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同人] Fairy Tale (德哈)》 第1章 [bl同人] 《(hp同人)fairy tale (德哈)》作者:catherine_汀泠【完结+番外】 文案 现实中水火不容的死对头,意外穿越到安徒生的童话世界,北国的荒原承载永恒的温柔,那里也存在着奇妙的魔法。而他与他在这场梦中,重新相遇…… 全文覆盖《安徒生童话》166个故事和《诗翁彼豆故事集》的童话内容,现实世界尽可能还愿真实的麻瓜英国中学生活。 pairing: draco malfoy x harry potter 隐藏的阅读方式:“大家一起来找茬”。看看你能在每章里发现哪些故事的元素,回溯童年。 内容标签: 英美衍生 魔幻 校园 正剧 神话传说 主角:德拉科·马尔福、哈利·波特 ┃ 配角:《安徒生》与《诗翁彼豆》众角色、hp众人 ┃ 其它:德哈、drarry、哈利·波特、安徒生童话、穿越 一句话简介:麻瓜au,穿越到安徒生童话世界 立意:从梦境到现实的距离,是远方也是爱。 第1章 圣戈萨赫罗 三年以来,哈利·波特最担心的场面终于出现了。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也为此做过认真的设想和心理准备,但当它真的发生时,他还是咬紧了牙关,内心怒吼:“伍德!!!” 宽大的四方形礼堂内,鸦雀无声。满席的学生在听到脚步声的瞬间,将目光齐刷刷投向气喘吁吁的、迟到了足足有十分钟的男孩。本就不安分的黑发被球场上的风吹得愈加凌乱,他脸颊上还挂有汗珠,运动短裤下露出的膝盖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的视线向离门最近的唯一剩余的空位上滑去,光滑的木椅表面反射着一抹令他厌恶的颜色。临近的座位上,一个浅金色头发的男孩正以同样不自在,但多了份傲慢的表情看着他。 好吧……好吧…… 座无虚席的礼堂此时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努力告诉自己这没什么,神态镇静地挪向那个座位,像机器人一样冷冰冰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的纱布边。旁边的人似乎是小小的嗤鼻了一声,哈利胃里一阵搅动,眼睛直勾勾地挤过面前的人头,望着闭目养神的校长。 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 他煎熬地盯着对面墙上的钟表,新眼镜在此刻格外地得用,于是那缓慢移动的指针就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一样,清晰地转着,在哈利脑中划出一个圆形的无底洞。一双擦得程亮的黑色的皮鞋防不胜防地闯入视线,他暗暗吸一口凉气,干脆学着邓布利多先生闭上了眼。 时间过得快也不是,慢也不是。他偶尔是会烦这没完没了的校会,但是绝对没有现在这样痛恨。他开始更多地埋怨伍德那个竞赛狂魔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塞个晨练,那个低年级的科林·克里维又为什么会突然蹿到他面前,吓得本就没睡醒的他被飞来的足球绊了个跟头。 他本来想像往常一样,随便贴个创口贴就跑去校会的,但不知哪个天杀的往球场上扔了个碎酒瓶,埋在草地里,尖锐的玻璃毫不留情就把他的膝盖差点戳通。校医庞弗雷夫人吓了一跳,把扶他来的队友赶走,又是止血又是消毒。等到终于处理完事,确认只是外伤不影响正常行动后,集会早就开始。 绷带下的皮肤还在灼伤地痛,哈利不由地又睁开眼确认有没有渗血,就在这时,人群中心的邓布利多微笑着睁开了眼。 来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向坐在身侧的麦格女士伸出手,那位盘发的高瘦女士于是也扬起嘴角,稳稳握住了邓布利多的右手。稀稀疏疏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起来,每个学生都友好地、面带微笑地转过身去,和身边的人握手。 友好的表示?这完全就是灾难。 哈利的左手边是空气,右手边是……他瞥过去,看见那只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先是伸向了相反的方向,和一只壮实的肉手握了一下,然后快速地、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衣服口袋里。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好,非常好。要是伸手了,又要旧事重演一遍。 “友好的表示”完毕,邓布利多开始了一段冗长的讲话。他先是介绍了本学期重新回到学校任教的两位老师,卢平和穆迪先生,紧接着公布了各学院级长的选拔日期。 瞌睡虫在满座学生的脑中爬来爬去,准备筑巢之际,校长才终于合上了嘴,向着门口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教师们陆续离开,哈利捕捉到麦格女士给他的点头示意,方才镇定地 —— 貌似镇定地站了起来,逃出礼堂。 把已知的脏话在心里通通骂了一遍,男孩这才瘸脚扶着墙,恢复了正常走路速度,拎起放在门口的书包,站在礼堂外的转角处等候。英国夏末的风已经有些凉意了,太阳却还是很暖的,烘得伤口有些作痒。他对着唱歌的蓝冠山雀叹了一口气,祈祷着相同的事情不要再发生。 德拉科·马尔福,整个圣戈萨赫罗最叫他哈利·波特尽可能远离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他进来多半是因为父亲是学校董事会的,就算成绩确实不错。礼堂前门口走出的人越来越多,想必马尔福是走了后门。哈利站在阴凉的树荫下,看见一个红头发的男孩和棕头发的女孩走来,是他两个最好的朋友,罗恩·韦斯莱和赫敏·格兰杰。 “哈利。”赫敏抱着课本走近,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哈利,最后落到被裹得臃肿的膝盖上,“你这是怎么了?” 第2章 “摔着了,还能怎么着。”哈利无奈地摊手。 罗恩一幅已经习惯了的样子,庆幸地说道:“还好没像上次那样。想想看,那次半条腿都擦破了,骨折躺了半个月。” “这次的也不轻,你看那止血纱布有多厚!”赫敏不满地瞪了罗恩一眼,皱起眉头,“哈利,我们说过很多次了,不要那么拼命。不就是足球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玩什么危险游戏呢。” “是啊是啊,得不偿失。”罗恩知错地附和,“特别它还害你和那个混蛋坐在了一起……” 哈利装作无所谓地摇摇头,和两个人并肩穿过草坪间的小道,往教学楼走去。赫敏接过了话茬:“你和马尔福握手了?” “没有。”哈利果断回答,“八年级没做过的事,十一年级怎么可能做?” 是的,马尔福和波特的对立起始于三年前开学的那天。圣戈萨赫罗在外界的名声好,能进来的不是家族传承,就是成绩优异,哈利和罗恩属于前者,赫敏属于后者。莉莉·波特和詹姆·波特是这里曾经最优秀的学生代表,大家都十分期待他们儿子的表现。 不幸的是,哈利满一岁的那天,莉莉和詹姆被一场车祸双双夺去了生命,人们发现车里的小哈利时,他正扒着爸爸妈妈哭得伤心,额头上的伤口不断流血。接下来,还没有任何自主选择能力的小哈利就被寄养在了姨妈的房子。 佩妮·德思礼是哈利母亲的妹妹,是在后改的姓。从哈利记事起,他的日常生活就充斥着姨妈强加的家务劳作、姨父费农的恐吓斥骂和表哥达力的欺压捉弄。德思礼一家甚至舍不得给他个正常的卧室,而是让哈利一直寄居在楼梯下的狭小碗柜里,使得本就瘦小的身体更是长不开。 好在十三岁那年,哈利的教父小天狼星·布莱克将他从噩梦中拯救了出来。 哈利天性的善良继承母亲,开朗和活泼继承父亲。十三岁以前没有任何朋友,纯属因为表哥达力在学校捣乱,勒令所有人不许靠近他。小天狼星先前因为被误认为一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被无辜地关在监狱里十二年,申冤成功出来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他的教子。看到哈利的成长环境,他二话不说带哈利离开了德思礼,又让他转学到了莉莉、詹姆和自己曾经就读的圣戈萨赫罗 那一年对哈利来说,堪比从地狱升入天堂。小天狼星让哈利有了一个从不敢想象的、温暖的家。紧接着,他就又拥有了细心教导自己的师长和无微不至的好友。而这一切美好当中的唯一污点,就是德拉科·马尔福。 听说很多住在萨里的有钱人都很高傲,觉得他们是所谓的贵族人士。但哈利敢保证,他长大这么大,还没见过谁能像这个金头发的混蛋一样如此自视清高。 “知道你会被分到哪个学院吗?”十三岁的马尔福这样仰着下巴问他。 十三岁的哈利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这人又拖又懒的声音让他极度不愉快。记忆里的校服店里,试衣间前马尔福刚刚说完他的父亲如何给他买了最好的球拍和球鞋,让他想起一不顺心就没完没了对父母哭闹耍赖的表哥达力。 ”我知道,我一定会在斯莱特林。“马尔福沾沾自喜地说。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哈利在教父那里听到过关于学院的事情。圣戈萨赫罗有四个学院,格兰芬多、斯莱特林、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劳。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在开学第一天填一份表,像是做什么心理测试一样,半天之后就会收到结果。同样是格兰芬多的小天狼星告诉他,斯莱特林学院里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校服店的初遇没给哈利留下什么好印象,开学那天,马尔福更是得寸进尺地语言羞辱站在哈利身边的罗恩。“你不会想跟这些穷人做朋友的”,他恶劣地说着这句话,一边还向哈利伸出了手,不知廉耻地表示他会是更好的朋友人选。哈利随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友好的表示”。 或许是温室里培育的孩子从来没有被拒绝过,伤了他的自尊心,又或许是哈利在学校还蛮受欢迎,总之从那天起,马尔福就没停止过给他找茬。八年级的时候,起哄全年级来嘲笑哈利圣诞没家回 —— 其实是他自愿留在罗恩家一起练象棋;九年级的时候,在球场上故意把哈利撞倒,就是让他伤了半条腿的那次。 十年级哈利遇上了他的初恋,是学校里的华裔女生秋·张。而他们谈恋爱无论在哪里、在干什么,都会有个不速之客出来吹个哨什么的。那段恋情很短暂,开始和结束都很糊里糊涂,算是场失败的一见钟情。分手后的几个星期,哈利稍显郁闷,这人还偏偏火上浇油,总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撞见他,讽刺地问:”被甩的感觉怎么样,波特?“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 哈利把外套从书包里扯出来系在腰上,挡住膝盖,整理好被校会捣乱的心情,和罗恩一起踏入英文课的教室。 “这学期的创意写作课上,我们会用到一些童话书。”卢平微笑着对已经在教室里坐好的学生说,其中包括了碰巧地、非常不幸地和哈利分到了一班的马尔福。 “童话书?”马尔福扬起他惯常轻蔑的语调,“我们为什么要从童话书里学写作?” 哈利默不作声地带着罗恩坐到了靠门的位置上,旁边还有他们的另外两个室友,纳威·隆巴顿和迪安·托马斯。这节课上,他们总是这样坐的:马尔福和其他斯莱特林背光坐在窗边的一排,几个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劳坐在讲台正对面,而格兰芬多则天天沐浴朝阳,眼睛稍稍一抬,就能看见生机勃勃的校园。当然,哈利大部分时候都只盯着老师看,因为他但凡无意去看窗外的天空,就一定会先扫到马尔福金色的头发。 第3章 白板面前,卢平对着黑发男孩浅浅一笑。他是小天狼星和波特夫妇的老友,对哈利自然也是熟悉的。他耐心回答了斯莱特林同学的问题:“我们可以从童话故事里汲取丰富的想象力和灵感,还有更多。” 马尔福不屑地“嘁”了一声,一个小胖子坐在他旁边,腮帮子里粘着棉花糖。说起来,他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左右侧老是挂着克拉布和高尔这两个壮实的保镖,倒也是奇特的风景。也正因如此,哈利即使十分不幸和斯莱特林们在校会肩并肩,也从来没有过要和马尔福握手的风险。他和高尔和克拉布分别握过几次手,嫌弃地感觉皮肤沾了一层厚厚的油,但总比和头号敌人接触要好上几千几万倍。今天不知道克拉布为什么不在。 “听说暑假结束那天吃错东西,进医院了。”罗恩在看到哈利穿过去的小纸条后,这么写了回来。哈利顿悟。 那是当然,闹肚子可是会传染的。 开学第一周,有些国外的同学还没返校,卢平便用这节课来训练他们的论文写作。明亮的教室里,哈利右手握着四色构线笔,左手握着亮黄荧光笔,皱紧眉头看着眼前的范例。他与罗恩对视一眼,盯住打印纸左上角的范文作者名字。其实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写的——这么长、这么多书籍引用,不是亲爱的赫敏·格兰杰还能是谁! ”这就叫损友吧。“罗恩小声嘀咕,见卢平投来和善的目光又乖乖闭了嘴。 三个人课外是最好的朋友,但其实赫敏很少和他们一起上课,更别提她比其他人多了三门选修。这个女孩聪明到让人瞠目结舌,于是永远被分在每科的一班。而哈利和罗恩除了科学和数学成绩和她差不多以外,其他的科目都是二班的水平。坚固的友谊当然不会受这不合理分班制度的影响,但常常看范文看到最好朋友的名字,不嫉妒也会有些无奈。 范文中每个巧妙的衔接处理和入微的分析都让哈利感觉更加焦虑。英文论文两个月之后就要上交,结业考试也是不到一年的事情,怎么他到现在都无法在数抑扬格时控制住上下挥舞的右手?他微微抬头瞟了一眼对面。马尔福正抱着手臂、懒懒靠在椅背上,表情不善地注视着他,桌上正正摆着早已写好的分析论段。 黑发男孩脸色更加阴沉地低下头。他承认,马尔福在很多科目上确实比他优秀。他也承认,这节课开始时马尔福的质疑虽然一如既往地不悦耳,但也难得和哈利心里想的如出一辙。他们是十一年级的学生了,哪能从铺天盖地的作业和复习中抽出时间去读睡前故事呢?他并不觉得会唱歌的夜莺和卖火柴的小女孩能帮助他分析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下课铃声按时响起,哈利叹着气将文具盒塞进书包里,扶正鼻梁上的眼镜。离开教室前,卢平匆匆叫住了他,关怀地问:“你还好吗,哈利?” “没事,卢平先生。”哈利故作轻松地摇摇头,笑说:“就是在想明年选修的事。” “我说了,私底下叫我莱姆斯就好,不然你教父又要说我了。“卢平微笑着眨眨眼,看着教室外貌似没人,偷偷把一颗巧克力塞到哈利手心,“别让坏情绪缠住……还选英文?” 哈利点点头。英文和历史确是他不太擅长的科目,但如果他以后想学法律,这两个学科的基础能为他的大学申请提供很大的帮助。总是喜欢给他巧克力吃的老师为他拉开了门,哈利真挚地说着谢谢,走了出去。 “挺会哄老师的嘛,波特。” 声音的主人倚在墙边,看见哈利出来,连音量都懒得控制。走廊里的几个新生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们,同级里早就见惯不怪的斯莱特林凑着头说:”他们又开始了,这才开学第二天。“ 哈利没理他,单肩挎着书包就往下一堂课的教室踱去。 “明天书店见?” 戏谑的语调尾随着男孩的步伐,像极了怎么也甩不掉的影子。 不见。 哈利冷冷地在心里回复。多对马尔福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水。 -------------------- *圣戈萨赫罗(st.gesarherro)是霍格沃茨四位创始人的首音拼成的。 泠:无论你是在何时点进来的,你的足迹对我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会隔一段时间登上号来回复评论。如果有错字等等请大家尽管指出! *lof有txt,个别章节实在找不到的可以下载阅读。 第2章 安徒生童话 清晨八点,德拉科·马尔福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麦片,郁结地想着昨天的校会。几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勒令克拉布和高尔坐在自己左右侧,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该死的文森特·克拉布,怎么偏要多吃那块海绵蛋糕?该死的哈利·波特,怎么偏要选在昨天迟到? 阳光薄薄地从窗户洒进来,餐桌上的花瓶里绽放着新鲜的水仙花。马尔福家的别墅硕大得近似一个庄园,要不是为了靠近市区和学校,说不定直接就建成了城堡。德拉科侧眼看着花园里的喷泉,握着勺子神游天际。昨天校会结束的时候,他以最快速度避免了向波特伸出手。同样的错误,他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再一次给自己出丑的机会?想都别想! 德拉科把勺子扔进瓷碗,撞出清脆的叮铛响。家里的佣人将早餐盘端到桌上,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猪肉肠、煎鸡蛋和烤吐司,还有几颗西蓝花——西蓝花?谁会想在大清早吃西蓝花!他望了一眼佝偻着背的佣人,后者紧张得面部僵硬,双腿一软险些跪下去。 第4章 “早上好,儿子。”母亲纳西沙走进餐厅里,手里握着一卷报纸。 德拉科暂且放过那个瑟瑟发抖的佣人,向妈妈问早。看着半碗麦片中露出的勺柄,纳西沙放下报纸,问道:“怎么不吃?” “妈妈,”德拉科指指盘里的西蓝花,“为什么早餐里会有这个?” “对身体有好处。”纳西莎说。 母亲的神情一贯温和又严厉,德拉科听闻,没再多说话,切起了肉肠。 走廊里又传来脚步声——父亲卢修斯正举着一沓文件走进来。他齐肩的金发披在脑后,纯黑的棉质西服让晨曦的暖意毫无用武之地,更别提他全身无时无刻散发着股冷气,也只有在看到妻子和儿子时,那张傲慢无情的脸才会稍微缓和一些些。 “今天有什么计划,德拉科?”他把文件扔在桌上,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佣人随即匆匆抬上早餐,又默默守在了墙角。 “去书店,父亲,”德拉科咽下一口食物后说,“那个卢平让我们去买一些文学书,还有安徒生童话。”他皱起鼻子,“那是小孩才看的东西。” 卢修斯听到卢平的名字,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鄙视,“他那个愚蠢的脑子,也就剩这点本领了......不过记住,别太惹到他,你的长期作业还是他评分。” “我明白。”德拉科回复道。也不知道班上那些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卢平,每天穿得跟个捡破烂的似的,连件完整的大衣都没有,真是悲惨……还有波特,别以为他不知道卢平经常私底下和他关系好。 卢修斯不急不慢地吃完盘子里的食物,回想起儿子方才说的话,“童话书么?那倒也不需要买。家里就有一本。”说着,他让妻子去书房里拿。后者听闻,不确定地和丈夫对视片刻。 “就是本书而已,去吧,西茜。”卢修斯说。 望着妈妈转身上楼去,德拉科放下手里的刀叉,微微皱起眉头,“二手书?” “不错。但那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一本书了,还很新,”卢修斯用餐巾擦嘴,站起来拎起靠在墙边的弯柄雨伞,像持手杖一样握在手里,“今天早上议会有事,我去一趟。下午带你去买其他的书。尽量吃完,德拉科。” 几分钟后,纳西沙抱着本书再次走进来。 “红色的?”德拉科瞟见书封,刚要嫌弃地拒绝,就在母亲放下书的瞬间愣住了。 那确实是非常漂亮的一本书。 暗红色的封面是真皮制作的,正面上的城堡浮雕细致得可以看清每格田字窗的窗框,轮廓和细节用金箔和金粉填描。城堡四周的奇异生物和男男女女的小人不知是用了什么材质的宝石雕刻,每微微换一个视角,就是不同的颜色。乍一眼看上去,栩栩如生,像是会动一般。而封面正中央,是庄重又不失灵动的、金色的“安徒生童话”,填充字符的花纹如果凑近了看去,则能发现是由更多的、数不清的故事元素绘图组成的。 繁复又不失平衡、整体看上去典雅、大气却又充满精巧的细节设计。做这本书的人难道是在显微镜底下工作的么? “怎么样?”纳西沙看着儿子略显惊讶的眼神。 德拉科伸手摸摸质感丰富的封面。 父亲说得没错,虽然是放了很久的书,但原先的主人显然没有过多翻动它。再加上书封的厚重和没有一处破损的装饰,这看上去就是值好多钱、崭新的限量版精装书籍。 至少是可以拿去炫耀的那种。 …… 太阳从东边踱着步,慢慢踏向天空正中。午饭过后的空闲,韦布里奇市中心的街道熙熙攘攘,全身运动服的黑发男孩正努力去听清电话里的声音。 “你说什么?……hello?hello?!” 他对着话筒喊着,周围的嘈杂淹没了本就不清晰的连线通话。哈利挂掉电话,正准备重拨过去,就被一个陌生的胖女人撞了一下。“对不起,亲爱的孩子,抱歉。”那个胖女人歉意地扭头回来说。哈利拾起被撞掉的手机,匆匆摆摆手示意没事,紧接着再次滑开锁屏。 拨号记录……上次通话…… “哈利,这边!” 男孩抬起头,看见书店门口向他挥手的赫敏。她手里拖着一个滚轮的箱子,一副准备搬空书店的架势。而站在她身边,微笑看着自己的—— “小天狼星!” 哈利喊出了口。他快速穿过人群,一头扑进教父温暖的怀抱里。黑头发灰眼睛的布莱克先生大大咧咧地揉揉哈利的头发,“明明才两个星期不见。” 松开拥抱,哈利毫不掩饰自己的想念,“能见到你就很高兴。怎么你也在这里?” “我刚才电话里想说来着……”小天狼星掏出一个款式有些老旧的手机,无奈地看着屏幕上方只有两格的信号,“警局给休了半天假,我就过来了。” 教父子俩和朋友们兴高采烈地走进书店。来之前小天狼星在电话里告诉他,家里其实有两本《安徒生童话》,是从前詹姆和莉莉留下的,但收录的故事似乎并不太全,有一本还像是印刷错误了。对于父亲母亲留下的任何东西,哈利都抱有极大的兴趣,只不过现在还是先完成作业比较重要。 买书这种事情,哈利没像赫敏一样感觉那么有趣。但和家人一起买书,就完全不同了。趁着赫敏自顾自去瞎逛的功夫,哈利絮絮叨叨地在一楼和小天狼星唠着两个星期以来发生的事。在警局工作的小天狼星平日工作繁忙,即使再想多陪陪自己的教子,也不得不在暑假结束的两个星期前把哈利送到罗恩家暂居。 第5章 罗恩有个很大的家庭,六个兄弟姐妹和爸爸妈妈塞在一个郊外的小屋子里。父亲亚瑟是汽车厂的员工,母亲莫丽是个家庭主妇,平时最多卖卖自家烘培的蛋糕,生活十分拮据。但哈利非常喜欢和他们呆在一起,轻松、快乐。这会儿,他正和小天狼星讲完韦斯莱双胞胎兄弟弗雷德和乔治正在研制的手工烟雾弹,又准备说起罗恩的小妹妹金妮。 “金妮也很会踢球。伍德说,再训练好一些,说不定今年就能入校队。”哈利笑着说。他总是对自己的教父有说不完的话。布莱克先生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家庭,更不太知道怎么当父亲。但这并不影响教父子俩从三年前第一次见面起,就有种冥冥之中注定的亲情。 “你很喜欢那个小姑娘呀?”小天狼星对教子眨眨眼睛。哈利尴尬地咳嗽一声,拉着他往书店更深处走去。 转角处的旅行书籍区围了很多人,哈利好奇地探头看过去,像是有什么签售活动。 “然后你们猜怎么着?那只黑熊一下就吓跑了!那个善良的女人,哭着谢了我好久……” 小天狼星护着哈利穿过拥挤的人群,蹿到队伍的前面,只见一个身穿宝石蓝燕尾服的男人站在一排五颜六色的书面前。他棕色的头发每一丝都梳在固定的位置,脸上挂着迷倒万千少女的微笑。身后的黑板上用亮片粉笔大大写着「吉德罗·洛哈特,最勇敢的冒险家」。 洛哈特的在空中挥舞着,比划着勇斗黑熊的动作。队伍中的大小女孩们听得痴迷,哈利惊讶地发现来替罗恩买书的韦斯莱夫人也在其中。小天狼星看着洛哈特夸张的动作,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凑近哈利,丝毫没有刻意压低音量的意思,“他那不是在打熊,是在熊肚子里尝试逃跑。” 在座几乎所有人都听得入迷,哈利的吱吱笑声于是轻而易举地被“最勇敢的冒险家”听到。沉醉于演绎感人故事的洛哈特并没有注意到小天狼星说了什么话,但他显然注意到了队伍前头的这两个人,并且立即兴奋起来。 “天哪,小天狼星·布莱克!萨里十二年来最大冤案受害者!”洛哈特大声说着。他把手伸出来,像是要拉小天狼星来合影,在见到后者皱起的眉头后,又僵了一下,转而拉过站在一旁的、无辜的哈利,“咳咳,等我的签售一定很辛苦吧?可怜的孩子,你不是一个人。” “我不是……”哈利皱起眉头,浓重的古龙香水味让他鼻子瘙痒。洛哈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咔嚓”一声,哈利眼前闪了一下,只见《都市日报》记者圆圆的镜头正向他对焦。韦斯莱夫人看见这一幕,激动地掏出了手机。 “还有你,布莱克先生!来照一张吧,我们明天就能登报纸头条——” “放开我的教子!”小天狼星冲上前去将哈利拉了回来,目光灼热像是护崽的狼犬。 羡慕嫉妒的目光层层落在哈利的脸上,他尴尬地抓住教父的手臂,往书店门口逃去。 然而,还没等他从尴尬中平息下来,一抹熟悉的金色就从前门玻璃外晃过。 “带着你那杀人犯教父出来丢人现眼呢,波特?”马尔福熟练地挂上狡黠的笑容,盯住哈利几秒,目光又向上移,朝小天狼星挑了挑眉。 几年以来,哈利已经习惯了马尔福的出言不逊。然而,一旦牵扯到小天狼星,他总能感到一股无名的火从腹中直烧起来,迫使他握起拳头。咬紧牙关,他刚要冲上前去,就被从楼梯最后两级台阶上跳下来的赫敏一把拉住—— “哈利!不要!”赫敏焦急地叫道。小天狼星这时也按住了哈利的肩膀,安抚着说:“别为我生气。” “不愧是疯狗养出来的,脾气一样火爆。”卢修斯高抬着下巴出现在德拉科身后,握着伞柄,将伞尖警告似地重重敲在地上。德拉科有了父亲撑腰,更是无所畏惧了。他上前两步,借着和哈利半个头的身高差居高临下,挑起一个微笑。 “怎么,说不过了,想动手?”他说。 故意的挑衅并没有得逞。秉着永远不会如敌人所愿的做人原则,他们一个忍住撕破那张臭脸的冲动,一个杵在门口不让人出去。最后还是卢修斯伪善地说了句“态度好一点,德拉科”,金发男孩才终于让开了一条路。 万万没想到的是,刚跨出门,小天狼星竟然趁马尔福父子不注意,侧身狠狠踹了德拉科的小腿。还忙着洋洋得意的男孩惊呼着摔倒在门槛上。哈利和赫敏震惊之余,已经被小天狼星拉着跑出去了几十米远。只听背后传来卢修斯的怒吼,还有男孩隐隐约约的哀嚎。 不知道这次是真疼还是假疼。 确认卢修斯是肯定追不上来了,三个人终于停下奔跑的脚步。哈利喘着气,埋怨地看着教父,“是谁不让我打他来着?” “我不想让你因为我惹麻烦,哈利,”小天狼星笑着对他说,“但我不能忍受你受委屈。你一概不提,但马尔福家那小孩对你的态度,我忍很久了。要不是顾及人太多,我不介意和他们父子俩开场决斗。”他不屑地吸吸鼻子,“卢修斯年轻时候欺软怕硬,我和你爸爸都有目共睹。他那没出息的儿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小天狼星,我必须提醒你,”赫敏叹了口气,“你是哈利的教父,但也是警察,从......那里出来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该出手伤人,况且马尔福一家又是政界的……” 第6章 “赫敏说的没错,小天狼星。”哈利补道。 小天狼星低头看向他,眨了眨眼。 “看在哈利的份上,”他说着,弯下腰,认认真真地盯着教子:“但答应我,不要再让他欺负你。他要是打你,你就打回去,千万别示弱,那只会助长这类人的嚣张。” 哈利点点头。他当然从来没示弱过。不过,九年级球场上的那次事故之后,马尔福再没伤过他,倒是罗恩频繁地计划怎么弄残这个混球。 为了避开马尔福和洛哈特,他们悠闲地花了足足两个小时在另一条街上闲逛。吃过甜甜圈和可丽饼,又捧着咖啡听了场街头音乐会,才回到书店,人群果然早就散去。运气不太好的是,就这么会儿功夫,1995年印刷版的《安徒生童话》已经售罄。”谁让卢平先生让他的每个学生都来买了呢。“赫敏摊着手说道。小天狼星于是要哈利先回学校,等他晚点把家里那两本送过来。 “如果没有莱姆斯要你们读的那篇,就去网上搜搜。”小天狼星说。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买书呢?”哈利叹着气摇了摇头。 小天狼星笑了。 “你知道莱姆斯的,”他说,“他很相信纸质书的力量。” 哈利并不理解。他毕竟是个二十一世纪的中学生。 …… 夕阳落下,月亮升起。哈利一个人躺在空空的宿舍里,按开床边的台灯。罗恩今天没有和他一起去买书,是因为他难得一见的哥哥查理从罗马尼亚回来探望,韦斯莱家为此举行了一场家庭专属派对,可能要持续到半夜。同宿舍的另外三个室友,纳威和迪安回了家里度周末,这会儿都还没回来,而来自苏格兰的西莫·斐尼甘则申请了星期一延迟返校。说起来,哈利一直不明白邓布利多为何总要把开学日设在周四,搞得很大一部分学生完全不把头两天当回事。 他换好睡衣,打开记事本。 「化学:记背金属和非金属的六个特性和区分,完成往年试卷两份。」 打上一个勾。哈利总是最先完成这一门的作业,原因是化学老师斯内普每节课都会鸡蛋里挑骨头地找理由让他不痛快。邓布利多说这是因为父亲和斯内普当年有些过节,像他和马尔福一样,针锋相对。 明明就是斯内普的问题。他想。如果自己以后成为老师,也不会拿马尔福的孩子趁机报复的……但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马尔福呢?动动脑筋又记起来,上次马尔福在马术课上摔着后装可怜,同年级的潘西·帕金森哭得眼睛都肿了。 今天他摔成了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历史:阅读蓝色课本第八十九页到一百页,总结伊丽莎白一世为了巩固女皇权威做出的五个努力,解释1588年西班牙海战的重要性。」 又打一个勾。每次历史作业的完成,都少不了赫敏的帮助。要问哈利为什么执着于走法律路线,为此忍痛选修了历史,还得回到小天狼星身上。 至今想起那件事,他仍然忿忿不平。 「英语:完成课上未完成的范文分析。购买最新版《人鼠之间》和《英文诗歌:备考手册》,还有1985年印刷版的《安徒生童话》,预读其中的《香肠栓熬的汤》。」 哈利瞥了眼丢在床边的书包,弯腰把小天狼星送来的两本《安徒生童话》摸了出来。它们虽有一模一样的书名,样子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其中一本——哈利最先摸到的,是本薄薄的、有些陈旧了的小书。浅黄色的书皮上印有花体的“andersen’s fairy tales”,外加一幅极其简单的玫瑰简笔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另外一本,却十分不同了。 男孩有些惊讶。他将上一本放到一边,出了些力才将这一本拖到膝盖上放着。是的,它相较起来更加沉重,表皮是黑色的硬皮。这还不是最令人意外的。 这是哈利见过最漂亮的一本书。黑色书皮上,浮雕般突出的是古老的城堡、蜿蜒的山川和活灵活现的动物和人物。书名和上一本一样,却是亮闪闪的金色,里面的线条描摹出更多的精细画面。 这要花多久才能制成!哈利枕在床头,用手去拨侧边那个小锁一样、翅膀形的冰凉书扣。“咔嗒”一声,书扣轻轻弹开,他有些好奇地翻开了书。 通常来说,一本书最开始几页都是目录或者引言,而他只要看目录,就能找到《香肠栓熬的汤》在哪一页。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本书没有目录。翻开书来首先看到的,反而是一幅叠起来的地图。展开一看,图中画着三个漂浮于海上的岛屿,其中一个比另外两个大上不少。 哈利疑惑着翻开第二页。 「欢迎来到童话世界!」 嗡。 捧着书的双手顿然被抽走了力气,床幔上花纹变得模糊起来。突然之间,哈利的脑袋摇摇晃晃地沉了下去,意识飘飘忽忽。 台灯暖黄的光笼罩着黑发,窗缝透进的风抚摸着脸颊。他的双臂软绵绵地塌在了身侧,黑皮书从被子上滑落。不需片刻,薄薄的眼皮盖住了绿色的双眸,呼吸声缓慢地平顺下来—— 十六岁的男孩一不留神,跌入了梦乡。 -------------------- 德哈的身高差参照影版。 第3章 魔法四角镇 “欢迎来到马铃薯魔杖店!” …谁?是谁在说话? “多么荣幸。mister......?” 哈利转过身,一个戴着深蓝毛线帽的老婆婆正站在一个木柜后望着他。她佝偻着背,身材像个胖胖的土豆,睁着一双和那顶帽子颜色相呼应的水汪汪大眼睛。哈利呆呆地看向她,又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黑色的袍子,一直拖到了膝盖。同样颜色的长裤裹着双腿,平平整整,两只脚上套着柔软的黑色布鞋。 第7章 “孩子,来,告诉我你的名字。” 老婆婆的声音沙哑,又奇怪地透着一股年轻味儿。她的身上也裹着一件老气的长袍,不过是紫色的,还围着破旧的暗红色围裙。木柜上点着锥形的熏香,幽幽散出百合花的味道。哈利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他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学校不是刚开学吗?今天应该是星期一,课表上写着……新星期一有节化学课,要是不按时到教室,肯定又要被扣分了! 他抬起头,见那个老婆婆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男孩满心困惑,搞不清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手脚该往哪儿动。于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任由嘴巴回答了这个非常直接的问题。 “哈利·波特。” 老婆婆抿了抿嘴,眨眨眼扬起一个微笑。她脸上爬满了沟壑般的皱纹,满嘴的缺牙和闪着奇异光芒的眼睛让这个简单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她慢悠悠地从柜台后绕出来,嘴里喃喃着:“哈利......哈利·波特......让我想想......” 顺着老婆婆移动的方向看去,哈利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屋子的装饰,并因此瞪大了眼。这个房子看上去非常小,当然,这一部分是因为堆了太多的小盒子——从棕木地板垒到紫红色的天花板,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哈利眯眼想要看清它们,视线却很模糊,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戴眼镜。他惯性伸手往长袍口袋里一摸,那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老婆婆慢悠悠地走到了一排排架子中间去,从围裙的兜里取出一副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又取出一个喇叭状的听筒。哈利站在原地,惊讶地看着她把喇叭听筒放在耳边,贴着架子闭上眼睛,动作像是在听那些盒子说话,皱巴巴的嘴里还喃喃着“不是......不对......好啦,知道你不愿意......耐心点!” 她听完了左手边的一格,又转身去听右手边的,不一会儿又搬来了架子边立着的梯子,爬到上边去听。梯子很旧,看上去摇摇欲坠,哈利不禁走过去想要帮忙。突然,老婆婆惊喜地“啊!”了一声,从梯子的第三级脚阶上跳了下来。“咔嚓”一声,老化的膝盖骨头裂了。哈利惊慌地扶住她,却见她无所谓地从围裙里取出根短木棍,朝自己的膝盖轻轻一点。 “咔嚓——” 老婆婆直起双腿和腰背,拍拍从架子掉到衣服上的灰,笑眯眯地把梯子搬到一旁,推着哈利走回柜台——她的膝盖什么事都没有了。 听筒被老婆婆收了起来,眼镜被塞进了哈利的手里。“你需要这个吧?它现在是你的了,不过还需要调整一下。”她说着,用手里的木棍往眼镜框上敲了一下,镜片肉眼可见地变厚了一些。接着,她走到柜台前,打开取下来的盒子,递到哈利眼前来。 “冬青木杖身,凤凰尾羽,十一英寸长。” 盒子里铺着柔软的天鹅羽毛,上面静静躺着又一根短棍,淡棕色的细木条拼接着深色的柄。哈利望望老婆婆的眼神,又望望那根棍子,犹豫着拿起来。一股热流从木棍的杖芯蹿入指尖,哈利仿佛被烫了一下,小小地惊叫一声,松手让它又掉进了盒子里。 “啊哈,确实会这样......不过没关系,看来我们选对了。”老婆婆悠悠说着,重新拾起木棍,放在了哈利的手心。这回哈利没感觉到烫手了,反而有些冰冰凉凉的,很舒服。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它,只听老婆婆又道:“这是魔杖,你会需要它的。你或许还需要一些钱......这个不用担心,因为你看上去是个好孩子。” 她往店门口的方向伸出手指,“出门走到这条街的街尾,那边有棵老柳树。把你的魔杖交给树前的女巫,她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的。” 女巫?魔杖?老柳树? 哈利一头雾水,握着手里的短棍不知该说什么。他这是穿越了吗?还是在做梦?他张了张嘴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老婆婆见他迷茫的样子,咧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泛黄牙齿,有颗门牙还是银制的。半晌,她又指着哈利手里的魔杖说:“魔杖要配合咒语来实用,但咒语书只有一本,我已经将它给了前面的人。” 老婆婆歪歪头,惆怅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招待过外面来的客人了......看我这老糊涂,你一定是吓坏啦!” 她转身回到柜台后,朝着门的方向慢慢闭起眼,又慢慢睁开。睁开的时候,眼里多了祝福,“去吧,孩子,走出去!如果你现在出门去,兴许还能赶上前面的人......”她向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像圣戈萨赫罗校会上邓布利多做的那样。哈利愣怔着,走向那扇门。 门檐上挂着一串骨制风铃,摇摇晃晃地碰撞出清脆的音符,如同雨水滴滴落在木琴上。老婆婆站在一堆盒子中间望着男孩,百合花香在屋里缭绕。哈利踌躇了半天,认定现在一定是在做梦,握住把手,推门走了出去。 一阵风吹来,将路面的飞沙和尘粒吹进行人的眼睛。哈利抬起手臂把脸遮住,又把魔杖胡乱塞进长袍口袋里,慌忙戴上老婆婆给的眼镜。他使劲眨了两下发痒的双眼,用衣袖捂住口鼻,以为自己掉到了一片沙漠之中。然而,当他完全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意想不到的画面—— 这是一个小镇。一个很漂亮的小镇。 笔直的街道直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地平线上的彩霞里飞出一只凤凰。它的红嘴像是天鹅,羽毛有着初阳的迷幻和烈火的浓艳。哈利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鸟儿。它每挥动一下翅膀,就有彩虹般的绚烂光芒像烟雾一样撒下,落在铺满鹅卵石的地面上。街道的两边高高矮矮立着红砖搭成的房子,屋顶的瓦片反射着阳光,勾出金色的轮廓。种着红石竹和心形草的花园紧挨着一座座民居,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道路右侧,旁边是个小水井。 第8章 石路上的人不多也不少,但都同一穿着简单又古朴的长袍,活脱脱一幅几百年前的风貌。哈利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又使劲眨了眨眼。脚下不远处,紧挨着“魔杖店”的园子里,茂盛的马铃薯叶覆盖了整片小土地。蜜蜂在绿叶丛中嗡嗡地叫,园里还种着一棵野李树。 一条小狗忽然从哈利身边飞速跑过,朝着它街上的主人奔去。抱起小狗的中年男人身上披着米白色的长袍,微笑着抚摸爱宠的头。哈利眯起眼扶了扶眼镜,看见那条狗毛茸茸的尾巴竟然像燕尾一样分了个叉。 “嘿!弗列!快把你那姑娘的成人礼给办了吧!四月最后一趟船就在两个星期后!”一个女人从那条狗和男人旁边的一扇房屋窗户里伸出头来,大叫着。她的神情里充满着责怪,小小的眼睛盯着那条高兴地舔着主人下巴的怪狗。 “再等等吧,再等等,”男人转过身去,抱歉地望着那个女人,“我是怎么都狠不下这个心来呀!等我找到了愿意收养她的人家,我就会去的,我向晨星保证。” “我看你更想和那该死的燕尾狗结婚!”女人生气地留下一句大吼,啪地关上了窗户。男人此时也红了脸。他把小狗轻轻放下,急匆匆走到那座房子的门前,边拍门边喊:“玛珈丽特!我的新娘!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小屋的旁边,两个妇人提着两个篮子走过。哈利甩了甩头,把自己从恍惚和震惊中拉出来,鼓起勇气叫住了她们。 “您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妇人们停了下来,狐疑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男孩。紧接着,她们凑着头小声说了句悄悄话。哈利面对这个情况,感到有些不自在。 “这里是四角镇,”其中一个女人说。她看上去刚过中年,盘着棕色的卷发,穿着黄色的长袍,“是巫师的小镇——你的魔杖要掉出来了。”她指指哈利的口袋。 果然,木棍的尖端从长袍口袋里冒出了个头,显然刚才没有完全装进去。哈利脸颊有点发烫。他伸手把魔杖像打地鼠一样按了进去,正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说,就听另一个女人问:“你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你住在哪里?” “这里”指的又是哪里?哈利张开嘴巴,想要说他住在萨里。然而,这个句子飘到嘴边,却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与此同时,他的喉咙里好像卡了一颗石头,硌得难受。哈利闭上嘴,疑惑了几秒钟,又尝试开口。情况还是一样的。 两个妇人眼见哈利的嘴巴像金鱼似的一张一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后说话的那个女人皱起眉头,“该不会是个白痴吧?” 前头说话的女人篮子里装着一些野草。她摇摇头,又打量哈利一眼,拉着同伴离开。哈利摸着自己的喉咙转过身去,正要再开口,就听见两个人音量过大的“窃窃私语”—— “又来一个……又来一个……” “放轻松,阿莎。” “两个!他们有两个!” “那孩子看上去挺可爱,不是么?” “噢……亲爱的艾尔蒂达……我不太确定你是如何定义可爱的。” 