拿着木棍信念感十足地在地上写着,一笔一划丑得像虫爬。 他写得认真,盛邛却坐在他身后用他里面衣服的衣角擦了擦果子,惬意地吃了起来。 两人在山上过了大半天,云青锦终于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跟着哥哥回到山下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找山神的事。 他用小脑瓜子一转,哥哥不可能骗他,一定是他不够虔诚。等下次再来的时候,他要把字写得和哥哥一样好,这样山神才会听到他的声音出来。 回到家里,黎姬正等着盛邛。 “去哪里玩了?”她脸色沉沉地盯着盛邛。 年轻了十几岁的黎姬脸上少了一丝镇定,多了一丝刻薄。 “是我让哥哥带我去玩的。”云青锦敏锐地发觉姨娘不太高兴,跟在盛邛身后小声道。 黎姬轻嗤一声,没有理会云青锦。 “你身上这么脏,还不去洗干净!”她瞪着盛邛严肃道。 “是,姨娘莫生气。”盛邛能从容应对以后的黎姬,自然也能应付现在的她。 黎姬冷着脸走了。 比盛邛还脏的云青锦被遗忘在了原地。 “青锦,去哪儿玩得这么尽兴?”云青锦的母亲脚步轻缓地走了过来。 “母亲。”略显失落的云青锦抱住她,又重新高兴了起来。 “我们去山上玩了,找山神!哥哥还教我写了名字。”云青锦如数家珍地说起今天的经历。 温柔的女子摸了摸他的脑袋,擦去他头上的灰尘,“嗯,下次去山上要带着嬷嬷,不然娘会担心的。现在带你去换衣裳,你个小花猫。” “知道了,母亲。”云青锦笑了笑,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向里屋走去。 之后的几个月,由云青锦的嬷嬷看顾着,两人去过两次山上。但都没找到山神。 第219章 云青锦的字倒越写越熟练,学会了好些字。 云项安得知此事挺高兴,问了夫子却发现他一问三不知。这才意识到请错了人,连忙给云青锦换了位学识不错的夫子。 盛邛沾光也跟着一起读书写字。 几个月过后,他们就搬去了后来的云府。那位夫子住得远不方便,云项安又另请了两位夫子。其中一位颇负盛名的夫子专门教云青锦,束脩也贵些。 黎姬虽没有说什么,却一直让盛邛努力读书。甚至有时候云青锦来找他玩,他都抽不出时间。两人只有趁着黎姬出门的时候才能一起溜出去玩,当然主要是云青锦玩。 盛邛自然能轻易完成那些功课,但他怕黎姬变本加厉地盯着他读书,于是就这么不好不坏地学着。 云青锦时常会想起和哥哥在山上的事。但如今云府离那座山远了,他们往后有两年都没再去过那里。 直到云青锦六岁那年,母亲生了病,半年了都没好起来。 云青锦偷偷溜进盛邛的书房,“哥哥,我们去山里找草药吧。” 大夫说过要治好母亲的病需要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他爹爹刚做了县令,政务繁忙,却亲自去了雀安县所有的药铺。可惜还是没找到这味药。 六岁的云青锦不再像三四岁那时那样天真,他知道世上根本没有山神。治病需要吃药,而非祈求神仙保佑。 盛邛知道找药有些可笑。但他没有拒绝。 “我们得坐车去。”云青锦很高兴哥哥能答应,但这件事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容易。那座山靠他们走是走不到的。 幸运的是爹爹和姨娘今日都不在府中。两人想办法避开了嬷嬷,盛邛使计帮他找了辆马车。 很快,两人就到了山脚下。车夫被盛邛塞了一小块银子,摇了摇头离开了。 两个孩子背着家中父母独自来这座荒山,几乎不可能平安回来。 第109章 采花大盗018 山上与几年前来时变化很大。原本的路被肆意生长的丛林掩盖。 两人不得不换了条路走。 “哥哥, 你看!那是什么?”云青锦的目光突然被一抹绚烂夺目的颜色吸引。 盛邛随即看过去,只见茂密的灌木丛微微颤动,一羽尾朝天而出, 流光溢彩,高耸而立的赤金色冠花于叶间乍现,艳丽而神秘。 山神! 云青锦看直了眼,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他的脚上骤然落空,呼救不及一下子栽进了隐蔽的捕猎陷阱里。 灌木丛中的不知名生物似乎被他掉落下去的声音惊动,羽翼轻展,眨眼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陷阱很深,盛邛仅仅七岁的手根本够不到里面被利刺刺穿肩胛骨的云青锦。 他递去长长的木棍,可云青锦的手被压在身下, 没有力气伸手去接。 丛林又发出颤动,只是这回来的不是刚才那东西,而是两个身长八尺作猎户打扮的男人。 云青锦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危险的感觉爬上心头。 他想告诉哥哥快走,可已经来不及了。 “瞧瞧俺们抓到什么肉了。”两男人大笑不已地扒开杂乱的叶子走了过来。 “原来是两个嫩娃娃,今晚有口福了。” 他们并非普通的猎户,而是一年前盘踞在这座山头的土匪,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很多上山采药和捕猎的百姓都惨死在他们手中。若长得稍有姿色的男男女女落到他们手里,被侮辱亵玩, 不死也脱层皮。至于细皮嫩肉的小娃娃, 要么卖了要么就……杀了尝尝味。 盛邛冷漠地看向他们。 “哟, 这小子莫不是被吓傻了?”他们见盛邛站在那里不哭也不跑, 笑作一团。 “啧,长得倒挺标致的。”其中一男子目光淫邪,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哥哥!”听到他们说话的云青锦强忍着泪水,喊了一声。 “差点忘了里面还有一个。”两个土匪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其中一人熟练地把云青锦从陷阱里带了出来。 云青锦脸色惨白地被他钳制在手里,盛邛盯着他们,被另一人用绳子捆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被带到了土匪寨子,关进了笼子里。 “哥哥。”云青锦小声念叨着,渐渐失去了意识,倒在他身旁。 盛邛抚过他的额头,很烫,看样子是发烧了。 他想了想,解下腰间的带子缠绕几圈,绑在了云青锦流血不止的肩胛骨处。他身上不止这一处伤,但其他伤口只是擦伤,并不致命。唯独肩胛骨这处,不及时医治恐怕…… 云青锦脸色白得像是死了一样,只有嘴里细微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 笼子被放在空地上,冷风刺骨,他无意识地缩到盛邛臂弯里。 盛邛试过撬锁,每次要成功的时候总有土匪突然路过。就好像世界意识强行不让他带走云青锦。这是云青锦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没人能阻止。 盛邛暂时放弃了,他或许可以一个人离开,云青锦是主角也并不会死在这场绑架中。但看着云青锦倔强地抱着他的模样,他轻叹一声,把外袍盖在了他身上。 “啾——”一个极轻的声音在笼子外响起。 灌木丛里似凤非凤,似鸡非鸡的生物出现在了盛邛身后。 原来是馍馍。准确来说是馍馍的一缕意识随着盛邛一起回到了过去。 第220章 馍馍眼睛瞄了眼昏迷的云青锦,有点心虚。如果不是它,他也不会掉到陷阱里去。 盛邛看出它的想法,没好气地打了下馍馍的脑袋,“不是他掉就是你掉。”没一个聪明的。 馍馍别过脸,它才不会这么蠢。 “他不会挂掉了吧?”馍馍看云青锦一动不动的样子,良心发现了一下。云青锦好歹日后好吃好喝地伺候了它几天。 它想了想,从嘴里吐出半根霜荧草,那是它找到睡着的盛邛时从他身上顺的。 吐出霜荧草后,馍馍头也不回地跑了。生怕盛邛找它秋后算账。 盛邛无语地拿起沾了口水的霜荧草,稍微处理了一下,直接塞进了云青锦的嘴里。 云青锦有了一点反应,想要吐出嘴里的异物,被盛邛捂住嘴,强行喂了进去。 少量的灵力流入他体内,肩胛骨处的血终于止住了。 吵吵闹闹的声音猝地传来。 那两个抓了他们的土匪带着一众兄弟走了过来。 “一对兄弟俩。”其中一人指了指他们。 看货物一般的眼神打量在他们身上,“大的那个倒是好卖,小的这个不会是死了吧?” 那人赶紧打开笼子门把他们拉了出去。 云青锦的脸被掐住,混沌的意识因痛被迫清醒过来。 “这不是还活着吗?嘿嘿。” “县里换了新县令,新官上任。最近风声紧,小心点。” “是是,那这俩娃娃?”说实话,他想尝尝他们的味道,一个皮一个肉,两种味道。 “先关起来!这两小孩长得好,卖出去绝对值钱。你少动歪心思!” “我知道,嘿嘿。”那人有点不甘心,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夜,男子拿着一碗不能称之为粥的汤水走到笼子面前。 远处火光照在他幽暗的头顶,令人作呕的眼神被照亮了一瞬。 怕搞死人,他不能动那个病恹恹的小孩,但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偷偷玩一玩也没人知道。 “小子,饿吗?”他知道两个小孩被他们关起来后滴水未进。小孩又容易饿,他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一顿能吃两碗饭。 手里的碗被他递过去,在盛邛刚好碰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中表达出来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盛邛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 “你小子,不会是个哑巴吧?”那人突然意识到从没听到他说过话。 哑巴,没有声音,更不容易被发现了。想到这儿,他眼里露出些许笑意。 锁链解开的声音啪嗒一声响起,云青锦被惊醒。 他一睁眼就看到哥哥被人伸手扯住。 立刻反应过来的云青锦一口咬住那人的手臂,“你滚开!” 他拼命地握起拳头砸在他身上。 男人吃痛放开扯着盛邛的手,转而去掐他的脖子。 云青锦被掐得脸发红,胡乱地打着脖子前的手。但他的力气快耗尽了,就在他快被掐死的时候,男人突然松开了手。 云青锦心有余悸地捂着脖子,眼里湿透了。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男人栽到地上,过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往身后看了一眼,踉踉跄跄地跑了。 火光靠近,是晚上巡逻的人发觉这里有动静过来看了一眼。 “这家伙又动歪心思,给咱们惹麻烦!”巡逻的人呸了一声,见小孩还活着,也懒得多管闲事,锁上锁链后就走了。 盛邛把手里沾血的石头往外面丢了出去,安静地坐了下来。 “哥哥,怎么办?”没有察觉到盛邛动作的云青锦脸上露出绝望。 “没事,会有人来救你的。”盛邛轻声安慰道。 云青锦不知听没听见,闭着眼不再说话。 第二日,昨夜的男人捂着脑袋越想越不对劲,虽然不小心被人撞见了,但他们也不至于砸他脑袋吧? “真是见鬼了。”他随口骂了一句。昨夜他喝了点酒,有些画面已经记不太清了。 无论是谁砸的他,终归是那两小孩害的。他主动揽下了给小孩送饭的活,却故意扣下了饭。 饿他们几天就老实了,他想。 两日过去,云青锦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他一想到那晚,就不敢再去想吃饭的事。他又闭上了眼,心想只要睡着就不会觉得饿了。他身上的伤也只是止住血,并没有好,有时还会隐隐作痛。 看着他睡过去,盛邛摩挲着指尖。他想,快了,马上就结束了。 “好好睡吧,弟弟。”他低语了一声,起身强行撬开了锁链。 用了两日凝聚出来的灵力支撑着他在黑暗中如同鬼魅一般游走着。 周遭寂静如水,月色微凉,惊悚的神情最终凝固在猎户打扮的男人可憎的脸上。 一声惊呼穿云裂石,土匪们发现男人莫名其妙死在了屋里,死相惨烈,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包括那处。可怕的是,这样的折磨,昨夜没有一人听到动静。 不知是神是鬼。 他们没来得及多想,就有人惊慌失措地跑来大喊了一声,“官兵……官兵打上来了!” “什么?!” “我们抓了县令的儿子!就是前几日关笼子里的那两个小孩!” 他们这才意识到惹了多大的麻烦。 没空管这具尸体,他们赶紧带上家伙事冲了出去。 盛邛回到笼子外时,云青锦仍闭着眼。 第221章 馍馍突然又出现在了他身后。 盛邛回头瞥了它一眼。 馍馍扇了扇翅膀,没有发出叫声,竟直直地冲向他。 它张开尖利的嘴,绿豆大的眼睛异常明亮。 盛邛立刻挡住它的攻势。 馍馍不死心,疯狂地撞向他,他的手上不慎被啄出鲜血,看着吓人,所幸伤口不大。 云青锦噩梦连连地惊醒,看到传说中的山神被哥哥掐住了脖子,他用力一扭,山神顿时垂下了头,炯炯有神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一身漂亮多彩的羽毛落在地上沾上了灰土。 他倏地回想起那晚男人掐住他脖子的窒息感。 “哥哥。”云青锦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 盛邛闻声转过头,手上沾满了血,他的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看得云青锦心头一颤。 盛邛慢慢走向他,打开早已解开的笼子。 云青锦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了,只看到哥哥染血的手伸向他,随后他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10章 采花大盗019 身穿白衣的云项安赶到的时候, 只看到自己的小儿子倒在笼子外,生死不明。自己的大儿子却不知所踪。 他抱起云青锦匆匆下了山,剩了些人继续找云邛。 穷凶极恶的山匪被一网打尽, 深受其苦的百姓为之拍手叫好。云项安的县令之位坐得更加稳固了。 云项安高兴吗?并没有。这是他付出惨痛的代价换来的。 云青锦回去后一直说着胡话,给他救治的大夫说他的身体并没有那么糟糕。能从山匪手里捡回一条命,仅仅只是受了这些伤,甚至算得上幸运。 可他一直没有醒来,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刺激。 云邛最后在山沟沟里找到了,只在手上留了个小小的伤口,个把月就能痊愈,完全不像是被山匪绑架过的样子。 他回家后性子变得阴沉起来,对山上的事情也一直缄默其口。云项安不确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想问他为什么丢下弟弟跑了, 但看他沉默的样子,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他有很多事要做,没办法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云邛身上。既然云邛没受什么伤,便随他去了。 云青锦过了好几日终于醒来,被云项安告知一切的时候天都塌了。 “哥哥没有抛下我,他只是……”云青锦下意识辩驳。可他突然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哥哥如同中邪一样,还杀死了貌似山神的生物! “青锦,还有一事,我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告诉你。”云项安一身白衣,眼下落寞悲怆。 云青锦干燥起皮的嘴巴张了张, 似有所感地望向他, 嗓音异常难听, “是母亲出什么事了吗?” 云项安往日严肃的脸上瞬间崩溃, 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失去母亲的云青锦。他不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接连经历两个重大磨难会不会受不住。 云青锦脑子里像是有刺耳的长鸣声响起,他捂住耳朵, 只能看到云项安的嘴巴在一张一合。他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爹爹你为什么不救娘?”他颤抖着身体直视云项安。 云项安蠕动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他能说自己已经在鬼市里找到了那种药材,快马加鞭回来却没有赶上吗?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夫人已经合上了眼,撒手人寰。他什么都没办法对云青锦解释。没赶上就是没赶上。 “不,我要去找娘!”云青锦突然从床榻上爬了下去,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青锦!”云项安在身后喊他。 他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可屋外挂满了白灯笼,正院设下的灵堂里只有白幡和挽联。 他跌坐在地,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娘死了,她已经下葬了。 那么早,他就明白了死亡的意义。 云青锦躲到灵堂的角落里,呆呆地望着原本摆放母亲灵柩的位置,失声痛哭起来。 云项安站在灵堂外,犹豫很久终究没有进去。他让人送了饭菜进去,红着眼离开了。 云邛看着这一幕,眉目轻挑,同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完全不一样。他的眼里充满了阴沉沉的黑,如墨一般。 云青锦看见哥哥来了,抹了抹通红的眼睛。哥哥是来找他的吗? 云邛踏进灵堂,一步步向他靠近。 “哥哥。”云青锦小声喊了他一声。 “不要这么叫我,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恶心。”云邛咧开嘴角,“命真大,居然没死。”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故意丢下云青锦的时候,但并不妨碍他嘲讽云青锦。 云邛蹲下身,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脖子,没有用力,云青锦却下意识地僵硬起来。 “哥哥,你怎么了?”他鼓起勇气扶住云邛的手。 云邛却一掌甩开了他,嫌恶地站起身,“下次再听到你叫这两个字,哼。” 云青锦抱紧自己,他好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梦醒来的时候哥哥就突然变了,母亲也撇下了他。 在那之后,云邛总会有意无意地欺负云青锦,但都是在暗地里,云青锦从来不告状。 他有时候会想,山神或许真的存在过。传说,惹怒山神就要付出代价。 哥哥杀死了山神,山神降下惩罚,带走了哥哥的魂魄。如今留下来的只是一副丑恶的躯壳。 …… 盛邛睁开眼坐了起来,仅睡了一个时辰。他回来了。 第222章 他动了动腿,馍馍正靠在脚边睡得正香。他的手慢慢抚摸着馍馍的脖子。 馍馍脖颈一凉,瞬间睁开了小眼睛。恰好对上盛邛骇人的眼神。 馍馍心虚又心慌,“大哥,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解释啊。” 盛邛拿开了手,利索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染上的灰。 他知道,这一切是那股不知名的力量在干扰。馍馍回到过去的只是一小缕意识,一时不察被那股力量侵入了。 不过那场对峙,那股力量也没讨得好处。至少在这个世界,它没办法再作妖了。 馍馍发现他居然没有秋后算账,松了一口气。要是回到岛上,麒麟和那几个家伙知道它啄伤了盛邛,非得扒了它的毛和皮不可。 “哥!”馍馍突然一惊,眼看着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盛邛的衣袖里。 盛邛手腕顿感凉意,掀开衣袖一看,是一条银白色的蛇,相比第一次见面时又大上了一些。 小蛇缠在他的手腕上,吐了吐信子。似乎怕盛邛又戳它的眼睛,还故意用尾巴挡在了赤红色的眼睛前。 馍馍咽了咽口水,退后了一步,直接告诉它,这玩意儿有毒。 盛邛放下袖子,眼神飘到了馍馍的头顶。 馍馍有所感地伸出翅膀探了探,它头顶上正站着一只嘴尖爪利的鸟,体型不大,却稳稳地抓着它的脑袋。 通体黑色的怪鸟扇了扇翅膀,主动从馍馍身上离开,落在了盛邛肩上。 馍馍眨了眨眼,又撤退了一步。它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 馍馍跑了之后,怪鸟轻叫了一声,腕上的蛇也嘶了一声。 盛邛诡异地听懂了它们的意思。 “去京城吗?”他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动身离开了那片草地。 草地茂盛,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盛邛下落不明的消息终于传回了雀安县。 柳祝一听说凌王殿下回来了,赶紧带着盛邛的文章去找他。不曾想竟得知了这样一个悲痛的消息。 “殿下,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柳祝拱了拱手,神色肃穆。 他行了礼,便是以臣子的身份问盛寻。 盛寻明白了柳祝的意思,他答应回太学宫任教,却是为了只做了几日师徒的盛邛。 “柳博士请说。”盛寻正色回道。 “陷害云邛舞弊之事是否是您的意思?”柳祝躬身问道。 “本王从未做过此事。”盛寻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柳祝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确定他是被陷害的?”盛寻放下架子问。 柳祝沉默了一瞬,拿出了盛邛的文章。 “此文出自云邛之手。这雀安县乃至整个晋城都再难找出这样好的文章。臣以清誉担保,这是他亲手所作。”柳祝神色坦荡,“何况,他把文章交给臣时殿下也在场。” 柳祝之清誉于柳祝而言重过生命。 “舞弊之事未有证据,岂容他人空口白牙地造谣?假若云邛真的……死了,也不能白白担了这污名!”柳祝胸中的愤怒直白的抒发了出来。 “你说的对,本王即刻命人去查,若真如你所说,必定还他清白。”盛寻保证道。 他心中却隐隐有一丝难以言说的不爽。盛邛此人为人再过出众又如何?还不是私德有亏,道貌岸然吗? 只有他完全见过盛邛阴暗残忍的那一面。 “多谢殿下,老臣告退。” 盛寻挥了挥手,眉间涌上一丝烦躁,心中的这些念头无处发泄。 “哥,你终于回来了!”盛遇来见柳祝出去,赶紧进了屋。 “坐。”盛寻收敛了情绪,平静地把文章递给盛遇来。 抛开偏见不谈,这确实是篇好文章。 “这是云邛写的?不可能!”盛遇来第一反应却是完全不信。他的反应稍稍有点超出盛寻的意料。 “就是他写的,柳祝都拿清誉担保了。”盛寻扯了扯嘴角。 盛遇来不禁抓耳挠腮。 他这几日一直在查采花贼的案子,却一直没什么进展。好不容易找到了几位受害的女子,却没有一个人承认。 他又去了两次,好说歹说,其中一位女子终于愿意透露给他一些事。但据她所说,那位采花贼不仅什么坏事都没做,还帮了她一个大忙。 他连忙询问姓云的帮了她什么忙,那女子却不愿意说了,约莫是一些女儿家的私事。 那女子反而问他为何云公子这些日子再也没来过了,是不是因为他们在调查他。 她不仅早就知道采花贼姓云,还很担心自己透露给他的话会不会给云公子造成麻烦。 姓云的有没有麻烦不知道,反正盛遇来是麻木了。 后来,他只好去找那位被打的女子。所幸这位女子虽然认识云邛,却并不知道所谓的采花贼姓云。看样子云邛欺骗了她。 那位女子被告知采花贼就是云公子以后愣了一瞬。盛遇来以为事情终于要有突破了。 可那位女子却哭了。 “这位公子你知道这么多事,想必身份一定不低。我听闻云公子去了芸州院试一直没有回来,我一直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不知能否告诉我他如今怎么样了。”女子一边说一边抽泣着。 “你不难过他骗了你,却难过他出了事了?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何况他还打了你。”盛遇来抽了抽嘴角,恨她不争气还眼瞎心盲。 第223章 女子叹了一声,“公子怕是误会了,打我的并非他。云公子虽欺骗了我,可对我的恩情也是真的。他是个好人,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从前我整日活得浑浑噩噩的,只知道讨夫君欢心,即使他打我,我也觉得是我错了。若不是云公子,我根本不可能过上如今这般自在的日子。”女子含泪的眼里染上笑意,“不怕公子笑话,我的绣花绣得还算不错,如今雀安县最好的绣坊都想买我的手帕。” “这些不都是你自己厉害吗?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满嘴谎言的,怎么会是好人!”盛遇来见这个也黄了,心下绝望。 女子只是笑了笑,起身轻颔,“公子既然不知道云公子的下落,便慢走不送了。” 盛遇来就这么被赶了出去。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差点撞到他的鼻子。 回忆完这些凄惨的经历,盛遇来又看向眼前的文章,他的心彻底死了。 第111章 采花大盗020 这篇文章笔走龙蛇, 飘逸大气,字字皆成风骨。和先前见到的那首诗截然不同。可字体又是同一种字体。 “难不成他会写两种笔迹?”盛遇来摸了摸身上的情诗,才想起还在云青锦那里。作为证据的字帖他也没要来。可云青锦已经好几日不愿见他了。 盛遇来突然拍了下脑袋, 回房找出了那本早就被他丢到角落里的农书。他拿着文章和农书仔细地对比了一下,哪怕是对书法没有研究的人都能看出两者字迹完全一样。 基本可以断定,姓云的平时用惯了的写法是文章里所用的这种。 盛遇来叹了口气。如今受害者不配合,作为物证的笔迹又出了岔子。扪心自问,他还有再查下去的必要吗? 连盛遇来自己都怀疑自己了,“会不会一切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可确实有采花贼,也确实姓云。想起云青锦相近的字和他最近的异常,盛遇来莫名冒出一个念头,不会这一切其实是云青锦做的吧?就为了故意陷害他哥哥? 盛寻看着盛遇来一会震惊一会萎靡的表情, 一时无语。他都不知道盛遇来为什么如此执着地想查出采花贼。 “如今人都生死不明了,你还查什么采花贼?”盛寻低叹了一声,“既然女子中无人因他受损,就罢了吧。” “我就是有点……不服气。”盛遇来心里也清楚,再查下已经没什么意义。看样子,他要被迫放弃了。 他挥了挥拳头,姓云的怎么这么能装?! “哦,忘了告诉你,你口中狂揍卖假药之人的义士,就是云邛。”盛寻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一个秘密。 让盛遇来和他一样心里纠结去吧, 这样他还能好受点。 “什么?”盛遇来拍案而起, 眼睛都瞪大了两圈。 “你可以带着画像去鬼市问问, 那个账房不是见过云邛的脸吗?”盛寻冷笑一声, 不再理他。 就是说天天被他诋毁谩骂的人其实就是他所敬重仰慕之人。 盛遇来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真相,浑浑噩噩地站起来, 几乎是飘着走出了门,连芸州究竟发生什么事都忘了问盛寻。 他一出门,却见到了柳月织。 “我打算动身去芸州找云邛,来问凌王殿下他掉落的地方在哪里。”柳月织朝他颔了颔首。 盛寻闻声走了出来。 “殿下。”柳月织转而看他,微微行礼。 “我已派人去找。”盛寻无奈接受了他的真实身份在柳府公开的事实,“柳姑娘与云邛之间怕是也有龃龉,何必亲自去寻?” 他心里其实还有些话,想了想最终没说出口。那么高的山坡滚下去,除非是神仙,否则不死也重伤。若没人及时救他,恐怕和那个地牢里被打得半死的伙计一个下场。 “那里十分偏僻,柳姑娘一个人去,柳夫子难道能放心吗?”他继续道。 盛寻逃出来时已经查清楚那伙人据点的方位。那处地方的确如他开始推测的那样在芸州西侧,但比官家盐湖更靠近西南边,隐藏在深山老林中。地处偏僻,野兽众多,少有人敢靠近。又有那伙人从中遮掩,因而一直未被发现。 那处盐湖甚至就在雀安县跨过北面的山走上一两个时辰就能抵达的地方。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柳月织心里轻嗤,她并不相信盛寻会真心找人,若不是盛寻的人丢下了云邛,他怎么会回不来呢? “殿下不必劝我。”柳月织冷着张脸,语气难以动摇,“云二公子已经答应与我一道前去。” “你说谁愿意和你一起去?”盛遇来惊得突然插话道。 “云青锦,我的未婚夫。”柳月织慢慢重复了一遍。虽然婚事并没谈拢,但她看着两人脸上略显震惊的表情,莫名觉得解气。 盛寻暗下眸子,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眼底透露出一点光,兴许是一丝迷茫和不爽。 盛遇来情绪波动更大,他不明白若是云青锦真和云邛有仇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怎么如今又愿意冒着危险去找他?那日云青锦的反应可做不了假。 柳月织笑了笑,“云二公子无比担忧兄长安危,愿意和我一起去自然不奇怪。” “我可以告诉你位置,但那里危险重重,望你考虑清楚。”见说不动,盛寻隐晦地提醒道。 私盐案的主谋尚未抓到,还有人借他的名义在芸州狐假虎威,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尚未明确。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伙人人数众多,十分危险。 第224章 这些都事关重大,盛寻不可能透露给旁人。 “多谢殿下提醒。”拿到了粗略画下的地图,柳月织此次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施施然离开了。 盛寻收回视线,看向盛遇来,“明日柳祝回京复职,你也该回去了。” 盛遇来面色一僵,“我……还不想回去,你不也没回去吗?” “我查到有贼子在芸州西面私自占据未开发的盐湖,贩卖私盐,谋取钱财。那些贼子已成一股不小的势力,如今逃窜在外。”盛寻把他带进了屋里,窗门紧闭,神色严肃起来。 那些贼子原本计划周全,行事谨慎。在盐湖设立大本营,制盐后立刻送往各个周边县城的隐蔽据点,再派人秘密运到芸州主城。由此打开门路,卖到其他州府。 盛寻追查了这么久也只找到了些许线索。若不是意外上了绑架盛邛的马车,恐怕连他们大本营的方向都摸不清楚。 “他们的据点被毁,芸州各个关卡也已经被我派人把控。他们逃不出去。这么短的时间想在附近找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我能猜到的——只有雀安县。”盛寻无比严肃地阐述道。 “你是说他们现在很可能就藏在雀安县里?我们在明而他们在暗。”盛遇来皱紧眉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芸州此行惊险万分,我事后回想了很多次。那时我被困在据点,并未传消息出去,我的人却及时赶来。从城门外一直到深山老林里,如此远的距离,诸事难料,得是多大的本事才能一步步都算到?” 盛寻想起曾在回来的时候问过蓝衣,蓝衣只说在城门外守着时突然射来一支箭,直直地嵌进马前不到一米的地步。箭上带着一片奇花花瓣和一张写着“西,速来”的字条。字条阅后突然烧了起来。 蓝衣虽奇怪,但有花佐证,主子又确实很久没出来,也没放出消息,他再三定夺下决定追出去看看。 一路上,一直有花香作引,到岔路口的时候甚至还有花枝指明方向。直到进了山,山中花草味道复杂,他们才跟得慢了些,找找寻寻终于找到了据点。 “你说的都是云邛做的?”盛遇来瞠目结舌。 此时盛邛的精于算计在他心里突然理解成了运筹帷幄。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 盛寻颔首,“还有一事,贼首撤离时带走大批人马,行动果断。连我都不知道蓝衣他们会来,他们又怎么可能提前预料到?若是没人给他们通风报信,贼首此人心性得可怕到什么地步?” 他的脸上露出怀疑之色。 “你不会怀疑报信的是云邛?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盛遇来明白他的意思。既然蓝衣是被设计引来的,贼人逃走也可能是盛邛的谋划。对所有事都能预料到又有能力做到这些的只有盛邛。想到了这些,但他还是下意识反驳了。 盛寻脸上的表情凝住了一瞬,狭长的双眼露出一丝迷惘。他本以为盛遇来会和他一样纠结,谁知倒戈得如此之快。 “他曾被抓到地牢里过,没人知道他见了谁,说了什么话。” 盛寻话音刚落,屋外响起蓝衣的声音。 他打开了门,只见蓝衣看上去神色急切。 “怎么了?” “北面山腰上发现了那伙人的踪迹,他们藏匿在一处破庙中。”蓝衣发现时他们已经跑了,此时是快马加鞭回来禀告的。 “发现时他们刚不见,属下已经派了人追。”蓝衣犹豫道,“只是那座荒山地形复杂,那伙人对山里比较熟悉,我们的人只勉强追了一段路。” “我知道了,带我去他们藏匿过的地方,看看有什么线索留下。”盛寻当机立断道。 “我也去!”盛遇来喊道。 “跟上。”盛寻说话时已经走出了院子。 三人骑上快马赶去北山。在蓝衣的带领下,他们很快找到了山腰的破庙。 说是破庙,但屋顶刚被人修补过不久。 盛寻一踏进去,就注意到了伫立在正中间的斑驳佛像。佛像神情肃穆,微微阖起的棱眼俯瞰众生。祂分明身处破庙,却与身在庄严宝殿之中无二。 “他们倒是找了个好地方。”盛寻冷笑道。 做的是乱臣贼子的事,却躲在了佛前。 盛遇来在四周绕了一圈,只看到几个散落的蒲团,应该本来就是庙中的东西。那伙人居然什么都没留下。 “你去庙外看看有什么线索。”盛寻对蓝衣吩咐道。他自己则一直看着佛像,随后闭上眼恭敬地拜了一拜。 盛遇来又转了两圈后,见他这般,不由抿了抿嘴。 他倏地想起了盛元帝。盛元帝从登上帝位到最后驾崩,一共二十多年,几乎拜遍了全国各个地方的寺庙。 佛前只有两事,一为祈福,二为赎罪。 他不知道几十年前的盛元帝是为了什么。 待到盛寻放下了手,他突然开口问道,“哥,你想坐那个位子吗?” 盛寻神色一凛,缓缓看向他。 第112章 采花大盗021 盛遇来其实早就知道盛寻追查的那伙人和芸州知府有勾结, 但他并没有告诉他。 眼看着盛寻的目光越来越凝重,盛遇来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 “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胡话。”盛寻收回视线, 语气轻得如同一朵落下的蒲公英,悠悠地荡在湖面上。 第225章 盛遇来嬉笑着,直到他不再看他后,脸色瞬间平淡下来。他看着佛像,垂下眸子。 没了他说话打趣的声音,寺庙里倏地安静了下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柳月织大步跨进庙中,打破了两人一时宁静的气氛。 “柳姑娘?”盛寻回头看到是她,有些意外。 “你不是要去找云邛的下落吗?”盛遇来挠挠头,不解地问她。 “明日父亲回京后, 我便出发。”柳月织并没有告诉柳祝她要亲自去找人的事。柳祝虽然想找到自己的学生,希望他活着,但若是让自己的女儿去冒险,是不可能同意的。 盛遇来点点头,突然想起身上带着的那本农书,虽是盛邛所写,但他是从柳月织身上拿的,理应还给她。如今反正采花贼的事情已经翻篇,他便没什么可顾忌的了。顶多被柳月织臭骂一顿。 没等他开口,盛寻探究的目光便已经在柳月织姣好的面容上扫视了一圈, “柳姑娘来这荒郊野外作甚?” “殿下能来, 我自然能来。”柳月织镇定地回道。说着她瞥见地上被毁坏的蒲团, 蹙了蹙眉。 “若不是我, 这里的庙顶也不会翻修。”她扯起嘴角扫了眼屋顶。这话虽有编造的成分,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作假。毕竟盛邛在掳了她之后才修的屋顶, 也算为了她。 “柳姑娘曾来过这里?”盛寻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柳月织在此之前一共来过三次破庙,前两次不必说,最后一次是为了把她在鬼市木匠铺里做出来的农具藏在此处,这些农具部分源自她画的图纸,部分来自盛邛的农书。之所以藏在此处,是因为她还不敢让爹爹知道她有这种离经叛道的爱好。 “前段日子来过,最近几日因云公子之事忧思不已,便没来了。”她神色坦荡地看向两人。 盛遇来一脸庆幸,“幸亏你这几日没来,前不久刚有贼子在这里落脚。要是正好被你撞见他们……” “竟有这样的事,”柳月织指了指地上的蒲团,“这些也是贼子弄乱的?” “约莫是。”盛遇来点点头,忽地看见蓝衣探查完附近回来了。 “外面有查出什么线索吗?寺庙里面我都找了,没找到贼人留下的东西。”他好奇地看向蓝衣,眼里闪着光。 “有扎营的痕迹,但没留下别的。庙后……有一些奇怪的物件。”蓝衣见柳月织在场有点惊讶,但还是认真回了他的话。 “哦,你是说那些农具?那是我的。”柳月织走了几步绕到佛像后面,打开破庙北侧的小窗,瞟了他们一眼后,随手指了指外面。 三人走近了几步,看见了柳月织口中的农具。 “就是这些。”蓝衣点点头。 透过窗,他们眼前摆放着一些设计奇巧的耕犁、耦车还有很多从未见过的工具。虽只是用木头做的,但每处细节都十分精妙。 盛遇来下意识拿出怀里的农书,虽没有图,但他还是根据描述找到了对应的农具。有几样东西书上都有。 饶是他不太懂农具,也能感觉到这些东西定有用处。若是部分零件用铁铸造,稍作改进,和户部农官费尽心思研究的那些相比都不遑多让,甚至更精良。 盛寻比他更能看出这些农具的用处,他看向已经关了窗正捡起一个蒲团的柳月织,说了句让人一惊却也算真心的话,“柳姑娘可愿进户部?” 蓝衣垂下头,立刻退出庙中。这些事他不敢多听。 盛遇来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色,找了个蒲团坐下,看好戏般地看着两人。 “柳夫子之才,世人皆知。柳姑娘受令尊言传身教,自然与一般女子不一样。改良农具,推广更好的耕种方式,百姓就能种出更多粮食,这是为百姓造福,也是为了我朝国力更盛。”盛寻真心实意地解释道。 “多谢殿下赏识,只是这并非我一人之功,月织受之有愧。”柳月织福了福身,却面色平静。 说完她又朝着置身事外的盛遇来伸出手,“公子,农书还我。” 盛遇来脸红地挠挠头,还是被发现了。甚至不是他主动归还的,而是对方态度强硬地要求的。 他递出了农书。 柳月织直接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让让,蒲团也还我。” 盛遇来被迫站起来挪开位子:“……”他有这么讨人嫌吗? 柳月织捡起蒲团拍了拍灰,很快就把散落各处的蒲团都叠在了一起。 蒲团本该整齐地放在佛前供台之下,如今却被人弄坏了不少。 她稍有不悦地抿了抿嘴,小心地掀起了一点盖在供桌上的黄布,正打算把蒲团放进去。 盛遇来正理亏着,打算勉为其难给她搭把手。 两人恰好同时注意到了桌角里侧的一小团纸。 柳月织手里捧着蒲团,盛遇来眼疾手快把纸团拿了出来。 “这是……上面画了个玉环。”盛遇来眯了眯眼,立刻想到了那个传闻。 “玉环?”盛寻走近看了看,画着玉环的纸很新,玉环下还有一段浮夸的介绍。纸的一侧歪歪扭扭起了毛边,像是从某本书上用力撕下来的。 柳月织自然也注意到了上面的图案。她沉思片刻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从盛遇来手里夺回了那张纸。 “是玉轩阁本月新出的书,他们每月都会出一本这样的册子介绍他们新出的玉佩、玉簪一类,雀安县大部分富家子弟手里都有这书。”柳月织也有一本。 第226章 “这若是那群贼人留下的……”盛遇来扯了下嘴角,“他们还挺懂风尚的。” 柳月织把纸还给了他,“公子若是喜欢,可以多看看。” “我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盛遇来捏紧了纸,这玉环花纹看着精致复杂,会是那信物吗? “既然只找到了这条线索,我们不妨去查查。”盛寻直言道。 盛遇来附和道,“那我们现在走吗?” 盛寻肃然颔首。 柳月织随即朝他行礼,说着轻轻笑了笑,“殿下慢走,我须整理下那些农具,看看有无损坏的,便不送殿下了。还望殿下替我保密。” 他们走后,柳月织脸上的笑立刻消失。她直直望着佛像没有动作。 良久,她跪在了佛前,目光虔诚。如果佛祖显灵,请保佑云公子平安回家。 供台上已经被她清理干净,摆上了一排贡果。她双手合十,弯下身,拜了又拜,最后擎着手在中间的香炉里点上三炷香,又拜了三拜。 正当她低着头时,香炉里突然啪嗒一声发出响动。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威严矗立着的佛像微微发颤,灰烬悉数落下。 她的眼底露出一丝惊诧。难不成真是佛祖显灵?这也太快了。 这种念头散去之后,她走向声音的来源。佛像背后如同被劈开一般,开出一个一人高的口子。 佛像里竟是空的。 她有些震惊地退后了一步,险些撞到一旁的柱子上。 柔和的日光穿过紧闭的窗子缝隙,点点光亮落在佛像上,金光熠熠。 柳月织鼓起勇气重新走近——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直直耸立在佛像之中,剑刃反射出的白光刺目无比,重现天日的神锋上泄露出重重杀气,仿佛千军万马踏破满是硝烟的沙场扑面而来。 佛中藏杀剑。 直让人心头发颤。 柳月织缓了缓心神,仔细看了下这把通体银色的宝剑,唯一突兀的地方是剑柄上系着一个质朴无比的玉环。 她突然想起了那张图上与之贵贱悬殊的玉环。刚才凌王他们口中的贼子为什么偏偏躲在了这座荒庙中?贼子为什么又恰巧丢下了一张玉环的图纸? 直觉告诉她这把剑来头不小,这枚小小的玉环兴许也很重要。 她深呼一口气冷静下来,观察了一圈佛像,发现机关就在供桌前的蒲团和香炉上。她轻轻抚摸了一下玉环。随即回到远处,跪于佛前按下机关,佛像缓缓合上,一切都被恢复成了原样。 想了又想,她捡了堆棱角分明的石子塞进刚跪过的蒲团里。若是恶人,便不会跪于佛前。若是善人,佛前染血,便忌于求佛。当然,也有例外。但她带不走那把过于显眼的剑,眼下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佛像依旧威严直立着,祂的眸里无悲无怒,目光悠远,好似在望向远方。 在距离破庙很远的一处隐蔽的地方,一听到风声就从破庙里撤离的贼人们正停下来休整。华服男子看着自己比往日狼狈不少的样子,惹得他不顾形象破口痛骂了几声。 他们不仅没找到传闻中的玉环,还被人发现连容身之所都被迫弃掉了。甚至大本营被毁,家都没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日绑架了一个书生。华服男子都要气笑了。 刀疤看他发泄完之后,才分析道,“会派人来追杀我们的不超过几人。云邛据说跌下山崖生死不明,此外唯一能猜到我们动向的恐怕只有那日跟来的小尾巴了。” 华服男子脸色勉强舒缓下来,“你说的有道理。只不过云邛那人实在可恶,他画在扉页后面的玉环居然是照着玉轩阁的册子画的,故意戏耍我们!” “是,但他也遭了报应。”刀疤冷冷道。 “他用这种手段坑了我们,就说明他是知情的,传闻中的玉环的确存在。”华服男子咬着牙,“但我们在雀安县打探这么久,连玉环的影子都没看见。” 如今不知道玉环的模样,要找到一枚小小的玉环犹如大海捞针。 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剑走偏锋的办法,“既然云邛下落不明,问不了他,他的弟弟总该知道点什么吧。”他们不敢堂而皇之绑架县令,但带走他的嫡子还是不费什么力气的。 第113章 采花大盗022 夜落, 云府灯火通明。 “父亲,我心意已决。”云青锦态度坚定地向云项安拱手。 “你……”云项安怒火刚要冒出来,理智又占了上风。万一和上回一样, 恐怕再难收场。 他只好长叹了一声,苦口婆心地劝道,“此去必定凶险万分。云邛舞弊之事尚未弄清楚,听说他还是因为进了贼窝才出的事。你若是也遭了祸患,为父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你母亲?” “被你送到县衙大牢里关押的小厮我查清楚了,是黎姬从中作梗。如今想来,那首诗乃至多年前的那个侍女,都是她故意诬陷的你。”云项安深感愧疚。这些腌臜事他竟都没有察觉。 “父亲不必如此, 是我隐瞒了这些事,与父亲无关。”云青锦两手捏着衣袖,脸上是不达眼的笑意。 他垂下幽暗的眼眸,“兄长如今生死不明,若我不去找他,又有谁会去呢?” “青锦,为父别的就不多说了,但十年前的事难道你忘了吗?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伤地倒在地上。若是你与云邛面临同样的困境,他依旧会抛弃你。”云项安说出的话针针见血。 第227章 他本就对自己的庶子心有怨念, 还有种说不清的提防。这怨念积攒了十年之久, 如今随着黎姬真面目的暴露, 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 云青锦冷笑一声, 嘴角却泛着苦意,“那是我自己的错。若非我执意要去山上找药, 怎么会被山匪抓住折磨?兄长他是受了我的牵连!父亲你根本不知道他差点遭遇了什么。” “父亲总是这样,只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可有时眼见不一定为真。”他说着倏地轻喃了一声,似乎也在说服自己,“兄长兴许不是逃走,只是想找人救我。” “青锦啊,你和你母亲一样心软。你是因为云邛蓦然失踪觉得心里不好受,误以为自己对他有愧。”云项安的心不由地揪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才让青锦有了如今这样扭曲的念头。 他猛地猜到了什么,“这些年,云邛可有对你做过什么?”黎姬那样针对青锦,她的态度必然会影响云邛。 云青锦心中刺痛了一瞬,这是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地方。兄长从前明明那样好,往后的六年里却对他那样恶劣。 他曾以为是自己做下了错事,兄长才那样讨厌他。直到四年前他被黎姬用侍女诬陷后,兄长不仅冷眼相待,还差点把他推到河里,他终于明白,兄长不仅是讨厌他,还想让他死。 收敛了心神,他的脸上重新布满了平静之色,对云项安的话并没有做回答。 他躬了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项安看着他孤寂的背影,脸上是又惊又悲。他突然意识到青锦依旧是执拗的,只是曾在他面前遮掩了本性。他对自己有怨,甚至是恨。 恨自己纳了黎姬,恨自己没有救下他母亲,恨自己的疏于关心和不信任。 夜色似乎更加浓稠了。 云青锦离开正院后并没有回去,而是去了软禁黎姬的地方。 “你来做什么?”黎姬整张脸冰冷无比。若不是他把事情捅了出去,她也不会沦落至此。 云青锦从容地揽衣坐下,目光似乎能够看透一切,“我来自然是为了问问你,十年前你准备的那些假药材究竟用在了何处?” “你在胡说什么?”黎姬扯了扯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我并没有将此事告诉父亲。”云青锦把玩起桌上花纹简单的茶杯,“我会去寻兄长的下落,无论生死,我都会把他带回来。只是走前想弄清楚此事。” “你……此话当真?”黎姬在云项安那里屡屡碰壁,以前的事情暴露后他更不可能帮自己。现在却乍然听到最不可能说出此话的人说要去找云邛。 她想到了以前的种种,云邛私下欺负云青锦,她不是不知道,“不,你故意骗我,想从我嘴里套出话。不可能!” “你可以不信,但除了我,你还有什么办法吗?”云青锦笑得戏谑,“若是我把假药材的事告诉父亲,相信他一定愿意查明。” 黎姬一下子卸了力气,她几乎陷入了绝境,她只能相信云青锦。如果药材的事都被云项安知道,等待她的就不止被关在这里了。 “好,我可以告诉你。”黎姬咬着牙,“当年我是买了假药材,也确实打算在你爹找到那味药后偷偷换成假的。” “但没料到还没来得及动手,你母亲就……”黎姬红着眼,却不是因为悔意,“你要带回云邛!一定要!” 云青锦冷不丁放下杯子,不置可否。 黎姬瞳孔骤缩,意识到什么,指着他,“你……在骗我?” 云青锦毫不犹豫地起身。 “不,你别走。你答应了的!”黎姬想去拦他,急切之下忍不住抽噎了几声,“我说的都是真的。” 云青锦停下了走出去的动作,却没有回头。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交换。”黎姬抹掉了眼泪,直直看向他。 “你母亲与我和你父亲不一样,她并非雀安县人。”黎姬静定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起过去的事,“我从小就认识你父亲,但你父亲对我并无意。有一日他在山脚下的河边救了你母亲,就是我们原先住的那个屋子附近。她却记不太起过去的事,你父亲把她收留在了家中。” “整日相处,两人没过多久便产生了感情。”黎姬回忆着,“后来听说他们要成亲,我不甘心,便使计……怀上了云邛。他被迫纳了我,却依旧对我,甚至对云邛都不冷不热的。” 黎姬意识到自己讲偏了,回到正题,“至于你母亲,她被救时虽狼狈,但身上穿着的衣服却很贵气,那不可能是雀安县会有的布料。” “我虽不想承认,但……从你母亲谈吐间可以看出,她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刚认识她时她说话的口音与我们这里也不一样。”黎姬垂下眼,静等着云青锦的反应。 云青锦沉默了很久。 最后只留下一句,“放心,我说到做到。” 黎姬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动了动,掩面痛哭起来。却已经无人在意。 云青锦从黎姬那里出来后仍没有回去,而是去了盛邛的院子。 院中有几日没打扫了,地上看着灰扑扑的。所有桌椅的布局与他上次来时一模一样。 烛台里的蜡油没人添了,少得可怜。