妇人们的身影逐渐走远。哈利站在陌生的街头,感到有些无助。不远处拍门的男人终于被允许进到屋里去,然而小小的燕尾狗却被关在了门外。屋子里面随即又响起了不少抱怨。 什么一个两个的?哈利回过头往长街的尽头看去。发着光的凤凰已经变成了空中的一条弧线,刚才那阵绚丽的光影也淡去了,像是融入了透明的温暖空气。他这才注意到,这里的天气非常暖和,暖和得不像九月的英格兰。他迷茫地站在那里,也没有了去上化学课的念头。 布鞋的底很柔软,走在鹅卵石路面上很舒服。哈利就这么一边沿街走着,一边好奇地观望。这个小镇的时代很难定义。街上人的穿着像是中世纪遗留下来的装束(如果教堂牧师一样的袍子能被称作装束的话),尖顶的房子和红砖也像极了“黑暗时代”的建筑。而且,哈利不难注意到,这里没有任何一根电缆,更不存在任何的现代交通设备或工具。路灯罩里空无一物,像是根本不需要油块或者电线来点燃。 但如果他真的穿越到了中世纪的话,有一点是很奇怪的,那就是刚才那些人的口音——无论是那队争执中的男女还是当人面说小话的妇女,他们说话的腔调和哈利平日听到的英国南部人讲话并无太大区别。更奇怪的还有“魔杖”、“咒语”和“巫师”这些东西。哈利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定是在梦里没错了。但一般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不都会醒来吗?他开始有些慌张。 小镇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对于路过的人爱搭不理。右前方的小花园里传来一声尖细的“抓到你了!”紧接着,花园里的主妇揪着一个大大的脑袋,把一个肉乎乎的东西甩了出来。哈利吓了一跳,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它就从地上爬起来,消失了。 这条笔直的街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长,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心神不宁的哈利就走到了头。一棵巨大的老柳树垂着纸条立在路旁的泥土空地上,粗壮的枝条像蟒蛇一样扭曲盘绕。树前站着一个身穿深绿色袍子的老女巫,哈利在飞舞的柳絮间看到她的脸,立时刹住了脚——老女巫脸上挂着腊肉一样长的下嘴唇,一直拖到了她的胸前。 “请展示你的魔杖。”老女巫向哈利走近几步,扯着嗓子说,伸出了她瘦骨如柴的手。腊肉似的下嘴唇随着她转头的幅度摆动,磨蹭着她的衣服面料。 第9章 这太莫名其妙了!哈利惊叹着,不太确定如何与这个模样奇怪的女人互动。但那双老手摆在他面前,枯树枝一样僵直地抬着,又让人不好意思走开。最终,他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根“魔杖”。 老女巫把它接过去,放在胸前眯起眼睛看。杖柄就要碰到那坨嘴唇——哈利总觉得自己应该感到不适,却只是格外好奇地盯着,根本不介意这个场面。不过,老女巫只看了一小会儿,就把短棍归还给了它的主人。接着,她从袖口掏出自己的魔杖,嘴里念了句什么,十厘米的木棍瞬时变得有伞柄这么长。 哈利对着这个“魔法”瞪大了眼。老女巫侧过身去,用变长的魔杖在柳树的一个节疤上点了一下。瞬时,老柳树的枝条蠕动了起来。哈利猛地退后一步,只听见舞动的柳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棉花一样的柳絮在空中乱飞,飘进哈利的鼻孔,令他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 片刻后,树根处空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进去之后,你会看到地上坐着一条狗。”老女巫慢悠悠地说,从白花花的盘发中抽出一根柳木做的短笛,又从身后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粗布口袋,交到哈利手上,“你不用怕它,只需吹响这支笛子,再把你应得的东西放进口袋里。”说着,她晃了晃脑袋,拖在胸前的嘴唇差点甩到男孩身上,“时刻警醒!时刻警醒!善良是最宝贵的金子。” 哈利摸不着头脑地接过这两样东西,打量那个望不见底的洞口。这个梦也太奇怪了。他这么想着,往前挪了挪几步。柳絮像轻盈的精灵一般飞扬着,扭曲的枝干一动不动。他回头看一眼老女巫,只见她点了点头,下嘴唇又一次摇摆。 有危险大不了就醒过来,没什么的。哈利告诉自己说,深呼吸一口,走了进去。 树洞里的隧道很黑,湿滑的石阶层层往下,唯一的照明是萤火虫的暗淡光亮。哈利小心翼翼地扶着粗糙的墙壁走下去,过不了一分钟就走到了头。他好奇地探出头去,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铺着黑色大理石地板的开阔厅堂里,四壁上有许多扇门,屋顶上还亮着几百盏明灯。 幽蓝色的灯光反射在宽阔的地板上,平滑的地板便像是夜晚的深水湖泊。湖泊正中央有一座小岛——一块蓝格子的围裙布,布上端坐着一条狗。哈利在看清它的一瞬间,忍不住惊叫了出声,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条狗有三个脑袋! 哈利顿时四肢发软。面前三个巨大的脑袋磨蹭着高高的屋顶,每颗脑袋上都镶着三双巨大的眼睛。最左边和中间的分别有茶杯和水车轮那么大,最右边的看上去有一个小教堂的穹顶那么大了!三头狗的每个鼻孔里都喷着热气,它现在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哈利,像在观察猎物。后者手脚冰凉地站在那里,打赌它下一秒就要开始咆哮撕咬。情急之下,他想起了老女巫的嘱咐,赶忙把那支柳笛的吹口放进嘴巴里。柳笛上像小时候玩的竖笛一样有六个开孔,他也顾不上什么旋律,干脆就胡乱地按了几个孔,用力吹了出来。 这不吹还好,一吹情况更不妙。六只耳朵听到尖锐的笛声,三头狗随即大大地打了一喷嚏。这声喷嚏打得震耳欲聋,同时在室内卷起了一整狂风。还没等哈利反应,他就被吹了起来。 蓝色的吊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湖泊似的地板像突然起了浪一般狂舞着。哈利一会儿头朝上一会儿脚朝上,很快便头晕目眩,鼻子里还充斥着三头狗的恶劣口臭。冬青木魔杖从口袋里滑出来掉到地上,他惊恐地握住那支柳笛,长袍翻卷着挡住了他的视线。 “哐——!” 一道门猛地打开来,紧接着,狂风便把人吹了过去。哈利内心咒骂着,刚要急中生智地重新吹首柔和点的曲子,就毫无防备地砸在了地上。“ouch!”即使坠落的高度并不高,他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背上的骨头硌得生疼。 然而,还没等哈利缓过口气,一个箱子就光速飞了过来,“咚”一声把他压在了地上。 “操!!!” 他这回是真骂出声了。沉甸甸的木箱子把瘦小的男孩夹在木板与大理石地板之间,令他动弹不得。哈利眼冒金星,圆框眼镜掉落在旁边可怜地裂开一角。木箱丝毫不留情地把它全部的重量压在哈利的前胸和肚皮上,使得此时胃里空空的他也感到非常想吐。 陌生房间里的某个角落亮着幽幽的蓝色火光,哈利努力睁开眼睛,视线的绝大部分都被这个暗褐色的木箱充斥,让他看不清其他任何的东西。不远处的门外,那只狗似乎安静了下来,狂风也已经平息。很快,哈利就听到了呼噜声,在硕大的地下空间内回荡着。 他绝望地躺在那里,祈祷着这个梦快醒,不然就要被压死在这儿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hello?有人吗!我在这里!”他努力大叫着,虽然已然没了什么力气。 那阵微弱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响了起来。哈利欣喜地挪动了一下,用力推了推身上的箱子,想让它动一动,好让来人注意到自己。然而,大箱子纹丝不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哈利很快意识到来的只有一个人,并因此而担忧起来:这箱子至少得要三个壮年男子才可以搬动吧! 或许是因为同样的担忧,哈利听见那个人在离自己有一段距离时停下了。他有些心急,刚要拾起力气再次开口说话,就听见了“唰唰唰”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翻书。然后—— 第10章 “wingardium leviosa……!” 声音刚落,哈利感到身上的箱子抖动了一下,像是里面有只兔子蹦了起来。他正纳闷着这声线怎么有点耳熟,身上的重量就消失了。 他转正了头,只见木箱晃晃悠悠地悬空飘了起来。哈利震惊之余,直觉那东西马上又要掉,不顾全身的酸痛立刻往侧边打了个滚。 “砰——!” 木箱重新砸回了地上。 获救的男孩长长呼出口气,感到从头到脚的肌肉都重获了自由。他揉着自己的手腕,侧身躺在地上,拾起眼镜戴上,看见了一个人。 今天的哈利·波特瞪过许多次眼睛。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他瞪得最大的一次。 哈利瞪大了眼睛,看见不远处的墙角站着一个和他穿着一模一样黑长袍的男孩。浅金的头发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地闪耀。那张苍白的脸和尖尖的下巴,就算化成灰哈利也知道属于谁—— 德拉科·马尔福。 -------------------- 第4章 陌生人 不,这不是马尔福。至少不是哈利认识的那个。 金发男孩端详着他手里的“魔杖”,看样子完全不敢相信他刚才做了什么。他的目光在褐红色的光滑木棍上停留,又移向地上半躺着的人,脚尖蹭着地板踌躇地动了动,然后一步步走了过来。哈利呆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马尔福。 那男孩越走近,哈利就越能肯定这一点。如果说学校里的那个德拉科对他来说长得形似尖腮丑八怪蜥蜴的话,这个德拉科看上去……哈利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想这或许是因为这蓝色的灯光太过诡异,或者是刚刚被风甩晕了脑袋,总之哈利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他注意到自己这样的想法,并着实被吓了一跳。长得好看的“马尔福”慢慢接近哈利,眼睛一直也停留在他的脸上。他停在了哈利的面前,然后一言不发地瘪了瘪嘴,几秒后伸出右手,示意拉他起来。 这绝绝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马尔福。 抱着这样斩钉截铁的判断,哈利犹豫着伸出了从来没伸出过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微微出汗,有些滑,对方于是又握紧了一点,用力把哈利拉起,后者摇摇晃晃地站稳脚,腰背传来一阵刺痛,忍不住裂了裂牙。 “……没事吧?” 面前的“马尔福”问他。哈利现在和他基本平视了,除了那一点点的身高差。这个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是马尔福的样子,就连那讨厌的发型也一样——不,不一样。哈利从来不知道,原来这头顺服的金色短发可以看上去这么优雅。 一样又不一样的还有声音。不过,哈利很轻易就可以把这个归咎于语气。假“马尔福”问他这句话时,语气虽然也算不上有多轻柔,但无论如何也不算讽刺。哈利的嘴巴张开又闭上,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说:“没有,没事……你……”他其实不确定自己要不要问这个问题,“你是谁?” 假“马尔福”看着他,不知为何嗤笑一声,说:“我叫德拉科,德拉科·马尔福。” 上帝!哈利心里倒抽一口凉气。这句话他太熟悉了,因为是噩梦的开始。但又完全不一样,因为面前的人先说的是“德拉科”,不是“马尔福”。紧接着,一段更不一样的对话开始了。 奇奇怪怪的德拉科接着问他:“你呢?” 上帝!哈利内心忍不住又喊,并确认宗教部门的老师知道了会教训自己。这两个德拉科挑眉的动作也是一模一样的,但学校里的德拉科可不会说这句话。况且,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人,也就不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我叫哈利……哈利·波特。” 德拉科歪了下头,然后就这么盯着他。如果是昨天,哈利被这个模样的人直勾勾看着,他一定会很想恶心。但现在,他却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面前的德拉科浅灰色的眼睛亮亮的,鼻梁高挺,嘴角微斜。 “呃……谢谢你救了我。” 哈利张口又说话,不知怎么有点口干舌燥,“你是怎么做到……那个……那个……飘起来的……”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刚才那只箱子飞起来的样子。 对于这个问题,德拉科看起来有些意外。他呆了一下,偏头看看地上的木箱,又看看哈利,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牛皮包着的小本子,只有巴掌那么大。哈利低头去看,淡褐色皮封上刻着几个磨损程度区中的词:「魔法咒语:从入门到高级」。 “刚才那个……在第一页。”这下,德拉科说话不知为什么变得犹豫,他侧眼看着哈利的脸,表情非常意外。哈利不敢和他靠太近,只能伸着头去看德拉科翻开的书页。咒语书的排版非常普通,黑色的波浪纹边框,每页中间有一条虚线,右边是咒语名称,中间是拼写,左边是念出后应该达到的效果。 「日常魔咒: 照明咒|lumos|杖尖点亮照明光点 修复咒|reparo|复原破损物,生命体不适用 清理咒|scourgify|快速清洁卫生 火焰咒|incendio|点火,手腕力度控制火势 标记咒|flagrate|在指定地点产生“x”状烧痕 悬浮咒|wingardium leviosa|使物体短时间悬空 防水咒|imperuious|使人/物与外部液体隔离 ......掌握困难程度:☆」 页面上的字体带着些稚气,甚至有些歪歪扭扭。每行后面还跟着小小的插图,描述如何操控魔杖。哈利看完这一页上的内容,抬起头才发现身边的人还在打量他。 第11章 黑发男孩不适地退后一些。即使这个马尔福看上去顺眼一些,他也终究是马尔福。一阵呼噜声飘入耳朵,哈利才回过神来,扶正眼镜环视周围。这个屋子里有好多个箱子,大大小小的,堆在墙边围成一圈,只留中间这一小块空地。他瞟一眼旁边的金发男孩,后者现在也把目光放到那些箱子上去了。哈利停顿片刻,一言不发地绕到砸中他的箱子前面去。就在刚才,他注意到箱子上刻着一行字。 哈利蹲了下来,借着幽暗的灯光,看清了那写的是什么——「哈利·波特的所有财产。请波特先生念出以下句子:旋毛虫在猪身上」。 所有财产?哈利感到很纳闷。他歪着头,想了想,勉强照做,“旋毛虫在猪身上”。 “咔嗒”一声,箱子上的铜锁跳开了。 哈利面露惊奇。他愣愣地伸手去开箱子,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仰头看向还站在那儿的德拉科。德拉科皱着眉头,看着那个大箱子,“这是你的?” 哈利一时语塞。 “我......我也不知道。” 箱子盖没什么重量,哈利轻轻一掀,就打开来了。随即,亮闪闪的光从里面射了出来。哈利瞪大了眼睛,看见里面成堆的金、银、铜钱币,像小山一样错落着码在里面。 现代社会的计量方式是数字,不是金属的珍贵性。然而,人对黄金的敏感度是骨子里的记忆。面对这么多金子,哈利当即震住了。他眨眨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箱子。金山的最顶端有一个小卷轴,男孩把它拿起来打开。 「亲爱的波特先生: 欢迎来到树洞银行!您面前箱子内的三种钱币,是您在此的所有财产。 请将所需用量放入您手中的亚麻布口袋妥善存放。如若丢失,树精一律不予赔偿! ——四角镇树洞银行代理人,第六代老柳树树精,敬上。」 哈利把羊皮纸翻过来看看,又翻回去,最后又看向箱子里金灿灿银闪闪的东西。他迷茫地蹲在那里,过一会儿又抬头看德拉科。后者脸色很差,像个酸苹果。 “这是什么意思......”哈利自言自语地问。 刚才还莫名友善地德拉科突然间变了语气。他看着那个大箱子不说话许久,等他终于说话了,听起来好似刚吃了一整个青柠檬,“你不识字吗?” “我没问你。”哈利站了起来。他思索半天,摸出那个所幸没被甩飞的布袋,放在手里捏了半天,也不知该做什么。他又想起身旁的人才救了自己,这么说话也不大合适。 哈利转过头去,踌躇着问:“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你也有一个吗?” 德拉科看上去憋着口气,脸都要憋红了。他偏过脸去,不屑地说:“我的比你的多。” “哦,”哈利说,“那你挺富有的。” 话音刚落,他又把自己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话?! 显然,德拉科比哈利惊吓更严重的。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哈利,好似面前劈下一道雷,轰得他后退两步。他真的后退了,并瞬间被劈成了哑巴。 哈利懊悔无比,干脆暂时不理他。 照这个意思,这些钱确实是给他的。难道是他白天想钱想疯了么?做个梦也都是钱?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个思路是不对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旁边这个人又是哪里来的啊! 他撑开亚麻布口袋,犹豫着塞了几块银币进去,感觉这是在偷窃,可箱子上又确实写着自己的名字。说不定是个重名的呢?他想到这个可能性,手又顿住了。 “你到底拿不拿?”德拉科说。 箱子前的哈利奇怪地偏过头。他又没让他等着。德拉科站在原地,还在上下左右观察他。就这么正面一瞥,哈利的心跳又停了一拍。 怎么会那么好看…… 男孩赶紧脸红着又低下头,大骂自己一定是眼睛出了问题脑子进了水,心神不宁地又抓了几个金币和铜币。就在这时,哈利发现,这个口袋里面的空间比看上去要大很多。他愣了愣,伸手进去一捞,竟然碰不到底。 “它没有底的。”德拉科抱着手臂说,也从长袍口袋里掏出一个模样相似的口袋,晃了晃。 那要怎么把放进去的钱币再拿出来?哈利茫然极了。不过,这也不是非常重要,毕竟这一切大概只是个梦。但说起来,这个梦怎么还不醒呢?真奇怪。德拉科看着哈利寥寥抓了几个钱币就合上箱子,撅了撅嘴。 “那个......”哈利站了起来,系好布袋,“嗯……我要出去了……你一起吗?” 德拉科松开抱紧的手臂,愣愣地眨了眨眼。他又盯了哈利好半天,半晌才点头。哈利先一步走出了这个满是箱子的房间。他决定不和德拉科并肩,也不能走在他后面——就在刚才,他看似专心装金币,实则偷瞟眼角余光里的黑色身影,紧接着惊恐地发现,这个版本的马尔福竟连身型都让他心跳不止。 两个男孩一前一后昏暗的光线中走向来时的方向,不约而同地在路过三头狗时放轻了脚步。哈利走在前头,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他其实经常这样走在德拉科前面——“正常版”的德拉科前面,因为他们总前后脚去上同一节课,即使都刻意和彼此隔开不少距离。但是,当下一定是他最最最不适的时候。他发誓德拉科一直在盯着他的后背看。 石阶还是很滑,差点让哈利摔了个跤。德拉科跟在他身后,倒是丝毫没有要来扶他的意思。哈利一边上台阶,一边有些纳闷。这个马尔福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得好看就算了,性格好像也更友善一点。 第12章 一缕阳光照亮了视线,哈利松了一口气,从树洞里爬出来。 柳树旁的老巫婆眯着眼看了看他,又看看后面跟出来的金发男孩,挥了挥手中的魔杖。柳叶哗啦啦响了起来,扭曲的枝条互相缠绕着拧在一起,很快便把洞口遮了个严实。老巫婆像安抚宠物一般拍拍柳树的柔韧纸条,收起魔杖,打了个哈欠。哈利先看全了那腊肉状下嘴唇的摆动,又扭过了头,接着便措不及防地跌进了一双水晶般半透明的双眸里。 树影朦朦胧胧地遮出一片阴凉。德拉科对着外面的光线闭了下眼,转过头看黑发男孩正呆呆地望着自己,一时间也怔住了。老巫婆摸着自己肉乎乎滑溜溜的下嘴唇,懒洋洋地看着两人。 哈利屏住呼吸,脑子竭尽所能地飞快转动着。他必须得说点什么……不,他必须问问这个德拉科是哪里冒出来的。哈利这么想着,刻意清了清嗓子,张开嘴巴—— “呜哩呜哩呜哩呜哩呜哩——!!!!!!!” 眼前的金色不见了,茂密的树叶碎入一片黑暗。睁开眼,哈利正被吓人的红光笼罩。 他瞬间醒了过来。 “bloody hell!!!”罗恩的骂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然后是迪安重复的脏话,接着是稀稀疏疏的穿衣声。“啊!我的腿……”纳威痛苦地叫着,揉着被衣柜脚撞疼的大腿筋,摸黑打开柜门,哗啦啦滑拉着衣架寻找外衣。 罗恩在警铃的轰炸和疯狂闪烁的红光中大喊:“别披了别披了!外面又不冷!快走!哈利呢?哈利?!哈利!!!” “我在这!”哈利迅速地从床上滚起来,台灯都不开,顺手抓起床头挂着的外衣,紧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脚边落下一阵风。 “什么东西掉了?别撞倒我的游戏机!”迪安一边跑去开门一边焦急地喊着。 “是我的书!”哈利喊了回去,也顾不上捡,直接跳了过去,把脚尖塞进运动鞋里,歪歪扭扭跳到门口,和其他几个室友挤出门去。 他们很快汇入走廊里的其他格兰芬多,昏头昏脑也不知道在往哪走,踩着前面人的脚印。有几个高年级嘴里骂骂咧咧的,低年级的一个小男孩还抱着毛茸茸的泰迪熊。麦格女士嘶哑的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安静——安静!!!格兰芬多!没有说话的必要!” 众人一个跟着一个地疏散到学校前的操场上。九月初的夜灯已然微凉,哈利薄外套的衣角被吹起,他便用手压住。往常像这样大半夜火警疏散时,哈利都低头闭着眼,试图学马匹一样站着打盹儿。然而今天,他清醒得很。 看了看表,凌晨三点。 所以,刚才的那些场景,果然都是梦。 “哪个孙子王八蛋半夜触发的火警?”罗恩咬牙切齿地小声抱怨,“赔我鸡腿!” 圣戈萨赫罗的随机演习最晚也只会晚到十点。邓布利多校长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在其他地方管得松,唯独对寄宿学生的作息规律把控严格。十一点是必须躺在床上睡觉的。哈利记得上一次在凌晨响火警,是九年级的时候。某些格兰芬多受够了频繁的演习,半夜偷偷跑到教学楼里想把主控铃拆了,结果警铃没拆成,反而导致格兰芬多错失了那年的学院杯——这是一个在年终发给日常积分最高学院的奖项。 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传到哈利的耳边,斯莱特林的学生们也到操场上来了。哈利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借着学校夜晚暗淡的灯光,试图寻找着某个人。 刚来的学生在操场的另一边排起了长队,哈利眯着眼睛,在队伍靠近末尾的地方,识别出了那头金色的头发。远远这么望过去,德拉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脸色很不好。 “哈利·波特?哈利·波特在吗?” 哈利回过头,看见手上拿着点名册的麦格女士。他举起手挥了挥,叫道:“在这里!” 再看过去,那个身影已经被人群遮住,看不见了。哈利按按鬓角,想着这个梦真是从头到尾没一点逻辑,更要命的是,它回忆起来竟然无比清晰。冬青木魔杖……天尾巴分叉的狗……模样可怕的老巫婆……三个头的巨犬……还有…… 哈利一哆嗦,再不看斯莱特林的方向。 “凯蒂·贝尔?” “在!” “拉文德·布朗?” “在!” …… “金妮·韦斯莱?” “在!” 点名结束,学院宿舍里的男女生都已疏散,麦格“啪”地合上了小册子。一行人在黑漆漆的天幕下站了许久,几个人睡衣单薄又没带外套的人冷得打起了喷嚏。操场的另一边,斯莱特林的院长斯内普先生也完成了点名,转身向这边走来。他身上的衣着还很整齐,全黑的大一号西装与夜幕浑然一体。斯内普加入了其他院长的对话。 半梦半醒的学生们无聊又困倦地缩在一起等待,老师们在查出是什么触发了警报之前是不会让他们回去的。哈利吸了吸鼻子,不经意瞟了眼罗恩,见他朝向着队伍里的另一个方向。哈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一群女生之中看到了扎着双辫、套着粉红色羊毛睡衣的赫敏。而在赫敏旁边,正玩着自己头发的,是金妮。哈利远远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 几分钟又过去,哈利终于开始犯困。他正要闭上眼养会儿神,就见到校长邓布利多一步步走了过来。他头上戴着一顶毛绒绒的睡帽,淡蓝色的睡袍拖到脚踝。校长理顺他白花花的胡子,转向身边急匆匆跑来的一个干瘦男人,是学生们最讨厌的生活主管费尔奇。 第13章 操场的夜灯把费尔奇的秃顶照得亮堂堂,哈利看见他凑近校长的耳朵说了几句话。费尔奇说完后,邓布利多走向麦格。 完了。哈利心想。今年学院杯又没了。 不出所料,麦格在听完邓布利多的话后,瞥向了学生堆的某个角落,本就极少松动的脸更是僵硬成了木头,还擦起了火。她转向自己学院的学生们,宣布道:“可以回去睡觉了!乔治·韦斯莱和弗雷德·韦斯莱,你们两个留下!” 哈利听见罗恩小小地骂了一句脏话。其他格兰芬多唉声叹着气,慢慢往回走。 “凯蒂,”哈利追上了刚才离老师最近的女生凯蒂·贝尔,压低声音问:“他们做什么了?” “烟雾弹,”凯蒂无奈地摇摇头,“他们在房间里实验来着……凌晨三点。” “要是今年格兰芬多得不到学院杯,我会杀了他们的,”罗恩气冲冲地说,颇有大义灭亲的气势,“还有我的鸡腿梦......绝对不能让妈妈知道这件事,她会崩溃的。” 啼笑皆非的哈利正要开口回复,身后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没有人告诉你疏散全程不能讲话,波特?” 哈利心里一沉。只见斯内普像蝙蝠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和罗恩身后。化学老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低沉的声线压得哈利想打人,“格兰芬多,扣十分。”斯内普缓缓说毕,朝两个格兰芬多男孩抬了抬下巴,转身离去。操场另一边传来一阵远远的哄笑。 “你都没有在说话!”罗恩愤愤不平道,音量却是又降低了不少。 “习惯了。”哈利叹了口气。无论错是不是他的,只要遇到斯内普,就都是他的。他们没敢再多说话,生怕斯内普又飞回来再扣个二十分。这样一来,学院杯就彻底玩完了。 回到宿舍,哈利正要闭眼继续睡觉,忽然想起了那本书。他在床边的地毯上摸了几下,很快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捡了起来。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都已经把头裹回被子里,所有电子设备都在睡前被统一收了去。 希望那篇故事不要太长…… 哈利无奈地想着明天的创意写作课,计划明天早上醒来再看,把书放到床头柜的柜子里。 闭眼之前,他又想起刚才的那个梦,在床上翻了两圈,觉得浑身不适。他完全记不清那个“马尔福”到底是哪里长得不一样,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些离谱的感受。他闭上眼,看见马尔福假笑着的脸在一片黑暗中晃荡,一阵气闷。于是,他想象自己重重一拳打歪了他的鼻子,瞬时觉得舒心不少。 带着这样的舒心,哈利很快再次闭眼。 不幸的是,这个晚上,他再也没能睡着。 -------------------- 《童话》为了尽可能贴近hp原著人设的同时发展alternative,所以会有一定程度的哈金和德潘(or可以说是pansy单恋),特别是前半段,但绝不会多。实在不喜可以掠过。 第5章 香肠栓熬的汤 清澈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窗玻璃,照进了飘进窗外草木香的教室里。圣戈萨赫罗的主教学楼有三层,文学和数学教室都在一楼——这就意味着,这节课总是最先坐满学生的。被半夜的火警搅乱,许多学生都感觉没睡够,比如此时趁着卢平还没进教室,扑在桌上补觉的纳威。 “然后呢?” “然后国王就和第三只耗子结了婚。这个故事真是胡扯八道,没有任何意义。” 罗恩翻了个白眼,从书包里摸出两张点起来的打印纸,纸上印的是《香肠栓熬制的汤》这则故事。他把它摊开在自己和哈利的中间,嘟囔说:“我以为你会看来着,我都打算让你复述给我听,要不是比尔知道这个故事……” “我本来是打算看的,谁让伍德……哎。”哈利叹了口气,把那张纸拖过来一点。 那本书是空白的。指的是那本黑色的《安徒生童话》。半个晚上没睡着,他无精打采地终于在闹钟响起后爬起来,接着就发现那本书里除了那张叠起来的地图之外,其余都是空白的。至于另外那本书——他还没来得及去看,就看见伍德凌晨五点发来的消息,说今天也要训练。 “……你别拿过去那么多,我还要看。”罗恩推了推他的手肘。 哈利把a4纸又推回去一些,摇着头从背包里取出文具盒。老鼠和香肠栓的故事听起来并没有那么有趣。香肠本来就不应该拿来熬汤,烤的和煎的都比煮的要好吃很多。 早上训练之前,他飞快洗脸刷牙,借机纳闷昨天晚上自己怎么能够睡得那么快。那本书像是特别催眠一样,连三页都没翻就让他睡着了……当然,也可能是他本来就很累。而他忙于赶去球场,混乱之中任何一本《安徒生童话》都没带上。这真是非常糟糕。虽说卢平从来不会骂他,但他总归尊敬这位对他很好的长辈兼老师、想要上课表现好一点的。 《香肠栓熬制的汤》这故事不短,读到一半,罗恩索性和哈利复述起了他从哥哥比尔那里听到的最简版本。比尔和他的法国妻子芙蓉在前年有了小孩,什么格林安徒生阿拉丁神灯的,都知道不少。 “——砰!” 忽然一声响,教室门打开,马尔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哈利抬起头来,只见他手上抱着一本崭新的1995版《安徒生童话》,后面紧紧跟着的,则是他的两个惯常“保镖”。高尔不知道为何看上去有些沮丧,垂着头跟在金发男孩后面坐到了窗边。而在他们之后进来的,就是老师卢平了。 第14章 卢平走到黑板前,向同学们问好,用笔头敲起了点名册,“嗯……见到了……文森特回来了吗?啊,在这儿……见到了……看来人都到齐了!” 他微笑着将点名册放在自己的桌上,站到教室面前,把两只手拍到一起,“欢迎各位回到我们的十一年级英语课堂。正如我邮件里说过的——迪安,麻烦叫一下纳威,谢谢你。” 对面的德拉科毫不掩饰地笑了一声。纳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望着他的卢平,羞愧地脸红了起来。“听说昨天晚上响了火警,精神不太好是可以理解的,”老师对纳威点点头,“但我还是希望大家能打起精神来。一年或许听起来还很长,但如果仔细算算,我们总共只有二十二周的上课时间了。这并不充裕。” 他认真地看着教室里的每个同学,“这学期英文和英语课的交替还是按照课表上的来,但也有可能根据情况来调整。在这堂课开始之前,我想先提醒一下各位同学,雾都孤儿的论文在上周四就应该发到我邮箱里,但目前,还有四个人没交。”他平静地说,没有指向任何人,“我希望在明天晚上之前,能够收全。你们也不会希望再拖下去的,因为——” 卢平从桌上拿起一本红色的书,在手里晃了晃,“这学期,你们的主要论文任务是这个。” 莎士比亚的《无事生非》。教室里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小声叹了口气,哈利和罗恩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他们早知道会有这个任务,但终于接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有压力。卢平给同年级两个班的课程安排很不同,哈利一直觉得他们的更不合理。赫敏早在去年夏天就完成了所有论文,而二班的他们偏要拖到现在。 “去年,我们已经在课堂上读过这个剧本,也对大部分主题做过探究。论文可选题目也已经在刚刚发到了你们的邮箱里,选定之后就可以开始了,”卢平继续说,“有了上一篇的经验,我相信你们都知道要怎么做。初稿截止日期是十二月一日。还有问题吗?” 同学们都摇了摇头。 “好的,现在回到我们的语言课堂上,”卢平重新笑了起来,站到白板面前,握起笔,“去年的语言课里,我们最主要研究了阅读题的回答和写作技巧,剩下的时间里大家只要按时完成作业,考试都是有把握的。这个学期,我们要重点攻破的是‘创意写作’这个板块,”他转身在白板顶部写下“创意写作”这个词,问:“有谁知道,创意写作分哪两个可选类型?” 正对讲台的拉文克劳同学泰勒·布特举起了手,在老师示意后回答道:“散文和小说,先生。” “回答正确,拉文克劳加五分,”卢平点点头,又从他风尘仆仆的背包中掏出另一本书——比罗恩那本的还要旧的《安徒生童话》。他环视了一眼教室,“我在周五课堂和邮件里请大家去买了这本书,为我预读一个故事。我知道有些同学对此不太满意,不过我们今天就是要从这篇故事开始,探索写作的奥秘。” 话音未落,卢平就注意到,教室里有两个人没有带书。他看向哈利,后者窘迫地挠挠头,说:“抱歉,卢平先生......我早上出门太忙,把书拿忘了......” “没关系。罗恩,你就借他看一节课吧,”卢平又转头看向高尔,“格里戈里,你和德拉科一起。” 高尔听到这句话,低下了头。哈利总觉得他看上去不太服气,但也想不到为什么。旁边的马尔福若无其事的翻开了书,不经意地和某格兰芬多对视一秒,又移开了目光。他的嘴角有一块淡淡的淤青,是周六在书店磕的。 “散文和小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裁,但在写作的时候,却有很多地方是共通的。而这篇关于老鼠的故事,就提到了几个我们需要去注意的写作重点。有同学在阅读时发现了吗?”卢平问道。 哈利没有吱声。通过罗恩的转述,他大概知晓这是一个关于四只老鼠为了当上王后去寻找最佳香肠栓汤食谱的故事。第一只老鼠去到了森林里,参加了热热闹闹的舞会,带回一根被施了魔法的手杖——这又让他想起昨天那个梦。第二只老鼠去了图书馆,啃掉了几本书。至于其他的……才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忘记了。 教室里响起“唰唰唰”的翻书声,大家都试图从书中寻找答案。这时,迪安不动声色地举起了手,看上去已经熟悉了这个故事,“理解、想象力和感觉,不过那是在说‘诗’,先生。” “啊,的确。格兰芬多加五分,”卢平点点头,“难道诗歌不是文字的最好凝练和升华么?我一直在向教育部建议,希望能将诗歌纳入创意写作的范畴,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这个想法……” “可别通过。”罗恩小声嘟囔。 通过不了。 哈利抬眼看着这位风度翩翩的老师。卢平的发鬓有着过多的白发,明明和小天狼星一般大,样貌却沧桑很多。他身体不是很好,花了许多钱在治病上,又把剩下的投去做慈善,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窘迫。但他只要上起课来,总是精神的,也少不了花样。 上个学期末,卢平被学校董事会停职。听到消息的小天狼星暴跳如雷,气冲冲地跑来学校,闯进校长办公室,又和碰巧出现在那里的卢修斯·马尔福发生了口角冲突。那之后,哈利从教父的口里得知,董事会的“一些人”很不满卢平与警局的刑侦人员频繁接触,义正言辞地说着“为学生的优良学习环境着想”,架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在他身上。正好那段时间校长外出不在,就被他们轻易钻了空子。 第15章 不过,邓布利多是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哈利知道这一点,也就这么安抚了小天狼星。果然,开学前的两个月,卢平不出意料地被重新召回。想必有些人在背后一定气得不轻。 “——最后一个,就是感觉。现在,我们回来看看第一只老鼠的经历,”卢平回到黑板前,一只手捧着书读了起来,‘她把旅行杖伸到耗子王的胸口上去,一束最美丽的紫罗兰花开出来了。花儿的香气非常强烈,耗子王马上下一道命令,要那些站得离烟囱最近的耗子把尾巴伸进火里去,以便烧出一点焦味来,因为紫罗兰的香味使他吃不消’——香味。” 卢平在白板上写下“嗅觉”,“‘紫罗兰花是为视觉、嗅觉和感觉而开出来的’,或者更准确来讲——”他又写下“视觉”和“触觉”,“而当紫罗兰消失,旅行杖变成指挥棒……” 绘声绘色的童话语言奏响厨房里的交响乐。拟声词在行句间穿梭飞舞,沸腾的水、跳跃的壶盖、嘶吼的烟囱,淋漓尽致地泼出故事结尾的彩色图景。“这是听觉,”卢平最后写了两个词,转过身来面对他的学生们,“而味觉是比较难通过文字描述的,这是一种不同的艺术。幸运的是,我们的五感是有记忆的。好的感官描写,应该勾起我们皮肤、味蕾和大脑皮层的记忆。只有身体记忆被勾起,想表达的情绪才容易被感知。” “他其实可以直接列出来。”罗恩在哈利耳边小声嘀咕。后者用眼神表示赞同。 “好的故事听起来是不嫌多的,它有几率能留在你的记忆里,”卢平显然听到了这句悄悄话。他走近一些,微笑着对两个男孩说,“即使它是一锅‘香肠栓熬的汤’——这在丹麦俗语里是‘废话’的意思。但在写作中,我们偶尔是需要允许一些废话。至少许多批卷人会这样认为。” 一沓空白的条纹纸安放在教师桌上。卢平拿起它,一人发了两张,“现在,我们来做一个小小的训练。此时此刻,在教室里,我们就有很多的‘感觉’。请为我写下你们看到的、闻到的、触到的、听到的和尝到的东西。而今天晚上的作业,就是把这些单独的点,用合适的衔接和修辞手法写成一段感受描述。别忘了在纸张的开头写上名字和日期。” 哈利将两张薄纸垫在书上,懒懒地拿起了笔。 「哈利·波特,2011年9月14日。」 他看到了什么呢…… 「我看到了:桌子上的纹路、教室里的人、白板上的旧污渍、窗外的绿树、灰色的窗帘、深蓝色的墙纸、桌上的老电脑……」 「我听到了:窗外的鸟鸣、写字的声音、门外的脚步声、隔壁教室在放电影……」 隔壁教室竟然在看电影……哈利怀念起了轻松的九年级,那时候他们也看了很多电影。他“咔嗒咔嗒”按了两下笔头,旁边罗恩随即加上“哈利在玩笔”。屋外的秋意吹了进来,哈利额前的黑发动了动,他在触感一栏写下“风”。 「我尝到了……」 咂咂嘴。早上吃的是烤鸡肉肠加煎蛋。 「我闻到了:树叶的清香、清洁剂的味道……」 还有茶香。 哈利抬起头,看见对面的斯莱特林放下了笔,翻开便携咖啡杯的盖子,喝着里面的红茶。从小培养的优雅举止与平日里恶劣的言语冲突但不违和,只是哈利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张脸长得让他极度反感,甚至于烦躁。 他当机立断地握住笔,画了个句点。 「树叶的清香、清洁剂的味道。」 在这之后,他们又赏析了几篇散文写作的范文。下课铃声响起,哈利把两张纸折小,塞进文具盒里。卢平再次重复了一遍关于论文的叮嘱和今天的作业,为同学们拉开了门。 科学楼和主教学楼隔着一块草坪。哈利和罗恩说着话往化学课走时,赫敏加入了他们。刚上完古典文学课的格兰杰小姐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被射中脚踵的英雄,就被罗恩可怜巴巴的请求打断。 “不,你的论文必须自己写!”赫敏瞬间非常生气,不敢相信罗恩竟然有这个想法。 “我的好赫敏,反正你也写了不止一篇不是么?从前你也是帮过我的,”罗恩跟在她后边,摆出一副穷途末路的悲惨样,“狄更斯已经让我暑假里瘦了整整十斤!我真是受不了再来一次……” “九年级能和十一年级比吗?绝对不行,”赫敏斩钉截铁地说,瞪着红发男孩,“罗纳德·韦斯莱,你妈妈说得对,你真该多用点心了。” 罗恩翻了个白眼,把头偏向哈利:“好了,现在她站在了我妈妈那边。这都是我那几个哥哥的错,级长、学生代表,这是要逼死我……” 十分难得地,这次哈利并没有和罗恩同一意见。他摇了摇头说:“赫敏说得对,罗恩。这次不一样。这次如果被查出来——” “well,well,well!” 哈利转过身,只见马尔福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他们身后,随之走来的还有潘西·帕金森。德拉科笑着看他们,像是已经抓到了几人的把柄,“结业论文作弊?我现在就可以去揭发你们。等到卢平先生发现他最喜欢的学生是这个德性,会伤心得再次病倒吧?” 潘西哧哧笑了两声。 “你耳朵倒着长的?”哈利的语调毫无起伏,“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要作弊了?” 德拉科眯了眯眼,盯着哈利,轻轻吐出一句:“只是现在,”未了,他又看看教学楼的方向,“该担心自己耳朵的是你们。上课铃响了,没听见?我迟到没关系,你们就……啧。” 第16章 罗恩“fuck”一声,拉着两个朋友就朝科学楼奔去。哈利刚转过身去,只听见德拉科冷冷地补上:“周六的事,我跟你没完,波特。” 三个人以最快速度冲进化学教室,然而还是为时已晚。斯内普举着个玻璃瓶子,心满意足地十二小时内为格兰芬多扣了第二次分。哈利暗中辱骂着老师放下书包,接着就瞥见两个斯莱特林气定神闲地走进课堂。 白板上画着粒子键合的示意图,标注的字体优雅甚至于华美。斯内普习惯把字母“p”的圈写得很突兀,哈利因此总联想到他和马尔福叫自己姓氏时过于夸张的重音。干净教室的墙上贴着一张彩色元素周期表,哈利在被问及“熔点较低的金属”时瞟向它,快速地回答出了“水银”。 斯内普似乎对哈利的良好表现不太满意。他走到墙边,像丧布一样挡住了那张表格,又问道:“那么,请你告诉我,什么非金属具有很高的沸点并且能够导电?” 赫敏高高举起了手,结果被老师完全忽视。哈利盯着斯内普的眼睛,握紧拳头,好半天才决定说:“我不知道,先生。我想,问题出在您还没有教过我们这些东西。” 于是,在其他同学的吸气声中,格兰芬多十二小时内被扣了第三次分。哈利把笔尖重重摁在笔记本上,戳通了“石墨”这个单词。“密度”、“电子”和“分子作用力”等词汇在耳朵和脑子里进进出出。他抄着白板上的知识点,重复思考着那个已经思考过不下一千遍的问题—— 到底为什么,他和斯莱特林如此命里犯冲? -------------------- 第6章 丁零当啷的锅 放学回到宿舍,哈利翻开那本薄一点的浅黄色《安徒生童话》,想要确认这本是否能用,接着便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事:这本书大概是妈妈原先准备送给他的。扉页上,书写着这样一句话—— 「for our little harry, wish you good dreams every night. ——mom.」 (赠给我们的小哈利,愿你每晚都有好梦。 妈妈。) 莉莉的字体如她本人一样温柔。或者说,如同哈利想象中的和别人口中表述的妈妈一样温柔。长大后的孩子很少能记得一岁前的事情,要不是有照片的记录,哈利不会知道妈妈的模样。至于爸爸,小天狼星总对他说,照片有是有,但要想知道詹姆长什么样,看看哈利自己就好了。 除了眼睛。哈利有双和母亲无比相似的眼睛,好似盛满星点的绿宝石。 男孩窝在床上,触碰着妈妈留下的寥寥几行字。之前读小天狼星交给他的、母亲中学时的笔记本,他便注意到,妈妈写字母“g”的方式与他一模一样。但他还是忍不住多确认一次。 书本实在不厚,文字间夹杂着几幅黑白的插画。哈利想象着妈妈坐在小小婴儿床边哄他睡觉的样子,想象她微笑着翻开书,柔声念着那些故事,从最简单的《丑小鸭》开始。想象小小的他含着指头,疑惑又好奇地望着妈妈,直到四脚朝天倒在绵软的小床上,进入梦的摇篮。 喉咙莫名有些发紧。 五人卧室的灯忽然熄灭,十一点到了。哈利合上书,摸黑按开床头的闹钟,把自己塞进被子里。米色的绒被很暖和,是小天狼星怕宿舍暖气片开得太迟给他特意准备的,也难得这大大咧咧的警官有如此细心的时候。 ……我很幸福。哈利暗暗这么想着,总算是弯起嘴角,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的那几行字变成妈妈柔软的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头发。哈利不禁把身体又蜷小一点,把头缩进被窝。 月亮眨眨眼,拨开她灰色的面纱。星星望见此景,便也洗干净了脸,在夜幕中闪亮起来。 …… 哈利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入睡。更没有想到,再次在缤纷的彩云下睁开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竟竟竟竟竟然又是他妈的德——拉——科——马——尔——福!!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哈利嘴角抽搐、头皮发麻地看着眼前的人。 妈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垂柳的树叶还是那么绿,阳光依旧灿烂。嘴唇长得吓人的老巫婆还在盯着他们看,梦里的时光一点儿也没流淌——是,他这回能百分百肯定这是梦了。如果这都反应不过来,那他不得不被迫和斯内普一起怀疑起自己的智商。 但是,梦里脑袋怎么会这么清醒?还有这个人——哈利开始不确定该不该叫他“德拉科”或者“马尔福”——这个人到底用了什么魔法让这现实中糟糕的五官组合看上去这么顺眼的?白天上课的时候,他明明才仔细确认过马尔福全身上下没一处能看的地方。 此时此刻,树荫笼罩下,哈利盯着德拉科,德拉科盯着哈利。他们两个呆呆地站在那里,谁也没动。更要命的是,在那一刻,哈利突然觉得呆呆的德拉科还蛮可爱的——可爱?!妈的!!!他快被自己吓出心脏病了…… “你……”德拉科打量着哈利,微微皱起眉头。紧接着,他又抬头看看天上高高的太阳。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合上了嘴。 哈利很难描绘清楚这到底是种什么感受。面前的男孩是他知道的样子,金发、灰眸和长长的睫毛,但又不完全是。他就像是偶遇了马尔福并不存在的双胞胎弟弟,后者的每根发丝和每寸皮肤,都恰到好处地比“现实里的哥哥”多完美一些,以至于让整个复制品看上去莫名地赏心悦目。 第17章 这绝命不是什么寻常的梦。哈利站在那里,身披黑色长袍,脑子非常清楚,耳旁吹过清凉的风。他能看清四周的所有事物,也能闻到小镇中朗姆酒的味道——对,他还在“四角镇”。 老巫婆打了个哈欠,坐在树根上,靠着树干睡起了早午觉。德拉科抱着手、歪着头,盯着哈利,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按理来说,哈利此时应该面无表情地走开——转身,迈步,走开。但眼睛是十分顽皮的,遇到好看事物的时候,人的自然反应可以很不合理。哈利愣在那里,看着德拉科白净的脸,居然有点想在这个人身边多待一会儿。 不远处那座小别墅里的妇人又从花园里扔出来一个肉乎乎会动的东西,丧着个脸又回去了。哈利看看周围,视线落在了斜对面的一座红房子上,从房檐上垂下的招牌上写着「伙食店」这个词。他随即选了一个比“你叫什么名字”还要逊很多倍的开场白—— “你饿了吗?” 哈利听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立时想要给自己一个巴掌。 德拉科整个人都怔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注意到旁边的伙食店。“呃……”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一点。” “呼噜——啾——呼噜——” 柳树下的老巫婆睡得正熟。哈利尴尬地别过头去,赶紧往那红房子走。然后他发现,嘴里冒出这种糟糕的问话,也是因为他确实饿了——可梦里又为什么会饿? 红房子的门边悬着新鲜的秋海棠,花篮底端镶着一块打磨光滑的木板,上面刻着「梦是从肚皮里产生出来的」一行字。他推开雕花的木门,走了进去。然而,这家“伙食店”里没有任何一张桌椅板凳,从地板到窗户都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油渍烟灰。入门的正对面有一口很大的铁锅,锅本身很普通,怪就怪在锅边还挂着许多小铃铛。这些一闪一闪的小东西像复古头冠的流苏般悬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也不动。 在大锅的后方,坐着一个年轻的蓝袍男子。他的模样看上去还算俊美,却不知是什么喜好,偏偏戴着顶过长的帽子,帽檐拉下来遮住了眉毛。男人看到他们,微微笑了起来,起身迎接。脚步声响起,哈利扭过头,见到德拉科也跟了进来。两人粗略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转向大锅后的人。 “欢迎光临!有想吃的东西了吗?”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像活泼的雀儿。 ……这算什么欢迎词? “啊,还不知道!没关系,来吧来吧……”他伸出手。示意他们站到锅前来。 哈利犹豫了一下,没有挪动。在这个伙食店里,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他往侧边瞥了瞥,看见德拉科也是没有动作的。 “哎呀,你们得再站近点儿才行,可别等我命令你们,我不喜欢命令别人的,虽然从前我总需要这么做。”男人从长袍里的某个地方摸出根木棍——哈利记起来了,那木棍叫魔杖。他握着魔杖,唱歌似地念出一句“incendio”,大锅支架下的柴火顿时热热闹闹烧了起来。 锅里的清水烧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咕噜咕噜冒起了泡。白茫茫的热气飘了出来,奇妙的是,那些小铃铛也美妙地响起来了。铃铛里的银珠像仙子的小舌头一样摇晃着,唱出动听的曲调—— “啊,我亲爱的奥古斯丁! 比玫瑰更美的,是公主的亲吻, 比亲吻更美的,是歌唱的声音; 又是什么,比悠扬的调子还要美丽? 是那深爱玫瑰的夜莺!” 戴帽男人的头随着旋律晃来晃去。他绕到两个男孩中间,左右分别抓住他们的各一只手。哈利吓了一跳,刚要挣脱,右手就被放到了蒸汽中去。 突然之间,他闻到一股非常香的味道,让人联想到韦斯莱夫人熬的肉汁,又想到圣诞晚餐的烤鸡,却比那些还要鲜美。这味道在鼻子里飘了一圈,又滑到嘴巴里,叫人直流口水。 哈利缩回了手,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搞不清这味是从哪里来的。方才氤氲的蒸汽在此刻凝结在半空,绕成几根轻飘飘的绳,飞出了窗外。再转过头,只见德拉科不爽地握着自己的手腕,一脸嫌弃的样子看着那个男人。不知怎么,哈利有点想笑。 “出门右手边斜对面的小屋。一个银币。”男人裂开嘴笑着,朝他们伸出了手。 哈利睁大眼睛,“什么?” “午餐钱。” 午餐钱?午餐在哪里? 戴帽男人看着哈利困惑的表情,恍然大悟,“啊!你们才来吧?欢迎欢迎!”他说着,指了指门外,“我只负责收钱和分配,你们俩还得到我刚才说的地方去吃。出门右手边斜对面的小屋,记住了——银币,谢谢。” “我们俩……”哈利怔怔地重复,花了一阵反应过来,慌忙说:“我们不是一起的。”他边解释着,还边朝德拉科瞟了一眼,只见后者愣神看着自己,一双好看的眼睛半遮半掩在缭绕的水汽后,竟还勾起点儿朦朦胧胧的悸动。 “你们不是一起的?”男人张大了嘴巴,“那不早说呀!火都熄了,水又不能涨两次……”他低头看向大锅下的柴火堆,果然,没一点儿星火。沸腾的水也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平息下来。“哎呀哎呀,就这么一起吧,别是一个“孤独者”呀。银币——你们不会没有钱吧?” 那股味道消失了。哈利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德拉科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银币,二话不说放了一个在男人手里,加上他轻蔑的神态,让简单的付钱动作多出了一种挥金如土的气势。 第18章 哈利:“……” 这也许是和马尔福最像的时候了。 男人收了钱,笑着从大锅上取下一个铃铛,放在德拉科的手里,解释道:“把这个铃铛给屋子的主人就好了,她叫汉娜,厨艺还不错。”说完,他用魔杖朝锅里轻轻一点,满锅的水瞬间奇迹般地消失了。他拉了拉帽檐,从口袋里取出又一个小铃铛,挂在空缺的位置上,回到大锅后唱起了歌,“是什么,比悠扬的调子还要美丽?是那深爱玫瑰的夜莺…… 走出门外,太阳正当空中。金灿灿的光洒落在鹅卵石街道上,点点泛起含蓄的光。哈利停顿了一下,把手伸进口袋里摸来摸去。果然,那个伸缩布袋还在里面。他一捞,就把它捞了出来,把手伸进去掏东西。 “你在干什么?” 哈利抬起头,见德拉科再次皱起了眉头。他偏过身来的时候,手里的铃铛叮啷作响。 “呃……还你一半的钱。”话虽如此,哈利根本不知道怎么把那些钱币从这个深不见底的兜里拿出来。他又努力掏了一阵,几乎整条手臂都伸了进去,还是什么都摸不到。不得已的,他焉巴巴转向身旁的人问:"要怎么拿东西出来?” 德拉科瞥他一眼,拿出那本魔法咒语书,翻到扉页,展开在哈利面前。 「亚麻收纳袋取物方式: 将手伸入袋内,念出“accio”加上所需物品名称。切记同时在脑中回想所需物品的形状。 ——无杖道具咒的日常使用」 看完指示,哈利眨了眨眼,小声道了巨句谢——那声音实在是小,因为德拉科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指示倒是看懂了,但……金银铜是怎么换算的?一个银币的一半是…… 哈利纠结了一下,胡乱照着便士英镑的规矩,取出五十个铜币,放在德拉科的手里。冰凉的硬币带着皮肤的温度落下,哈利不经意间碰到对方掌心的纹路,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德拉科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他把这堆小铜币收回自己的布袋里,又把布袋和咒语书一起放进黑色长袍中,两只手插进了口袋。 “一起吧。” “啊?” “你有其他要去的地方?” “……也……没有。”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哈利·波特,糊里糊涂地跟着德拉科·马尔福,糊里糊涂地走到了街对面。哈利一步步踩在鹅卵石上,感受着脚下的凹凸不平,望着前面高瘦的背影,沉默起来。 这个马尔福一点儿也不讨厌。哈利很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他从前不是没有梦到过这个人,事实上,但凡他做关于学校的梦,里面总会有一个马尔福。而夜里的这位斯莱特林总和白日里一样,尖酸刻薄、狂妄自大,搅得他睡也睡不好,醒来也面色阴沉,为充满马尔福的新一天来临深切默哀。 但这次不一样。 首先,这个梦里的德拉科救了自己。梦里的命严格来讲不算命,但这并不代表梦里的哈利不懂感恩;其次,梦里的德拉科并未对自己恶语相向,最多露出了一些不愉快的表情,虽然原因不明;最后,梦里的德拉科长得很好看——当然,这不是重点。至少哈利这么告诉自己。 总而言之,他没有对这个德拉科不友善的理由。或者说,暂时还没有。如果真的要说的话,现在走在他面前的马尔福,感觉起来更像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一个不算特别难接触的陌生人。 带着这样的结论,哈利定了定心,加快了些步伐追上去。德拉科诧异地偏头看他,似乎很惊讶他居然愿意和自己走在一起。然而哈利低着头不看他,鼻梁上的眼镜似乎要掉。 “咚咚咚——” 德拉科敲响了眼前的木门。哈利望望左右,才发现这就是刚才一直见到的那户小别墅。小花园长着茂盛的灌木,花架顶上有个鸟巢。 “咯吱”一声,门打开来了。方才一直往外扔奇奇怪怪肉团的那个妇人探出头来,看见德拉科手里的小铃铛,夸张地哀嚎出声:“什么?今天?!晨星在上,我很忙诶!”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妥协似地把门推开,“进来吧进来吧……” 刚进屋,哈利就闻到了刚才的那股香味。他好奇地环视四周,发现这地方也不是一个餐厅样子。松软的碎花沙发、窄小的厨房和乱七八糟的玩具,显然这只是个普通的民居。他刚要怀疑走错了地方,妇人就把他们引到了一个长方形餐桌让,叫他们自己坐下。 “坐吧坐吧,稍等一会儿,我的孩子们——彼得!迈克尔!我告诉你们什么了?!不要在卧室里骑扫帚!!!” 她仰头大吼,天花板上传来“砰砰砰”的撞击声和“咯咯咯”的笑声。妇人看上去生气极了。她粗鲁地把哈利按在椅子上,提起裙摆上了楼,脚根“噔噔噔”砸在木阶上,终于混成一首打击乐。 餐厅的四壁贴着淡黄色的碎花墙纸,靠花园的一面开了扇弧窗,光线便从那里穿过花边的窗帘透进来。哈利坐在陌生人的家里,感到十分不自在。更令他不自在的,还有旁边站着的人。德拉科站在餐桌边,不爽地打量这个凌乱的屋子,复杂的目光最后落在哈利的座位上。 哈利觉得尴尬极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做个梦都要这么尴尬。“咳……”他微微脸红着,指了指旁边的座位,低头看脚下的红地毯。 天知道!他还从未主动邀请叫这个名字的人坐在一起过! 第19章 德拉科一只手扶着椅背,看上去犹豫不决。就在这时,那个妇人从楼上下来,同样粗鲁地把德拉科按在了椅子上,解决了他的犹豫。“我叫汉娜,”她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当然这也无所谓,你们快点吃完就走吧!” 汉娜快速擦完桌子,又快速走向厨房。她莫名让哈利想起总是有许多事要做的韦斯莱夫人,当然,他很快就会知道,这或许是因为她们有着同样多的孩子——过不了一会儿,天花板又开始震动。“拉尔斯!把你的球收起来!”汉娜的吼声从厨房里传来,“詹斯!管管你弟弟!!” 餐桌前,德拉科和哈利僵直地坐着,一眼也不看彼此。如果不是偶尔的眨眼和持续的呼吸,看上去就和两座石雕没什么两样。他们坐在那里,听着楼上的噪音和丁零当啷的锅碗撞击,时间被拉得有三倍那么长。 终于,汉娜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大盘子。她越走近,那股不知名的肉香就越浓。哈利的鼻子动了动。他好奇地超前探了探头,只见盘子里躺着一堆白花花的东西,上面浇着粘稠的棕色汁水,旁边有几朵香菜点缀。 哈利看清了盘里的东西,猛吸了一口气。德拉科更夸张——他“砰”一声往后缩,差点就要从椅子上飞出去。汉娜把盘子放稳,两只手指放在耳垂上降温,欣慰地笑了起来。 “欢迎品尝汉娜家的秘制蜗牛!” -------------------- 第7章 三角人 英国人和法国人虽然向来不太对付,饮食上却多有往来的。哈利因此吃过法焗蜗牛,却从未见过这样水煮的、半生不熟的一团白肉。此时,他和德拉科一样僵直地坐在餐桌前,盯着桌上黏糊糊的白蜗牛,祈祷火腿三明治的拯救。 “怎么不吃呀?”汉娜用她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客人,眼角因为笑容而生的皱纹让哈利不忍心拒绝。但这团东西看上去实在令人反胃。 他瞟了一眼德拉科,后者像是在憋着气酝酿什么骂人的话。 “……夫人,请问您这里是私家餐厅吗?有没有其他的菜可以吃?”哈利尽可能地用了委婉的语气。 “其他的菜?”汉娜奇怪地看着他,“这就是你们想吃的呀!没有了,我没有准备其他食物。我的孩子们待会儿下来也要一起。” “我……”哈利停顿了一下,“……我们没有想吃这个。是伙食店那位先生让我们来的。” “当然是他!那个老机灵鬼……这就是你们想吃的呀,是你们最喜欢的味道,”汉娜双臂交叉抱在了一起,“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因为它确实是我的拿手菜。当然,我是该抱怨这烦人的‘百家饭’制度,即使它确实能让我们多认识新朋友——詹斯!!!让他们停下!” 响亮的吼声把整个屋子震得一颤。 哈利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等到在楼上的吵闹声停止,才再次试着开口:“可是夫人……我是真的不会吃这个。” 就算它闻起来确实很香。 系围裙的妇女朝着哈利瞪大了眼,“挑食不是什么好习惯!我可没这个时间再去准备——怎么?你也不吃吗?”她转向了德拉科。座椅上金发男孩阴沉着脸,一副刚被臭气熏过的样子,过了好久才僵生生地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让你们饿着了可是要扣钱的呀……一周三个银币!那是很多的钱!”汉娜的五官扭曲了起来。她在餐厅内焦急地转来转去,转得两人眼睛都花了。 德拉科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我说——” “啤酒粥!” 突然,汉娜大吼一声,站直了矮胖的身体,语速变得飞快,“想起来了!早餐还剩下些啤酒粥!等着!我给你们去热!” 厨房再次奏起叮叮当当的乐曲,餐厅里的两人呆若木鸡。德拉科看看厨房,看看桌上的白蜗牛,又看看座椅上的哈利,内心似乎挣扎了好一番,才重新坐下来,语气听着蛮不高兴,“谁要吃她的东西?令人反胃……” “……你可以去其他地方。”哈利其实也对什么粥不抱任何希望,留下来大概只是因为汉娜给人的感觉有点儿像韦斯莱夫人。德拉科随即“嘁”了一声。 这个梦不仅清醒,还生动,还漫长。哈利在闻到淡淡的酒香时更意识到这一点。飘出粥碗的白雾不愿放过哪怕一毫秒的时间,与空气缓慢撕磨着,旋转,上升,再旋转。 他是第一次吃这样的东西。小麦与啤酒混合蒸煮后在嘴里化出一股微苦,又带着点儿清甜和谷物特有的香。真的要说的话,尝起来还不错,特别相较于想象中那盘蜗牛的味道而言。哈利安静地喝着粥,偷偷瞟了一眼德拉科。只见他舀起半勺粥,闻了闻,又皱眉放下去。如此往复几遍,才终于把勺子放到唇边,小抿了一口。 “怎么样?”汉娜有些急迫地问。 德拉科没有说话。哈利看着他又喝了一勺。 显而易见的猜测:他并不讨厌。德拉科用餐的动作很优雅,即使脸色不好,手腕的矜持力度也是恰恰不多不少的。现实中的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从来不坐在一起吃饭,所以这幅模样,哈利倒是第一次看到。而他……并不讨厌。 一个灰色的球从窗户的方向飞了进来,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也掐断了屋主人的探问。汉娜把那个球捧在手心,从它身上取下什么东西——他们现在看清了,那不是球,而是一只灰溜溜的猫头鹰,吃得顶肥。带有黑色斑纹的小小翅膀疲倦地塌下来,焉巴巴飞不动的样子。 第20章 “天哪!”汉娜扫了一眼手上的信纸,被木棒击中后脑勺一样歪倒在了餐椅上,毫无征兆地,捂着脸哭起来,“这个昏头昏脑的老头!这可让我怎么办啊……这可让我怎么办啊!” 哈利停下了舀粥的手,眼角余光里的德拉科也是如此。他们惊讶地望着这一幕。背后的楼梯口忽然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小男孩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木阶,哭着闹着朝汉娜跑来。 “妈妈!詹斯抢走了我的蒲绒绒!妈妈——妈妈你怎么哭了?” 汉娜收起那卷信,揉了揉眼角,搂住自己最小的孩子。跟在后面来的,是另一个高一些的男孩,看上去比哈利小不了几岁。男孩咧嘴笑着,无辜地摊摊手,“我不用抢的,我是‘拿’,‘拿’就好了——不服气?小不点拉拉?” 小男孩拉尔斯哭得更厉害了。汉娜忙乱地安抚着他,满脸怒火转向詹斯:“快要十四岁的人了,怎么就不能管好你自己?” 詹斯打了个哈欠,没做声,妥协地从口袋里握出一个毛茸茸的奶黄色小球——这球也是一只什么小动物,不过是哈利没见过的。拉尔斯捧着“蒲绒绒”,狠狠瞪了哥哥一眼,回到楼上。 “正巧你下来了。待会儿帮妈妈去一趟农场那边。”汉娜脸上的怒火消下去了一些。 “为什么是我去?”詹斯奇怪地问,同时瞅了瞅房子里多出的两个人,看起来并没有多意外。 “其他人的年龄还不够,不能出去。你知道这点的!这是关于你爸爸的——” “我不去。”詹斯懒懒地说,“我约了麦克比赛,没时间。要去你自己去。” 说着,他两手放在脑后,向门外走去 “回来——回来!詹斯!!哦,我可怎么办啊……” 妇人瘫在座椅上,两手撑着额头,眼泪再次下来了。二楼孩子玩耍的撞击声又响,天花板似乎在颤抖,旋即抖落下细细的灰。德拉科见状,放下了勺子,把落了灰的粥碗推远。哈利则是看着屋主人无助悲伤的样子,心里一揪。 “夫人……请问……你……你还好吗?” 汉娜抬起了头,眼睛红红的,眼角都是皱纹。她又伸手抹去眼泪,哑着声说:“是我那糊涂的丈夫,写信来说……他把一些蛋拿了去买,在农场喝多了酒,上了船才想起来,把一颗蛇蛋混在了鸡蛋里……晨星在上,我……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哈利一头雾水,“蛇蛋?把蛇蛋和鸡蛋……这里面的问题是什么?” “问题是什么?问题是什么!”汉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哈利,“家鸡孵化的蛇蛋!孵出来的是能要人命的东西!我应该去亲自通知那些农场里的三角人,把那颗蛋拿出来……可我……我走不开……我不能把孩子们留在家……” 人是很容易为一个母亲的眼泪而动容的。哈利完全没明白汉娜在说什么,却还是一阵难受。汉娜越哭越伤心,哭得哈利坐立不安。他站了起来,走到汉娜身边,犹豫着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请问我能做点什么吗?” “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汉娜的声音因为抽泣变得模糊,“那些三角人,什么都不知道!完蛋了,完蛋了!除非我能过去一趟,除非——” 抽泣声戛然而止。汉娜眨了眨眼睛,一滴泪掉了下来。她抬头望着身边的哈利,睁大了圆圆的眼,“——除非你能代我去!” “什么......?” “是呀!孩子!你的年龄看上去早过了十四岁!”汉娜的情绪像阵雨一样,忽然来了,这会儿又很快去了。她站了起来,握住哈利的双手,紧盯着他的眼睛,“孩子,帮帮我吧!你只需要去到那个农场,把那只蛋拿出来就好了!” 茫然中,哈利不由自主地偏头看向德拉科。金发男孩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看戏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幕。 “好吗?孩子?”汉娜的眼里闪着泪光,哈利的手被握得生疼。他不得不转过头来,和这位操劳的母亲对视。就是这么一对视,哈利便知道,他没有不答应的可能。 没办法地,哈利轻轻点了点头。 汉娜喜出望外。她过分热情地拥抱了男孩,甚至在他脸颊上贴了一下,动作和刚才那盘蜗牛一样让哈利误以为自己来到了法国。“听好了,”她高兴地说,“你们两个沿着外面的路一直往东走,很快就会走到村口,那里有一个大树桩,树桩上有只小白兔,摸摸她的耳朵,她就会带你们走过森林,到森林外的农场去。” 等等,你们两个? 哈利重新把头扭向德拉科的方向,只见后者慢慢拧紧了眉头,”我们两个?”德拉科伸出根手指头,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哈利。 “是呀!两个人一起去,总要安全一些的。”汉娜点点头 “安全一些?”德拉科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了,“会有不安全的东西?” 哈利想起了那只三头狗。 “森林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说这句话时,汉娜的声音变得神秘起来,像是谈及了什么值得敬畏的东西。敬畏,但不足够恐惧。“还等什么呢?快去吧!” “现在?”哈利意外地看着她。 “是呀!不然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那片森林可不小,蛇怪随时都有可能孵化出来呀!”汉娜浑身一抖,不由分说地把哈利推向门口,“切记,蛇蛋比鸡蛋要长,壳比较柔软。一般来说是在早晨太阳升到高空时孵化——可千万不要让它发生!千万!” 第21章 这一切真是太太太神奇了。 站到小屋的门外之时,哈利眼神呆滞地想。更神奇的是——“你......要一起去?”他怎么也想不到,另一个人竟然也跟了出来。 德拉科瞥他一眼,双手插在长袍口袋里,一副不屑的样子。鹅卵石街面被阳光照得灿烂,暖暖的温度让眼前古怪的小镇景色变得惬意。 人在梦里是不会死的。死了,最多也就是醒过来。哈利过去的梦里不乏英雄故事,只是他没想到,会遇上拯救蛇蛋这种没头没脑的剧情。也只有在梦里,才能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在梦里……他心想着,偏头看了看德拉科。也只有在梦里,才能遇到这样的事情。 “很显然,不是吗?”德拉科晃了晃手里的魔杖,“没有我,你已经死了。” 一句十分欠揍的话,不过哈利竟在其中听出了一丝丝关怀,因此还感到有些欣喜。他一边竭力遏止自己把这个人想得太好,一边却又低下头,轻声说出了一句“谢谢你”。他惊恐地听见自己声音里的真诚,眼角余光中,又见到德拉科诧异地看向自己。 怎么了?还不允许人有礼貌了?哈利咬咬自己的舌头,往小路上走。 四角镇并不大,何况他们本身就已经在这条路的尽头。哈利又一次走在了前面。他不太确定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德拉科有意放慢了脚步,保持在他后面。他感到自己的后背被人的目光盯着,极不舒适,干脆转移了注意力。 就这会儿,哈利才有脑子去思考刚才汉娜说过的话。蛇蛋放在鸡窝里......他似乎是有个模糊的印象,传说中公鸡孵出来的蛇蛋会变成蛇怪......还有,到底什么是三角人?他看着四周的场景,不时注意到路边几个行人投来的警惕目光。 过了不到十分钟,两个男孩就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鹅卵石小路突然断开,再沿着土路往东边去,便是一片幽深的森林。哈利扶扶眼镜,看见路的左边果然有个大木桩,木桩上有只小白兔。路的右边,则是一只巨大的、丑陋的坩锅。锅上用红涂料大大写着一句标语,「三角人禁止入内,我会把你吃掉!」 “应该......就是她吧?”哈利看着那只白色的小兔子。小兔子也看着他。 “应该是它。”德拉科略微不安地瞟着森林。 哈利走上前去,按照汉娜的指示,轻轻摸了摸兔子的耳朵。柔软的绒毛挠着人的手心,哈利不经意地微微勾起了嘴角。他慢慢蹲了下来,生怕惊扰到小动物,“你好,请问可以带我们到森林的另一边去吗?” 可爱的小兔子歪了歪头,竖起两只耳朵,黑溜溜的眼睛注视着哈利。不一会儿,她从木桩上跳了下来,活泼地往森林的方向蹦去。 怎么还不醒来? 汉娜说得没错,这片森林确实不小。哈利对树不是非常了解,但他大概能看出,这些都是松树。那只小白兔像是会思考一般,时不时停下来,直立起来,扇扇耳朵,扭头“确认”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树林很安静,嗅觉中充斥着草木的清冽芳香。哈利想起临睡前的作业,却想不出太多的词句来形容此情此景。他已经好久没到过这样的森林了。一眼望去,错综复杂,辨不清方向。叶缝间稀稀疏疏洒下的阳光照在脸上,铺在地上,斑斑点点,如同白日里的金子星光。 “沙——沙——” 背后的人一步步踩在落叶上,即使不转身,哈利也知道他走得是快是慢。到底为什么他一直走在后面?哈利的眼睛盯着小白兔,叫自己别去注意后面的人,却又因耳朵紧张地听着周围的声音,所以不得不注意到。“沙——沙——”他走得还是有些慢,比现实里慢许多。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光线变暗的同时,也暖了起来。黄昏来了。哈利的脚开始有些酸痛。他是个经常运动的男孩,体力并不弱,但持续走上几个小时,也难免会累。 就在哈利思索什么时候才能到的时候,引路的兔子突然停了下来。她扇扇长耳朵,转过身来面对着两个男孩,张开了粉红色的嘴巴。紧接着,惊恐万分地,哈利听见那三瓣嘴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只能带你们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沿着那边那条河走就可以。” 兔子弯下左耳,指指十一点钟的方向。哈利在那片树林后隐隐约约看到一条水流。 “切记了,别在那些三角人面前太怎么使用魔法。当然,如果惹到你,是可以逗逗他们的。”兔子说着,矮矮蹦跳了两下。 哈利目瞪口呆地看着会说话的兔子,一时傻了眼。听身后的脚步声,德拉科貌似吓得退后了几步。 “行,我走了。再会!”兔子说着,边跳边转了个身,面朝来路的方向。 哈利看着那毛茸茸的白团子一蹦一跳往森林里去,还是忍不住问:“等等!什么是三角人?” 兔子落在了地上。她转过来,疑惑地歪歪头,“三角人啊,没有魔法的人啊。这都不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哈利张开口,再一次地感到喉咙被堵住。 “整天三角三角的,缺个角还骄傲嘞!”兔子的声音变得尖锐了一些。她又扇扇耳朵,“快走吧!快走吧!马上就要天黑了!” 那团白色很快消失在了视野当中。 哈利愣怔着,看了眼同样呆滞的德拉科。 说是“河”,其实那更像一条小溪。两个人恍惚地走到溪边,又沿着水流的方向走。树林里的鸟儿都已栖息,潺潺水声成了最大的声响。哈利走着,也不说话。天越来越黑。 第22章 太阳完全落下后,德拉科兴许是走累了,在溪边找了块干燥的地方自顾自坐下。哈利瘪瘪嘴,没有提出异议——事实上,他也想休息一会儿来着。清冽的溪水在面前流过。 汉娜根本没有告诉他们,这片森林有这么大。走了一个下午,哈利已是又饥又渴。 为什么要答应这不明不白的差事呢?哈利内心叹着气,捡起一片树叶拈在手上玩。为什么旁边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呢?他扔掉树叶,抱着膝盖,长久地,看着黑黑的水底。 “咕咕——” 哈利听到声音,扭过头。只见德拉科绷紧了脸部肌肉,尴尬地回避他的目光。他于是把视线转向德拉科的肚子。“咕咕——” 森林里的月光很朦胧,但也足够哈利看清德拉科窘迫的样子。他看着德拉科边按着自己的肚子,边把头别过去,一下子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德拉科说话的语气很冲,由此,哈利更能轻易猜出他在脸红。 哈利摆摆手,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又禁不住回想,随之抬手遮住上扬的嘴角。河面荡漾的光反射在绿色的眼眸里,那里还有浅浅的笑意。 别这样,别这样。哈利告诉自己。这事情发生在谁身上或许都挺可爱,唯独这个人不行。 德拉科被逮住了机会取笑,看上去非常不爽。他正要站起来,就听见第三声“咕咕——”。 这下,倒是换成了哈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哈利不好意思着,尝试动动嘴巴,却不知说什么。 最后,他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土,嗫嚅道:“我们......我们走吧,应该不远了......怎......怎么了?”哈利抬起头,发现德拉科正直直盯着自己,便不太敢与他对视了——不,这绝对不是因为后者此时带着明显的报复性微笑,而他竟然天杀的觉得这样子还蛮俊的。 “没怎么。”德拉科似是随便地说。他懒懒起身,伸手拍干净衣服,沿着河边继续走。 月亮随着林中人的步伐,在空中缓慢移动,洁白的光亮掉落在地上,溪水静谧地流淌。哈利此时跟在了德拉科后面,低着眼睛不看他的背影。前面沙沙的脚步声加快了一些,也不知是否是想掩盖更多的肚子叫。 黑夜暗得彻底时,他们走出了森林。那不远处的农场中,正亮着微黄的灯光。 -------------------- *三角人麻瓜(安徒生世界里的大部分麻瓜都信仰基督教,每天在说三位一体),四角人巫师(多出来的一个角是魔法)。写大纲时一个意外操作得来的私设灵感。 第8章 月光 农场的小屋前立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哈利和德拉科走到油灯下,犹豫着。不远处有片小池塘,镜子般的水面倒映着天上的星辰与月亮。而在池塘的另一边,模模糊糊能看到还有一个农庄,只不过已经完全黑了。 “敲门?”哈利问。他并没有想好要对这里的主人说些什么。德拉科点点头。 木门被敲响。一个男人为他们拉开了门。 “什么——你们是谁?” 男人大概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粗布衣服上粘着杂草。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两个男孩 —— 男孩,和他们身上奇怪的黑色长袍。 “您好,我们是......” 哈利纳闷起来:他要怎么介绍自己?他的意思是,在这个世界里介绍自己? “我们来自四角镇。” 说话的德拉科看着农场主人的衣服,掩盖不住的是目光里的嫌弃。他这么解释了来处,顺着来处又解释了下去:“我叫德拉科·马尔福,他叫......” 德拉科停顿了一会儿,偏头瞥了眼哈利,“......他叫哈利......波特。” 男人的目光像探测器一样在两人身上来回扫着。哈利听见德拉科介绍自己,呆滞片刻,反应过来后又调整了神态,礼貌地说:“我们可以在这里借住一晚吗?” 总不至于一开始就说是来偷蛋的。 农场主的眉头拧起来了。他并不喜欢半夜陌生人的造访。“四角镇,前段时间还有个从那儿来的人......为我们带来了鸡蛋......”他喃喃自语。哈利和德拉科对视一眼,等待着男人的下半句话。 “我为什么要留你们?”男人说着,把门关起来了一些。 “因为......”哈利脑子飞快转动。因为他们走路走累了?因为那些鸡蛋有问题?还是说他们是来救灾的?好像都没什么说服力。 “因为我们有钱。”德拉科先一步给出了答案。听得哈利快要晕过去。 有钱人从兜里取出麻布口袋,伸手进去,嘴巴动了动。再把手取出来时,掌心已经多了五个银币。如果汉娜能为三个银币急得团团转的话,那么这个数量,显然已经不少了。 油灯照耀下,哈利看见男人眼睛里的光亮了起来。他接过德拉科手里的银币,态度缓和不少,“早说嘛......请进,请进,我的孩子们。” 好吧……看在这个方法确实管用的份上…… 小木屋内充斥着稻草的青涩味道。男人领他们走到一扇小门旁,小声说:“我的家人们都已经睡了。这里有一个房间,你们就住这儿吧。” “只有一个房间?”德拉科皱起了眉头。 “没错。但我想你们不会介意?都是男孩子,里面可以——” “我要一个人住。”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哈利怔怔地看向德拉科,后者全身上下无处不透露着抗拒。 第23章 男人愣住,来回瞅瞅两个人,无奈地摊开了手,“那没办法了,得有一个人睡外面的草席。” 他指了指墙角的一个草堆,上面铺着两层深蓝的毯子。毯子已经很破旧了,掉色掉得厉害,绒毛也已经不再柔软。 哈利看看草席,又看看德拉科,最终好笑地摆摆手,“行吧,我睡那个。” 毕竟小的时候,他遭遇过比这还差的待遇,根本不挑剔什么。至于德拉科......照目前的表现来讲,即使他没有自己认识的马尔福那么王八蛋,但至少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月亮慢慢爬上了最高空。哈利裹着农场主给的被子,窝在草席上。这张“床”睡起来不算差,比在硬地板上睡是要舒服多了,除了几处压不平整的枯草戳着背痒痒的。 他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再次感叹“真奇怪”。他还从来没做过这么完整、这么清醒的梦。有白天、有夜晚,每一秒的流逝,都是牢牢存在于记忆中的。让这一切更完整、更真实的,还有他现在的困倦和疲惫感 —— 在梦中睡去,会发生什么呢? 乡村的深夜并非是完全宁静的。就算听不见什么太大的声响,也能感觉到自然的呼吸。哈利躺在那里,思绪像空中羽毛般飘来飘去。他想到了四角镇的燕尾狗、汉娜红红的眼睛......森林......罗恩和赫敏......他们或许也在梦里...... 马尔福......一个没那么糟糕的马尔福...... “咯吱——” 哈利一个机灵。 他扶正鼻梁上歪倒着的眼睛,一只手撑着草席,坐起来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扇小木门前多了一个人影。德拉科站在那里,背着窗洞透进的月光,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进来。” “……什……么?” “我说,让你进来睡。” 德拉科走近了一些,哈利看见他咬着下唇,一副受人胁迫的样子。他回避了哈利的眼神,声音干巴巴的,“是双层床。” 哈利瞪大了眼睛。 屋外传来一声“咕咕”的鸟叫,之后的安静便愈发彻底。德拉科站着,踌躇着,最后不耐烦地甩下一句 “爱睡不睡”,转身回到屋里去。 心里忽然浮起一阵暖意。 那真是个很小的房间,正对门有一扇拉着褐色窗帘的小窗户,左边一个储物柜,右边一张高低床。除此之外,便只有墙上的碎花壁毯了。 “我睡在——” “上面。” 德拉科不由分说地为他做了决定。哈利歪歪头,不解地问:“为什么?”他记得小时候的自己一直梦想睡高低床的上铺,那时的脑袋里,睡在上铺仿佛就是特别的、令人愉悦的。 “因为下面不容易摔到。” “……” 说完,德拉科裹紧被子躺在了下铺,侧过身去,让脸对着墙,像木乃伊一样再无动静。哈利眨了眨眼,把被子扔到上铺,摘下眼镜,爬上梯子。 躺在这张不柔软的小床里,他莫名又感到被德拉科的目光隔着木板紧抓着,随即不自在地动了动,翻身拉紧了被子。 窗帘没有拉严,哈利睁着眼睛,望着窗外弯弯的明月。每眨一次眼睛,月亮好像就越模糊一些。很快,他便闭上了眼睛。 “波......哈利?“ 黑暗中,下铺的人试探地叫了一声。被窝中的哈利没有作答——似乎已经睡熟了。德拉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胡乱地抓抓自己头发,懊恼地重新躺下。 夜晚这才伴随月光,完全地,静谧了下来。 …… 熟悉的猩红色天花板。 哈利醒过来,呆呆地眨眨眼,平躺着发愣。下一秒,闹钟大声响起—— “叮玲玲——叮玲玲——叮——!” “啪嗒”一声,哈利按停了闹钟。往常每一天的清晨,被闹钟叫醒后他都习惯再贪睡一会儿。今天,他却不想睡了。 他睡得很好,非常好。他不记得上次睡这么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做这么长的梦,怎么醒来还神清气爽的? “叮玲玲——叮玲玲——叮铃铃——叮铃铃——叮!”这回,响的是迪安的闹钟。他和哈利的闹钟是最早的,原因没有其他,就是因为伍德该死的晨练计划。迪安摸着黑爬起来,惊讶地发现哈利已经坐了起来。 “现在几点?”他压低声音问。 “六点五十。”哈利指了指自己的荧光闹钟。穿好运动服和鞋子,他拉上书包拉链,给迪安打了个手势,静悄悄地离开卧室。 天刚蒙蒙亮,绿草坪上刮着徐徐微风,吹散了剩余的睡意。哈利和迪安肩背书包来到球场旁的更衣室,慢吞吞地换起了衣服。 “哈利,迪安!不错不错。”伍德早已换好了运动上衣和短裤,手里抱着一个擦得光亮的足球,满意地看着最先到来的两个队员。他是一个高大结实的格兰芬多男孩,穿着红色小马甲站在更衣室的椅子上,仿佛就站在了珠穆拉玛峰顶端。 走出更衣室,三个男孩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换上球鞋。过不了几分钟,罗恩的双胞胎哥哥,弗雷德和乔治也来了。 “喔,今天挺早!”弗雷德笑着走过来,拍拍哈利的肩膀。 “早得不平常呢!”乔治把抱着的备用足球抛给哈利 ,后者稳稳接住了。 哈利笑笑,把球放在椅子上,低下头去系鞋带。乔治走过来,弯下腰,在他耳边故弄玄虚地说:“有个惊喜带给你呢。” 第24章 “什么惊喜?”哈利心不在焉地回应,重复打了两个死结。 那个梦一定有问题...... “早上好。” 一个女声明亮地响起。哈利错愕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红发的女孩微笑着看他。 “金妮?”他讶异地问,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鞋带只系了一只脚。“你......” 哈利的视线转而落在她的红色马甲上,“你入队了?” “不用这么惊讶吧,艾丽娅这学期退出了。”金妮的语气很随意,脸却微微红了起来。她此时扎着干净的马尾,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精神,一点也不像被逼无奈在早上七点半集合的人。 弗雷德和乔治偷偷笑了几下,哈利不爽地瞪了他们一眼。 “好了好了,快速换好,不要浪费时间,”伍德催促着说,“我们现在比别的队多了晨练,今年的足球杯一定要拿到,一定要。我想出了一些新的策略,要去试验......哈利,你的鞋带。” 格兰芬多队长一边唠叨着,也不顾是否有人在听,就往草坪上去。剩下的五个队员也陆陆续续赶来。哈利走在金妮旁边,一时间有些紧张。 “听弗雷德和乔治说,你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到。”金妮边走边说,“看来他们又骗我了。” “他们没有,”哈利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确实都是迟到的,今天是......嗯......起得早。” 金妮笑了一下,“那没关系的。不管怎样,你都是最优秀的一个,不是么?” 哈利微微低下眼,装作在整理自己的小马甲。 泛白的天空渐渐透出光亮,伍德兴高采烈地宣讲着他的新策略:“有些人虽然在赛事中跑得很快,但是基本功不稳,场上的默契也不够。每个人都有很强实力,只要传球更准、凝聚力更强,没有队伍能够打败我们。所以,这个学期,我们要重拾基础练习,今天就从——” 突然,伍德停下了脚步,差点让迪安撞了上去。 “他妈......?