他没有点灯,静静地坐在夜色之中。 “兄长,我能找到你吗?”他轻叹一声,虽在黎姬面前说得那样肯定,但他心里其实很没底。 第228章 “你那样命大。等我找到你,一定要好好问你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他摸了摸桌沿,自言自语道。 他在这里闭眼沉思着,趁夜潜入他院子里的人却扑了个空。 “这么晚了,人去哪了?”来人暗骂一声。他一边说着一边翻了翻云青锦的东西,并没看到玉环的踪影。 “我刚看到他爹院子里烛火还亮着,我们还是先走吧,万一被发现就得不偿失了。”另一人回道。 话音刚落,两人又悄悄地离开了。 一夜过去,云青锦撑着手在椅子上枯坐了一晚上。 柳月织送别了柳祝,并再三拒绝与他一起回京的建议后,来找云青锦汇合。 “云二公子,你是不是昨夜做贼去了?”柳月织看他上马车时一脸倦意的样子,惊讶道。 云青锦抚着身旁的盒子,闭了闭眼,“多谢柳姑娘关心,云某并未做贼。” 两人虽名义上在说亲,为了方便还坐在同一马车里,却相隔甚远地坐着。 车外赶车的车夫会武功,是他们特意请来的,马车驾得很稳。 车窗边的茶几上摆着一束胜春花。柳月织靠在窗边望着外面。 “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吗?”她不禁扶额,回头看了他一眼,“换了云邛,他大约就理直气壮地回自己就是做贼了。” 云青锦自然听得出她在开玩笑,只是不知道要回她什么。 “柳姑娘和兄长似乎有些熟悉?”云青锦在柳月织来找他说要去找兄长时,便想问这个问题了。 柳月织被他问得顿了一下,“他拜我爹爹为师,自然是有些熟悉的。”总不能说是因为那种奇怪的事情才认识的吧? 云青锦点点头,不再言语。 柳月织抿了抿嘴,拿起新版的农书随手翻了起来。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马车里尤为明显。 她的手忽地一抖,恰逢马车转弯,手上的纸全顺着衣裳滑到了地上。 云青锦眼眸动了动,伸手帮她捡了起来,轻叹道,“柳姑娘还是小心些。” “其实,我本不清楚要和你说亲的事。”柳月织也躬身捡了起来,话题却突兀地转到了说亲的事情上,“你上回病了没有上门,此事便当作没发生吧。” 云青锦倏地停了停手里的动作。 “你要是觉得受委屈,我可以……”柳月织以为他心里有别的想法。 云青锦却摇了摇头,继续捡起纸来,“好。” 他本就不喜欢女子,上次只是想亲自上门说清楚,却因为种种缘由错过了。更何况如今柳夫子回京,京城有门第有才华的公子多的是,柳姑娘有很多选择。 柳月织听到他这样干脆利索的回答,松了一口气。 “多谢云二公子。”柳月织没了这层束缚,动作自然了不少。 “不必说谢,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他把捡起的纸仔细叠好,突然觉得纸上的字很眼熟。 “柳姑娘可否愿意借我阅览一会儿?”他抬头问道。 柳月织还有另一本可以看,没什么不同意的,点了点头。 第114章 采花大盗023 他一张一张地翻下去, 每一个字都是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直到翻到其中一张,他的手顿住了。上面画了一朵云。 他心里猛地爆发出一个荒谬的答案。 柳月织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他的动作不像是在翻阅,而是为了确定什么似的。 她看他的目光停在了最后一页上,不禁想起了那日的事情,笑着解释道,“那是我央求很久他才画的。怎么会有人写名字是画一朵云的。” 他想,是啊,怎么会有人写名字是画一朵云的? 有。还有他。 云青锦打开随身携带的盒子,里面是那些不堪入目的情诗。他曾看过一遍又一遍。 所有的诗都有两张一模一样的,可字迹截然不同。一半和他找出来的字帖一样, 另一半却与柳月织借他看的农书一样。 十二岁那年以后,他和兄长的交集越来越少,也不会知道他的字迹已经成了后者这般模样。 “不,还有一张。”他从身上拿出那张单独的诗,盒子里也有两张与之一模一样的内容。 他的心绪混乱了,为什么这张却与过去的字迹一样? 柳月织发觉他脸色实在有点异常,好心问道,“你怎么了?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云青锦摇摇头,死死捏着手里那张诗。 柳月织无意瞥见上面的内容,有些错愕, “这似乎是我丢了的那张。” “什么?” “可以的话你把这些都给我看看吧。”柳月织指了指盒子里所有的诗。 他递给她, “柳姑娘觉得这会是同一人写的吗?” 柳月织接过看了看, 突然理解了云青锦异常的原因。 “这张的确是他给我的。”柳月织歪了歪头, “可为什么唯独这张多了出来?” 她想了想又对比了其他的纸,分出了新的一半和旧的一半, 她把旧的还给了他,“我手上的是他写的,但纸很新。你手上的我不确定是谁写的,但单看纸张像是很多年前的。” 柳月织摸了摸单独的那张,“这张纸也很新,我听爹爹说过世上有人能把字迹模仿得完全看不出差别。” 她没有云青锦过去印象的干扰,反而比他看得更清。 “柳姑娘说的有理。”云青锦垂下眸子。若都是兄长写的,他为何要再誊抄一遍,只是因为纸旧了吗?按纸上的内容来说,这种东西没必要再写一遍。 第229章 “若你心中有疑虑,找到他问清楚不就好了吗?”柳月织弯起眉眼,把剩下的诗还给了他。 “此事多谢柳姑娘,柳姑娘聪慧,胜于我。”云青锦拱了拱手。 两人气氛渐渐融洽起来,马车却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 “怎么了?”云青锦连忙掀起车帘。 车夫面露僵硬,指了指前面拦路的一伙人,“……公子,我们怕是遇到匪徒了。” 来的至少有几十个人。 “你先带柳姑娘走,能做到吗?”云青锦想起父亲说的贼子,很可能就是眼前这些人。 车夫不确定地摇摇头,这么多人,一个个武功高强,他们三人怕是插翅难飞。何况他们走的这条路不宽,根本掉不了头。 “我先和他们周旋,你借机行事。”云青锦说完主动跳下了车。 柳月织躲在车帘后担忧地望着他。 “你就是云青锦?”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材高大,看着莫名眼熟。 “不知各位找云某何事?”云青锦一袭雪色云纹长衣,彬彬有礼地询问道。 “自是请你回去做客,昨夜我们有两个兄弟特意去邀请你,可惜你不太识趣。”男人拇指擦过鼻尖,低着眼嘲弄般地笑看着他。 云青锦意识到他早就被他们盯上了。他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视线,“我今日有要事,怕是要辜负你们的好意了。” “他奶奶的,你别给脸不要脸!”他左手侧的男人正是昨夜潜入府中的一人,搭在他雪色衣肩靠脖子的地方,脸色黑似煤炭地威胁道。 云青锦握住他的手,一把从肩上甩了下去。 男人来了气,直接动起了手。其余人笑眯眯地环着手臂旁观。 不曾想云青锦力气这么大,不仅挡住男人的攻势,还渐渐占了上风。 他们不由放下了看好戏的手。在与之对打的男人被打得飞到地上后,第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动了动。其他人接收到了信号,纷纷朝云青锦围殴过去。 柳月织看得急了,“他会被打死的!” 她求助地看向车夫。车夫却有些迟疑,虽然他收的钱不少,但也不至于为此搭上性命。 “姑娘,眼下冲过去,是逃走最好的机会。”车夫犹豫着还是没有下车。 柳月织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们走了云青锦就死定了。 她不愿意走,车夫也没办法。他低声严肃道,“既然姑娘执意如此,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你……”柳月织想阻止却无从说出口。 车夫身上有武功,有很大成算可以一人身退。可他低估了那伙人,他刚有所动作就被几人围了起来。 “哟,不会以为我们眼瞎吧?”他们说着把车夫胖揍了一顿。 车夫被他们一脚踩到地上,他们大笑着,“车里的人,下来。” 柳月织咬住嘴,被迫走了出去。 “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啊。”他们调笑着,互相暗示着。 云青锦被围殴着,硬是凭着蛮力冲破了重围。几个围在柳月织面前的男人被他一拳一个打得鼻血直流。 他守在柳月织面前死死地盯着他们,身上的雪色长袍早已脏得不成样。一人正要从旁边偷袭,柳月织直接抱着块石头砸了他的脑袋。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我爹爹是柳祝,任太学宫博士,兼科举主考官,与凌王殿下相熟。你们再敢动手,小心你们的脑袋!”柳月织看着云青锦硬撑的模样,厉声喝道。 高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姑娘莫害怕,我们不打算伤害你,但姓云这小子我们得带走。” 柳月织虽不信但见他还能沟通,便问,“他可曾得罪过你们?为何要抓他?” “我们在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他看向云青锦,“是一枚玉环,不知道云公子可否告诉我们它的下落?” 柳月织微微蹙了蹙眉头,他们要找的不会是破庙里那枚吧? 等等,破庙?这伙人就是那群从破庙跑了的贼人! “我从没见过什么玉……”云青锦支撑不住半条腿跪在了地上。 “什么玉环?你们说的这个东西怎么能确定在他身上?若真在他身上,这么重要他肯定会随身携带。”柳月织连忙拉住了他,接话道,“他被你们打成这样,脑子都糊掉了。你们为何不去马车上找找?” 男子沉思了片刻,“姑娘倒是提了一个好办法。”他指着一人,让他去马车上搜一搜。 那人很快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和一个花瓶。 中年男子接了过去,打开盒子却只看到了一堆破纸,那个花瓶就更不用说,里面除了一束花什么都没有。 他给了搜车的人一巴掌,“看你找的什么东西?” 搜车的人也很委屈,“车里看着藏了东西的就这两样。” 盒子从男人手里砸了下去,满目荒唐的诗被撒得纷纷扬扬,花瓶骤然碎裂开来,花落满地。 男人一步步靠近他们,“骗我的人可没有好下场哦。云公子兴许已经忘了我,十年前你掉进捕猎坑里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只是可惜我的兄弟被你哥哥害死了,见不到你如今的惨样了。” “是你!”云青锦身形不禁颤了颤。 “若不是我提前跑了,早就成你爹刀下亡魂了。”男人冷笑着,面上写满了恨意。 “不管我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你们都不会放过我。”云青锦红着眼,多年前始终不曾离开的阴影像一团无形的蚕线紧紧裹住他,他快要透不出气来。 第230章 “你猜对了。不过如果你告诉我们,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如果你不说,我会像你哥哥折磨我兄弟一样折磨你,我兄弟死的时候可是烂成了一团泥。”男子掐住他的脖子,像是要生吞了他一般。 柳月织捂住嘴巴,被几个大汉盯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欺负。她强忍着眼泪,看着满地的残花,心中涌出一个无比强烈的祈求。 马踏声自远而近,如滚滚巨浪般涌来。她猛地抬起头,只见一人身骑高头骏马,快马扬鞭而来。雪银色的宝剑划过长空,玉环清脆的碰撞声萦绕于耳。残花扬起,如同落雪般,飘到马蹄上,落在剑锋上。 剑锋一指,残花落下,顿时道道血光闪过。杀意四起的琴声仿佛从她的记忆里流淌出来。 掐住云青锦脖子的男人瞬间失了力气,哗然倒地。其余几人一个接一个,接连气绝。 “他就一个人,大家一起上!”剩下几十个人互相对望一眼,准备冲上去。 马前蹄忽地扬起,马上之人勾起一抹瑰丽的笑,薄唇轻启,“谁说我只有一人?” 话音未落,千百人身着铁甲银衣,驭马持枪而来。气势恢宏,飒沓流星。 盛邛手中剑锋向前一指,这支训练有素的救兵立刻围击了贼人。他率先带头冲锋,贼人的头颅被一个个砍下,鲜血蜿蜒着汇成一股细流。 他下了马,快步走向几近昏厥的云青锦和满脸振奋的柳月织。如神明般,携光而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柳月织眼角的泪还没擦干,举起脑袋高高地望着他。 “放一束花,我会来的。”盛邛笑道。 柳月织点点头,一旁的云青锦却已经支撑不住,另一条腿也跪到了地上。 他仰头定定地看着他,低喃道,“哥哥……” “嗯?”盛邛下意识应了一声,把他扶了起来。 他砰一下倒在哥哥的肩上,“……你回来了。” 第115章 采花大盗024 云青锦仅剩不多的清醒着的意识明晃晃地告诉他, 眼前这人没有因为他喊哥哥而生气。父亲说错了,哥哥从未抛弃过他。 “打都打不过,还往上冲。”盛邛撇撇嘴, 把他抱进马车里,柳月织跟着上去了。 “你们回去吧。”盛邛下了马车,拍了拍一脸麻木的车夫的肩。 “你呢?”柳月织瞥了眼已经闭上眼的云青锦,转头不解地问他。 “若有事找我,便来京城。他醒来若问起也告诉他一声。”盛邛眉梢轻扬,笑意温和。 柳月织虽有很多事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你这把剑……” “就是庙里那把,是一位故人留下的。”盛邛拍了拍跺脚的马儿,眸光微转, “你那机关放得很巧妙。” 柳月织知道他说的是那些石头,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回去时若是经过芸州主城,找到芸州最繁华的客栈,问他们要一下我留在那里的包裹。”盛邛笑道,“那是欠你的书。” “谢谢,可是我……”柳月织搓了搓手指,“若是我也去了京城,爹爹知道我看那些书……” “你若是愿意,有何不可?男子可以,女子自然也可以。月织姑娘, 人生苦短, 要随心而为。”盛邛说着示意了一下车夫, “走吧。” 车轮声滚滚而去。 盛邛看了一会儿, 侧头,是盛寻和盛遇来赶来的身影。 “你们来晚了。”盛邛立着剑, 悠闲地瞧着他们打趣道。 “云邛!你没死?”盛遇来下马惊讶道。 “运气不好,还活着。”盛邛微笑。 盛遇来脸色一变,盛邛身后那些人他从未在军营里见过,但浑身的肃杀之气十分恐怖。盛邛手上的那把剑似乎就是……即胜大将军的剑,这么说上面的玉环不就是传闻里那块吗?那这些人便是传说中所向披靡的邢云军? 盛寻随后下了马,见到这些人和地上躺着的贼子也很惊讶。 “凌王殿下。”盛邛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态度随和。 盛寻瞥见云青锦他们的马车早已跑远的一点点影儿,心里突然抽痛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彻底远去了。命运不再朝既定的方向驶去。 “云邛,那日过后你……”他回过神来。 “被故人所救。”盛邛轻描淡写地解释了过去。 他看了看地上的一片血污,“这里烦请凌王殿下处理了。那些人的领头有两人,此次并未出现,一人冒充殿下行事,衣着打扮也与殿下有几分类似。另一人我们在芸州客栈见过……” 盛遇来发觉他的目光猝然看向了自己,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只听他说,“我想小来兄弟应该清楚他的下落。” “我,我……”盛遇来慌了。 盛邛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您说是吧,陛下。” 盛遇来一惊,他怎么知道他的身份?柳祝被他提点过,不可能告诉他的。 “陛下倒不如先和凌王殿下解释解释。”盛邛看好戏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盛寻阴沉沉的脸上。 “哥,我……”盛遇来心里恨得牙痒痒。这些日子的愧疚和敬仰终究是他错付了。 盛寻直直地盯着盛邛,看似没有把他的挑拨离间听进去。 “那日地牢里,他们和你说了什么?”他眯起眼睛,如一把利剑刺入他的眼眸中。 “不太有印象了,我想想。”盛邛抚唇凝眉道,“约莫是邀请我入伙,许我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之类。” 第231章 盛寻见他说得如此漫不经心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盛邛轻轻碰了碰剑柄上的玉环,“但他说的话倒也不尽是这般无用的。有些事确实要师出有名。” 盛遇来见情况不对,赶紧拉了拉盛寻的衣袖,小声道,“哥,这些事情我回去会和你解释的。云邛身后那些人是盛元帝留下的,敌众我寡,惹不起。” “你说什么?盛元帝?”盛寻满脸不信地摇了摇头。 盛遇来低声解释道,“盛元帝留给我父皇的手札里简要提过一些事,父皇仙逝后又把手札传给了我。我根据手札和民间的传闻猜到盛元帝留下的一支秘密军队需要一枚玉环召集。” 至于民间传闻里凭玉环可以统领三军的话应该只是夸大了,盛元帝不会留下这样动摇国之根基的隐患。 “所以你跟着我来雀安县,并非为了好玩,而是想找到这枚玉环?”盛寻不禁退后了半步,面无表情地问道。 “……也不全是。”盛遇来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一样。 他并不想伤害盛寻,但盛寻在他登基前就已经是王爷,手握重权,甚至扪心自问比他更适合那个位子。他学到的那一点点帝王心术迫使他留了个心眼。他隐瞒了玉环的事,在得知有人冒充凌王后,不仅没有告诉盛寻,反而策反了贼子中的一人为己所用。 如今这一切全被盛邛逼着捅破了。 “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拿着这玉环,莫非是想谋逆?”盛寻知道如今的局面并不适合与盛遇来纠结那些事,真正危险的是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男人。 “假冒凌王殿下之人许我高官厚禄,我没有同意。殿下不但不奖赏反而给我扣上这样一顶帽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盛邛咧嘴畅意地笑着。他身后的众人均严阵以待。 “你们仅靠一枚玉环就听他号令吗?”盛遇来严肃着脸,脊骨挺直着,初显帝王的威仪。他全然意识到盛寻那样说的深意。眼前之人若想颠覆皇权,先前那贼子与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盛邛把玩着袖中属于宋鹚的那枚玉环,心说,一枚或许不足以如此,但两枚可以。 众人如同冷血的兵器,守候在盛邛身后,丝毫没有理睬盛遇来,仿佛眼中并没有这个年轻帝王一般。 盛寻抽出随身的配剑,抬手直指盛邛眉间。 盛遇来看着眼前这一幕,手指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盛寻就这样站在前方,守护着他的弟弟,他的帝王。 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却与他们的父亲之间一样亲如兄弟。他们的父亲幼失怙恃,有幸被盛元帝带走,盛寻的父亲比盛遇来的父亲大上一岁,相同的遭遇让两人心心相惜。 三年以后朝堂上百官再次请愿盛元帝考虑后代传承之事,盛元帝未娶妻,大手一挥把盛遇来当时年仅十岁的父亲立为储君。盛寻之父则被已经是金吾卫统领的宋鹚收养。 先帝聪慧,在盛元帝教诲下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帝王,他在盛元帝36岁时被收养,巧合的是在他登基十余载后的36岁那年也有了唯一的儿子盛遇来。但盛遇来并未展现出相同的天赋。比起朝堂,他似乎更适合江湖。先帝无奈,却也只好悉心教导他。可惜他与盛元帝一样在40多岁时英年早逝。盛遇来被迫年纪轻轻登上帝位。 与盛遇来恰恰相反,盛寻的父亲受宋鹚和后来的即胜大将军教导,传授武艺,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忠君爱国。盛寻却一身反骨,最崇拜的是开创盛世、深谋远虑的盛元帝。他身上有不同于父亲的野心。 这样的错位,终究会让两人分道扬镳。 可今日之事却让盛遇来不确定了。 盛寻心中其实有一杆秤,或许他并不太认同何为忠君,但在野心之上还有兄弟情谊。他不忠君,却可以忠于一人。宋鹚和父亲对他大概并非完全没有影响。 盛寻上前几步,迅速割断盛邛额前的一缕发丝。 盛邛笑意丝毫未变,一手伸出两指牢牢钳住他的剑刃,另一手接住断发面露惋惜。 “殿下这是想直接引诱我背上谋逆的罪名吗?”盛邛不再有其他攻势,行云流水般收回了手后退一步。 身后众人目露凶光。 盛邛脚尖轻点,执剑上马。 “二位成兄,京城再会。”他扬鞭踏马而去,一如来时。 他们未反应过来,一道金轴已经落入盛遇来怀中——那是一道三十年前的圣旨。圣旨上盖着盛元帝的玉玺印章。 圣旨上写着墨迹未干的字,龙飞凤舞,恣意潇洒。那是他们熟悉无比的字迹——出自云邛之手。 “封他做王爷?还想入户部?”盛寻哼了一声,捏着剑柄死死地看着盛邛亲手写的圣旨。 盛遇来也觉得他过于嚣张,不按章程,甚至算得上威胁。但这圣旨上的印章看样子却是真的。 刑云军领队的将士上前一步,行了标准的军礼,“陛下,凌王殿下,这并非主上的请求,只是他的告知。”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盛遇来率先开口。 将士刚毅的脸庞上神色丝毫未变,继续道,“主上说,若是不信,他那还有先帝遗诏。” 对盛邛来说,不过是随手写一下的事情。 盛遇来都有点想收回先前的想法了。盛元帝连空白圣旨都能留下,真有不动摇国基的理智吗? “他姓云,总不能封他做异姓王吧?”盛寻直接气笑了。 第232章 “具体事宜还请二位提前告知主上。”将士忠心不二的面容吐出这般猖狂的话,此时在他们心里显得格外讽刺。 大约是笑够了,盛寻冷静下来。他早就见过盛邛的真面目,他不就是这样猖狂又变态的人吗? 将士不在乎他们的反应,指令一下,众人齐齐跃上快马。 将士扯着缰绳,马儿兴奋地迂回了半圈,“二位还是早日回京,主上还在那里等着你们。” 这话像是提醒,又像是某种警告。 盛寻猛地看向盛遇来。盛遇来也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他们两人都不在京中,盛遇来留在那里的人能抵挡得了盛邛吗? 所以,他们大概被偷家了。 第116章 采花大盗[完] 盛邛之前从深山老林去了京城后, 小黑鸟勤勤恳恳地飞在前面为他指路。银色小蛇举着脑袋从袖口处探出来,瞪着赤眼认真盯着前方。 五十多年后的京城与上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变化很大。唯一不变的是那座皇宫依旧巍峨耸立。 不过盛邛并不是要去皇宫,而是去了如今已经是一片繁华的偏城区, 原本只是个小村子。那里曾住过大名鼎鼎的即胜大将军,据说大将军的墓地就在附近的山脚下。 盛邛很快找到了狗剩的墓地。墓地规格不小,入目的是四座两米高的威严石狮,跨过石刻的满字牌坊,仿若祭祀台的圆形宽石柱中心嵌有凹槽,似乎本该放着一把绝世宝剑,此时却不见踪影。石柱周围刻满佛经和佛印。 走到最后,是一座三重多檐山的墓碑,柱上雕有飞鱼祥云纹, 柱与柱的各个开间上写满了大将军的赫赫功绩。 盛邛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蛇脑袋,耐心地看过每一个字。狗剩年纪轻轻就进了军中,凭着一身不服输的劲很快做到了百夫长。后来遇到在刑云阁阁主死后被盛元帝收编已经是金吾卫统领的宋鹚。 宋鹚不仅统率守护皇城的金吾卫,还把凭武力说服而来的刑云阁解构重组,优胜者加入秘密训练的刑云军。刑云军后来还不断收编了一些在练武上天赋异禀的孤儿。 但这支秘密军队构建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处理暗处的事,而是为了守一座陵墓。 狗剩与宋鹚重逢的同一年,有几处偏僻州府县域中叛军突起,宋鹚披甲上阵,狗剩跟着他一起——学武、杀敌。 狗剩攒了军功,一步步往上爬。六年后已经做到了指挥使的职位。过去已降的倭寇经过十三年的休养生息, 南下的野心死灰复燃, 伙同其他势力不断侵扰我朝疆土。 狗剩临危受命, 与他有一点点师徒情谊的宋鹚身居要职本不该离开皇城, 却主动请缨和他一起奔赴战场,斩尽仇寇。 风沙浸寒衣, 霜雪落白头。来年,宋鹚暗疾复发,身死战场。 此时局势早已分明,倭寇大半覆灭,狗剩乘胜追击,把落败的敌人击溃千里,直捣黄龙。倭寇从此彻底消亡,边疆恢复往日的安宁。 收拾战场时,狗剩在累累白骨中找到了宋鹚的尸骨,背着他回了京,但无人知道他究竟把他的师父埋葬在了哪里。谁也没见过这位二十岁不到就在江湖上声名远扬的第一杀手,隐没多年后又以杀名重出江湖,最后归于朝堂的金吾卫统领的坟墓。 狗剩一战成名,名声响彻天下,被封以骠骑大将军的称号。后参与编纂盛元史。在知天命那年,宝刀未老,却因剿匪救人,意外死在了偏僻的雀安县。还是当时的先帝连夜派人到深山里找回了他的尸身,免于落入野兽之口。死后追封他为即胜大将军。 盛邛注视良久,他想,那些山匪惯会躲藏,少数逃脱,没过几年又重新凝成一股势力。正是当时把他和云青锦绑架的那伙匪徒。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小蛇发出嘶嘶的警告声,在盛邛没注意的时候,已经和落在他手臂上的黑鸟打了起来。 盛邛一手按住一个,无奈地叹了口气,穿过狗剩的墓往山上走去。 找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终于找到了一座规格更大更森严的陵墓。看似无人把守,实则暗处有无数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 小蛇立刻化作一团恐怖的龙气,朝他们游去。有它吸引注意,盛邛顺利跨进了他自己的坟。当年的一座孤坟如今已经成了一座广阔而庄严的陵墓。 陵墓结构十分复杂,帝王规格的墓葬品比比皆是。盛邛知道,盛元帝的墓就在这里。 他躲掉重重机关,找到陵墓中央的墓室,那里孤零零地摆着一座赤色棺椁。 黑鸟安静地蹲在他的肩上,沉默的眼睛里却透露出一种独占的喜悦。 盛邛把手覆盖在棺木之上,棺盖很沉,他用上内力轻轻一推将其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 “容平——”盛邛轻喊了一声。 银色小蛇立刻沿着墓道快速钻了进来,朝他吐出信子。盛邛一伸手,它就缠上了他的手臂。 黑鸟猛地飞起,落在棺木内。感知到细微的重量,棺木内缓缓打开仅容一人过的通道。此处机关十分精妙,如果有人进来摸索的力道稍微重一点,棺木里就会射出无数毒箭。 盛邛扬了扬眉,踏了进去。穿过镶满宝石翡翠的过道,烛光从外面透进来。他走了进去,四周白玉石柱上托着大颗大颗的夜明珠,中间是一座看上去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十分质朴的坟。但这里才是真正的主墓。 第233章 盛邛坐了下来,抚过碑上两人刻下的名字,垂眸思绪万分。 一蛇一鸟突然闹出动静,坟旁一小片地的土比周围稍微新一些,它们把土刨了开来。 盛邛抬眼一看,里面埋了一坛尘封的春溪桃花酒,用上游干净的溪水和四月初开的桃花酿制而成。 “怎么,我还得泼酒祭自己?”盛邛看着它们的暗示,觉得好笑。 他打开酒,清冽的桃花香扑鼻。他无所顾忌地笑了一声,举起酒灌了一大口。溢出的酒液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落在色泽奇怪的土里,土呈灰白。 盛邛瞥了一眼,没有刻意探究。酒坛的洞中还藏着一个特别的漆木盒子,盒子上有一道复杂的锁。 一蛇一鸟围在盒子前,发出簌簌的动静声,盒子啪的一声打开了。 里面是一枚玉环。还有一堆空白的圣旨,均盖好了章。 盛邛看了它们一眼,眼含笑意。 宋鹚曾在宫墙外看到盛邛掐诀使法,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在他死后多年,一日梦中宋鹚突然回忆起了此事。 一个不可言说的念头从心中冒了出来。 他找到容平,两人在陵墓中埋下了这个盒子。孤寂无望的人生仿佛突然炸开了一丝火星,纵使痴人说梦,也要怀着渺茫的希冀。 梵文中提到生死和轮回,提到功德和业障。他们从不信佛,却涌出无用的念头日日祈祷着终有一日能重见故人。 此去经年,虽物是人非,所幸,他们等到了。 “走吧。”盛邛带着两个小家伙离开了这里。 陵墓外的刑云军虽不明白他是怎么进去的,但一见到他手里的玉环,便知道盛元帝和统领要等的人出现了。 …… 盛遇来联系到刀疤后,顺利知道了华服男子他们的下落。层层包围下,这群贼子插翅也难飞。 假凌王被抓时还是不明白他到底败在了哪里。直到他见到了身穿官服的盛邛。他意识到自己被戏耍得团团转。可败者为寇,他的故事要结束了。 盛邛好心地把刀疤背叛他的事情告诉了他,把他高兴得脸都歪了。 最后,大概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他死死盯着盛邛身上穿的锦衣华服,“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盛邛勾起嘴角,没有告诉他答案。他啧了一声,“听闻你是前朝太子后人,他还真是死了都不让人省心……” 华服男子从先人留下的遗物里了解过一些过去的秘事。他忍不住退后了几步,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盛邛的神情是那样认真。 “你怎么可能……你究竟是谁……”他捶着墙大喊着。 盛邛脸上挂着笑,转身离去。 不出他所料,盛寻和盛遇来回京后终是妥协了。他们发现短短数日,朝堂局势已经发生微妙的变化。除了刑云军,似乎在百官中也藏了一些效忠他的人。可盛邛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子,从未来过京城,朝中官员不是他可以轻易驱使的。 只有一种可能,盛元帝三十年前就已经做好打算,插入了暗桩。 没有办法,连先帝都默认的事情,盛遇来只好捏着鼻子给盛邛封了王爷,还赐了皇姓。 万幸的是,朝中大部分官员对他们的陛下还是忠心耿耿的,譬如户部尚书。 听说户部要被塞入一个有过舞弊罪名的小子,户部尚书立马吹胡子瞪眼。 虽然罪名已经澄清,可他也只是个小小的秀才,家世寒酸,怎么也没道理把他破格提拔进户部,还是担任他的副手。 更糟心的是,一个女子也被塞了进来。真当他们户部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收留所吗? 但听说是陛下和凌王殿下他们下的命令,尚书也不好再说什么。当然心里还是不满走捷径的这两人的。 柳月织进了户部后做了一个小书吏,认认真真做事。尚书虽不满她是女子,但旁边有个游手好闲的假王爷作比对,他的大部分怒火都集中在了盛邛身上。 盛邛每天准时来户部,喝完柳月织给他沏的茶,有时还有点心,在他那张太师椅上倒头就睡。 砰的一声,盛邛面前的桌案上被丢了一叠文书。盛邛揉了揉眼睛,抬头一看是凶神恶煞的尚书大人。 “怎么了,大人?”盛邛一脸平和地看着他,白如玉的面庞染上红印子,颇有种无辜之感。 “你这种走后门进来的,整日这副作派不怕陛下怪罪吗?你若辜负陛下的一番苦心,我看不如趁早滚回那什么县里去!”尚书气炸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一来就睡觉,难不成昨夜做贼去了?” 盛邛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大人莫气,你大可将此事告诉陛下和凌王殿下。” “你……” “还有,这是第一次,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盛邛的脸倏地阴沉下来,严肃得可怕。 他随手翻了翻文书,提笔写了起来,一盏茶的工夫,文书又被他放回了尚书怀里。 被人吵醒,他没了睡意,起身走出了屋。 尚书看着他的背影,气懵了甚至没来得及拦住他。 柳月织好心路过提醒道,“大人最好不要管王爷的事,他剑下冤魂没有几百也有几十。” 尚书心脏猛地被吓了一跳,但看着柳月织笑眯眯的样子,一看就在开玩笑。他板着脸,“做好你自己的事,等着吧,要不了多久我就启奏陛下把你们都调走!” 第234章 柳月织神色不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这些日子,她已经把农具详细的图纸画出了大半,遇到问题盛邛也能帮她解答,一切都很顺利。 “柳姑娘,有人找。” 柳月织听到声音抬起头,说话的是在户部打杂的非正编小吏,比她低半阶。 “下次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同僚之间无男女之别。”柳月织起身直言道。 小吏愣愣地挠了挠头。 尚书听闻有人找她,立刻偷偷看过去。 却见他无比崇敬的柳祝柳大人站在门口,正一脸温和地和柳月织说着话。 他做贼似的起身靠近大门,隐约听见柳月织用极轻的声音在说,“他不在,父亲若找他估计要等上几日了。” “???”尚书闻言震惊地扯着自己的胡子。谁的父亲? “他现在是个大忙人,我这个老师想见他一面都难了。也罢,我过几日再来找他。”柳祝打趣了一下,很快就离开了。 等柳月织重新进屋时,尚书已经换上了一副诡异的笑容。柳月织心觉不对劲,直接从他身旁溜了过去。 只是想和她搞好一点关系的尚书大人没反应过来,人就欻地一下过去了。他只好尴尬地放下手。 尚书随手看起了盛邛还给他的文书,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怎么都批完了? “如此天赋,怎么给了这么个不思进取之人?”他气愤地叹了口气。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过几日,是御史大夫谢大人的认亲宴,听闻他刚找到了自己流落在外的亲外孙。 谢大人也是可怜,年轻时得罪了一个世家大族,好不容易打了个翻身仗找到证据把对方送进大牢,结果对方被送进去前竟不死心,命人绑架了他女儿。他没有妥协,但混乱之中他的女儿却失踪了。 他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放弃,直到如今满头银发,他终于得知他的女儿早已病逝,唯一能慰藉他的是至少还有个孩子留了下来。 尚书携礼去谢大人府上的时候从未见他如此开怀。他印象里的谢大人向来是古板守矩、不苟言笑的。 “大人。”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一个令人讨厌的声音响起。 已经好几日没出现在户部的盛邛竟然出现在了宴会上,他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先得知盛邛不来他还高兴了很久。这下白高兴了。 他看盛邛一身锦衣,手上却拎着壶酒,心想简直荒唐。不过,谢大人侍过三代帝王,在朝中很有威望。若是盛邛惹谢大人不快,他当然是很乐意看到的。 他咳了一声,没提醒对方谢大人不喜饮酒。 不曾想,本不该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的谢大人突然从人群里走了过来。他拱了拱手,态度和煦,“这位是盛大人吧?果然年少有为,俊朗非凡啊!”他一早就打听了盛邛被赐皇姓的事。 “谢大人夸大了。”盛邛笑着回礼,说完递上了他带的酒。 谢大人捋着胡子大笑,“好,今日乃大喜事,就该饮酒庆祝,谢大人定要与我一起痛饮三杯!” 一旁的尚书看着两人气氛融洽地走远,直接傻眼。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在做梦啊。 听旁边的同僚说前面不远处就是谢大人找回的外孙,他抬头看去,看到了一张与盛邛有好几分相似的脸。 盛邛走过去时,那人还一脸高兴地喊了一声,“哥哥!” 云青锦来京城找哥哥时,意外遇到了谢大人,不曾想谢大人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云青锦的五官有三四分像他母亲,谢大人一眼就认定他一定是女儿的孩子。 盛邛眼含笑意,任由他拉住自己的手臂,如儿时那样。 云青锦没有细究过去的一切,他只知道哥哥回来了就好。哥哥失踪的那段日子,李二送哥哥的那只公鸡也突然不见了。兴许那就是山神显灵,山神回来,哥哥也被放了回来。 望着他们哥俩好的模样,尚书的世界彻底崩裂了。他浑浑噩噩地坐了下来,烈酒一杯杯地往嘴里灌。恍惚间,他听到陛下和凌王殿下来了。 他猛地拉长脖子去看,只见陛下和殿下冷着张脸,却径直走到盛邛面前,微微点了下头。他看不清他们面上的咬牙切齿和无奈忍让,只知道他好像惹了大麻烦了。 砰的一声,他醉得脸砸在了桌上,把旁边的同僚都吓了一跳。他们摇摇头,谢大人找回外孙,尚书大人竟比他本人还高兴吗?高兴到醉成这样了。 盛邛冷淡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他身上,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醉着却不由抖了抖身体。 盛邛在京城的事迹传回雀安县已经是十几日之后的事了。云项安在这之前只知道芸州知府被朝廷派来的大官亲自审问,最后送进大牢。却不曾想那大官竟然是他从来没放在心上,以为早死了的云邛。 同僚和好友们听闻他的两个儿子都在京城,一个在户部任职,一个是御史的亲外孙。他们连忙恭维着说空出来的芸州知府之位一定是他的。可最后上任的却是芸州一位不知名的官员。 云邛明明去了芸州却不顺便回雀安县看他们一下,连报个平安都没有。只有青锦给他寄了封简短的信,却是为了告诉他要定居在京城,不再回来。把京城发生的一些事情简述了一下。 他怅然若失地坐了下来,看着闹着要问他云邛下落的黎姬,把得知的消息都告诉了她。 “云青锦,他还是骗了我!他说过会带云邛回来的!”她不敢相信。 第235章 “兴许是他自己不想回来。”云项安垂下眼睛,低声道。 黎姬愣住了。跌坐在地上,眼里没了光彩。 …… 司命终于空了下来,想找盛邛时却发现他根本不在岛上。 费了半天劲在这个世界找到了盛邛,没想到他已经坐上了和男主一样的位子,甚至比盛寻更像一位重权在握的摄政王。对比之下,盛遇来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从前盛寻根本没有想夺权的心。盛邛却不一样,看似无欲无求,甚至世人眼里的他还是一位堪比盛元帝的好官。他与柳月织一起完成了各项助农措施,改进农具和灌溉工具,完善耕种方式和制度。如此种种都是为了百姓,百姓自然推崇他。 之后他又离开户部,去了别部,大大小小诸如户部尚书那样不服气的官员再也不敢乱说什么。光是他那软刀子折磨人的手段就够让人闭嘴装傻了。 嗯,盛大人平日里种田养生,心系天下,是个大好人! 司命看得目瞪口呆,盛邛不是演的反派吗?最让他震惊的是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居然同意了盛邛这么为所欲为。他究竟做了什么? 无奈之下,他只好强行施法带走盛邛,把他放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最后看到的却是盛邛似笑非笑的脸。 “真是见鬼。”他呢喃了一声,搓了搓竖起的汗毛,心慌慌地离开了这里。 第117章 多面间谍001 “来来来, 盛邛,喝酒!” “叔父,我……喝不下了。” “盛邛, 给叔父一个面子,不是来给你三婶母祝寿嘛,族人们都看着,多喝点!” 无数熟悉的面孔围着他,往他嘴里大口大口地灌进烈酒,脸上堆满了笑。 觥筹交错间,他迷迷糊糊地倒下。 朦胧中,听见熟悉的嗓音继续说着话—— “你小子,瞎编我生辰干什么?怎么不编你自己的?” “这不是事出有因吗?关键我生辰什么时候他知道啊。” “好了好了, 你们别吵了,赶紧把他绑起来送过去。时间太久他们要等不及了,到时怪罪我们就不好了。” …… 盛邛骤然睁开眼,一些原身的记忆立刻传到了脑海中,最深刻的一段是他被同族的亲戚们灌酒药晕的画面。 抬头看了看,立在他面前的是一根根粗壮的木柱,很好,又是笼子。 盛邛伸出手,这里的世界意识他没办法感应到,很奇怪。 “哟, 醒了?这笼子被施了法, 碰一下可就皮焦肉烂了, 不信你大可试试。”人牙子打扮的胡子男听到动静拿着鞭子走了过来, 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盛邛抿起嘴,手指却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伸, 就在离木柱只有一毫之差的时候,陡然停住了。他笑了笑,原来是一个金丹布下的阵法,用于防止笼子里的货物逃走。 他伸回了手,指尖却溢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加在阵法上,阵法上的灵力流转得更快更可怕了。但人牙子只是个炼气二层,对此毫无察觉。 “算你识相,这笼子原本是关妖兽的,便宜你了。”男人一甩鞭子,有笼子挡着,带着罡风的鞭子仅仅在外面抽出几道鞭痕,却也足够吓人。被风带着,尘土扬起,落到了盛邛脚边。 盛邛的发丝轻轻飘动,不染一丝尘埃。 男人皱了皱眉,一个货物,装什么装。他刚要再拿起鞭子,柱子上附着的灵力骤然波及开来,他一下子摔在地上,手无意中摸到柱子,发出滋滋的焦味。 “不愧是金丹期的大佬,这阵法居然这么厉害!”他吓得赶紧爬了起来。听到有人喊他,嘟囔了一句,垂着手狼狈地走了。 盛邛靠在笼子上,垂眸假寐。笼中的尘土悉数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簌簌的声音传来,是一个满眼通红的少年,握着拳,看上去只有十岁不到。但从他周身的灵力看来,已经在炼气九层,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筑基。 “爹!” 盛邛惺忪的眸子一下子被惊醒,望着少年的目光带着一丝诧异。 “爹,你别这样看我。”少年别过眼,嘴里却继续说着,“他们说我不是你亲生的。母亲本不愿意嫁给你,是你要挟她……” 盛邛点点头,原来他走的是强取豪夺的变态人设。 这反应在少年眼里却成了默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盛邛没有回答,摩挲着指尖,仔细打量了他一下,竟和自己长得有几分像,“所以下药的事你知道?” “我……”盛息脸上的纠结和痛苦蔓延开来。 半晌,他下定决心道,“爹,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我救你出去,以后你不要再回来了。” 盛邛好整以暇地扬起浅淡的笑意,“你不怕他们发现把你赶出去吗?” 盛息想起过去那些年受尽的白眼和欺负,咬着牙,心想大不了他带着娘离开族里。 盛邛支着下颌道,“也就是说,他们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你,觉得这样你就不会插手。” “既然他们一早就知道这个所谓的秘密,怎么能忍到现在也没把你逐出族谱呢?”盛邛笑了,笑意清亮得如透可见底的玉石,又如九天之上的朗月,可嘴里却吐出恶毒的话来,“你这个……野……种?” 少年一下子攥紧了拳头。在少年人的心里,没有什么比被曾经的父亲骂野种更让他心碎的事情了。 第236章 他一气之下,直接憋着眼泪跑了。 盛邛看着他抬手似乎在偷偷抹眼泪的背影,勾起唇角,轻呵道,“气运之子?” 他的记忆里,有一位早逝的兄长,和他同岁,但那人天赋超群,一身仙骨灵脉,生来就该走上修仙大道。而他却截然相反,一个引气都引不了的废物。 如今比较倒也没什么意义了,毕竟那人再厉害,也已经死了。 盛邛知道少年并没有跑远,而是躲在暗处偷偷看他。兴许是在后悔刚刚一走了之的举动,但又拉不下面子回来。 人牙子很快跟着一个看着像是主事的精明男人走了进来。 主事皱起眉,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嫌弃道,“炼气一层都不是,居然一点灵力都没有?” “虽不是修仙者,但却是上好的炉鼎。”人牙子背着一只手,谄媚地夸道,“您看他这样貌,这身姿,可都是没什么能挑剔的。”心里却想要是修仙者怎么可能落到他手里。 “哦?”主事立刻念了一个口诀,手一握,人牙子的脖子就好像被什么掐住了一样,涨红着脸无力挣扎着。 盛邛轻笑一声。 人牙子瞬间落地摔了个跟头,主事放下手侧头看他,语气森然,“你可知道是谁把你卖到这里的?” “可能你做梦也不会想到,是你的族人,呵。”没卖关子,主事直接告诉了他。看他还笑得出来? 盛邛依旧噙着笑意,“你们这里业务挺广泛,连人都有的卖。” 主事被说得噎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情我愿的事罢了。你若是能从笼子里出来,我们当然也不会强求。” “原来是这样。”盛邛露出一副没见识的样子,身子坐直牢牢扶住了木柱。 一声惨烈的尖叫声传来,伴随着刺鼻的糊味。人牙子痛得上蹿下跳。 “你怎么了,被狗咬……得疯犬病了?”主事脸色瞬间变得无语又阴沉,手掌动了动。 “没……没事,我尿急,先走了。”人牙子瞥了一眼盛邛,想不明白痛的为什么反而是他。但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主事蹙着眉摆摆手。刚回过头,就见笼子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盛邛的脚适时往前动了动。 “你!”主事咽了下唾液,吓得忘了他会法术的事。 “不是说好了可以放我走的,怎么这般惊讶?”盛邛两手交织在一起,眼里兴味盎然。 不,他身上没有灵力,不会的。对了,一定刚才那谁故意大叫吸引他注意,估计是为了把他放走。 他赶紧掐诀锁上了笼子,手指却被烫掉了一层皮。他是筑基大圆满,没道理被伤成这样。 “你身上有法器?”他没感觉到人为的灵力波动,只猜到了一种可能。这人身上一定带着强大的法器,法器之力堪比金丹期的奋力一击。 怕他还有后招,主事连忙拉开了和他的距离。防备地注视了一会儿,发现他没办法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免得夜长梦多,他赶紧找伙计把他连人带笼送到了灵品阁拍卖会上。 拍卖会开始前,盛邛被关在了地下室。虽是地下室,但满地镶满了下品灵石,泛着一片很浅的蓝绿光辉,煞是好看。头顶放着几颗圆润的发光石,照得整个地下室亮堂堂的。货物们无处可藏,以至于没人能从守卫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脱过。 少年跟着盛邛一路追到了如若一座庞然大物的灵品阁门前,门口守着好几个筑基中期甚至后期的壮丁。 从门口大大方方走进去的都是成双成对的修士,孤身一人进去的往往实力都深不可测。在这样一个销金窟似的地方,揣着灵石但灵力又太弱,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事。 “哪来的小孩,一边去。”门口守着的人注意到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少年正眼巴巴地盯着他们,怕他惊扰到贵客,立刻开口驱赶。 盛息目光坚定,“我想进去,有什么要求?” “就你?一个刚炼气期的废物?”他们听后嗤之以鼻地插着腰,从他的头发丝一直打量到他脚上朴素的鞋面。除了胸口那枚奇怪的坠玉,一点值钱的都没有。 盛息下意识握住身前的坠玉,这是他从小戴着的,据母亲说是父亲送的。如今知道了真相,他怀疑这枚刻着仙人指路的坠玉或许也不会是盛邛送他的。 “你要用这东西换一张入场券?”他们把他拉到一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这枚玉坠质地纯净,母亲不愿提起他的亲生父亲,这或许是找到父亲下落的唯一信物。他真的要拿它换一个为了守诺的入场券吗? “啧,没想好?那赶紧走吧。”他们也不是真想要这么个看不出真假的破玉,推搡着让他离开。 “小友,你想进灵品阁?不如随我一道进去吧。”一位身穿鹤纹白衣的修士和善地朝他伸出手邀请道。 盛息眼中涌上戒备,这人看不出修为,但直觉告诉他很危险。 “无需紧张,我想你来这里应该是有急事?”白衣修士笑了笑,“众目睽睽,我能对你一个小孩做什么?” 盛息本不该相信他,却突然听到灵品阁中传来一声震耳的钟声,仿佛能直接传到人的神识里一样。 “再响一声拍卖会就要开始了。”修士悠悠地提醒道。 盛息环顾四周,前来的人也确实加快了进去的步伐。 第237章 “好,多谢。”他沉默寡言地跟在修士后面,终是妥协了。 他心中却思绪万分,这里竟然是个拍卖会。那他爹被抓来这里,难不成是…… 他随着白衣修士落座,灵品阁里面比门外看上去更气派、堂皇。连一盏小小的灯都镶金嵌玉。 “第一件拍品——”锤子一落。 他下意识抬头,见到拍品后却心中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第118章 多面间谍002 淡金色的光从高悬的宝石穹顶洒落下来, 一位身穿浅绯色长衣,头系水蓝色发带的仙人缓缓来到铺满红绒布的圆形拍卖台上。金光拂过他无瑕如玉的面容,仿佛泛着莹莹的仙气。 走到最中央, 仙人站定,冷漠无情地俯瞰着台下的人。灵品阁的人立刻走了上去,搬着一张价值不菲的雕花镂空长椅,放在他身后。 他垂眸侧看了一眼,如瀑的墨发从肩上滑落,似乎散发着清冷的香。 众人在他坦然坐下时,才猛然意识到他肤若白玉的皓腕上戴着两个突兀的金属手铐,两手之间连着一条长长的链子。就连脚腕上也有限制行动的镣铐,上面隐隐带着灵力。 负责拍卖的是一位端庄典雅的女子, 笑意温和地抬起手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们今日的第一件拍品。” 众人突然清醒过来,这不是传说中的仙人,只是一件可以买卖的拍品。 说话的女子虽看着温柔,却是个金丹后期的高手,并不好惹。她笑了笑,压下众人的讨论声,继续道,“这可是一个完美的炉鼎。” 