我简直不能相信!!” 哈利抬起头,只见草坪上已经站了一群穿绿马甲的人。 伍德看上去生气到了极点。他两步冲过去,吼道:“弗林特!!!” 斯莱特林的队长马库斯·弗林特听见声音,结束和队员的讲话,转过身来。他的身材比伍德还要魁梧不少,脸上带着狡猾的微笑,“来了?小矮子?”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伍德站到他面前,厉声说:“我包下了球场,现在。” “哦?”弗林特抱着手臂,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有谁说你们包下了吗?” 他偏头去看站在一旁的高尔和克拉布,“你们听说了吗?” 绿马甲的男孩女孩们笑着,商量好似地,一同夸张地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金妮走到弗林特面前,盯着他说,“你们已经占了两天的午练。” “啊,那没办法,”弗林特故作无辜地摊摊手,“斯内普教授特许的,你总不会想要说什么吧?惹到了老师,啧......”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孩,“奖学金就没有了,死穷鬼。” 一股火从哈利的腹部烧起。他拉开金妮,正要冲着弗林特去,两个高一些的身影就闪到了眼前。眨眼间,弗雷德狠狠纠住了弗林特的衣领,怒吼道:“你再说一遍?!!你——” “停停停——!!!” 草坪的另一端,摇摇晃晃地跑来一个矮胖的人。哈利眯着眼睛一看,原来是他们的美术老师斯拉格霍恩先生。这位胖乎乎的老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激动的弗雷德用力拉开。 “男孩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斯拉格霍恩急促地问,一边拉住了又要扑上去的乔治。他手里拿着几瓶颜料,显然正巧路过这里。 双胞胎兄弟依然怒视着弗林特,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烧死。 “先生,”伍德咬着牙,向赶来的老师解释情况,“他们抢走了我们的训练场地。” 接着,他便说明起了来龙去脉。弗林特不屑地站在一旁,玩起了手中的球。哈利走到金妮身边,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就在这时,他看见几个斯莱特林背后的草坪上,坐着一个人。 德拉科坐在地上,眼睛望着愤慨说话的伍德,嘴里嚼着什么东西。再一看,他手里拿着一块面包,吃得还剩下三分之一。 单方面的解释持续不了多久,很快又演变成双方的争吵。德拉科似乎对这堆事没一点兴趣,若无其事地吃着早餐,眼睛不经意一转,注意到了正在看着他的哈利。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短短地对视一眼,又同时撇开了目光。 “听我说!听我说!”斯拉格霍恩挥舞着手,提高了音量。他并不是什么严厉的老师,甚至在此时看上去还有些无奈。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把手搭在旁边哈利的肩上,“这件事情上,学校确实没有系统规定晨练的轮换。我会向体育部门提出建议,但在这之前,今天,你们就共用一个场地吧。” “共用一个场地?这怎么训练?”弗林特气冲冲地说。 “恐怕是我这个老人家没法解答的问题了。”斯拉格霍恩拍拍哈利的肩,摇着头离开。 “恶劣至极!”伍德带着队员走到球场一边时,脸上愤怒不减,”他们这是抄袭!知道了我们在用功,心虚了!一群胆小鬼,比赛时候还总违规......” “现在怎么办?”金妮让球落在草坪上,用脚尖碰了碰,像是在唤醒它。 第25章 “怎么办?今天是练不了长传了。大家分为两人小组,在这一块练二对二标记和单人动作,”伍德吩咐着,还不忘朝球场另一边的斯莱特林瞪眼,“losers! 正面争不过我们,就暗地里来。等有了晨练安排,他们肯定找得到办法使坏,再多占时间。”说着,他泄愤般地用力踢了一脚足球,球随即飞出去,撞到了场边的围墙。 大清早的插曲多多少少搅坏了哈利的心情,却不影响他的良好发挥。足球在他和迪安的脚下来回滚动,他几乎是自动地就能踢到最精准的位置上。耳朵里不时传来伍德指指点点的声音,而球场另一端的弗林特频繁吹着哨,不知是在训练,还是在故意扰乱对方阵营。 练习单人动作的功夫里,哈利一会儿用脚侧将球推出去又截回,一会儿快速移动着身体,进行“s”形练习。膝盖上的伤已经不痛了,他轻而易举地就专注在了球场上,很快便大汗淋漓。 天已经彻底亮了,校园的另一边传来渐渐嘈杂的声音,除草机轰隆隆地动了起来。新的一天在朝气蓬勃中开始,也将在晚风吹起青草芳香的时分,于月色中平息。 -------------------- 第9章 农舍 鸟鸣声,阳光,稻草香。 又一个晚上,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地,哈利又回到了这里来——这个连续不断的梦里。 他之所以很快明白过来,是因为他在睡前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一天的生活从早晨的训练开始,一直到晚上写完作业,本已十分疲倦,却还是忍不住想读读妈妈给的那本书。 丑小鸭变白天鹅的故事之后,紧跟着的是《打火匣》。也就是在读这一篇时,哈利意识到了一个诡异的可能性。 「你钻进树底下去,就会看到一个大厅。那儿很亮,因为那里点着几百盏明灯。」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场景像极了自己梦里的经历。老柳树的树洞、下嘴唇恶心的老巫婆,还有明亮的大厅。越往后读,他的心里越加发怵。读到房间里的大狗时,他甚至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走进第一个房间,可以看到当中有一口大箱子,上面坐着一只狗,它的眼睛非常大,像一对茶杯……如果你想取得银铸的钱,就得走进第二个房间里去。不过那儿坐着一只狗,它的眼睛有水车轮那么大……你拿得动多少就可以拿多少——假如你到第三个房间里去的话。不过坐在这儿钱箱上的那只狗的一对眼睛,可有“圆塔”那么大呀。」 虽然,他并没有见到三只狗——但他见到了三头狗!它们的眼睛也确实这么大来着。哈利在床上读完了这个故事,心里变得乱麻麻。 仔细想想,开始做梦的大前天,唯一发生的特殊事件,就是小天狼星带来的这两本《安徒生童话》。有妈妈留信这本看上去实在没什么不正常的,但是另外一本……除了样式独特之外,哈利记得,那天晚上,他几乎是被那本书强制带进了睡眠。 有没有可能,那是一本带有“魔法”的书? 十六岁的男孩,早已过了相信魔法和圣诞老人的年纪,却还是愿意遇见魔法和圣诞老人的年纪。难道是他穿越了?哈利把妈妈给的书放在一旁,拖过那本黑皮的《安徒生童话》。 翻开书,他展开了那张地图,认真地研究起来。 淡黄的纸上画着三个岛屿,中间的大,两边的小。左边的小岛看上去像轮饱满的弯月,右边的则像一个圆盘。哈利用手指划过一个又一个的地名,在左边的小岛上,发现了“四角镇”这个字眼。他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地把书举起来,在台灯下又读出了那个名字,“四角镇”。 他的心跳有些加速,往旁边一看,就看到了他“走过”的那片森林,和森林尽头的两个农庄。 好,这事情已经不是奇怪这么简单了。 哈利脑子空空地看着这本书,呆坐在床上,直到罗恩和其他三个人关了房灯,才忐忑不安地把书放在床底抽屉里,一半紧张一半期待地躺进被子里。 如果今晚也是这样的梦,那必定就是奇迹穿越了。他这么告诉自己,竭尽可能地不去想更多的东西。 果然,再次睁开眼睛,他又回到了这里来。 鸟鸣声,阳光,稻草香。哈利困惑地躺在小床上,闻着房间里的灰味,脑袋瓜顿时转不动了。 所以,是真的,他真的穿越到了安徒生的世界里来。 他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床板下突然传来一声微小的动静。哈利一个惊吓,想起来下边还睡着一个人。 德拉科·马尔福。德拉科·马尔福和安徒生又有什么关系?他虽然没听过几篇故事——佩妮姨妈没那个闲心,但他也从来没听说过任何童话里有个人物叫德拉科·马尔福的。如果有,那一定是个给公主喂毒苹果的邪恶坏人。 他戴上眼睛,侧了个身,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只见德拉科已经靠着床头板坐了起来,看样子正在思考什么问题。清晨干净的阳光穿过窗帘缝隙,不带瑕疵地照亮他的侧脸。 ......或许,也不一定是坏人......呢? 德拉科抬起头,注意到了探出半个身子的哈利,皱眉说:“你要掉下来了。” 他关心我了。哈利第一反应想。 他小声地“哦”一声,快速地缩了回去,错愕地反省自己怎么会这样觉得。那是关心吗?好像不是......又好像......是? 第26章 坐在床上,哈利再次陷入了沉思。 这样看来,这个梦是要延续下去了。两次或许还可能是巧合,三次则确确实实意味着些什么。他可以保证这件事是那本书导致的。 说实话,他并不是特别在意遇到这种怪事。抛开逻辑和科学不讲,他从来都渴望着新的经历、新的历险——即使这个世界,未免太过“新颖”。但这是在梦里。梦里什么事情不可能呢? 哈利呆了一阵,深呼吸一口气,四手四脚地爬下了床铺。德拉科看着他,没有说话。 一夜过去,他没有任何换洗的衣服——如果要一直呆下去,还得买几件衣服。哈利这么想着,关注点清奇又合理。但是现在,他还有事情要完成。 “我……我要去找那只蛇蛋。你……一起吗?”哈利看着德拉科,废了很大心思才把平白无故涌现的好感给逼出脑海。德拉科此刻懒懒地靠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打理的金发随意地垂在额前,一副轻易就令人心跳不稳的模样。 许久,德拉科点了点头。他掀开被子,离开床铺,不满地低头看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 “等一下。”他拿起放在窗台上的咒语书小本子,翻到前面几页,犹疑地拿出魔杖。德拉科盯着书页,嘴皮无声地动了动,确认几遍后,才将杖尖对着自己的衣服,轻轻一点,“scougify!” 一瞬间,黑色长袍变得干干净净。森林里沾上的泥叶像被吸尘器吸起来一样,飞进了废物箩里去。随后,德拉科的心情看上去都好了不少。他慢悠悠走向门口,拉开房门,回头望着哈利,“走吧。” “哦……好……”哈利恍惚地走了过去。走到德拉科身边时,后者似乎嫌弃地瞅了瞅自己的衣服,却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要是我也有那本书就好了。哈利惋惜地想。 农场的早晨比夜晚要热闹得多。哈利刚刚踏出房门,就听见了哭声。他站住脚步,环顾一周,只见一个披散着短发的六七岁小女孩正拉着农场主的袖子,流泪嚷嚷着:“爸爸!我们帮帮他吧!他多么可怜啊!爸爸!” 男人叹了一口气,转身蹲下来,摸着女儿的头说:“爸爸要去田里了,回来再说。” “爸爸,他就躺在那里,爸爸——” 匆忙出门的男人无奈地挣脱了女儿的手,扛着锄头和镰刀离开了农舍。 泪汪汪的小女孩委屈地看着父亲离开的方向,不一会儿又注意到了哈利和德拉科。她眨眨眼睛,走了过来,抓住哈利的衣角,“你们能帮我埋葬他吗?他真的好可怜......”说着说着,更多豆大的泪珠从稚嫩的脸上滚落。 哈利蹲了下来,扶着她的肩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鸟,是小鸟,”小女孩抬手擦着眼泪,伤心地拧着嘴巴,“他的脖子断了。是那只又老又丑的坏鸭子干的!我想埋葬他,可是我不会......我不会......“ 哈利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德拉科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甚至微微偏开了头。思索片刻后,哈利握住小女孩的手,说:“我当然愿意帮你。但……你能带我们到孵鸡蛋的地方去看看吗? 小女孩眼睛一亮,“小鸟就在鸡棚!我可以带你们去!妈妈还在照顾弟弟。” “那……带我们去吧。”哈利摸摸她的头。 起身时,他不由自主地朝德拉科点了下头。后者用一双灰色的眼睛捉摸不透地看着他。 时光是种恩赐。哈利想,现在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体悟更深了。木栅栏和稻草堆之间,他尽情呼吸着新鲜空气,暖洋洋撒下在他头顶的,是梦境赋予他的第二次阳光。他感到很清爽,睡了顶熟的一场大觉似的清爽。 小女孩的步伐有些急迫。她走在前头,带着两个大哥哥穿过马鹏和猪棚,穿过两扇栅栏门,才走到了鸡棚。 哈利的心情还算不错,直到看见小女孩所说的小鸟。 那是一副让人心痛的画面。 褐色的泥土被鲜血染红了一小块,圆球一样的小鸟合眼躺在地上,脖子以骇人的角度折断,骨头已然刺出羽毛,露在了的外面。他的羽毛很蓬松、很细嫩,看上去应该还很年幼。 “你们看……你们看……”小女孩盯着死去的鸟儿,又落下几滴清澈的眼泪,“我是今天早上发现他的,我昨天还听见他唱歌呀。”她使劲擦着眼睛,像是失去了一位好朋友般伤心。 哈利蹲下来,搂着女孩的肩膀,“我们就把它安葬在这里吗?” 她点点头,小手指向一棵树下土壤露出的地方。 鸡场里有几只母鸡,还有几只公鸡,甚至还有两只串门的鸭子。哈利走近一些时,发现他竟能听懂他们说话——就好像他“昨天”能够听懂兔子的语言一样。这是件有些滑稽的事情,因为动物和人一样,是有高低声线之分的。他们并没有人类这么爱说话,当然也不懂得安静。 “叽!不愉快的景色!”一只杂色的麻雀在哈利动手刨土时,从树上飞了下来。她的音调是最尖锐的,说话还带着些稚气,“真令人悲伤。” “这是你的亲戚吧?”一只公鸭懒洋洋地说。他的身边站着一只花色很漂亮的母鸭。 麻雀歪歪头,看着地上的小鸟,用左脚抓了三下地面,“我确实是来拜访我的亲戚的!但它不是!它生前或许唱歌也很好听?” 那只漂亮母鸭听了麻雀的话,若有其事地抖了抖尾巴,走到死去的小鸟面前,“他阔是一只歌鸟哩!虽嚷比叽语言教育,音乐并木有啦木重要。但他嗟实是令人愉快的。”母鸭的嘴里衔着一些马齿苋,说话因此有些含糊。 第27章 哈利从鸡棚的围栏边找到一把铲子,很快挖出一个浅浅的小坑。他侧耳听着这些鸡鸭的对话,十分新奇。从前听故事时,还从没认真想过动物们说话的样子。麻雀和两只鸭子的嘴一张一合,或者不张,总之都能发出“叽叽叽”或“呱呱呱”的声音,到他耳朵里,却又成了句子。孵化鹏底下的阴凉处,还坐着两只中国母鸡。她们说话时,会用只有中国贵族才懂得的字眼——“呸”。反正哈利和德拉科是绝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含义的。 一只公鸡坐在鸡窝上,半闭着眼睛打盹。哈利仔细一瞅,看见了窝里的几颗蛋。说巧也巧,那颗长长的、椭圆型的蛇蛋就在那里。它和鸡蛋太不同了,一眼就能分辨出。 上午的温度慢慢升了起来。哈利抬头看看爬坡的太阳,又看看眼睛红红的小女孩。 “马——”哈利顿了一下,回过头去,看见德拉科站在阳光下的样子,不自觉又改了口,“德......德拉科,过来一下好吗?” 德拉科看上去有些意外。他愣愣地盯了哈利一会儿,然后走了过来。 “听着,”哈利示意他靠近一点,偷偷看了眼还在等待的小女孩,悄声说:“那只蛇蛋就在那边,那只公鸡下面,长的那只。你去把它拿出来?” “为什么是我去?”德拉科看上去有点不满。 “因为太阳越来越高了,而我还在刨土。”哈利没好气地说,把脏兮兮的手伸到他眼前挥了挥。德拉科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无比嫌弃地看着那两只手上的泥土。要是直接涂他身上,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最终,德拉科被逼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撑着膝盖站起身,向孵化棚走去。 还蛮听话的。哈利想。 德拉科走到鸡窝前,拧起眉头,似是不知从何下手。那只蛇蛋就软绵绵塌在公鸡的胸脯羽毛下面,如果直接伸手去拿的话,一定会弄醒它...... 树下,哈利已经把小鸟捧进了小坑里。小女孩蹲下来,给他轻轻盖上一层树叶。 “哦——哦哦——!!!” 哈利正要把土填回去,就听见公鸡的吼叫。他回过头去,只见德拉科咒骂着什么,把椭圆形的蛇蛋扔在了稻草中,手被啄红了一块。公鸡从窝里站起来,扑腾着翅膀,愤怒地注视着德拉科,“小偷!小偷!!!偷走了我的孩子!” “那不是你的!你这个愚蠢的东西!”德拉科握着自己的手,想必也是生气了,竟和公鸡吵了起来。哈利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人一鸡的对峙,赶忙完成手上的“葬礼”,快步走了过去。 怒发冲冠,真的是怒发冲冠。哈利走到德拉科身边时,公鸡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红鸡冠立起来像战旗。鸡场里的其他鸡鸭也纷纷赶过来围观。小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 “呱!吵起来了吵起来了!”公鸭呱呱呱地叫。 “低等的人类!呸!”中国母鸡中的一只不屑道:“蛋都不会生!成天作贼!” “请注意你们的措辞吧!别像个粗鸟!”母鸭扇了扇她的花翅膀,“我并不喜欢‘呸’这个字眼。” 一片吵闹声中,哈利劝架似地拉了拉德拉科的胳膊——他居然在劝停“人鸡之战”。 本来还和公鸡愤怒对眼的德拉科一怔,偏过头眨眨眼,视线下移到哈利拽着自己的手上。 “呃......”哈利飞快地松了手,“抱歉......”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抱歉。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掉落在草堆中的蛇蛋突然裂开。哈利错愕地看过去,只见蛇蛋的表皮被一个尖尖的头戳破——一只小小的蛇孵化出来了。 “哦——天哪!”公鸡夸张地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回了鸡窝里,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红通通的鸡冠子都在颤抖,“居然是蛇!居然是蛇!天啦,我都做了什么......” 绿色的小蛇从蛇蛋里艰难地钻出来,活动活动,呲溜一下,钻出栅栏不见了。 太阳升到了高空。德拉科理理身上的衣服,拍去了站在上面的草屑和谷物,在拍到哈利刚才碰过的地方时,短短停顿了一下。哈利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指,跟着小女孩回到屋里去。 离开“葬礼”,哈利尽可能地将那血淋淋的场景抛在脑后。 突然之间,可爱的小女孩就对善良的大哥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央求着妈妈让两个男孩留下,而哈利在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时,灵机一动,效仿德拉科使出了金钱招。至于德拉科......哈利不太能猜出他的真实想法,除了如果有更好的地方去,那么他是绝对不会呆在这里的。 最后,农场女主人同意让他们待下来,只要付够伙食费和一些住宿费。“你们两个能让我女儿有个伴,已经是对我们的恩惠。”她如此说道。 再一次,“你们两个”,不是“你”。 意料之外地,德拉科默认了这句话。 农场女主人为他们做了早午餐,又在哈利的询问下,给了他们几件衣服。“这是属于我大儿子的,”她说,“他早已离开家很多年,再也没回来过了。” 随后在屋里,哈利眼睁睁见着德拉科对着衣服甩了至少十个“清理一新”,硬生生把这个咒语用出了“全套翻新”的效果——衣服旧是有些旧,但至少不能再干净了。 田间的生活朴实又安静。午饭以后,哈利百无聊赖地参观了猪圈和马棚,再没有事情可以做。 第28章 这个梦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一直持续下去吗?那他难道一直呆在这里? 他想起那本黑皮的《安徒生童话》,寻思着是不是把书从床边挪走,就可以从这个梦里——这个莫名其妙有个马尔福的梦里出去。只不过就现在,他还没有这个想法。 有哪个结业年的学生会不喜欢多出一倍的时间来,舒舒坦坦晒太阳呢?好吧,这里或许不是黄金海滩,也没有清凉的柠檬汁。满屋的稻草、叽叽喳喳的麻雀和家酿的啤酒,这是农场里有的东西。但他确实也不介意这样安稳的、清醒的梦,相较于......他平常梦到的一些东西。 而马尔福,那个奇奇怪怪的马尔福,作为梦境的一部分,还没表现出什么让哈利特别反感的地方。他很想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却找不到合适的句子开口。 “你是德拉科·马尔福吗?”他已经说了,他是叫德拉科·马尔福。 “你为什么不讨人厌?”哈利想,自己还没说过这么讨人厌的话。 所以,直到这一天的黄昏,他们都没再说过什么话。哈利陪着小女孩,认清了马棚里每一匹马的名字,而德拉科靠在墙边,远远地看着他们,又默不作声回到房间里去。为什么......哈利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他盯着自己,就会感到紧张? 夜晚如约降临。哈利走到屋外去,望向天上的星星。这里的人好像总是提到星星……虽然他们说的更多是晨星,只在早上出现的那些。只不过现在,距离黎明还很远。他这会儿看到的星星,是黑色夜幕上点缀的晶钻。月牙静悄悄守在一旁,云彩走来,短暂地遮盖住它,又留恋不舍地离开。 才过了半天,小女孩可以说是完全粘上了哈利。她蹦蹦跳跳地来到哈利面前,拉着他的衣角,眼睛转向旁边的一棵杏树,惊喜地说:“看!猫头鹰!” 黑黑的树影间,两只圆圆的眼睛露了出来。 “我是亲耳听到过的!你得听了很多才能记住。有一只母鸡完全忘记了母鸡所应当有的规矩:她甚至把她的羽毛都啄掉了,好让公鸡把她看个仔细。”树杈上的猫头鹰转着脖子说。她是一只猫头鹰妈妈,而在旁边栖息着的,是她孩子们的爸爸。 “prenez garde aux enfants!”猫头鹰爸爸说,“这不是孩子们可以听的话!” 小女孩歪歪头,扯扯哈利的衣角,“她为什么要让公鸡把她看个仔细?” 正在适应“鸟语者”超能力的哈利听见这个问题,反应了一下,之后勾起嘴角,学着猫头鹰爸爸说:“这不是孩子们可以听的话。”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小女孩也能听懂动物的语言。 “你也还是孩子啊!”小女孩嘟嘴说,看上去有些委屈。哈利愣了一下。 说话的功夫,猫头鹰妈妈已经飞离了树梢。 突然,一只雪白的猫头鹰宝宝像圆球一样从窝里掉了出来。哈利看到,弯下腰去,正准备把它抱起,就听见背后”咯吱“一声。 “我要睡觉了。”德拉科走出来,看见树下一高一矮两个人,朝着自己的“室友”说。 “我马上就好。”哈利踮起脚尖,试图把那只小小的白色猫头鹰放回窝里。 德拉科瘪瘪嘴,无奈道:“......我来吧。”说着,他从哈利手里接过“小圆球”。 矮着一点点就是矮着一点点。哈利看着德拉科伸手够到了鸟窝,叹息着想。那只白皙的手上,还有着被公鸡啄的红印。 走进屋门时,猫头鹰妈妈飞了回来。她的翅膀骄傲地扇着,发出“扑腾扑腾”的声音。 再次地,哈利听懂了她的语言——“这完全是真的!完全是真的!”猫头鹰执着地说。 这一切,可真是十分童话。 -------------------- *“prenez garde aux enfants”:法语,意为“这不是孩子们可以听的话”。 第10章 不是心动 “德拉科?你在想什——德拉科!” 开窗的教室里,德拉科被叫得回过神来。他怔怔地偏过头,只见潘西皱眉看着自己。 “你在想什么?我叫你都没有反应的。”潘西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两张条纹白纸。她把笔扔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同桌,答案已经写完了一半。 “没什么。”德拉科低头翻开课本。 星期三下午的第一节课,总让人犯困。宗教学老师布巴奇女士在讲了半节课后,索性布置下论文题,端着马克杯出了教室,去泡她今天的第三杯美式咖啡。这门课本来就没什么学生,除了在座的两个斯莱特林外,就剩一个纳威——他今天发烧请了假,并不在学校。 要解释德拉科为什么在这里,还得说回到马尔福先生。“我希望你有一天坐到我这个位置上来,德拉科。”卢修斯在儿子刚满十四岁的那年对他说。德拉科并不反感从政,自然顺从地选择了这门传统上政客必修的宗教学。 “打着深入人心的幌子,玩弄人心,真是有趣。”彼时的德拉科这么笑着,不假思索地在这个科目后的小方框里打上勾。 令他没想到的是,巴奇女士倒真是个所谓的“正义人士”。老师授课时的主观性不应该太强,巴奇却偏偏不顾这些,把她的课堂当成了和平主义与平权宣言的公讲现场。德拉科于是从没认真听过哪怕一节课——能两星期五次忍受这女人的声音,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即使这样,今天,也绝对是他走神最厉害的一天。原因是最近他总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第29章 算起来,那是从上一周的星期日开始的。他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商店里,没头没脑地获得了一根“魔杖”,还有一本“咒语书”。他梦见一个漂亮的小镇,彩羽的天鹅撒下绚烂的光辉。扭曲的柳树、丑陋的巫婆和装着银币的钱箱,不时叫人惊吓连连,好在那些“咒语”貌似还有点用。 但如果是梦的话,这些都不足为奇。真正奇怪的,只有一件事——哈利·波特。他指的是梦里的哈利·波特,因为那个黑发男孩和现实中这个格兰芬多长得完全一样,名字也是一样的。 德拉科的眼神有些放空。他把笔头放在唇边,面朝着刷白的教室墙壁,思绪游离。 “你平时做梦,都梦见些什么?”德拉科忽然转向坐在一旁的潘西。 “梦……?”潘西呆了几秒,接着微微脸红了起来,“一些……一些白天在想的事。” “那你梦里见到的人——我是说那些你生活中认识的人,他们的行为正常吗?” 潘西瞥了德拉科一眼,快速摇摇头,脸更红了,“不正常。” “这样……”德拉科又玩起了笔。 他不得不承认,波特出现在他梦里,本身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相反的,这情况有点太过频繁,频繁得令他烦躁又不解,到现在甚至早已习惯了。 大部分时候,类似的梦总是一闪而过。在那些或真实或魔幻的场景里,他总是反复地,以不同的方式,和波特重新相遇。又反复地、以相同的语句,重新介绍自己。但凡在奇怪的地方见到那个男孩,他总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自认倒霉地和他再认识一遍。到现在,那句“我叫德拉科,德拉科·马尔福”,每每都是脱口而出。他仿佛在进行一个机械的排练,只不过正式表演早在三年前的过去,就早早结束。 而这场梦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那个哈利不仅和其他许多次梦里一样,给了他一个友好的回复,还绝无仅有地将对话延续下去了! 好吧,那句“我没问你”,听起来或许很波特式冷漠。但是之后的友善和笑容,又是怎么回事呢?是,那家伙在他面前笑了,那里面或许也有嘲笑的意味,但和平常的敌视是不一样的。他甚至还有点喜欢哈利那样笑的样子…… 德拉科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他内心哆嗦着甩甩头,握起笔继续做题。 没写几个字,他又忍不住问:“你会做连续的梦吗?我是说,持续不断的,上下剧情连贯那种。” “连续的梦?”潘西这下脸不红了,倒是认真思索了起来,“好像有过,但不经常……这并不是什么太常见的事?” “或许是吧......”德拉科喃喃着。眼角余光里,潘西狐疑地盯着他。他于是佯装无事地在椅子上坐直,清理思绪,认真回答起眼前的问题:「阐述不同类型的宗教神秘经验。」 洞中见圣母,山顶闻佛音。神秘不神秘他不知道,反正约瑟夫梦里的大天使也稀奇不到哪里去,毕竟他还能穿越童话世界呢。 是的,德拉科差不多也是搞明白了:那个梦多多少少和父亲给他的那本《安徒生童话》有关。事实上,他第一天醒来,就开始怀疑。平常就算在梦里,他也不是什么特别有想象力的人,更别提梦到什么和公鸡吵架之类的事——讨厌的公鸡! 那本书里面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有一张地图。他当机立断在英文课前抢了高尔的书,纳为己有。卢平吩咐每一个学生下去读故事,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人照做。他也不应该期望有人照做,特别在他布置了《无事生非》的结业论文之后。但是,德拉科小时候是读过几个故事,其中就包括了家喻户晓的《打火匣》,以及里面守钱箱的大眼睛巨犬。 他想不通这是怎么发生的,但他确实在惊恐地见到那只三头狗时,想到了这个童话。还有之后的农场 —— 天知道,他几乎从来没在那样的地方驻足过!要不是没地方可去...... 下课铃声响起,德拉科心不在焉地收拾好东西,提着书包出门去。他滑开手机,看了看课表,最后一节课是自习。 “现在要去哪?”潘西跟在他身后从教室里走出来,他们在三楼。 ”琴房。”德拉科简短地回答。 “那......我先回休息室。”潘西犹豫着说。 德拉科看着她走下楼梯,微微拧眉。这个女孩对他有好感,全年级都知道。过去的几年里,潘西只要一有机会,就想尽办法粘着他,从课堂到课间,三天两头地跑来听他弹钢琴。 但是这个星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德拉科总觉得,潘西的表现有些怪异。比如在餐桌上不再抓着他问无聊问题,比如看他的眼神比起之前的仰慕和崇拜,还多了一份探究。 对此,他倒也不能说不舒服,因为他从来也没对潘西有过太特殊的感觉。只不过骄傲自满的少年,总不会介意自己招人喜欢。高尔和克拉布笨得像两头猪,相较之下,潘西确实是个更好的同伴。 这没道理啊。德拉科不解着,走下楼梯。 艺术楼在靠近学校铁门的小花园旁——不错,圣戈萨赫罗有个别致的园子,旁边还有个迷你温室。有时候斯普劳特女士心情好了,会带他们到那玻璃房里去上生物课。九月里,紫粉色的薰衣草到了花期的末尾,褪色中满载温柔。路过时,如果有风吹过,还能闻到淡淡的芳香。 第30章 德拉科把书包放在了储藏室,手中拿着黑色的琴谱夹。他走到淡黄色的木门前,按下开门的密码。 六……二……四…… 这学期的新密码是什么来着? 他重复试了几个数字,密码锁上始终闪着红点,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薰衣草的味道悠悠钻进鼻子,瘙痒着人的神经。德拉科站在那里,四处张望一圈,并没有人过来。他越加烦闷——这股烦闷似乎从来就没彻底下去过,从他进入学校那天开始,时隐时现。 过去几十秒,德拉科正要准备转身离开,“嘀——”一声,艺术楼的门被人拉开。弗立维先生,他们的音乐老师,正从里面出来,手里握着根黑色的指挥棒。德拉科瞥了一眼,想起了梦里的魔杖。 “六二四四二。”弗立维朝德拉科微笑着。他是个子很小的老师,头发花白,顶上还秃了一块。棕色的小马甲配上黑色的西装,质朴又不失作为乐队指挥家的风度。 “谢谢,弗立维先生。”德拉科点了点头。虽然他比弗立维要至少高上一个头加脖子,却是不乏尊敬的。真的要说的话,马尔福世代家教严格,礼仪规矩从来都一清二楚。至于对待卢平的态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课上忘记问你了,今年的圣诞音乐会,能见到你吗?”弗立维看着他说。 “应该没问题。”德拉科晃了下手中的琴谱。 音乐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往柏油操场走去。 德拉科无奈地瘪瘪嘴。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参加什么音乐会,谁愿意在一堆杂七杂八事情里腾出时间来各种排练呢?要不是因为父亲每次都会来当观众,而他如果不在台上,回到家就死定了…… 想到这,刚刚被打断片刻的烦躁又升了起来。 美术教室在一楼,音乐教室在二楼。德拉科很快找到走廊最尽头、角落里的一间空琴房。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间,平日里几乎是完全霸占了它。 关上门,耳旁的嘈杂声顿然消失。然而此刻,他却安静不下来。 德拉科按部就班地练了音阶,又练起曲子,心思却一点也没放在琴上。第四次弹错同一个小节后,德拉科“砰”地将胳膊肘搭在琴键上,手掌撑着额头,闷闷地陷入思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说这两天的梦并没有睡眠造成什么负面影响,相反还让他白天更精神了,但是,他也不喜欢这样不明不白的感受。穿越也好,魔法也好,说出去能笑死个人,特别这一切好像还是一本童话书造成的——实在不能再“神秘经验”。 他并不是不享受做这样奇幻的梦,只是夜晚变得漫长以后,白天似乎也变得缓慢。德拉科混乱地想着,也理不清个确切思路,伸出一只食指一下下无聊地敲着琴键。 “咚咚咚——” 一个小时就这样,在低沉的琴声中缓慢过去,德拉科把《晨曦幻想》断断续续弹了几遍,越弹越感觉一口气憋得慌。好巧不巧,结束练习的时候,还真让他碰上了个撒气的机会。 艺术楼的门是双向开的。德拉科走到墙边,刚准备按下自动按钮,脑袋就被迎面而来的玻璃“砰”地撞了一下。他霎时一阵眩晕,踉跄了几步,剧烈的疼痛顺着青筋爬满整个额头。 “对不——” 道歉的话语突兀地打住。 一个黑发男孩顿在门边上,看清了被撞到的是谁。然后,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迅速冷了下来,半句话没说,擦过德拉科的肩膀,走进楼里去。 “你——”德拉科转过身,愤怒地吼道:“有人教过你什么是礼貌么?波特?!!” 哈利像是没听到一样,不回话也不减缓脚步,几秒后便拐了弯,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妈的。他妈的。 德拉科满心窝火地揉着自己的额头。嘴角的淤青才刚好,现在头上又险些多一个包。他狠狠咬着牙,恨不得把哈利推翻在地暴打一顿。 死波特!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他愤愤想着,用力握紧了拳头——白天不要,晚上也别他妈来烦。 不幸的是,人生总是事与愿违。因为一到晚上,德拉科又一次无奈地、被迫地回到了这个梦中——这个充满哈利·波特的梦中。 德拉科绝望地躺在这张窄得离谱的小床上,注视着头顶的床板。我应该往上踢一脚。他想。叫他从床上摔下来,最好摔个鼻青脸肿。 积攒的怒气从白天累到了黑夜。于是,在看到哈利从上铺溜下来时,德拉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冷着脸便说:“出去。” 哈利此时套着一件旧得发黄的米白色睡衣,疑惑道:“什么事?” “我要换衣服,”德拉科的样子像极了在撒起床气,“我让你出去。” 小房间静默了半晌。之后,黑发男孩抱着自己的衣服,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这是让德拉科百思不得其解的另一个点:无论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这个哈利似乎都不会生气,也不会冷眼相待或是表现出任何反感。对于这个情况,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侥幸,或是惶恐不安。 德拉科慢吞吞地换上了农场女主人给的衣服。他的动作如此之慢,部分是因为那粗糙的面料需要花很多自我催眠来忍耐,部分是他还没做好决定今天又要如何“对付”这个奇怪的人。 他在一堆情绪的混乱中,尝试回忆昨天发生了什么。他们住进了农场,是的,他们住进了农场,还偷走了一颗蛇蛋——不!是他偷走了蛇蛋。自以为是的波特,居然吩咐自己......更糟糕的是,他不知脑子抽什么筋,竟然还照做了,真是奇耻大辱! 第31章 他还帮波特把一只猫头鹰幼崽放回了巢里——那不叫帮,那叫......发挥自己的身高优势!嗯,不错,发挥自己的优势。 但他最最最后悔的,莫过于受良心所迫,分享了这个本就不大的房间,导致他不得不睁眼就见到某个人——这说明,我有良心。德拉科义正严辞地解释给自己听。 德拉科换好布衫,从黑长袍里摸出了那根魔杖 —— 山楂木,独角兽毛杖芯,十英寸长。他把魔杖握在手里,朝着身上的衣服又甩了几个清理一新。这是他现在唯一记住的咒语。 确认衣服上没一点先前主人留下的异味后,德拉科理了理袖边,深呼吸,走出门去。 农舍的前门和昨天的那颗杏树间,有段地基一样的小平台,上面铺了粗糙的木头。如果不穿鞋子踩上去的话,脚掌很快便会被戳破、流血。德拉科依然套着掉进四角镇那天的黑布鞋,他不得不庆幸这布鞋的底够厚,总归让他少一些伤口。 几十米外的空地上,有一个小小的仓库。仓库的棚顶上有一个鸟窝。 德拉科走到门边,先是眯眼望向明亮的天空,又在视线下移时,从头到脚地怔住。 阳光下,哈利靠在门前的木柱上。他双手懒懒地抱在胸前,瘦削的身体微微歪倒。温柔的晨曦轻轻照亮他的半张侧脸,那双翠绿的眼睛正好奇地、放松地看着那个鸟巢里的鹳鸟一家。 鹳鸟爸爸有着红色的长嘴和红色的长腿。他此时正收拢洁白的翅膀,单脚站在自己的妻子身旁。哈利似乎觉得这个景象很有趣,不经意地浅浅上扬嘴角,刚好停留在最平静的弧度。 德拉科的呼吸断了一下。 愤怒和烦躁忽然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眼前的彩色画面,带着春天的温暖…… 原来他毫无戒备地笑起来……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哈利收回了目光,才注意到身后站着的人。转身的那刻,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只是用手蹭蹭嘴角,朝来人问:“可以了?” “嗯……对……”德拉科低头,扯着衣服抖了抖,“你可以进去了。” 哈利回头又看了一眼鹳鸟,方才慢慢往回走。 “喂……”德拉科叫住他。哈利停了脚步,回过头来。“待会儿……”德拉科踌躇着,“待会儿……要一起去外面转转吗?” 只有上帝知道,他的嘴巴比脑子快十倍发出了这个看似普通实则吓人的“友好”邀请。 哈利注视着他,打量着他,像是有些诧异,却在德拉科快要后悔之际,慢慢点了下头。 -------------------- *konstantin scherbakov,"morceaux de fantaisie,op. 3:5 morceaux de fantaisie,op. 3:no. 1 elegie in e-flat minor".(《晨曦幻想》 ) 第11章 池塘边 春天是很美好的。或许在乡间,这样的感受会更深一些。农场外的田野里,油菜花在晴空下翻起金黄的海浪,眨眼间,整片明媚的阳光就落在了土地之上。德拉科和哈利走到了农舍后的草坪上去,那里有一片清澈的池塘。五只白天鹅缓缓飞到湖面上来,再那之后,又有六只跟着降落。他们收起柔软的翅膀,扬起优美的长颈,互相梳理着羽毛。 两人走到池塘边,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身后是低矮的玫瑰丛。德拉科坐在他旁边,距离刚好够他们听清彼此讲话。 “说说吧,你来自哪里?”片刻,哈利稍微坐直了一点,有些僵硬地问他。 德拉科一时半会儿没有声音。他已经发现,每次当他想说一些和现实有关的事时,喉咙便会很不舒服。这似乎是梦境的一个限制,隔断了白天与黑夜的联系。他也基本可以肯定,这个哈利在之前大概根本就不认识他,不然为什么要问“你是谁”,还有“你来自哪里”呢? 见德拉科许久没回话,哈利往后一仰,半躺在草地上,“算了。” 算了?什么叫算了?德拉科有些不喜欢这个用词,却也没说什么——此刻的天气太好,好到他不愿浪费时间去吵架。白天鹅在水面慢悠悠划着,池塘另一边的岸上有个小教堂,尖尖的顶倒映在水中,涟漪浮动,变得扭曲。 “呱呱呱——” 一群鸭子从岸边走过,吵吵闹闹,低头去捉水里的鱼虾。其中一只绿头鸭的腿上绑着一根过长的红布条,每走一步路,都别扭地高高抬起脚,又慢慢放下去。哈利注意到了这只鸭子,似乎觉得它的样子很滑稽,不禁笑了出来。笑完又像是觉得不应该,马上忍住了。 “你笑什么?”德拉科奇怪地问。哈利摇摇头,不予作答。但很快,德拉科也注意到了那只鸭子,并同刚才的哈利一样,笑了起来。“那只鸭子!”他哧哧笑着,用手指了指。 “他挺可怜的。”哈利说。 “他就要被吃掉了,”德拉科不以为然,“实现自己的价值,被摆上餐桌。这是他的荣耀。” 哈利瞥他一眼,眼神看不出情绪。 鸭子陆陆续续地跳下水去,溅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安静休息的白天鹅并没有在他们面前摆出骄傲的姿态,反而像教养良好的贵族一般,大度地让出了过半的池塘。哈利在它们之中望见一只花色独特的母鸭,随即认出来是昨天鸡棚里的串门客。 “伪君子。”德拉科冷冷一笑。 哈利偏过头去,“嗯?” “没听那女孩说么?关于那只歌鸟,罪魁祸首就是它。”德拉科用下巴点点那只漂亮母鸭,“没想到这些东西也那么虚伪,真可笑。” 第32章 这话说得既不委婉也不客气,德拉科丝毫没有掩盖其中的讽刺味道。他设想着哈利至少会皱那么一下眉,但后者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而后把头扭到另一边去。 春天,这里是春天。德拉科望向油菜花田。 白天与夜晚颠倒还不够,季节竟然也反着来。他将目光移向水面上鱼鳞般的波光,回忆起上个四月,母亲要他陪同,去一个遗留下来的古城堡见朋友,那里也有草坪,也有湖。那时的他躺在野餐垫上,被暖暖的空气烘得困倦。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他梦见和身边这个一模一样的——某个满身是泥的格兰芬多绊了个跟头,滚到他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梦里,那个脏兮兮的人站了起来。他们对视许久,野餐垫被风吹得卷起。“我叫哈利,你呢?”树叶飘落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粘住不动了。 “我叫德拉科,德拉科·马尔福。”德拉科听见自己流利地、熟稔地说。小草坪顷刻消失不见。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德拉科低着头,双臂圈住了膝盖。 这样的梦从来不会长过一分钟,对话也从没什么新奇的。因此在四角镇那天,他如此惊讶:他没想到这一切会持续下去,一个晚上、再一个晚上,直到现在。前面的部分不能再熟练,后面的部分则完全陌生。所以就算在梦里,他也不清楚怎么和这个模样的人持续友好相处。 他偏着头,悄悄看了一眼哈利。黑发男孩直望着池塘,在白天鹅飞走时,喃喃一句“飞走了”。而他的眼里,没有敌意。 行吧...... 德拉科坐直了身子。这或许比想象中容易一些。反正是在自己梦里。 他清清嗓子,正准备以“今天天气真不错”之类的语句打破宁静,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这动静不小,很轻易就能听到。 “什么声音?”哈利扭着身子转过去。 一个灰色的影子从树枝间闪过。身旁的男孩微微皱眉,警惕地靠近几步,又蹲下来。德拉科顿了一下,起身跟上去,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不一会儿,一只灰溜溜的小鸟从花丛中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类,把头垂得很低。它长得很像小鸭子,又哪里不太像。德拉科眨眨眼,脑子咕噜一转,突然就反应了过来—— “啊!”旁边,哈利叫了一声,把那只小不点吓得踉跄退后了几步。 德拉科偏头观察着他,想看他下一步反应——以此得知他是否也和自己一样,猜到这是那只著名的“小鸭子”。然而哈利只是蹲在那里,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对它说:“过来。” 丑小鸭见到面前的手,没有过去,反而受到了惊吓,又往后跳了几步,藏在了树枝后面。 这是人们最熟悉的一个故事了。现在,德拉科总算明白过来这小鸟为什么会被说成丑的——它的羽毛灰不溜秋,甚至毛毛糙糙,把眼睛都遮小了,看上去和成年的天鹅完全不一样。 “不好看。”德拉科瘪瘪嘴。 “哪里不可爱了......”哈利站了起来,眼睛还是望着玫瑰丛。 “我说的是不好看,不是不可爱。”德拉科纠正。 哈利眼神透出疑惑,“有......区别?” …有很大区别。德拉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决定放弃这个无聊的争辩。 这时,玫瑰丛后侧的树叶忽然剧烈地一抖——“嘎!”丑小鸭猛地跳了起来,又摔在地上,惊恐地扑腾着翅膀,逃走了。 两个男孩愣在原地。 对视一眼,哈利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扒了扒树丛。沙沙几声后,他看到了一抹和玫瑰花红不一样的红色。 “上帝……你来看。”哈利吸了一口气。德拉科犹豫着走近几步。 玫瑰花是开得正艳的颜色。美丽给足了骄傲的资本,她却垂着带刺的枝条,遮掩住躺在落叶中的一只麻雀。麻雀已经死去了,喙子中渗出红色的血,在氧化后变得暗沉。它的羽毛掉得精光,露出的肉上划有伤痕。几处没有拔掉的鸟羽被什么湿乎乎的液体粘成一团,上面耷拉着亮闪闪的金叶子,一看就是人为做的“装饰”。 麻雀“戴着”一顶红纸做的鸡冠。它原先应该是在头的正中央,现在却歪倒在了闭着的眼睛上。小鸟闭着眼睛,看上去死得痛苦又疲倦。 “她这个样子……”哈利这么说着,似是默认了这小东西的性别的,“是有人故意的。” 这很明显。德拉科心里想着,不由自主把眼睛别开。 玫瑰花的幽香怜悯地浮在空中,小鸟的尸体躺在那里,仿佛再也不会被人注意。“我们把它埋了吧。”哈利提议。 这一幕比起昨天的歌鸟,更直观地刺痛人的眼睛。美丽的金叶黏在失去飞翔能力的翅膀上,成为人类无情的证据。 德拉科皱皱眉。这还埋上瘾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退到一旁去。“注意那些刺。”在看到哈利伸头进去时,他忍不住提醒一句。 哈利一手拉着树枝,一手去够小鸟。德拉科看着玫瑰树上的尖刺,感到很不安,心理斗争了片刻,终于还是去帮了一把。捧着死去的“怪鸟”,哈利小心缩了出来。抬头之时,他的脸差点被划破,还好德拉科大发慈悲把树枝拉住了。 “我去把它埋了。”黑发男孩朝向十点钟方向抬了抬下巴。那里的油菜花田与池塘的中间可以望见一片没有植被的土壤。德拉科点点头。 第33章 …… 趁人离开的功夫,德拉科走了几步,在“案发现场”之外的玫瑰丛边坐下,躺在草坪上。 他不乐意在人前四脚朝天躺着,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喜欢享受晴天。 低矮的花丛撒下的阴凉刚好遮住脸,身上则沐浴着温热的阳光。德拉科闭上眼睛,闻着并不张扬的幽香,双手枕着头。 “……saint potter.” 他喃喃道。这个人别的地方或许陌生,但多管闲事这一点,还真是和他知道的哈利·波特一模一样。哦不,他可不会忘记大圣人波特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韦斯莱家那个女孩背着从操场跑到医务室,那是早到八年级的事情。还有去年,大中午翘课,跑去安慰因为失去了一匹班克尔而泣不成声的马术老师海格。当然,他对后面这事没有异议,毕竟格兰芬多因此被扣了不少分。 他在那里躺了很久。柔软的草坪和宜人的温度让人放松下来,却没有令人发困。这似乎是这个梦境的另一个限制——不到月亮升起时,是绝不会想睡觉的。 春风微凉,池塘里鸭子的嬉戏声听起来变得遥远。时间已经过去不少了。德拉科睁开眼睛。 他用手肘撑着地面,环视四周,没有一个人影。 “哈利?”德拉科试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坐直了身体,心跳稍稍加快,“哈利?” 湖那边的草坪上,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唯一能听到的,是水面鸭子的嘎嘎声。 德拉科站了起来。手心不知怎么开始出汗,被风吹得凉飕飕的。他朝着哈利离开的方向去,越走越快。“该死的......”跑去哪里了? 他走到刚才说的位置,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漂亮母鸭游到岸边来,歪头看着这个面色发白的男孩,张开扁平的嘴:“我来告诉你吧,‘镇定’是一种艺术。有葡萄牙血统的鸭儿都清楚这一点。当然,学会它不容易,人类尤其——” “闭嘴!”德拉科冲她吼道。他尽量压低了音量,却还是害得母鸭夸张地扑腾翅膀,泼出来些池水,溅到男孩脸上,“哎呀,你的大声啼叫真使我讨厌!”她说着,向水中央游回去。 “德拉科?”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德拉科转过身,只见哈利站在草地上,双手和他去年春天的梦里一样沾满了泥土。一股没来由的火从下往上蹿到头顶。德拉科三两下跨前几步,“你去哪了?!” “我......”哈利怔住。他看着德拉科,几秒后,微微睁大眼睛,“你......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担心——你有病吧?我——我才认识你几天!”德拉科的脸有些红了起来,不知是生气还是什么。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脸上还在滴水,清凉又潮湿,随即恼火地擦了一把。冷静片刻后,方才直视眼前的人,重复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哈利看着他的眼睛。德拉科此刻像是个蒸炉,又是沸腾,又是挂着水珠。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说:“这里的土太湿了,还在阳光底下。我去那边埋的,土比较硬,时间花得久一些。”他指了指不远处油菜田后的小树丛。 德拉科实在是没话说了。为了只死去的鸟,有没有搞错?但说实在的,他凭什么不乐意呢?他绕开哈利,闷闷地往农舍的方向走。 “这地方能有什么危险?”哈利追了上来。 “我不知道,也许,三头狗?”德拉科低着头说,语气不善。 哈利顿了一下,接着笑了起来。 “三头狗?……你当时是怎么对付的?我想你也面对他了。” 还有心情笑!德拉科干巴巴地回答:”吹笛子。我想,我吹得比较好。“他于是想到哈利整个人被压在箱子下的样子,烦乱的心情顿时被不怀好意的愉悦冲散了不少。 上午的小插曲不算愉快,却无意松动了紧绷的话匣子。在哈利提及老柳树和老巫婆之后,德拉科算是弄明白了他们可以说些什么,随后接过话头,说起了餐盘上的蜗牛。 “那看着就很恶心,”德拉科吸了吸鼻子,仿佛面前就是那黏糊糊的东西,“我不觉得她有把脏东西都处理干净。” “真是奇妙,我们还因为她来到了这里。”哈利说。 德拉科注意到他用的是“我们”,不是“我”。 他们穿过开始的小路,走到农舍面前。仓库顶上的鹳鸟爸爸还在单脚独立。他的妻子窝在他脚边,看上去十分幸福。 无聊的时光容易过得慢,悠闲的时光却不是。农舍里总算有些人吃的食物,哈利在咽完他的最后一口烤土豆后,被小女孩硬拽到了草堆上陪她玩耍。德拉科看戏般地跟了过去,坐在一旁扣着手。 女孩的名字叫玛丽,很普通。她用小小的手把哈利按在草堆上,左右挥着手指头说:“别跑哦!别跑哦!”接着快速奔向自己的房间。哈利愣在那里,转头看向嘴角微弯德拉科。 “你笑什么?”他奇怪地问。 德拉科耸耸肩,没有回答。 不一会儿,小玛丽抱着个手工制作的玩具回来了。她把它整个儿塞进哈利手里,裂开嘴笑着,“给你!这是我的跳鹅!” 跳鹅? 德拉科依稀记得,在耳熟能详的某个故事里,“跳鹅”似乎和跳蚤一类的东西有过一个比赛。他于是走了过去,把那东西从哈利怀里拎出来,打量一番。 拖着跳鹅,他腾出一只手去将它转了个圈。玩具的主体是一根鹅的胸骨,骨上装着木栓,一根不粗不细线绷直在上面。小玛丽看着金发大哥哥拿着跳鹅,似乎有些生气。她跺跺脚,跳起来抢走它,又塞进了哈利怀里,“我是给他的!” 第34章 “噗”一声,哈利笑了出来。德拉科窘迫极了。他刚想要骂那女孩,就感到袖子动了动。低头,只看哈利把跳鹅递还给他。“你喜欢就拿着吧。”说着又转向女孩,“他昨天也帮忙了。” 德拉科觉得自己的智商收到了严重侮辱。他别过头去,打死不再看那只“鹅”。小玛丽来回看看两个人,嘟起了嘴,干脆把玩具又拿了回来,自顾自又专心致志地它抹上蜡油。 “啪”一声,跳鹅弹上了高空,又坠落下来。小玛丽接住它,咯咯笑了起来。 他们在草堆上闲闲散散坐了一个下午。小玛丽玩累了就睡,一头倒在哈利身上,打起小呼噜。德拉科坐在一旁,两手扣在一起看着他们,弄不明白哈利为何如此讨孩子喜欢。农舍里的灰尘浮在空中,让德拉科感到全身发痒。他拍拍衣服又拍拍裤子,百无聊赖地捡起地上的跳鹅,拿在手里掂量。拨了拨那根绳子,沾了一手指的油。 睡醒后,小玛丽又拉着哈利做起了猜谜游戏。德拉科听到会的题目,不时插两句嘴。每当这时,哈利总会很快看他一眼。 或许...... 终于到晚饭的时候,德拉科向等着他一起去餐厅的哈利走近,心想:或许......这个梦也没那么糟。” -------------------- 第12章 偷舌头的小鬼 星期一的早校会总是那么漫长。礼堂里,哈利坐在椅子上,左边是罗恩,右边是刚刚病好的纳威。上个星期结束的时候,斯拉格霍恩将晨练的争执告诉了体育老师霍奇,那个雷厉风行的女士一天之内便将轮换表排出来,贴在学校告示板上。 所以,今天早上的足球场是属于赫奇帕奇的。伍德就坐在哈利对面的第一排上,表情看上去像吃了鼻涕虫。诚实来讲,哈利倒是不太介意少几天晨练。至少,这意味着开学第二天的事不会频繁发生。 过去的几天里,哈利睡得很好。说是“睡得很好”,其实都是醒来的感受。单凭记忆来讲,他根本就没怎么睡觉。那场梦总是在闭上眼睛不久后开始,中间隔着一段无法辨识长短的黑暗。意识到这事和那本《安徒生童话》的可能关联之后,他向小天狼星问过它的进一步来历。然而他教父唯一知道的,是它和莉莉留了言的那本同名书一样,被打包在了夫妻二人的遗物当中。 哈利的祖辈亲人过世都很早。老波特夫妇早在小天狼星出狱之前,就立遗嘱要将儿子和儿媳的东西留给他——目前哈利唯一剩下的法定抚养人。家里有个大箱子,装着的都是这些东西。至于其中每样的来历是什么,小天狼星百分之六十都不清楚。 所以这书到底是什么情况?爸爸妈妈又为什么会拥有它?这个问题实属一个谜题。然而不管怎样,它现在是在哈利手上了。 每晚,哈利都会按时感到困倦、按时睡去,又在鸡鸣中醒来。农场里的公鸡在被偷走蛇蛋后,似乎起了报复心,一天比一天叫得响亮。没办法,他只能放弃了难得的睡懒觉时间,清醒一会儿便起床。当然,他也不会想在屋里有另一个人的情况下睡什么懒觉的。梦里的德拉科大概也是被公鸡吵得烦,每天都和他差不多时间醒来。几天以来,他们清晨的对话从什么都没有,增加到简单的“嗨”。“嗨”而已,不是什么“早安”或“sunny-sunny”。 不适应感在被迫的长时间相处中慢慢消磨些许,不提那天德拉科令人有些感动。农场的生活很单调,从日出到黄昏,哈利不是和小玛丽说话,就是和德拉科说话。介于女孩和他有着整整十岁的年龄差,他不得不承认,单纯当作一个新朋友来看的话,后者是个更好的交流对象。好在,这个马尔福不叫人讨厌。 哈利百思不得其解。说他不讨厌,并不是指他从没说过和现实中一样讨厌的话。比如昨晚的餐桌上,小玛丽难过地重复隔壁孩子们口中“鹳鸟之歌”的时候—— “鹳鸟,鹳鸟,快些飞走; 去呀,今天是你待在家里的时候。 你的老婆在窝里睡觉,怀中抱着四个小宝宝。 老大,他将会被吊死, 老二将会被打死, 老三将会被烧死, 老四将会落下来跌死!” 小玛丽复述着这首歌,眼泪汪汪。德拉科坐在一旁,笑了起来,评价:“真有趣。” 显而易见,这并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农场一家人在听到他这么说以后,脸色变得铁青。小姑娘大哭起来,喊着“我再也不给你玩跳鹅了”,扑进妈妈的怀里。而第一天晚上收留他们的男主人,十分不快地紧蹙眉头,像是在认真思考要不要把德拉科给扔出去。 “他们昨天才说的,”回到房间后,哈利靠在储物柜上说,“鹳鸟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 “你认真的吗?”德拉科看上去丝毫不在意。他把自己的魔杖从兜里掏出来,放在窗台上,“你难道相信婴儿都是鹳鸟送来的?” “我当然不信,但还是不应该。对他们来说是重要的,不是么?”总比从小认为自己是垃圾桶里捡来的要好太多。哈利心平气和地尝试劝导,心平气和,因为他心里倒一点也不生气。 然而,这好脾气是万万延续不到白天的。哈利怎么都想不通,他梦里的脑子究竟是少了几根筋,才会认为德拉科人还不错。此时此刻,早校会上,马尔福就坐在伍德后面。哈利走神时无意看过去,看一眼都觉得心烦。 第35章 “我实在告诉你们,凡要承受神国的,若不像小孩子,断不能进去。” 礼堂的讲台上,麦格教授正手捧《圣经》,提高了声音。眼角余光里,罗恩的头一点一点的,意识已经明显不在这里。坐在他旁边的赫敏低着头,嘴巴不时动一动,哈利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一定是在借机记背着什么知识点。 一场昏昏沉沉的校会,标志着昏昏沉沉的上午。不过九月下旬,天气已经开始转寒。去艺术楼上第一节课美术课时,哈利看着天上堆积的云,总担心要下雨。 果然,这样的预感在午间休息时成了真。 雨淅淅沥沥下着,哈利端着纸杯站在学校休息室的窗边,看着操场上顶着书包、踩水跑来的男孩女孩。秋天的湿润从来携带着冬天的预警,他喝完莓子汁,多扣了一个衣领上的扣子。 “哈利!罗恩!你们听说了吗?”赫敏把书包扔在红色沙发上,她是从连接主教学楼的门进来的,校服衬衫因此完全干燥。“冰岛旅行的报名就要开始了!我都不记得我期待了这事有多久!”她兴奋地说着。 “冰岛?”哈利把纸杯扔进回收篮,抬头看着赫敏,“地理部门组织的那个?” “对!他们去年缺少报名的随团老师,没有组织,但今年多了个穆迪先生。”赫敏滑开手机,迅速翻找着邮件,“奇洛先生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多一个人刚好凑数。” 罗恩嗤笑一声,坐在沙发上,“还真是凑数……” 奇洛是罗恩的地理老师,不少人对他有很大意见。哈利一开始还不明白,直到他去年上了一次地理体验课。那之后他便深深搞不懂,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老师的。 这位老师说话很结巴,讲几句话能急死个人。在低年级还好说,一到面临升学考试的高年级,这就是个大问题。与此同时,他胆子还特别小,课上学生不小心弄掉了只笔,都能吓得一抖。教地理的老师多半得有点实地经验,而奇洛讲起他在威尔士野外森林的“冒险”时,也是唯唯诺诺的。“要是他真的从那地方安全回来过,我就从学校的天台上跳下去。”罗恩在上完他的第一节地理课后,不屑地说。 “总之,”赫敏拍合手掌,笑道:“我是一定会报名的,你们呢?时间是在圣诞节假期的最后几天……让我想想……新年之后!” “我不确定,”哈利认真思索着,“听起来是很有趣……但那个时候,我应该会很忙。” “你能有我忙吗?”赫敏反问。的确,她比别人多了三个科目的复习量。 罗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休息室的高脚小圆桌前,从盘子里拿了两块冰淇淋饼干,“我是不知道有什么可期待的。” “我们有几率看见极光!”赫敏的眼睛发着光,像是已经看见了。 罗恩咬下一口饼干,“只是有几率。” “还有冰川,我从来没见过冰川。”赫敏的视线跟着罗恩移动,后者又窝到了沙发上。 “太冷了。”罗恩简短地说,腮帮子动动。 赫敏看上去有些生气了。她站到罗恩面前,插着腰问:“你有什么问题?” “我没有问题。”罗恩的声音干巴巴的,“你爱去不去,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哈利,去上课了。”说完,他把另一块饼干也两三口塞进嘴里,拎着书包往教学楼走。 赫敏的头发仿佛炸了起来。她盯着罗恩的背影,眼眶有些发红。哈利踌躇地拍拍她的肩膀,“我再去跟他说说,没事的。” “他为什么会这样……”赫敏吸了吸鼻子。哈利无奈着,背起书包追上罗恩。 “发生什么事了?”哈利赶到罗恩身边。 “我讨厌奇洛,就是这样。”罗恩低着头说。 “我不觉得因为一个老师错过它是个明确的选择。”哈利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句话。事实是,他也曾因为躲避斯内普,错过了不少化学活动,“年长的地理学生说,冰岛旅途很有趣,而且你也提过,那地方是考试的一部分?” “我不想去,可以吗?”罗恩听起来很不耐烦。他从包里拿出正在学习的《人鼠之间》,难得产生了预习的兴趣,翻开没读完的一页。哈利瞅瞅他的表情,没再说话。 直到晚上,罗恩和赫敏都没再看过彼此一眼。哈利被迫夹在中间,处境十分尴尬。作为两人的共同好友,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每年,他们都会因为某些事情吵起来,而这一切似乎起源于赫敏遇见罗恩的第一天,那句直白的“你的鼻子上有些脏东西”。每个星期甚至每一天,他们也几乎都会起小的争执,至少来几句和对方有关的抱怨。 过两天就好了。这是哈利的经验。只不过这两天里,最不好受的就是他。 于是,哈利观察着脸色愈差的罗恩,努力佯装无事,硬生生把一口叹息憋到了梦里。已经熟悉的稻草香钻进鼻子,唤醒了感觉上刚刚入睡的哈利。他睁开模糊的眼睛,盯着木质天花板上新结的丝网——“蜘蛛仇恨者”罗恩要是见到这个,一定吓得不轻。 哈利长长叹了一口气,抓起眼镜掀开被子,从上铺爬下来。 今天的阳光——不,今夜的阳光有些奇怪,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懒懒地下到最后两杠,哈利任由自己轻轻一坠,踩在了农场女主人前日刚刚晾干的花地毯上。男孩十个脚趾蹭着毛茸茸的棉料,痒痒的。 第36章 一个灰灰的影子贴在窗户边,遮掉了一半的光线。哈利戴上眼镜,顿住了。 “……你……在干什么?” 窗户面前的人吓了一跳。梦里的德拉科猛地转过头来,双手紧绷着捂住自己的嘴巴,露出一双比平时睁大许多的眼睛。哈利皱了皱眉——他刚才分明在玻璃倒影里看见德拉科张大着嘴,动作像是在剔牙。 “……怎么了?”哈利又问一遍。如果真的是在剔牙的话,那算是隐私问题,他不该问。但是……剔牙?大早上,剔牙? 德拉科一双灰眼睛望着他,看上去惊恐极了。他把自己的嘴捂得严丝合缝,一副要闷死自己的样子。直觉告诉哈利,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德拉科?”哈利走近几步。这个人此时此刻的害怕神情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哈利往前走,德拉科往后缩,腰骨一个没留意磕在了窗台上。怪的是这么一撞,他哼都没哼,仍是死死盯着哈利,飞快摇着头。 好。这是真的不对劲了。 德拉科全身的肢体语言都表达着抗拒,哈利偏不买他的账,两步跨到他面前,去掰他的手。对方随即一个激灵,用力推开他,动作幅度大到带着点儿攻击意味。 哈利有点急了,“你在搞什么鬼?” 对面一句话没说。 好吧…… 哈利转了半个圈,抱着白天穿的衣服就往外走。没走几步,背后传来一个很奇怪的声音。 他疑惑地回头,只见德拉科放开了捂着嘴的手,表情近乎“绝望”。他的脸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长得没有任何问题。 晨曦为男孩的轮廓描上淡淡的金边,德拉科走近几步,每一步都像犯人走向刑台。他以这样奇怪的姿态走过来,然后,毫无征兆地,抓住了哈利的一只手。 哈利一个激灵。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结果这家伙抓得还蛮紧。顷刻之间,他的脑子里面迅速闪过五十个这个举动的可能含义以及接下来的可行对策,却见德拉科把他的手在面前摊开来,伸出食指,用指尖在他手心划动。 “什么……?”哈利一时没反应过来。德拉科瞥他一眼,有些焦急地戳戳他的手,又划几下。 下……勾……弯…… 他在写字! 哈利不解地望着德拉科,后者没理他,仍然是低着头,又把刚才的句子写了一遍。哈利看看他垂在额前的金发,定了定心,这才认真琢磨起他写的是什么。 “i……”第一个字母很好辨别。 “c……a……”他用的是大写。 德拉科的指尖在他掌心滑过,哈利有些心神不宁。他努力不去注意这股酥痒的感觉,默念着德拉科写的每一个字母,在脑海中连起来。 “s……p……e……”spea——speak? 哈利眨眨眼睛,盯住看他反应的德拉科。他心里惊讶极了,“你……你不能说话?” 德拉科点点头,眼神无比凄惨。紧接着,他又快速写了一句话—— “我失去了我的舌头。” 哈利愣住。他动了动手,不可置信地说:“你再写一遍……?” 握着他的手捏紧了一下,像是着急了。“我失去了我的舌头!”末尾,德拉科还用力画了个感叹号,让哈利不得不注意写的是什么。 哈利无比震惊。 他退后几步,把手缩回来,睁大眼睛观察眼前的这张脸。德拉科此时看上去害怕又焦虑,也不回避哈利的目光,已然不要面子豁了出去——如果可以,他会想要这个面子。但现在惧怕和无助占了上风,便管不了这么多了。 许久,哈利终于鼓足了勇气,“张开嘴巴我看看。” 对面的人猛地摇头。单看表情就知道,他现在一定想说“不要”。德拉科退后了几步,像是害怕哈利撬开他的嘴,绝望的神情在苍白的脸上弥漫开来。 又一会儿。 “疼么?”哈利忍不住问。 德拉科愣住了。他站在那里,呆了几秒,随后望着哈利,缓慢地摇摇头。 忽然,哈利听到一个很小很小的笑声。 他转过身,绷紧了神经,寻找声音的来源。那笑声似乎是什么人憋不住了发出的,因为它消失之后,再没出现。 哈利和德拉科对视一眼,后者恼怒地靠在墙上,抓起放在窗台的魔杖和咒语书。他胡乱地翻着咒语书,似乎在从里面寻找解决办法。哈利不得不可怜起他来,接着也有些焦虑——他要是一直不能说话怎么办? “你让我看看。”哈利再次走到他面前,用手把书压下去。德拉科低着头转了个角度,坚决不张嘴。“你让我看看,我想想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能怎么办。但万一……万一德拉科只是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不能讲话了呢?至少这样,他可以去找家精神病院。 两人在窗边僵持着。这时,哈利又听到了一个微小的动静。 现在,他听清了声音的方位。 哈利转向房间里的储物柜。那个声音不是笑声,而变成了很轻的撞击声。 他走过去,心跳不由加快。德拉科也停止了折腾咒语书,定在那看着。哈利走到储物柜边,依次打开上面的柜门的下面的抽屉。上面装着两人的衣服,他快速翻动着它们,冬青木魔杖从里面掉出来,落到地上滚了几厘米。下面的抽屉里则堆着一些属于农场主人的零散小物件——缝针、手槌、卷尺、布片…… 第37章 不对啊,明明是这个地方。哈利皱眉敲敲柜子,又蹲下来,检查柜子底下。那里除了灰尘,就是一些干枯了的小飞虫。他又低下去一些,仔细再看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困惑着,哈利拍走鼻子上蹭的灰,扶着挂毯的墙站了起来。 “奇了怪了,明明是这里——ouch!!!” 话音未落,哈利手扶的墙壁突然一软,叫他头重脚轻便往侧边摔倒。他惊呼着,整个人像铅球砸中墙壁一样塌陷,重重压在什么肉乎乎的东西上,“唰啦”一声,碎花壁毯被硬生生扯落,露出墙体里的一小个椭圆形凹洞。 屁股底下传开无比刺耳的尖叫,哈利吓得跳起,东倒西歪退回几步。一个又矮又瘦的小人从洞里翻身滚起来,他戴着红色的帽子,身上挂着灰色的筒衣,手里还攥着个黑色的布袋,只有半人这么高——这是一个居家的小鬼。 小鬼揉揉被压疼的肚子,定睛看见了哈利。他飞快眨眨眼,又看向墙边惊惧万分的德拉科,裂开嘴大大笑着,露出黄色的牙齿。 “没舌头啦!!没舌头啦!!”他尖锐地嘻笑,挥舞着手里的黑袋子,里面像是有个球。他朝德拉科顽皮地吐吐舌头,然后飞快地向屋外跑去,变跑还边大笑着喊:“没舌头啦!没舌头啦!” 哈利呆了一会儿。这就是罪魁祸首? 德拉科气得脸颊涨红,二话不说撒开腿就要追。情急之下,哈利猛地拉住他,“待在这儿!我去!” 说完,他扭头向外跑,路过储物柜时还鬼使神差地抓起了掉在地上的魔杖。 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气温似乎又升了几度。哈利追着小鬼从农舍跑出来,跑过小径,又踏上草坪。前前后后的脚印重叠地踩过青草,小鬼光着脚丫飞快跑着,边跑边挥舞着黑布袋,嘲笑地叫:“坏孩子!没舌头!多舌头!没舌头!” gosh!他为什么要帮这个忙! 哈利咬咬牙,又把腿迈开一些,加快了速度。他跑过池塘边,跑过玫瑰丛。金黄的油菜花田漫步着一只吐绶鸡,在看见哈利奔来时,“咯咯咯”大叫几声,扇起翅膀,惊慌地逃走。 小鬼仗着矮小的身体,轻巧地穿过了花田,一头钻进了池塘对岸的小教堂里去。哈利追到跟前,望着教堂门框上的十字架,停顿了一下,喘口气,继续跟了进去。 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哈利进到教堂里去,放缓脚步看了一眼。这是一个已经废弃许久的地方,不少柱子与房梁交角的地方都结了丝网,门口点灯台上的残蜡都已发黑。他站在门口,不敢作声地望了望四周,只见那小鬼扶着膝盖站在楼梯上。 他还在嬉笑,体力看上却有些不支了。哈利趁着这个机会,快速向前跑过去。小鬼一看,有点慌了,手忙脚乱开始爬楼。 楼梯是木质的,很狭窄,时间久了,每踩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哈利仰头望着小鬼上了一层又一层,三步作两步往上爬,右手抓着扶手,借力的同时,提防自己一不留神掉下去。 教堂不算高,顺着楼梯转了四圈之后,就到了顶。哈利探出头来,看见小鬼惊恐地抱着布袋,东看看西看看,往悬挂大钟的绳索跑去。 不好,要溜!哈利赶忙爬出楼梯口,眼看小鬼抓住了绳索,心里一急,握住手里的魔杖指向他,大喊一声:”wingardium leviosa!“ 小鬼尖叫一声,整个人像被隐形的大手拎起来一样,悬在了半空。他抱紧了怀里的袋子,在空中拳打脚踢起来。哈利完全不敢相信,他竟然真记对了。 第一次成功用出魔法叫哈利很是怔然。然而,没等他好好感受这份欣喜,小鬼突然掉下来了几寸。哈利一惊,快步跑过去。 别掉,千万别掉...... “呼”地一声,一个蓝色的影子在他眼前闪电般划过。 哈利刹住了脚步,脸边猛地刮过一阵风。这风掀起了地板和屋梁上的灰尘,吹到哈利的镜片上,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用手去挡。 再一次,小鬼尖声叫了起来。又是“嗖”的一声,叫声便止住了。哈利在黑暗中,伸手一把取下脏兮兮的眼镜。随后,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两鬓斑白的短发老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撑开一把深蓝的大伞;伞的里面,是被绳索捆住手脚的小鬼。 老人身上穿着绸子做的衣裳,颜色和周围的木头几乎融为一体。哈利站在几米外看着他,注意到他的眼睛是少见的宝石蓝,像是透着光的夜幕一样,幽深宁静。陌生的老人走几步离开钟绳,把伞连同捆住的小鬼扔在一边,拍拍手上的灰,缓缓开了口—— “我等你有几天了,孩子。” -------------------- 第13章 梦神的请求 这......这是在跟谁说话? “奥列·路却埃,很高兴认识你,”老人微笑着对哈利说。他看上去很友好,也很疲倦,“抱歉,本来想唤几只蝴蝶去的,但她们不再愿意搭理我这个老头……所以只能派去这个调皮精。”他说着,低眼看向小鬼。 哈利手里握着眼镜和魔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这个人让他想起了邓布利多,只不过邓布利多要比他精神太多了。他看着老人从教堂顶楼的角落里拉出两张小木椅,一旁蓝伞内的小鬼闭着嘴巴,灰不溜秋地看着他们。 “抱歉,我这里只有一些牛奶,而它不是用来喝的......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路却埃坐在椅子上,示意男孩在他对面落座。哈利站在原地,看着他深蓝色的眼睛,犹豫着。木椅已经有些朽坏,坐上去嘎吱作响。 第38章 “我叫哈利。”他用手袖去擦镜片上的灰,结果越擦越脏。老人看他这么做,好心提示了一句:“用你的魔杖。” “啊......对。”哈利举起短棍,回忆着德拉科在农场里至少一天念十次的咒语。“scourgify.”他试探着,轻声念道。没有任何反应。 “关于使用魔法......虽然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你得自信。”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这个头发乱糟糟,眼神却十分清澈的男孩。 哈利感到有些窘迫。他清清嗓子,坐直腰板,又不容置疑地念了一次:“scourgify!” 这次,魔杖终于听到了主人的指令。眨眼的功夫,圆框镜片自动变得干干净净。现在哈利懂得德拉科为什么尤其偏爱这个咒语了。 “魔法在这儿并不少见,但也尽量不要在三角人面前使用魔法,巫师的血很值钱——现在,我们还没有结束。你从哪里来,哈利?”路却埃看着他戴好眼镜。老人的声音低沉,但不算沙哑,仿佛苍老的躯体里有着少年的纯净。但他确实很老了。 “萨里。”哈利回答。 他呆住了。 刚才......刚才是真的说出口了吗? “萨里......”路却埃若有所思地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弓着背,手肘放在膝盖上,“我似乎听过这个地方,似乎……怎么了?“老人抬起头,看见哈利困惑不解地摸着自己“亚当的苹果”。 “抱歉,先生......我只是......”哈利把手放下来,“我......我之前从来没能说出这个......我是说,在这里。”说完他才想到,老人或许根本不知道“这里”指的是哪里。 “啊,我倒忘了.....你可以与我说,因为我已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路却埃看上去毫不惊讶,至少比哈利不惊讶多了。他努力直起腰,露出一个尽显沧桑的笑容,“再说,这些规矩也不该限制到我。我或许应该再介绍一遍自己。我叫奥列·路却埃,梦境之神。” 梦境之神?哈利咀嚼了一下这个字眼,又回想了一下自己现在身处何地。紧接着,他的眼睛微微瞪大,“您是......?您是说,您知道这是......?” “是你夜晚的梦?”老人眨眨眼睛,“是的,我当然会知道。我认识这片天幕底下所有的生灵,而你不是其中之一。而当一个人身处梦中来到我面前时,没有人抑或是神,能比我更快发现。于我而言,这就像在盐酿干花里闻到玫瑰花香一般简单。” 哈利惊讶极了。他看着梦神两鬓的白发,不敢相信他竟然在梦里见到了“神”。 “你做的是件很善良的事。”路却埃说。 “什......什么事?”哈利还没缓过来。 “你埋葬了那只麻雀妈妈。”路却埃目不转睛盯着他,“不是每个人都会做这件事。” 哈利回想了两秒,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是什么,“哦那个......那是农场里那个小女孩给我的启发。她是个善良的孩子——” “你埋葬了她,”路却埃继续说着,像是完全没听到哈利的话,“不止如此。你埋葬她,不是因为她躺在那,碍了你的眼让你感到不愉快。你还考虑到了她之后的安息。我都看到了。” 哈利张了张嘴,一时间没找到回话的方式。他瞅了一眼墙上凿出的窗户,果然,从这儿看下去,刚好能看到那片池塘的一侧和金闪闪的油菜花田。窗台上立着一个沙漏,里面的沙子正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流逝。 “我只是想帮个忙。”哈利被说得有些不自在。 路却埃眯眯眼,双手并拢在一起,微微前倾,“每天都有生命在夭折,这里也不止你来过。农户、巫师、简单的过路人,那个孩子——如果我没记错蝴蝶的话,她叫玛丽。她找你帮忙,是因为知道你一定会帮。很有趣不是吗?孩子总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智慧得多。” “那是......”哈利顿了一下,想起他当时附带的动机,感到很不好意思,“我那是......” “我不想让这件事变得理所当然,即使我害怕在心底是这么默许的,”老人的身体又靠前了一些。哈利想往后移,又觉得不妥。“你既然愿意帮助孩子完成心愿......我想,或许,你也愿意为我这个老人做一件事?” “什么事?”哈利看着老人脸上沟壑般的皱纹,胸口有些发紧,“我尽量。” 路却埃笑了。他从椅子上缓慢地站起来,招招手说:“这件事上,尽量是不够的......你先过来吧,哈利,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哈利愣了一会儿,随即离开椅子,跟着老人走向顶楼的另一边。伞里的小鬼闭着眼睛,像是听得无聊了,睡起了大觉。 昏暗的角落里,藏着一个两米高的柜子。柜子上有着葡萄叶和螺旋形的浮雕花纹,原先镀上的金箔都已脱落,漏出下面的暗沉木色。梦神带着哈利走到柜前,轻轻拉开了柜子。 “咯吱——” 一个带有边框的大钟镶嵌在柜子里。路却埃将它的指针调到一点五十九,等待着。 “哐——哐——” 两声洪亮的钟声在教堂里响起。钟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悬空的、半透明的平台,像是一台投影仪将它投在那里一样。眨眼间,平台上散发了出了金色的光芒。一片草地出现了,随后是一棵结满果实的树、追逐嬉戏的动物和四道清澈见底的河流。树下,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地站在一起。 老人看着这幅景象,开口道:“这是——” 第39章 “伊甸园。” 哈利惊讶得快要合不拢嘴。他看着眼前缩小版创世图景,揉了揉眼睛。 路却埃微笑着偏过脸看他,“看来萨里的人,也是有福音恩惠的。” 要不是我在教会学校。哈利心想。 “你来到这个梦境,也有一些时间了吧?”梦神说着,眼睛依旧凝视着柜子。伊甸园里金色的光芒像明灯一样,照亮老人眼底幽蓝的海。“说说看,你认为它是什么?” 哈利也看着园里的苹果树。半晌,他回复说:“童话。” “童话?”对于这个答案,梦神看上去有些意外。他把目光移向哈利,露出一个好奇的神情,“你是这么想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童话故事里的东西,是书里的东西。”哈利犹豫着说。他莫名有种罪恶感,像是在打破梦神的美好幻境——这里不是他掌控的地方,他不过也是书中的一个角色。说实话,哈利肯定如果认真去找的话,他能在书里找到“奥列·路却埃”这个名字。 然而,梦神并没有因此而生气。甚至,他的笑意还更加和善了,“你是这么理解的,对么?故事……这多好啊......哈利说是童话,我说这是个梦。还有她......对她来说,却是一首月下的诗。她总是能把所有的一切,看得比原有的样子美丽。” 老人他轻轻说着,仿佛在回忆什么,“当然......我们之后再提到她吧。抱歉,我得坐下来,老了,不太站得动。” 两个人回到木椅上。 “我们这个世界不如伊甸园美好。是的,你见得到像麻雀妈妈那样的悲剧每天发生,也看得到贫穷富贵。这并不是梦境能有的最好的样子,但是,它本来如此。”路却埃说这话时,语气比刚才都轻柔得多,”但是在曾经,至少有一点,这里和伊甸园是相像的……那就是我们永远存在,不会被洪水淹没,也不存在永刑。” “曾经?”哈利注意到了这个用词。 老人又笑笑。这次的笑容,看上去很无奈,“是的,曾经......生命的蜡正在融化,而我作为联系最紧密的神,身体也在被病痛和无力啃食......这便是我需要你的地方,哈利。” 他说着,靠在了椅背上,仰起头,闭上了眼睛。哈利以为梦神累了要休息,却没料到,他轻轻开口,用低沉的声音,念出了一首诗: "ephemeral shine of luna covers, thirty-three years of nights and days. (瞬息的月光,笼罩三十三年之日夜) till the forbidden fruit’s buried beneath the sun, on the sea,of forever lasting faith. (至禁果沐浴阳光,在信仰永恒的海上) for where may the gold lay? (黄金何处去寻?) ships approach the bay,memories stored in safe." (商船开进港口,回忆藏在安全的地方) 老人的声音像是从心底传出的悠悠吟唱,又像是一声承载岁月的叹息。他念完这首诗,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又废力地坐直起来。哈利看着他,眼神有些疑惑。 “二十六年前,我第一次遇见这个秘密,在星星上,”他低着眼,像个凡人一样,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个美丽的哑巴姑娘......她总是不说话,只是借着灿烂的永夜之光,将看到、听到的一切,描绘成诗的语言,寄予繁星。那时候啊,我还年轻,夜晚爬到天上去,把每颗星星擦亮。她隐晦的话语,就显现在那里,比什么都闪亮。” 路却埃眼睛里的沧桑在提到这位姑娘时,一下子就消失了。哈利难以想象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却不难在那片海一样的深蓝色中,看清那属于年轻岁月的情思。 “我过去记得她写过的每一首诗,是,我当然记得......只不过后来都忘了,除了这一首,”他又把这首诗念了一遍,接着说:“这一首,我每天都念它,每一天都是。我等了太多年,都在寻找能替我踏上这段旅途的人。可之前来到这里的人,他们都不答应……没想到,竟等到了最后的时刻。” 哈利听着他的话,先是满头雾水。他的诗歌解析成绩并不好,顶多能得个“b”。不过,在听到第二遍时,他也琢磨出了老人话中一些模糊的意思。 “这首诗里......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吗?”他问。否则,也不会叫梦神特别惦记。 “是的,孩子,”路却埃转眼看着他,”你很聪明。这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很好。是的,这首诗是个诅咒,也是个预言——我更倾向于称它为诅咒,否则你我都无用武之地。” “我?”哈利迷茫地看着他。 “是的,你瞧......”路却埃把手伸进灰褐色袍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叠纸。他把纸张展开来,哈利讶异地发现,这便是他在那本黑皮书里看到的地图。“我花了一些时间,琢磨出了这首诗的大概意思。她将它放在了北极星上,不能不重要。当然,这也得感谢我的老朋友斯娣妮——她也是个女巫来着。要不是斯娣妮事先给了我水晶球预言的警告,我也不会这么快理解到这首诗的含义......” 梦神叹了一口气,在哈利愈加不解的注视下,继续述说:“三十三个年岁。这场梦,或者如你所说,这些故事,是从三十二年前开始的。梦境的运作,需要月光的照耀。而这首诗前半部分的意思就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不忍心说出,“意思就是,这个故事,会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完结。而这和斯娣妮告诉我的结局,无不相同。” 第40章 哈利坐在凳子上,微微皱眉,看着老人,“您的意思是......这个梦,这一切,要持续一年?”一年!他要重复做这样的梦整整一年吗?天。 “不,孩子。这一切当然不止一年。它已经存在了很久,本该一直存在下去。可这就是问题所在,”路却埃伸出手指,指向窗台上的沙漏,“无论原因是什么,总之,我们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除非——除非有人能找到那颗黄金般的禁果,将它放在原本该在的地方。打破这个诅咒。”他又指向角落里装着“伊甸园”的柜子。 哈利的脑袋瓜飞快地转动着。片刻后,他理清了这段话语,露出怀疑的神情,“您的意思是......需要有人去找一颗苹果,把它放进那个柜子里?这样就可以阻止你们消失?” “不是这个柜子,”路却埃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平静下来,“我很高兴你说到了苹果。但不是所有的苹果都可以。你需要找到的,是一颗金色的苹果。它的存在是人们口中一直流传的传说,而诗里面说的也就是这个。我不确定她是如何听到的这个秘密,她总是出现在诗人身边,但我确认,这是让一切得以延续下去的办法。” 梦神将那张地图递到哈利手上,眼里像是有团跳跃的火花。“至于伊甸园,是这个地方,”他的食指按在地图最右边的圆形小岛上,“这是太阳岛。很少有人知道怎么上去,我自己也从来没去过,除了听说需要风的帮助。而就在这,有着一个天国花园,是永恒信仰的源头,也是这里所有生命的根,金苹果需要去的,就是这个地方。只要把它种在那里的土壤上,一切便可延续。” 哈利听着老人说完这段话。他看向地图上的圆圈,和圆圈里的“太阳”一词。再一看,他现在在的岛,名字叫做“晨星”——这也解释了那些奇怪的话。而两个小岛中间的长岛,没有标名字,只是有密密麻麻的地形图案,以及不同城镇、国度的名字。 “那是伊万度阿低地。”梦神注意到了哈利目光停留的地方。他略微的急切让他看上去不再像是一个曾经凌驾三片大地的神,而是一个普通的、会因为丢了假牙而着急的年迈者。 哈利沉默着。许久,他终于以一个“可是”,开了口。 “可是,先生,”他还是习惯叫人先生,“我即不了解这个地方,也没有任何经验。您甚至没有告诉我那颗金苹果在哪里,也不能够确定怎么去到那个岛上。恕我直言,您为什么不自己去呢?您是神不是么?或者找到更有能力的人。” 路却埃干巴巴的嘴唇有些颤抖。他低下了头,握住自己粗糙的双手,“如果我还有神的能力,我自然会去。