修仙之人本就少有愿意结情缘的,虽无所谓男女, 但想要双修也更倾向于阴阳相合。就算找个炉鼎也大多会找软香如玉的女子或性格柔弱一些的男子。 眼前这男子身形高大, 虽也如玉, 却是一块冷冰冰的寒玉, 仿佛碰一下手都能直接冻伤。 除了一些女修士眼睛一亮,其余人都心生诧异, 犹豫地看着台上。 女子见众人目光似喜似惊,十分复杂,还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他没有灵力,无法修炼。”言下之意,可以任由摆布。 她说着把目光投向被迫坐下的盛息和一旁拉着他的白衣修士,笑中带着深意,“小友如此激动,想来是被这炉鼎惊艳住了。” “当然不是,你们……”他死死地咬着牙,心中灌满了屈辱与悔意的泪水。可连白衣修士都建议他不要在灵品阁闹事。他一个小小的炼气期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下他的……父亲。 尽管他之前放了狠话,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父亲落到如此凄凉的地步。那些族人从未说过会把他卖到这里来,明明只说给他一个教训。 盛邛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人群里的盛息身上,露出一个比灵石还吸引人的笑容。 他的好儿子,还是来了。 台下发出一片嘶气声。 “你认识他?”白衣修士挨近盛息,挑眉问了一句。 盛息却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了,捏着胸前的玉坠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他要怎么办?怎么才能救下他? 他正想着,一道声音响起,“一百下品灵石。” 这道声音如同一颗扔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没人叫价前,修士们都能保持冷静。可突然有人喊价了,他们心里不免冒出一个念头,别人能要我为什么不能要? 与其让他落入旁人之手徒增眼红,不如…… 本着不甘落后的诡异心理,接下来报价的人就多了起来。就连白衣修士都凑热闹般地插了一句,“五十中品灵石。” 一块中品灵石相当于一千块下品灵石,这已经是很大手笔了。一些囊中羞涩的修士默默坐了回去。 台下凝固了五秒钟。 越来越多人都冷静了下来,这并非普通修士能够承受的价格,他们心里五块中品灵石就已经是能接受的上限了。 盛邛突然起身,旁若无人地走下台子,穿过人群走到了白衣修士面前。身上的镣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却仿佛对他的行动造成不了太大阻碍。 灵品阁的人瞪大了眼睛,原来把这炉鼎送来的家伙不是胆小怕事才要求他们把他锁起来。他们刚打算把盛邛抓回来,负责的女子却阻止了他们。 她嘴角溢出一抹兴味。她倒不是很担心,那镣铐乃精铁所铸,由很厉害的炼器师亲手打造,就算她被锁住也要费很大功夫,甚至不敢保证一定能逃脱。 一个如此特别的炉鼎想来一定能卖出更好的价格。接下来,她都有点好奇他打算做什么了。 “爹……”盛息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一点,嘴里吐出一个音节,但除了他没人听得清。 盛邛倒是眨了眨眼,却没有看他,而是一步步逼近喊出高价的白衣修士,最终停在了他身侧半步的位置。 白衣修士挑了挑眉,虽不知道这人为何要这般靠近他,但有好戏看,何乐而不为。 “这位……美人,难不成你想求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买下来?”他眉眼一弯,戏谑道。 “自然……”盛邛的指尖轻轻抬起,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随后他的手碰在了白衣修士的腰间。 他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可白衣修士眼中的玩味却瞬间化成了错愕。他腰间的剑猝不及防地飞鞘而出—— 在盛邛手中如游龙般,卷起狂风骤雨。他姿态优雅娴熟,如诗如歌般行云流水,却又快如闪电。剑锋瞬间指在了白衣修士愕然的眉心。 第238章 他手上坚不可摧的金属链子应声断裂。 “那修士好像是天下第一宗天极门的人,难怪这么有钱。”有人突然认出了白衣修士的身份,喃喃自语道,“我竟然看不出他的修为,这么说……至少在金丹以上!” 一个人如果侥幸进入炼气期其实不算什么,只有成功筑基才算真正踏入修仙之道。普通修士勤于修炼,十年突破至筑基,再二十年炼出金丹,用五十年够到元婴的门槛已经算是幸运。饶是如此,到了八十多岁或者九十岁,想突破到元婴之上就不光光是勤奋可以实现的。 若是有天赋者,也要花费一百年才能元婴大圆满,达到化神期。更往后,能两百年渡过化神,五百年成功登上合体期,这样的修仙者少之又少。 达到化神期的天之骄子才能变换容貌。他们往往会选择年轻时候的样貌。 这位白衣修士外表不过二十多岁,要么年纪轻轻已经是元婴,要么是化神期以上的大能顶着年轻的容貌来这儿凑热闹的。不管哪种都很恐怖。 而现在,这位深不可测的修士竟被一个毫无灵力的炉鼎用剑指着脑袋,用的还是他身上的剑。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盛邛没有挪开半分,他也没有动。 白衣修士脸色愈发凝重起来,他并非故意不动,而是根本动不了。 灵品阁的人见场面似乎不太能控制了,连忙追上去。 “两百中品灵石!”台上的女子却突然接收到楼上包厢里的传音,语气惊讶地敲了下锤子。灵品阁开了这么多年,能卖出如此昂贵价格的只有那些极品丹药和法器,还有一些可遇不可求的仙草灵植。 盛邛听到声音侧过头,手上的剑顺势放了下来。 盛息下意识碰了下发愣的白衣修士。白衣修士本可以再抬抬价的,可他仰头望了望灵力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包厢,一丝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盛邛抽空看了他一眼,唇边带着一丝笑意,看样子他和楼上的人认识。 他了然地转身往回走。手上还提着剑,众人下意识给他留足了空间。 “五百。”一长相普通的黑衣男子戴着墨色帽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准确说是直接闯进来的。 外面捂着胸口被他打得直叫唤,其中两个勉强忍着追进来的守卫听到这话都不由停住了脚步。 台上女子见机给他们打了个手势,立刻喊道,“五百中品灵石,还有更高的吗?” “一千。”包厢里的声音连传音都不传了,直接用灵力在楼下快速波及开来。 每个人都听到了。一千中品灵石!都可以买下十几座充满灵力的岛屿了。建个大型宗门都绰绰有余。 一千中品灵石买一个炉鼎?恐怕买个天仙都用不了这么多吧? 众人看向盛邛的目光顿时变了。喜与惊之外还带了一丝明显的艳羡。 “一千零一。”黑衣黑帽的男子露出微微抿起的嘴角,低声道。 白衣修士下意识挠了挠下巴,瞅了眼楼上,一个茶壶破碎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但似乎只有他听到了。 这下完了,他的心不由提了起来。如果真是掌门亲自来的,那后果…… “上品灵石一颗,”包厢被打开,里面走出了一位貌美的年轻女人,凤眼异常勾人,薄唇轻启,“外加两块中品灵石。” “!!!”白衣修士懵了,怎么是七长老?虽然不是掌门亲临,但七长老也很不好惹。她肯定知道自己来了,万一回去和掌门告状……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其他人则更惊讶,他们不知道楼上这女子是何方神圣,但能出得起这么大手笔,还非要和那个闯进来的神秘男子竞价的,绝不是善茬。 更何况,虽然一块上品灵石相当于一千中品灵石,但没人会拿上品灵石来交易。那可是上品灵石啊,用来修炼不好吗?很多突破到化神期的修士都是靠吸收上品灵石的灵力才稳固下来。 神秘男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没再竞价的打算。 台上的女子连忙敲了两下锤子,就在第三下快要落下的时候,盛邛的手指抚在了锤柄上。 “你?”女子瞪大眼睛,手无法再往下动一丝一毫。明明只要再敲一下,这笔天价的买卖就成了! 盛邛缓缓垂眸,在她耳边轻语,“放心,我暂时没打算破坏你们的规矩。” 他远眺而去,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白衣修士身上,“那位公子兴许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他说着朝黑衣男子——他口中的“他”轻轻点了点头。 “啊?”耳聪目明的白衣修士咽了咽口水,这话可不能乱说。 盛息的眼神扫射过来,带着一丝古怪和怀疑。就好像是他故意使计让台上的人这样说一样。天地良心,他刚才什么都没干,反而是台上的人刚才故意走到他旁边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他同意了。”盛邛勾起嘴角,回到了长椅上施施然坐下。 不知道被谁下了禁言术的白衣修士设法冲击禁制,却始终没有成功。 他连忙摆了摆手。 “他说不必客气。”盛邛又看了眼黑衣男子,好心翻译道。 黑衣男子快步走了上来,路过白衣修士时伸出了手,主动从他腰间拿走了一袋灵石。 “多谢。”他低沉的嗓音悠悠地飘进了白衣修士的耳中。 等他反应过来时,男子已经走到了台前。他的手一挥,一千零一颗中品灵石外加白衣修士的几十颗灵石,悉数堆在了台上。 第239章 一千多颗中品灵石散发出浓厚的宝绿色亮光,众人被这一耀眼的画面震撼到了。回过神来,他们才意识到这位神秘的男子手上竟然有高阶空间戒! 盛邛漫不经心地扫了走神的女子一眼,她心里一激灵,下意识落了锤,“一千零五十一颗中品灵石,第一件拍品成交!” 盛邛眉眼含笑,指尖抚过唇角,一丝剑意缓缓散了开来。 第119章 多面间谍003 无人察觉他的剑意。 至于后面的拍品, 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丹药法器,已经没什么人关注了。 盛息眼看着父亲和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走了,心下着急, 想要跟上去。 发现自己能说话了的白衣修士却立刻拉住了他,“你等等。” “连灵品阁都搞不定的人,我劝你还是不要上去自讨苦吃了。”白衣修士真心实意地劝道,“我觉得他看着也不是不乐意的样子。” 盛息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由撇撇嘴,白衣修士心想他又没说错什么。见少年仍想追上去,他直接拿起地上的链子捆住了他。 “怎么这么固执,不如你和我一起回天极门吧。”白衣修士拍板决定到。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先前那人在他耳边说的话,大致意思是把身旁这少年送他。“送” 这个字显得很奇怪。 但现在他反而有点接受这话了,话糙理不糙, 既然他平白无故花了这么多灵石,总要带点什么回去,不然非得被掌门打死不可。 他重新打量了几眼面前这个倔强的少年,年纪这么小就已经是炼气九层,虽然比不上他,但也算有天赋之人。带回去这么个好苗子,不亏。 盛息被强行绑回了天极门,回去之后白衣修士十分好心地帮他给他母亲传了消息,说是已经拜入天极门门下。 “你还真买回来一个人?”七长老见两人僵持在那里,打趣着走了过去。 刚挣脱锁链的盛息警惕地看着她, 他记得这个女人, 曾在楼上说要买他父亲。 “哟, 这么凶, 小煦子,你眼光挺独特。”七长老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脑袋。 “谁像你这么变态?”景煦小声嘀咕了一句。 少年逃难似的后退了一大步。父亲被人带走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 他又被这群奇奇怪怪的土匪绑到山上来。晶莹的泪水逐渐在他眼眶里打转。 “欸?你别哭啊。”景煦立刻手忙脚乱起来,他这才真切意识到沉默寡言的少年连十岁都不到,还是个小孩子。 七长老却仿佛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样,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笑。 景煦埋怨地偷看了她一眼,这是什么恶趣味?但他有把柄在七长老手里,宗门里严禁弟子私自去那种拍卖取乐的地方。如果七长老去掌门那里说些什么,他肯定会被重罚。 七长老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他心里的小九九,一脸惬意地抱着手臂,“不如你把他借我玩几天?”光看这小孩变来变去还会掉眼泪的表情就很有趣。 不得不说,她和盛邛无意中想到一块去了。 景煦刚想反驳,盛息就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么不禁吓?”七长老诧异地咬了下舌尖。 离盛息更近的景煦把他捞了起来,摇了摇头,神色严肃起来,“他怕是要筑基了。” “这么快?”七长老也不开玩笑了。虽然天极门十岁前筑基的人不少,但站在那里莫名其妙就要突破了的几乎没有。 景煦抱着他,向她示意道,“我得为他护法。” 七长老刚要点头离开,突然看到盛息胸口的玉坠。玉坠溢出丝丝极其纯净的灵力包裹住了他全身。 景煦见状眼睛闪了闪,看样子并不是很需要他护法了。 七长老伸出手碰到一丝跃动的灵力,神色一变,“这至少是上品法器。”还是认主的,一般修士根本抢不走。 景煦心想他一开始和盛息搭话就是因为看到了他胸前这枚坠玉觉得很特别,但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上品法器。 “他应该是俗世里来的,家中没什么厉害的修士指导,否则也不会在筑基的时候灵力承受不住晕过去。他根本不会疏通灵力,炼气时是靠本能在进阶。”七长老发现了个很大的问题。 世上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还有像他们这样灵力强大的修仙者,阴险狡诈、手段毒辣的魔修,以及灵智不高但破坏力强的妖兽。 俗世里大部分都生活着凡人,但修仙者有时也会去俗世历练。能够突破到炼气五层以上的年轻人一般都会离开俗世进入宗门,以获得更好的修炼资源。 修士和凡人之间来往较多,两者生活的区域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更有一部分天赋很差,穷极一生也无法筑基的炼气期修士会依附于宗门,替宗门办事。 兴许盛息所在的家族就是这样的存在。 若真是这样,这少年日后有了正经修仙者的指导,用不了多久,必成大器。 “但他身上这件法器又是从何而来的?他自己似乎对此也一无所知,不然也不会大大咧咧地挂在脖子上。”七长老十分不解。 景煦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少年进灵品阁显然是为了救下那个拍品,这么说两人一定关系匪浅。那人虽是个凡人,但…… 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枚坠玉一定和那人有关系。 面对七长老不解的目光,他抿了抿嘴,最终没有透露这个毫无根据的想法。 第240章 “遭了!”七长老难得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语气里含着一丝歉意,“掌门传音让你去见他。” “长老!你怎么能告状呢?”景煦心碎了,他和七长老好不容易撑起的友谊的小船彻底翻了。 其实七长老根本没在掌门面前说什么,但她又不能告诉景煦拍卖会的时候掌门也在包厢里,只不过中途离开了。 “快去吧。”七长老不敢多说,连忙接过他手里的盛息,表示会照顾好他的。 景煦完全不相信她,却又不敢让掌门等他,只好留下一道神识,一脸英勇就义地走了。 七长老难得的心虚顿时一扫而空,她怎么没发现景煦其实也挺好玩的。 她把盛息带去景煦的住处,放在床榻上。盯着他的坠玉,心里有点痒痒的。虽然上品法器很珍贵,但她也不是没有。可上面如此纯净的灵力的确有点稀罕,甚至比上品灵石散发出的灵力还要特别。 她想着想着,手不自觉地摸向坠玉。 一股恐怖的剑意瞬间朝她袭来。她下意识缩回了手才勉强逃过一劫。她半个身子靠在墙边,止不住地喘着粗气,仍心有余悸。 她不敢再回忆那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她一个化神期,若是和那股力量正面对上恐怕连一刻都抵挡不了。 景煦那小子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捡回来一个多大的麻烦。 躺着的盛息对这些一无所知,不会想到有人曾觊觎过他的坠玉,还失败了。 睡梦中,他比原本规划好的故事线更快地突破到了筑基,仅仅因为想救名义上的父亲而不得法,在急切中爆发。 他的坠玉丢失风波也因为盛邛随意的一丝剑气外泄流入坠玉之中,十分幸运地躲了过去。 而天极门另一边的景煦就没那么轻松好运了。他跪在地上,掌门高高在上地站在主位前,行刑长老冷酷无情地在他背上抽了一鞭又一鞭,鞭鞭出血痕。他身上纯白的长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景煦努力撑着没有倒下。他抬起头看着掌门一步步从高座上走下来,黑发如绸,墨衣肃然,深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 行刑长老见状收回鞭子,垂头静候一旁。 “师尊……”景煦不由呢喃了一声。 “你忘了,你已不是我的弟子。”元缪冷静地俯视一身血衣的他。 景煦知道,因为他无意中摔坏了师兄的遗物,师尊便不要他了。 他垂下眸子,闷声改口道,“掌门,我错了,我不该私自去灵品阁。” “私自去灵品阁罚你十鞭。”元缪抬了抬颀长的手指。 行刑长老立刻上前一步。 景煦怔怔地看着鞭子朝他靠近,也就是说刚才那些刑罚并不是因为他去了灵品阁。 “为什么?”即使要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元缪放下指尖,行刑长老的脚步随之停住。 他的手上突然多出一把长剑,挥手落到景煦面前,冷漠的声音传来,“你的剑为何在旁人身上?” 自然是因为被人抢走了。但景煦知道此时作何解释都不会有用,“是我修炼不到家,给宗门丢人了。” 元缪看了眼行刑长老,对方立刻低着头躬身退下。 景煦跪在地上心下觉得奇怪,掌门不是朝令夕改的人,说好还有十鞭不可能轻易让他躲过去。 “既然你已知错,起来吧。”元缪补了一句,“十鞭你过后去领。” “是。”景煦松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相比十鞭,他更怕未知的磨难。但掌门暂停对他的刑罚也还是有点异常了。 他小心翼翼地抿住嘴巴,任由指尖的血滴落下去。 “你可认识夺你剑那人?”元缪蓦然问道。 景煦摇头。 “无碍,你记得他那张脸足矣。”他翻手拿出一只灵蝶,“他若是给你传递消息,会提前用灵蝶告知你。” “啊?”景煦苍白的嘴张了张。 “他已潜入魔族中,若他还活着,灵蝶便不会消失。”元缪言简意赅地说道。他轻抬指尖,灵蝶主动飞到景煦手中。 景煦没能完全消化这个消息,看着手中轻轻扇动翅膀的灵蝶,脑子才开始慢慢转动了起来。 掌门的意思难道是指那位如仙人一般的男子是他们天极门安插进魔族的卧底?可他究竟是怎么说服那人的? 景煦再仔细想了想,带走那人的黑衣男子应该就是魔族,而掌门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切。甚至还派七长老故意抬价,让魔族用天价买走了那人。 这事一旦败露,那人必死无疑。 “对了,他唤盛邛。”元缪转身留下一句。 “……盛邛。”景煦望着掌门无情离去的背影,轻轻念了一声。 第120章 多面间谍004 盛邛身上的灵蝶有所感应地颤了颤。 他此时人已经在魔界。与他一起被送到护法殿里的还有九个人, 其中六个都是炼气期的修士,还有两个筑基期的。剩下一个和他一样,看上去半点修为都没有。 十人中男女参半, 但个个容貌姣好。 “你也是被抓来的吗?”没有修为的棕发男子下意识靠近他,唯唯诺诺地拉了下他的衣袖。 “谁不是被抓来的?”另一个筑基期的男子回头瞪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烦躁和愤慨。和这两个灵力全无的废人一起被抓到这个鬼地方,实在让他里子面子都没了。 第241章 盛邛淡淡看了他一眼,转头认真回答身旁那人的话,“我不是。”他是被花大价钱买来的! “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棕发男子眼神扫了一圈周围富丽堂皇的装饰,不由瑟缩了一下。 盛邛拿出灵蝶,蝶翼上落下些许荧光蝶粉,它展翅轻振, 缓缓落在了他的水蓝色发带上。 他指尖轻叩额间,似乎在问什么人,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这是哪里?” 又挨了十鞭子后,拖着伤体回到住处的景煦突然感应到了灵蝶的讯号。声音从灵蝶里传了出来,如琴声一般悦耳。 “魔界。”声音似乎思考了一瞬,扫视了一圈周围后描述道,“楼高百尺,大概有九层,主体呈黑金色。” 这是那个美……不对, 那个卧底的声音。这么说他已经在魔界内部了。景煦忍不住咳了一声, 他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了过去。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那里并不止他一人。 “你在和谁对话吗?”一个弱弱的男声从灵蝶里传了过来。 吓得景煦赶紧爬起来, 伤口都快崩开了。 盛邛是不是疯了!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卧底吗? “嗯?”盛邛疑惑的声音随之而来。 景煦赶紧压低声音, “这么高的楼一般只有魔界高层住得起。” 他刚想提醒盛邛下次联系他的时候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却听见盛邛走动的声音, 不紧不慢地把消息传达给了他,“有把黑色的椅子放在中央,边上叠满了人骨。” 景煦这回更抓狂了,听声音,他很难猜不出盛邛正站在他所讲的魔界高层的高楼里,慢悠悠地闲逛,逛的时候还特意给他讲解。 “是魔界护法,魔王手底下最厉害的魔修。”他听盛邛不说话,知道他正等着自己的答案,只好无奈回道。 “知道了,多谢。”盛邛碰了下灵蝶,瞬间关了两人谈话的通道。 景煦等了半天,终于意识到对方已经不在了。灵蝶扇了扇翅膀,似乎有些无辜。 他愤愤地锤了下桌子,很好,自损八百,对方一点没受伤。他扯了扯嘴角,对自己的蠢样感到无语。幸亏对方不知道,不然更丢脸。 魔界那边的盛邛却勾唇笑了笑。 站在前面的男男女女无意中看到他的笑,不由陷了进去。若不是筑基期那个男子嗤了一声,他们根本回不了神。 “魅魔!就会勾引人!”那男子骂了一声。若是好好的修士被骂作魔族里下等的魅魔,绝对是奇耻大辱。 盛邛淡淡的笑意瞬间消失,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蝶粉朝嘴贱的男子飘了过去。 男子突然僵住了,他的神识正在被一股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粘稠的黑血从他的嘴里和眼角流下。他短暂地失去了嗓音和视力,吓得在地上乱爬。 除了那个没修为的男子,其余人立刻退避三舍。这家伙刚朝盛邛说了不好听的话就遭了如此报应,实在可怖。 肃然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如一柄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捶在了众人心尖上,心不由发颤。当然,个别漫不经心抚着发带的人不包括在内。 黑衣黑帽的高大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森森魔气仅泄露出一丝,便足以让他们胆寒。 见来人是他的买主,盛邛瞥了一眼又移开了视线。此人便是魔界护法。若是被那些拍卖会上的人知道,不知作何感想。他不禁垂眸轻笑。 “带下去。”护法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一团魔气立刻飘了进来。魔气顷刻化作魔兵,带走已经吓坏了的男子,男子眼瞎口哑,但耳朵很灵。他被拖走的前一秒,想着还不如聋了。 盛邛收了笑,看着护法在白骨椅上扬袍落座,想念起了那把雕花镂空长椅。 “别直视他。”棕发男子赶紧拉了拉他,提醒道。 他话音刚落,护法便蓦然起身,穿过前面的男男女女,走到站在最后的盛邛面前。 盛邛头上的灵蝶瞬间玉质化,看上去就像一枚栩栩如生的发饰,晶莹剔透。 护法弹指一响,摊开手,上面多了一串银色牌子。 为首的一块被他递给了盛邛,牌子上刻着编号。 棕发男子忍不住瞄了一眼,上面是“壹仟零壹”,这是什么奇怪的编号? 他肯定猜不到,这是护法买盛邛时花出去的灵石数量。 剩下的牌子正常很多。护法一挥手,牌子稳稳落在了其余人的手里。棕发男子拿到的是最后一块,写着“拾”。本该分给被拖出去的男子的那块写着“叁”的牌子留在护法手中,被他轻轻一握,瞬间化作齑粉。 “这是干什么的?”仅剩的一位筑基期的女子胆子稍大些,小声问道。 “侍寝顺序。”护法的话冷不丁响起,“从数小的开始。” 这位筑基期的女子恰好拿了块“贰”。她忍不住安慰自己,虽然很不幸,但至少不是“壹”。 “时间一到,会有魔兵带你们去魔王殿。”护法扔下这个骇人的消息,迈步离开。 几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手里的牌子,数小的面露惧意,数大的存有一丝侥幸。 “听说魔界魔王白发赤眼,手段残忍,最喜杀人取乐。”曾住在人魔交界处的一人举起手,害怕地说道。 数字小的几人不由往后偷瞧了盛邛一眼,只有他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丝毫不担心。他们知道被带走的男子的编号。也就是说,剩下这两人,一个是第一位,一个是最后一位。 第242章 他们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下面善的棕发男子。棕发男子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直接把牌子拿出来给他们看。 见他是最后一个侍寝的,众人把目光齐刷刷地对准盛邛。 “你们想跟我换?”盛邛笑笑,作势要拿出牌子。众人连忙摇头,转身回去假装什么也没问。 显然,他们失去了唯一一次知道真相的机会,也错失了幸运。盛邛那块牌子上的数字比他们都要大多了。 魔兵很快出现把他们带到一处雅致的别院,别院整体建筑风格呈现白色,二楼客房一共五间。 魔兵什么也没说,留下五把钥匙就离开了。四女五男,两人一间。除了盛邛和棕发男子,其余人很快成对站好,拿走了钥匙。 被剩下的那个男子脸色难看地盯着他们。他也没想到只有自己多出来了。 他并不愿意一个人住。这里虽然和阴森的护法府大相径庭,但这样一座格格不入的别院,院中甚至还绽放着鲜花,放在魔界反而显得诡异了。 盛邛无所谓与谁住,棕发男子紧紧靠在他身旁,没有言语。 炼气期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气,手脚僵硬地走到棕发男子面前,“你们还没想好对吗?不如你和我一起住,我是炼气四层,兴许还能对你照顾一二。” “我……”棕发男子微微摇了下头,面上写满了不情愿,却又不擅长直截了当地拒绝。 盛邛随手在两个钥匙里拿了一个,远远地走开了。 “等!”棕发男子着急地看着远去的盛邛,却被那人拉住了手臂。 “他可是第一个!我们谁也没见过魔王,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先去的肯定最倒霉。随便犯了什么禁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怀着私心地劝道。 棕发男子发现盛邛已经进屋关上了门,咬着牙扯开他的手,“我不傻,你只是不想一个人住而已。他和我一样没有灵力,一个人待着不是比你更害怕吗?” “哼,你可以去敲门,看看他还愿不愿意接纳你。”他抱起手臂露出真面目,“大家同样沦落至此,怎么偏偏他不怕。你不觉得看着他去送死,很有趣吗?” “……” 棕发男子不敢去找盛邛。虽无语,但也只能跟着这个炼气期的男子进了最后一间房里。盛邛的房间却在第一间。 魔界不分昼夜,天上永远是一片雾蒙蒙的灰色。 初来魔界的修士们在俗世里养成了生物钟,到点就困得睡了过去。 在他们都进了梦乡的时候,盛邛不走寻常路地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几步跃上了十米多高的房顶。 房顶上却已经有人在了。 “护法大人?”盛邛见男人坐在那里,望着院里的花,沉默地往喉咙里灌着酒。 “这些花你栽的?”盛邛见他点了点头,就一道坐了下来,随口问道。 一阵凉风拂过,发带扬起,蝴蝶振翅。 “是,杀一人便埋一骨。时间一久就长出了花。”护法灌了口酒,毫不避讳地说道。 “那还真是有意思。”盛邛笑了笑。想来椅子边上的白骨也是这么来的。 “喝?”护法见他的目光落在酒坛上,翻手变出一只盛酒的器皿,给他倒了一碗,“你不修仙,确实不用像那些人一样辟谷。” 盛邛没有犹豫,举起酒一饮而尽。脸上浮现绯红,与他的衣服颜色别无二致。这是他喝了下药的酒之后的后遗症。 护法握住盛邛的手臂,察觉到他确实一丝灵力都没有,眼眸垂下一瞬。他拿回了酒碗,冷声道,“既然不会喝酒,就不要喝。” 盛邛眸子微拢,手贴在脑后,直直向后倒了下去。望着灰扑扑的天,醉眼迷离。 “只因为修不了仙,就被族人背叛,被同类看低,是什么滋味?”护法轻轻地溢出一句话,不知在问谁。 “既然背叛,便不是我的同族,杀了便是。”盛邛闭着眼呢喃了一句,不知在回答谁。 他说着手指微微叩了叩,唤醒了闻着酒味同样有些醉了的灵蝶。护法依旧坐着,没有察觉他的动作。 “你说得对。”护法继续喝着酒,冷不丁来了句,“可有人说过你玉面黑心?” “现在有了。”盛邛醉意阑珊地扬起嘴角,“多谢夸奖。” 护法低笑了一声,兴许魔王杀光这些修士后,会留下身旁这人也说不定。 睡梦中的景煦猛地惊醒,怎么刚才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第121章 多面间谍005 说话声继续传来, 这不是他的错觉。 “护法大人把我们都留在这个院子里,怕不是因为有什么事情搁置了?”盛邛突然问道。 护法没想到盛邛这么敏锐,他既然给魔王准备好了这些美人, 其实直接送到魔王殿更方便。 魔王殿很大,随便给他们安排个住处不要太简单。 但现在的问题是——魔王失踪了。 护法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不善道,“不该问的不要问,魔王殿下的心思没人能揣测。” 盛邛无声地笑了笑,看来被他猜对了。 护法语气虽然生硬,但并没有动怒。盛邛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带着困意的泪从他眼里挤了出来。他随手用指腹抹去。 “!”一直在竖起耳朵偷听的景煦心里一慌, 完了,盛邛不会今晚就死在杀人不眨眼的魔修手里吧? 第243章 “我先回去了。”盛邛坐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 护法冷着脸,“我送你回去。”他知道盛邛虽没有灵力,但经脉通畅,显然是会武功的。他若是想下去并不难。 但他正好也要离开,送一下盛邛只是顺手的事。 他不知道,一旦有什么是高价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换了谁都会不自觉忍让一点,哪怕是个炉鼎。 只能听到声音却不知道盛邛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景煦一手握着拳打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 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 “别走动了, 安静一点。”盛邛伸出手指, 轻声道。 把盛邛送到院子里的护法点点头, 他无意让其余人知道自己曾来过这里。他留给盛邛一块墨色镶金的牌子,飞身离去。 院中只留下一片寂静。花开得正好。 那一头的景煦却停下了脚步, 明显感觉到刚才那句话似乎是对他说的。 盛邛几步回了屋。 “……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景煦小声问道。 “嗯。”盛邛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手里新得的牌子,“你们掌门可有什么指示?” 景煦下意识摇了摇头,做完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他的动作,赶紧道,“目前还没有。” “其实你也不用那么着急。”他抿了抿嘴。听掌门的意思,连盛邛能不能活下来这事都不是很在意。自然不可能指望他这么快就打探到魔界的机密。 “哦?”盛邛抚过牌子上的荆棘花,这块牌子可以让他自由出入这座别院,兴许也能让他随意进护法府。 “我本来还打算过几日与你约个地方见面。”盛邛笑了笑,继续道。 “啊?”景煦结巴了一下,“你……刚才那么危险,万一被魔修发觉……”他们这么快就接头很容易暴露的好吗?能不能对自己的性命上点心! “无碍。”盛邛轻笑道,“盛息怎么样了?” “那个孩子吗?他刚筑基,现在还没醒,但灵力转化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被他挺过去了。”景煦突然觉得盛息就像他们牵制盛邛的把柄一样,逼着他不得不听话地在魔界当卧底。 兴许这就是掌门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能让盛邛答应做卧底的原因。而他在冥冥之中也推波助澜了此事。 怪不得盛邛这么急着与他联系!肯定是因为担心盛息。 莫名在心里涌上一股愧疚之意的景煦连忙道,“你别担心,他没事。他如今加入天极门,明日我就去求师父收他为徒。”景煦被掌门逐出师门后拜了大长老为师。 “不必。”盛邛起身,屋外似乎传来了走动声。 景煦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掐断了联系。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盛邛在门口站定,沉声道,“谁?” “是我。”棕发男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时有些失真。 听盛邛没有回话,棕发男子又着急地敲了几下门,“你听得见吗?可以让我进去吗?” 盛邛挑了下眉,缓缓打开门。身上披着浅绯色外袍,像是刚被他吵醒的一样。 棕发男子见到盛邛,不由哽咽了几下,“那个人,他睡觉的时候梦游,突然走到我床边掐住我的脖子。” 盛邛瞥见他脖子上显眼的红痕,不置可否,侧身留给了他进来的余地。 门被关上,盛邛给他倒了杯水。棕发男子握着水杯,如同找到了依靠般一直盯着盛邛看。 “我……能住在你这里吗?”他蠕动着嘴唇,眼里闪过泪花,好不可怜。 盛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启唇道,“不能。” 棕发男子眼神祈求地望着他,“求你了,只要你让我留在这里,我可以做任何事的。”他指的是洗衣做饭之类。他们都是凡人,不会清洁术,也无法辟谷,这些琐事避免不了。 “包括代我侍寝?”盛邛抚着下颌,故意道。 棕发男子闻言一愣,半晌用力点了下头,“好。” 盛邛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收留了他。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棕发男子已经在分给他的那张床上睡着了,睡梦中还砸吧了几下嘴。 盛邛坐在床榻上,长腿盘起,耳目清明。指尖掐诀,周身莹莹的灵力疯狂涌入他的身体里。他强大的魂魄支撑着无法容纳灵力如同漏筛的躯壳,强行留住了灵力。 不知过去多久,灵力在身上流转了无数个周目,他额间染上一层细细的汗珠。倏地睁开眼。自此,无法修炼的天堑被彻底冲破。 做完这一切,盛邛吐出一口浊气,随手扯去了身上的灵力屏障。 没人能想到,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会在魔界修仙,正所谓顶风作案。 棕发男子揉了揉眼睛,醒来时发现盛邛正躺着还在休息。不由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他并没有在盛邛休息时做那些可怕到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事。 两人收拾一番后一起出了门,其他六人也已经醒来了。 那位筑基期的女子和另一个人一起住在第四间房里,她见盛邛和棕发男子一起出现,脸色稍稍变了变。 “你不是和那个炼气期的一起住吗?”她记得昨天最后一间房进了两个人。她们住在隔壁,听得很清楚。 棕发男子下意识遮住脖子上的掐痕,眼神躲闪。 女子不由把目光放在比他走快半步的盛邛身上,他今日穿了件淡青色长袍,头上的发带也换成了相似的翠色,腰间系着一块墨色的玉牌,刻着荆棘花。 第244章 比起脸色苍白缩着肩膀的棕发男子,这位显得格外光彩照人。 “那个人怎么没出来?”有人数了数,发现确实只有八人。 被众人用目光扫视的棕发男子连忙摆摆手,“我不知道,昨天我从他房间里出来后就没回去过。” 女子感觉不对劲,立刻挥出灵力,发现最后一间房里的气息几乎没了。她赶紧和众人一起回二楼查看情况。 没有钥匙打不开门,敲了门里面也一直没动静,女子只好凝聚起灵力,用力一击,门被打开了。 那个落单的男子半倒在地上,一只脚还搭在床上,看上去像是睡觉时无意中摔下来的。 棕发男子赶紧把他扶起来,探了探气息——没死。 众人发觉这点后松了口气。魔界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会送命。如果现在就死了人,剩下的人更不确定还能不能努力在这里苟活下去。 胆小的几人突然看见那人的脸,尖叫一声。 那位筑基期的女子站在棕发男子身后,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走近一步才发现昏迷着的这人竟然毁容了。 盛邛啧了一声,目光落在抿着嘴的棕发男子身上。 女子格外关注着他们,马上就察觉到了他们两人之间奇怪的眼神交流。 盛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女子喉咙抽动了一下,捏着拳没有说什么。但她已经猜到,一定是他们干的。昨日选房间的时候他们三人留在了最后,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棕发男子又连夜换了房间,怎么看都有点奇怪。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冷静道,“你们昨天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吗?有谁进屋后还出过门?” “你是在怀疑什么吗?”众人互相看了一眼。 “他虽然只有炼气四层,但绝不可能摔下床就成这副样子。”女子抿起嘴,分析道。 作为她的重点怀疑,盛邛从容地拿起桌上那杯留了一半的茶,看着那张毁容的脸,“兴许有魔修潜入这里,他做了倒霉鬼。” “怎么可能,明明是……”女子就差说出一个“你”字。 盛邛向她走近,她不由往后退了半步。盛邛笑了笑,抬手把杯中的茶水泼在了毁容男子的脸上,“不如你直接问问他。” 男子动了一下,惊醒过来。他发现一群人正围着自己,全是脸色古怪的样子。 “怎么了?”他迷茫地摸了摸脸上,一片湿润,还沾了点茶叶末。 “昨天你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子立刻问道,“你的脸怎么被人弄成这样?” 男子终于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他本来睡得好好的,棕发男子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无声无息地走到他颈边,抬手就要掐住他的脖子。 他瞪大眼睛立刻起身反击,却发现对方居然是闭着眼睛的。他在梦游吗?! 顾不上这么多了,他运行起灵力想要制服住对方。可对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不知是被掐出了幻觉还是什么,他竟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一片赤红色。 对方瞬间暴起,他被打得昏了过去。 想到这些,男子咽了咽口水,伸出手指指着面前拿着空茶杯的盛邛。 女子暗道果然。 他却伸着手指立刻移向扶着他的棕发男子,“你!” 女子:“???” “对不起,我不该与你争吵的。”棕发男子抬起头,面露哀伤。脖颈上的红痕在众人近距离观察下十分明显,“昨天你非要拉着我不让我与他一起住,就是担心自己一个人住不安全。虽然你那样对我,但如果我昨天没一走了之,你说不定就不会出事。” “你个贱……” 男子话没说完,棕发男子就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的脸毁了,若是被魔修知道……你不会忘了昨天那家伙的下场了吧?” 威胁的话刻进他的脑海里,他瞳孔骤缩。原来这人和泼他茶的男人一样,都不是善茬。昨天兴许也不是梦游。 随着对方的手碰在他背上的那一刻,他心中产生了无穷的惧意。他不想死在魔界,只要再突破一下到炼气五层就能去仙门,他必须活着回去。 他沉默下来。 连他本人都不再说什么,其余人只好离开了他的房间。 棕发男子勾起唇,起身看了他一眼,作为最后一个离开了他的房间。 出了门,他几步追上早已走远的盛邛。 “你要去哪里?”他见盛邛路过房间并没有进去,而是径直走向院子里。 盛邛把钥匙抛给他,“去该去的地方。” “记得你答应的事。”盛邛自然听到他刚才威胁人的话,并不关心,只提起了侍寝的事。 棕发男子无奈停下脚步。可如果有人要被送去魔王殿,先轮到的也不是他们啊。他挠了挠头,意识到盛邛只是不愿意带他一起。 他叹了口气,往回走。 落单的男子正拿出镜子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脸,咬着牙,心里狠狠地诅咒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连盛邛也捎带着骂上几句。这时,门突然被人重新打开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他回头一看是棕发男子,魂都快飞走了。 “昨天的事我只记得一点,所以想来问问你具体是怎么发生的。”他忽地笑了起来,慢慢离他越来越近。 一股力量自他手中凝聚。 第122章 多面间谍006 第245章 男子连忙用上灵力, 飞起镜子砸过去,企图趁他下意识躲避的时候施法逃脱。 可他失算了,棕发男子伸出手, 镜子瞬间凝滞在空中,随后坠地。啪的一声,随着镜子碎在地上,他仅仅眨了下眼,眼里逐渐爬上赤色。棕发也开始慢慢变浅,浅棕色的发丝扬起,互相交缠在一起。 可怕的力量席卷而来,直接碾压式地侵入他的神识。 搜神术,通过侵入对方神识来搜寻记忆, 甚至有些对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画面,只要经历过,都能在他的神识里看到。后果是对方很可能因此痴傻。 棕发男子看清楚昨日发生的一切,歪了歪头,他昨日的模样与现在几乎一样。他真的……是人吗? 他轻喃一声,用手掐住男人脆弱脖子的力道缓缓收紧。 恰在此时,身上的钥匙无意间滑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眼中的赤色顿时如潮水般退去。 他松开手,沉默片刻后,弯腰捡起地上的钥匙。 还是不要被发现了, 他摩挲着钥匙, 指尖溢出一丝魔气, 覆在男子眼睛上。 男子不再挣扎, 无神地望着他。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棕发男子朝他发问。 “我……自己摔的。”他很幸运,没有因为搜神术而彻底失智。可清醒地看着自己无法控制地说出违心的话, 如同一具傀儡一样,还不如不清醒。 “哦?”棕发男子继续问,“你今日有单独见过谁吗?” 他麻木地摇头,“不曾。” “你不觉得这样,比看人去送死,更有趣吗?”棕发男子不由一笑,把他曾经说过的话还给了他。 他若是早知如此,不会当着盛邛的面非要和棕发男子做室友。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棕发男子微笑着离开了这个让他不太满意的房间,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插入钥匙打开房门,一眼望过去,盛邛的床榻上一尘不染。他走近,床上没留下任何东西,唯独枕边放着那块刻着“壹仟零壹”的银色牌子。 盛邛今日究竟去做什么了?他心里涌上一丝好奇。魔气自他指尖飘出,围着银色牌子转了一圈后慢慢散开。顺着盛邛留在牌子上的气息,他眼前闪过护法府的画面。 他不由晃了晃身形,捂住胸口,似乎身上这股奇怪的力量暂时耗尽了。他刚才已经使用过它,现在再施展寻踪术对他来说有些吃力。 画面里,他莫名觉得护法府十分熟悉,并非因为被抓去的那一次才觉得熟悉。 意外的,他的记忆慢慢恢复了一点。他似乎是因为修炼出了问题才变成如今这样。可他究竟是谁呢? 盛邛独自一人来到护法府前。门外有重兵把守。 魔兵拦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青衣玉带世无双,一看就知道此人与他们不是同类。 盛邛取下墨色玉牌递给他们。魔兵脸色变了变,护法大人的东西怎么会在他身上? 盛邛不声不响地盯着他们。 他们沉默片刻,给盛邛让了路。 “护法大人现在不在府中。”他们悄悄瞄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 “多谢。”盛邛收回玉牌,仍然往里走。 等到人影消失,几位魔兵你看我,我看你。 “不会是护法大人看上的玩物吧?”不然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凡人手里怎么会有护法的玉牌。 话音刚落,说话的魔兵手臂直接断裂,断臂上瞬间开出黑色的荆棘花。 魔兵由魔气所化,只要心脏不死,滋养更多魔气,断臂就可以重生。但至少需要几日。 他们从门口望进去,是突然绕回来的盛邛。他手中执着玉牌,上面还留有一丝未尽的魔气。 诚然玉牌里有护法留下的强大力量,但一个凡人是怎么发觉并成功驱使的?断臂的魔兵发现伤他的是玉牌里的魔气后,垂下头不敢言语。 盛邛走近,把玉牌重新放回身上。他点头示意对方过来。 “放心,我不用玉牌。”见他迟疑,盛邛愉悦地招了招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被伤到的魔兵立刻抬起头,凝气而上。 烧灼感直面而来,盛邛头上的玉蝶轻轻跃起,在他周身飞了几圈。 一股力量自他身上形成漩涡,抵挡在外。其中一缕分散出去,与魔兵之力正面撞上,魔兵没能及时感知那究竟是什么力量,就已经被缠绕得如千万柄利剑刺进他的身体里一般,他仅坚持了三秒钟就脱力倒下。 “一起上。”盛邛笑着看向其余魔兵。 这是可以拒绝的吗?危险近在眼前,他们只好全力迎上去。强大的魔气齐齐攻向盛邛。 这些魔兵的修为都在吞噬期,实力与金丹大圆满的修仙者不相上下。同时攻来,威力超过金丹。 一刻钟过后,魔兵齐齐倒地。 “……” 盛邛微笑道,“起来。” 他们连连摇头。可盛邛并没有采纳他们的意见。 等护法回来的时候,他的守卫们已经快被玩死了。 护法身后是一众魔兵魔将,他们手里押送着反叛的魔修。见到这画面还以为是哪个犯事的魔修从他们手底下逃出来,连护法府的守卫都敢打。 “这位公子,请你让一下。”昨日见过盛邛的魔兵见他直直地站在一旁,提醒道。这人也真是的,魔修叛逃祸乱护法府,第一个杀的就是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第246章 魔兵觉得他应该早点回别院,而不是站在这里,那里至少比这里安全多了。 地上的魔兵苟延残喘着,想伸手提醒但是手臂还没长出来。 淦! 护法一挥手,魔兵们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断臂慢慢生长出来。 “出什么事了?”他沉声问道。 魔兵瞄了眼一脸无辜相的盛邛。如果他们向护法告状,他们一群魔修和一个凡人打架,屡败屡战,护法会信吗? “你没事?可有受伤?”护法注意到一旁的盛邛,知道他有自己的玉牌所以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想了想后随口问道。 “没事。”盛邛莞尔。 魔兵:“……”护法真正应该关心的是他们才对,关心凶手干什么?很好,他们现在肯定了护法确实不会相信他们的实话。 盛邛却主动拿出玉牌,“里面的魔气,被我放出了。” 护法指尖溢出魔气,重新输入玉牌中,转头看向不敢说话的魔兵们,“你们碰过玉牌?” “是。”这走向是不是有点不对?护法不会是怀疑他们碰过玉牌才导致玉牌魔气外泄? “自讨苦吃。”护法沉下脸,挥手让他们退下。 果然,这口锅还是让他们背了。 有口难辩,他们只好听话地离开。回头时,看见盛邛正笑意阑珊地目送他们。 他们不由加快了步伐,太可怕了,邪恶的人类! 这时,魔将手中押送的犯事魔修突然逃脱开来。 护法立刻反应过来。可魔修却跑到了盛邛身后,一手抵在他心脏的位置。 “这是你新得的炉鼎吧?”魔修手指长出尖刺,在盛邛心脏前比划了一圈,看向护法,“放了我,否则我就掏出他的心脏。炉鼎的心脏想来一定很美味。” 不得不说,这位魔修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一眼就看出盛邛“炉鼎”的身份。 “你可以试试。”护法皱了皱眉。 其他被抓的魔修也开始骚动起来。 护法瞳孔中凝聚起魔气,瞬间攻向他们。被击中的魔修脸上燃起幽火。 “是护法大人的幽瞳术!”魔将认出他的招数,惊喜地喊道。他们立刻加大对犯事魔修的控制,避免再出现逃脱的情况。 “护法大人似乎并没有把你的命放在眼里。”魔修大笑一声,见护法再次凝聚魔气,连忙刺破盛邛的衣料,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穿他跳动的心脏。 “你确定要弄破我这颗价值一千零五十一中品灵石的心脏吗?”盛邛不紧不慢地看着他刺破自己的皮肤,渗出血花,笑着问道。 “你很值钱?”魔修玩味一笑,看来他赌对了。他的手却没有继续伸向盛邛的心脏,只是抵在外面。盛邛的话还是起了作用。至少在逃脱这里前,他不敢再有所动作。 护法冷冷地盯着他,如同暗中的野兽,“他是我献给魔王的人,你确定不放手吗?” 魔修感到一阵强大的威压直冲天灵盖。那是源自魔界仅次于魔王的可怕力量。正是因为知道护法的厉害,他才更不能放手,否则等待他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没关系,你可以要他的命,只要你赔得起。”护法生气了,瞳孔幽深,墨衣墨发之间无数魔气迸发出来。 是了,堂堂魔界护法,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凡人被魔修威胁到呢? 魔修这才意识到他失策了。传说中魔王之下第一强者的护法大人修为强大,冷血无情。他太蠢了,竟被护法起初平淡的态度蒙蔽了双眼。 在魔修注意力一半都放在护法身上时,盛邛悄无声息地从玉牌里引出一丝魔气,钻进魔修的指尖。 魔修的利爪骤然裂开。骇人的黑色纹路爬上他的手指,直至蔓延到整个手掌。他感觉自己的整个手臂都在颤动,黑色纹路在他身上不断遍布开来。 “你!”他不仅看错了护法,还被盛邛温和无害的外表完全欺骗了。死前,他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叫。黑色纹路最终触及他的心脏,心脏直接碎裂开来。他化作一团血雾,彻底死亡。 如他所想的,死无葬身之地。 魔兵魔将和被抓的魔修们愣愣地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心中发出和离开的守卫一样的声音,这个凡人,也太可怕了! 盛邛抚过胸口的那滴血花,温和一笑。 第123章 多面间谍007 他走到犯事魔修的面前, 作思索状,“你刚才好像说,护法大人只是魔王殿下脚边的一条狗, 是我听错了吗?” 魔修害怕,他怎么连自己的心里话都知道? “是……是又如何?他一个修仙者半路堕魔,凭什么居于我们之上?” “你放屁,我们护法大人是靠实力坐上这个位置的!魔界从不论出身,明明是你们自己实力不济!”魔将听不下去反驳道。 “呵,我也没说错,他难道不是魔王的走狗吗?”魔修破罐子破摔地指着盛邛,“这不就是他嘴里叼的肉吗?专门献给他的主子,哈哈哈——” 他的笑声突然止住, 胸口处是盛邛隔空刺进的一把匕首。刀刃上缠绕着滋滋的魔气,尽数浸没在他体内。 魔将一摸腰间,他的匕首怎么没了? “笑得真难听。”盛邛冷漠地吐出一句话。随后挥手拔出匕首,还给了魔将。 魔气开始在他身上萦绕,眉间多了一抹暗色。灵蝶啪嗒一声裂出碎纹,残破的翅膀疯狂扇动起来。天空忽地发出雷鸣的声音。 第247章 魔将抬头,瞪大眼睛,手都止不住地抖,喊道,“遭了, 是雷劫!” 灰色的天空被一道粗壮的闪电瞬间划破, 雷声轰鸣, 魔修们也忍不住挣扎起来。 护法察觉到盛邛的异常, 眼睫轻颤,“他要堕魔了!” 或许是因为盛邛以凡人之躯一下子接触太多魔气, 被反噬了。 轰鸣声不断,雷劫忽地降临,一道强大的闪电瞬间打向盛邛。被雷劫波及到的众魔砰的一声被击飞出去,狠狠摔在远处。哀嚎声不断。 这次的雷劫威力无比强大,比护法堕魔时遇到的强上数倍。饶是已经在合体期的他也忍不住抬手遮挡,甚至后退了几步。 天罚一道道接连落下,精准地攻向盛邛。狂风大作,飞沙四起。 闪电格外刺目,没人看得清雷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区区一个凡人怎么会引来如此大的雷劫,此劫降下,几乎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白光之下,处在雷劫正中心的盛邛正缓缓落座,身下是踏破虚空而来的玉鸣。他抬手只身挡住雷劫。雷劫不信邪,加大力量,却只能停留在他周围一指的距离,再难靠近一步。倾泻下来的重重力量不得不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散开。 被雷劫再次波及到的众魔承受不住这股力量,有的甚至跪地不起,修为稍低的魔修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数道雷劫继续打了下来。他们赶紧连滚带爬地避开更远。 雷劫持续了一天一夜,才慢慢散去。扬沙弥漫,碎石满地。 恢复真身的麒麟重新变回小小的模样。它眨巴着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盯着青衣束发人如玉的盛邛,听见他轻笑一声低语道,“双亲早亡,妻离子散,同族背叛……筋脉全毁,遭人欺辱,死无全尸……呵,我吗?” 雷劫之中,他窥见了自己的命运。 是了,一个被修仙者派到魔界做间谍的凡人,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呢? 原本的故事线里,他因为没有像他哥哥那样的天赋,族人压在他身上的希望落空。为了挽回用在他身上的天材地宝的损失,欣然同意拍卖会的灵石交易,把他卖了做炉鼎。 天极门买下了他,把他安插进魔族,利用他获取魔族的消息。很快,事情败露,他是奸细的身份被发现。他的武功被废,筋骨断裂,经脉毁坏。 被丢回人间时,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可他不甘心,用魔界的秘密作为交换从天极门那里得到了一颗可以暂时修复身体的丹药。 实则所谓的魔界的秘密根本就是假的,只是他为了活命撒的谎。如果他真的知道他们的秘密,根本不可能活着被丢出来。 天极门发现他在说谎后把还在养伤的他丢出仙门。这时魔修找上了门,虽然他透露出去的秘密是假,但魔修不在乎是真是假,一心要除掉他。他只好把知道的关于天极门的事情都告诉了魔修,以求对方饶自己一命。 魔修虽然没有杀他,却毁了他的脸,把他丢到拍卖会门口。那里人来人往,甚至有他曾经的族人路过,却无人认出他。 最后,曾经身为间谍的他被当作乞丐驱赶,却被真正的乞丐欺辱,丹药的效果渐渐消失,他痛苦地苟活着,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玉鸣适时舔了舔盛邛的脸,听话地趴在他的肩上。 盛邛回过神,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 “你没事?”护法处理好那些魔修的事,回来却看到了毫发无伤的盛邛,有些惊讶。 如果他还活着,应该堕魔了才对。但观他周身气息,并不像成了魔修。 盛邛笑了笑,从指尖溢出一丝魔气。 “聚气一层?”护法一愣,抗下这么强的雷劫,盛邛怎么可能才聚气期?魔修的聚气期相当于修仙者的炼气期,几乎只是入门水平。 “我本就不适合修炼。”盛邛道。魔气有所感地在他体内害怕地转了个圈。 “罢了,至少你如今已踏入修魔之道,只要勤于修炼,并不一定比其他修士弱。”护法想起自己从前的经历,心中徒增一丝难言的怜悯。他们这样的人,难道活该被世人抛弃吗?他并不觉得本该如此。 护法府被雷劫波及,虽有上品法器镇守,就在那张白骨椅下,但房屋难免有所损坏。魔兵们被护法安排修缮房顶,他则跟着盛邛一起回了别院。 别院里,众人看到护法时都吓了一跳,以为是不是要轮到谁被送去魔王殿了。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他们在护法身后看到已经换了件衣服的盛邛。怪不得一整天都没看到他。 这个误会一直持续到盛邛抬眼看他们的那一刻,眼神冰冷似箭。他们不由哆嗦了一下,不管他干什么去了,他们都不敢再多想。 “你回来了。”棕发男子看他安全回来,脸上露出松口气的表情。 盛邛嗯了一声,没有解释什么。 他连忙把盛邛拉到一边,让他和一脸凶相的护法隔开位置。 护法被他看了一眼,下意识脚步停顿了一下。他朝盛邛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单独的三楼。 其余人见护法没管他们,暂时放下了高高悬起的心。 他们犹豫片刻后叫住了盛邛,“你是怎么出去的?”他们以为身上的银色牌子可以允许他们出入这个院子,但并不是这样。他们一靠近门口,魔兵就拦住了他们。这里最厉害也只有筑基期,根本打不过魔兵。 第248章 “他凭什么告诉你?”眼中无神的男子接话道。 “你是不是有病?我们又没问你。”他们瞥了眼他毁容的脸,生气地骂道。 他们连忙又看向盛邛,压低声音道,“你告诉我们出去的办法,我们可以带你一起走。” 外面全是魔修,他们能被抓到这个地方来,出去后也可能被其他魔修抓走。 盛邛低头略带笑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护法府的玉牌或者说服魔兵。” “提醒你们,还是不要出去为好。”他好心地补上一句。 他们闻言脸色一变。 盛邛和棕发男子离开,他们却没有回房。 “他什么意思?”其中一人不满道。 筑基期的女子摇摇头,“他说的方法应该不假,但都不太可行。”魔兵一点都不好说话,根本不可能放他们出去。至于玉牌,他们连出都出不去,又能从哪里得到? 一人突然道,“既然他能出去,是不是他身上有通行的玉牌?” “你的意思是……”众人眼睛一亮。 筑基期的女子想起她先前确实曾在盛邛腰间看到一块墨色的玉牌,上面刻着荆棘花。应该就是那块东西。 “可他……你们真敢抢他身上的玉牌吗?”另一人害怕地抱紧自己。 “抢不过,但可以偷。”筑基期的女子突然提议道。 “怎么说?”众人跑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问道。 她神色严肃道,“不是有个人和他住在一起吗?他曾和毁容的那人住过。他们之间肯定有龃龉,只要好好利用这两人,这事不是不可能。” 众人听得睁大了眼睛,连忙点点头。 他们计划一番后,六人中唯一的男子自告奋勇去找毁容男子。 门被敲响,毁容男子麻木地起身,打开了门。 他以为是棕发男子,没想到是另一个不怎么熟的男人,他们同是炼气期。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来人客气地站在门外,“之前他们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只是想法不一样,他们不该迁怒你。” 他神色变了变,没有说话,但现在棕发男子似乎在忙什么,并没有控制他。这是一个机会。 “进来吧。”沉默片刻后,他冷着脸让对方进了屋,关门前看还特意扫了眼屋外。 他用不多的灵力给房间设下结界,才安心地坐了下来,“说吧,什么事?” 来找他的男子见他先设下了结界,猜到对方似乎也有意找他们合作,对接下来的事更有把握了。 “我们希望你趁大家休息的时候想办法把那个棕头发的叫出来吵个架,把他的室友也从房间里引出去。” 毁容的男子拍桌而起,“你们疯了吗?”他就是因为不长眼惹了他们才落到现在的地步。 “你先冷静。”男子不紧不慢道,“你的脸想来也不可能是你自己弄成这样的吧。” 说着他拿出一颗丹药,“这是美颜丹,虽不能完全治好你的脸,但至少能恢复五分。事成之后,我们可以带你一起离开。” 毁容男子起初还没反应,但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有所动容,“你说的是真的?你对天发誓一定带我走,我可以答应你。” 和他说话的男子考虑片刻,点了点头,伸出手指立下誓言,“如果我们有机会离开,一定带你走。”誓言立下,因果遂成。 两人密谋结束后,那人悄悄离开了他的房间。 他握紧拳头,脸上的疤痕因为紧绷的神色显得尤为可怖。等待良久后,窗外的天依旧是一片灰色,他起身出了门。外面静悄悄的,看样子众人应该已经休息了。 “咚咚咚——” 棕发男子听到敲门声,起身坐了起来,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是那个被他毁了容的男人,他来做什么? 他转身穿鞋,却和盛邛四目相对。 “你没睡?”他惊讶道。 盛邛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我的牌子不知道被谁动过了,上面残存着一丝魔气。我想不通,自然睡不着觉。” “……”棕发男子不由咬了下嘴唇,突发恶疾般地咳了几声,“我去开门看看是谁。” 盛邛点点头,不动如山地继续坐着。灵力在他周身不断运转着。身体里唯一一丝魔气被压到角落里,看着周围强大的灵力,根本不敢动。屏障之外,无人发觉异常。 第124章 多面间谍008 棕发男子打开门, 一看果然是那个难看的家伙,没让他进屋,目光阴沉, “你找我?” “我……”毁容男子心里打好的腹稿一下子没了用处,他连一个字眼都吐露不出来。是了,对方随时能控制他,他居然脑子一热听信了那女人的鬼话来这儿找他吵架。 他们要是真的信任他,就不会把他派出来做这事,他们却在背后坐享其成。只要有玉牌,不靠他们,他也能出去。 “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做的事也不要做。”棕发男子朝他逼近一步, 看似好言相劝道。 情急之下,男子努力转了下被控制住的脑袋,“不……是,不找你,我找和你一起住的那人。” 棕发男子在他说出前两个字后突然放松了对他的控制,“你找盛邛有什么事?不如先和我说说。” 他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毁容男子咬住嘴巴,脸色难看极了。如果他把另一人叫出来,也算成功了一半。可眼下他的办法都没有奏效。对方根本不给他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第249章 “怎么了?”盛邛推开棕发男子,适时出现在门口。 毁容男子绝望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一瞬,“我找你有事!” “哦?”盛邛嘴角微微翘起, 目光温和, 至少比棕发男子的真面目和善多了。 毁容男子咬咬牙, 似乎有些介意棕发男子在场, 露出不敢说的模样。 盛邛看了室友一眼,对方别开脑袋, 神情无辜。 “没事,不如我们去你房间说吧。”盛邛善解人意地说道,“正好我也有点事想问你。” “不行。”棕发男子突然反驳道。 盛邛疑惑地看向他。 毁容男子手抖个不停,仿佛马上就要吓晕过去。他甚至觉得这个皮囊下藏着一只怪物,怪物下一秒就要杀人了。 “他准没好事,到时候白白浪费你时间!”棕发男子瞪了发抖的他一眼。 毁容男子吓得连连往后倒,盛邛及时伸手扶住了他。有盛邛在场,棕发男子竟然没对他下手做什么。 “我怕他给你上眼药,到时候你听信他的话把我赶出去,我可怎么办……”棕发男子接收到盛邛的目光,只好说了实话。他抿住嘴,神色紧张,看上去真的担心这件事一样。 “那你出去。”盛邛眉眼轻挑,直接把他推出了房间。 棕发男子的眼睛一瞬间爬上一抹赤色。由于角度不同,毁容男子亲眼看到了这一幕,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看了看盛邛,对方神色淡定,看样子对此一无所知。真不知道他要是发现自己的室友是一个怪物,会不会和他一个反应? 关了门,盛邛示意他坐下,“说吧,找我什么事?” 毁容男子不由松了一口气,虽然事情完全没有按照计划顺利进行,但眼前这人的态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甚至还有点……和蔼可亲?或许之前一直是他们把他想象得过于吓人了。 “我知道你的牌子上是壹,我的是玖,我可以和你交换。”他改变了主意,那些人不一定靠得住,不如靠他自己。 “你这般舍己为人,总不会什么都不求?”盛邛扬了扬嘴角,靠在椅背上,笑得轻松恣意。 毁容男子听后内心却变得十分沉重,他不敢确定对方会不会答应自己的投诚。 “我的脸已经被毁成这样,再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他眼睛不动声色地快速闪动了一下。 “哦?”盛邛玩味地看着他,“既然如此,那我把他叫回来。” “你不同意?为什么?”男子激动得站了起来。 “不,我同意了。”盛邛起身,莞尔一笑,“只是他已经答应代我去魔王殿,你既然要跟我交换顺序,理应和他说才对。” “什么?”男子面色焦急起来,他绝对不要再跟那个怪物正面对上。 盛邛站着看他,“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究竟想要什么?” 男子内心挣扎了一下,他和盛邛单独待着的时候,尽管那个怪物可能就在门外,他却没被控制。他犹豫着,对上盛邛如同平静湖面的目光,终究没抵挡住,“我想要……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其他人找到我,让我把你和另一人都引出去。”他抖落出了众人的秘密。 “他们没想过,如果你失败了,就像现在这样,要如何?”盛邛自然猜到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他身上的玉牌。 男子不知道,但如盛邛所料,那些人确实还有别的对策。 众人见不仅盛邛没被叫出来,连被他们撺掇的男人都进了他的屋里久久没有动静,唯独棕发男子一人站在走廊上,靠在墙边,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筑基期的女子走了过去。与盛邛有交集的只有两人,比起心机深沉,情绪不稳定的毁容男子,盛邛的这位室友看起来性子温顺,极易相处。 但他们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与他说话。 “我劝你还是换一个房间为好。”她瞥了眼他脖子上的掐痕,递给他一瓶伤药,“他们私下密谋却故意避开了你。” “我以前就认识毁容的那人,手段下作,修士们大多都不愿和他来往。” 他沉默地低着头没说话。 “第一日被带走的那人,我亲眼看到和你一起住的人对他动了手。他会对叁号下毒手,也会同样对你。” 棕发男子抬起头,寒风一吹,眼中盈着困意的泪瞬间落下。 女子嘴角上扬,“他们是一丘之貉,你不一样。你看着好了,兴许不等你提出,他们就会把你赶出去。” “那我该怎么办呢?”棕发男子抚过指尖,担忧地看向她。 “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我们必须冒险拿到他身上那块墨色的玉牌。”女子看着他抬起头时沉浸在阴影里的脸露了出来,格外白皙光洁,仿佛泛着淡淡的月光。颈上的红痕为他平添了一丝可怜。 或许这就是他一个普通人却和他们一样被抓到这里进献给魔王的原因。 她不禁想,众人在毁容男子房里时,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但那人却用眼神威胁了他,以至于他什么也不敢说。 女子的神色放松了很多,向他透露道,“如果我们不想办法离开,等待我们的就是死亡。从前被送到魔王殿里的人,没人活下来。”他们必须在轮到自己前逃出去。 毫无心机的棕发男子看上去听懂了她的意思,主动道,“要如何拿到他的玉牌?” “趁他睡着的时候拿走他的玉牌。”女子说着递给他一颗迷魂丹,“这颗丹药无色无味,入水即化,你把它放在水中。修士服下这颗丹药,神识就会陷入混乱。他若真的不能修炼,只会昏迷一段时日。” 第250章 “你确定真的只是昏迷?”男子不忍地看着她手中的丹药,犹豫不决地伸出手。 实则,他若真想做什么,何必用丹药这么麻烦。 女子点点头,把丹药塞进了他手中,“我们的希望放在你手上了,拜托你了。” “希望吗?”直到女子离开,棕发男子站在盛邛的门前,忍不住咧嘴大笑起来,人畜无害的眼角染上一丝邪意。 好久没见过这么蠢又这么好玩的一群人了。 盛邛打开门:“……” 抬头和他四目相对,棕发男子笑容瞬间收敛下来,微微移开视线,“你们谈好了?” 盛邛点点头,“他今晚想住我这里。” 棕发男子猛地盯死过去,“果然像她说的一样,你要舍弃我……你忘了收留我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盛邛看向他,眼里的意思十分明确,他有答应过他任何话吗?似乎并没有。 “哼,”棕发男子用手抵在门上,“我不同意。” 盛邛却没做什么让他离开的动作,“我又没说我同意了。” 盛邛侧开身,毁容男子一言不发地出现在他身后。 他看见门口的人立刻埋下脑袋,收紧身上的衣服缩着肩膀走了出去。 “你们到底谈了什么?”棕发男子心情很好地倒了一杯茶。 盛邛也在桌前坐了下来,“你们呢,又谈了什么?” “!”他颇为意外地看了盛邛一眼,“原来你知道。” 盛邛不置可否,解下身上的玉牌放在桌上。玉牌上的魔气散去,露出原本银色的外表。 “我问他是否在别院见过魔修,他告诉我没有。”盛邛笑道,“作为交换,我把真的玉牌给了他。” 至于自以为拿着编号为“壹”的银色牌子离开的男人能不能发现这个天大的惊喜,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原来是这样。”棕发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丹药,见盛邛一脸困意地坐回床上躺下,“欸,你不打算听我们在外面说了什么吗?” 盛邛没理他,灵力屏障重新开启。 棕发男子喝了一口茶,勾起唇角,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了。 夜深人静,天极门里,本该休息的景煦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手上的灵蝶两日前突然灵力消散了很多。如果像掌门所说的那样,灵蝶消失代表盛邛死亡,如今这样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在魔界出了事?明明盛邛前不久还说想和他接头。 景煦给灵蝶输送灵力,试图感应盛邛那边灵蝶的存在,可收效甚微。他只能确定盛邛还活着,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叩叩叩——”他的屋外突然传来大长老的声音。 “怎么了师父?”景煦连忙打开门。 只见盛息被大长老绑起来抓在手里,“这小子半夜突然跑到外面去,幸亏被我看见了。” 成功突破到筑基初期的盛息抱着行囊死命挣扎着。 景煦看向他,看他这样子明显是想跑下山,“为什么,天极门你不喜欢吗,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我要去救他!”盛息喘着粗气挣扎道。 景煦有些头疼,前脚盛邛刚出了事,后脚这孩子又要闹着去找他。真是糟心。 “你一定知道他去了哪里。”盛息见他神情有些异常,敏锐地发现了端倪。 “你本来打算去哪里找他?”景煦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叹了口气问道。 盛息看了看胸口的坠玉,摇摇头。但他可以一路找过去,总能找到的。 “如果他并不希望你去找他呢。”景煦让他坐下来,拿走了他手里的行囊。 盛息愣住了,他想起了那日盛邛被关起来时说的话。或许在他眼里,那日他没救下他,他与他的父子关系早就断了。 他突然起身,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等等!你干什么去?”景煦连忙追上去,指尖飞去一道灵力,拦住他的去路。 “你说的对,我不去找他了,是他先不要我了。”盛息垂下眸子,嗓音轻颤。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伤心,可景煦却皱了皱眉,觉得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他默默收回了灵力。 “你好好修炼,一切会好起来的。”他干巴巴地安慰道。他没办法告诉盛息他要找的人被他们威胁去魔界做卧底,现在还遇到了危险,生死不明。 盛息不置可否,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出了门。门外大长老正守着,看他出来,笑眯眯地拉住他的手,“你刚筑基没多久,跟着我修炼,稳固灵力,别老是想着跑路。” 盛息本想拒绝,不知想到了什么,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了。他确实应该努力修炼,才有能力找到想找的人。 从大长老那里出来,他手中紧紧拿着一本大长老给他的利于筑基期修炼的秘籍。 回到天极门给他安排的住处,他把坠玉放在手心,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刚才景煦的灵力碰到他的坠玉时,它突然颤动了一下,像是在暗示什么。 可坠玉不会说话,他想不明白它的意思。 想不通的盛息只好打开书,认真看了起来。 第125章 多面间谍009 魔界。 棕发男子睡了一觉, 一早出了门,闲庭信步地走在走廊上。走到一间房门前,慢悠悠地站定。他抬起手, 正要敲门。 门马上开了,筑基期的女子连忙把他拉了进去,轻轻地关上门。 第251章 屋里,挤满了人。这些人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等在这个房间里,脸上各个都挂着黑眼圈。 “你怎么现在才来?怎么样,得手了吗?”几人连忙围上去问道。 “我……”棕发男子迟疑了一下。 众人的心瞬间被吊了起来,急得都想上手自己找了。 棕发男子后退了一步,“我想了一晚上才动了手,水都没敢喝一口。你们确定他不会有事吗?” 主导的女子拦住了他们, 让出位子给他坐下,“我们怎么会骗你?你先喝水,不着急。” 棕发男子朝她点点头,拿起装满水的茶壶倒了小半杯的水,众目睽睽之下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众人的视线跟着他的手一起移动。他伸向自己袖中,拿出一枚墨色的玉牌,递给女子,“你看看是这块吗?” 众人两眼放光。 女子收下玉牌,眼底藏着一丝欣喜。这人果然比那个毁容的家伙靠谱多了。 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水的棕发男子把茶壶放回原位, 看他们都盯着女子手中的玉牌, 脸上泛起一丝忧虑,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楼上那个魔修还没走。” “这不是你要关心的事。”其中一人见他没了用处, 没好气地说道。 他们自然打算等护法走了再离开。 棕发男子看向收了玉牌的女子。 女子冷着脸,却没帮他说话。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多带一个累赘走, 无论是他还是那个毁容的家伙。一个没有灵力,一个丑得太显眼。 “你们!”棕发男子扶住额头,只觉得眼前昏昏沉沉的。 原来,他们和他想到一块去了,都在水里下了药。 “他怎么办?”他闭上眼睛倒在桌上,听见一人问道。 “先留在这里,到时候把他丢回原来的房间。”女子笑了一声,“放心,我的丹药虽然只是下品灵丹,品质还是很好的。他一个凡人,喝了这么多水,不可能会醒。”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万一他醒来把我们的事泄露出去怎么办?”另一人突然问道。 筑基期的女子脸色难看一瞬,“他只是个凡人,你杀了他,会有因果报应。更何况,我们杀他灭口,万一被那个魔修闻到血腥味……” 她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摇军心,语气冷静下来,把隐瞒的话告诉了众人,“他喝下这水,醒来会神志不清,不会泄露我们的事。” 众人这才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动用灵力把他藏进了衣柜里,下了个简单的阵法用于遮掩,这才放下了心,决定先回自己房间。 不曾想,门外毁容男子正等着他们。 他就住在隔壁,听到开门声和很多人走动的脚步声,觉得奇怪就出来看了一眼,结果和他们撞了个正着。 “不是说会带我一起走吗?怎么,转眼就变卦了?”男子死死地盯着他们,眼里一片暗色。 “你答应我们的并没有做到。”女子冷静地关上门站在门外。 “是吗?可我看你们这样子,应该已经把东西拿到手了。”他不由笑了笑,恐怖的脸如修罗一般。 他精准地看向众人中唯一的男子,“你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你可是立下誓言的,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誓言的内容吗?” 男子脸色一变,他都忘了这事。 筑基期的女子看他神色就知道他真的立了誓言,暗骂一声,“蠢货。” “怎么都围在这里?”盛邛淡淡的声音突然传来,把他们都吓得一激灵,颇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没事,哈哈。”众人连忙摆手散去。 走廊上只留下毁容男子和他隔壁的两位女子。 盛邛走近,一身月白色云锦长袍,腰间什么都没系。 毁容男子下意识看向他。筑基期女子则背着手没有说话,心中暗暗震惊,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甚至就不应该醒着! 盛邛的目光掠过她,仿佛能把她这个人直接刺穿一般,但他什么也没说,朝着毁容男子点了下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他笑着问,“你想先听哪一个?” 筑基期女子知道她不应该站在这里,但盛邛并没有在意她的存在,她握着拳,预感到他接下来的话一定很重要。 男子摸了摸凹凸不平的脸,那枚美颜丹他还没有吃。两女子站在中间,他和盛邛各站一边,虽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他心里却忍不住自惭形秽。 昨日对话后,他已经拿走了盛邛的银色牌子,盛邛甚至没要他的那块。盛邛确实答应可以给他一个活着的机会,却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做。 这一切的决定权都握在了盛邛手里。 他瞪了眼筑基期的女子,如果不是因为被他们坑了,他根本不至于如此被动。 “需要考虑这么久吗?”盛邛摩挲着葱白指尖,“好消息是护法不用多久就要走了。” 几人眼睛亮了亮,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但盛邛是怎么知道的? 不在意他们心里的弯弯绕绕,盛邛卖了个关子,“至于坏消息……” “坏消息是什么?”男子连忙问道。 盛邛走到他身旁微微低下头,薄唇轻启,“魔王殿下被一些人惹怒了,很快这里的人都得死。” 他听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盛邛却恢复了温和的面容,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女子身后的门,转身离去。 第252章 女子却误以为他是在警告自己,自言自语了一声,“什么?” 见毁容男子也要走,她连忙拦住他,“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毁容男子无端笑了几声,“我凭什么告诉你们?” “我们的人立下了誓言,我们会带你走。你何必这副态度?”女子蹙眉冷声道。 “呵,你们还是先顾好自己吧。谁能离开,各凭本事。”他嗤笑地瞥了她们一眼,摆摆手往楼下走去。 他的衣摆随风飘过,腰间的银色牌子格外明显,泛着刺眼的光。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有什么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这个念头瞬间划过,她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们回了房,刚坐下,同住的女子突然站在柜子前不动了。 “你怎么了?” 她僵硬地转过头,“里面的人,不见了。” “怎么可能?”筑基期的女子连忙站起身,看着空荡荡的柜子,也愣住了。 “太奇怪了,这两个凡人真的只是普通人吗?”同住的女子不由地害怕起来。 她越想越心惊,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行,这地方不能久留了,我们必须马上走!” 筑基期女子虽然没有她那么激动,可只要一想到盛邛站在她们门口时语焉不详的样子,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她们忍不住跑出房间,扶着栏杆大口喘气,不敢回头再看一眼。一只手突然拍了拍两人的背。 筑基期女子连忙挥起灵力往身后打去,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她们转过头才发现是认识的男子,“你怎么出来了?不怕我们隔壁那家伙找你算账吗?” 男子狼狈地躲在一旁,嘟囔了一句,“那也不用打我吧?” “那家伙现在不在这楼。”男子撇撇嘴,“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的。” 女子不禁扶住额头,她现在听到这三个字就头疼。 “真的是好消息,”男子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兴奋道,“那个魔修提前走了,门口的魔兵也撤了不少。” “那我们赶紧趁机走吧。”同住的女子连忙道。 “我们要把隔壁那家伙也带上吗?我的誓言……”男子挠挠头,吞吞吐吐地说道。 “他似乎不打算跟着我们一起走了。”同住的女子想起毁容男子的态度,推测道。 众人听到他们说话纷纷跑出来,“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走,这里真是一刻都住不下去了。” 看着他们庆幸的样子,筑基期女子总觉得一切太顺利了,几乎想什么来什么。但现在唯一的路只有先逃出去,没办法管太多了。 别院门口,他们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到时,毁容男子已经吃下了美颜丹,看上去虽然没有恢复原貌,却顺眼了很多。 “他是在等我们吗?”男子惊讶道。 筑基期女子也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各凭本事吗? “他不会是想抢我们的玉牌吧?”一人小声惊呼道。 毁容男子注意到来人,等的就是这一刻,立刻用法术困住了他们。他走到筑基期女子面前,轻易地拿走了玉牌,“各凭本事,谁抢到算谁的,反正本来也不是你们的。” 他大笑了一声,身上的灵力里混杂着一丝魔气,竟然已经是筑基后期。他的修为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了。怪不得他们会被他困住。 被定在阵法中的众人脸色大变,这人难不成投靠了魔族? 为首的女子虽然修为已经不如他,但至少同在筑基期,她看出这人并没有入魔,否则用的不该还是修仙者的阵法招式。但眼下的情况不比入魔简单,他身上被魔气污染了,虽然短时间修为上升极快,但很快就会被反噬,彻底成为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 不过她眼下其实不该关心对方会是什么下场,更该关心的是如何解决自己的困境。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同时运行起灵力寻找阵眼,试图冲破阵法。 毁容男子看着他们挣扎,冷笑一声,转身往门口走去。 魔兵冷冰冰地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收敛了笑,递上抢来的玉牌。 公事公办的魔兵手一挥,玉牌立刻化作齑粉,他只来得及在它彻底消失前看到一抹银色,银色上刻着“拾”。他被耍了!这根本不是通行的玉牌。 他立刻转身走向那群还没找到阵眼的修士,面目狰狞,“你们竟敢耍我?” “不可能,那块玉牌是那个拾号亲手给我们的!”众人也震惊了,玉牌居然是假的。 “巧了,刚才那块银色牌子上写的就是拾。”毁容男子眯起眼睛,“莫不是你们也被人耍了?哈哈哈——” 他突然脸色一变,“那个凡人,你们不会对他做了什么吧?” “你怎么知道?”后悔因为筑基期女子的话没有把那人灭口的修士惊讶道。 毁容男子颤动了一下身躯,他隐约猜到盛邛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了。 砰的一声,众人终于冲破阵法逃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庆幸。 却见他跌坐在地,瞳孔骤缩,“那个怪物是——魔王!” 第126章 多面间谍010 这一切只是魔王闲着无聊时玩的游戏罢了! 筑基期女子突然起身靠近他, 一把抢走了他腰间的银色牌子。 毁容男子反应过来,“你干什么?” 第253章 女子抚过牌子,银色化作墨色, 一朵荆棘花显露出来,“怪不得这么熟悉,原来玉牌一直在你身上。” 众人等不及了,立刻朝魔兵走去。魔兵看了女子手中的玉牌一眼,直接让开了。 按理说谁拿着玉牌谁才能自由出入这里,但魔兵想起曾拥有这块玉牌的盛邛,那日护法府前的事他可是亲身经历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不要惹麻烦了。 于是他偷偷给这些人放了水。 众人安全走出别院后,不由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毁容男子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出来了。 “你!” 没等他们赶他, 他突然换了条路主动离开了。 与别院不一样,魔界其他建筑几乎都是一片雾蒙蒙的黑色。在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压抑。 盛邛回到别院的时候,里面已经一个人都没了。 魔兵眨眨眼,见这个邪恶的人类朝自己靠近,有一点点害怕。 “那些人已经跑了。”魔兵咽了下口水,试图揣摩他的态度。 盛邛点点头,“没关系,跑不到哪里去的。都提醒过他们了,怎么不听呢?” “!!!”魔兵傻眼,果然是故意的吗? “记得转告护法大人。”盛邛笑了笑, 一人走进别院。 魔兵眼前一黑, 完了, 又要背锅了! …… 魔界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魔修们私下都在津津乐道。 魔王殿下闭关修炼多日,修为更进一步。出关后从护法大人那里新得了一个炉鼎, 很是宠爱。为了那个炉鼎甚至不惜赶走了其余进献给魔王的美人。 “魔王殿下已经勒令他们不再传此谣言。”护法把盛邛送到魔王殿后,几个魔修正偷偷看着他,一边窃窃私语着。护法把他们赶走后,解释道。 盛邛入乡随俗地穿着一身墨色鎏金长袍,打扮得和魔王殿里的魔修没什么区别。 “无碍。”盛邛笑了笑,伸出指尖,上面跃动着一丝魔气。 护法见他仍是聚气一层,也有点无奈,“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执行任务吗?” 盛邛点点头,戴上防风的墨色帽子,整张脸藏在阴影里。做卧底当然得打入敌人内部才行。 灵蝶碎了一半,只能躲在他的帽子里,轻轻扇了扇残翅。 护法从正殿出来后,沉默地走向已经把魔王殿逛了一圈的盛邛。 “汇报完了?”唯独不被允许进正殿的盛邛随口问道。 身上残留着些许魔气的护法点点头,“魔王殿下已经同意你和我一起去万魔窟。” 只不过魔王殿有几个地位高的魔将跳出来反驳,被魔王打了一顿,就老实了。 “万魔窟关押着一众犯事的魔修,”护法画下传送阵,看向他,“要小心为上。” “包括上次那些吗?”盛邛踏进散发着强大魔气的阵法中,体内那丝弱小的魔气有所感地兴奋起来,立刻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嗯。” 护法话音刚落,一转眼,两人就出现在了万魔窟前。 万魔窟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魔塔,贯通地上地下,地下的层数甚至比地上的还多。一层层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魔修,越往地下关着的越凶残。当然在护法眼里却是一群想要扳倒魔王殿下却失败了的蠢货。 盛邛跟着他一起走进万魔窟,地上的每一层是打通的,里面的魔修相对没那么可怕。 “护法大人原来是你啊。”魔修脚上锁着锁链,笑眯眯地伸出魔气向他打招呼。 护法立即挡住了那缕企图攻击他的魔气,低声对身后的盛邛说道,“跟紧我,不要和他们说话。” 这里的魔修惯会骗人。 盛邛不置可否地跟紧了他。 魔修们见护法身后居然有一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都有点兴奋地围了过来。 “聚气期的新生堕魔,怪不得会被护法大人亲自带着呢。”他们嬉笑着打量盛邛。 盛邛避开他们,“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护法扫过附近的魔修,声音低沉,“魔王大人说他们近日不太安分,需要好好教训一下。” 如果不是最近才被抓来的那些魔修从中作梗,魔王大人前些日子也不会修炼时出了问题,导致突然失踪。 魔修们听得脸都黑了,这么大声地说要教训他们,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护法大人,我们可安分了。不像那些新来的家伙,天天和人打架,确实应该好好教训一下。”见护法眼里闪过魔气,他们立刻识相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一缕不知哪来的魔气悄无声息地附在盛邛身上,似乎想要控制住他。 盛邛突然站在了原地,墨色的瞳仁慢慢散开。 护法回过头,发现他没跟上来,脸色一变,“你……” 盛邛立刻恢复正常,扬起笑,“没事,这里的魔气太杂,一时没适应。” 护法看向他的眼睛,确定没问题后,再次提醒道,“前面魔修更多,你等下一定要跟紧我,寸步不离。” 盛邛却摇摇头,“你去吧,我就不往前走了。”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白皙无瑕的额头,“放心,这些我还是能对付的,况且他们身上还有禁锢。” 护法想起了他堕魔那日的事,见他坚持,留给了他一道自己的魔气,往地下走去。 众魔见护法终于走了,脸上露出骇人的笑意,围在盛邛四周伸出魔气桀桀怪叫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吃掉他。 第254章 “或许,谁想被感化一下?”盛邛歪了歪头,露出了整张脸。 刚被关进来没几天的魔修们看见他的脸立刻跑远了。原来是这个变态! 其余魔修见状不由诧异了一下。这几个刺头平时老是不服气找他们打架,怎么现在突然怂了?怕护法还情有可原,怕他留下的一道魔气?简直可笑。 盛邛轻笑着,抬手设下阵法,这一层所有的魔修都被关在了阵法里。而阵眼是他自己。 只有破坏阵眼,他们才能从狭小压抑的阵法里出去。 众魔不再犹豫,蜂拥而上。 盛邛右手缓缓收紧,一把灵力化成的灵剑从他手心出现,延伸出剑形。 剑意磅礴。 等他们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第一个碰到他手中剑的魔修瞬间化为乌有。很快离他最近的一圈魔修都遭了殃,被精准刺穿身体后痛苦地哀嚎一声,化作魔气消散。 盛邛提剑而行,每杀一个魔修,灵剑便凝实一分。 众魔们抱头鼠窜。这人把他们当什么了?磨剑的工具吗? “不对,你居然是修仙者?!” “被你们发现了……”盛邛邪气一笑,未尽的话都在手中的剑上。 那就都不要活了。 杀气漫天,试图控制他的那缕魔气借机钻进了他体内。 深渊里传来一个声音—— “下来吧,天生属于深渊的魔!回到你该来的地方。” 盛邛的眼里逐渐变得漆黑无神,麻木地杀了一个又一个魔修,灵剑上缠绕着无尽的魔气,通体莹润的剑身爬上黑色魔纹。 杀光这一层所有的魔修后,阵法散开,他一步步往万魔窟地下走去。 玉鸣嗷呜一声,从他的衣袖里跳出来。拽住他的衣角往回拉。 盛邛眯起眼睛,一把甩开了它。玉鸣发出委屈的雷鸣声,摔到地上翻了个跟头。 见他继续往下走,它坚持不懈地跟上去,死死地拽着他。可他依旧没有停下来, 无奈的玉鸣只好钻回他的衣袖,所幸他没有再把它丢下去。 前路黑暗,不知道他究竟要去哪里。 下面很多层都没有见到传说中穷凶极恶的魔修,不知道是不是护法大人做了什么。 万魔窟的最后一层,不断召唤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盛邛提剑走近,被千百把利剑钉在墙上的身影动了动幽暗的眸子,直直看向他。 “你终于来了。”蛊惑人心的声音缓缓响起,露出一张瘦骨嶙峋的脸。 “你是谁?”盛邛的手就要碰到他身上的利剑。 “吾乃魔王!”随着他的声音传遍整层空间,恐怖的魔气席卷四周。 盛邛被置于魔气之中,唯独手中被魔气包裹的剑仍散发着一丝淡淡的灵气。如同黑暗里唯一的光明。 “今日,就是吾重见天日之时,吾终于等到了,哈哈哈哈——”前任魔王的笑声不断回荡着。 他倏地看向盛邛,“过来吧,吾的子民。”他不断蛊惑着盛邛拔出他身上的利剑。 盛邛的手碰上剑柄。 魔王的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对,快动手!” 盛邛握紧剑柄,狠狠地刺了进去。 周围的魔气瞬间变得混乱,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盛邛,面目狰狞,“你根本没有被控制!怎么可能?”他体内最纯正的一缕魔气明明已经穿过层层万魔窟,钻进他身体里去了。否则也不可能把他吸引到这里来。 属于盛邛的那丝魔气在他身体里打了个饱嗝。每天被灵气欺压,这回终于轮到它雄起了,哈哈!还没等它太猖狂,周围的灵气立刻围过来把它揍了一顿。 “吾的魔气居然不见了!”魔王大怒,身上的千把利剑发出颤动。 “盛邛!”护法赶来时,看到被关押在这里的前任魔王发疯似的运转魔气,齐齐攻向手无寸铁的盛邛。 盛邛望向怒火中烧的魔王,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手中的灵剑早已在护法出现时就消失了。他放下手,任由对方的魔气缠绕住自己。 奉命在外处理妖兽暴动的景煦只听见久久没有消息的灵蝶里传来一道惊呼声,灵蝶瞬间碎了开来。 “他……死了?”原本游刃有余的景煦愣了一下,险些被妖兽伤到。 灵蝶的最后一丝灵力化作一道道讯息,进入他的神识中。 第127章 多面间谍011 景煦杀了几只妖兽后, 布下阵法,把它们挡在了外面。 他退出战场,查看起神识中的讯息。护法府、魔王殿、万魔窟的情况如数出现在他眼前, 包括其中的内部构造和魔修数量。 这些魔界机密被那人在临死前传了出来。怎会如此,他何必做到这样的地步?景煦想不明白。 “师兄,那是什么?”同门师弟惊讶地指着妖兽之中突然出现的一道凌空的通道。 景煦回过神,看向那个泛着浅蓝绿色灵气的通道,声音蓦地沉了下来,“是秘境,快传消息给宗门。”这应该就是妖兽突然暴动的原因。 “是。” 景煦飞身过去,妖兽见秘境出现更加激动起来。所幸这里的妖兽都在三阶以下,不超过修仙者金丹期的水平, 他一个元婴认真对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他一边杀妖兽,一边朝秘境入口靠近。一道灵力打去,通道突然晃动了一下,似乎在拒绝他的靠近。 第255章 他脚尖一跃,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师兄,宗门已经准备派人前来。”同门师弟拱手禀告道。 “嗯。告诉他们,这个秘境有修为限制,金丹期及以上的修士进不去。”景煦顿了一下,“带队的是谁?” 同门师弟挠挠头,“……七长老。”听说景师兄和七长老关系不怎么样, 最近更是一点来往都没有。要是这两个人碰上面简直就是修罗场! 只见景煦加强阵法后, 突然执剑走了。 “师兄, 你去哪里啊?”他茫然地盯着景煦的背影, 就算要提前避开七长老,从那个方向回宗门也绕得太远了吧?几乎和宗门是相反的方向。 “我有私事, 见到七长老不必说起。”景煦传音回来,人已经走远了。 七长老带着一众筑基大圆满的弟子赶来时,只看到了守在秘境门口的大长老弟子。 “你师兄呢?”七长老奇怪道,“秘境的事不是他让你传消息回来的吗?” 师弟摇摇头。 见他一问三不知,七长老只好作罢。她看向秘境入口,此时暴动的妖兽已经开始退去。通道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 七长老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带来的弟子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原本守在这里的景煦师弟。