但是现在......”他垂首苦笑着,“我只是一个没用的、被困在这个塔顶的废人,如果不是有神力的残余,早该饥渴而亡。我没有能力走出这里,也没等到过其他来到这里的、还愿意听我说完这些话的人。慢慢地,连擦钟的小精灵都不来了……” “为什么?”哈利问。 带着悲伤和疲倦,路却埃抬头对上哈利的眼睛,“你可以说,这是命运的一部分。虽然,有更多的事情......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已经不够了。但我不会强求你。” 这也和强求没差了。哈利想。 “至于其他的问题,很抱歉,孩子,我已经把我知道的、能推算出来的,都告诉给了你,”奥列又叹了一口气,“这首诗的后半部分,指的多半是我们所在的晨星岛到伊万度阿低地的港口——海边的圣沙镇。金苹果或许就藏在那个地方,但至于在哪里,怎么找到,或者说之后你一路上会遇到些什么,我不能肯定。” 沙漏里的沙子缓慢流逝着。哈利坐在那里,没有回话。 他是助人为乐,没错。无论是帮四角镇的汉娜取蛇蛋,还是帮小玛丽埋小鸟,抑或是白天生活中需要他出力的事,只要在他能力范围内,他都愿意帮忙。但是这个请求,未免也太大了,且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的。何况,他和奥列·路却埃才见面不过几十分钟。是,他是梦神,可是谁说神的请求就一定要做呢?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一切一样。梦神观察着哈利的反应,等待片刻后,说道:“对于你来说,这只是一场梦,我不确定你是怎么进来的,或许你更知道,但它确实有可能发生。作为做梦的人,若是你有任何危险,最多是再也回不到这里来。可是......”他转过头,望向窗外,“......对于我们来说,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唯一烙印生命的地方。我并非以神的身份在命令你做什么,这也不是我该做的,我也不再具有神的资格。” 他转回来,认真注视着男孩,“这只不过是来自一个老人的请求。仅此而已。” 来自一个老人的请求。哈利琢磨着这句话,思考里面有多少期待的成分。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洞面前。教堂并不高,从这里望下去,满眼都是花田,还有边角的池塘。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群鸭悠闲地划着水,用扁平的嘴梳理羽毛。这个角度他看不到农场,但他能想象到,小玛丽现在说不定在鸡棚玩耍。她总喜欢去那里,还总在惊扰到母鸡一家后愧疚地跑去道歉,造成新一轮的鸡飞狗跳。农场女主人应该在专心致志地缝针,再往远走的麦田里,男主人会在艳阳下流出辛劳的汗水。 除此之外,还有德拉科——这个德拉科。 第41章 哈利转过身,“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 “问吧,孩子。” “我有可能在这里遇到梦境之外的人吗?” “梦境之外的人?”梦神盯着他,静静思索片刻,“……你是我唯一见过的这个世界以外的人,当然,我指的是最近......不过,若是你在梦境之外有重复激起你特定情感的人,那他们可能会作为一个符号出现在这里。这是梦的秘密。” “符号?”哈利重复一遍。 “对,象征符号。他们也许和你认识的人相像,但终归只是一个在梦境中产生的东西。只不过,但凡来到这里,他们都会变成独立的个体,生命也好,符号也好。这是我们这儿的力量。” 哈利再次沉默。 这也就是说,如同他想的一样,这个德拉科和现实里那个没有什么联系。也难怪,不然他怎么看上去不同?还时不时做出一些让他惊讶的举动。重复激起的情感......这个用词让哈利很不舒服,但他大概也能想到。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愤怒和厌恶。他或许太想马尔福变得没那么烦人,这个“符号”就随之出现了。他倒也模糊记得赫敏说过,有些人是这么理解梦境的。 所以,这个德拉科,和玛丽、汉娜一样,也可以被当作这场童话里的角色。 梦神久久地望着男孩,一动不动,耐心等待着他说话。 “我想想。”最终,哈利轻声道。 “慢慢想想,孩子。”路却埃柔和地说,“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需要你的一个承诺。你可以去寻找同伴,但不能指望他们会帮你。因为这世上,少有人单纯只为帮助他人,而去做一件事情。” 哈利点点头。他知道这个道理,这也是为什么他在犹豫。现实当中,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好朋友的帮助,而赫敏和罗恩总是无条件支持他。他并非习惯性地依赖——从小的孤独,已经不允许他自然而然这么做。但他绝没有那般不管不顾,在未知的挑战和陌生的天地面前没有丝毫的畏惧。但他当然也是害怕的。 “我会仔细想想。”他看着梦神,认真地说。 老人点点头,疲倦的脸上仍有笑意。梦神在哈利的搀扶下站起来,把捆成一团的小鬼交给他,收起了雨伞。小鬼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被黑发男孩拎着,惊恐地挣扎了两下。 “你肯定用了调皮的方式引他过来……不管是什么,别惹麻烦,闹一闹就好了,”老人对着小鬼说,声音温和又严厉。小鬼随即停止了挣扎,耷拉着眼皮,没了声。 就在这时,哈利还能看到老人曾经作为神的威严。 “他们一般都是惹人欢乐的家伙,有时候也会善意地捣蛋,”梦神微微一笑,又看向哈利,“我在这里等你。慢慢来,但也不要太久,沙漏里的沙子还在流逝。” 走出教堂时,天上飞过一只杜鹃鸟,高高地啼叫了一声。 哈利把魔法牛奶装进了口袋里,一手拎着布袋,一手拎着捆绑住的小鬼。缓缓走到油菜花间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教堂顶部的窗洞,只见白发老人站在那里,目送着他。哈利吸一口气,继续往回走,等走到草坪旁的玫瑰丛,再回头,老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黑发男孩看着惨兮兮的小鬼,脑子空白了半天,才又想起来他是为什么跑到教堂去的。 他抬起头,看向农舍,只见门口的树下站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德拉科穿着那件长袍,远远望见还穿着睡衣的哈利走过来。他随即迈开脚步,快速走到栅栏边。 “把舌头还回去吧,听见他怎么说的了。”哈利低头看着小鬼,把他轻轻放在了地上,解开绳子。德拉科看看他,又看看小鬼,要不是此时此刻的疑惑,说不定已经一拳揍了上去。 重获自由的小鬼恹恹低着头,举起手里的黑布袋,“啪”地弹了下手指。 “——你!”德拉科恢复了声音,刚要冲着偷他舌头的罪魁祸首发怒,就见小鬼做了个鬼脸,快速地、飞一样地跑向屋子里,边跑还边尖声大喊:“坏孩子!说坏话就该被惩罚!lulululu!” 农舍的门被小鬼摔在了身后,紧紧闭严。德拉科满肚子气,没处可撒,扭头看见站在旁边眼神飘散的哈利,张口就来:“你又去哪了?” ”什么我又去——我去给你找舌头啊。“ “你知道你去了多久吗?”德拉科盯着他。 这个人为什么老是关心他去了多久的问题? “我......”哈利看着他的灰眼睛,心里突然闷闷的,“进屋跟你说。” 说着,他扔下德拉科,低着头走进农舍。德拉科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 *盐酿干花:自己译的中文,法文是“potpourri”,我手上两个《安》的译本里都没有合适的翻译。这指的是一种放在瓶子里、用盐保存起来的花瓣,大概起到室内熏香的效果。 第14章 故事的开始 午饭结束后的时间里,哈利总算避开小玛丽的“追捕”,在房间里向德拉科解释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只是大概的。因为一离开路却埃,他就发现,自己能说的话又非常有限了。于是,他七绕八绕改来改去的,终于将“世界末日”的预言和梦神的请求讲了个大概。 理论上,对于德拉科的质问,他大可以随便编个类似于“我掉进了池塘”之类的理由,省去这又长又玄乎的故事。但哈利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他需要把事情讲出来,才能理清思路。而这个平淡相处了几天的优化版德拉科,无疑是最好的倾诉人选。 第42章 “总之就是,我们这个世界要灭亡了,需要有人去阻止这一切。”哈利粗略地措辞着。 “我们这个世界……”德拉科靠在床梯边,抱着手臂看他,带着一种琢磨不清的眼神,“所以,拯救世界的方法就是去找颗苹果?” “不是一颗苹果,是金的,金苹果,像是......雅典娜的那种,知道吗?”令哈利感到庆幸的是,雅典娜貌似也是梦中人们知晓的存在,所以不会堵住他的喉咙。 德拉科拧着眉头,一幅严重怀疑的样子。 “你说那个人是——?” “他是一个神,叫路却埃......奥列·路却埃。”哈利又重复一遍。他没法说出“梦神”一词,就像他没法叫出“丑小鸭”。这个限制难道是梦神自己定的吗?这多麻烦啊。 “他是一个神,”德拉科复读一遍他的话,盯着那双绿色的眼睛,手指了指天,“那个么?” “不是那个神,是那个——”喉咙再次卡住。无奈,哈利只好妥协地说:“也行,你可以理解成是那个神。”反正在这里差不太大。 “那个神,要你去拯救世界?”德拉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是犹太人?” 好吧......哈利轻叹一口气,决定放弃这个对话。 他靠在房间里的柜子上,小鬼已经躲到别的地方去。德拉科从咒语书里找出一种修复咒,很快修好了壁毯。窗户开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春风徐徐吹进来,微微掀起他长袍的一角。 “你要去吗?”德拉科的声音忽然轻了一些。 哈利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是说,这事听起来很玄乎。” “是挺玄乎,”德拉科赞成,“而且他什么好处都不给你,不是么?” “这不是重点,”哈利瞥了一眼德拉科,想起老人最后的话,“他看上去很可怜,有心无力。我觉得我不能坐视不管。可是......”他停了一下,“可是这听起来又确实不容易。我是说,我需要穿过三个岛......还不提他能给的线索这么少。在一整个镇里找一颗金苹果?万一有人把它藏起来了呢?”而且说到底,万一梦神根本理解错了”哑巴姑娘“的意思。 诗的语言既然暧昧隐晦,解读的时候便难免有些偏差。虽然路却埃也提到了某位女巫相同的预言,但万一预言出错了呢?梦神不该指望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相信这种东西。 ……但是,万一它是真的呢?一个声音从哈利的脑子里冒出来,认真地问他。 万一是真的,那眼前的一切,在一年之后都会消散,包括这个符号性质的德拉科,以及只有六岁的、善良可爱的小玛丽。他已经经历了“穿越”,所以预言和命运的存在,也有理由相信。 一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梦。“我需要你的承诺。”梦神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如果是这样,他又不能只是把它当作一场梦。 哈利感到十分头疼。 “我感觉没法拒绝……”他喃喃着说,“可是……真的答应的话……”白天忙忙碌碌,夜晚也不得安心了。他真的想要这样吗? “像他说的……如果没有人去做这件事,我在的这个世界,就会消失,”哈利已然忽略了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只是自言自语着,试图做出决定,”我不想这件事发生。”如果他有什么能够肯定的话,应该就是这一点。 梦神说,梦里的所有人都是活生生的存在。作为现实里已经有个完整人生的男孩,他当然无法完全明白这种危机感。但是,想到见过的风景和那些人在一年之后或许就会消失,而他或许能够阻止这件事情发生……他不知道。 你在畏惧什么呢?哈利问自己。 正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德拉科突然说了句话:“你打算怎么去?” “我还没说我要——什么叫怎么去?”哈利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向他。 “你要走路去吗?还是骑马?”德拉科问他。这里显然还没有车这种东西。否则,安徒生就应该是《汽车总动员》的作者了。 “啊……?骑马……”哈利懵了一下。他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马……我不觉得农场里的人能够允许我把马骑那么远,我是说,他们只有一匹。” “所以你要走路。”德拉科翻了个白眼,随后坐到自己的床上去,闭起了眼睛,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哈利站在那里,看着他,心里不知怎么有些难受。他突然想开口邀请他一起去,但是……这个德拉科或许是友善很多,但也绝对没有心大到这个程度。也就是在这时,哈利意识到,他怕的,或许还是一个人上路这件事。 “我走路。”他轻轻地说,做了一个决定。 德拉科睁开眼睛,偏头看向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想好了?” “是,我想好了。”哈利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如果害怕一个人行走是阻止他踏上这段旅程的理由的话,那自己未免也太过窝囊。哈利想着梦神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和里面的忧愁,打开身后的衣柜,“我明天就启程。” 他说得很快,也很简短,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拼,生怕自己反悔。房间陷入安静,唯一留下的是衣服的摩擦声和衣架撞到柜墙的闷响。 就是这样。他要去。 梦神选中他,是有缘由的。哈利没办法否认,梦神猜对了这一点:他没有办法拒绝一个请求,特别是来自一个爱着他所见一切、正在走向生命尽头的老人的请求。内心的忐忑不安和更深处蠢蠢欲动的冒险愿望摩擦碰撞,在一番扭打纠结后,前者终是溃败。更何况,带他来到这里的契机——那本《安徒生童话》从前属于父母亲。所以某种角度来看,他也许有责任这么做…… 第43章 他尽量不去思考这意味这什么。除了……他会在明天离开农场。 应该说句什么告别的话吗?哈利把自己的黑袍塞进伸缩袋里,又去拿农场女主人给的衣服。指尖碰到德拉科的布衣时,短短停顿了一下。 如果告别的话......说什么好呢?梦里的这个人只是短暂地和他相识。离开农场之后,德拉科在这里住多久、去哪里,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哈利心里闷闷的,想偏头再看看那个一眼就让他心跳加快的“符号”,又不敢…… “你是不是傻?”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哈利转过身,只见德拉科从床上翻了起来,那张异常俊秀的脸上布满无奈。 “什么?” “你真的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完成这件破事?真的?”德拉科没好气地说着,走近两步。 哈利再次垂下头,“我想帮帮他……” “说了你是个圣人。”德拉科讽刺地说着,走到衣柜边。他伸手去拿里面的衣服,胳膊肘差点撞到哈利的鼻子。哈利退后两步,不解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一直板着脸的德拉科没看他,只是抱了两三件衣服走,拎过自己的布袋,“我和你一起。” 哈利怔住了。 “别感动,”德拉科晃晃自己的咒语书,“只是单纯觉得我比你有用,即使我怀疑那人是个骗子。而且......你今天也帮了我,虽然没有你我也能搞定。”他把它扔进袋子里,又走回来找衣服。 “我......我为什么会感动。”哈利嘟囔道。他没一点表情地转身面对柜子,却在德拉科把剩下的衣服抱走时,不禁弯起了嘴角。心底某处松了一口气,而这或许连他自己都没留意到。 “但你要知道,这或许并不容易。”这会儿,倒换作哈利来担心他答应得太草率了。 “我说我并不在乎,你信吗?”德拉科随意地讲。在他的角度,这句话的本意自然是“反正死了也不是真死”,然而它借着这个情景传到哈利耳朵里,难免就变了味。哈利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也停止了收东西。 “你确定?”哈利再次确认。 “晨星啊!”德拉科怪声怪气地学着这里的人讲话,“你能不能闭嘴?我不确定。”他系紧了布袋的口,拍拍手,又不厌其烦地往自己身上甩清洁咒。想了想,又给哈利甩了一个。 “......谢谢。” “我不和一个太脏的人一起走路,这是前提。” 哈利忍不住笑起来。他背过身去,合上了衣橱。全身忽然轻松了不少。 …… 傍晚来临前,哈利一个人走向小教堂。夕阳如同融化的紫红色冰山,淋湿了天空。他的步伐本该沉重,却因为德拉科的一句“告诉那个老头,我至少要一个金牌”,而被逗得有些开心。走过油菜花田,他看见池塘边的母鸭带着一群小鸭子学游泳,轻声念了句“我要去救你们了”。 路却埃微笑着迎接了哈利,在听说他找到了同伴后,轻声说:“你是个幸运的人。” 哈利挠挠头,脸颊莫名有点泛红。 “所有我知道的信息,我都已经给了你,更多的还需要你们自己去探索。这是我能给予的一些小帮助。”梦神从之前放柜子的角落里拿来一个小小的喷壶和一个亚麻布袋。 “这个喷壶里是我的魔法牛奶。它不会用完,但需要谨慎使用,”梦神说着,把它举在了男孩面前。那是个很漂亮的小瓶子,半透明的瓶身上像是印了辽阔星空,里面晃动着一些白色的液体,“我想你也发现了,在这里,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还是能听懂动物说话的。只不过太小的动物,声音也太小,有时候得凑近了听。而魔法牛奶,则作用在物体和植物身上。”他说着,示范地打开壶盖,往空气中喷了喷。灰尘颗粒随即和白色烟雾混合在一起。 “当你需要向植物或物体寻求帮助时,就往它们身上喷一下,能短暂地让他们得以发声。当然,这不是对所有东西都适用,只是有灵气的那些。所有的大地都被凤凰光辉覆盖过,因此你们就像巴别人一样,不会遇到语言的障碍。还有这个——”梦神将布袋放在哈利手上,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这些钱,够你们走完所有的旅程,还有多余。” 老人又将那张地图交给了他。哈利本想说他有这个东西,脑筋一转,又意识到书里的地图带不进来,于是欣然收下。到了现在,之前的紧张和犹豫逐渐被一种莫名的兴奋所替代。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渡海的船每半个月开一次。你来到这里,一定有一个特殊的契机,确保它跟随着你,”梦神看着哈利,眼角的皱纹像是舒展不少,“谢谢你,孩子。”老人向哈利伸出右手,“谢谢你。晨星一定能够保佑你。” 握上去的时候,男孩被那枯树干一样的触感刺得又坚定了些许。老人的眼睛如黎明前的星空一般,在夜的边缘依旧明亮。 “明天就启程吧。愿杜尔祝福你们!” 他并不确定这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 哈利走在油菜花田中,手里拿着梦神给他的东西。他在草坪上坐下来,把地图展开在自己面前,用手指比划着距离。走路......这要走多久啊......他的地理并不是很好,但也大致能够依据四角镇和农场之间的距离推算出,他们走到晨星岛的海边,都能要上一个月左右。 他一边想念着汽车和飞机,一边又对这样的旅途感到怀有着一丝丝的期待。 第44章 太阳逐渐落下,金色的圆盘像是要藏到高大的树木后去。母鸭带着小鸭从水中跳出来,“呱呱呱”地一步步走向农舍。我也算故事里的主角了吧?哈利想。虽然只是童话故事。 晚餐前,哈利把魔法牛奶的瓶子递给德拉科。后者将它拿在手里转了转,差点一摁喷到了哈利脸上。小玛丽听到他们要走,哭得脸都花了。哈利愧疚地蹲下来,努力安抚着她。“他可以走,你不可以走!”小女孩嚷嚷着大哭,指着一旁脸色阴沉的金发男孩说。被冒犯到的德拉科看着小女孩鼻子上冒出的鼻涕泡,嫌弃地离开。 “等我要做的事情办完了,我会再回来看你的,好吗?”哈利柔声说。是的,答应梦神之后,他意识到,如果他真的把金苹果带到了天国花园,那么这个梦就不是持续一年那么简单了。除非,他扔掉那本书——他猜想这便是那个“特殊的契机”。 而德拉科在应下这件事之后,一直坐在床上,大概在无数遍后悔自己的决定。哈利向农场主夫人买来了两个很旧很旧的帐篷,他看着上面的破洞,无比感谢这里有魔法这种东西。 夜幕渐渐降临,哈利修完帐篷、又清点了一些必需品和食物后,走出门外。树上,那只雪白的小猫头鹰伸出头来,向他张张嘴巴。 “没关系,等你长大,我们就可以说话了。”哈利眨眨眼,和她琥珀色的眼睛对视,又望向了天上的星星,想起梦神说的“哑巴姑娘”,把那首诗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ephemeral shine of luna covers, thirty-three years of nights and days. till the forbidden fruit’s buried beneath the sun, on the sea,of forever lasting faith……" 晚风吹过,森林的气息被带到人的脚下。猫头鹰爸妈在树上咕咕叫着,农舍里的一切都静悄悄。月亮守候在一旁,观望着这场梦中的一切。 真正的旅途,从此开始。 -------------------- music:the sandman (neo retros) 泠: “所以主线剧情是打怪还是谈恋爱?” “是拯救世界。” (来自于某日和@sebastian berio的对话) # part 1 第15章 家庭聚会 初秋的晴空干净彻亮,笔直的公路两旁,排排枫树正转暖着颜色。这条路上的车不算多,若不是在周六这样的出行日子,更是见不着几辆。一盏路灯的顶端停着一只灰鸽子。它在一辆黑色小轿车开过时,扑腾扑腾翅膀,飞向了遥远的云端。 车的外表看上去风尘仆仆,前后都铺着碎土和黄泥,轮子看上去也有些瘪了。即使如此,它英姿飒爽地驰骋而过,像草场上跑得最快的骏马,全然沐浴着明媚的阳光。车里,正放着今年的流行歌曲—— “little yellow house sittin'on a hill, (山丘上的那座黄色小屋) that is where he lived, (他在那儿生活) that is where he died, (也在那儿死去) every sunday morning, (每个星期天清晨) hear the weeping willows cry......” 清亮干净的女声从音响里悠悠扬扬唱出来。小天狼星手握方向盘,随旋律哼着。哈利还穿着早上踢球的运动服,坐在副驾驶座上,读着手里翻开的一页书。 「天黑了以后,当孩子们还乖乖地坐在桌子旁边或坐在凳子上的时候,奥列·路却埃就来了…… 他在他们中间偷偷地走着,轻柔地吹着他们的脖子,于是他们的脑袋便感到昏沉。啊,是的!但这并不会伤害他们,因为奥列·路却埃是非常心疼小孩子的………」 “哈利,不要在车上看书。” 小天狼星提醒道。努力当好教父的他,尝试严厉不过三秒,又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安徒生,你带给我那本,”哈利合上那本泛黄的书,任由它放在腿上,往椅背上放松地一靠,“嗯……其中一本。” 小天狼星朝它瞥了一眼。 “另外那本呢?那本不是更漂亮?”他问。 “那本……”哈利踌躇了一下。他并不打算和小天狼星谈起那些梦,至少还不打算。那实在太过离奇,连他自己说出来都会觉得滑稽,“这本……这本读起来更好。”他顺口敷衍道。 事实也是:那本书根本没有可以读的。 “不过这本我倒是之前就见过,”小天狼星点点下巴,指向哈利手里的书,“他们去买它的时候我也在,就在那天那间书店里……只不过当时规模还很小。你那时还在莉莉肚子里呢。” 哈利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过去三年里,小天狼星几乎把他关于爸爸妈妈的记忆空白填了个遍。从他们的学生时代讲起,到自己的出生。有些事他已经听了不止一遍,比如原本连豆芽都养不活的爸爸,为了让怀孕的妈妈不那么烦闷,学着种了一阳台的花花草草。“所以你刚出生的时候,眼睛还要更绿。在肚皮里就每天看着,能不是那个颜色么?后来才变得和你妈妈一模一样。”第一次说起这事时,小天狼星这么总结道。直到如今,哈利都对此反生物学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不然的话,多看看星空,眼睛就能像梦神了。 “my momma was his only little girl, (我妈妈是他唯一的女孩) “if he'd had the money he'd have given her the world, (如果他有钱的话,他愿给她整个世界) 第45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46章 “啊,冰岛!”唐克斯转身去倒柠檬汁,“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你的打算呢?” “我还不确定......赫敏想去,但是罗恩对这事只字不提,一直在闹别扭。”哈利无奈道。 唐克斯喃喃自语:“这样……” 晚餐时分,六七个人围着坐在方桌前,桌上摆着韦斯莱夫人送来的南瓜派和萨拉米香肠、唐克斯烤的葡萄酒蛋糕和鸡腿,还有糊了一半的康沃尔馅饼——那是小天狼星的手笔。哈利换下运动服,套上一件白卫衣,端着柠檬汁与小天狼星的另一位同事爱米琳·万斯聊天。唐克斯坐在卢平身边,正和一位叫德达罗·迪歌的先生说笑话。 “从前有一只狗,他的名字叫‘别动’。有一天,他的主人就命令他,‘别动!过来!别动!过来!然后,这只狗就累死了。”唐克斯说着,双手比作耳朵举在头顶,做了一个倒下的动作。 迪歌哈哈大笑,他的声音有些尖锐,笑声因此听起来十分滑稽,“这——这真是一个悲哀的故事!哈哈哈哈......” 哈利听到,也笑了。披着绿色披肩的万斯女士看了过来,平静地说:“按理来讲,如果这条狗生下来就取名叫别动,那么他是不会知道‘别动’有什么其他意思的。” “噢,爱米琳,别扫兴,”小天狼星瞥了一眼自己的失败之作康沃尔馅饼,把一块鸡腿放进哈利盘里,又给自己叉了一块。“你这样说话,好像当年的莉莉。” 哈利抬起眼睛,“我妈妈?” 小天狼星点点头,“是呀,你妈妈。你爸爸十几岁的时候为了惹她开心,总说一些笑话。她不但不笑,还一本正经地指出笑话的错误和其中不太友善的地方。” “我看,那只有让詹姆更喜欢她。”卢平用一种“这就是事实”的语气说。他转向哈利,小声提醒:“以后别学你父亲,特别幼稚。” “特别幼稚。他那会儿还老揪莉莉的辫子,把她刚梳好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小天狼星笑着,举起酒杯晃了晃,眼角泛光都是回忆。 “我爸爸还干过这种事?”哈利看向小天狼星。 “噢,他干过的缺德事情怕是这辈子都说不完……”小天狼星故作夸张地说,“莉莉当年就顾着生他气了。” “他因为你妈妈改变了很多,”卢平微微勾着唇角,转向哈利,“说真的,我们当时都无法想象他成家后的样子……但是他娶了他唯一喜欢过的女孩,还成为了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你知道这点的,对吗?” 哈利点点头。他的教父听到这话,不自觉地喃喃:“他会是个好父亲……要不是......” “小天狼星。”卢平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一时恍惚的小天狼星回过神来,耸肩笑笑,继续吃饭。哈利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随即放下杯子,“看,又来了,”他说,“我现在有你们,有这个家,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不是吗?” “good gracious!”唐克斯拍拍哈利的肩膀,“这世界对你做了什么呀,你永远值得更多。” 其他人都表示赞同。哈利低头看着自己的盘子,思索片刻,又多拿了一块葡萄酒蛋糕。 现代社会有一个伟大发明,叫做洗碗机。然而,小天狼星不知怎么总是喜欢亲力亲为。晚餐后,哈利站在水池边,看着其他几个人把盘子叠起来,憋憋嘴说:“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哈利,”卢平提着毛巾转过身来,浅浅笑着,“你的论文写了多少了?” “well......一百......两百词......”男孩垂下头,无助地拎起书包,“我现在就去。”说完,他耷拉着脚步上楼,看得一旁的教父哈哈大笑。 表面和真实......表面和真实...... 几分钟后,卧房里,哈利把下巴抵在书桌上,眼神涣散地看着论文题目。楼底下传来模糊的人声,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把一旁的《无事生非》拉到面前来,在草稿纸上凌乱地写着关键词。 「假面舞会,欺骗,表面正义......」 还有什么?男孩抓抓头发,一页页翻着书,心绪飘来飘去。 他把那本“魔法书”带到了家里来过周末,不外乎为了梦神的那句叮嘱。但这件事情本身依旧让他疑惑不已。爸爸妈妈从前拥有《安徒生童话》的时候,知不知道这回事?他们也进入过那个世界吗?他倒并不是介意有这个梦。金苹果的任务接下来之后,每晚的梦都有了一个目的。这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 好的地方在于,这样一来,梦境的内容变得不再那么漫长和虚无。农场里的几天时光虽然放松惬意,但是总归太乏味。坏的地方在于,现在他不单单需要为白天的学习焦虑,还要想着晚上的旅程,心里总是不太安稳。好不好坏不坏的地方在于,他现在算是彻底和“那个”德拉科·马尔福绑在一起了。这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因为他一点也不讨厌梦里的德拉科。梦神关于“符号”解释听起来很合理,但当“符号”和“现实”撞在一起时,问题就出现了。 他要怎么同时面对两个马尔福? 在梦里,这个问题大概不算问题。梦里的马尔福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不一样到他几乎不会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他并不需要任何力气就能让自己和他友好相处,即使对方貌似不是随时都愿意那么做。 白天醒着的时候,这个问题才叫真的问题。十门课,他一半以上都和德拉科在一个班。习惯性的冷眼相看之上,又多加了有意无意的回避。不然呢?哈利想,不然要怎么办?在马尔福给他取“poo-ter”之类难听名字时回一句“我每天晚上都有梦到你”? 第47章 可笑。哈利摇摇头,逼迫自己专心学习,在草稿纸上胡乱画了几笔,又再次分神。 月光倾倒在了书桌上,唐克斯临走前来到哈利的房间,顺便给他端来一杯牛奶。“莱姆斯要早点休息,我们先回去了。”她把马克杯放在桌上,拍了拍哈利的肩膀。 楼底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哈利打开窗子,看见迪歌拿着顶紫色的礼帽向他告别。他朝几个人挥挥手,又在目送车子远去后,坐回到椅子上。 “哈利?”小天狼星敲敲门,在哈利应声后走进来。他看着哈利桌上草稿纸,问:“还写吗?” “不了,”哈利把凌乱的纸张叠在一起,放进文件袋,“明天再继续吧,我有点困了。” “睡个好觉。”小天狼星笑道。 房门轻合,哈利躺到床上,捧起杯子。乳白的牛奶像极了盛在杯里的月光,每喝一口,便又令人想起一次那句“笼罩三十三个冬夏”。 为什么是三十三年?据梦神所说,今年正好是第三十二年。好巧不巧,他就在这一年撞进了那个世界,他甚至怀疑这是什么人的阴谋,却又不可能是卢平的…… 哈利叹了一口气,把空了的马克杯放在床头柜上,瞥了一眼书包里露出一角的黑皮书。他伸手关了灯,盖上被子。 “商船开进港湾,回忆藏在安全的地方。”他默念着,眼皮越来越沉,“bless myself.” 黑夜与白天,悄然接班。 -------------------- music-"simple love"(alison krauss) 第16章 旅伴 他在帐篷里醒来。 狭小的空间里有股雨水的青涩味道,经过一夜,睡袋把人闷出了些热汗。哈利钻出袋子,摸到眼镜戴上,坐正身子揉揉眼睛。 春天的太阳起得还算早,白色的帐篷渗着朦胧的光。动动耳朵,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哈利卷起睡袋,举着魔杖对自己来了一个“清理一新”——便不需要说这是从哪学来的习惯了。他瞥了一眼地上摊开的地图,掀起帐慢。 哈利不太好定义这里是什么地方。两个帐篷扎在荒草中,不远处是往东的宽敞土路。如果可以,他愿称其为“大道”,只是碎石和坑坑洼洼的泥土未免减弱了开阔的意味,让它变成一条漫长的、走不完的旅程。从农场出来,已经走了整整四天,还是没望见地图上画着的森林。要不是没有分岔路口,他都该以为自己走错了。 早知道这样,他想,就该去争取爱丁堡公爵奖了,反正公里数肯定不比这趟多,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有个减重的伸缩袋,不用背行囊,且还有个比他还爱时不时停下来歇脚的旅伴。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哈利转过身,只见德拉科站在另一个帐篷边,穿着那件黑袍。没有办法,他大概对这件衣服了起来,毕竟农场里的布衣实在没用什么好料子。 “……早上好。”哈利微微低着头。 德拉科没有说话,只是看他一会儿,又转过身去收帐篷。第一天的时候,他们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弄明白怎么把这东西支起来,想必这个“符号”本身也是叼着金子长大的富家少爷,做起这事来费力无比。 哈利实在不明白这个德拉科是怎么回事,明明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却又没说过反悔。这也算是个优点,他想。 晨星岛的居民很少,他们前天在另一个农庄落脚时,从主人的口中的得知了这一点。农庄主人是个男巫,见两个男孩手里拿着魔杖,便留住了他们。“你们需要谨慎一些呀!”男巫为他们端上晚餐时说道:“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会惹来许多麻烦的。有四角镇在这座岛上,没有太多三角人愿意来,除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以很多巫师们也不怎么喜欢外出。” 男巫为他们提供了过夜的房间——这次终于不再是一间,又为他们准备了些干面包和饼子路上吃。哈利避重就轻地粗略讲了此行的方向,提到“路却埃”这个名字时,男巫“噢”一声,又多给他们塞了一袋番茄。“他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男巫说。 土路笔直或蜿蜒地向前延伸,沿路有渠小水沟,哈利一步步走着,眼睛看着路上浅浅的马蹄印和车辙。走了几天,这条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偶尔天上飞过几只不同种类的鸟,在天上太远,也听不清唱的是什么。还好他并不是一个人做这件事。别的不说,要是独自整天这么在荒草夹缝间行走,不疯也会孤闷到困倦。 “德拉科,”哈利叫住走在前面的人,“那个什么,水的咒语是什么来着?” “水的咒语?”德拉科转过来,微微皱眉,“什么水的咒语?” “嗯......”哈利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空的小水壶,“我渴了。” 德拉科“哦”一声,从口袋里摸出魔仗,朝着小水壶随意一点,“aguamenti!” 一股清泉从壶口涌出,未等哈利反应,水柱就像喷泉一样打到了他的脸上,又泼湿了衣服,胸口的布料随即皱巴巴湿了一片。 “......” “抱歉。” 德拉科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抱歉。相反,他看着眼前的半个落汤鸡,欠揍地笑了起来,笑到一半,突然又停住了。黑色的刘海湿漉漉滴着水,哈利不爽地用手袖去擦脸,抬头看见德拉科掏出了咒语书,眼神有些躲闪。 “怎么了?”哈利问。 “没怎么。”德拉科快速回答,低着眼睛翻书,找出了烘干的咒语,尝试几次后,仍然只弄干了哈利的半边衣服。 第48章 “......一会儿就干了。”哈利看着他把自己像小白鼠一样试咒,竟还有些发乐。德拉科瞥他一眼,正准备转过身去,来路上远远地出现了几个点。“有人来了。”他眯起眼睛说。 哈利转过头,只见土路上走来三匹马——啊不,是两匹马和一头山羊,背上还都载着一个年轻男人。背后是湛蓝的晴空,前头的路上已有两串脚印。这三人骑着他们的坐骑走来,最后面的人还哼着亮丽的歌谣,他骑着的便是那头山羊。 不一会儿,前面两个人就来到了两个男孩的面前。 “‘爱’这个词不应该在‘朋友’之前,哦不,绝对不是的。”第一个来的人侃侃而谈。他骑着一匹皮毛黑亮的骏马,眼睛朝上翻着,没抓缰绳的一只手缓缓磨蹭着下巴,“中间还应该有个‘失去’,是的,这便是‘i’和‘o’的区别呀。” 后面骑白马的人也跟着说话了,不过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事情总是有双面性的,我们并不能确保劳工场能够缓解当下流民的压力,实际上,这会起到反作用也说不定。” 哈利和德拉科对视一眼,后者挺直腰板,走上前几步,带着一丝命令的语气问马背上的人:“你好,请问有多余的马借我们吗?” 哈利没想到德拉科会这么做。他略微惊讶地看向他,眨眨眼睛。 骑黑马的人继续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路上有两个人。他弯下腰来,上下左右打量了两个男孩一番,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没看见我们两人只有两匹马吗?别拦着,我们还要赶路呢!” “快点吧,哥哥,再慢的话,可就见不到公主了!”背后骑白马的人催促说。 于是,他们两人一并蹬脚拍拍马肚子,甩开缰绳,向路的前方小跑而去。 “一匹都少不了么......”德拉科不满道。 “一匹?”哈利愣了愣,“你想怎么骑?” “我们——” 德拉科打住了。 接着,他把头别过去,装模作样看起了风景。 山羊比马要走得慢许多。等骑山羊的人走近时,他们已然又走了一截。 “朋友们,上午好。你们也要去城堡吗?”陌生的年轻人对他们说。他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看上去比前面两人小一些,手里拽着一个看似沉甸甸的布袋。山羊的脖子上有个项圈,上面挂着一只死乌鸦和木鞋。 “城堡?”哈利歪歪头,展开手里的地图看了看,“......这是有个城堡,但我们要去的是海边。” “海边!”男人重复道,“那你们要穿过森林!” “是的,我们正朝着那个方向走。”哈利朝土路延伸的方向指去。 男人叹一口气,“真可惜,我非常愿意把我的山羊借给你们,但是这样的话,我就见不到公主啦。不过,森林已经不远了呢,至多再走几万个鸡步!” “鸡步?”哈利懵了一下。 “对呀,”男人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的模样看上去有些白痴,“一只鸡一步能迈的这么长。十万鸡步就是......诶呀,我也是算不清的。”他挠挠头,从袋子里掏出什么东西,“给,这是给你们的礼物。” 哈利疑惑地伸出手。一堆湿黏冰凉的东西落在他手上,还是稀烂的。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见手上黑乎乎的都是水沟里泡烂的泥巴。 “我得留着点儿,待会儿还要送给公主呢!”男人笑着说,踢踢山羊的肚子。本就不是用来骑的山羊鄙视地看了一眼背上的人,在脖子上的颈圈被拽了两下后,极不情愿地缓缓向前走去。 哈利站在原地,双手都被泥巴糊满。他反感地垂下手甩了甩,仍由泥浆滑落在土地上。“这太恶心了……什么礼物啊……”他说着,不开心地搓搓自己又湿又脏的的手,紧接着又看向一旁嫌弃地退后了好几步的德拉科。 “……帮个忙。”哈利无奈地把双手伸到人的面前。 德拉科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脸,最后翻了个白眼,抽出魔杖。 十万鸡步有多长?哈利一边走着,一边扳着手指算。一只鸡一步大概能走……五厘米。五厘米乘以十万再除一百…… 他绝对不相信这条路只有五千米。 从清晨走到黄昏,走过几天来的唯一一条分叉路,哈利的腿又一次地感到酸痛起来。等他们终于看见远处模糊的绿森林之时,夕阳已经开始收拢光线。 “别进去了,”德拉科停下脚步,有些担忧地望着那片茂密的林子,“要去也白天再进去。” 哈利点点头,这正合他意。他也不想在黑暗中闯进一片陌生的森林,在旅程刚开始的时候就被什么野狼野熊的吃掉——即使故事里没写,也不代表这里不会有这些东西。 他们在路边再次搭起帐篷,拾了一些枯草升起篝火。如果说有一样东西能让哈利喜欢上这个梦境的话,目前来讲应该就是魔法。“如果在现实当中也能这样就好了。”他惋惜地想,轻挥魔杖,火苗便又蹿高一些。 德拉科坐在他旁边,啃着面饼,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的那片黑影,“真的要进去么?” “地图上的唯一一条路,”哈利耸耸肩,“你可以不去。”说完又心想,最好别这样。 “嘁。”德拉科一副不屑的样子。 荒原上的风吹得很潇洒,不拐弯,也不兜圈。哈利把玩着手里的魔杖,过了一会儿,又打破了沉寂:“给我看看那本书。” 第49章 “那是我的书。” “那天你也给我了。” 哈利伸出手,头却没有转过去。这个人的头发是金色的。该死。这个人的头发是金色的,而他再也找不出很好的颜色来配此时的火光了。他得努力把眼睛移开,才能避免自己看上去局促不安。如果脸红了,那也定是篝火的颜色。 一本书落到了自己手上。哈利轻声说了一句“谢谢”,背过身去,借着微弱的光读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转过来看?”德拉科看着他的侧脸,不解地问。火光只得照亮书页的一半,另外一半,还在黑夜了。 哈利闻言,扭身转回来了几度。他不得不分一半的心去按捺自己四处乱飞的心思。荒草在一旁轻轻摆动,德拉科一时也没再说话。 “照明咒。我们还没用过这个,都不在晚上走,”哈利把书放在腿上,举起冬青木魔杖,“lumos.”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它让你晃手了吗?”德拉科在旁边问。 “嗯……没有。”