他已经是金丹期,自然进不去秘境。 “他们都进去了?”七长老皱起眉,这个秘境有点古怪。 可这个秘境她也进不去,除非掌门来倒有可能强行打开。眼下只能静观其变。 她刚找了个地方坐下,就听见一道少年的声音传来,“七长老。” “盛息,你来这里干什么?”她没想到盛息居然偷偷跟来了。这次秘境只允许炼气期和筑基期的修士进入,但里面情况未知,保险起见宗门里她只带了快要突破筑基期的弟子前来。 修为只有筑基初期的盛息继续向前走去,妖兽见到他像是闻到了什么特别的味道一般,原路返了回来。 “盛息,回来!”七长老连忙上前,想要拉住他。 可盛息身上带着坠玉,上次的事还历历在目,手差点碰到坠玉时,她下意识停顿了一下,错过了唯一一次可以抓住他的机会。 盛息一路杀过去,身上全是被妖兽伤到的血口,快速突破重围后伸手碰到了秘境入口,瞬间被吸了进去,人影消失。 师弟见状连忙偷偷传音给景煦。但景煦一直没传消息回来,也不知究竟去了哪里,以至于他传音都传不过去。 他一转头,七长老也不见了。 “附近有魔修,我去解决,你守好这里。”七长老的声音忽地传到他的神识中。 他撇撇嘴,只好继续看着秘境入口。 突然,他察觉到了一缕似有似无的魔气,这里确实离魔界很近,他立刻警惕起来。 不远处发出一声响动,真是魔修?他连忙飞过去查看情况。 那里却什么人都没有,他疑惑地低下头,只看到了一块银色的牌子。他捡起牌子,上面残留着一丝微不足道的魔气,“玖?”这是什么东西? 回过头,一个黑影跳进了秘境之中。欸!声东击西? 师弟几步回到守着的地方,秘境入口抖动起来,灵气渐渐消散,通道开始关上。 他没看清那是魔修还是修仙者,但至少修为不会在金丹期以上。他的师弟们都是筑基大圆满,碰上他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 等等,盛息小师弟也在里面,万一被他撞见了…… 他在原本秘境的位置来回走动了一圈,喃喃自语,“师兄,要出大事了,快传消息回来啊!” 他自然不会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师兄此时已经在魔界。 景煦跟着灵蝶灵气最后的指引,找到了万魔窟。那是盛邛神识破灭的地方。 他按着讯息的提示,轻而易举进到了万魔窟地下。所有的魔修都被锁了起来。 他来到了最底下一层。 “修仙者?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然接连来了两个……”被钉在墙上的前任魔王笑了一下,说话声却戛然而止。 他目光变得尖锐,“你是天极门的人?” “你说有两个修仙者来过这里,另一人呢?”景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了一圈周围,确定盛邛就是从这里传来的讯息。 “当然是被吾炼化了。”魔王眯起眼睛,“怎么,你和他认识?不如吾也杀了你,送你去和他团聚。” 他被现任魔王打败关进这里时已经是合体大圆满,若不是冲破大乘期失败,也不至于让那小子有了可乘之机。 他见景煦红着眼上前一步,施法就要杀他,嘲笑道,“区区一个元婴,也想杀吾?” “我杀不了你,但你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年,修为恐怕早已没有合体期了吧?”景煦祭出本命法器三清珠,大量灵气源源不断地从中飞出。 魔王本不惧怕区区中品法器,但不久前刚被盛邛伤到,三清珠像是知道他受了伤一样,灵力疯狂往他胸口钻。 “啊啊啊啊啊——”他不由发出痛苦的声音。 “说,你把他的尸骨藏在哪里了?”景煦举剑质问道。 “吾都说已经炼化了!”魔王一边大笑一边哀嚎,削瘦的脸十分狰狞。 他倏地停了下来,心中冷笑,哪来的尸骨,那人根本没有死,只是昏迷罢了。 所幸他当时拼尽全力也要把魔气侵入那人的体内,虽然没有夺走那具灵魔并存的完美身躯,可至少报复了回来。 第256章 他几乎一半的魔气都在那人的身体,一个聚气一层,这么短的时间内绝不可能承受得了。那人就等着爆体而亡吧。 想到这里,魔王勾起唇角,“你跟他是什么关系?竟敢孤身冒险来此?” 那人与如今的护法关系匪浅,却又和这个天极门的人相熟。 “他莫不是你们的奸细,呵呵呵——” “你闭嘴。”三清珠里的灵力运转得更快,景煦红着眼,一剑又一剑刺进他的胸膛。 “看来被吾说对了。”魔王活了这么多年,从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嘴里套点话还是很容易的。 “一个奸细,活该死无葬身之地。”魔王吐出一口黑血,却依旧嘴贱地嘲笑道。 自从他被关在这里,魔界的一切就与他再无关系。魔界是否覆灭他从始至终都不在乎。 但看着眼前这个修仙者气得目眦欲裂的模样,在这里无聊了这么多年的他觉得很愉悦。 他故意散发魔气引出景煦内心的黑暗,“难道你后悔了?可这一切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景煦摇摇头,“不,是掌门!”他踉跄了一下,可他难道没错吗?他明明也默认了这一切。 魔王挑了下眉,“天极门掌门,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十年前他的弟子被害死在试炼秘境里,明明有能力救他,却因为那是一场与其他宗门的比试,为了所谓的公平,眼睁睁看着弟子的魂魄被妖兽撕裂。” “你在胡说什么?师兄不是因为救人才死的吗?”景煦死死地盯着他,张了张嘴,不敢置信。 魔王心想当然不是,那个弟子是被其他宗门的人设计害死的。若不是他当年的分身进了那个秘境,还见不到如此精彩的一幕呢。 但这些话他才懒得告诉他。 察觉到万魔窟上方传来动静,景煦不得不提前离开这里。 来的是一群魔兵,景煦藏在暗处,隐约听到他们说起了奸细的事。 魔兵开始四处走动起来,怕被他们发现,景煦连忙溜出了万魔窟。 “难道盛邛是因为卧底的身份被发现,被扔到万魔窟里才神魂俱灭的吗?”景煦的心中不由产生了这个念头,心中发凉。 虽然他猜错了,但盛邛的卧底身份的确被人捅了出来。 几位自恃劳苦功高的魔族大将意外得知盛邛的真实身份竟是护法从俗世拍卖来的炉鼎。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发现盛邛所在的家族隶属于某个修仙宗门。 本就对他不满,趁着他昏迷之际,把他是仙门奸细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魔兵就是他们派来寻找证据的。 魔王听到动静故意把魔兵引了下来,“你们不会是在找这东西吧?”他伸出魔气,里面包裹着一小块灵蝶碎片。 魔兵互相对望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们只是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这里居然真有修仙界的东西! “快给我们!” 魔王却不紧不慢地收回了魔气,“让你们的主子亲自来。” 魔兵面露犹豫。 “否则吾毁了它。”他作势要捏碎灵蝶。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无尽的魔气笼罩而来,“那你毁了吧。” 前任魔王心头萦绕着一丝不妙,他连忙藏起灵蝶。 抬头,原本站在他附近的魔兵全部退到一旁默默低下了头。 白发赤眼,魔王亲临。 魔王身后,是本该爆体而亡的盛邛,正一脸兴味地看着他。 “!!!” 第128章 多面间谍012 一缕魔气瞬间击中他的手, 手中的碎片化作齑粉,灰飞烟灭。 魔兵们把头低得更低了。 “隆渡,你小子居然来了!多少年了?”前任魔王想起当年被他打败的一幕, 脸色一变,未曾想到,“这次来居然是为了一个潜伏在魔界的奸细!” 盛邛点点头,没错,他确实是奸细。 “你们瞧,他都承认了!”他看着盛邛不仅没死还当面挑衅他,越想越火大。 “是吗?他承认了?”隆渡赤眼一扫,魔兵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下,“谁看见了?” 盛邛挑了挑眉, 没说话。 魔兵齐刷刷地摇头。 隆渡冷笑了一声,声音磨得人耳朵发麻。 赶来的几个魔族大将听到这声,身上被魔王打的伤都开始隐隐作痛。 他们本以为把这个炉鼎是奸细的事传出去,就能扳回一城。不曾想,除了他们手底下这些魔兵,其余魔修只把这个传言当作笑话听,谁都不相信盛邛是奸细。 有位魔兵的原话是,“你连他都敢惹!他这么变态能是修仙者那边的人?他是奸细那我是什么?” 刚才经过万魔窟地上的塔层时,被锁链锁起来的魔修看到他们都躲得远远的。他们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威压震慑住了这些反叛魔修,直到听清楚魔修的窃窃私语声, 才发现是在嘲笑他们等下要完蛋了。 前任魔王实在忍不住了, “有个穿白衣的天极门修士, 你敢说你不认识他?” “认识。”盛邛诚实地回道。 护法最后到了这里, 接话道,“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我还想问你,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十年前你的分身就曾逃出去过。”真要论起来,他也认识那个白衣修士。 “你怀疑吾?”前任魔王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在场的魔兵不由用怀疑的目光看过去,这个老魔修之前为了逃出去总是骗他们,这回说不定也是为了什么阴谋才说的这些话。兴许不甘心背叛魔界也说不准。 第257章 “吾……”差点被安上叛徒名头的前任魔王直接傻眼了。没见过这么倒打一耙的!他们都没看到盛邛现在还一脸得意地看着他吗? 几位魔界大将见形势不利,连忙道,“这糟老头子的话肯定不能信。但我们听说护法您找来的那些美人其实是这个炉鼎偷偷放跑的,传出去却让我们魔王殿下背了锅,您总得解释解释这事吧。” 如果不是卧底,干嘛这么好心放走这些修仙者? “你闭嘴。”隆渡突然骂道。 一来,他完全不想回忆那段被抓来给自己当炉鼎的糟心日子,甚至还因为一时不防被区区几个修仙者下了迷魂丹。二来,故意放走那些人的事他早知道,那场游戏他也参与了大半,谁背谁的锅还不好说呢。 他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那事才好。 魔将一句话就踩中了他们魔王的雷点,他不挨打谁挨打。 盛邛轻笑了一声,“魔王殿下,这些惹你生气的家伙就交给我处理吧。” 隆渡有点不敢看他,一想起之前记忆混乱时在别院干的蠢事就尴尬,微微抬着头嗯了一声,转身离开。护法紧随其后地走了。 盛邛目送他们离开,转头朝着魔兵魔将们扬起嘴角,顺带瞥了眼沉默的前任魔王。 一个都没放过。 盛邛甚至光明正大地用起了灵力,半个时辰后地上躺着一众缺胳膊少腿的魔修,哦,墙上也有一个。 他们终于切身体会到其他魔修们的痛楚,这究竟是什么魔鬼!晕过去前,他们突然明白了万魔窟上面为什么少了那么多魔修。 前任魔王垂着血淋淋的手尚保持着一丝清醒,“你体内的魔气为什么还是只有一点?”盛邛既然还活着,说明那些魔气都被吸收了,可他不该还只是聚气一层。 盛邛但笑不语。他还得回人界去,怎么能修魔呢? 一刻钟后,他掸了掸衣袖,一脸自在地走出万魔窟,被关在里面的魔修齐齐松了口气。 盛邛回了魔王殿,正遇上魔将前来禀告,说是前不久派到人魔交界处的魔兵没有几个活着回来。 “那里出现了一个秘境,我们看到天极门的修仙者已经进入了秘境里。”魔将直直地朝魔王拱手道,假装没看到一旁的盛邛,实际手都在打颤。 魔兵们有的死在了暴动的妖兽手里,有的死在了与天极门长老的打斗中。 “天极门的那个女人是化神期,我们……打不过。”魔将羞愧地低下头。如果是护法大人前去,估计用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把对方打败。 隆渡的目光看向护法,护法刚要答应下来。盛邛的手挡在了他面前,“让我去吧。” 魔王殿内鸦雀无声。虽然盛邛只是聚气期,但眼下已经没有魔修敢提出异议。 盛邛看向魔将,魔将被迫扬起笑容,无声地点了点头,意思很明确,“您高兴就好!” “他们都同意了。”盛邛看向魔王。 护法却在身后不太同意地拉了拉他的手臂,盛邛刚在万魔窟出过事,虽然有惊无险,但他总觉得此行对盛邛来说不会安生。 他一人去,速战速决便是。 “不是说有个秘境吗?听说只能金丹期以下进去。”盛邛指了指自己,他正好只有聚气一层。 站在一旁的魔将想告诉他们秘境貌似已经关闭了,但刚抬起头就看到盛邛似笑非笑的表情,赶紧低头装鸵鸟。 见隆渡沉默,盛邛敛下神色,碰了碰袖中从他那里要来的魔蝶,当面传音道,“你不同意我就把魔王殿下的秘密传到修仙界去。” 魔王的秘密,指魔王自己给自己做炉鼎的故事。 隆渡哼了一声,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魔兵们眼看着魔王甩脸子走了,挠挠头,看向护法。结果护法叹了口气,也走了。 等等,现在这里不就只剩下他们和盛邛了吗?他们的魂突然颤动了一下,仿佛马上就要从身体里抽离出去。 “大人一路走好,哈哈。”一群魔兵争先恐后地跑出魔王殿,跑掉之后才敢擦擦冷汗。 盛邛扯起嘴角笑了笑,回去换了身浅绯色的衣服,和第一天来时穿得几乎一样,就连发带上的蝴蝶都和原来的有几分相像。 他随手画了一个传送阵,一人踏了上去。传送阵输送距离和灵力大小有关,但魔界和其他各界无法直接用传送阵输送。他想了想,把自己先传送到了魔界边界处。 站在边界处,一方的天空倏地亮了起来。与灰蒙蒙的魔界不一样,那里昼夜分明,此时恰是白昼晌午。 盛邛踏过边界,慢悠悠地走了一刻钟左右,看见一个金丹期的年轻修士正抱着剑坐在树下打盹。 师弟骤然被挡住光线,下意识动了动眼皮。 一睁眼,面前出现一个玉面墨发的绯衣仙人,乍一眼以为梦见自己升天了。 “你是?”他揉了揉眼睛,才发觉这不是梦。 “请问最近出现的秘境是在这里吗?”盛邛指了指不远处被妖兽踩踏过的空地。 师弟不自觉点了下头。 “多谢。”盛邛转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师弟刚想提醒他秘境已经关闭了,就见盛邛祭出灵剑,抬手划开一道裂痕,徒步踏了进去。白光闪过,人影随着裂痕一起消失。 他连忙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放眼望去,那块地上除了妖兽的脚印什么都没有。 第258章 …… 盛息一进入秘境,就遇到了一只大妖。大妖通体白色,翅膀长几米,羽翼似箭。他一靠近,大妖立刻伸爪向他袭来。 他勉强翻身躲过,一道道冰棱漫天而来。这只大妖似乎在守护着什么东西,发觉人类靠近,疯狂地发起攻击。 盛息连忙后退了数十米。大妖瞪了他一眼,他只好继续退开百米远。大妖这才慢腾腾地收了手,在自己的领地里巡视了一圈,提防哪个不长眼地再闯进来。 盛息躲在一块巨石后,喘着粗气,强烈的刺疼感从手臂上传来,他看过去,是一道至少三指宽的伤口,皮肉翻卷。 冰棱的威力居然如此强大,堪堪擦过他的手臂,就造成了这么明显的伤。 “小友,你没事吧?”一个声音在巨石另一面响起。 盛息警惕地动了动眼眸,一个脸上有瑕的男子从一侧走了出来。 “你年经轻轻的,怎么一个人进到这里?”男子的目光落在少年俊秀的脸上,神色难辨。 “你是谁?”盛息后退一步,直觉告诉他这人的修为比他高上一大截。 “我是散修,这位小友你看着倒像是哪个宗门的弟子。”男子瞥了眼大妖的方向,“那个大妖如此躁动,附近必然有宝物。不如你我合作。” “你想怎么合作?”盛息默不作声地施法准备离开。 男子莫名笑了一下,“小友何必如此害怕?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话虽这么说着,他却上前一把抓住了盛息受伤的手臂。 “你究竟想做什么?”盛息被他的灵力控制住,无法离开,“你……是筑基大圆满!” 若真是如此,这人修为比他高了三层,他想要反抗几乎不可能。 男子灵力四涌,心中无比畅快。短短数日,他就从炼气四层突破到筑基后期,如今在秘境里顺利晋升到了筑基大圆满。 如果他能得到大妖的宝物,金丹期恐怕也不在话下。 他的眉心染上一丝魔气,阴恻恻地笑着,强行把盛息重新推回了大妖的地盘里,“我自然是想让你引走它,谁让你倒霉碰上我了呢。” 这样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宝物。 正好走到这里的天极门弟子亲眼看到他们的小师弟盛息被丢过去的一幕,连忙上前。 大妖眯起冷冰冰的眼睛,如同抓捕猎物一般,瞬间盯住再次闯入的盛息。寒气袭来,身后的羽翼轻轻扇动,腾空的冰棱蓄势待发。 其中一个弟子的法器剧烈抖动起来,“不好,至少是五阶大妖!” 他们不敢再上前一步,尽管盛息危在旦夕。五阶大妖,堪比修士化神期。一旦他们踏进大妖的地盘,惹怒了它,没人能活得下来。 “这个秘境为什么会有五阶大妖?” 话音刚落,冰棱瞬间插进地里,寒气蔓延开来。 “小师弟他……” 大妖突然看向他们,歪了歪头。 这下他们没时间替盛息伤心了,“快跑!” 躲在巨石后的男子脸色变了变,刚才他把少年丢进去的时候,趁机运转灵力进去查探了一番,试图找到宝物的气息。 可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宝物,只有一枚黑色的蛋。 白白浪费他的时间。 巨石忽地抖动起来,砰的一声,直接碎裂开来。尘土散去,大妖的身影猛地出现在他面前。 不,他不想死!他连忙运转起全身的灵力,如数朝大妖打去。 大妖展翅挡下,羽毛却被烧出一个洞。它不解地看着自己被萦绕着一丝魔气的羽翼,叫了一声,改变了原本打算吃掉眼前这人的主意。 它伸出爪子,一爪拍碎他灵力聚起的屏障,碰到他不怎么好看的脸时,鼻子嫌弃地喷出冷气。 男子想跑,却发现自己突然定在了那里,似乎有谁控制住了他的身体。大妖的利爪瞬间拍向他的脸。它兴许想在杀他前玩一玩,并没有用上太大的力气,他的脸上被划出了几道很深的血痕。 “我的脸!”他崩溃地把手放在脸前,却疼得不敢碰。 大妖又叫了一声,似乎觉得玩腻了,用上全力打算将他一击毙命。 就在男子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道深厚的灵力挡在了他面前。 浅绯色长袍的仙人仿佛踏雪而来。 那是救他的神灵吗?他跪在地上恍惚地想。 无比熟悉的声音却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早就提醒过不要乱跑了。” 是他! 盛邛噙着笑,一步步朝他走来。大妖还想有所动作,却被盛邛一挥手打在了地上。 他轻轻俯下身躯,看向他愈发难看的脸,掌心抚上他脆弱的脖子,轻喃了一声,“找到你了,魔王殿下的傀儡。” 显然,他不是来救他的! 男子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投靠了……魔王!那你为什么……答应给我活命的机会……放走了我?” 盛邛扬起浅淡说嘴角,“你不是告诉魔王想看着我去送死吗?” “我给了你机会,只是你没抓住。”他无端喟叹了一声,“谁让你倒霉在这里碰上我了呢。” 男子恍惚中意识到那是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可想到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他的神识瞬间消失,魂魄湮灭。只留下一具无知无觉的躯壳。 解决完他,盛邛的目光慢慢落在了一旁偷袭不成想逃走的大妖身上。终于想起被它砸进土里的盛息。 第259章 第129章 多面间谍013 “你认识那个小孩?”大妖突然察觉到被他打死的少年身上有这人的气息, 连忙往后飞了一步。 这人不会是来找他报仇的吧! 五阶大妖可以吐露人言,只是它之前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所以一直没说话。 盛邛闻言眼里染上一丝趣味。 他指了指一旁的傀儡, “你去看看他死了没。” 大妖不禁跳脚,“一个筑基期的小子,怎么可能挡住我的攻击?”也太小看它了。 它刚才明明看到那小子被冰棱刺穿身体,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盛邛伸出手,手上赫然是一枚黑色圆润的蛋。 大妖:“???”他什么时候拿走的,它怎么不知道?! 它龇牙咧嘴地乱叫了几声,目露凶光,“还给我!”它费尽心思从妖王殿偷的蛋,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他给拿走了? “它是你生的?”盛邛瞥了眼手中这枚黑色的蛋, 极有深意地打量了几眼羽毛雪白的大妖。 性别为公还没找到对象的大妖:“……”颜色不一样怎么了?不行啊! “总之是我的,你还给我。”大妖嘴硬的声音越说越发弱了下来。一改先前对其他修士见人就打的态度。 好吧……主要是打不过。 它根本看不出这人是什么修为,但妖兽的直觉告诉它,一次打不过就不要再招惹他,免得自找罪受。 傀儡回来了,低眉顺眼道,“他还活着。” 大妖喉咙不由紧了紧,虽然还是不相信那个少年没死,但想了想还是咽下了这个疑问。它可不想和这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修士一样被做成傀儡。 这样想着它不禁瞄了眼傀儡,与其被做成傀儡向自己憎恨的人效力, 还不如刚才被它一爪拍死呢。 震耳欲聋的踏地声渐渐从远处的地面传来, 他们抬头看去, 成千上百的妖兽正朝他们涌来, 汹涌澎湃,颇有地动山摇之势。 大妖立刻展开巨大的翅膀, 条件反射地往相反的方向飞去。一边飞一边想,完了,偷蛋的事被其他妖兽发现了!它得赶紧跑。 它飞行的速度极快,不用说妖兽,就连盛邛肯定也追不上它。它刚才就应该提前跑,也不至于多挨一顿打了。 一盏茶的工夫,它已经飞到了几十里外的一处深潭边。照了照潭中略显狼狈的自己,它不禁惆怅了一下。 它偷来的那颗蛋是一百年前逝去的妖王留下的,听妖师大人说妖王之子破壳之日就在这段时间。要是它破壳第一个看到的是自己,它们白羽族肯定会因为妖王之子的亲近,地位水涨船高。 它甚至还想办法藏在了这个秘境里。可惜这一切都被那个可恶的人类破坏了! 潭水看似清澈却深不见底,水面平静如镜,偶尔有小小的气泡从潭底冒出来,被挤到潭边,泛着粼粼的光。 这里只有它一个,潭面的水泡一个个碎开来,飘起一团团充盈的灵气。它独自享受着静谧美好的感觉。这里很安全,它注视着反射出自己倒影的潭面,开始梳理起弄脏的羽翼。 正梳着,一团影子倏地从它视线的左下角出现,映在水面上,逐渐清晰。它心里一惊,一根毛被它没控制住力道直接啄折了,缓缓落在水面上。 它连忙转头防备地看向来人,看到果然是盛邛后脸一垮,“你!你怎么这么快找到这里的?” “你自己做的事要负责。”盛邛示意它看向傀儡扛过来的盛息。 大妖不情不愿地望过去,只见盛息脸上血色尽失,所幸身上被冰棱刺穿的血洞已经止住了血。虽然呼吸很弱,可他还活着。 他胸口的坠玉很特别,只是陡然生出的一条裂缝破坏了它的美感,剑意的余波替他挡下了最致命的一击 ,却也损坏了坠玉,其中蕴含的大量灵力早在路上倾泻而出,所剩无几。 大妖碍于盛邛难以言说的目光,不得不背起盛息跳进深潭里。有深潭的灵气滋养,他身上的伤在慢慢恢复。 潭水很深,凉意刺骨,大妖不得不托着盛息防止他掉下去。 “欸!你干什么去?”它正思索着要不要用妖力给潭水添点温度,不至于让手里这小子冻死时,盛邛居然转身走了。 盛邛没有回话,但大妖突然想起它偷来的蛋还在他身上,他走的方向正是来时的路。 等等,他怎么往回走?追它的妖兽都在三四阶,几只还能对付,可成千上百只,光被它们每只踩上一脚,都能直接被踩死。 饶是合体期甚至大乘期的大能,遇上这群暴动的妖兽,恐怕也很难轻易脱身。更不用说是像他这样故意上去送死的。 过了一整日,盛邛依旧没有回来。大妖都有点想偷偷跑了,但傀儡一直盯着它。它叹了口气,刚一低头,就见身旁的盛息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这小子因祸得福,成功突破到了筑基中期。 盛息一看到它,立刻聚起灵力将一道道法术快速打在它身上。 大妖连忙从潭里逃出去,溅起巨大的水花。它下意识要打回去,傀儡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它。 盛息发现面前一人一妖竟然对峙起来,他记得很清楚,是他们害他成了现在这副惨样。 见他仍要动手,大妖连忙喊道,“你等等,那个救你的人现在都还没回来,你确定要先找我算账吗?”说实话,真打起来盛息肯定打不过它,但架不住他背后有人。 第260章 傀儡仍安然无恙地守在这里,说明盛邛肯定没出什么事。但他这话暂时唬唬一个小孩还是管用的。 “救我的人?”盛息喃喃自语。他孤身一人进了秘境,只是因为听说秘境中可能有先天法器,可以查找到失踪者的踪迹。可是谁会无缘无故救他? “那人衣裳是绯色的,兴许你认识。”大妖见他信了,乘胜追击道,“要不你先上来吧,他对上那群难缠的三四阶妖兽不过一日,大概还活着。” “你说什么?绯色……”盛息脑海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拍卖会上盛邛被人当作炉鼎,穿着一身绯色被带走的画面。 “他……” “其他我可不知道了,你得问他。”大妖见他还想问什么,连忙扇了扇翅膀,指着傀儡道。 傀儡只会按照指令行事,见他们看他,一脸冷漠地站着没有回答。 大妖见气氛冷了下来,心想这可不行,好不容易转移话题把盛息安抚下来。它立刻驱动妖力朝傀儡使去。它虽然不能控制他,让他透露些记忆还是可以的。 傀儡身体一僵,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他和我一起被关在魔界护法的别院里,作为炉鼎,不日就要进献给魔王。他把出入的玉牌给了我,我和其他人成功逃了出来。”这是他脑海里仅剩的记忆,如数吐露了出来。 “你们抛下了他?”盛息被他害过一次,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即使话中有几分真,也可能是被他扭曲过的。他立刻找到了他话中隐瞒的细节。 傀儡顿了顿,“我不知道算不算,但我们没带他走。” “切,还说不是丢下了他?要不是他进了秘境,都不知去哪里找你算账。”大妖撇撇嘴,总算知道盛邛为什么在它爪下救了这家伙又把他搞成这样,原来是这么回事。 短短几句话,盛息立刻猜到盛邛这段日子遭遇了什么,眼眶瞬间红了起来。他在天极门过着安稳日子的时候,父亲却被抓到了魔界饱受欺凌。 盛邛根本不是单纯像景煦所说的那样不愿意见他,而是有苦衷没办法与他见面。父亲或许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命运,才故意说难听的话赶走了他。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没救出他而生气,否则也不会在秘境里舍命救他。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落到潭水中。 潭水突然翻腾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盛息处在漩涡的最中心,瞬间被卷了进去。 片刻过后,潭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潭中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大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可怎么交待?不关它的事啊。 它放出一丝妖力朝潭底探去,潭面之下灵力异常充沛,暗潮涌动,甚至还有灵力直接围上来打散了它的妖力。 找了半天,最终一无所获。它只听到了自己体内剧烈颤动的心跳声,心里骤然蹦出一个念头,“逃!” 没过一会儿,它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傀儡无声无息地站在岸边,盛邛不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盛息被卷进水中后,似乎穿过了一个灵力强大的屏障。在这里,他不需要借助外物就能在水里呼吸。 他胸口的坠玉虽然裂了一道缝,却突然发出莹莹的如同灵石一般的光,指引着他向前游去。 他努力地划动四肢,不知道游了多久,就在力气快要耗尽的时候,一面澄澈的水镜出现在了面前。 他下意识靠近水镜,镜中传来一道空灵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过去传来一般,“你似乎在找什么人,心中默念他的名字,镜子会告诉你答案。” 盛息不解地皱了皱眉,似乎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 “机会只有一次。”话音落下,水镜中再无声音响起。 他在找的人吗?是……盛邛,还是他的亲生父亲……如果机会只有一次,不管这面镜子是真是假,他心中第一个想找到的人究竟是谁? 他的思绪很混乱。盛邛就在这个秘境里,而他的亲生父亲,他没有半点关于他的信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沉默着。 胸口的坠玉发出的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握紧拳头,天人交织,过去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最终,脑海中只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 镜中慢慢浮现出对方的身影。 第130章 多面间谍014 绯衣染血。发带落下, 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臂上。 盛邛闭眸倚在一具仍温热的妖兽尸体上,草地上温凉的风拂过他褪去血色的玉容,眼睫被吹得轻轻颤动, 仿佛他只是安睡过去了一般。 其余负伤的妖兽长啸一声,得胜远去。 镜中的画面消失,盛息不自觉伸出的手仍停留在水镜前,鼻子瞬间发酸。 那只白毛大妖骗了他,对上这么多妖兽,他怎么会没事? 不行,来不及了,父亲看上去几乎没有气息了。他怕这一次又没能救下他,连忙转身往回游去。 殊不知身后的水镜突然打散, 凝聚成一颗极小的水珠飞向他,进入他的身体里。 他快速往上游去的身体一顿,慢慢低头看向自己,似乎有一股恐怖的灵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的经脉被强行拓宽。 他强撑着没有昏过去,可神识却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的五感除了视觉余下的都好似消失了一样。他渐渐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第261章 脱力往下沉去时,他隐约看到熟悉的人影正朝他游来,是……景煦师兄。他努力伸出手朝他而去, 可潭底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把他往下拽, 湍急的暗流瞬间拍向他的手。他最终无力地沉了下去。 景煦见状立刻加快速度, 抓准时机靠近, 及时拉住了他。 在景煦把他从潭底带上去,抱着他跳出水面时, 他神识几乎混乱,却仍记得心里最挂念的事,低喃道,“父……救……盛邛……快。” 景煦心里一颤,他敏锐地听见了盛息口中盛邛的名字,难道他没有死,也在秘境里?也许灵蝶消失并不是因为他死了,而是他无意中被卷进了这里。 元缪神色不悲不喜地站在岸边。 “掌门,”景煦向他跪下,“容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无论如何,他得找到盛邛。 元缪冷着脸,眼前这一幕忽地让他想起了十年前与之极为相似的场景。他一挥手,大概知道盛息遭遇了什么,看着他与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弟子一样在秘境里被害,到如今昏迷不醒着的模样,心中隐隐松动着,有了一丝不解。 若不是景煦提起十年前的旧事,言辞恳切地求他,甚至不惜以受罚为代价,他原本并不打算答应他,帮他撕开秘境。 他本该破开秘境就回去,却鬼使神差地跟着到了这里。盛息身上的坠玉突然发出一丝颤动,吸引了他的注意。 “掌门。”景煦见他迟迟没有回答,心不由沉了下去。 元缪缓步走近,竟弯下了腰,抱起被景煦放在地上的盛息,语气冷淡,“我先带他回去。” 景煦握成拳的手不由紧了紧,怎么也想不明白掌门如此反常的原因。 “多谢掌门。”景煦心绪不宁,却不敢停留,他猜到盛邛多半遇到危险了。 眼看着掌门瞬间施法离开,他连忙掐诀寻找盛邛的气息。两人之间用灵蝶沟通过,盛邛还曾传讯息到他的神识中,如果盛邛真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秘境中,他想找到他不算太难。 跟着气息,一路找到几十里外,他终于找到闭着眼不知生死的盛邛。 他的手颤抖地伸向盛邛的手腕,脉象无力,经脉俱裂,如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他身上还残留着一丝灵力,或许他曾在秘境里有奇遇,原本无法修炼的经脉被治好了。 但又是怎么成现在这副浑身是血的模样了呢?他望向盛邛身旁的尸体,数只身体庞大的妖兽躺在地上,已经没了生息。 看样子,他刚和妖兽殊死搏斗过,联想到盛息的话,他大概猜到了他拼了命也要拦下妖兽的原因——还是为了盛息。 为了另一个人,牺牲自己,值得吗?景煦没有这样的切身体会,不太能理解。心里却觉得涨涨的,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如果有一个人危险时刻会像他一样挡在自己面前,哪怕不像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仅以血肉之躯努力抵抗实力悬殊的敌人,他承认……他隐隐有些羡慕盛息,甚至还有一丝嫉妒。 “景煦?”盛邛睡了一觉睁开眼,意外看到了他的接头人,眼里染上一丝兴味。 他一说话,颌角的血珠就滚滚滑落。鲜红的血珠泛着凉意,他不由咳了一声。 景煦连忙扶住他,不敢看他澄澈透亮的眼眸,也不知道要怎么把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告诉他。 “你怎么来这儿了?”盛邛单方面揍妖兽的时候太过投入,原本绯色的衣服被妖兽的血溅成了血色,身上灵力耗尽才躺下休息了一会儿。看景煦颤动着嘴唇,神色隐忍又哀伤的模样,不知道他想歪到哪里去了。 身体里那丝魔气见压迫它的灵力暂时不见了,连忙占据他全身上下。他伸出两指抵住自己的手腕,魔气在里面高兴地打转。本该充盈着灵力的经脉陡然被魔气冲击,已经断裂开来,和原身起初的状态差不多。 魔气见他醒来,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渐渐安分了下来。 盛邛微微蹙起的眉这才松缓了下来。 放在本就心里发酸的景煦眼里,愈发觉得难受。盛邛应该猜到了自己身体的状况,却忍着苦楚做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定然是不想暴露一时的不堪和脆弱。 就算是初遇时,他深陷困境,也是仙风玉骨的模样,如今却狼狈得衣衫不整,面露倦色。 “我带你离开这里。”景煦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艰难地从嗓子里挤了出来。 盛邛温润的唇角露出些许笑意。 景煦见他没有拒绝,连忙召出剑。 秘境似乎察觉到这个把它里面搅得天翻地覆的冤家终于要走了,连忙打开一直关着的通道,出口直接开在他面前,就差亲自把盛邛送出去。 景煦有些意外出口突然出现,抬头看见师弟们正成群结队向他们走来,每个人身上都破破烂烂,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劫。 他们看到他时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起来,如同看到了唯一的希望一般。 他们从大妖手底下成功跑了之后,意外掉进了一个长满藤蔓和荆棘的地洞里。没想到这些植物居然是妖,一看到他们立刻围捕过来,异常兴奋。藤妖的修为虽然和他们差不多,却十分难缠,他们只能一边跑一边反击,被困在里面足足一天多,费了好大劲才逃了出来。 这个秘境真是太邪门了,不仅什么宝物都没找到,还差点把命搭在里面了。 他们出来后一直找不到秘境出口,正急得团团转,绝望之际见到可靠的景煦师兄,都想落泪了。 第262章 景煦见到师弟们心中的疑虑顿时消了,心想可能是因为他们闯过了试炼,秘境出口才凑巧在这里打开了。 “走吧。”景煦看向盛邛,施法设下御剑术,牢牢搀扶住了他的手臂。 本可以直接用传送阵离开的盛邛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用上了他这个更麻烦的交通工具。 景煦带着他往天极门的方向飞去,一众师弟连忙跟在后面,生怕慢一步秘境就关了。 一直守在秘境外的同门师弟不小心又睡过去了,完全不知道秘境开开合合,他的师兄弟们早已出来回宗门去了。 …… 天极门的弟子们听说景煦带回来一个灵力尽失的男子,掌门仅仅罚了他十鞭子后此事就算揭过去了。他们都很好奇景煦不惜被罚也要救回来的男子究竟是谁,竟连掌门都默许他留在宗门里了。 盛息醒来时感觉体内灵力充盈,经脉中是从未有过的通畅,短短几日,他竟突破到了筑基中期。 他正要起身,却见自他入宗门以来几乎很少出面的掌门正站在门口,听到动静,元缪漠然转身看向他。 “你醒了。”元缪冷淡的目光扫在他胸口的坠玉上。 “掌门。”盛息说完低下头,手指不自觉掐在掌心里,神色没由来地紧绷起来。他记得是景煦师兄最后救了他,怎么现在醒来见到的却是掌门。 这个疑惑一闪而过,他眼下最关心的还是盛邛究竟有没有被景煦师兄救回。 “盛邛在景煦那里。”元缪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开口道,“他在疗伤,你现在去也见不到他。” 盛息准备下床榻的动作一顿,眼眶微微泛红。 “你这几日接连突破,根基不稳,不如先在此处好好修炼。”元缪伸手递给他一枚玉质空间戒。 这枚空间戒通体紫色,没有一丝杂质,一看就不是凡品。 “有一些助你修炼的灵丹法器。”元缪替他解惑道,“滴血认主即可。” “掌门,我并不值得您给我如此珍贵的空间戒。”盛息看向空间戒,诚恳道。 “无妨。”元缪挥了挥衣袖,空间戒直接戴在了盛息手上,“我已告知你师父,今后你就在我这里修炼。” 盛息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今后你便是我的弟子。”元缪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神情却不容拒绝。 盛息耷下脑袋,他知道掌门说一不二,以他现在的修为,想离开天极门是天方夜谭的事。眼下他只能听从。 更何况盛邛还在天极门疗伤,他得考虑到盛邛的情况。 “是,多谢师尊。”盛息拇指指尖紧紧握住手上的空间戒,低眉不知在想什么。 元缪知道他心中有自己的心思,也许并不能一下子接受此事,微微侧头看向屋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若不是长生留下的玉簪被景煦打碎了,我也不至于给你一个随手可见的空间戒。” 这枚空间戒是中品法器,差一点就要碰到上品的门槛,在他眼里却算不上特别。 盛息猛地抬头,虽不知道掌门口中的长生是谁,但他意识到传闻里高高在上的掌门对他竟有一丝不一样的容忍,这很奇怪。 元缪看出他的惊讶,不禁把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好一阵子,“你和长生并不像。” 第131章 多面间谍015 “长生……是谁?”盛息喃喃道。 “你现在这般神色倒是和他十岁那年初到天极门时有些像了。”元缪倏地回忆起了久远的过去, 那是二十多年的事了。 可惜大多数事并不会在他脑海中记得太久,以至于他认真回忆时,连长生少年时的样貌都不太记得清了, 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元缪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年,修为一直停留在大乘期,人人都以为他会是现下所有修仙者里最可能飞升的,可渡劫期的雷劫迟迟未来。 他日复一日地过着枯燥无味的日子,心中很难泛起多少情绪,面对很多事时只会按照规矩行事。 哪怕是长生的死,也只在他心里泛起了一点涟漪。 直到和七长老一起去灵品阁,他见到了台上的盛邛,明明从未见过此人, 却觉得无比熟悉。 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的命运正在往一条未知却脱离平静的路上跑去。他不受控制地参与了拍卖,等他反应过来,却想下意识地逃避。他急匆匆地离开那里,甚至不小心摔碎了一盏茶。 当他终究还是在灵品阁外和盛邛正面碰上时,命运脱轨的感觉愈发浓烈。 元缪知道当时买走盛邛的是魔族,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支走了那个魔修,又似乎故意在路上等着他一样。 与景煦心里猜测的完全不同,让盛邛去魔界做卧底并非他授意,而是盛邛拦住了他, 像是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把景煦的剑给了他, 托他还给景煦, 接着便说出了连他都错愕三分的话,竟主动要求潜伏进魔界。 卧底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盛邛自己要求的。就连灵蝶也是因为盛邛主动提及想要一个天极门的接头人, 元缪才给他的。否则元缪也不会莫名其妙选中景煦,把另一只灵蝶交给他。 而元缪,唯一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是,他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盛邛所有的要求。 陷进回忆里,气氛凝滞的时间有点久,察觉到盛息的目光,元缪回过神来,告诉了他答案,“长生,是你的父亲,十年前已故。” 第263章 元缪只依稀记得他的弟子长生在俗世中的姓氏为盛,“长生”这个名字是他到了天极门后才改的,可惜长生并没有长生,二十多岁时便死在了秘境试炼里。 长生死时,盛息甚至还没出生,他过去的九年多里一直把盛邛当作父亲,也一直不知道本是遗腹子的他的真实身世。 “长生的玉簪和你身上这枚坠玉出自同一块灵玉,灵玉是他拜我为师时我赠予他的。”元缪继续说道。这枚坠玉是他认出盛息身份的契机。 “什么……”盛息愣在了原地,他没料到自他在水镜中选了盛邛后就决定放弃的答案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从掌门口中知道了全部。 元缪看着坠玉上的裂缝,可惜玉簪也已毁,留在这个世上属于长生的东西并不多了。虽说如今多了个盛息。 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元缪给屋外设下禁制,免得弟子们来打扰他,做完这些便转身离开。告诉盛息这些往事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走出房门时,他神色重新变得古井无波,衣袖快速划过,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门。 不同于盛息此处人为的安静平和,景煦那里的门外和窗外都站满了打着看他的旗号的师兄弟们,实则是为了瞧瞧宗门里唯一一个灵力全无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盛邛并非他们想的那样是个灵力全无的废人,新生出的一丝灵力被魔气压制在体内。他此时正泡在景煦特意请宗门里的炼丹师配好的药泉里。 任凭屋外多么热闹,盛邛垂眸靠在泉边,身着单衣,周身静谧,景煦在屏风外不断走动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药泉比原来的命运线里暂时修复身体的丹药有用得多,他破损的经脉在慢慢修复。加上他体内灵力的配合,恢复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没过一会儿,盛邛就从药泉里起身,水倾落的声音哗啦啦响起,半透明的水珠从他白玉般的颈间滑落,滚过喉结,顺着线条流畅的肩胛骨往下,沿着肌肤流淌而去,隐没在衣间。 他换上准备好的鹤纹白衣,与天极门弟子一样的装扮,却比他们更像是住在琼楼之上的仙人。 他衣摆轻轻飘过,绕过屏风,出现在景煦面前。 景煦微微瞪大眼睛,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恍惚了,眼前这人并不像俗世来的,倒像是在天极门住了很多年。 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神智回笼,“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炼丹师说药泉至少得泡上七日。” “我觉得已经足够了,”盛邛仍氤氲着雾气的眼眸缓缓垂下,“再继续也不会有什么用。”他说的完全是实话,毕竟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落在景煦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景煦察觉到他身上仅剩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经脉似乎已经修复,修为却停留在炼气一层。 炼丹师私底下告诉过他,药泉只能修复盛邛的身体,但修仙之道若是没有遇上大的机缘,盛邛恐怕很难走远了。 景煦为难地捏了捏拳,心里发颤,他该怎么告诉因为秘境的机缘好不容易可以修炼的盛邛这个噩耗。得到后再失去往往比一开始就未曾拥有过更让人痛苦。 “你不一起走吗?”盛邛见他不说话,径直打开了门。药泉在单独的山头,他们回去需要御剑而归。 景煦连忙抬脚跟了出去。他见盛邛刻意隐藏痛楚,心中了然,心酸之余也清楚眼下跳过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是最合适的选择。 屋外的众人见门突然被打开,纷纷吓了一跳。盛邛走出来时,他们佯装扫地的扫地,假装修炼的修炼,没反应过来的只好远眺装作在看风景。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景煦恢复了一脸正色的模样,奇怪地问道。 见避不开了,众人只好讪笑道,“景煦,听说你回来了,我们是来看望你的。” “真的吗?”景煦看他们两手空空,轻轻晃了晃头,摆出一脸他可没那么好糊弄的表情。 一个师兄赶紧拍了拍景煦的肩膀,低下声音问他,“你带回来的那个凡人呢?怎么没看到他?” 其余人趁着两人说话的空档偷偷往屋里望去,可惜有屏风挡着,什么也没看见。 至于一旁的盛邛,白衣仙袖,他们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只以为是某个被景煦请来的长老,保持着年轻时的样貌。天极门有些长老们喜欢隐居,不问世事,实在太正常不过,因此他们根本没有怀疑到盛邛头上。 景煦意识到他们围在外面的目的:“……” 他立刻关上门,转身对上师兄弟们好奇的目光,笑道,“不如我去请掌门重开秘境,师兄弟们如此有闲心,想必一定有空去秘境闯闯。” 众人脸上一惊,景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心眼了?那些去了秘境的同门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 盛邛站在一旁,适时接话道,“你们找我?”说完他还眨了眨眼。 说话的师兄对上他好似什么都听见了的目光,目光中还有一丝耐人寻味之色,错愕地后退了一步,第一反应是他明明说得很小声了,这是怎么回事?第二反应则是震惊不已—— “这人不会就是那个被带回来的凡人?!传言不是说他是个毫无灵力的废物吗?” 再看看眼前这人的样子。怎么可能?一定是传言有误! “传言并非全是假的。”盛邛指尖洇出一丝微弱的灵力,眉眼弯起,“这点灵力与各位相比的确与废物无异。” 第264章 景煦眉间蹙起,都怪他们,这些家伙到底会不会说话! 众人清楚地察觉到盛邛的修为后,鸦雀无声。 师兄尴尬地挠挠头,被景煦锋芒一般锐利的目光刺到,心里突然蹦出一丝愧疚。他刚才的话不就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吗?他这张嘴啊! 他全然没意识到那两句话他只是在心里想想,根本没说出口过。 “走吧。”盛邛勾起唇朝他轻轻点了下头,随后转头对景煦说道。 景煦瞥了其他人一眼,迅速召出剑。 众人呆呆地看着两人离开。对了,他们来这里原本是打算干什么的来着?看好戏?明明看到了传言里的凡人,心里怎么觉得有点悔意?真奇怪。 可如今正主都走了,他们只好糊里糊涂,晕晕乎乎地散了。 景煦很快带着盛邛一起回到了他的住处,却见师弟正一脸幽怨地等在门口。 “景煦师兄,秘境已经消失了。”师弟拱手道。他说着突然瞥见一旁的盛邛,莫名觉得好眼熟,在哪里见过来着?这装扮分明是宗门里的,看着又有点陌生。 师弟正绞尽脑汁想着,景煦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抱歉,我当时有急事,忘了你还在那里。” “原来是这样。”师弟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也有错,若不是睡过去了也不至于现在才回来,心中的埋怨一下子消了。 “好了,你守在秘境外这么多日,既然回来就好好回去休息吧。”景煦有些忧虑身旁之人的身体,如是说道。 师弟颇为感动地点了点头,转头刚要走,突然愣在了原地。他好像一下子想起来景煦身旁那人究竟是谁了!!! 那人不就是那日梦中,呸,不是梦,那日在秘境外向他询问又只身进入秘境的“仙人”吗?只不过他匆匆见过一面,这人又换了一副打扮,才一时没想起来。 他连忙回头,却发现景煦师兄和那人早已进了屋,屋门紧紧闭着,像是对他无声的不欢迎一般。 冷风萧瑟,他抱着手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景煦师兄急着让他离开并不一定完全是因为关心他。 突然有点心酸是怎么回事? 等等,他回来时分明听同门们说景煦师兄竟然把一个凡人带回了他的住处,这位“仙人”虽然穿着天极门的衣服,可他从未见过,他又恰好撞见同时出现还住在一起的两人。 这么说,这位“仙人”多半就是同门们口中的那个凡人了! 师弟蓦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区区一个凡人怎么能轻易破开早已关上的秘境,还活着回来了?他认识的修士中有这样能力的唯有掌门一人。 而如今这人又凑巧出现在天极门,实在过于反常。景煦师兄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越想越觉得此事有蹊跷,师弟赶紧敲响了景煦的房门。 第132章 多面间谍016 门被打开, 景煦一个人出现,师弟松了一口气,要是那人一块出来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还有事?”景煦见又是师弟, 有些诧异。他正忙着翻阅古籍寻找能让盛邛重新走上修仙之路的法子。 “师兄,我想起我修炼上出了岔子,刚才忘了问你。”师弟挠挠头,绞尽脑汁编出了个能和景煦单独说话的借口,“师兄可以去我那里,指导一下我吗?” 景煦回头看了眼安静的屋里,认真道,“修炼之事不可操之过急。” “是,但是我……”师弟这话本就是瞎编的, 得到这么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景煦叹了口气,“你具体遇到了什么问题?”他说着施法给屋里的人设了个结界,免得吵到他休息。 师弟虽只是金丹期,但修为稳固,在修炼时很少遇到需要他在一旁指导的难题,眼下他主动来问,想来问题应该很棘手。 “可是灵力运转上出了什么岔子?”景煦示意他走到院子里。 师弟意识到他居然打算在这里解决他的“难题”,若是那人实力果真深不可测,景煦师兄设下的结界多半也没什么用。他如果这时告诉景煦师兄对那人的怀疑, 相当于当面说人坏话。 “师兄, 我……突然想明白了, 没什么问题了!”屋里突如其来的响动声吓得师弟说话都结巴了, 连忙摆手。 声音景煦也听到了,想到了什么, 马上打开结界跑了进去。 只见盛邛半卧在床榻上,一只手垂在外面,地上是被打落的药瓶,丹药落了满地。 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模样,景煦立刻跨过满地狼藉扶稳了他。 “你们不是在外面谈事,怎么这么快进来了?”盛邛坐起身瞥了眼地上,浅殷色的唇角溢出一抹笑声,“竟被我碰得撒了一地,倒是都浪费了。” 师弟不禁咽了咽口水,他的意思是不是在说他知道他们在外面说了什么?幸亏他还没把那些疑点说出口。 盛邛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身上,眸中透润,虽温和却有些灼人,“这位是你师弟吧,当真是气度不凡,想来修为一定很高。” 他说着手指轻握抵在唇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就是……似乎在哪里见过?” 师弟瞪大双眼,他还没提他们见过的事,这人竟然自曝?不对,肯定有什么阴谋。 “他资质平平,修为算不得厉害 ,否则也不会修炼出了岔子来找我。”景煦总觉得他是触景伤情了,下意识说了个善意的谎言,说着还给师弟使了个眼色。 第265章 师弟:“……”显然,师兄这样子完全是被蒙在鼓里了。 景煦见师弟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摇摇头,心想还是得靠他自己,继续道,“你觉得他眼熟很正常,他一直守在秘境外,我们出秘境时你兴许看见他了。” 盛邛恍然大悟般,“原来是在秘境外见过。” 师弟咬牙切齿,可不是在秘境外见过,他们还说过话呢。 可盛邛的眼神好似一道道有如实质的利箭,仿佛只要他泄露出什么秘密,就会被千万支箭顷刻扎透身体。 这倒是他想多了,哪怕他把盛邛的身份全抖露出来,盛邛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吓吓他,仅仅因为好玩罢了。 “既然是为了修炼之事,在屋里指导不是更方便,何必在外面吹着冷风?”盛邛十分善解人意地下了床榻,“这不是小事。若是因我在这里觉得不自在,我可以出去避一避。” 景煦自然不会同意他出去,他刚泡过药泉,正应该好好休养。若是在外面出了意外,他怎么跟盛息交代? 师弟看着这一幕,莫名有一种他反倒成了恶人的即视感。 盛邛被景煦扶着坐在了椅子上,师弟看着两人的关系愈发担忧,要是师兄发现这人别有目的,不知得多伤心。 “你们开始吧,不用管我。”盛邛靠在椅背上,眼睫轻颤,发带上的魔蝶隐隐动了动,是隆渡在询问他的下落。 景煦的屋子不小,他特意把师弟带得离盛邛远了一些,背对着他,全然不知盛邛支着侧脸,对着魔蝶轻喃道,“天极门。” 师弟虽然也没听见盛邛说了什么,可恰巧正对着他,亲眼看着他嘴唇微微张了几下。 果然是在警告他! “要专心,屏气凝神。”景煦示意他施法,完全没察觉到其余两人的眼神暗中交汇了一瞬,师弟吓得像只鹌鹑一样别过了头。 师弟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手一抖,法术不小心施错,竟化作一道剑光径直打向几米之外的盛邛。 剑光朝稳坐在椅子上的盛邛的脸直直打来,盛邛的发丝快速向后扬起,眉目却未动一分,连嘴角的笑意都没有丝毫变化。 魔蝶正要发动魔气,剑光停在了他眉间一指的距离,是景煦及时拔剑拦住了剑光,卸力向外一甩,牢固的屋门和两扇窗瞬间被劈裂。 师弟一脸后怕地看着眼前这一惨状,若是这道剑光打在人身上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哪怕他再有怀疑,可这人终究还没做什么,他却差点把他伤到。 “你没事吧?”景煦看着盛邛附近的墙上被波及出一道道裂纹,赶紧把他拉了起来,“我们先出去。” 盛邛摇摇头,点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师弟,“嗯,一块出去吧,这屋子怕是不太安全。” 三人刚走到院子里,靠南的墙就倒了一大片。幸亏屋外有景煦及时布下的结界,倒下的墙没有波及到院子里。 “抱歉,是我刚才分心了。”师弟偷瞄了眼盛邛,又马上低下了头,满脸羞愧。 盛邛只是笑了笑。 景煦明白他的意思,此事他打算轻轻揭过,并没有怪罪师弟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只好道,“师弟,你先回去吧。日后要小心,万不能再出这样的事。” “知道了,师兄。”师弟耷拉着脑袋,说话声都放低了不少,“你的屋子修缮起来要不少日子,你与这位公子要住在哪里?不如去我们那……” 景煦刚想说不用,盛邛却点了点,“多谢师弟了,如此甚好。” 景煦毕竟曾经是掌门的弟子,一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师弟却和其他金丹期及以下的同门们住在一块。虽然各有各的屋子,但总归人多眼杂。那些人刚来看过盛邛热闹,心里不知打的什么主意。这是景煦想要拒绝的主要原因。 但他最后还是妥协了。若是这事被掌门知道,恐怕又是个麻烦。大不了他一直看着他们,免得惹出祸端。 三人一起去了师弟的住处。盛邛率先进了屋,师弟却被景煦叫住了。 “师兄,此事你若是告知师父,让师父罚我,我认。”师弟抿了抿嘴,猜测到景煦单独找他说话的原因。 “屋子是我弄坏的,我也有责任,自然不会多怪罪你。”景煦摇摇头,神色却凝重起来,“可你今日之举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却的确差点伤到了他。” “我……”师弟本可以在这个时候直接说出对盛邛的怀疑,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可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景煦拍了下他的肩,叹息一声,把秘境里的事精简化一番后全告诉了他。 师弟彻底懵了,景煦师兄似乎一早就知道那人的底细。那人是为了救盛息才变成如今这副几乎用不了灵力的样子。 怪不得那日那人进入秘境时那般果决。 盛邛方才哪怕差点死在自己手里也并没有对他怎么样,他若真的隐瞒实力何至于此?所以他真的……误会了。 景煦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他应该听进去了,松了口气。 两人说完就该进屋,可师弟却不知道怎么面对屋里的人。 “你怎么了?”景煦看他迟迟未走,以为他还有什么疑问。 “师兄,你俩住我屋里就行,我找个同门凑活住几天。”师弟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同个院子里的师兄弟们听到他们这屋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屋外就来了一众女修士。 第266章 “景煦师弟。” “景煦师兄。” 女弟子们叫住了景煦。 “有何事?”景煦问道。 景煦问时,盛邛听到外面的动静也出来了。 众人皆愣了一下,这位同修风姿绰约,她们从未在山上见过。为首的师姐是七长老的弟子,回神比其余人快得多,心里惦记着正事,连忙看向景煦,“本是来找你师弟的,你在自然更好。” 她正色道,“我师父曾带着弟子们去秘境所在处与你们汇合,如今你们回来了,可我师父却迟迟未归,我们甚至联系不上她。” “我未曾见过七长老,师弟说她去找魔修后再未回秘境那里。她竟没有回来吗?”景煦抚了抚下颌,奇怪道。 但七长老是化神期的高手,术法厉害,平日行事本就没什么定数,几天没回宗门并不奇怪。 “并非我们过分担忧,”师姐无奈道,“师父留下的长明灯这几日忽明忽暗,我们怕她栽在魔修手里了。” “若真是如此,此事该尽早告诉掌门。”景煦脸色不由严肃起来。 众人一听到掌门瞬间失了声。 “此事还只是猜测,以师父的修为即使遇到魔修也少有能敌过她的。”师姐心想她可不敢自己去找掌门,但师父的安危她也不能不顾。 她想了想,犹豫地开口道,“这事毕竟事关重大,不知你可否帮我们传达给掌门?” 盛邛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魔蝶轻轻扇动着翅膀。 另一头听见声音的隆渡传音给他,“那个女人不在魔界。” 众人围着他,景煦不答应也说不过去,他看向盛邛,“我去找掌门,去去就回。” 盛邛点点头。 热闹看完,他刚要回屋,却被女弟子们拦住了去路。 “虽不知你使了什么手段进了天极门,但天极门从不养废人。”师姐冷着脸道,“以色侍人不是长久之计。” “哦?”盛邛瞥了眼身后支起窗子偷看的师兄弟,轻飘飘的一眼看得他们心慌。 窗子瞬间齐刷刷关上。 师姐见他这番不是很在意的态度,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她家中姊妹曾参加了灵品阁前不久的拍卖会,回去后便茶饭不思。她回家探亲时得知此事便打听了那日拍卖会上的事,见到了那位被天价卖出的炉鼎的画像。眼前这人与画像上几乎一样。显然,他就是那个炉鼎。 一个凡人,曾做过炉鼎,也配与她们穿一样的白衣?简直有辱天极门的名声。 盛邛点点头,轻描淡写道,“以色侍人吗?看来你知道灵品阁的事了。” 魔气慢慢从他手中凝聚。 第133章 多面间谍017 盛邛尚未动手, 一道灵力瞬间打向她,一少年满脸愤怒地出现,挡在了盛邛面前, “谁准你胡说八道的?” 师姐被猝不及防地打得后退了几步,看清打她的是盛息后,不禁有些诧异。盛息虽年轻却天赋极强,性子内敛,听说已经被掌门收为弟子。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盛息却没给她时间多想,拼尽全力使出法术,接二连三攻向她。 师姐一边避让一边喊道,“盛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无故伤害同门是大罪, 就算你是掌门的弟子也逃不过惩罚。掌门最是公正不阿,你不多管闲事,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你辱骂我父亲,还说我多管闲事?”盛息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燃起灼灼怒火。对上金丹期的师姐,他竟打得对方节节败退。 盛邛见状默默放下了手,退到一旁,魔气悄无声息地消散。 师姐不得不停止躲避,方才逃得这么狼狈,心里也冒出了火, 叫上和她一起来的修士们, 共同围上盛息。 “景煦这个掌门不要的弟子被随手丢给大长老, 你却被掌门从大长老手里夺走, 今日就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有多厉害!”众人纷纷召唤出剑。 骂小师弟就算了,怎么连他们师父都骂进去了?屋里看好戏的师兄弟们这下彻底忍不了了, 也不可能让盛息一个人对上这么多人,立刻执剑而出。 盛邛啧了一声,眼看着两边的人打了起来。他摸了摸从袖中伸出脑袋的玉鸣,趁人不注意走远了些。 无数剑光闪过,盛息灵力耗尽,半跪在地上,手撑着地。 刀光剑影之间,穿过打斗的人群,他看到了不远处孤身玉立的盛邛。盛邛墨色的双眸被覆上一层薄薄的赤橘色霞光。他似乎在揽袖浅笑,指尖轻点,一丝纯净的灵力快速飞来。 “仙人……指路。”盛息不知为何觉得这一幕与坠玉上的画面格外相似。 那丝灵力穿过人群瞬间飞入他的双眼中,盛息回过神,立刻躲闪掉即将落到他头顶的利剑。体内的水凝珠被灵力召唤,苏醒过来,强大的灵力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出来。 盛息借着持续运转的灵力,顷刻向四周反击,众人手里的剑被直直打飞了出去。他越战越勇,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每一次都将体内灵力耗尽后重新攫取,再打再补充,如此反复。 靠着一次又一次的实战,他迅速从筑基中期一跃而上,体内逐渐化出一颗凝实的金丹。 玉鸣兴奋地叫了一声,雷劫如约而至。 但雷劫不仅劈向修为跃升的盛息,旁边的修士们也被无差别攻击。 盛邛在玉鸣刚叫了一声时就进了屋。雷劫十分有眼力见地避开了房子,专往人身上劈去。 第267章 盛息有水凝珠的灵力抵挡,其他人却惨了。打斗时几乎耗尽了大半灵力,这雷劫又比普通筑基渡劫到金丹时遇到的可怕很多,他们被劈得四处乱窜。 等景煦随着掌门一起回来时,众人已经被劈得面容焦黑,连谁是谁都认不出了。 雷劫慢慢散去,盛息静身而立,虽有些衣冠不整,却比师兄师姐们好多了。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谁遭了雷劫。 景煦见盛息已经是金丹初期,心知他一定在秘境中有了什么奇遇。或许不单单是因为奇遇,盛息本就是一身仙骨灵脉,比他想象得更有天赋。这应该就是掌门收他为徒的原因。 “师尊,师兄。”盛息朝他们行了礼,却没主动解释眼下的情况。那些人说话虽难听,但有些话确实没说错,他们打架斗殴,掌门公正无私,必会责罚他们。 更不用说如今还被掌门撞了个正着。 盛息捏住拳垂下了脑袋,虽会受到重罚,但他也不后悔。 掌门却出乎意料地没说什么,反倒是景煦扫了一圈每个人的脸,发现这群狼狈至极的同门里并没有盛邛。 盛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神色慌张起来。盛邛本就手无缚鸡之力,万一被雷劫打到……他不敢再想下去。 “盛邛呢?”景煦蹙起眉问众人。 众人懵了,这个时候不关心他们,反倒关心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凡人! 盛邛正在屋里小憩,知道屋外景煦回来了,漫不经心地打开门,见到众人的面容时不禁笑了笑。 分明穿着一样的白衣,屋外众人衣衫破烂凄凄惨惨,屋里盛邛仙姿玉容笑意粲然。这下是谁不配穿一样的白衣,恐怕众人脸皮再厚也不敢说是盛邛了。 见盛邛一笑,元缪有种预感,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哦,掌门也来了?”盛邛果然精准地看向了他,“掌门定是来主持公道的吧?” 元缪冷着脸扫了眼众人。被殃及的众人心不由提了起来。 先前口出狂言的师姐和她的同门皆噤若寒蝉。 “盛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景煦见气氛不对,连忙问道。 “我……”盛息不知该怎么把她们说盛邛是炉鼎以色侍人的话说出口,只好死死地咬着牙盯着她们。 见景煦明显偏向盛息,女弟子们不得不抓住先机向元缪解释道,“掌门明鉴,是盛息先动手打的我们,我们好言相劝,他却想置我们于死地,我们这才不得不回击。” “呸,要不是你们说话难听,我们能动手吗?”大长老的弟子们听不下去反驳道。 若不是掌门在这里,众人差点又要动起手来。 “啧。”盛邛轻叹一声,“是不是被雷劈傻了?什么动手不动手的,你们不是在正常切磋吗?” 众人:“……”这人睁眼说起瞎话来也太熟练了! “好了,不如我继续给你们讲讲灵品阁的事。”盛邛一片好心地看向众人,笑意加深。 元缪面无表情的脸顿时一黑,及时制止了他,行刑长老听到他的传音立刻赶来。 “同门切磋失了分寸,各领二十鞭。”他冷冰冰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众人只好跪下领罚。 但相比聚众斗殴的罪责,严重的甚至有被逐出宗门的,区区二十鞭几乎算不上什么。也不知掌门为何信了这人的鬼话。但现在这事明显对他们有利,他们不敢多言。 盛邛感觉到元缪对他无声的警告,眉目轻挑,朝盛息招了招手。 盛息虽迟疑,却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他身边,握成拳的手不自觉松开,轻轻喊了一声,“父亲。”喊完便一脸羞赧地别过头,他曾发誓不认他,如今却反悔了。 盛邛一脸严肃道,“他们切磋剑招术法,与你有什么关系,在那儿凑什么热闹?” 盛息傻乎乎地望着他。 众人:“……”他在说什么胡话! 元缪挥了挥手,行刑长老立刻把众人带了下去,当然并不包括盛息。 “师尊,我也有错,甘愿领罚。”盛息知道掌门并非那么好糊弄的,怕牵连盛邛,主动开口道。 盛邛好整以暇地望着元缪。盛息这个傻孩子,全然不知元缪会顺着他的话说,一是他早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知道盛息先动手的缘由,二是为了封他的口,不让他提起灵品阁的事。 “你既已化出金丹,这几日去剑阁领你的剑。”元缪背手正对着他,神色肃然,“每日练剑万次,不得懈怠。” “是,弟子谨记师尊教诲。”盛息知道这算不上惩罚,但既然没有牵扯到盛邛,他也只能接受。 “景煦。”元缪轻唤。 “是。”景煦立刻带着盛息走了。 “找我有事?”见这里只剩下他和元缪,盛邛淡定地进屋坐了下来,元缪看不出表情地站在与他身隔几米的地方。 “你曾去过魔界,熟悉那里。”元缪轻声道。 “你想求我帮你找七长老?”盛邛故意道。 “她乃化神期,魔界能轻易抓了她只有两人。”元缪没有辩驳他的话,他去不了魔界,这才只能让曾在魔界做过卧底的盛邛帮忙。 “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帮你找到她便是。”盛邛笑了笑,“只是求人要有求人的诚意。” “你想要什么?”元缪抚了抚指尖,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正想着,玉鸣突然从盛邛的袖子里跑了出来,围着他转了一圈后闻了闻。 第268章 这应该就是那丝不寻常气息的来源。 元缪微微拢下眼眸,这只小兽身上并没有妖气,反倒像是传说中的神兽麒麟。可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见过真正的神兽,一切都只是传说。 “玉鸣,给他。”盛邛见它不知还要闻到什么时候,叩桌提醒道。 玉鸣啊呜一声,从嘴里吐出那枚黑色圆润的蛋,送到元缪手里。 “我去找七长老,无暇照料这枚蛋,只能交给掌门了,掌门可要好生看顾。”盛邛眼睫轻颤,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 元缪捧着手里的蛋,饶是再风轻云淡,此时额角的青筋也忍不住抽了抽。 他无奈收下了蛋,看向一脸笑意的盛邛,“盛息已知道他亲生父亲的身份。” 盛邛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元缪见他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嘴角抿了抿,递给他一封书信。这人与长生虽是亲兄弟,相貌和性子却无任何相似之处。 盛邛拆开信,竟是他的族人呈给天极门的。族人们听说盛息拜入天极门甚至还被掌门收为唯一的弟子,立刻写信表达了想为天极门效力的请求。 他们曾为创立灵品阁的另一大宗门办事,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把盛邛卖给灵品阁。如今见盛息被看中,他们又像墙头草般倒向了天极门。 信中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对天极门的赞美奉承之词。盛邛随意扫了下去,信的最后却附上了盛息母亲与他的和离书。本该盛邛签字的地方不知被谁伪造了个笔迹。 族人不知买走他的是谁,只知道他多半已经生死不明。盛息日后必定大有作为,不能有一个做过炉鼎的废物父亲。何况他与盛息母亲的姻缘还是靠他夺兄之妻的下作手段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在他们看来,这甚至不算数。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特意送来了和离书表明立场。 盛邛随手把信放在桌上,轻笑一声,婚不是他结的,离倒是让他赶上了。 “你何时离开?”元缪摸不清他的态度,但只要他在一日,天极门恐怕再没清静的时候了。 单单今日一整天,景煦的院子塌了不说,各个长老的弟子平日虽不怎么对付,今日却因为他暗中的挑拨直接打了起来。这些事表面上都与他无关,但元缪深知他的性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要说他没从中作梗,他一点都不信。 “掌门这是急着赶我走?真是让人心寒。”盛邛虽这么说着,脸上却毫无伤心之色。 第134章 多面间谍018 “我并无此意。”元缪垂眸。 “哦, 那你看上去怎么有点言不由衷?”盛邛起身,不甚在意地望向屋外,“罢了, 既然掌门都发话了,那我还是早点走吧。” 元缪虽然觉得盛邛太不可控,理智告诉他应该把他放远些,但他不是天极门的人,元缪没办法真的限制他什么。 “你若是想让景煦和你一道下山,可以先等他回来。”元缪补充道。 盛邛摇了摇头,元缪这家伙看着冷心冷面,坑起前弟子来倒也毫不手软。虽然他乐见其成,可惜景煦身上的灵石还不够他霍霍。他一脸惋惜, “有前车之鉴,我要去的地方兴许带不了他。” “你不去魔界?”元缪猜到他的言下之意。景煦虽只是元婴,但和盛邛一起潜入魔界并非难事。 “掌门若是好奇,可以和我一起去。七长老如果知道你亲自去救她,一定很感动。”盛邛随手递给他一张入场券。 “灵品阁。”元缪暗下眸子,摩挲着手中的纸,“你怎知她在那里而非魔界?” 盛邛半点没顾忌地侧过头,示意他看自己发带上的蝴蝶,勾起唇角,“自然是因为我在魔界有线人。” 只不过这个线人特殊了一点, 是魔王隆渡罢了。 元缪最终还是跟着盛邛一起下了山。毕竟一回生二回熟, 他也不是没去过灵品阁。所幸天极门的弟子不知道此事, 否则掌门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可能要大打折扣。 盛邛走慢了一步, 望着元缪身姿颀长的背影,周身散发着冷意, 脸上的笑顷刻收敛起来。 “看着还真像一位故人。”他抚过唇角,喃喃自语道。 云缪回头看他时,他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样子。 两人再次来到灵品阁时,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灵品阁自从上次天价卖出一个炉鼎后,名声更显。不少修士慕名而来。为了容下更多的人,灵品阁甚至把楼上的包厢都拆了,改成与楼下一样的布局。 元缪设下术法换了副面容,没人认得出他是天极门的掌门,但他失算了,盛邛顶着那张出众的脸,难得守矩地排在了队末,别人想不注意到他们都难。 守卫维持秩序时瞥见盛邛,那张脸他永生难忘,可他已经被人买走,实在不该出现在这里。 负责上回拍卖会的金丹期女子听到守卫的汇报心里一惊,虽见识过那人的奇怪之处,但他们的规矩是买定离手,他被人买走之后的事不归他们管。 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当她看到盛邛从容不迫地走进来时,心还是慌了一下。从前他被锁链锁着的时候就没人能拦住他,更不用说他现在毫无束缚。 盛邛落座时,视线缓缓上移,在空中与她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凑巧这场拍卖也是她负责主持,但她心跳如鼓,已经没办法镇定下来,她倏地想起盛邛在她耳边说过的“暂时没打算破坏他们规矩”的话。那次只以为是警告,如今看来他兴许早就料到他会回来。 第269章 女子越想越害怕,连忙叫了另一人负责这场拍卖会。 “快给宗门传消息。”她急切道。 听了她吩咐的伙计挠挠头,“那今日的拍品……” 情况虽有变,但参与今日拍卖会的修士比以往足足多了几倍,很多都是因为听说了他们曾经的天价炉鼎而来,如果这个时候不推出那些拍品,很可能会引来别的麻烦。 女子强忍着惧意又偷偷瞥了眼盛邛,只见他老老实实坐在一位墨衣男子身旁。她记得上次买走他的就是一位黑衣黑帽的男子,但她怎么也想不起那位一掷千金的客人的样貌,只依稀记得长相普通。 如今这位客人也相貌平平,在身旁“炉鼎”的映衬下显得更不起眼。这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这位客人看着确实修为莫测,定是个高手。 这么一想,兴许只是她忧虑过头了。带着小雀儿重游故地,虽有些奇怪,但不是没有。 被当作“小雀儿”的盛邛微微侧过头,好心提醒道,“能不能救下七长老,就看你的财力能不能比过这些人了。” 元缪:“……”他好像发现他为什么带他来了。 “难不成你上回有灵石买我,现在没灵石买她吗?”盛邛诧异地啧了一声。 一旁的人听见盛邛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瞬间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落在元缪身上的目光变得艳羡起来,隐隐还带着点觉得他有些贪心的指责。 实际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但看着盛邛似笑非笑的神情,元缪沉默了。 显然,他是故意的。 两声钟声响起后,拍卖会开始。 临时负责这场拍卖会的男子上台,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盛邛。他的样貌在灵品阁内无人不知。 他下意识瞥向台下的女子,却见她默默移开了视线。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但还好他没有经历上次的拍卖会,没有直面过某种恐惧,无知便无畏,手中快速落锤。 第一件被送上来的拍品并非众人期待的那样是和上次一样的炉鼎,仅仅是一些随处可见的灵草灵植。简直吊足了人胃口。 盛邛不禁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众人的目光从灵草灵植上转到他身上,巨大的反差蓦然提醒了众人。他们此行可不是来买这些哪里都有得卖的东西。本要竞价的人也默默缩回了手。 见众人迟迟未喊价,男子尚不知缘由,只好咬了咬牙,让人把第二件拍品一起搬了上来——是一樽药王鼎。 炼丹师炼丹,除灵力外,最重要的就是手中炼丹的鼎。这口药王鼎品质不凡,在场炼丹师也不少。他不信没人想要。 众人见到这件拍品果然眼中放光,就算不会炼丹,赠与厉害的炼丹师,也能卖个人情。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声音却慢悠悠地响了起来,“十块下品灵石。” 虽然此炉鼎非彼炉鼎,但相比上次的天价,十块下品灵石直接拉低了灵品阁法器的拍卖记录。男子刚想说什么,一看这件拍品的最低起拍价,竟然真的是十块下品灵石。 而喊出这个价格的人正是那位“炉鼎”。 “还有谁要跟的吗?”他压下心中的震惊,看向众人。 众人也想说话,但不知被谁下了禁言术,没人发得出声音。 女子默默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此情此景格外熟悉。 锤子无奈落下,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声。 两件拍品都被伙计带了下去。拍卖成功的人可以选择当场交付,也可以选择拍卖会后与灵品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碍于灵品阁身后宗门的威名,少有人会临时反悔。 十块下品灵石,他不至于担心对方反悔,但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总算知道她让自己顶包的原因了。 他心惊胆战地继续接下来的拍卖,但盛邛却突然失去了兴趣一般,不再给他们捣乱。 拍卖会进行得顺利了不少,虽然众人想要一睹为快的拍品还未出现,但灵品阁并非浪得虚名。 后面的四五件拍品件件价值不菲,都是十分稀有的奇珍异宝。众人纷纷竞价,场子终于热了起来。 男子不由松了口气。 盛邛有一下没一下地打量着众人,神识中却传来隆渡的话,“护法曾见过那个女人,你进秘境后不久他怕你出事也去了那里,在秘境附近两人碰了面,打了起来。” “他俩什么仇什么怨?”盛邛好奇道。 隆渡没好气地说道,“护法和那女人出自同族,他堕魔后就叛出家族,流落到魔界。何况魔修和修仙者本就势不两立,一见面就打得你死我活很正常。”话说他堂堂魔界魔王,被迫在这里给他透露这些事,到底是谁在做卧底? 盛邛无情地关闭了和他的联系。 灵品阁派去清幽宗的伙计带着一众修士回来时,拍卖会已经到了最后一轮。 盛邛瞥了眼元缪,“你认识他们?” 元缪摇摇头,这些人应该是清幽宗下面的弟子。 清幽宗听了女子派去伙计的传话,并没有把区区一个炉鼎放在心上,只派了几个金丹期的弟子前来控制局面。 当最后一件拍品被人送上来时,台下顿时发出一阵哄闹声。 准确来说,不止一件拍品,是十位容貌昳丽的男男女女。 其中不仅有被魔界护法重伤的七长老,还包括那几个侥幸逃出魔界的修士。 “看来他们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盛邛伸出手向他们招了招。 第270章 几人从别院离开后,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离开魔界的路,不曾想竟遇上了作恶多端的魔修。他们修为最厉害也不过筑基期,魔修实力比他们高很多,没费多少工夫就把他们抓了起来。 要不是他们手里还有从毁容男子那里夺来的玉牌,恐怕如今还在魔修的老巢里等着被他吃干抹净。 他们逃出来后一刻不敢停歇地穿过人魔交界处,一路跑到有人迹的地方,才力竭倒下。 本以为已经逃出生天,醒来时却发现竟被关在了笼子里,头上的发光石照得他们刺眼,地上铺满了一片灵石。 意识到处境不妙的他们这才明白原来人和魔一样可怕。 筑基期的女子被锁着链子,看着台下面露喜色的众人,心中发凉。他们刚逃出魔界那个虎穴,马上又落到这个狼窝里来。 她正要收回视线,目光突然一顿,一人正在人群中朝她招手。那是……那人! 她连考虑眼下处境的心思都没了,满眼不可置信。他不是还在魔界吗?为什么不仅回到了人界,还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 负责拍卖的男子同样看到盛邛的动作,生怕他说出什么搅了这次拍卖最重要的一环,只能当作没看见。 正好另一人喊出“一百下品灵石”的价格,他连忙落锤,“还有更高的吗?” 第135章 多面间谍019 “两百下品灵石!”坐在盛邛另一侧的修士伸出手, “等等,你确定这些炉鼎任我们挑选吗?” 主持的男子敲锤后点头,“您可以随意选一个喜欢的。” 修士立刻指着昏昏沉沉没有完全清醒的七长老, “是她的话,我出两倍。” “你还挺有眼光。”盛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修士顿时头抬得高高的,语气莫名含着一丝受宠若惊,“那是。”他腰间挂满的金锁灵玉随着动作起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撑在腰间的手上足足带了十个翠绿的空间戒,十分晃眼。 “可我听说上一次他们拍卖的炉鼎被卖出了一千多中品灵石的价格。”盛邛垂眸扫视了他一圈,忽地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付不起那个价?”他不满道。 盛邛却没回他,而是看了眼元缪。 元缪面无表情地加价,“一百中品灵石。” “一百……中品灵石?你疯了?”修士虽然准备好和人竞价,但谁知对方加得这么狠。 盛邛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质疑他方才只是在空口说大话。 修士脑子一热, 指着元缪一身朴素的黑色外袍,怒道,“好,你最好付得起刚才喊出的价。” 七长老听着耳边一阵乱哄哄的讨论声,摁了摁发胀的脑袋,睁开眼,竟身处拍卖会上。只不过这次她不在包厢里,而在拍卖台上。 而台下,她一眼就看到了稳稳坐在那里,看上去十分闲适的盛邛。不久前, 两人的位置还是对调的。这一幕莫名让她产生了恍惚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试图催动灵力, 可被魔修伤到了心脉, 很难施展法术。修炼这么多年,她受过很多次伤, 第一次如此难堪。众人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浑身上下好似有针在扎一样。 这时,台下盛邛身旁的修士突然站了起来,“我出一百五十中品灵石!” 元缪冷漠地继续,“二百中品灵石。” “等等,你又没那么多灵石,要不算了。”盛邛真心实意地提醒道。 元缪看到他闪动的眼里泛起的一丝润光,就知道他在打什么歪主意。 “好啊,你果然付不起!敢在这里充大款,不要命了吗?”修士竖起耳朵偷听到了盛邛对元缪的窃窃私语,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还加吗?”盛邛露出一副事情败露的无奈神情。 “当然不加,你们当我是傻子吗?”修士气得扭过了头。 盛邛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修士眯起眼睛,他怎么觉得不太对? 他修为一般但身上法器多,立刻动用法器,果然听到两人在用神识交流。 “你是说那个女人的身份……修为竟然是……这么说二百灵石一点都不亏……” 修士认真听着,却只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话,气得砸了下法器,这东西怎么到了关键时刻这么没用,之前从未出过问题。 殊不知并不是法器的原因,分明是人为控制了他的五感。 他皱起眉,这人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被他看中的女子难道身份和修为有什么特别的吗?听他的意思,他们很想买下她。炉鼎固然能提升修为,但往往有限,除非是体质特殊的无垢体,若真有这样一个炉鼎,相当于抱着一块人形的上品灵石,与之双修不仅能快速提升修为,而且对身体没有半点危害。 他思索之时,台上的人已经敲了两下锤子,如同敲在他的脸上一般,在最后一下锤子就要落下的时候,他脱口而出,“我加五十中品灵石!” 等他拿下这个无垢体,父亲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清幽宗的人再也不会明里暗里看不起他。 盛邛惋惜地拍了下手,制止了元缪的继续加价。 两人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着话。 元缪问,“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加价?” “他是清幽宗长老的私生子,清幽宗的人自视甚高,见他修为低下,平日对他总是明褒暗贬,养成了他不喜低人一头的性子。”盛邛说着顿了下,啧了啧舌,“再者,这里的灵石不都被送到了他们手中吗?他来这里身上自然带着不少灵石。” 第271章 而二百五十块中品灵石是这家伙带的所有灵石数量。 “你怎么知道?”元缪眼看着七长老被修士成功拍下,神色却丝毫没有变化。他们本可以用二百中品灵石买回七长老,盛邛不动歪脑筋甚至还能更少,可他还是顺了他的心思。 盛邛笑而不语,因为他在清幽宗也有线人。 修士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故意当面给出那些灵石。众人虽艳羡却无多少惊讶,毕竟前不久一千多中品灵石的天价都出现过,如今还不到四分之一。 七长老刚恢复了一些力气,就被人扯了下去,送到一个修为低下的修士手里。身上的锁链发出响动,她体内刚凝聚出来的灵力直接被锁链吸走了。 她绝望之际,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离魂,可要舍弃自己的身体,她还是犹豫了。 修士带着她回到位子上,那里却没有她可以落座的地方。 “一个炉鼎而已,不如跪着。”众人嬉笑道。 七长老捏紧拳头,等她出去,定要这些人凌迟而死。 她颤动的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拍住,抬头,是盛邛那张俊美的脸。 “我们这样的身份,可得谨小慎微些,得罪了他们,自是没什么好下场的。”盛邛含着微光如星闪烁的眸子向她眨了眨。 她顺着他的暗示向一旁的男子看去,那似乎是……掌门!有一瞬间,她看到了掌门撤下术法的真容,但旁人毫无察觉。 不知怎么,她突然安心了下来。她敛下眸子站在一旁,冷眼注视着前方曾待过的高台。 台上还有九人,有了修士开头,众人竞价的热情高涨。 作为货物的九人却绝望了。 筑基期的女子修为比其余几人高一些,马上就要成为第二个被拍走的炉鼎,台下一位膀大腰圆的男子眯着黄豆大的小眼,举着灵石,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 女子几近崩溃,就在男子站起来时,她含泪大喊道,“盛邛,我有话要说,你过来!” 众人顿时议论起来,不知她口中的人是何方神圣。 举着灵石的男子不乐意了,这女子合该是他的囊中之物才对,难道还能让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子截胡吗?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落锤?”他恶狠狠地瞪了台上之人一眼。 握锤的男子下意识看向台下,负责的女子蹙起眉总觉得后背发凉,只好示意他先不要动。 清幽宗的修士们纷纷散出威压,竞价男子手中的灵石默默放了下来,他没想到清幽宗的人居然来了,这么多金丹期他可惹不起。 盛邛这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十分熟练地向台上的人走近。 灵品阁的人见是他,都瞪大了眼睛。经历过类似一幕的负责的女子默默往后躲了几步,她总算知道刚才为什么会觉得后背有凉意了! 筑基期女子见他靠近,不由松了口气。 “嗯,你想说什么?”盛邛不在意众人的目光,缓缓弯下腰,方便她说话。 她咬了咬牙,藏起眼中的怯懦和惧意,“你得救下我,否则你在魔界的事休怪我宣扬出去。” “哦?”盛邛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女子知道此举很冒险,可她只能尽力一试,她本能地觉得盛邛能救她出去,“你恐怕还不知道,你那块玉牌在我身上。如果我把玉牌拿出来,说你是魔界卧底,你猜会不会有人信?” 盛邛不禁放大了笑意,还真被她说对了,“那你大可试试看。”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女子愣了愣。 “不,我相信。”盛邛看向她手上的链子,凝聚魔气打在上面,链子应声断裂,“因为我……本来就是。” 女子见链子被他打断,不由向后一倒,面上一惊。盛邛转身望向台下时,发丝随之转了个圈,缓缓地落在肩上,身后几人手上的锁链纷纷断裂开来。 清幽宗的修士们终于反应过来。这人竟敢当着他们的面闹事! 躲在台子旁的女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都怪他们不信自己,直觉告诉她,他们这些金丹期根本不会是盛邛的对手。 修士们迅速冲上台,路过负责的女子时还不忘叫上她。 女子听从地上前一步,想了想,突然往反方向跑去。她不能白白送死,得去清幽宗搬救兵。 盛邛头上的魔蝶立刻飞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要去哪?”盛邛挥出一丝魔气,直接捆住了她。他说着收回魔气,女子立刻被拉到台上,与那些货物一样摔在地上,不敢有所动作。 修士们见状立刻祭出法器,灵力四涌。 台下之人看着这一幕,吓得连忙往门口跑去。门却在他们眼前被关上了。 不管台下如何,台上的人都害怕不已。筑基期的女子发觉这些修士发动法术竟直接朝他们打来。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炉鼎,只要杀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盛邛,误杀几个废物也无所谓。 盛邛随手一挡,打掉了他们的攻击。 炉鼎们却没任何办法,哪怕缩到角落也被灵力刮伤。再这么下去,盛邛能挡住这些修士多久他们不知道,他们必死无疑。 筑基期女子只好看向台下,大多数修士脸上都布满惊惧,但也有几个人看上去十分镇定,那些人修为必定不低!她不禁想,面前这几个修士心狠,但那些人不一定,如果他们能来救人就好了。 第272章 七长老手上的锁链被元缪劈开,她转了转手腕,灵力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了起来。但她身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医治,修为尚未恢复。 “掌门,”七长老不由张了张嘴,“盛邛他……” 元缪摇摇头,“他入魔了。”或许在被送进魔界时这事就已经发生,只是他一直掩饰得很好,若不是他今日动用魔气,恐怕没人能发现。 “可他为什么要救我们?他看上去并不像……”七长老喃喃道。入魔者大多会失去心智,她唯一见过清醒着堕魔的只有曾与她同族,如今是魔界护法的那人。 “仍保持理智的,除了心性坚定却因心中恨意而自愿堕魔者,还有一种人——天生魔体。”元缪看着魔气四溢的盛邛,语气肯定,可心中却藏着一丝疑惑。 盛邛这人行事难以琢磨,性子时好时坏,总爱捉弄人,可他怎么会是天生魔体呢?哪怕他现在浑身都是魔气,可正如七长老所说,他眼眸透彻,并未被魔气控制,完全不像是魔。 除了元缪他们,根本没人发现盛邛身上带着的是魔气。 再看台上,筑基期女子不甚再次被灵力打到,吐出一口血。她拼了命从身上拿出玉牌,高高举起后用力抛向台下—— “盛邛是魔界卧底!” 众人不禁愣住,连清幽宗的修士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盛邛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 第136章 多面间谍020 他的目光里只有看不清的浓雾, 仿佛能够摄取人的灵魂。 死亡的预感涌上心头,筑基期女子回望过去时,浓雾散去, 他的眼中仅仅是一片宁静的深潭。浓密的眼睫轻颤,潭中泛起涟漪,如轻风拂过。 可他手上的魔气依旧在凝聚。那团魔气颇有毁天灭地之势。 盛邛没动手前,筑基期女子就自己吓得不行,不断退后,无意中跌落高台,摔晕了过去。 “盛邛,你不要被恶念影响,否则会被它吞噬的。”元缪立刻施法, 一道道耀眼的白光围住盛邛,阻止他进一步动作。大乘期的压迫感顿时降临每个人的心头。 清幽宗的修士们和几个灵品阁的人最先跪了下去。他们也不想跪,除了清幽宗的掌门和长老,他们只愿跪上苍。可惜天不遂人愿,强大的威压硬生生折弯了他们的双膝。 不得不围观的众人捂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金丹期以下的修士更甚,直面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们才发现清幽宗修士们的威压相比这位大能,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怎么,你要阻止我杀人?”盛邛强行破开元缪的灵力阵。头上的素色发带滑落, 庞大的魔气瞬间熄灭白光, 遍及整个灵品阁。 无色的魔气逐渐化成赤色。与白光一样的恐惧感重新降临众人心间。 “世上有这样修为的大能不超过五人, 怎么会!”他们看着对峙的两人, 不敢置信,偏偏今日却被他们碰到了两位大乘期的大能。之所以认定两人是大乘期, 是因为大乘期之上便是渡劫。渡劫后即是飞升成仙。以众人认知来看,他们还没飞升,如此厉害,只可能是大乘期。 “无知小儿,竟敢在我清幽宗的地方无端生事!”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打破两人间逐渐凝固的冰冷气氛。清幽宗长老踹开大门,走了进来。 “爹,您终于来了!”穿得金光闪闪的修士伸出戴满空间戒的手,指向盛邛,眼中满是期许,“这人是魔界卧底,您快杀了他,为修仙界除害!” 幸亏他聪明,偷偷启动仅能用一次的伪上品法器给他爹报信。这种法器比中品法器厉害,却还算不上真正的上品法器。还好他爹真的来了,不然今日他们的小命恐怕都要不保。 他怎么也没想到坐在自己身旁的两个修士隐藏着这么可怕的实力,其中一位竟然还是魔界卧底,想想都有点后怕。 “嗯。”清幽宗长老朝他点了点头,神色柔和了一些。清幽宗长老虽和他是父子,但两人年龄相差甚多,这位长老不知道今年多少岁了,总之活得比元缪还长,放在妖界都能算个老妖怪。 不同寻常的是,他的外貌看上去也不是很年轻,鬓角和胡子都隐隐泛着白色。他本以为自己大限将至,连年轻时的容貌都维持不住,不曾想竟在今日成功突破到了大乘期。 “魔界卧底?你说的是这个黑衣服的还是那个白衣服的小子?”清幽宗长老嘴角勾起阴冷的笑。 有他撑腰,修士大着胆子上前几步,捡起被筑基期女子扔到地上的玉牌。玉牌上包裹着魔气,即使掉到地上仍完好无损。 他捧着玉牌递给清幽宗长老,“当然是那个白衣服的。爹,您看,这是他作为魔界卧底的证据!” 清幽宗长老对上面的魔气熟悉无比,这是魔界护法的魔气,他曾与护法交过手,因此还受了不少的伤,记得很清楚。 但今非昔比,他如今已是大乘期,而魔界护法不过合体期,两者如同天堑。区区魔界护法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 “这是你的玉牌?”清幽宗长老哼了一声,越过沉默不语的元缪,看向盛邛。 盛邛却看向与他对峙的元缪,笑道,“掌门,你不是怕我被恶念吞噬吗,可他如今都打上门来,你难道要我束手就擒吗?” 元缪冷下脸,慢慢瞥向他口中的清幽宗长老。 “欸!你这是什么意思?”满手空间戒的修士瞪圆了眼睛,“他可是魔界卧底,你难道要助纣为虐吗?” 第273章 “不用跟他废话。”清幽宗长老掌心凝集出灵力,“都想找死,我成全你们。” “对,打死他们!”修士附和道。 “蠢货,闭嘴。”盛邛轻轻动了动手指,封住了年轻修士的嘴,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惹人心烦的话。 修士被他随手甩到一边,两眼一闭,吐血后直接昏了过去。 “竖子,你怎敢打伤我儿?找死。”清幽宗长老眼睁睁看着他当着自己的面动手,顿时怒气冲天。 “怎么,十年前你觊觎他人的仙骨灵脉,唆使弟子陷害他,害他惨死在秘境中。如今报应到你身上,你便不愿意了?”盛邛一如既往地弯起眉眼。 “你究竟是谁?”清幽宗长老皱起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不可能,当年之事没人知道,否则天极门那时说不定就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了。 “地上那蠢货不是告诉你了吗?不是说我是魔界卧底吗?”盛邛眨了眨明亮的双眼,在对方再次动怒前话锋一转,“此事我并不在乎,只是为我们掌门解惑罢了。” 元缪脸上的术法随着他话落而消散,露出原本生人勿近的面容,泛着冷意。 “天极门掌门!”清幽宗长老不禁握住了拳头,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会出现在这里。 “真为我们掌门鸣不平,好好的弟子就这么被你们害死了。”盛邛讥讽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元缪冷冰冰的眼眸垂下,他知道盛邛是故意说这些话的,他想激自己动手。 盛邛的确是故意的,但如果元缪没动手他也无所谓。 他缓缓地驱动魔气朝清幽宗长老袭去。 他无所谓是因为,他自己也能动手。 在场众人察觉到周身魔气少了很多,不由松了口气,正以为暂时安全时每个人心脏处骤然被侵入一丝魔气,尖刺般,刺得人忍不住倒地抽搐。 元缪立刻化灵为剑,再这么下去,连他都要控制不住盛邛了。 “元掌门,你是修仙界第一人,除魔卫道是我们的使命。”清幽宗长老连忙飞到盛邛另一侧,避开魔气,与元缪形成夹击之势,“你现在这般才对,刚才犹豫之举定是被这狡诈的魔修故意迷惑了心智才导致的。你可不要再听信他的蛊惑。” 清幽宗长老虽心有傲气,但也知道他初入大乘,与早早成名的元缪相比,还不及他。眼下和元缪一起对付堕魔的叛徒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真碍眼。”盛邛看着此情此景,想起了遥远的过去与之十分相似的一幕。 他不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手中掐诀,祭出两把长剑,一把为灵气所化,一把由魔气聚成。 灵魔对撞,本该互相排斥的力量渐渐凝成一团,两把剑合二为一。 “天地万象,皆为虚妄——”一把通体银色的长剑上萦绕着两种相悖的气息,被盛邛握在手心,剑柄为赤墨色。 “盛邛!”元缪见他完全陷入杀意之中,试图上前阻止,却被两股交织在一起的气息逼得不得不退后了一步。 清楚感觉到杀意降临的清幽宗长老有些后悔离盛邛那么近,他手上刚拿出来的法器瞬间被滔天的剑意震碎。 “你是天生魔体!可你身上怎么会有灵力?”清幽宗长老看着手中已经化作齑粉的法器,吓得和他们清幽宗的弟子一样直直跪倒在地。这可是世上罕见的上品法器!怎么会…… 这人,这人得多可怕!这人真如他被告知的那样只是个小小的魔界卧底?恐怕神灵降世都莫过于此。 唯一没和众人一样被魔气刺得满地打滚的七长老半跪在地上,抬起头,脸上也写满了震惊之色,“这剑意好熟悉……盛息那枚坠玉里的剑意是他的!” 可惜这些人无暇顾及她的喃喃自语。 就在清幽宗长老即将被盛邛手中的剑斩杀之际,元缪轻声道,“好,我替长生报仇。” 盛邛停下了手中动作,歪了歪头,好整以暇地与他对望。 只见元缪执剑而上,顷刻间便取出清幽宗长老的灵骨。 “元缪,就算你弟子被我所害又如何?你冷眼相看,不为他讨回公道,难道没错吗?他的死,你也是帮凶!”清幽宗长老痛得失去理智,大喊道。 他当年为了得到长生的仙骨灵脉陷害了他,可他并没有取出他的仙骨灵脉,长生死在妖兽手中后竟连魂魄都找不到,就像他从未出现在这个世上一样。 元缪的胸口突然传来刺痛。修炼至今,哪怕有再深厚的灵力,但他终究还是一副凡胎□□。他转头,是不知何时跑到他身后的盛邛,极为妖孽地笑了一下,瞬间把长剑从他胸口处拔了出来。 “既然说是帮凶,我帮你惩戒一下他,你觉得这样够了吗?”盛邛侧头看向地上的清幽宗长老。 元缪闷哼一声,嘴角滑下一道血迹。 清幽宗长老忍着最后一口气,大笑不已,“我早说过,他是魔修,若你没有被他蛊惑,我们联手,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闭嘴。”元缪冷声道,话中罕见地带了一丝怒气。 灵力打在他身上,他被抽去灵骨的身体更加受不住。 “哈哈哈,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冥顽不灵。没关系,既然不让我好过,你们今日一个都别想活!”清幽宗长老没想到好不容易突破到大乘期,却栽在了他们手里。元缪虽没杀他,却抽走了他的灵骨,周围魔气又借机汲取他的灵力和精气。他活不久了,但他不甘心,就算是死也要把他们都带走。 第274章 一阵巨大的力量从他身体里迸发而出,带着势要把人拖入地狱的决心,毫不犹豫地朝两人袭去。 第137章 多面间谍021 七长老眼尖地发现他有要自爆的倾向, 连忙用仅剩的灵力弄醒年轻修士,一手钳制住他,喊道, “你连他都不管了吗?” 若是他真的自爆,在场之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年轻修士还没搞清楚状况,就面临着生死的难题,他颤颤巍巍地唤了一声,“爹。” 清幽宗长老脸上闪过一丝动容,但很快这丝情感消失不见,眼中只剩下恨意。 “掌门!”七长老震惊地看着元缪硬生生执剑挡住了那股力量,暗道不妙,掌门分明在消耗自己的修为。 攻向盛邛的一部分力量也被他挡住, 盛邛却冷眼看着这一切。 清幽宗长老见他能抵挡这么久,低喃道,“你居然是大乘期大圆满!”元缪不愧是修仙界第一人。再这么下去,他就算自爆也带不走这两人。 他们之间离得都不算太远,既然暂时不能拿元缪怎么办,不如把突破口放在那个魔界卧底身上。哪怕他是天生魔体,天赋异禀,也不可能有大乘期大圆满的元缪那样的修为,否则早该成仙了。 清幽宗长老的视线立刻转向完全没有抵抗之意的盛邛。或许,他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所有的力量顿时转向似乎稍弱一些的盛邛, 他身体里迸发出来的灵力如同一把锋利的长枪, 飞速涌向他。 盛邛脸上浅淡的笑意消失, 魔蝶环绕他周身一圈后, 挡住了他的第一次重击。 清幽宗长老倾尽毕生所学,加大术法攻势。 可他万万没想到, 他自以为的聪明反而害了他。盛邛稍稍晃了晃身形,提剑而来,转眼间便出现在他面前,袖中还跳出了一只小兽。 玉鸣嗷呜一声,瞬间恢复一半大小的真身,巨大的身体上长着坚硬的鳞甲,四肢健硕有力,头顶的鹿角锋利无比。 它站在盛邛身后,甩了甩蓬松流畅的尾巴,绿宝石般坚硬明亮的眼睛俯看面前的敌人,四足踏地,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怒吼声。 清幽宗长老蠕动着双唇,却畏惧得发不出声音,他杀过不少妖兽,从未见过这般骇人之兽。 众人见了更是害怕不已,胆小者甚至尿了裤子,差点吓死过去。 麒麟倾身而上,地面被震得发出轰隆隆的颤动,盛邛手中的剑瞬间直指清幽宗长老的命脉。 “不要,不要杀我!”死到临头,他还是退缩了,“你……你难道不怕清幽宗的报复吗?” 盛邛的剑意随着轻笑而出,手中稍稍动了动,一剑划过他的脖颈,一击毙命。 捂着胸口的众人眼看着大乘期在他手里难逃一死,死得还那样随意,身体直直摔在地上,死不瞑目。麒麟喷出一口火,瞬间将其燃烧殆尽。他们已经怕得麻木,连痛意都察觉不到了。 元缪拼尽全力挡住玉鸣喷出的火往外延,试图唤醒在他看来即将被恶念吞噬之人,“盛邛,清幽宗长老已死,你快收手。”若是这只疑似神兽的东西被放出去,人界恐怕要生灵涂炭。 盛邛缓缓看向他,目光里带着滚烫的杀意,勾唇一笑,“差点忘了,还有你。” 七长老早在元缪的示意下后退到门口,至于醒着或昏着的众人,她本有机会带一部分人撤离,兴许元缪也是这个意思。可她犹豫一瞬后却并没有这么做。 她意识到盛邛已经杀红了眼,他似乎不仅要杀清幽宗之人,还想这里的人一块去死,甚至连掌门都不放过。 七长老自然不希望元缪送死,可她无能为力。而那些人,她在犹豫的一瞬间倏地想到了曾经在台上的屈辱。他们的眼神仍历历在目。难道他们真的不该死吗? 不敢多想,她拼尽化神期的修为奋力往外逃去,却发现大门并没有被关上。或许是清幽宗长老来时并没有把门完全合上,众人被吓得跪在那里谁也没发现这点。 逃出大门的一瞬间,她不禁望向里面的盛邛,盛邛分明看到了她,却像看一只蝼蚁一般。他目光懒散,任由她逃离。或许,一只蝼蚁的生或死并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七长老站在灵品阁外,眼看着大门被关上,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站在外面,完全察觉不到里面的灵力波动。诚然灵品阁四周镶嵌的灵石起了一定防御作用,但若不是他暗中控制着什么,那些力量绝不仅仅只在里面波及开来。 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不得不坐倒在灵品阁外的墙角,但墙内的动静她什么也感知不到。冷静下来,她蓦然想到,既然盛邛操控着这些事,他当真被恶念控制了吗? 她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真正的天生魔体,但也知道这样的体质虽不会在堕魔时失智,却会因为手上沾的血越多,恶念越甚,实力也越强。当他清醒地杀了一个又一个人时,他就会被恶念吞噬,被天地不容。 他难道甘愿清醒地沉沦吗?盛邛的所作所为有些矛盾,她实在想不明白。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先给其他长老们传音,虽说直觉告诉她,他们也没办法从盛邛手中救下掌门。 她还没把消息传出去,天空忽地变得阴沉,狂风大作。乌云遍布,黑压压的一片,仿佛要直接坠到地上。没过多久,风骤然停止,周身落入一片漆黑之中,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得有些可怕。 第275章 “那是雷劫吗?”七长老在黑暗中喃喃自语,说完又摇了摇头。若真是雷劫,怎么会一点电闪雷鸣都没有。 突然,她感觉到一阵强大的白光朝地面袭来,那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灵力。与掌门身上的力量有些类似,却比掌门的灵力强大数百倍。这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力量。 被白光的余波冲击到,她猛地向前扑倒,瞬间失去意识。原来,白光的目标是她身后的灵品阁。 白光之中,灵品阁瞬间化为乌有。众人纷纷不省人事。唯独元缪意识模糊时仍听见盛邛轻叹了一声,“你终于来了。” 尘埃落下,盛邛孤身站在那里,白光对立在他面前。 “你不该妄想杀他。”白光道。 “我不杀他,你怎么会来?”盛邛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拭去脸上被白光震伤溢出的血珠。 白光沉默片刻,道,“你不该走上修仙之路。” “哦,所以你一路跟着我,就是怕我回去。你难道也会害怕吗?我以为几百年前你早已……” 白光闪了闪,在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前,瞬间消失。 盛邛不由倒了下去,躲进他袖子里的玉鸣连忙飞出来接住了他。 “原来,又只是一缕神识啊。”盛邛自嘲地笑了笑。 他望向地上的元缪,目光中没了任何情绪。他们都一样,都是被剥离出去的可怜虫,没了用处。 …… 元缪醒来时,已身处天极门。他记得自己和盛邛一起去灵品阁参加拍卖会,用二百中品灵石救回了七长老。 可他怎么晕倒了?他努力回忆已经模糊的记忆。对了,好像是与他竞价的修士不服气,叫来了清幽宗长老,随后在盛邛的火上浇油下他们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清幽宗长老突然要自爆,他阻止了他,却也灵力枯竭晕了过去。 是这样的没错。 元缪起身往外走,见到了已经被他救回来的七长老,她看上去脸色苍白,似乎没什么大碍。 “掌门。”七长老低头拱手道。 “盛邛怎么样了?”他下意识问出了这句话。虽然他对当时盛邛的状况完全没有印象。 “他没什么事,反倒是您受了重伤,昏迷了好几日,修为似乎也倒退到了大乘期初期。”七长老不由叹了口气。她受伤后修为停滞在化神期,日后再无精进的可能,掌门比她还惨。 元缪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你还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吗?” “您不记得了吗?那日您让我先跑出去给宗门传消息,等我再次回去时,您和盛邛倒地不醒,清幽宗长老不见踪影,应该是死了。”七长老回忆道。 “当日参加拍卖的人呢?”元缪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 “清幽宗长老与您打斗时灵力波及到他们,他们都受了伤,已经被各自的族人从灵品阁带走。”七长老没说的是,大部分人身上受的伤比元缪的还重,估计被带回去治疗也活不了多久了。兴许是报应。 “不对,你确定灵品阁现在还完好无损吗?”元缪只觉得脑中空了一块,可脑袋越想越痛,似乎有什么在阻止他思考那日的事。 七长老不解地点了点头。虽说她只去过两次灵品阁,但她对那里的样子记得很清楚。她走前灵品阁确实还在。当然,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去那里。 感同身受后,她甚至有些后悔第一次去灵品阁,虽没有拍下盛邛,却还是害了他。她回来时听说自己的弟子被掌门罚了二十鞭,问清事情缘由才知道争端起因是因为盛邛。可那本不是他的错。 惩戒一番后,她勒令弟子们不许再提及拍卖会的事。 元缪见她十分笃定的神色,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怀疑。 “您要是找盛邛,可以去炼丹阁,听说他这几日一直待在那里。”七长老离开前提醒道。 元缪微微颔首,他确实应该找一下盛邛,若是他也这么说,或许真的只是他想多了。 去炼丹阁的路上,他见到众多弟子从炼丹阁的方向回来。 “掌门。”弟子们朝他行礼后纷纷离开,眼中隐隐藏着一丝兴奋。 元缪疑惑地走到炼丹阁,屋门半掩着,里面除了盛邛,还有景煦和盛息。 “你在炼丹?”元缪踏进去,一眼就看到盛邛面前的药王鼎。 是了,那日拍卖会盛邛一开始确实拍下了一樽药王鼎,打算会后去拿。若是灵品阁没了,他去哪里拿的鼎呢? 看来真是他想多了。他不禁摇了摇头。 第138章 多面间谍022 盛邛起身把扇火的竹扇递给盛息, 坐在一把舒服的藤椅上,瞥了眼元缪,“看来掌门也有不擅长的事, 我炼的可不是丹药,是毒药。” 元缪:“……” 他话音刚落,砰的一下,药王鼎发出一声巨响。 “里面好像炸了。”盛息手中的扇子一顿,和同样被震得耳鸣了一瞬的景煦面面相觑。其实他们一早就想问,盛邛随手往鼎里丢那些灵药灵植究竟要做什么,既不管分量,也不管火候。 或许盛邛并没有胡说,他确实想做毒药。 盛邛却丝毫不担心地躺在藤椅上, 摆摆手,“那不是炸了,是我的毒药快成了。” 他突然想起被冷落在一旁的元缪,侧头问了他一句,“掌门要来一瓶吗?你的弟子们都很喜欢我炼的毒药。” 第276章 景煦心想,盛邛说起胡话来还真是一本正经。他根本没有给那些人毒药,而是突然大发善心地给每一人都发了几块中品灵石,只换回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草药。 “盛息,你今日的剑练了吗?”元缪没有回答,而是扫了眼盛息。 盛息刚要点头, 却被景煦按住了。他听懂了元缪的意思, “他还没练, 走, 我们练剑去。” 两人离开后,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药王鼎里的火从鼎口跳出星星点点,映在盛邛难得带着些严肃的脸上,如同雪地里点缀的几朵腊梅。 盛邛率先开口,打破了凝滞的氛围,“掌门是不是觉得好似忘了什么?想知道答案的话可以回去看看自己胸口的伤,兴许能记起来。” 那道白光攥改了当日拍卖会上那些人的部分记忆,甚至恢复了灵品阁。连没有昏迷的他都差点中招。可它走得太快,没有顾及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譬如这个本该在白光倾覆下消失的药王鼎,虽是个不错的法器,但如今却莫名带着一股特别的力量。那股力量盛邛很熟悉,来自白光,也正是过去几个世界一直干扰他的不知名力量。 同样的,元缪身上的剑伤为盛邛所为,白光没办法恢复。 作为记忆锚点,盛邛能因为药王鼎什么也没忘记,元缪自然也能因为剑伤找回被抹去的记忆。 经盛邛一提醒,元缪突然想起眼前这人刺了他一剑。盛邛如今这样,他当时真的快被恶念吞噬了吗? 他看着盛邛慢慢从藤椅上下来,继续坐在药王鼎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他看不透他。他张了张嘴,质问的话终究还是被吞没在了鼎中不断跳动的火舌里。 “对了,那枚蛋还在吗?”盛邛见药王鼎里的火越烧越旺,忽地朝他伸出了手。 元缪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突突地跳,但那毕竟是他的东西,便一挥手还给了他。 盛邛手上,原本光滑的蛋壳上已经出现了几道细小的裂纹。 “掌门难道一点都不好奇这是什么东西的蛋吗?”盛邛的指尖划过蛋上的缝隙,没等元缪回话,直接把它丢进了烧着熊熊烈火的药王鼎中。 元缪:“……” 元缪见过盛邛带着的那只麒麟,原本以为这枚蛋是它的同类。可现在看起来却应该不是,这枚蛋有些古怪,裂纹中泄露出一丝妖力。 “掌门,不好了!清幽宗的人上门要我们交出魔界卧底。”一位守在山门口的弟子急匆匆跑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魔界卧底?”元缪心中一动,猜到他说的是谁,却还是沉默了良久,“可有说是谁?” 弟子挠挠头,看向一旁没有半点自觉的盛邛,也沉默了很久。 “……清幽宗说他们的长老被魔界卧底害死,若是我们不交出卧底,就是和魔界有勾结。”弟子愤愤不平地握起拳头,“简直是污蔑!” 盛邛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清幽宗长老被他杀了,神魂俱灭,这事白光也没法改变。这些宗门里每人都有一盏长明灯,就像上次遇到危险的七长老一样。清幽宗必然是因为看到他们长老的长明灯熄灭,知道他已死。 当日苟活下来之人,譬如那些差点被拍卖的炉鼎,他们对被当作炉鼎的屈辱之事记得很清楚,即使被篡改了最后的记忆,也一直记得前面发生的所有事。白光没有这样的情绪,自然不会想到会出现如此失控的事。他们连盛邛被喊成魔界卧底的事都记得,因而堂堂清幽宗若是想找到他们问清当日的情况,并非难事。 清幽宗得知当日并不仅仅有盛邛这个卧底,天极门掌门也在场,原本只是为了给长老报仇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他们靠着灵品阁积攒了大量灵石,弟子修为天赋也很出众,宗门日渐强大,却一直久居天极门之下。 从前元缪高高在上,他们忌惮他,可如今他们听说他被魔界卧底暗算,一直昏迷着,修为必然已经大幅滑落。 元缪思索片刻,倏地看向盛邛,“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 弟子其实想说他们把盛邛交出去不就行了,但想起天极门有关盛邛的各种传言,还是没说出这话。何况他们交出盛邛,不就证明他确实藏了魔界卧底? 他摇摇头,见掌门已经离开,连忙跟了出去。 魔界卧底的消息一出,天极门上下都传开了。虽说见过盛邛的很多弟子都不太相信此事,但还是有少数人动摇了。天极门是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修仙宗门和俗世无知的凡人。 远在魔界的隆渡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传音给他,“我让护法接你回来?” 说实话,盛邛在天极门的日子他尽听到些没用的八卦了。要说盛邛是他们的卧底,有这么不靠谱的卧底吗? 盛邛却没同意,“传言说的也没错,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做卧底的。” 隆渡:“……”关键是这个问题吗?眼下很多修仙者已经把卧底身份彻底做实在他头上,盛邛在修仙界的处境很危险。 见说不动他,隆渡不由叹了口气,当时就不该放任他去秘境。前几日魔蝶动用大量魔气时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了,但很快盛邛就传音给他表示还活着,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修仙者还说他们魔修狡诈,他们自己做的那些事,造谣、囚禁、害人,恐怕没一件敢说出口的。 “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可保不准会不会借题发挥,荡平修仙界。”隆渡眯了眯赤色的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第277章 魔界和修仙界之间的种种恩怨积攒着,或许有一天会因为一个缘由,或者因为一个人,矛盾彻底爆发。 那个缘由是借口,又或许不是。 盛邛愣了愣,可他知道有盛息这个气运之子站在修仙者这一边,魔修不可能胜过他们。 见盛邛并没有回话,隆渡故意咳了一声,问道,“听到我说的话了没?” 说完他在心里泛嘀咕,不会又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吭关了和他的联系吧? 他不知那一头的盛邛此时正倏地回忆起了先前那些世界的事。在阿姐和齐游的那个世界,盛邛的眼睛一直控制不住变得赤红,虽说后来好了,但…… 他幻化出一面镜子,这面镜子在他离开南荣郢那个世界没多久就出现在了他手中。镜中清晰地映出他那张俊美白皙的脸。从前世界里那些身体的面容被他的灵魂影响,固然与他长得有些像,但或多或少带着原身的影子。唯独现在这张脸几乎就是他原本的样貌。 他伸出两指,慢慢抚过自己的眼睛,镜中骤然出现一对赤红的眸子。他的这双眼睛此时竟与隆渡的格外像,如染血一般,仿佛能够吞噬人心。 他眨了下眼睛,眼中赤红如落日余晖般缓缓消失。 “隆渡。”盛邛轻声道。 隆渡终于听到盛邛的回话,嘁了一声,“怎么,想起还有我这个人在了?” 盛邛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而是认真道,“你还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个世上了吗?” 隆渡下意识道,“我当然是……”说着他突然愣了一下,是啊,什么时候呢?他想不起来了,似乎是在很远的过去,又似乎是在几百年前。 “我只知道,元缪声名鹊起的时候,我就已经有记忆了。”隆渡生来就是魔,遇到前任魔王后轻而易举重伤了他,把他关了起来,自己就成了新的魔王。而他第一次见到元缪,就觉得他十分碍眼。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隆渡反应过来,不解地问道。 盛邛轻笑了一声,“只是有点好奇你能不能打得过元缪罢了。”其实不然,他只是突然发现了元缪和隆渡虽然看起来对立,却似乎来自同一处。 来自……与他相同的的地方。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打不过他?”闻言,隆渡语气瞬间阴沉下来。 啪嗒一声,盛邛面前的药王鼎发出一声颤动。盛邛一边敷衍着隆渡,一边打开了药王鼎。 鼎中散发出浓厚的灵力气息,而那颗蛋仍纹丝不动。 “你做出了什么?”被灵力波动引来的炼丹师急忙跑到他身旁查看,正是那位给他配药浴的炼丹师。 盛邛后退一步给他让出了位子,炼丹师看着里面满是上品丹药的药王鼎,心中又惊喜又羡慕。 他激动地握住盛邛的手,“老师,你一定得教教我怎么炼出如此品质的上品灵丹!” 他曾炼出过上品灵丹,可往往耗费大量珍贵的灵草灵植,也只能炼出一两颗。更不用说有时连一颗都没有。 盛邛倒出所有灵丹装进瓶子里,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失败了。” 炼丹师懵了,这品质也算失败了?那他之前炼出的丹药算什么?算糖豆吗? 盛邛想了想,觉得多半是他随手丢进去的蛋的原因。这枚蛋莫名控制了鼎中的火候,害得他没成功炼出毒药,反而炼出了这些对他没什么用的丹药。 他随手抓了一把灵草递给脑袋发懵的炼丹师,“你要学这个?” 炼丹师连忙点点头。 盛邛因为这次的失败无奈地坐在藤椅上,随手放出玉鸣,让它重新往药王鼎里吐出一口火。 他示意炼丹师可以放草药了。 炼丹师下意识把手中各种各样有毒的没毒的草药放了进去,眨眨眼,“然后呢?”这流程怎么跟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盛邛把扇子递给他,想了想又拿了回来,这东西其实没什么用,漫不经心道,“等着就行。” 啪嗒一声,这炉丹药很快就炼好了。一直紧张地看着药王鼎的炼丹师急忙挥出灵力,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丹药,虽没有第一炉多,可里面确实全是上品灵丹。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确实成功了。他看向盛邛的目光更加热切。他来时也听说了清幽宗的人污蔑盛邛是魔界卧底,可恶,那些人怎么能胡说八道呢?以后谁再造谣说这种话,他第一个不同意! 没管他心中活动的盛邛靠在椅背上,晃晃悠悠地闭着眼,手里时不时扇动着扇子。 好不惬意。 第139章 多面间谍023 与炼丹阁的岁月静好不同, 去处理麻烦的元缪正和来者不善的清幽宗对峙着。两大宗门的弟子各站一侧,剑拔弩张。 少数天极门弟子哪怕对盛邛仍抱有怀疑,眼下看着清幽宗如此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模样, 心中也冒出了怒火。就算盛邛是卧底,也卧底在天极门这边,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元缪面前站着的是清幽宗的掌门,他亲自上门来算账,显然是不打算把这件事情轻轻揭过。 清幽宗掌门的修为在大乘期初期多年,离突破到中期就差一个契机。他一眼就看出元缪的修为出了问题,心中不由暗喜。如此看来,那个卧底倒是歪打正着干了件好事。 他面上却不显,反而露出些许同情, “元掌门,魔修奸诈,我知你也是被骗了。” 第278章 元缪冷冷地看着他,丝毫不跟他废话,手中瞬间凝聚出灵力。 清幽宗掌门本能地退后了一步,元缪的名头悬在众多修仙者头上已久,几乎成了梦魇般的存在。即使他如今修为倒退,差一点就要跌落大乘期,可他仍有一丝忌惮。 他朝一旁的弟子暗示了一眼,弟子立刻从后面把几个穿着打扮完全是一副凡人模样的炼气期修士推了出来。 刚赶到此处的盛息蹙起眉, 认出了这几人是他的族人。可他们来天极门做什么?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各位仙长好。”其中一位修为低下的男子弯着脊背, 不自觉搓了搓手, 露出几近谄媚的笑。 他说着偷偷瞥了眼推他出来的清幽宗弟子, 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立刻朝元缪走近,“元掌门恐怕不认识我, 我先介绍一下自己,鄙人姓盛,您如今的弟子盛息与我同宗同族,多年前您另一位弟子也出自我们族中。” “这么说元掌门和姓盛的还挺有缘分。”清幽宗掌门拍了拍手,戏谑道。 元缪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姓盛的修士却立刻附和地接了话茬,“您说的是,就连……魔界卧底也姓盛,名为盛邛,同样和我们是一脉的。” 他倏地又叹了口气,愤慨道,“谁知他竟然走了邪门歪道,自甘堕落做了魔修的炉鼎,如今又藏在天极门里当奸细,做了魔界的走狗。若不是今日来指认他,我们都丢不起这个人。” 他说时刻意提高了音量,众人听了不由交头接耳地讨论了几声。虽不知真假,但这故事听起来确实令人震撼。 一把利剑突然脱鞘而出,割破他颈上的皮肤,一道坚定的声音随即传到他耳中,“再敢多说一句,要你的命。” “盛息!怎么是你?”修士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他们多次给天极门示好却没有回音,传信给盛息打探天极门的口风,可他一次都没回过。如今更是对他兵刃相见。 “你……你!我可是你长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察觉盛息冷漠的态度,他暗道不妙。 清幽宗弟子见状连忙上前,试图从他手里救下这个还有用的修士。 盛息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一剑便震退了他。被盛息抓在手中的修士虽然侥幸不再被他的剑抵着脖子,可一摸颈边,浓稠的血沾了一手,看得他两眼犯晕。 清幽宗弟子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少年,他可是金丹期,怎么可能被对方一剑击退?绝不可能!刚才一定只是意外! 他刚想找回面子,却被掌门一个眼神拦住了。只好悻悻地退到人群里。 清幽宗掌门上下打量着盛息,心想,此子这么年轻却已步入金丹,哪怕翻遍整个修仙界也再难找出这样天赋异禀的人。 不,这样的天才其实还有两个,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是十年前死在秘境中,元缪的另一个弟子长生,一身仙骨灵脉,曾被视为是最有可能继承元缪衣钵之人。而另一人也曾是元缪的弟子,只不过如今已经被他逐出师门,名声渐消。听说是修炼出了什么问题,才被元缪厌弃。 这么一想,元缪还真是让人嫉妒。但拜他为师的这些弟子,似乎都没有太好的下场。 “这位小友,如此气盛可不好,小心栽了跟头。”他眯了眯眼,语气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揶揄和威胁。 “我的弟子不劳你管教。”元缪冷哼一声,目光与看死人无异。不知不觉,他被盛邛影响了。 “元掌门这话就生分了,”他抱着手臂笑了笑,“他的族人一直都归属在我们清幽宗门下,这位小友虽是你的弟子,难道就不算我们清幽宗的半个弟子吗?包括藏在你们天极门的魔界卧底,既然姓盛,我们自然要管。” 哪怕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盛邛杀了他们长老,他们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找天极门要走盛邛这人。 清幽宗掌门今日前来一是为了试探元缪如今的修为,二是带走盛邛,为长老报仇,顺便借此抬高名声。并不准备一开始就大动干戈。 “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盛邛是魔界卧底?”景煦匆匆赶来,找出了他话中的漏洞。 “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们掌门这么说话。”清幽宗弟子见天极门之人一个两个都对他们掌门不敬,顿时怒了。 他们要求天极门交出魔界卧底,是为了整个修仙界。今日之事传出去,世人也只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清幽宗掌门看到景煦,很快就认出他的身份。二十多岁的元婴!他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被迫推翻了先前的猜测。景煦并非如传言所说修为出了问题才被元缪赶出门下。 这两人若是放任他们继续成长,清幽宗恐怕永远都要居于天极门之下。他心中有了成算。 “既然你们一意孤行,就休怪我们替天行道!”他挥了挥手,清幽宗弟子立刻齐刷刷地上前一步,蓄势待发。 “他们又没说不交出卧底,你急着什么?”盛邛突然从景煦身后冒了出来。 景煦身后都是天极门弟子,原本没人注意到突然多出来的盛邛。 “你又是谁?” “您还真是年纪大了不记事,你们不是要他们把我交出来吗?怎么看到我反而不认识我了?”盛邛一手抱着药王鼎,一手把上品灵丹递给景煦,脸上笑意晏晏。 “你就是盛邛?”清幽宗掌门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挥了挥手,暂时止住了弟子们的动作。 第279章 景煦轻哼一声,“连你都不认识,恐怕方才的话都是胡言乱语。” 跟着一起来的炼丹师接话道,“就是,我老师可是高阶炼丹师,怎么可能是什么卧底?我看你们就是嫉妒,找了个借口要把他带走!” “我父亲深明大义,岂容你们诬陷?”盛息也插了一句。 盛邛微微抽了抽嘴角,这说得也太过了。 景煦还想说什么,就被盛邛制止了。景煦不由叹了口气,盛邛确实做了卧底,只不过和他们说得恰恰相反,他被迫潜入魔界,冒着生命危险传回那些魔界机密。可这些事情不好与他们言说,如今反倒成了被他们攻击陷害的地方。 清幽宗的弟子们被这几人的一番话给弄得晕头转向,他们不是正义的一方吗?怎么莫名其妙被倒打了一耙? 他们放下剑,不由看向掌门。好像他们确实也没有证据证明此人是魔界卧底,一切都只是听那些炉鼎说的。若是把那些修为低下的炉鼎叫来,恐怕也没多少人会信。 盛邛清了清嗓,一脸无畏道,“我自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你们怀疑我,我可以跟你们走。” 天极门弟子闻言气愤不已。他们想清楚了,盛邛根本没必要做魔界卧底,掌门一向纵容他,盛息师弟又是他的子嗣,景煦师兄也帮着他,他还是高阶炼丹师,犯得着给魔界做事吗? 清幽宗掌门:“……”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碰到能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的人。 他并不怀疑那些炉鼎说的话,只觉得盛邛投靠魔修,过于狡诈,竟把清幽宗的人都迷惑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半晌后,他顺着盛邛的话说道。 盛邛看向做主的元缪,眨了眨眼。 元缪:“……”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趁乱打歪主意。 不再看试图作妖的盛邛,元缪态度强硬地向清幽宗开口道,“今日你硬闯我天极门,可有想过是什么后果?”说着手中磅礴的灵力顿时席卷山门。 天极门弟子皆认真起来,身上散发出层层威压,剑意化形而上。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要让清幽宗知道,他们天极门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盛邛看着眼前两大仙门打得如此激烈的一幕,剑影重重,使得人眼花缭乱。众人修为都不低,打斗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他不禁想,隆渡还是小看他了。他在这里做卧底可不是什么事都没做,没看他成功挑拨得修仙界都发生了内讧吗? 两大仙门原本实力差距在这些年已经开始慢慢缩小,何况清幽宗今日来的都是宗门中金丹期以上的精英,并不担心在天极门这里落下乘。就算天极门里有几个天赋异于常人的修士,但除了修为减退的元缪,其他几人都还未成气候,今日是除掉他们最好的机会。 可他们忽略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盛邛。他闲着无聊炼错的上品灵丹被景煦发给了同门。部分灵力告罄的天极门弟子一吃灵丹,立刻恢复过来,越战越勇。 还不知道此事的盛邛站得远远的,一边观赏着众人的术法招式,一边给隆渡传消息。 第140章 多面间谍024 隆渡发现盛邛真的在认真做卧底, 也有点无语,他记得自己好像也没胁迫他让他潜入修仙界来着。 “魔王殿下。”盛邛听到护法的声音从那一头传来。 说起来,他好久没见过护法大人了, 只从隆渡口中得知护法曾和七长老打过一架。 “何事?”隆渡拢了拢眉眼,正色起来,声音肃然。 护法低沉的嗓音响起,“秘境重新出现在魔界地界,我们在秘境外抓到了一只五阶白毛妖兽。” “哦?”隆渡多了一丝兴趣。这些日子人魔交界处兽潮多发,不会都是这家伙在捣鬼吧? 护法挥了挥手,魔兵们立刻把白毛大妖带了进来。 白毛大妖本来还吵吵嚷嚷地让他们把它放了,一看到魔王隆渡,瞬间噤声。 隆渡挑眉看了它一眼, 却转向护法,探讨般地问道,“你说拔了白毛的鸟肉会是什么味道?” 白毛大妖:“……”它今天就算被吃了也绝不会透露半点事情! 护法诚实地摇摇头,“您要尝尝吗?”说着他立刻在魔王殿中变出一堆柴火。 隆渡勾起唇角,打了个响指,那堆木头上立刻燃起大火。白毛大妖离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灼烧感。 它立刻跪了下来,“大王饶命!” “嗯,想让我放过你?”隆渡啧了一声,似乎在考虑到底吃还是不吃它, 想了一会儿却莫名皱了下眉。 白毛大妖偷瞄到他的表情, 连忙倒豆子般把事情全抖露了出来, “我偷了妖王留下来的两枚蛋, 一枚被一个……变态抢走了,还有一枚前几天刚被一个魔修夺走。”它不敢找那个变态, 只敢把秘境的通道开在魔界,试图找回剩下那枚红色的蛋。 “变态?是说我吗?”盛邛突然从魔蝶中发出声音。 “!!!”白毛大妖愣了几秒后,这变态怎么也在这? 它环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差点以为自己忧虑过甚出现幻听了。 直到魔蝶中再次发出盛邛的声音,话中夹杂着一丝冷意,“上次不知是谁私自逃走,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白毛大妖瞬间想起了那日秘境里发生的一切。也就是说,这变态一个人对上成千上百的妖兽,居然好好地活到了现在。不仅如此,他还和魔王认识。 第280章 这下完蛋了。 “上回是……是意外。”它干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走的,是……为了找人救他。” 盛邛啧了一声,“哦,那你怎么找到魔界去了?” 白毛大妖心虚地甩了甩被束缚住的羽翼,这世上它打不过的人不多,偏偏老是倒霉地碰上。 白毛大妖一抬头,就看到魔王满眼凶光地盯着它,它不禁咽了咽口水。不要问它为什么来魔界,问就是它蠢。 盛邛倒没打算真的追究这件事,毕竟当初它只是受了威胁才不得不看顾盛息。 隆渡却走到它面前,指尖溢出一丝魔气,盯着它蠢笨的脸,“妖王百年前早死了,你确定那是它的蛋?” 白毛大妖连忙点了点头,那两枚蛋可是它辛辛苦苦从妖王殿偷来的。很少有人知道,妖王之子由妖王死后的最后一缕妖力所化,需在妖王殿孕育多年,吸收大量妖力后才会形成蛋。 这一次罕见地诞生了两枚蛋,众妖都很高兴。若不是百年前妖王陨落,它们妖族也不至于被其他各族驱赶得只剩一小块地盘。若是新的妖王出现,就能带领它们重获昔日荣光。 可惜这一切都因为它的私心被搞砸了。 “这么说来,那些脑子不聪明的妖兽之所以频繁出现在人界和魔界,是为了找回被你偷走的妖王之子?”隆渡得出了答案。 也不能这么说吧,它就是暂时借一下,等妖王之子破蛋而出,它就把它们还回去了。 隆渡飞出魔气,它立刻认怂,“是。” 魔气迅速打在束缚它羽翼的缚妖索上,白毛大妖扇了扇翅膀,发现它居然被放了。 “滚吧。”隆渡随意地挥了挥手。 见状,白毛大妖立刻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它发誓再也不来魔界了。 “盯着它,看看它出魔界后会去哪儿。”隆渡在它走后对护法吩咐道。 “是。” 隆渡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魔蝶上,“你那怎么样了?” “清幽宗打不过天极门,现在已经跑了。”盛邛说话时,背后还时不时传来呼啸的风声。 “等一下,你现在在哪里?”隆渡察觉到不对劲。 盛邛顶着风,发丝扬起,声音却如常,“没什么,就是被清幽宗的人趁乱抓走了。” 隆渡:“……” “好了,不跟你说了,清幽宗马上就要到了。”盛邛说完声音瞬间消失。 清幽宗被天极门弟子打得溃败而逃。他们原本带走盛邛是为了利用他获取魔界机密,运气好的话还能借机攻入魔界,之后再杀了他,抬高在人界和修仙界的威望。 可如今他们伤亡惨重,偷偷抓走盛邛更多的是因为不甘心,想挽回一点损失。 到了清幽宗,盛邛暂时还有利用价值,因而他们把他关在了专门教训犯错弟子的惩戒阁。 盛邛被关进去前他们搜了搜他的身,发现他身上除了一个药王鼎和一枚奇怪的蛋,什么都没有。 盛邛任由他们把这两样东西带走,十分顺从地坐到了其中一个被关押的弟子旁边。 “我没见过你,新来的?”弟子们见又被关进来一个人,立刻围了过来。 盛邛点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新来的。 “新来的这么快就犯了错?说说吧,你犯了哪条门规。”他身旁的弟子挑了挑眉,好奇地问道。 盛邛想了想,他被抓来大概是因为……看热闹。 他一说完这个答案,众人皆互相看了看,眼里泛着疑惑的光。 “你们犯了什么错?”盛邛反问道。 众人见他一脸坦然的模样,心想可能是他无意中触犯了哪条门规,他自己都不知道。看来真是新来的,估计连门规都没背熟。 “我是因为同门比试不如我,他不服气非要找我再打一架。虽然我打赢了,但对方背景深厚,只有我因为私下斗殴的罪名被关进来了。”他身旁的弟子说完又指了指另一人,“他是因为进献给长老的灵石不够。” 很快他把周围一圈人的罪责都说了个遍,除了少数罪有应得的,大多数弟子都是因为各种离谱的原因被关进了这里。 盛邛哦了一声,继续问道,“惩戒阁会有哪些惩戒?” 旁边那人见他一脸天真无知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这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关进这里,也是倒霉。 “你没觉得待在这里很不适吗?此处是掌门特意命人建下的,阁顶有上品法器镇压,被关在这里的人无论是灵力还是魔气都无法使用。时间长了,修为还会受损。” 显然,盛邛除了觉得这里环境一般,没有任何不适。但面对他们的目光,他还是稍稍点了下头。毕竟心情不适也算不适。 “你们围在里面做什么?”一道尖酸刻薄的男声随着脚步声一起传了进来。 “是他,那个非要和我比试的家伙。”盛邛身旁的弟子朝他低语了一声。 盛邛抬头,却被他拉了拉衣角,“别看他。”这家伙身后还跟着两个元婴期的师兄,一看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可已经来不及了。 男子一眼就看到了被他使计送进惩戒阁的人和他身旁的盛邛。 他指了指盛邛,“你,过来。” 盛邛抚了抚下颌,觉得他有点眼熟。 众人看着这一幕,却噤了声。他们惹不起他。 第281章 男子见盛邛仍稳稳坐在那里,轻嗤了一声,这人还真是没有眼力见。他指了指盛邛身旁那人,“不如你们打一顿,要是我心情一好,谁赢了我就让他们放了谁。” “呸。”盛邛身旁的弟子却别过脸,满脸不屑。 盛邛眨眨眼,“你确定你有本事能放走我们中的任何一人?” 并没有参与本次与天极门打斗的男子并不知道盛邛是谁,清幽宗怕有人来救盛邛,故而暂时没有宣扬他的身份。 “就是,你爹已经被魔界卧底杀了,过不了多久他的弟子就不会再因为他的面子对你特殊照顾。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耀武扬威?”被关起来的弟子心里也有气,忍不住在盛邛之后讥讽道。 惩戒阁有灵力限制,越往里压制越厉害。就算他们骂上几句,相信这家伙也不敢进来。 男子面容扭曲了一瞬,最讨厌别人提起他爹的死了。尔后他忽地想起了什么,笑道,“那也比你们这些可怜虫好。” 说着他扬了扬头,满脸倨傲,“你们恐怕还不知道,过不了多久掌门就要收我为关门弟子了。”届时他想不想放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盛邛突然站了起来,走近他们三人。 “怎么,害怕了?可惜现在才听我的话过来,已经晚了。”男子抱着手臂,“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打一架,谁赢了谁就有机会出去。” 意识到他们真有机会出去,众弟子咬了咬牙,神情有了些许变化。比起出口恶气,让他们选,他们还是更想出去。 盛邛身旁的男子手指也动了动,见盛邛莫名回头瞥了他一眼,突然清醒过来。那家伙一向不怀好意,恐怕要等他们打得你死我活才会高兴,之后也不会遵守诺言放剩下的一人出去。 相反的,一旦他杀了新来的,他本就因为私下斗殴才被关进来,这么做反而更加证实了他的罪名。 盛邛闻言却笑了笑,“打赢你,不照样有机会出去?” “就你?”男子不信。 盛邛手中飞出一道魔气,速度太快,男子身后的两位元婴期修士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魔气就已经缠住了男子的脖子。 “你……放开我!” 盛邛缓缓地在他耳边轻喃了一声,“你想试试和你父亲一样的死法吗?” 男子瞪大眼睛,“你,你是……”他竟是那个魔界卧底! 第141章 多面间谍025 就是那个轻而易举杀了他父亲和那个没用私生子的魔界卧底。他父亲连尸骨都没留下, 那个私生子被抬回来时体内被侵入太多魔气,已经没了气。 盛邛一松手,男子被甩到了地上。当着众多同门的面, 颜面无存。 “你!”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反击,突然想到这人竟在惩戒阁中还能使用魔气,不得不止住了动作。 见盛邛微微歪了歪头,他立刻和两位元婴期的师兄夺门而出。 众多弟子看着这一幕都懵了。那家伙就这么跑了?还有,这位新来的弟子刚才使的究竟是什么力量? 他们没来得及问,外面就传来一阵哄闹声。听声音像是出了什么事。 紧接着,山门洪亮的钟声发出回响,传到清幽宗的每个角落,似乎在警醒众人, 听得人耳膜震动,几乎快要聋了。 “若非宗门出了大事,那口钟绝不会响!难不成是魔修打上山来了?”有人猜测道。 “不,是妖兽。”盛邛说着冷静地打开惩戒阁的禁制,走了出去。 众弟子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就这么容易地走出去了? 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会不会根本不是新来的弟子?” 可惜这话没人能回答他们,见禁制已经被打开,他们试探地往外走了几步,竟真的顺利走出了惩戒阁。 脸上庆幸的笑容还未消散, 他们就见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天空中盘踞着密密麻麻的羽妖, 山下的方向不断赶来大大小小的妖兽, 时不时发出嚎叫怒吼声。 比他们早一步出来的盛邛, 也早已消失了身影。 清幽宗的弟子们纷纷执剑防御,但妖兽数量太多, 怎么也杀不光,似乎无穷无尽一般。但这实在过于反常,妖界与其他各界隔着一条又深又长的阴河,清幽宗与阴河隔得很远,妖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界,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 “快跑,妖兽是从秘境出来的!”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一些抵挡不住的低阶弟子闻言立刻往后撤退。可已经无济于事,源源不断的妖兽涌了上来。 白毛大妖见同类们都从秘境出来,纷纷涌向清幽宗,便趁乱往外跑去。它这些日子简直倒霉透顶,从魔界出来逃往人界的路上,它突然发觉越来越多的同类不知从哪个入口进了秘境,怕被它们算账,它被迫听从它们的要求把秘境的出口开在清幽宗山脚下。 大多数妖兽都不像它这样开了灵智,也不知它们发什么疯非要来这清幽宗。 管不了这么多,既然人界和魔界都有可能被抓到,它还是赶紧回妖界,找个地方藏起来,那些妖兽一定想不到它竟然敢回去。 它急匆匆地离开,无人在意。 妖兽们察觉到此处有妖王之子的气息,正忙着翻遍整个清幽宗也要找回那枚丢失的蛋。 清幽宗刚与天极门打斗过折了不少精英,这么快就对上如此多的妖兽,更是有些吃力。 高层的长老们都觉得匪夷所思,要说他们哪里得罪过妖兽,大概也只有偶尔抓些落单跑出来的小妖,但犯得着让它们不计死亡也要千里来寻仇吗?相比一根筋的妖兽,他们宁可来的是阴险残忍的魔修。魔修至少还能沟通,妖兽却横冲直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第282章 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从盛邛那个魔界卧底身上搜出来的蛋竟是妖王之子。妖兽才不管他们是不是有苦衷,只知道妖王的蛋就在他们手里。何况本就是他们自己造的孽。 情急之下,他们连忙给各大仙门传送消息,请求援助。 考虑到暴动的妖兽很可能会为祸人界和修仙界,各大仙门包括天极门当即派了门下弟子前来。他们勉强把妖兽们控制在了清幽宗的地界,但妖兽来势汹汹,怎么都不愿离去。各个地方从前不幸被抓去做了灵宠的妖兽们皆有所感应地暴动起来,甚至有的直接冲破笼子跑了出去。 因为几只逃出来的妖兽,俗世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人人自危。凡人没有修仙者那样的强大修为,遇上妖兽只有束手就擒的命。 直到一位天极门的年轻弟子横空出世,主动请缨抓住那几只窜逃出来的妖兽,才让人界恢复了暂时的平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时的魔界也发生了重大变故。一位奢淫无度的强大魔修不满魔王统治,野心膨胀,带着麾下魔修自立为王。 魔界一向都是谁的拳头大谁居于高位。就连魔王之位都可以通过打败前任魔王得到。 可这位魔修虽厉害,却显然比不上魔王隆渡。他没有正面对上隆渡,而是另辟蹊径用了这样的法子。 魔王殿中,护法站在隆渡之下,严肃地拱手道,“魔王殿下,反叛魔修趁乱打开了万魔窟,已派魔兵镇压,但……最底下的前任魔王不见了。很可能是反叛魔修故意放走了他,想借他牵制您。” “我已知晓。”隆渡神色不明地伸出手,上面是一只残破的魔蝶。他一挥手,魔蝶便会化作点点荧光,消失不见。 “找到那个老家伙,格杀勿论。”冷漠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带着肃杀血气。 从前不杀前任魔王,一是他很难杀,而是隆渡嫌麻烦。如今他却非要找死。 “是。”护法说完想起刚才见到的魔蝶,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问道,“盛邛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去了清幽宗。”隆渡道。 盛邛的魔蝶消失,联系不上他,他的情况他们无从得知。 “清幽宗?他们正在被大量暴动的妖兽入侵。”护法突然想起了件事,“您让我派魔兵监视的白毛大妖正是往清幽宗的方向去过。” “……”隆渡抚了抚额,就算不是盛邛整出的幺蛾子,多半也跟他脱不了干系。祸害遗千年,显然他们刚才是白白浪费感情了。 护法离开后,隆渡起身,思绪突然飘回了盛邛问他何时出现在这个世上,能否打得过元缪的时候。 他过去一直漫无目的地活着,其实并不在意这个魔王之位,只是出于本能地一直守在这个位子上。这么多年来,一直有魔修不甘心地想要挑战他,从未成功过。 隆渡眼中闪过一丝倦意,很快消失无痕。 没过几天,护法带着魔兵很快发现了反叛魔修的踪迹。虽不知他怎么敢如此大胆地自立为王,但护法还是遵循魔王命令追了上去。 反叛魔修见他紧追不舍,主动搂着美人出现在他面前。 “护法大人,真是久仰大名。”反叛魔修大笑一声,眼中却满是轻蔑,“今日一见,护法果真如传闻一样,是魔王脚边最忠诚的一条狗。” 护法听惯了这样的话,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听从魔王命令没什么不好,总比他曾在修仙界被人看低欺辱好得多。他二话不说凝聚起魔气,迅速朝对方打去。 反叛魔修立刻让手下拦住他,自己则抛下美人向后退去,一边跑还不忘喊道,“护法费心进献给魔王的美人当真不错,那日我可是好好享用了一番,也算是体验了一把魔王的待遇。” 护法没有理睬他的胡言乱语,手中加大攻势。 “可惜了,就是还没见过魔王最宠爱的美人。”魔修略感遗憾地慨叹了一声,“等我登上魔王之位,可要好好玩玩。” “你最好闭嘴。”护法面无表情地杀了一个又一个挡在面前的魔修。 反叛魔修见他终于生气,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得逞的笑意。 魔修实力并不弱,身形灵活,只跑不反击,护法虽杀了不少他的手下,却始终没有抓到他。 两人对峙许久,护法冷静下来,忽地意识到不对劲。他似乎是在故意牵制他。 “还是被你发现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反叛魔修停了下来,手中赫然是一枚赤色的蛋。 “是你从白毛妖兽手里抢走了蛋。”护法很快猜到了那是什么。 反叛魔修哈哈大笑一声,大方承认了。他一挥手,使出魔气,强行让赤色的蛋裂出一道道裂纹。 护法蹙起眉,“你在做什么?” “原来护法也有不知道的事,”反叛魔修勾了勾唇角,神色晦暗,“拥有妖王之子,就可以号令众妖。” 护法冷着脸,立刻给魔王传去消息,一边说着话一边拖延时间,“你怎么知道此事一定为真?” 反叛魔修先前也是在拖延时间,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图,“护法还是省省力气,你猜魔王有没有时间顾及你这边?” 前任魔王与他做了交易,只要他放出他,他就会主动找魔王隆渡决一死战。反叛魔修巴不得他牵制魔王,当即同意了此事。 魔界灰色的天空显得更加阴沉,护法察觉到一股异常的气息。他看向远方,一道闪电瞬间划破天际,风雨欲来,压迫的气息愈演愈烈。 第283章 终于,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似乎是雷鸣,又似乎是别的。声音越来越响,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朝他们迎面扑来。 “来了。”反叛魔修眼中闪过一丝喜意。他没有告诉护法的是,就算妖兽听从号令之事不是真的,他也可以挟持蛋中的妖王之子,让它们不得不为他所用。 护法见到成群的妖兽离得越来越近,脸色一变。妖兽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疯子。”他看向脸上满是癫狂之色的反叛魔修,运转起魔气打伤了他。 “你!”反叛魔修脸上的表情一滞,没料到还是被对方找到机会伤到了。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魔修咬牙切齿地捏紧手中的蛋,啪嗒一声,蛋壳彻底碎裂开来。 护法见状立刻撤了开去。 不远处,妖群已至。 第142章 多面间谍026 浩浩荡荡的妖兽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反叛魔修手里破碎的蛋壳中爬出一条通体银色的小蛇。 妖兽们互相看了看,似乎在问那就是妖王之子吗? 大概是因为它被魔修强行弄了出来,小蛇很快缩回了剩余的蛋壳中, 闭上了赤色的眼睛。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妖兽瞬间确认,齐刷刷地发出一声似乎要穿透天际的叫声。 护法眼看着妖兽冲了上来,明白反叛魔修所言不假。 “护法,好好享受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盛宴吧。”反叛魔修离开前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这是一场名为血的盛宴。 护法却无惧。幽瞳术一出,强大的魔气和凝聚而来的妖力对撞,阴暗灰白的天边染上一丝血色。 与护法这里的处境类似,隆渡正与前任魔王对峙着。 “隆渡,吾早就说过, 一旦吾出来,定找你报仇!”他大笑一声,身上涌出一团阴沉沉的魔气。他不知做了什么,修为已经恢复到了合体期大圆满。 隆渡冷静地对上他,一边反击一边讥讽道,“怎么,你的伤好了?” 前任魔王的修为虽然恢复了,但身上被盛邛刺的剑伤尚未好全。隆渡的话狠狠地戳中了他的痛点。 “隆渡,你等着!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他目光狠辣地看向他,身上魔气瞬间暴起。 隆渡脚尖一点, 避开他的攻击, 转瞬出现在他身后, 魔气凝聚而上, 刺进他的伤口。 前任魔王退开一步,他没想到隆渡的实力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立刻拿出一颗血色的石头, 捏碎在掌心。磅礴的魔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进入他的身体里。 隆渡暗下眸子,他在吸取旁人的魔气。怪不得他的修为能够恢复。 前任魔王的修为瞬间突破到大乘期,虽只是暂时的,但他与隆渡之间实力的差距骤然减小。 他桀桀怪叫了几声,“等吾杀了你,就去索那个奸细的命!”隆渡和盛邛,此时在他眼里已经同死人一般。 两股强大的魔气对抗起来,发出可怕的威压,向四周波及开去。 修仙界和魔界都乱成了一锅粥。 …… 而与各界相隔很远的妖界阴河,却十分平静。 幽深的河水缓缓向前流着,河边除了低阶未生灵智的植物,很少有其他生灵出现。 突然,一抹白色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近,是那只溜出来的白毛大妖。 白毛大妖不敢动用妖力,赶了好几天的路才赶到了阴河边。它喘了喘粗气,累得蹲在河边小憩了一会儿。 宽阔的河水中依稀出现它的倒影,周围异常宁静,一种熟悉的感觉莫名涌上它的心头。 它连忙转头看去,身后什么也没有。难道是它多虑了? 向四周警惕地看了半天,它仍没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兴许真是它赶路太累都开始疑神疑鬼了。 “算了,我还是赶紧走吧。”白毛大妖自言自语地站起了身。 头顶忽地响起一声雷鸣,它极为缓慢地抬起头,头上悬空飘着一只体型比它大上好几倍的神兽麒麟。 妖兽的本能让它不得不臣服,扑腾一声,它瞬间跪倒在地。 “小白,好巧啊,别来无恙。”一道好听的声音从麒麟身上传来,传进它的耳中却如鬼魅般。 白毛大妖埋到地上的脑袋腾地抬了起来,只见麒麟落到地上,它身上缓缓走下一人。 白毛大妖:“……”这变态是有什么千里眼吗?怎么它逃到哪里都能撞见他?还有,它不叫小白!!! “小白,你怎么了?”盛邛疑惑地看着一脸僵硬的白毛大妖。 白毛大妖立刻摇摇头,赔笑道,“没事,是很巧,哈哈。”呜呜呜,一切的罪孽都要从第一次在秘境遇到盛邛说起。 “哦,那就好,你休息好了吗?”盛邛望向阴河遥远的另一边,“休息好的话就回去吧。” 白毛大妖突然意识到先前并不是错觉,盛邛似乎早就出现在阴河附近,甚至很可能一直跟着它,只是它实力远不及他,一直没能发现他的踪迹。这么想着,它忿忿地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了。 “咳咳,谁说我要回去了?我不回去!”意识到盛邛要做什么的白毛大妖嘴硬地甩了甩羽毛,脸上露出看似镇定的假笑,实则心里慌得不行。 其他各族之所以很少来这里,是因为阴河难渡。看似平静的阴河中埋葬着过往每任妖王的骸骨。除非有五阶以上的大妖引路,否则异族一旦只身进入阴河,还没到妖界,就会遇到幻境死在阴河中。 第284章 “这样。”盛邛若有所思地抚了抚下颌,“本想让你为我引路,既然你不回去,也不便麻烦你走这一趟。我自己想想办法好了。” 白毛大妖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一时有些错愕。 “你不回妖界,想必是要去别的地方。”盛邛一脸温和地笑了笑,“以你的脚程走到阴河都花了这么久,不如我送你。你是要去魔王殿还是清幽宗?” “!!!”可恶,它刚才居然被这个变态的几句话迷惑了。变态终究还是变态! 魔王殿和清幽宗不就是它曾经去过的两个可怕的地方吗?送它回那两个地方,无异于让它去送死。 白毛大妖扬起殷勤的笑,立刻改口道,“没关系,一点都不麻烦,我送你去妖界!”它说得口是心非,奈何对方的威胁实在太让妖害怕了。 说完它立刻展开翅膀,向阴河飞去。玉鸣嗷呜一声,跟了上去。 白毛大妖感觉他们跟上了自己,飞得更快了。它咬牙切齿地想,妖界一向不欢迎外族,只要盛邛到了妖界,它就赶紧跑。妖界那么多大妖,还有妖师大人在,哼,一定可以把他赶出去!这样它还能趁机找个地方躲起来,计划通。 他们很快就顺利穿过阴河,到了妖兽的地盘。玉鸣掩盖气息,缩小身体后钻进盛邛的袖中,白毛大妖立刻溜得没了影儿。 盛邛没走多久,妖兽们察觉到了盛邛这个外来人类,立刻竖起瞳孔盯着他。 躲在暗处的白毛大妖见状欣慰地点了点头。五阶以下的妖兽很多都出动去了其他几界,留在这里的反而是众多五阶以上的大妖。 眼看着盛邛被大妖们围住,白毛大妖正准备高兴地走了,一颗小小的石子突然落在它头上。 啪嗒一声,石子滚落在地。听到动静,一半大妖的目光迅速落在它身上。 盛邛站在不远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它。 “……” 它十分幸运地和盛邛享受了同等的待遇,都被大妖们抓了起来,打包送去妖师大人的府邸。 妖师大人的府邸有强大的阵法守护,哪怕是六阶妖兽进了里面也插翅难飞,更不用说只有五阶的白毛大妖了。 被抓进去后,它就和盛邛分开了。妖师大人并没有管它,但守卫的众妖都知道是它偷走了妖王的蛋,半点没给它好脸色,没有上前狠狠揍它一顿算是轻的。它只好躲进一间偏僻的屋子里,整日担惊受怕。 一整天过去,它实在受不了了,心理的折磨比身体的折磨更让它难受。它偷跑了出去,路过妖师大人所在的阁楼时,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阁楼外正值守卫的妖兽换班,它趁机溜了进去。 透过镂空的窗,它竟隐约看到妖师大人的宝座上,一个人影正坐在上面。堂堂妖师大人却候在一旁,给他递茶。 白毛大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再次确认没看错后,感觉世界都塌了。它崩溃地往后退了一步,心想,妖师大人可是尊贵的凤凰,怎么能对一个人类如此谄媚! 窗户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在这个世界入乡随俗幻化成凤凰形态实则真身是只大公鸡的馍馍立刻看过去,完全不知道它刚才那一举动伤害了一只少男妖的弱小心灵。 盛邛支着下颌,“是小白吧?” 馍馍打开门,见果然是白毛大妖这只蠢妖,立刻端起妖师大人的架子,“你怎么还没走?” 白毛大妖恍惚地点了点头,往外飞去。全然不知道它之所以被关在府邸里这么久,单纯只是馍馍把它抛在脑后了。 馍馍重新回到盛邛身旁,神色严肃起来,“这个世界在同化我们,我们得想办法提前离开。” 但离开这里并没有那么容易,与先前的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灵力充沛,最接近他们的本源世界。 盛邛点了点头,不仅如此,那股力量也一直盯着他。 他放下支着下颌的手,眼底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眼睫如轻盈的羽翼般动了动。 …… 魔界。 隆渡与彻底陷入癫狂的前任魔王对战多日,仍未分出胜负。护法和他手下的魔兵们对上因为妖王之子出世而妖力变得强大的妖兽,勉强打了个平手。坐收渔翁之利的反叛魔修趁乱占据了魔界很多地盘。 他正幸灾乐祸着,几只六阶大妖突然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围剿了他。 还没拿出那条小蛇,他的心脏处就被利爪穿透,至死都不知道究竟漏算了谁。 与魔兵们打斗的妖兽们听到清醒过来的妖王之子发出轻微的嘶嘶声,立刻偃旗息鼓,齐刷刷地往回退。 “它们这是怎么了?”差点被妖兽咬掉一只手臂的魔修一脸懵地望着离开的妖群。 立在前方看着这一幕的护法摇摇头,立刻回去找隆渡。 那一边,与隆渡较量了这么多天的前任魔王冷笑一声,“吾杀不了你,可你也没办法杀了吾。终究还是吾赢了!” 他大笑着捏碎身上最后一块血石,越来越多的魔气被他吸入,几乎整个魔界的魔修都察觉到了力量的流失,连隆渡都受到了影响。 他爆体而亡的一瞬间,坚信就算他杀不了隆渡,也要让整个魔界陪葬。 忽地,他的最后一声笑声愕然而止,他的胸前和身后各插入一把剑,前者为隆渡魔气所化,后者却是……他倒在地上,闭眼前清楚地看到了盛邛那张熟悉到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脸。 第285章 隆渡扶着手中的剑用以支撑疲惫的身躯,看向好几日未见的盛邛,诸多疑问最终化作一句很轻的话,“你回来了。” 盛邛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隆渡突然收了剑,跌坐在地上,他手中快速结出魔印。 护法赶到时,只看到无数魔气盘旋而上,灰色的天空已经变得漆黑一片。他动了动唇,猜测道,“殿下……要渡劫了。” 魔王从别院回去的那次修为刚突破了大乘期后期,怎么会这么快渡劫?何况他刚和前任魔王有过一场恶战。 站在一旁的盛邛眼中却毫无异色,他知道隆渡是顿悟了。大乘期与渡劫期的界限并没有那么分明,与其他阶段不同,修炼到大乘期后有的人千百年也无法再进一步,有的人却能瞬间顿悟。 可隆渡是魔,最终的结局很难像修仙者一样为天道所容。天道给修仙者留了渡劫飞升的一线生机,魔修却没有这样的机会。 魔修追求的是现世无上的力量和至高的权利欲望。千百年来,所有修炼到大乘期的魔修无一不是死在争斗中。因而没人知道,魔无法飞升。 隆渡的渡劫,是他的生,也是他的死。 隆渡处在魔气最中央,他没有如约像过去的每一次突破一样听到雷鸣声。身上的魔气飞速运转,他似乎感觉到了它们发出的最后一丝哀鸣。 他最终垂下了结印的手,身上的力量开始迅速衰退。 生死交接之际,穿过层层浓重的魔气,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隆渡,继续结印,有我在。” 第143章 多面间谍027 盛邛说着立刻放出玉鸣。雷鸣声响起, 他只身执剑腾空而起,用尽全力向上一划,似要破开这漆黑无比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 魔气重新回到了隆渡体内,天空恢复成了原本的灰色,隐隐约约还透着一丝光。 护法看见魔王殿下活着被盛邛扶了出来,脸上满是震撼,还有一丝魔王仍活着的侥幸。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天极门里,几位隐世的长老突然出世,耗尽毕生修为共同推演出了一条骇人听闻的预言——仙魔大战即将来临。 不知被哪个有心人传了出去,妖兽暴动之后立即出现这样一条预言, 一时间人心惶惶。 各大仙门正极力抵挡着清幽宗山上的妖兽,清幽宗却突然撤走了他们自己的弟子。 各大仙门的掌门气得不行,立刻找到清幽宗掌门质问他缘由。他们本就是因为接到清幽宗的请求才赶来援助,如今清幽宗做出这样背刺的事,简直是厚颜无耻。少了他们这股力量,妖兽说不定就会突破围阻跑到山下。 清幽宗掌门想着自己在弟子手里发现的药王鼎和那枚特别的蛋,面对他们的质问丝毫不慌,“各位掌门稍安勿躁,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整个修仙界。我劝你们现在就带走各自的弟子,早日回去, 好好为以后的仙魔大战做准备。” “你是不是疯了?有没有想过后果?”众掌门听他这般胡言乱语, 更生气了。 唯独元缪冷冷地看着他, 肯定道, “你手上拿着那枚黑色的蛋。” 清幽宗掌门脸色一变。 他自然猜不到元缪接触过那枚蛋,能感觉到它的气息。 “元掌门, 你可不能因为与我们清幽宗有矛盾就随意诬陷我。”他藏起眼底的算计,笑着回道。 “我劝你还是不要拿着那枚蛋了,说不定会倒霉。”元缪冷笑一声,见他死不承认,便退后了一步,不再言语。 其他掌门不太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只好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清幽宗掌门并不信元缪的无稽之谈。天极门打赢他们靠的就是魔界卧底炼制出的上品灵丹。元缪也并不像世人眼中那般公正无私、高风亮节。 如今他们宗门的炼丹师已经凭着从盛邛手里夺来的药王鼎和那枚黑色的蛋成功炼制出了大量灵丹。清幽宗最不缺的就是炼丹所需的灵草灵植。如此一来,门中弟子就能靠着源源不断的上品灵丹,快速突破修为。很快没有人会是他们的对手。 “遭了,是五阶妖兽!”一位掌门突然指着妖群中明显多出一截的队伍,惊呼道,“不对,怎么还有六阶大妖?” 世上的六阶妖兽并不多,在百年前妖王死后几乎再难遇到。仅剩的一些六阶妖兽常年待在妖界,从未出来过。更有传言说,这些妖兽早已沉睡在了阴河底。 可如今它们却奇怪地出现在了修仙界。 “……元掌门,你们天极门的预言不会是真的吧?”其他掌门连忙看向元缪。 元缪摩挲了几下手指,提起剑,瞬间飞向妖群。 “欸!元掌门你……”其余人都吓了一跳。一只六阶大妖至少要一位大乘期修士才能对付,何况对面有好几只。而元缪,听说他前些日子刚受了伤,修为已经倒退了很多。 几位掌门沉思片刻,抬起头,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个意思,“大家一起上吧,若是妖兽被放出去,两界的人都要遭殃。” 唯独清幽宗掌门留在原地,但其余人已经无暇顾及他,都忙着对付妖兽。这时,一位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 清幽宗掌门目光一滞,“你说的可是真的?确定只有你一人知情?” 弟子点点头。 “妖王之子,竟是妖王之子!怪不得这群蠢笨的妖兽一直聚在这里不肯离去。”清幽宗掌门激动地拍了下大腿,“真是天佑我清幽宗。” 第286章 叹完,他便急着想去看看新生的妖王之子,刚一抬脚,不知想到了什么,对着这个来报信的弟子吩咐道,“此事不可传出去,万万不能让其他宗门的人知道。” “是。”弟子恭敬地垂下头。 清幽宗掌门挥出灵力准备灭口的手在看到他这副老实又无害的样子后,最终还是放下了。他心想,区区一个外门弟子,还不值得他动手。 “你留在此处,盯着那些人。”他想了想,留下一句命令,飞身离开。 “是。”盛邛看着他的背影,勾了勾唇角。 一刻钟后,原本与仙门修士对抗的妖兽们突然开始撤退,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与掌门们打得你死我活的六阶妖兽。 “它们怎么走了?”其中一位掌门见妖兽突然大规模撤退,不由愣了一下。仅仅因为一瞬间的愣神,六阶大妖立刻找到他的薄弱点,狠狠挥出带着强大妖力的一爪。 “小心。”元缪及时帮他挡了一下攻击。 被打退几步的六阶大妖轻呵了一声,吐露人言,“你们抓了我们的妖王,挟持妖王号令它们,竟还有脸问它们为何离开?” 大多数妖兽灵智未开,本能地听从妖王号令,若是新生的妖王被异族利用,妖界将名存实亡。 “我们走!”为首的六阶大妖突然发出一声异族听不懂的兽语,带着其他大妖往后退开几米。 盛邛站在原地,朝离开前瞥了自己一眼的大妖们挥了下手。 本就是因为妖师大人的话跟着盛邛而来的大妖们放心地离开了清幽宗。 “它们真的都走了吗?”被元缪救了一命的那位掌门喃喃道。 元缪不置可否地垂着眼。 他们一起往回走,与不知何时守在他们刚站过那处的清幽宗弟子擦肩而过。 与妖兽僵持多日的各仙门弟子身上都受了伤,见到各自的掌门后汇报了伤亡情况,正准备打道回府。 清幽宗掌门却拦住了他们,“方才我劝你们掌门带你们离开,他们却不愿意。既如此,就都别走了。” “你什么意思?”众掌门皱起眉,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抚了抚停在手臂上的黑色小鸟,斜乜了他们一眼,“当然是字面意思。” 他轻轻抬了抬手,隐藏在暗处的妖兽们瞬间围住了他们。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恍然发觉他们的处境正好和妖兽对调了一下。 “元缪,这天下第一宗的位置也该轮到我清幽宗坐了。”清幽宗掌门说着慢慢往后退,身后休整过的弟子们和被号令的妖兽们一起向早已精疲力尽的众人冲去。 胜负之势从两方神色就能窥探一二。 众人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抵挡。就在他们节节败退之际,妖兽突然停下了动作。它们齐刷刷地往两边散开,众人不由定睛一看,被它们让出一条路的位置,正游着一条银色小蛇。 黑色小鸟眨眨眼,有所感地从清幽宗掌门身上飞了下去,迅速朝小蛇飞去。 “回来!”清幽宗掌门心里涌上一股很不妙的感觉。 一鸟一蛇碰面直接打了起来,拦也拦不住。 妖兽疑惑地看着这一幕,两股气息都很熟悉,可它们怎么在打架?它们该帮谁? 一个清幽宗弟子恰好在此时从角落上走过,它们突然止住了动作,快速往弟子的方向过去。 妖兽这下不纠结了,立刻转头对着清幽宗攻去。 盛邛给爬进他袖中的一蛇一鸟各弹了个脑瓜崩。算了,和他一起来这个世界却失散也不是它们的错。 盛邛抬起头,远远地看着清幽宗掌门惊慌失措的脸,露出一抹微笑。 “灵丹,我还有灵丹!”事已至此,清幽宗掌门已经骑虎难下,只能把灵丹全发给了弟子,只要他们的修为快速提升,今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他刚分完灵丹,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楚地传进众人的耳中,“这里竟这么热闹,看来我来得真是时候。” “是……是魔王隆渡!”众人感受到来人身上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魔气,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站在最边缘的盛邛微微蹙了蹙眉,隆渡被他救下后明明在魔王殿养伤,怎么会不顾修仙界灵气对他的压制来了这里? “隆渡。”元缪握紧了手中的灵剑,目光似寒铁。 “元缪,别来无恙。”隆渡的视线瞬间落到了元缪身上。 他们很早就听过对方的名头,却只在百年前妖王陨落时见过一面。可他们心中都有一种互为天生宿敌的直觉。即使没有那则预言,他们之间也终有一战。 盛邛知道的更多,但他觉得这一战不该在两人都不是鼎盛的时候发起,至少不该是现在。 恢复真身的馍馍趁没人注意,站在了盛邛身旁,“魔王有点奇怪,他突然问了我一些事。” “你怎么来了?”盛邛瞥了一眼馍馍,虽说它本该帮他看着魔气尚未稳固的隆渡。 他再次看向隆渡,“他问了什么?” “他问,若是他和元缪打一架,更看好谁……还有,他死后还会有人记得他吗?”馍馍倒豆子一般地透露道。 盛邛倏地一愣,就算猜到隆渡想做什么,却还是有些惊讶。 见盛邛沉默,馍馍自顾自地说着,“虽说他和元缪打一架,世界受到这么强两股力量的对撞,很可能会裂出裂痕,到时我们趁机离开最好不过,可……” 第287章 馍馍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盛邛已经明了,与他来自同一处的隆渡在渡劫时已经觉醒了几百年前的记忆。他这么做……是为了让他离开。 盛邛自认为不是好人,为了离开这个世界,他本就打算故意挑拨各族,泄露机密,把多年后才打起来的仙魔大战提早到现在。各族混战,世界陷入一片混乱之际,他就能和馍馍离开这里。 可隆渡明明猜到了一切,非但不阻止,反而主动来这里找元缪。他用了最激进的办法,比起等到仙魔大战完全触发,他与元缪同归于尽能更快送盛邛离开。 “元缪,今日你敢不敢与我一战?若你赢了,我魔族永生不再踏入此地。”隆渡白发扬起,赤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魔气,邪笑道。 “元掌门,不可!”众人下意识阻拦道。元缪刚与六阶大妖打斗过,如何能再对上魔王? 元缪往人群里瞥了一眼,掷地有声的话从他口中吐出,目光坚定,“好,一言为定。” 话落,一个被打开的秘境出现在空中,白毛大妖从里面跑了出来,快速隐入妖群中。要不是魔王许它好处,它才不来呢。 两人对看了一眼,一起进入了秘境中,众人拉长脖子,却没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清幽宗掌门转了转闪着精光的眼睛,眼下是个机会。 忽地,他口中吐出一口血来。众人吓了一大跳。 很快,清幽宗弟子皆一起倒在了地上。 “是灵丹!那灵丹竟有毒?”清幽宗这才意识到了问题。 盛邛冷眼看着这一幕,他做毒药没成功,倒让他们做成了。 清幽宗掌门吃了不少灵丹,没来得及说出只言片语,便死了。他想要清幽宗成为天下第一宗的妄想还没实现,就彻底往相反的方向滑落而去。清幽宗因他一念之差将走向落败。其他弟子有的和他一样七窍流血而死,有的只是修为倒退到了一开始的水平。 众人愕然地看着清幽宗的惨状,人群里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不会是遭报应了吧?” 不少人心里竟都有些认同这话。他们看了一会儿,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了秘境。 虽然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可秘境时不时发出颤动,显然里面发生了激烈的打斗。这场一对一的打斗,很可能只能活下来一个人。 众人不禁捏了把汗。 第144章 多面间谍[完] 日落又日升, 整整过去三日,秘境突然打开。 妖兽早已离去。众人仍守在清幽宗,却已经困得七倒八歪, 见秘境重新打开,立刻站了起来。 他们紧张地望着秘境出口。捏着拳,等了很久,可一个人也没出来。 直到秘境开始消散,里面也没走出人来。 众人陷入一片死寂中。或许他们早该想到的,除了一死一伤的结局,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无人生还。 如今妖兽退去,清幽宗掌门死了,连凶名远扬的魔王也与曾经修仙界第一人的元缪一起死了。预言中的仙魔大战止在了这一刻。 可众人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般, 失魂落魄地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天空。 没人注意到,一个人影在秘境消失的最后一刻,只身踏了进去。 盛邛提着剑,走在被夷为平地的秘境中,目光扫过每一处疮痍。 察觉到一股可怕的气息,世界意识一头扎在因某两位打斗而出现的世界裂缝里,祈求着不要被发现。 “原来你在这里。”盛邛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它身后,徒手捏住了它的后脖颈。盛邛之所以刚来这个世界时没发现它,是因为它一直都躲在秘境深处。 世界意识是一团像云一般的气团,也就是传说中的天道。它感觉到身后的力道, 连忙扭了扭后半身, 从裂缝里拔出了脑袋。虽说它的脑袋和下半身都是一团看不清楚的雾气, 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你……你放开我, 我可不是好惹的!你信不信,只要我动动手指, 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在秘境里藏了几百年的世界意识一边挡住裂缝,一边试图吓退身后的盛邛。 盛邛倏地放开了手,世界意识一时不察栽到了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遮挡了半天的世界裂缝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了盛邛眼前。 可惜这条裂缝太小,盛邛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 一旁的世界意识悄悄松了口气,却见盛邛突然执起剑对准了裂缝。 “你别冲动!”世界意识吓得脸色一变,它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吗?若是盛邛从裂缝中离开,它不会阻拦,可如今裂缝太小,不足以让他离开。世界裂缝就像它身上的伤疤一样,要是盛邛为了离开强行撕开它的伤疤,它得痛死。 盛邛收回剑,“他们在哪里?” 见他似乎并不打算撕开它的伤疤,它飘到了他面前,褪去惧意,正色道,“他们死了对你并无坏处。” “是没什么坏处,”盛邛笑了笑,笑中带着一丝晦暗,“所以,你想借我之手除掉他们。” 世界意识噎了一瞬,这人怎么什么都猜得出来? 隆渡在渡劫前的顿悟的确有它的手笔,因而他才能这么快恢复与“祂”有关的初始记忆;元缪甚至觉醒得更早,在他经历拍卖会那日的事时,它就偷偷在他的神识中埋下了名为记忆的种子,再加上之后盛邛的提醒,他在与清幽宗对峙前,就已经记起了拍卖会的事,还知晓了遥远的源自“祂”的记忆。 第288章 隆渡明知一切却仍要与元缪决一死战,元缪亦如此。 而世界意识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它希望他们死去。 “对我没坏处,那对你呢?对你有什么好处?”盛邛看着它,目光透润又凉薄,仿佛早已看透了它。 世界意识本该是毫不偏颇的,可就像公正无私的元缪生了私心一样,它在漫长的岁月中也平添了一丝不该有的念头。哪怕是神,也难逃此劫。这就是为什么“祂”们需要下凡历劫,为的就是去除杂念。 “我只是想要一切回到正轨上。”世界意识声音中带着一丝懊悔和无奈。 元缪和隆渡其实都是几百年前“祂”在这里历劫结束离开后残留下来的神识。他们身上带着强大到他们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力量。若不是它贪图这股力量,故意留下了“祂”的这几缕残识,也不至于加速了整个世界的发展。过快的发展反而扭曲了世界线,各族之间矛盾越来越尖锐。用不了多久,仙、魔、妖、人四族之间将会爆发不可避免的大战。 发觉因为它的私心反而弄巧成拙后,它想弥补这一切。既然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这几缕残识,那就除掉他们,让一切恢复到原本的世界线。 “正轨?你确定如今还能回到正轨上吗?”盛邛望着扬沙弥漫的秘境,轻笑了一声。 世界意识低下头,或许他说的对,一切已经变了,它再怎么挽救也没办法恢复如初。 “啧,你真信了?”盛邛轻挑眉,脸上露出玩味的笑。 “嗯……嗯?”世界意识这才发现他居然在耍自己。可难道真的还有转机吗? 盛邛瞥了它一眼,眼里是对它智商的质疑,怪不得能干出这么多蠢事。他笑了一声,好心解释道,“他们死了,加上百年前妖王陨落,如今可还有谁能发动大战?” 是啊,最拔尖的几位已经没了,相当于把世界线往后退了退。之后只要它小心地守着这个世界,慢慢补好裂缝,困境就会迎刃而解。 等等,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太对!世界意识猛地看向盛邛,“还有你!”它差点忘了,眼前这个外来者比谁都有能力发动大战,搅得各界天翻地覆。 啧,竟难得聪明了一次。盛邛惋惜地摩挲了一下指尖,贴近它,“我猜,你躲在这里几百年,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送我离开,或是……杀了我。” 世界意识有些愤怒地捏了捏拳头,可盛邛说的是事实。它送不走他,也杀不了他。盛邛的身份是这个世界本就有的,受规则限制,就算它有足够的力量也杀不了他。反而是他早逝的兄长长生,是受“祂”影响凭空出现的身份。 “祂”几百年前历劫用的就是盛邛现在的身份,在“祂”离开后,盛家的一切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但因为“祂”与盛邛之间的种种恩怨,盛邛进入这个世界前,“祂”动用力量干预了这里,攀附清幽宗的盛家重新出现。为了防止盛邛一开始发现异常破开这个世界离开,“祂”捏造了一个与“祂”很像的兄长的身份,引得盛邛因为好奇留了下来。 盛邛原本应该经历的就是从前“祂”历劫时经历的一切。为了彻底把他留在这里,“祂”特地让盛邛也同样尝尝“双亲早亡,妻离子散,同族背叛,筋脉全毁,遭人欺辱,死无全尸”的滋味。只要盛邛死在这里,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惜一切并没有如“祂”所料。盛邛活得好好的。没办法,“祂”那股一直跟了盛邛多个世界的力量,不得不在拍卖会时出现。可惜那股力量还是被盛邛驱散了。“祂”对这个世界最后一次的干预就是同化盛邛,让他无法离开。 “所以,是祂不让你走。”世界意识恍然大悟道。它叹了口气,就算它很想送盛邛这尊大佛,可“祂”的力量不是它能扭转的。 “你叹气作甚?我可没说我不走。”盛邛睫羽轻颤,“只不过,需要你配合。” 世界意识还没来得及问怎么配合,就被盛邛敲晕关了起来。 一晃眼,盛邛就已经从秘境出去了。 景煦和盛息正好赶到清幽宗,看见盛邛,不由松了口气。 “掌门他……”景煦动了动唇,终究没有问下去。 盛息也沉默地站在一旁,眼里露出一丝难过。 盛邛看向盛息。从世界意识身上他获取了这个世界最原本的世界线。原本的世界,没有“祂”,没有元缪和隆渡,也没有盛邛。身为气运之子的盛息并不会这么早进入天极门,而是在八年后。在他十八岁时,他在母亲郁郁寡欢离开人世后,被族人赶了出来。成了孤家寡人后,他不再隐藏修为,顺利进入了天极门。 但那个世界没有元缪,没有元缪的天极门虽还顶着天下第一宗的名头,却早已开始败落,反而是清幽宗的产业遍及修仙界和人界,渐渐一家独大。不存在隆渡的魔界和妖王之子没那么早出生的妖界,都不及修仙界实力强大。 清幽宗野心膨胀,想一统四界,不断奴役人族,折磨魔族,虐杀妖族。盛息是气运之子,不可能坐视不理。 之后的故事盛邛不问也能猜得出来。无非就是盛息一路捡机缘,提修为,最终除掉坏事做尽的清幽宗。 “父……父亲,怎么了?”盛息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神色带着一丝怅然,不禁问道。 盛邛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想要你的一滴血。” 第289章 “啊?”盛息先是一愣,尔后立即伸出手,示意他赶紧取。他甚至连盛邛要做什么都没问。 盛邛放出一缕灵力,迅速他手上划了一下,一滴血被灵力带走。伤口很小,几乎转瞬就找不到伤在哪了。 “我也要吗?”一旁的景煦挠挠头,也跟着伸出手。 盛邛看向他,认真道,“你不用。” “真的?”景煦将信将疑地撇撇嘴。怎么就要盛息的不要他的?这是差别对待! 盛邛的灵力中,现在已经有了盛息这个气运之子的血,还有之前刺过元缪一剑得到的血,以及救下隆渡时沾染的血。 眼下他要做到就是和馍馍一起回到秘境,用带着这些精血的灵剑撕开那条裂缝,或许就能无伤地离开。留下的这丝灵力还可以帮世界意识补全裂缝。 盛邛急匆匆离开后,景煦突然叫住了听盛邛的话准备回家料理族人的盛息。 “师兄,你要和我一起去?”盛息莫名觉得他有些奇怪。 景煦摇摇头,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日后要好好修炼,遇到麻烦可以找师父帮忙。” 盛息点点头,那是自然。好好修炼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见他不再说什么,盛息往俗世的方向离去。 还没走出修仙界,他突然停了下来。师兄的话……怎么有种交代遗言的感觉? 越想越害怕,他立刻往回赶去,却看到景煦已经拿着佩剑刺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师兄!”盛息连忙运转灵力往他身体里输去。 景煦却轻轻摇了摇头,把心头的一丝精血送到他手中,“记得……给……盛邛。” “为什么?师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死?你起来,你告诉我啊。”盛息无论怎么救都救不活他,忍不住跪坐在他身旁大哭道。他刚经历了师尊的死,马上又看着师兄在他眼前渐渐没了气息,心中瞬间崩溃。 盛邛刚找到馍馍,手里的灵剑突然有所感地动了动。不远处,是失魂落魄跑来的盛息。 “父亲,师兄死了。”他捧着那缕纯净的精血,红着眼道。 他本想把景煦带回天极门,可还没做什么,景煦的尸体便消散了。 盛邛碰到精血的一瞬间,明白了一切。景煦其实和元缪、隆渡一样,都是“祂”丢弃的残识。元缪代表着“明”的一面,隆渡更像他,代表着“暗”的一面,而景煦是“祂”最接近“人”的一面。“人”的一面比“明”和“暗”更难察觉,没人能猜到“祂”曾有过如此接近“人”的一面。 刚才盛邛问盛息要那一滴血的时候,景煦恐怕已经恢复了记忆。 他们知道,只有他们都死去,掣肘盛邛的力量才会消失,他才能离开这个世界。 他们在这里待了太久,走不了了,不如献祭自己,让来自同一处的盛邛走。 盛邛和盛息一起去了景煦自尽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留下。 盛邛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父亲。”盛息下意识喊了他一声。 盛邛看向他,他知道等他离开后,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走。盛息甚至不用历尽万险扳倒清幽宗,他只需要好好地走他自己的修仙之路就可以了。 盛邛喟叹一声,把一缕剑意留在了他胸口的坠玉里,坠玉的裂缝逐渐消失。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盛息被留在了原地。日落又日升,一切仿佛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分割线——· 盛邛不在,又没了麒麟压制,整座仙岛瞬间变得阴沉无比,仿佛笼罩在一片黑云之下。漫山遍野的植物都在狂风中抖动起来,群魔乱舞般,似乎要把一切吞噬。 阴气不断从地底下泄露出来,岛周围那一圈黑色的潮水时不时拍在岸上,发出毛骨悚然的响声,好似要把整座岛都拖进幽暗的深渊中。 唯独岛中央的宫殿,屹立在黑暗中,任凭风吹雨打,依旧闪烁着金灿灿的光。一声长长的刺啦声响起,宫殿的大门缓缓打开,盛邛慢步走了出来。 雨过天晴,阿花和小黑看着骤然变好的天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黑向终于回来的盛邛走近,把死死捏在手里的萝卜精递给了他。 “你抓它干什么?”盛邛看着快要哭出来的萝卜精,不解道。 经过小黑的一番解释,盛邛才知道原来之前岛上那道时不时发出播报、故弄玄虚的声音是萝卜精发出的。准确来说不是萝卜精,而是藏在萝卜精身体里的岛灵。 这座仙岛没什么动物,地底下却长了很多像萝卜精一样的植物。更深的地底下则关押着诸多怨魂邪灵。 受邪灵影响,岛上的植物多多少少都发生了异变,就像这只萝卜精一样,平时装出一副无害的样子,实则稍不注意就会把偶然流落到这里的动物拆骨入腹。故而这里阴气冲天。 岛灵在这些奇怪的东西没出现时就在这座岛上了,是这座仙岛生出的灵智幻化。但自从这成千上百年来,被神仙抓捕的邪灵都被关押在这里,这里就彻底变成了炼狱。 直到盛邛出现在这里,盛邛身上有着和邪灵很像的气息,却又有些不一样。更奇怪的是,他身上还藏着一丝神力。 岛灵意识到或许他会是救这座岛唯一的希望,故而特意附身到地底下这些成精的植物身上,试图吸引盛邛注意,未曾想他完全没在意。 第290章 它好不容易控制了这只成功混到他们身边的萝卜精,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盛邛就从作为关押邪灵入口的宫殿离开了。 如今,它还被他们抓了个正着。 盛邛盯着主动从萝卜精身上下来的岛灵,“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没能吸引盛邛注意挫败了好几个月的岛灵眼睛一亮,热切无比地说道,“不用您做什么,只要您在这里就行。” 不知为何,盛邛在岛上时,邪灵完全不敢放肆。 “哦,是这样吗?”盛邛点了点额头,“可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岛灵不解地看着他,它记得岛上并不能使用灵力。 可惜这并不包括盛邛。 盛邛微微一笑,一挥手把元缪他们三人放了出来。 虽然他只带回了他们的一缕残魂,但正好,地底下的邪灵可以作为修复他们残魂的养料。 岛灵看得一愣一愣的,心中不由在想眼前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似善非善,似恶非恶。 很快,它知道了答案。 邪灵预感到危险似的发出嚎叫,似要冲破地底而出,却被三人提剑封喉。 一道可怕的白光闪过,嚎叫声瞬间消失。那一刻,五感尽失,岛灵几乎以为自己要和那些邪灵一样死了。 再一睁眼,它看到盛邛对面站着一位仙衣飘飘的男子,目光中空无一人,又仿佛容纳了万物。 他无悲无喜地看向盛邛,仅仅一眼,岛灵就承受不住了,这种感觉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明明都没有看自己,岛灵却被震慑得想要以头抢地。 盛邛却静身伫立在原地,扬起一个熟练的浅笑,“元序神君,别来无恙。” 匆忙赶来见盛邛的司命正好撞见了这一幕,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上回他送盛邛进那个世界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去才想起那个世界不就是元序神君历劫的世界吗?那正是司命日日担惊受怕的罪孽来源。 “司命仙君,你来了。对你我就不说别来无恙了,毕竟刚见过没多久。”盛邛忽地侧头看向司命。 与他去过的各个小世界流速不同,这里仅仅过去几个月,那些世界便已过去几百年。所以按这里的时间来算,他和司命确实刚见过没多久。 司命摆出一脸便秘似的表情,哀怨地瞥了他一眼。他怎么什么话都说啊! 元序神君静如幽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司命,你与他是何关系,需要日日来见他?” 司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早知今日,他打死也不会给元序神君的历劫使绊子。 “司命仙君,你怕他做什么?”盛邛挑了挑眉,“我们之间的关系用得着告诉他吗?你说是吧?” 司命听得快吓死了,没看元序神君的目光已经很可怕了吗?盛邛还一个劲地火上浇油。 司命万万没想到盛邛的真实性子居然这般恶劣,难道他先前一直在演戏,盛邛一直在耍着他玩? 既然他不傻,那他为何会听自己的话来这座岛上?司命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还有,盛邛真的只是一个因为运气好才飞升上来的普通修仙者吗? 他正想着,两道相似又完全相斥的力量猛地撞击在一起。仅被波及到其中一丝散出的灵力,司命就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捂着胸口跪在地上,缓了缓劲,终于意识到盛邛和元序神君打了起来。 一道白光与一道赤银色的光互相交织,冲击,对撞,整座岛都开始晃动起来。看得司命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一口老血从他五脏六腑中涌了出来,他连忙拿出所有用于防御的仙器,堪堪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勉强恢复理智的司命看着与元序神君旗鼓相当、打得有来有回的盛邛,他们的力量还有一丝诡异的相融,想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 盛邛,竟是元序神君千百年来的心魔! 事实确实和他猜想的差不多,元序身为神君,在漫长的岁月里一心修炼。但不知从何时起,那些不该出现的恶念在他修炼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凝聚,渐渐生出了强大的心魔。为了不被这些恶念影响,他硬生生把身上由所有恶念化成的心魔封印进了一缕神识中,最终舍弃了他。 这缕神识就是盛邛。他意外落入人间,身上的恶念一直试图蚕食他,但他却带着这些恶念流浪在世间,飘过人间的每一处地方,就这么过了几百年。 后来,他突然长出了身体,便以凡人的模样进入人间,不再以看客的视角,而是以真真切切的人去过人间的日子。 很快,他发现了自己身上竟有一丝神力,那是他作为神君的一缕神识所自带的力量。 他没管那丝神力,自顾自地按着世间的修炼方法潜心修炼。 或许,为的就是今日。 在被元序神君击退的一瞬间,看着对方也被他伤到,盛邛露出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 快坚持不住的司命两股战战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下真的死定了。 若是最终盛邛死于元序神君之手,元序神君也不会放过他。而若是盛邛杀了元序神君,这个结果司命想都不敢想。 盛邛重新站了起来,随手擦去嘴角的一滴血。 “还来吗?”元序神君看向他。 “自然。”盛邛说这话时,手中瞬间蓄力,银色和赤色凝聚成一股力量,飞速冲向对方。 第291章 元序神君知道心魔杀不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缓缓凝聚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盛邛似乎知道他所想一般,勾唇一笑,嘴角被血染得愈发夺目,“神君忘了,我不再是依附在你身上的心魔,我身上有完整的三魂七魄。” 在人间的数百年,他早就长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而如今,他亦是神。 话音落下,司命擦了擦眼睛,等到岛上白蒙蒙的薄雾散去,他竟清楚地看到盛邛并非孤身一人,他身后站着一排气势骇人的凶兽,世间仅此一只的麒麟发出阵阵雷鸣声,五爪银龙盘旋于空中,巨大的黑鸟展翅示威,就连他一早就认识的那只鸡,也腾空而起,幻化出凤尾,目光凶狠地盯着前方的元序。 甚至还有几道残魂飞了过去,其中几道带着与元序神君相似的力量。 司命晕过去的前一秒,正好看见他们共同朝元序神君发起攻击。 …… 不知过了多久,等司命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竟被关在风平浪静的岛上出不去了。 “你醒了。” 他闻声而去,只见盛邛正笑眯眯地盯着被锁在宫殿外的他。 怎么会是盛邛? “你想干什么?元序神君呢?”他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害怕地问道。 盛邛瞥了眼小木屋的方向,元序伤得太重已经沉睡过去,或许很久以后才会醒来,又或许不会。他笑了笑,“元序……呵,我不就在这里吗?” 司命被他的话惊到了,“你,你,你……”他怎么能这样? 盛邛笑意瞬间消散,“你不是问我想干什么吗?” 司命心中顿时涌上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盛邛一步步靠近,没有解开他身上的锁,而是一挥手打开了宫殿的大门,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司命双眼一黑前,只听见盛邛传来了最后一句话,“司命仙君不如亲自体验一下在那些世界历练的滋味,还很多反派都等着你去演。提醒你一下,生死不论哦。” 盛邛转身,一脸温和地走在早已焕然一新、名副其实的仙岛上。 馍馍高兴地大叫了一声。 “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