哈利看着书说。他坐直一些,握稳魔杖,定了定心,“lumos!” 这次,杖尖弹出些细碎的零散光点,很快又消失了。即便如此,哈利看上去依然很高兴。德拉科伸过头来,看着书,挑眉说道:“防水咒。这个适合你。” 哈利瘪瘪嘴,把书合上,交还给他。 土路旁的小水沟里有许多淤泥,月光在上面也照不透亮。哈利走到路边,练习着照明咒。“lumos.”他念道,杖尖闪烁微弱的光。“lumos.”他又试了一次,这次光更亮了一些。银白色的小光球在眼前忽闪忽闪,哈利才想起来,点起来后要怎么熄灭?他握着魔杖甩了一甩,亮光还是在那里...... “nox.” 哈利回过头,见德拉科拿着咒语书走了过来,“熄灭咒。” “嗯......”哈利点点头,念了咒语,杖尖的光瞬时熄灭。这比点起来要容易多了。 “你为什么想要完成它?”德拉科突然问。 哈利知道他指的是这个任务,或说这个旅程。他低下眼说:“我也不太清楚。” “我们已经走了几天了,除了草还是草,”德拉科说,“说不定到那里都要走上一年,还找什么金苹果......你怎么知道那个路却埃不是个骗子?” 因为他是梦神?还是因为他是骗子也没关系,反正也没有最坏结果?哈利看着德拉科被月光照亮的轮廓,踌躇着说:“因为......无论怎么样,这件事很重要,不是吗?” 德拉科看上去并不赞同。 一片白菜叶在水沟里飘过,上面有什么东西飞快闪了闪。哈利再次点亮杖尖,发现那是一只外壳光滑的小甲虫。它在菜叶上四脚朝天地呼呼大睡,要不是几只脚动了动,哈利该以为它已经死了。它真是一点不担心自己会漂到哪里去。 “你又为什么跟来?”哈利反问。德拉科没有回答。安静中,梦神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他们和你认识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都会变成独立的个体……” 按梦神的说法,如果金苹果无法回到天国花园,那么属于这个世界的德拉科也会一并消失。哈利想,他或许比自己有更多的理由做这件事情。 这真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感受。相较于现实中的那个王八蛋,他更喜欢梦里的马尔福,然而,后者却只是一个意外出现在这里的角色。 甲虫顺着水渠越漂越远,哈利想着这些,心里十分不舒服,随即沉默着走回帐篷。 德拉科看着哈利走远的背影,捏住咒语书的一角。 过去几天,他把这个状况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至今都不太明白。好吧,他穿越了,这让他不可知论者的程度又深了一些,但本身这也没什么。早上爸爸妈妈接自己回家过周末时,他几次想试问那本童话书的来源,又不愿真的开口。他全当自己遇上了千年难遇的奇迹,一边满脑子疑惑,一边每天与两个不同的哈利·波特相处。 “那个什么海克不是说,人死后会被复制到另外一个宇宙去么?”某天宗教课结束后,潘西随口一言道,“要我说,说不定不只是死后呢?我们在活着的时候,也可能被复制到其他地方去。”说话的时候,她还习惯性地偷偷瞟了一眼德拉科,看他是否听到。 说不定是呢。他想。那本书复制了一个他到童话世界里去,又复制了一个波特——但为什么会是波特?没有其他人?他百思不得其解。 说实话,他并不想接受这个“金苹果的任务”。 因为一首诗,要跨过三个岛,去找一颗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苹果?还说能拯救世界?真是扯淡。好吧,他确实挺喜欢苹果,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把每晚做梦的时间花在找苹果上!他对金子丝毫没兴趣,毕竟家里的积蓄就够他订制个金苹果出来的了。 要是能把家里的东西搬来这里就好了。至少这样,他就不需要每天忍受这些粗制滥造的衣服和时常漏雨的帐篷。如果说这一切有什么让他觉得还不错的地方的话,就是“魔法”。梦里的脑子很清醒,而能够清醒地挥挥魔杖清理一新,是件令人再爽不过的事情。不然,从不做家务的他还真不知道这一路上该怎么办。 除此之外,便是哈利。 德拉科绝不会承认,他踏上这段旅途,某种程度上是为了弄明白这个哈利是怎么回事。“这个”哈利看上去有独立的思想,像梦里的其他存在一样不依附于自己的想象或现有知识。“这个”哈利并没有那么讨人厌,意思是,他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时不时做出一些在他看来竟还有些……他不想说“可爱的举动”,但的确是这个词。 第50章 我是不是疯了?他有些低落地问自己。旅程才将将开始,每天的旅程已经让他很疲累,即使这样的疲累并不影响白天的学习。哈利的“复制品”不知还要和他一起走多久。再过几天,就把书烧了。他这么决定。 朦胧的月光在荒原上滑过,远处的森林渐渐看不清了。德拉科望了望白菜叶漂去的方向,摇摇头,回到帐篷里去。哈利的帐篷里还有微弱的冷光,像是还在练习照明咒。 看来他挺喜欢这个。德拉科默默想着,穿过自己的帐幔,躺进睡袋。 -------------------- *爱丁堡公爵奖:duke of edinburgh's award,是英国为青少年开展的一个训练活动,其中包括徒步旅行的环节。简称“d of e”。 *海克:指的是哲学家j. hick,曾提出过有一定影响力的“replica theory”. 泠:觉得ft应该改名叫《清洁咒安利本》或者是《洁癖的自我修养》之类的东西。 第17章 马术课 梦里没能骑马,现实中倒是有。 周末过去,新的一个星期刚开始,学校就宣布了这学期马术课的启动。“每周五下午五点,到停车场的大巴边与海格先生集合。未报名的同学还有三天的时间,切记要让家长签字。”霍奇女士在校会上提高声音说道。哈利听见科林激动地小小“wow”了一声。 于是,午饭过后,哈利拿着小天狼星签好的字条到休息室去登记。今年已是他学习马术的第二年,诚实说,他学得并不算很好,这部分得怪他领到了一匹倔强无比的、名字也叫“科林”的奶牛色花马。作为不过五岁大的“男孩子”,科林的食量出奇得好,把自己的肚皮吃得圆鼓鼓,拍上去软软的。也不知是吃饱了跑不动,还是哈利和它命里犯冲,总之,科林对他的指令总是不领情,缰绳往左,它偏要往右。磨合了将近一年,才稍有成效。 “我们这学期功课这么多,你确定还要去?”罗恩瞥着哈利手里的签字条说。 哈利走着路,无所谓地耸耸肩说:“要是不去,科林又该忘记我了。” “你对待马的态度和海格还真是如出一辙……”罗恩嘀咕道,转头望向一旁的赫敏,“你呢?我记得你向来都不感兴趣吧?” “也不完全是,”赫敏抱着两本厚厚的课本,“只是我连一个晚上都空不出来了。” 哈利注意到罗恩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再一次地,哈利搞不懂他们是怎么和好的。或许是因为早餐结束后,赫敏为睡懒觉迟到的罗恩带了两片黄油面包。彼时罗恩在教室外眨眨眼睛看她,一句“你真是个天使”脱口而出。 休息室这会儿的人比往常要多,因为报名的关系,一些其他年级的学生也来到了这里。哈利透过玻璃窗远远望见了金妮,她正和低一年级的卢娜·洛夫古德在说话。哈利看着她,稍稍有些紧张,一时没注意门口站着的几个人。 “那个马场里的马都是笨蛋,我们家郊外的农场里随便牵一匹来,都比他们能跑。” 哈利偏过头,看见德拉科正抱着手靠在门边,身边围着高尔、克拉布和潘西,还有一个黑皮肤的同学布雷斯·扎比尼,也是个斯莱特林。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罗恩和赫敏正互相说着话一点儿没注意到,继续往前走去。 “看看这是谁来了,”德拉科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瞅着临近门口的罗恩。“一个学期一百镑呢,挺贵的,对不对?” “别理他,罗恩。”赫敏拉着罗恩的胳膊。 “怎么样,感觉很不错吧?”德拉科不急不慢地补充道,“韦斯莱,就是这样的,你的朋友能去参加,你却不能。说实话,你的爸爸妈妈竟把你放在这等境遇下,真是让人可怜。” 罗恩点着雀斑的脸涨红了起来。他两步冲向德拉科就要对质,高尔和克拉布就拦了过来。“罗恩!”赫敏一把拽住他,“都说了别理他!” “你就那点钱能炫耀,是吧?”罗恩怒道。 “说对了一半,我——”德拉科刚准备回话,就看见罗恩身后走来的、脸色阴沉的哈利。他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欠扁的嘴脸。 “你说对了一半,”德拉科淡淡地接上,“不过我从小马术就很好,不像某些人。” 大言不惭。是谁去年摔了个狗啃泥的?哈利冷笑一声,拉着两个好友进了休息室,将签名条递给门后帮忙收集资料的格兰芬多同学。 “罗恩,”赫敏坐进沙发里,叹了一口气,“这个事我们说过很多遍了,马尔福的脑子有问题,别浪费精神。你看哈利不都不理他了么……好吧,除了上次。” 哈利无奈道:“那是关于小天狼星。” 罗恩听着两人讲话,没有作声。 “下午好。”卢娜走了过来,轻飘飘地问好,“罗恩,哈利,赫敏。” “下午好,卢娜,”哈利回道,“金妮呢?” “她下节课是体育,先去换衣服了。”卢娜歪歪头。 这个女孩在圣戈萨赫罗算是人尽皆知的,不为别的,就为“疯姑娘”这个绰号,“luna-lunatic”。哈利并不觉得拿别人的名字开玩笑是什么友善的举动,但也必须说,她确实是与众不同的。白衬衫、拉文克劳的蓝领带,配上一头长长的金发和古灵精怪的配饰,单从外在来看就是人群中特别的一个。更别提她还对一些玄乎其玄的东西十分感兴趣,例如占卜,例如巫术。 第51章 说不定卢娜会知道那本《安徒生童话》是什么情况。哈利忽然想到这点,又在看见她萝卜形状的耳坠后,决定不多过问。 “我听到那个斯莱特林刚才说的话了,”卢娜盯着罗恩说,“他让你不高兴了。” “呃……他总说这样的话。”罗恩往后缩了缩。他一直不太知道怎么才和卢娜自然地交流,而他并不是一个人。 “但他让你不高兴了,不是么?”卢娜声音很轻,又有种奇怪的韵律,听起来像在小声地唱歌。 “马尔福对于什么事情都不知道,除了——”赫敏说到一半,停住了。她眨眨眼睛,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看向低着头的罗恩。“你……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去冰岛的吗?” 罗恩的脸熟得像只红苹果。他没有看赫敏,或是哈利、卢娜,只是坐在那里。 “哦,罗恩!”赫敏的眼眶一时微红起来,“你可以直接和我们说呀,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你们应该知道的......”罗恩继续低着头说,“接近一千镑的费用,那是我爸爸妈妈好久的工资。金妮已经要学骑马了,再加上我……”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哈利坐在好友身边,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卢娜向他们告别去艺术楼。休息室喧闹声渐渐淡去。 赫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如果不去的话,我也会留下来。” “那我也不会去的。”哈利很快跟上。他是不介意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别的国家,但如果两个好朋友都不去,他便一点去的兴趣都没有了。 罗恩眼睛先是闪过一道光,又在和两人分别对视后消失了。他叹息着说:“你们去吧,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我们三个——” “下午好。” 三个人抬起头,只见校长邓布利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他微微笑着,蓝幽幽的眼睛像是一面明亮的镜子,身上穿着件灰毛衣。 “邓布利多先生。”他们一同问好。 “抱歉,我无意打扰你们的对话。但是,韦斯莱先生看上去不是非常得高兴?” 罗恩站了起来,“没有,邓布利多先生,就是……就是……没事。” “请容许我猜一猜……是关于旅行的事?”邓布利多见到罗恩略显惊讶的表情,又补上:“奇洛先生与我说过,你并不打算去。他非常看好你。” 奇洛还会向校长表述这个?哈利有些怀疑。罗恩没敢看校长的眼睛,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罗恩,你去年拿了地理奖学金,对吗?”邓布利多看着他问。 “是的……年终的时候……”罗恩嗫嚅着说,“但是……那只够一半不到的钱。” “我了解了,”邓布利多朗声说道,“那么今年和明年呢?” 罗恩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今年和明年?” “今年结业的奖学金比去年数额上要多一倍。”邓布利多对他眨眨眼,“除此之外,你们明年都不打算转学,不是吗?” “是……不是……”罗恩没明白,“但是那是几个月后的是,我也还没拿到。去年那是个巧合……” “不,罗恩,我并不觉得那是个巧合,没有人比你更值得那个奖项,”邓布利多平和地说,“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我让地理部门先为你付好足够的费用,如果你今年结业时也拿到了奖学金,那么,这笔钱便不用还了。” “不用还——不行,邓布利多先生,”罗恩睁大了眼睛,“我不能够向您保证。何况这——这也不能这样做,不是么?” “这个……”邓布利多摊摊手,“学校的规矩是我定的,何况这并没有任何不符合规矩的地方,我只不过是把属于你的东西提前给你。” “可它并不属于我,”罗恩再次垂下头,“先生,我知道,我的两位哥哥都很优秀,他们拿什么奖、当上级长,一点悬念都没有。但是我……我和他们不一样……” “你和他们当然不一样,”邓布利多笑了起来,“但谁说就意味着,你不能有你自己的优秀呢?冰岛是地理学生一定要去的一个地方,而且……”他看向站在罗恩身后的两个人,“波特先生和格兰杰小姐也会想要和你一起去的,不是么?” 罗恩呆呆地看着邓布利多,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相信你会遇见很多美丽的风景,只要愿意努力,”邓布利多从沙发旁的茶几上拿起一块果酱夹心饼干,咬了一口,“啊,这个!好久没吃了,比记忆中要甜......好好想想,明天放学时在地理办公室见,现在我得先走了,你们也是。” 上课铃声响起,哈利一边往教室走,一边观察着罗恩的表情。后者抿着嘴唇,眼睛也不眨一下,直直盯着前面的路。“他会去。”哈利心里默默一并加进了赌注。 果然,晚饭后的作业时间,宿舍休息室里,罗恩像喝酒一样干完了一杯黑咖啡,煞有其事地宣布,他要从今天开始努力学习。哈利深知这句话除了赫敏以外每个人都说过,且并没有多大用处。但看着罗恩坚定的眼神和赫敏惊喜的表情,他还是暂时停下了手里的论文,加入对冰岛之行的自由畅想。 “罗恩,这真的很棒!”赫敏的脸看上去像是在发光,“这样的话,这一趟旅行就是你自己赚来的!” “是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面对赫敏难得的夸赞,罗恩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紧接着又为自己的”勇气可嘉“添油加醋,“我是说,我也不是没做到过,不是么?我早应该想到的。” 第52章 赫敏对他翻了个白眼,嘴角却是微微弯起的。哈利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脸上来回转了几圈,又转回到自己面前的论文上。第二幕......第一场...... “听说每次的行程安排里都会有蓝湖。” “是,你们女生最想去的地方。” “也不止是想去那里!还有热泉和瀑布——想想看就令人激动,不是么?” “我一直觉得亨吉瀑布的石壁像巧克力夹红树莓果酱的千层蛋糕。” “你能不能不要每天想着吃?” 赫敏和罗恩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两个月后的旅程,短短几分钟内,已经从景点讲到了风土人情。哈利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罗恩正在试图将他学过的关于冰岛的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倒出来。当然,即便如此,即便罗恩去年拿到了地理课的最高成绩,赫敏知道的也不比他少。 这两个人……哈利旁听着他们讲话,伸出一只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又戳了几下。 “哈利,你是对旅行不太感兴趣么?”赫敏注意到好朋友没说几句话,转过头来问他。 啊……每天晚上都走个几十公里的,能有多感兴趣?他摇摇头说:“我只是对那个地方不太了解。” “去了就知道啦,”赫敏笑着说,从桌脚拖来一沓草稿纸,拔开笔盖,“我们得快点写了,我可不想旅程里还在做最后的修改。” 听到她这么说,罗恩瞬间摆出通常只属于他哥哥珀西的严肃表情,把头埋进了论文。不言而喻,此时他也应该认识到了认真学习的重要性。 邓布利多先生还真是的…… 「……而里奥那托家中的假面舞会,作为剧情推进的重要一节,也充分体现着”表象“与“真实”之间的联系。剧本中的人物们并不仅在舞会中戴着面具行事,也不仅在舞会中进行理所应当的猜想与认定。值得注意的是,恰恰是在每个人都处于伪装状态的时候,“真实”反而得以显现。 无论是克劳狄奥对彼得罗的信任缺失,还是培尼狄克和贝特丽丝的对峙,遮盖脸庞的面具反而给人“开诚公布”的机会……」 格兰芬多休息室的红地毯上拖曳出长长的月影,哈利翻着笔记,努力回想卢平课上说过的话。他喝完了水瓶里的最后一滴水,疲倦地合上电脑。罗恩跟着赫敏去拿她的生物笔记了,贴着红墙纸的房间里此时只剩他。 吵架吵得快,和好也不慢。哈利站起来,打了个哈欠,走到窗边。 九点半是校园里最安静的时分,没有人在操场上打球,也没有长椅上的聊天。路灯在花台边沉默地照着,连花朵都像是睡得酣甜。一个影子从校门口的方向慢慢走了过来。 是马尔福。 哈利停止了打哈欠的动作,从高处隔着玻璃俯看他。高挑的金发少年低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哈利的目光挪向亮着微黄灯光的小温室,又挪向一旁的艺术楼。他刚刚去练琴了。哈利想。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清楚这个。 德拉科脱了校服外套担在手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所以在夜晚并不难注意到。他走过几栋楼之间的小径和草坪,又走向球场边斯莱特林寝室的方向。哈利定定地站在窗边看着他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方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看什么呢,梦里看得不够烦么?梦里的还比这个好看多了,虽然他也不记得到底好看在哪里。他还是没能搞明白两个马尔福长得究竟哪里不一样。 哈利拉上休息室的窗帘,回到放作业的小方桌旁,拿起桌上的《无事生非》又随意翻了翻,感到一阵烦闷。好吧,比起绞尽脑汁的文字探索,在荒原间走路根本不算糟糕。 宿舍的走廊灯光准时变暗,罗恩和赫敏在宵禁时间前赶回,催促哈利快些下楼。他把草稿纸和书胡乱地塞回书包里,又抱起电脑。离开休息室之前,他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只带着零碎的星点,弯月隐藏在暗色的流云后,和梦境的璀璨截然不同。 “哈利,快点,别被麦格女士抓到啦!”罗恩推着门小声喊道。 “我来了。”哈利顺手关掉了休息室的灯。 几片被窗框打碎的光亮铺在桌边椅子上,错落重叠,仿佛一张空白的画卷。 -------------------- 第18章 森林怪人 “这里我们来过了……” “没有来过,你看这棵树都不一样。” “那是因为角度不同!” “哦……但指南针指的东边确实是这个方向。” “那个指南针坏了,你怎么就是不信?” “好,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哈利“啪”一声合上手里小圆盘的翻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脸色铁青的德拉科。他们正在森林里来来回回兜圈,前后左右都是茂密的山毛榉。夕阳打落暖黄色的光斑,随着夜幕的降临,藏在树叶后的鸟儿们也结束了一天的歌唱。过不了一两个钟头,这里就会完完全全地暗下去。 德拉科并不是很想说话。他觉得,一开始他就不该把领路这种事情交给哈利。友善,或许是的,但这个复制版哈利和现实中那个一样莽撞,刚进林子没多久就把方向绕没了,还一个劲儿往前走。 “我们可以休息一下。”德拉科提议。 哈利伸出手指了指天上,“要天黑了。” 第53章 “我知道!” 在陌生的森林里露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什么好主意。比起之前从四角镇出来的树林,这片山毛榉林要大得多,地上铺散的全都是落叶,即使在几个小时前正午的时候,阳光也很稀疏。他们便是在这样不合适的情景下迷路的。 哈利收起指南针,从亚麻布袋里掏出一个星空颜色外壳的小瓶子。 “说了没用,不要浪费……”德拉科尝试阻止。 “再试一次。”哈利说着,单手握住小瓶子,目光转了转,在一朵黄色的蒲公英花前蹲下。“噗”一声,白色的水雾随着按压轻轻洒下,落成花瓣上的细小斑点。哈利俯下身,把耳朵贴在花朵边,淡淡的香味飘进鼻子。 “你好,”他轻声问,“请问你知道东边是那边吗?” 德拉科叹一口气,靠在树干上,不忍直视哈利再一次做出这个不能再傻的举动。 “风的方向!风的方向!”小黄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女孩,稚嫩又尖细,“长呀长——长呀长——飞到比树还高!长呀长……” 牛奶从花瓣上滴落,渗进土壤里去。不一会儿,蒲公英花的声音便听不太清了。哈利站起身,低着头盖上瓶盖。 “我说什么来着?”德拉科瞟他一眼,“还没有之前那只松鼠有用,它至少告诉了我们哪里有松果,那朵雏菊至少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 “我也没办法了……”哈利无奈地说。 魔法牛奶确实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在最开始,哈利还有寄希望于它。小花小树在牛奶的作用下,纷纷短暂地拥有了声音——小草实在是太小,倾向于一味地安静。然而,喷了几株花和几颗树之后,哈利发现,这办法并没有什么用。听着这些植物们七零八落一遍遍重复同样的话,他深刻地意识到,活在世上,长见识太重要了。结果就是,黄昏时分了,他们还在兜圈。 德拉科摇摇头,自顾自地抱着手向前走。哈利默默跟着他,低眼便都是满地零碎的光影。 “要是今天实在找不到路,可以找片空地搭帐篷。”哈利说。 “首先,你得找到一片没有树的地方。其次,我不想睡在这样的林子里。” 哈利并不反对。 他们走了一会儿,越来越不安分的烦躁让德拉科不得不闭紧了自己的嘴——只要一开口,他绝对是要骂人的。然而身边这个哈利除了笨一点以外,并没有怎么惹到他。换句话说,他没有理由生气。 妈的。真想吵架。 德拉科走在前面,逐渐暗淡旳环境光让他愈发想要立即离开这个森林。他心里不爽着,掏出自己的魔杖,“lumos.” 没有光,什么都没有。 “不是这样的。”无聊练了一整晚荧光闪烁的哈利凑上前来,握紧魔杖,做了个示范。德拉科看着杖尖亮起的白色光点,感觉胃里被灌了一股酸水。 “我知道是这样,昨天是我告诉你的。”他不快地说,像是终于找到了撒气的孔。 哈利望着他,顿顿地说:“是......没错。” 天啊! 如果上天此时能赐他一个正常的波特,德拉科愿意把自己的魔杖啃了。虽说大概每个人都喜欢其他人对自己好一些,但是这是哈利·波特——这是哈利·波特! “你到底是怎么带路的?” “我也——我不知道,我也没来过啊。” “我们已经第三次绕回这个地方了。” “刚才明明是你在前走!” “你……” 德拉科闷气闷得厉害,废好大劲才忍住打哈利一顿的冲动。他们正在茂密的树底下左一句右一句“争吵”着,像是在打发自己的焦虑。忽然,不远处的几棵树后晃过了一个影子。 “安静!” “为什么?我——” 德拉科止住声,看见哈利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眼睛紧盯他身后的方向。他缓缓转过头,屏住呼吸。绿荫之中,一个灰白的形状吸引了人的注意力。它在树与树之间穿梭游荡,速度还不慢—— 不,不是“它”,应该是“他”。 那是一个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老人,看上去像是得了什么重病,或者单纯只是老得吃不下饭了。两人停下脚步,四周除了隐隐约约的鸟叫,便只剩下老人双脚踩着落叶的沙沙声。 这是……什么人?德拉科和哈利相隔几棵树的距离看着他。白花花的满头银发被树枝划得十分凌乱,鬓角还沾着带露水的叶片。老人佝偻着背,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神空荡荡。 “他看上去不太好。”哈利小声说。 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德拉科心想。 “我们……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吗?”哈利又问。 德拉科暗暗倒吸一口气。未等他对哈利多管闲事的日常行为做出什么评价,突然,那个老人停下脚步,扭头转向了他们。 不好。德拉科的直觉告诉他。下一秒,老人便像被野狼惊吓到的雄鹿一般,猛地朝两人冲了过来。 德拉科反应极快地旁边一跳,还条件反射地拽了哈利一把。老人没来得急转弯,扑了个空。操!德拉科暗骂一句,正准备撒开腿逃开他下一步的攻击,却见老人呆在了原地,并没有要继续扑过来的打算。 片刻后,老人艰难地直起身子,缓缓转身,游离的目光短暂地集中到了哈利身上。德拉科不由自主地一紧张,抓紧了哈利的胳膊。 第54章 树林中吹起一阵风,眼角余光里,哈利头上的落叶摇晃着动了动。德拉科这才看见那片叶子,紧接着,那个老人也看到了。他张张嘴,似乎是想发出什么声音,最终却又安静地闭上。 他盯着哈利,慢慢地走过来。德拉科见状,警告地扯了一下哈利。 “等等……”哈利低声说,“他看上去没有恶意。” 都丧尸一样了还没有恶意?!德拉科简直要晕过去。他看着老人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从十米变成五米,且还在走近,握紧了手里的魔杖。 老人很快来到了他们身边。他眨眨皱巴巴的眼睛,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抬起手,然后出人意料地,捻去了哈利头顶的落叶。 两个男孩同时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举动。 树荫底下,老人抓着那片宽长的山毛榉叶,另一只手放在上面,轻柔地抚摸着上面的叶脉。那双浮了雾的褐色眼睛在注视着这片残叶时,竟变得有些生机。 就在这时,森林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影。这次,来的是一个年轻一些的男人;年轻一些,并不是年轻。男人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出头,深褐色的微卷头发,身上套着灰褐色的布衣,还穿着条黑色灯笼裤。他四处张望着从一棵树走到另一棵树,嘴里还呼喊着。 “先生!你在哪儿?先生——啊!先生!” 男人注意到了这边,顿时松了口气。他朝三人走过来,手里拿着本皮制表面的书。 “先生,”男人拍拍那个疯老头的肩膀,微笑着说:“又跑出来啦?” 老人没有应答,甚至像是没有听到他,只是一直摸着那片叶子。男人看上去并不介意。他看向愣怔着的两个男孩,礼貌地说:“谢谢你们把他拦住。不然,还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呢。” 哈利听到这样的话语,消化了一阵,“你好……这是您的父亲吗?” “我的父亲?”男人笑了一下,他看上去是个快乐的人,“不,他不是我的父亲。这是住在森林边农场的先生,算是我的一个邻居。他……你们看,他不是非常清醒。” 话一出口,老人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字眼,力图证明男人的话是正确的,又要跑动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着听不清的话。男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一边安抚着他,一边把手里的书递给哈利,让他随便翻开一页。哈利迷茫地看了男人一眼,又看看一旁警惕着的德拉科,把它翻开来。 这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本植物标本。整张灰纸叠成的书页间,夹着一朵干枯的、不太常见的花。那朵似是来自异域的花被压扁成了一片皱巴巴的“纸”,香味早已散去。页面上一个字也没有。 老人眨眨眼,缓缓抬起瘦骨如柴的手,触碰了那片干花。粗糙的手指毫无规律地划过书面,老人摸着摸着,眼眶红了起来。 “这是一位有钱的小姐年轻时送给他的,”男人轻轻地说。他把书放到老人的手里,扶着他的肩头倒转了一个方向,“应该会安静一阵子了......你们是商人吗?“ 两个男孩一并摇摇头。犹豫片刻后,哈利开口道:“我们要穿过森林,往海边的方向去。但是......现在貌似是迷路了。“ “啊哈,”男人扶住老人的手臂,扭头朝他们说:“你们今天肯定是走不出去的了,最快也要再走一天,才能走出这片森林。并不复杂,只要你们知道往哪儿走。” 他架着老人往前几步,又停住脚步,“我在森林里有个小木屋,离这不远,你们可以一起到我那儿去过夜。” 德拉科和哈利对视一眼。此时最绚烂的黄昏已过,林子里灰沉沉的也没有颜色。现在看来,他们必须在森林深处过夜了。小屋还是帐篷?面对逐渐黑暗的森林,这个意见不难统一。 男人的名字叫依卜。“你们可以叫我老依卜。”他随意地说着,即使他看上去并不算老,特别和那位疯癫癫的先生比起来。他是个非常友善的人,个头不高,却让人感到安心。 路上,老人一句话没说,只是不停地翻看那本架着花和树叶的笔记本。依卜解释道,他是在窗边准备点心给孩子吃的时候,看见老人从森林里跑过去的。在森林附近居住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这个疯老头,知道他住在哪里,知道怎么让他安静下来。 两个男孩跟在一旁走着,时不时瞥到老人翻开的书页。已经变黄的铃兰花形状像个小灯笼,曾在水中生长起来的睡莲已然变得干燥。它们都被压扁成薄薄的回忆,安静地躺在那里。还有荨麻、金银花和尖尖的草叶…… “年轻时候,还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听说还会写诗唱歌。诗人嘛,总有些情调,每次经历些什么,都把一株植物夹在书里。后来自己把身体喝坏了,慢慢就成了这样,”依卜说话的时候,老人没一点反应,像是完全听不见一样,“所以,这书里面,便是他的一生了。” 那这人一生的故事还真不少。哈利看着那本书的厚度,默默地想。 老依卜带着他们走了一条之前未走过的路,至少哈利是不记得见过这些树和这样弯曲的小径的。这个陌生人身上有某种东西,让人确信他不是在把他们往兽窝里引。不过说起来,除了农舍里的孩子们嘴闲一点,目前他们倒也没遇到过什么坏事。或许因为这是童话的世界? 倦鸟归林的时分,四个人来到一个小茅屋外。用帘子遮起来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门前种着的几棵越橘树,那是一种长得像蓝莓的北欧植物。依卜用钥匙开了门,把老人先扶了进去。 第55章 “克莉丝汀?”依卜喊道。 茅屋内摆着一张柔软的沙发,墙上有三扇通向卧室和厨房的门,一盏擦得干净的油灯支在窗边。哈利正打量着这个地方,就听到“咯吱”一声。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从屋里出来,看到依卜回家,开心地尖叫了一声。 男人笑着拥抱了女孩,摸摸她的头,对客人说:“这是我的养女,克莉丝汀。” 看见两个男孩,小克莉丝汀胆怯地抓紧依卜的衣服,抬起头嘟囔着问:“依卜依卜,你怎么才回来呢?” “我才出去了半个小时,克莉丝汀是个勇敢的女孩。”依卜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哈利看着他们,不禁想起了自己和小天狼星。 站在一旁的老人还在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发呆,不知又想起了哪段过往。书中的栎树树叶掉了出来,小女孩弯下腰把它捡起,递给依卜。随后,依卜将德拉科和哈利带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和克里斯汀一起,把老人牵回了其中一个卧室。 “我们在整片森林里靠中心的地方。”依卜坐在沙发上后,对两个男孩说。小克里斯汀也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安静地坐在旁边。“我明天会把他送回农庄去,只不过和你们走的不是一个方向。你们要去的是东边。”他顺着房间里壁炉的方向指了指。 依卜耐心地为他们讲清楚了一路上应该遇到的一些标识,像是歪倒的大树桩、长得像站立的狗的石头,还有从前有人在树上栓的一根黑绳。哈利从谈话中得知,依卜从前是个木鞋匠,意外又幸运地发了财之后,再攒了些积蓄,从哥本哈根退到了这片僻静的森林里来——哈利听到这里,有些惊讶: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听到和现实里一模一样的地名,之前在地图上都没有注意到。 “你们肯定饿了吧?我去看看还有些什么吃的。”依卜友善地说,走进了厨房。 小克里斯汀掰着自己的手指,坐在沙发上。她偶尔抬眼,飞快看一下两个陌生的大哥哥,又低下去。哈利注意到,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皮肤白里透红,金色的卷发,小小的五官尽显秀气,就模样来看,像是个贵族的小姐。她穿着的袍群用料很好,尽管也有些掉色,不过比起依卜的布衣却是柔软太多了。 哈利看了一眼德拉科,后者正看着厨房的方向。哈利心想,他定是在担心依卜再端出一盘煮蜗牛。 所幸,这并没有发生。几分钟后,依卜从小厨房出来,端着两个盘子,盛着碎猪头冻和烤面包片。德拉科微微皱了皱眉,看上去并不算满意,但也没说什么。 依卜将晚餐送给房间里的老人一份,又多端出几盘来,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小克里斯汀开心地拍拍手,拿起了刀叉。哈利跟着照做,并朝德拉科耸了耸肩,后者瞅他一眼,不予应答。 四杯热茶被端上了桌,两个男孩总算是吃了几天以来还算满足的一顿饭。 -------------------- 《老依卜和小克里斯汀》还有《一本不说话的书》是安徒生先生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几篇之一。它们都带有先生中年以后的作品的现实主义无奈,同时又拥有绝美的希望与细腻。 第19章 老依布和小克里斯汀 茅屋里,老依卜点亮了壁炉。温暖的火光映满了半个房间,染红了柔软的沙发。烤面包的香味在客厅里飘着,小茶几上摆着一罐花生酱。 “好了,猜吧!” 依卜伸出自己食指,摆在小克里斯汀面前。女孩紧闭着眼睛,歪着头嘟囔道:“唔……笨摸!” “啊呀,错啦,”依卜笑起来。克里斯汀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手指,懊悔地“哦”了一声。她唉声叹气了一会儿,重新坐直小小的身板,又提高了声音说,“到你啦!” “好的,到我了。”依卜微笑着闭上眼。小克里斯汀思索了一会儿,自信地伸出小指头。 “让我想想……比尔比尔,玩朋友!” “你偷看了!不公平!” “我没有呀,小克里斯汀可一直看着我呢。” 知道自己猜对了的依卜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气鼓鼓的小女孩。他温柔地摸摸克里斯汀的头,哄她说:“再来一遍”。 沙发的另一端,哈利和德拉科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这对养父女玩游戏。他们面前的热茶都喝了一半多,盘子里的晚餐已经空了。 走了一整天的路,无论吃什么都是津津有味的。当然,依卜准备的猪头冻也确实不错。他讲述道,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他会把做好的木鞋带到森林西北边的农场小镇里去,卖一些钱,再买点东西。他便是这样结识那位老人的。“我在那里也有个农场,但我还是喜欢森林,小克里斯汀也是,这点多像她妈妈呀。”依卜这么告诉他们。 壁炉的火光把每个人的脸庞照亮。哈利注意到,这会儿德拉科比他还要沉默不少。不久之前还在烦躁不安的金发男孩此时端着个杯子,靠在沙发上,凝视着正在游戏的一大一小两人。他的眼神有些放空,神态看上去微微发怔。 这是怎么了?哈利心里莫名冒出这个问题,又自问自答道:兴许是累了吧。 “金火,我猜金火,”克里斯汀小声说。小小的人皱起眉头,咬咬手指甲,睁眼前又换了主意,“不不不,不是金火!是舔罐!” 她睁开蓝色的眼睛,看见依卜伸在面前的食指,惊喜地欢呼了一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我猜中了!我猜中了!” 第56章 “小心,别摔下来,”依卜一边笑着,一边让女孩重新坐下。他从桌上拿起一块沾了水的手帕,擦干净克里斯汀的小手,拧开花生酱的瓶盖,递到她的面前,“别摸太多哦。” 小克里斯汀点点头,开心地把食指伸了进去,沾了一手指的花生酱。依卜看着她津津有味地舔着手指,眼睛里的光芒愈发温和、明亮。 “你从头到位都没有猜长人呀。”依卜说。 “老师说了,伸出长人不礼貌。”小克里斯汀一本正经地回答。她说的自然是森林外农场里的老师。 依卜盖上花生酱的瓶盖,让克里斯汀去睡觉。小姑娘听话地吮着手指,慢慢走回房间里去, “那位先生在我的房间里,我去里面打地铺看着他。抱歉,只能让你们睡在这儿了。”依卜有些惭愧地对两个男孩说,叠起盘子。 哈利摇摇头,感谢他的帮助。虽说是睡沙发,但这总比在湿漉漉的森林里搭帐篷、钻睡袋要舒服多了。难得地,德拉科看上去也没有对此有任何意见——他看上去还是有些走神。 “晚安。”依卜端着盘子离开时,对他们说道。 …… 壁炉里的火熄灭了。在五月的季节,它的作用只不过是灯而已。德拉科抱着茅屋主人给的褐色毛毯,躺下来,借着夜里暗淡旳光,看着哈利走到了另一边的沙发上去。柴火焚烧过后的烟味让鼻子有些发痒。他睁着眼睛,面对木头天花板。 他也不清楚,这种不太好受的感受从哪里来。要说富足,他们家有比这大好几倍的房子,从小不愁吃穿、锦衣玉食。他的爸爸妈妈也一直在那里,不像克里斯汀,只有一个养父——说起来,这还和现实中的那个波特挺像。 他回想着刚才的场景。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玩过这样的游戏。德拉科眨眨眼,瞳孔适应了黑暗后,能看见屋里家具的大致轮廓。 “哈利,”他还是不习惯这么叫他,即使已经和睦共处了半个月,“……明天向他买点面包。” 黑夜静悄悄的,几米外沙发上躺着的人没有立即回话。就在德拉科猜想他应该是睡着了的时候,哈利简单地应了一声—— “嗯。” 是“嗯”,不是“嗯,晚安”,也不是“嗯,好梦”。德拉科扯扯身上的毛毯,盖住半张脸。 斯莱特林寝室的天花板是绿色的。 德拉科睁开眼睛,偏头看向床头的荧光钟表——六点四十八,同预料中一样。他坐起来,伸手把钟表正面朝下拍在桌子上,窗帘禁闭的房间瞬时暗得彻底。旁边床铺的高尔听到响动,翻了个身,又打起了呼噜。布雷斯还在熟睡。 空气很凉,秋季的温度变化在清晨时分愈发明显。德拉科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丝质睡衣,冷得他打了个寒战。看向日历,今天是星期二,斯莱特林球队有晨训。 真是烦人。他叹息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对床克拉布的闹钟在充满睡意的屋子里炸开来,德拉科见他伸手按停了闹钟,又睡了回去。 没有了格兰芬多的“围观”,好几个人队员都困兮兮的,德拉科倒是很清醒。晨风的凉爽吹走了从梦中带来的不快,等到训练结束,上第一节课时,他又平平常常恢复了原样。 这个原样,也就包括了在见到头发蓬乱的哈利·波特走进物理教室时,内心再次涌动的烦闷。潘西坐在德拉科身边,正隔着一条不宽不窄的走道,和邻座的布雷斯说话。 “什么?截止时间?还有五天。”潘西回答。 布雷斯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上课的内容,「热量传递」。 潘西转回头来,朝德拉科问道:“你去吗?” “冰岛?”德拉科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自己的文件夹,“还在想。” 物理课的老师叫辛尼斯塔,一位黑皮肤的女士,对天文学有些浓厚的兴趣。她脾气很好,不常给学生布置作业,只有在提到学校因为“学生太少”而不允开展天文正课的时候,才会有些抱怨。今天,她穿着一件银色的衬衫,站在投影屏幕前。 “这三个移动硬盘,中间的因为刚刚连过电脑,正在发热,辛尼斯塔拿起桌上的三个硬盘,上下两个黑的夹着中间一个白的,“当我把他们垒成这样时,它们之间的热量传递是怎样进行的?” 德拉科看见赫敏·格兰杰举起了手,然后是布雷斯。他的目光百无聊赖地教室内游走,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落到哈利的身上。 某个格兰芬多今天像是穿衣服穿得急了,衬衫的衣领翻进去一截。德拉科盯着他的后颈,思绪越飘越远。半个月以来,在梦里,他和“哈利”说了他们认识三年都没说过的话。这并不是说他们平常不说话,不,作为死对头,他们用“交流顺畅”来形容都不足为过。他们总是用最直接,有时候甚至是过多的语言,去表达对彼此的厌恶。只不过近段时间以来,哈利大概是烦了没完没了的针锋相对,态度从生硬逐渐转变为冷漠。 他为什么要去思考波特是什么态度?德拉科感到太阳穴一紧。他撇开目光,记下刚才听到布雷斯回答的零星字句:空气......塑料......绝缘...... “怎么?”德拉科注意到潘西正直勾勾看着他。 女孩低下头写字,没有回答。 教室里的光暗了下来,辛尼斯塔让坐在窗边的同学们拉上了窗帘,自己则打开投影仪。知识短片还没放多久,德拉科就看见前面的罗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习惯性地、嘲讽地轻声笑了一下,却也把手放在了桌上,下巴靠在手上。坐在昏暗的教室里,他不自觉地也有点想睡觉……有点想回到那个梦里。 第57章 ——至于哈利,早上醒过来之后,他躺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天亮得越来越晚,他从被子里露出半个头,想要多睡一会儿,却是一点也不困。“什么嘛......连懒觉都不让人睡了。”他内心嘀咕。 觉是睡不着,温暖的被窝却是不放人的,特别最近天气还凉了下来。等他终于懒懒爬起来时,早餐的时间都快过了,他只得匆匆换好衣服,把东西胡乱往书包里一塞,跑向餐厅。 他并不是非常喜欢物理课,即使他的物理成绩不算差。只不过最近学的几个小节,动不动就要写好多字,描述这描述那,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做计算题。讲到绝缘体的时候,他莫名想起了梦里的壁炉篝火和在森林中搭建的小木屋。他很喜欢昨天晚上,或许是因为老依卜和小克莉丝汀让他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小天狼星。如果小天狼星再提早几年出狱,说不定就会有人陪他玩这些小游戏了。如果爸爸妈妈没有发生意外...... 哈利按按鬓角,不再去想。教室里唯有投影屏幕亮着蓝蓝的光,罗恩趴在一旁已经睡着了,背后的德拉科笑了一下——他笑得几乎让人听不清,可惜,哈利对此太过熟悉了。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哈利都被迫和这个人上同样的课。虽然说这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情况已经延续了几年,但是现在有了这个神奇的梦,他愈发是不想见到德拉科。和梦里的德拉科一对比,现实里的德拉科看上去更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这不,第二节英文课结束后,他还闲极无聊地对小说里的人物进行了一番毫无同理心的评说。 “在我看来,乔治就该把那头笨熊给枪毙了,省得给他找事,两个人都痛快。”德拉科趁着休息时间,坐在教室的桌子上对高尔和克拉布说。哈利随即放下了手里的《人鼠之间》,捏着水瓶走出教室去,接了一杯冷水喝掉,才回来继续上英语课。 不巧的是,今天的英语课又是关于写作,而卢平又一次让他们拿出了《安徒生童话》。只有上帝知道,哈利现在有多么不想在德拉科在场时谈论有关于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任何事情,因为他总是要费点儿力气,才能忍住抬头观察德拉科反应的冲动。 “沼泽女人不同的瓶子里,装着不同的叙事方式,”卢平背对着同学们,在黑板上写下“叙事”一词。然后,他从桌上拿起书本,翻到《鬼火进城了》,“这是一个‘造谣瓶’。它里面装着的似乎只是最脏的水。里面的确是最脏的水,不过它含有街头闲话的发酵粉、三两谎话和二钱真理……还有日常故事,‘每个民族都可以依照自己摇瓶子的方法做出自己的汤’……悲剧是可以爆裂的,喜剧可以很细,也可以很粗。” 卢平放下书,又说:“同样的一件事、同样的人物,我们用不同语言和逻辑去塑造,得出的故事是不一样的。我们想象把一些角色和小段剧情扔进不同瓶子里,酝酿一下,再捞出来,会有什么的不同?” 一如既往地,教室里有几个人同学在打瞌睡。卢平注意到后,平静地转过身去,把故事里提到的叙事种类列在黑板上:谣言、圣诗、日常故事、悲剧、喜剧。 “好的,那一样的,我们来试一下,”卢平微笑起来,“丑小鸭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吧?现在,请各位挑选这其中的两种叙事方式,将这个故事重新呈现出来。这边有草稿纸。” 哈利瞥了一眼德拉科,后者在捕捉到他目光时,眯了眯眼。随后,卢平的背影就切断了他们的对视——他正抱着一叠条纹纸分发给大家。再看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低下头去,拿起了笔。 丑小鸭长得“丑”本身就是个谣言……哈利回想着天鹅宝宝毛茸茸的样子,还有德拉科那句“不好看,不是不可爱”,在纸上写下:「谣言:听说鸭群里有只非常丑的小鸭子……」 写完了谣言版的丑小鸭,哈利又写起了日常故事。这对他来说十分容易,只需把那天梦里的经历稍微改一下,再描绘描绘农场的景色。 看来,穿越这件事还有一些意外的好处。于是,哈利破天荒地提早十分钟完成了这个练习。卢平看了以后,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童话确实能丰富我们的想象力,不是么?” 或许吧。哈利想。 放学的时候,罗恩去到校长办公室商量地理奖学金的事情。哈利站在门外,思考着昨天梦里老依卜和小克里斯汀说的那些词是什么意思。于是,晚上功课完成后,他没写多久论文,就心痒痒地翻开爸爸妈妈的《安徒生童话》,目录里有篇故事的标题就叫《老依卜和小克里斯汀》。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小克里斯汀竟是老依布从前爱人和其他男人的女儿。 「…依卜坐在干净漂亮的房子里,现在是一个富裕的人;但是这个小女孩子的母亲却躺在了京城哥本哈根的穷人公墓里。 依卜有钱。人们说,依卜的箱子底下藏着钱——他将来也不愁吃不愁穿。他从黑土里得到了金子,他还获得了一个小小的克丽斯玎。」 哈利花了十几分钟读完这个故事,放下书。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走进一间屋子里去,遇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指着墙上的一幅肖像画,说:“这是我的一生”。那之后再看向这个人,就发现他的脸变成了画中的模样。哈利发了一会儿呆,又翻翻书,为依卜感到有些难过。但是,他还是不明白“笨摸”和“金火”是什么。 第58章 他抓起自己的手机,输入这几个词,记忆里还有“长人”、“比尔”和“舔罐”。然而,搜索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合适的结果。一搜“比尔”(bill),就跳出一些账单;搜“舔罐”(licking-tin),就都是润唇膏广告。就在哈利关手机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哈利重新滑开手机,把这几个词输进搜索栏,再加上“meaning in denmark”。在筛掉一些毫无关联的网页后,他终于找到了靠谱的解释—— 「“笨摸”“舔罐”“长人”“金火”和“比尔——玩朋友”,是丹麦孩子对五个指头所起的绰号。 大拇指摸东西不灵活,所以叫做“笨摸”; 二指常常代替舌头伸到果酱罐里去舔东西吃,所以叫“舔罐”; 四指因为戴戒指,所以看起来像有一道金火; 小指叫做“比尔——玩朋友”,因为它什么用也没有。」 原来是这个样子。 之前喝啤酒粥和陪小玛丽玩跳鹅的时候,哈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虽说梦里的安徒生世界只有三个大小形状各异的岛屿,看上去和丹麦没什么关系,但毕竟安徒生是丹麦作家。如今看来,他猜得不错,童话世界确实是有丹麦背景的,至少也是北欧背景,不然也不会有跳鹅这种玩具。 但是故事里的丹麦人又怎么会说英语呢? “所有的大地都被凤凰光辉覆盖过,因此你们就像巴别人一样,不会遇到语言的障碍。” 他想起梦神临别时的话,轻轻皱了皱眉。所以,这都是和最开始那只彩羽凤凰洒下的光辉有关?这算什么,自动语音翻译机制? 沉迷于读故事和神游的哈利全然没有注意到时间,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离十一点熄灯就只有五分钟了。他暗骂一句,匆忙换衣去洗漱。真是起床也急,睡觉也急…… ——————tbc—————— *关于五个手指昵称的解释,原封不动源自叶君健老师的《安》。 -------------------- 第20章 好心人 哈利和德拉科又整整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走出那片森林。离开茅屋的早晨,依卜不愿收银币,反而二话不说装了些面包给他们,又送出一袋山莓和一袋越橘。“吃了越橘小心嘴巴变青哦。”他这么提醒他们。两个男孩随即看了彼此一眼,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这袋果子。那位老人在睡醒后睁着迷茫的眼睛,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又自顾自翻起了那本书。依卜背上一个布包,和小克里斯汀一起扶着他,和两个男孩一起出门,又往相反方向的农场走去。 是的,他们最终还是被迫在森林里搭起帐篷。昨天晚上躺在睡袋里,哈利盯着帐篷顶部交错杂乱的阴影,满心都是隐隐的不安。好在梦里的夜晚总是很轻易让人困倦。 “看,那边的树要稀疏很多了。”这天下午的时候,哈利站上一个低低的小土坡,指着东边的方向说。他们现在确认那是东边了,这还要感谢哈利的一个小主意——刚出茅屋不久,他就按着依卜指的方向,用越橘做了连续的两点一线标注。德拉科在听到这个主意时,挑了挑眉,什么都没说。谢天谢地,森林里的鸟儿似乎对这种水果没有什么兴趣。 越来越多的阳光从头顶洒下,落叶也满满少了,露出原本褐黄色的土地。终于踏上林外的道路时,哈利长长松了一口气,又在看见眼前的景象时,变成了一声叹息。 又是荒原,又是看不见尽头的大道。 唯一和之前不同的,是远处的山影。英国南部很少能看见高山,所以这样的风景对哈利来说,是不常见的。他扶扶鼻梁上的眼镜,眯起眼睛。灰蓝色的山脉匍匐在地平线上,像是一个睡熟了的巨人孩子,一呼一吸都吹动着荒原上的细草。 “到底还要走多远?” 德拉科跟了上来,站在哈利身边,也看着那座山。 “嗯......翻过那座山,再走几天应该就能到海边了。”哈利翻开地图,估算着剩余路程。 “翻过那座山......“德拉科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哈利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本可以不用走这么远路的。 路上的碎石小颗粒很多,他们的布鞋鞋底都不算厚,因此拖慢了行走的速度。天上飞过一只杜鹃鸟,远远地叫了一声,在德拉科抬头望向它时,折返了方向。“你倒好,可以回头。”德拉科暗自心想。连续几天下来,他倒是也并没有那么介意走路了,只是觉得枯燥。 “还没有问过你,”哈利突然在他身后出了声,德拉科停下脚步。后面的人跟上来,手里依旧拿着地图,“你怎么理解那首诗的?” “哪首诗?” “黄金什么的,那个。” 哈利指指地图上伊万度阿低地的边缘,“我们到这个……圣沙镇之后,下一步呢?” 首先要能到吧……德拉科心想。他回想了一下哈利跟他念过的那首诗,思索着说:“它提到了回忆……大概要找到某个人的回忆。” “假如那个镇里面有好几万人,我们便要挨个去问么?”哈利微微皱起眉头。 德拉科无言以对。他想过这个问题,觉得自己一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深坑里,只能祈祷那个什么圣沙镇和这边一样荒凉。哈利问完话,似乎也陷入了深思。他们低头一步步走着,一时间也没注意到彼此又是并肩而行。 第59章 天空里的白云很单薄,像几缕半透明的白纱,轻轻垂在湛蓝的画布上。德拉科判断了一下那座远山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估摸着也不算很远,应该一两天就能走到。他望望天,望望山,又望望路——紧接着发现,他们不是这条路上唯一的行人。 德拉科眨眨眼,确认不是走累了出现了幻觉。视野里,一个衣衫破旧的男人坐在几十米外的路边,面前的木柴上架着一口小锅。 “那是......?”哈利也看到了那个人。不是幻觉。 “继续走吧。”德拉科说。 没过多久,他们便接近了那个男人。 “宴会真是说不尽的美好,但是一个钱也没有花掉。大家舔着月光,喝着露水,吃着花朵上的绒毛——这绒毛在田野和草原上不知有多少……” 男人嘴里散散漫漫地哼着民歌,手里的火柴盒像是被雨水泡烂了,怎么都擦不着。火柴丢了一根又一个,他闷闷地把盒子扔到一边,空空地望着锅里的冷水和麦粒。 “舔着月光、喝着露水、吃着绒毛……哎……什么都吃不着,”男人长长叹息一声,抬头看见了两个男孩。“你们好。”他的声音有些偏低,“有火柴吗?” 德拉科和哈利互相看看,又一同看向那口锅。接着,哈利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摸出魔杖,对准锅底的柴堆,“incendio!” “嘭”一声,红色的火焰从木堆上一跃而起。男人眼里的亮光随着火苗闪了闪。他呆呆地抬起头,打量了两人一番,然后咧嘴笑了起来,“原来是魔法师朋友!谢谢你们!”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从丢在一旁的布包里翻出两个香料瓶,拧开盖子,“谢谢你们......马上煮好了,一起吃吧!糖和盐都要加一点……这么多应该够了。” 德拉科拧眉看着锅里的麦粒,水面渐渐冒起了小泡泡。他们是有两天没吃热的东西了,但这东西看上去……他又扫了一眼男人身上的脏衣服,并不准备接受这份“晚餐邀请”。 “坐下吧!坐下吧!”火一升起来,男人看上去就像是突然有了力气。锅里的水涨开了,咕噜咕噜作响。他往地上铺了两张旧报纸,握着汤勺搅了搅粥,看两人不动,又说:“看你们也应该饿了,一起吧。食物简单,但够吃。” 简单也要能吃!德拉科不明白,这里的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粥,以至于这段时间以来,他连学校早餐的甜粥都吃不下去了。哈利站在一旁,看上去也不太想吃,“ummm......谢谢邀请。但是我们还有路要赶——” “我知道呀!这世界上,谁不在赶路呢?”男人笑着,“但是赶路也是要吃饭的。你们帮我生了火,让我有了热粥吃,我当然要谢谢你们。” “不用不用,这没什么的。”哈利忙说。面对这份感激,他有些手足无措。而男人面对这份手足无措的方式,便是将哈利拉到了锅边,按着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叫他坐下。 看着锅里的越来越黏稠的燕麦粥,哈利看着这东西,愣愣的。在男人热情的目光下,他抬头看向还站着的德拉科。“要不......我们坐一下?也走累了。”他试问着说。 德拉科感到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因为抗拒而轻轻一颤。他狠狠瞪了一眼哈利,后者睁着翠绿的双眼望着他,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竟还让人有些无法拒绝......不对。德拉科吸一口气。什么东西。要拒绝的是陌生人熬的燕麦粥,不是哈利......不,这也不对。 鬓角的青筋微微跳动,德拉科的思绪一阵混乱。妈妈没有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吗?他想要这么问来着,然后他想起,现实里的哈利没有妈妈,这个哈利或许也是一样的......他又想了想,好吧,这几天他们一直在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妥协地坐到报纸上后,德拉科简直浑身难受得发痒。还好的是,这个陌生男人看上去饱经旅途的风霜,脸被晒得红扑扑,却不能算是乞丐,身上没有太大的异味。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德拉科愿意哪怕碰一碰那锅东西。他只是坐下来了而已。 “你......确定?”德拉科尝试用眼神问哈利,哈利斜他一眼,毫无默契地把头转了过去。行吧……他也不该期望他们之间有“默契”这种东西的。 “你们是从四角镇来的吧?要去什么地方?”男人问他们,听起来十分好奇。 “嗯……对。”哈利说,“我们……要去海边。” “啊,海边,”男人点点头,“已经太久没去过……我确实希望能够坐船渡海去,如果我的生意赚了足够的钱。你们瞧,我是个商人。” 德拉科吸吸鼻子,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 “两个人一起走是挺好的,”男人叹息着说,“我从前的恋人也是个巫师,长得很漂亮。我去四处卖货的时候,她就跟着我。后来啊,我就告诉她,你不应该跟我一起的。听说她后来成了一个祗候人的妻子,也算是皇宫里的人啦!” 男孩们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德拉科无聊地坐在报纸上,听着锅里涨水的声音。白色的热气在空气中盘旋上升,他莫名想起那家“伙食店”里的大锅。原来在这个梦里,也过去好一些时间了......眼角余光里的哈利同他一样,也在发呆。 男人还在继续说着没人在听的话,话题已然从前女友的故事,转到了生意上的朋友身上去——“我的意思是,他大可以把酬劳再提高一些,我也不容易呀。” 第60章 从这段没完没了的自言自语当中,他们得知,男人是卖药的。他晃了晃手中的布袋,德拉科清楚地听到了玻璃瓶撞击的声音。 十多分钟后,锅里的燕麦粥煮好了。男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三个碗和勺子,摆在三个人面前的地面上——德拉科认为这必然又是从他那个脏布包里掏出来的,这只有让他愈发食欲不振。他正准备准备嫌弃地开口表示自己不想要,“啪”一声,一勺粥就落在了手捧的碗里。 “......” 德拉科看向旁边的哈利,等着看他的反应和举动。某个黑发男孩此时注视着碗里又白又黄的糊状物体,估计在思考要不要反悔。 快反悔吧。德拉科想。面包都比这个好。 只不过,哈利貌似根本没想起面包这回事。他空空地盯了那只碗很久,像是不想让熬粥的人伤心,最终将碗抬了起来。 就知道…… 德拉科见状,翻了半个白眼,自顾自放下手里的碗,看戏似地坐好,看着哈利把粥送到嘴边。 忽然,德拉科不经意地瞥到对面的陌生男人。那双方才热情四射的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嘴角窃喜地勾起。 德拉科反应了两秒,浑身一僵。他猛地跳起来,伸手去抢那只碗——“别喝它!!!” “什么——” 白碗坠落在地上,“砰”地裂成尖锐的碎片。德拉科的反应还是迟了一步。他一把抓住失去意识的哈利,急忙伸手去掏魔杖,下一秒,一阵剧烈的疼痛在头顶炸开。 男人的大笑像是金属挂在光滑地板上的刺耳声音,划破了眼前的景象。德拉科最后听见这样的声音,失去了平衡,朝地面倒了下去。 -------------------- *祗候人:类似于皇宫里的侍从。 第21章 巫师的血 哈利在一片漆黑中醒来。 漆黑。 不像是早晨六点五十分的黑。 他醒了过来,眨眨眼睛,十分迷茫。 什么情况?怎么就醒了?他伸手去摸自己的手表,在胡乱撞到床头柜上的铅笔和眼镜后,找到了那条金属的、凉凉的东西。 周围非常暗,暗得让人什么都看不清。哈利揉揉眼睛,适应光线,将表盘拎远又拎近,翻来又翻去,转了许多个角度,才看清了时针指的位置——四点左右的方向。 格兰芬多寝室很安静。纳威的呼噜声在翻了个身后突兀地停止,西蒙桌上的闹钟指针“嗒嗒”小声转动着,若不是在现在,都听不太清。耳边似乎还漂浮着咕噜咕噜煮水的声音,哈利困惑地回忆着,记得他正在喝粥,旁边的德拉科好像是喊了一句什么,之后……之后? 之后他就醒了。 男孩呆呆地躺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只不过这下,他怎样都睡不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 熬到七点,哈利终于起床去吃早餐,同时满心不安地思考着。难道说,这个梦突然结束了?如果结束了的话......想到这个,他脑子生出的第一反应竟是“那德拉科怎么办”。森林......荒原大道......陌生的男人——对!那个男人!一个叫人不愿相信的猜测浮现了出来。难道是那个男人搞的鬼? “哈利,你的餐盘。” 亮着暖调灯光的厨房取餐区里,哈利被叫得清醒了过来。他扭头看看一旁的赫敏,接过她递给自己的餐盘。今天的早餐是滑蛋和香肠,哈利自顾自绕着思绪,一旁的罗恩在盘子里挤了许多番茄酱。赫敏皱皱眉,质问道:“罗纳德,你这是吃早餐还是吃酱?” “哦拜托,赫敏,”罗恩翻了个白眼,“能停止学我妈妈说话么?” “她比起妈妈还是差远了。”前头已经取完餐的弗雷德挤挤眼睛说道,乔治哈哈大笑。 哈利低头看着自己盘里黄黄的蛋,心神不宁,愣是忘记了拿刀叉。把早餐都摆在桌上了,才迟迟反应过来,走回厨房。 “…我跟母亲从前的一个男人去过,那男人无聊至极,除了火山还看火山,”此时,取餐队列的前头,布雷斯端着早餐,淡淡地对站在一旁的潘西说,“我看他就等着被埋呢,身上钱倒是很多。” “所以你还要再去一次,”潘西轻笑着说,“德拉科昨天也说了要去,我看你们快些报名吧,截止日期很快就到……德拉科?”她转过身去看还在盛香肠的金发男孩。 “嗯,”德拉科简单地回答。他看上去脸色很不好,阴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什么火。哈利拿刀叉的手顿了顿,不经意间和他对视。 德拉科看见哈利,压抑的火便一瞬间溜出来了。他生气地挪开视线,把提前拿好的刀叉“咣当”一声扔进餐盘,然后端起餐盘,大步向餐厅走去。 这又是怎么了?哈利握着手里的刀叉,一头雾水。潘西看到他眯眯眼,也进了餐厅。 星期三的第一节课是西班牙语。哈利吃完早餐,匆匆和罗恩一起上了二楼。穆迪先生正在楼道的饮水机面前接水,他是个看上去有些奇怪的男人,像海盗一样蒙着一只眼睛,头发稀疏。 “男孩们。”穆迪叫住了正往教室跑的两个人。 哈利止住脚步,“穆迪先生?” “跑什么呢?”穆迪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盯着他们。面对这位老师扫描仪一样的眼神,哈利总会感到有些不适。但他知道穆迪是个心地很好的人,而且还不知何故地对自己颇为关心。 第61章 “要上课了,先生。”罗恩看了眼走廊尽头的教室。 “永远别让自己失去对时间的掌控,那不是什么好事。”穆迪用一种教训的语气说道。然后,他对教室抬了抬下巴,“irémás tarde.” 男孩们点点头,在穆迪的注视下稍稍放慢了脚步。 说实话,哈利不太明白穆迪为什么会来教语言。或者说,他就不明白穆迪为什么会选择当老师。这不是说他教得不好,毕竟他们作为二班,成绩已经和一班不相上下。但是他的性格......哈利总觉得,他应该和小天狼星一起工作才对。 “现在还没整理完之前九篇口语演示稿子的,这是最后的警告,”五分钟后,穆迪站在讲台前,目光扫过教室里的每个人,一旁的罗恩默默低下了头,“但我现在没有时间处理这个,这是你们自己需要去完成的事情。考试时间应该在明年四月底,也就是你们的第一场考试。所以,自己去想清楚。” 他说完,打开投影仪。一幅教堂的照片在白色的幕布上显现出来。“我们的最后一个单元,是西班牙的文化。你们现在看到的,是位巴塞罗那的圣家堂,sagrada familia,也是西班牙最出名的建筑物之一......” 要在以往,这样的主题,哈利说不定还会很有兴趣听。但在今天,他险些坐在第二排睡着了两次,被罗恩拍醒后,又神游太虚。“你今天是怎么了?”罗恩趁穆迪解答迪安单词的时候,小声问他,“好久没看见你打瞌睡了。” “我......昨天没睡好。”哈利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深呼吸一口,打起精神来。 “那么请早点睡觉。”穆迪突然头也不回地说。 罗恩和哈利都吓了一跳。这人的耳朵到底有多灵? 整整一天,哈利上课都没什么精神。昏昏沉沉过了一天后,终于来到了晚上,他却又有点不想睡觉,或者说是忐忑。 万一......万一那个梦断了呢?哈利一边刷牙一边思考着。虽然这几天的旅途让人感觉很累,荒原中的大道像是怎么走都到不了头,但如果真的停止了“穿越”......还是会有些难过。梦神说,梦里的生命都是活着的。那如果自己不再做这个梦了,梦境是不是也会消失?还是说,这场梦的载体其实是那本书?如果这样...... 哈利晃晃头,决定不再动脑子去想。 …… 因此,当头顶的太阳温暖地照亮梦境,被熟悉的春天温度包裹时,哈利长舒了一口气。然而,一睁开眼,他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什......什么......这是哪里?” 荒草之间的土路上,走着一辆马车,车上绑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他。另一个人正和他背靠着背,用粗麻绳紧紧捆在了一起。 “在哪里?你还问在哪里?”德拉科抱怨的声音近在咫尺,这又给哈利造成了新的惊吓,“如果你少问几几个问题,多想想你在吃什么,或许会更好!” “什么......吃的......”哈利反应了一下,记起白天的推断,“是——是那碗粥!那个人——” “非常好,猜对了。” 哈利抬起头,马车前的小马上坐着一个有些面熟的男人。定睛一看,是那个坐在路边的破衣衫男人,只不过他现在看上去神采飞扬,全然没有之前的无助样子。男人乐滋滋甩着手上的缰绳,哼着歌,雀跃着说:“两个巫师,加起来不知能抽多少血!这回发财了。” 抽血?哈利转了一圈仍然有些糊涂的脑子,看向马脖子上哐啷哐啷响的脏布袋,两根魔杖的手柄从里面伸出来。他看见它们,开始有些愤怒,“你不是卖药的么?” “啊……应该把你们的嘴巴塞起来的。”男人悠悠地说,“不过这样就太寂寞了。没说错呀,我是卖药的。”他回过头来看哈利,狡猾地眨眨眼,“我可没撒谎哦。我是卖药的——很多人都盼着用巫师的血制药呢!一滴血半个银币,让我想想,你们能帮我换辆镶金的马车……还不止,还有最好的马呢!” 他哈哈大笑几声,摇头晃脑地转回去,慢悠悠地骑着马也不急着加快速度。 哈利又懊悔又气恼地尝试挣脱绳索,结果发现自己被绑得不是一般紧,双手也被束缚在了胸前。他感到后脑勺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稍稍偏过头,意识到是德拉科的衣领。绑就绑吧,可到底为什么要两个人绑在一起! “你的衣领硌到我了。”哈利别扭地说。 “你闭嘴!”德拉科听上去更火了,“你以为我愿意?”事实是,哈利乱七八糟的一堆头发此时都埋进了他的衣领里,戳得他脖子直犯痒。 哈利闷着声音,不说话了。德拉科身上有股淡淡的草木香,像是从森林里带来的。天啊……哈利低下头,闭上眼睛,简直想找个缝钻进去,面壁思过一番——到底为什么这么紧张!! “还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容易上当,”男人又说话了,听起来还十分自豪,“我是说,我可是当着你们的面撒的昏迷药。还有你,还想护他,一敲就晕了……” 哈利愣了愣。什么……? “我告诉你,”德拉科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不放了我们,你就完了。” “是吗?”男人听上去毫不在意,“让我想想……你们好像没有什么打击报复的机会吧?今晚翻过这座山,我就把你们的血抽光,再把你们埋了,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人,不会被发现的。”他顿了顿,又邪恶地笑了起来,“忘了跟你们补充,我的前女友就是这个下场。她没能嫁给她喜欢的祇侯人,但她最后确实让我过了一段比祇侯人还要富裕的生活。” 第62章 哈利浑身的汗毛忽然都竖了起来,血管里每一滴即将离开身体的血液开始发抖。进入这个世界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无比地恶心和愤怒。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他冲马上背对着自己的人吼道,声音里还夹杂着很多失望——这里难道不是童话世界吗? “哦,可怜的孩子。心碎了,不是吗?”男人假惺惺地揉出一丝温柔的语气,“在你死之前知道这事儿是挺好的……你知道怎么活下去,就能活着,你不知道,就活不了。” 背后的德拉科小声地脱口而出一句“shit”,也不知是为什么。哈利握紧了被绑住的双手,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怒火在胸腔中腾起又四处冲撞,他却又闭紧了嘴,隐生生忍着。怎么会有人这么坦然地说出这种令人反胃的话?而且,他怎么就轻易相信了突然冒出的“晚餐邀请”和过于热情的“感恩”? 马车轱辘碾压在碎石上,高高低低地颠簸。哈利头皮发麻地看着他们离那座山越来越近——这速度是比走路快多了,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情景。他们还没找到金苹果,还没开始找呢,就要挂了。而失血过多这个死法……他妈的,就算梦里也足够残忍了! 两个男孩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德拉科的背感觉上几乎变成了一块石板。大约黄昏的时候,他们进入了山路。哈利抬起头,巨大的山峰直指高悬的艳阳,刺眼的光亮顺着尖顶切下来,凿出每块山石锋利的轮廓,又刮痛男孩的眼睛。这要怎么办……翻过这座山就要放血了…… 男人开始骑马上山,马车也跟着驶上了斜坡。哈利随着重力往车尾滑去,“砰”一声,德拉科被推着撞到了木板上。“操!”他大叫一声,忍着痛说:“小心点!波特!” 这个“波特”和现实中的感觉起来很像,但哈利现在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东西。他说了“对不起”,艰难地挪动身体,用脚抵着车尾木板,尝试稳定自己。同样咕噜噜滚动的,还有之前用来打晕德拉科的木棒。一会儿过去,他又试图用牙齿去咬手上绑的绳子,牙都要咬坏了,还是只有一小个缺口。男人察觉到他这么做,停住马车,冷着脸下来,把一块带着汗臭的毛巾塞进哈利嘴里。 “你这是干什么?”德拉科说。 男人瞥他一眼,说:“再说话把你的嘴也塞上,这次只有给马擦屁股用的毛巾了。” 德哈利一阵作呕,闭了嘴。他不用看都知道,德拉科此时也非常害怕,说不定比他还要害怕得多。他甚至感觉德拉科在微微发抖。发馊的汗臭味在他嘴里弥漫开,哈利忍住想要吐的冲动,努力把舌头往回缩。他们在山路上行走,比之前还要颠簸,两旁的树木不多,脚下都是裸露的土地,他想了无数遍要怎么逃脱,又自己一一否决掉。跳车,他们的绳子另一段是绑在车上的;打架,他们只能用头去撞,魔杖也还在他包里。哈利心不甘情不愿地靠着德拉科坐着,试图把毛巾吐出来,却发现它卡得很紧。 “宴会真是说不尽的美好,但是一个钱也没有花掉……宴会真是说不尽的美好,花钱也美好!”男人嘴里洋洋得意哼着歌,每一个节拍和音符都击中哈利内心的焦虑和隐隐的恐惧。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幸运总发生在最意外的地方,至少在今天是这样的。又走了一段路,他们来到了一个山谷的谷口。两块巨石像守护神一样矗立在那里,形成一道天然的门,门后的山势渐渐往下走。哈利和德拉科就是在这时,看见石头边站着的长头发老人的。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衣,像尊雕像一样立在那里。 突然,哈利感到背后的德拉科身体一扭——他转向那个雕像般的老人,毫无征兆地大喊:“爷爷!爷爷!我在这里!爷爷!是我!彼得!我在这里!” 哈利无比震惊地僵住了。比他还要震惊的,是坐在前头的男人。 “这是你爷爷?”男人狐疑地问。 听到这话,德拉科又低下头,支支吾吾了起来,“嗯……不是……他不是……” “他不是?”男人注视着德拉科,又瞥向那个老人,后者似乎也在专注地看着这边,“……他也是巫师?” 德拉科不说话了。哈利背对着他,几秒之后明白了这是什么意图。男人看看德拉科,又看看哈利,最后看看路边的老人,拿起马车里的木棍。 黄昏的温热中,哈利望着男人走过去,心里越来越凉——那个人看上去很老了,即使他有心帮助,也不一定能行,现在看上去还被他们拖下了水。两块巨石旁,男人与老人说了几句话。老人听后看向车上两个面色发青的男孩,缓缓点了点头。紧接着,男人后退两步,抡起手中的木棍向老人砸去。 完蛋了。哈利心想,咬着唇闭上眼睛。 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听到男人胜利后的狂笑,反而捕捉到了一声凄厉的哀嚎。哈利疑惑地睁开眼,只见绑架他们的男人倒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肚子和额头哭喊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老人像是听烦了,抬起脚往他头上用力一踢,男人旋即昏了过去。 树下的谷口陷入了安静。老人用脚尖扒扒男人垂在胸前的手臂,又弯下腰,用手揪了揪他的脸,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接着,他转向了马车,慢悠悠地走过来。 哈利有些紧张。他根本没看到老人是怎么把那个人打趴下的,但力度肯定大得吓人。紧贴着自己后背的德拉科也不再吭声,甚至屏住了呼吸。 第63章 老人走到他们面前,哈利这才看清他凹陷下去的眼窝和鹰勾鼻,一双像极了盲人的眼睛灰灰蒙蒙的,金色的长卷发胡乱地结在一起。一股哈利从未闻到过的味道正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像是肉香,又像是……腥味?还是……他无法分辨。 老人伸出食指,戳了戳哈利嘴里的布团——哈利为此举动感到严重不适,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老人眨眨那双小小的眼睛,撕下自己的袖口,紧接着,毫无征兆地,果断把德拉科的嘴也堵住了。 他妈什么?! 哈利将将要松一口的气又提了起来。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德拉科此时必然瞪大了眼睛,苍白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赤红。老人从上到下打量两人几眼,像拍西瓜一样拍了拍两个男孩的脸,分别留下几个脏兮兮的指印。然后,他慢腾腾地漫步到车前,放走了拉车的马,卷起手袖,不顾男孩们惊恐的目光,将车推进山谷。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 哈利坐在车上,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进山谷的路比刚才的还要颠许多倍,好几次,哈利都感到自己要被颠得飞起来——事实上,他没有飞起来的,大概只是因为德拉科和他绑在一起罢了。 手腕被绳子勒得生疼,哈利心惊胆战地盯着面无表情推车的老人,同时还得提防着自己又把德拉科撞倒在车尾。太阳光在山谷里并不强烈,哈利却觉得身上冷热交加,难受得很。热的是因为紧张憋出的一身汗,冷的是汗被吹散后留下的潮湿衣料。他不怕这个老头,但此时的他确实手无缚鸡之力。这难道就是做囚犯的感受?他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历史课本上的中世纪社会图画。 小路两旁的栗树越来越茂密,两个男孩都不敢也不能说话。又过了不知多久,夕阳的光线开始收敛时,马车来到了一个巨形的石拱门面前。拱门是用几块石头雕刻拼接而成的,做工很粗糙也很原始,看上去随时要塌。拱门的旁边,也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比谷口的石头还要大许多。哈利眯了眯眼,看见石头上歪歪扭扭刻着的字—— 「注意!你已进入野人山谷!」 -------------------- 已经有四年没碰过一丁点儿西语了,语法基本都忘光。also how funny,如果没有疫情的话,我现在应该在写关于sagrada familia的论文...... 第22章 野人国 野人山谷。哈利在地图上无意瞥见过这个地名,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来到这里! 铺满碎砾的小径上,马车晃晃悠悠走着。老人推着车,一句话不说,那股奇怪的味道不时飘进哈利的鼻子,让他觉得熟悉又反胃。德拉科的身体绷得更僵了,这让紧贴着他的哈利很不好受。但此时他们都被捂着嘴绑着手,没有什么商量或者反抗的余地。 栗树丛变稀疏了,慢慢地,眼前开阔起来。他们似乎是来到了山谷低处的平地上,放眼望过去,几座简陋的茅屋错落着排开。哈利的眼睛微微睁大——这看上去就像原始人居住的地方。茅屋搭得破破烂烂,越是走进村庄,那股腥味就越浓。哈利想要屏住呼吸,但又不能用嘴呼吸,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忍受着。 这究竟是什么味道? 马车缓缓被推进了村庄里。路边走着的人穿着破烂的衣服,有些甚至都算不上衣服,只是简单用布和叶子遮了起来。哈利小心地偏过头,对上一双狼一般的眼睛,贪婪又尖锐,像是一把刚从火里捞出来的刀。他全身一颤,赶忙把头低了下来,不自觉地又贴紧背后的人。 接下来的路程中,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整个村子里有不少这样的目光,都陆陆续续转移到了他们的身上。山谷里的野人们放下了手里的斧头和柴火,盯着这辆马车。哈利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又瞥了瞥四周,果然如此。他正毛骨悚然着,就注意到这些野人在推车老人经过时都纷纷背过了身去。 他们从村口,走到了村末最大的房子前。这座房子是连体的三个茅屋,门前有一大片用树叶铺成地毯的空地,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池,像中央公园喷泉那么大。马车在“地毯”前停下,老人一把将两个男孩从车上粗暴地扔了下来。 是扔了下来! 哈利侧身落在地上,砸得树叶飞起几片,在空中打旋又落下。他疼得咬紧了嘴里的布,又被汗味恶心到。更不幸的是德拉科此时像块石头一样压在他身上,更是令他无法动弹。 该死的! 哈利内心无比崩溃,正打算闭上眼睛赶快醒来,身上的重量忽然一轻。 他努力驱走眼前盘旋飞舞的小星星,眨眨眼,望见天上飘着的白云。白云之下,德拉科被扔到了一旁,又被人拎起来跪着。金发男孩此时脸上写满了屈辱,他愤怒地盯着前方——那里有一个身着鲜红色长裙的女孩,看上去年龄大不过十岁,棕黑色头发又长又乱。 “父亲,”那女孩用尖利的语调说,“我说了不要太瘦的人,他们都很瘦。” “我的女儿,可是他们看起来还很年轻呀。”方才推车的老人站到了那个女孩的身边。他是野人国的老国王,他女儿便是现在的小公主。 公主撅撅嘴,看上去不太满意。她赤脚踩在树叶上,用一双大得有些古怪的眼睛打量了德拉科和哈利一番,吸吸鼻子,伸出左手招了招。一个穿着灰色长袍、带着矮帽子的年轻侍卫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本小书。他的鼻子红彤彤的,看上去就像是个小丑。 第64章 “咳咳,”侍卫试图学习着文明人装腔作势,“听好了,我来问你们几个问题。” 哈利嘴里的布被拿掉了。他活动活动酸疼的脸部肌肉,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一举一动。这块平台像是山谷的中央广场,刚才一路看着他们的野人三三两两跟着马车聚了过来,颇有兴致地围观这两个“犯人”。 “耶稣基督诞生的时候,”侍卫提高了音量,扬着下巴说,“三个麻鸡分别带来了什么礼物?” 麻鸡?哈利一懵。几秒后又反应过来,侍卫应该是把“magi”给读错了。环顾周围一圈,只见周围衣衫褴褛的野人们都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上帝!他不得不这么心喊了。他平时为什么不认真听一听早校会呢? 就在他努力回忆三个博士究竟送了什么礼的时候,德拉科突然说话了:“黄金、乳香、没药。” 哈利偏过头,略微惊讶地看着德拉科。小公主和她的父亲一同眯了眯眼。 侍卫又问道:“耶稣基督有多......喜欢吃面包和鱼?” 啥? “他喜不喜欢吃我不知道,”德拉科似乎进入了状态,“但他确实喂饱了五千人。” 一丝光亮照进了公主的大眼睛里。她往前走几步,矮矮地平视着德拉科,像是来了兴趣。她向侍卫打手势,叫他快点继续问。 “咳咳......婚礼上,什么变成了水?”侍卫问。 “不是变成了水,是水变成了酒,”德拉科把身子直了起来。他逐一认真回答,声音里透着急迫,该是期盼着野人赶紧把他们放了。哈利于是也转头盯紧了公主的一举一动。 “彼得学鸡叫了几次?哦哦哦——” “三次。但不是鸡叫,是鸡鸣前的拒认。” “耶稣给他的妈妈洗脚——” “不是给他的妈妈,是给他的门徒。” “第一个见到复活后人子的是?” “玛丽。” 德拉科飞快回答完,眼睛一直盯着侍卫手上的书,鬓角滴汗。哈利愣愣跪在一旁,心想这“符号”连现实中的知识量都是可以复制的么? 公主激动了起来,老国王和侍卫的脸上也露出来好像是欣慰的笑容。围观的野人们也坐不住了。侍卫还在问,德拉科还在答。问到关于背叛的时候,哈利想插上一句“犹大”,然而,他左右看看,忽然注意到野人眼里越烧越旺的火焰,那火焰里尽是贪婪。 野狼捕猎的贪婪。 哈利猛地反应过来,紧接着浑身一凉。 “在伽利利救了大臣的儿子——” “德拉科......” “接着又在风浪上行走——” “德拉科,等等......” “混合唾沫和泥土治好了瞎眼,最后又复活了——操!你做什么?!” 德拉科被哈利用力撞了一下,跌倒在树叶里。他刚想急躁开骂,一边的一个野人就大吼了起来:“还问什么问!一定就是了!” “对!”另一个野人举起了手中的斧头,“看我一斧头下去!把这小孩的头留给我!” “要用煮的,这次要用煮的,看这多细皮嫩肉!” “要我说,还是得用烤的,裹上梅子酱!” 野人们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大,德拉科半躺在地上,呆了眼。侍卫把书随意扔在了地上,兴奋地揪起德拉科。随后,一个握着大砍刀的壮实野人裸露着上身,从人群中大步走出来,不由分说地就把砍刀架在了德拉科的脖子上。 “拿撒列人的子民,”壮实野人哈哈大笑着,粗狂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还真敢来到这里!”他把刀锋又贴近了德拉科白暂的皮肤。德拉科吓得不轻,挣扎着往后缩,却被几个人上来牢牢按住了肩膀。周围的吵闹还在继续—— “用煮的!” “烤的!” “煮的!” “烤的!” “煮的——” “安静!!!” 小公主大吼一声。野人们瞬间安静下来。她提起裙子走到德拉科面前,伸出小小的手指拍了拍这个颤颤发抖之人的脸,又撅撅嘴,“还蛮漂亮……煮了会烂,烤了会焦……要我说嘛,就这么新鲜着吃,确保他不动就行。” 头皮发麻着,哈利看见德拉科肉眼可见地狠狠一抖。公主把手放下,走到刚才的位置上,对拿刀的野人挥挥手。野人咧嘴笑起来,举起了砍刀—— “等下!!!” 哈利急迫地大叫一声。野人的手停在了半空。公主抬抬下巴,蹦到他面前,揉捏着本就稚嫩的童音,逗他说:“怎么了?对你们的烹调方式有意见?还是你想说,你和他不是一起的?” “我和他是一起的——不,不是。”哈利大脑飞快运转着,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眼角余光里,死到临头的德拉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像是绝不相信他会这么做。哈利太阳穴不断跳动,他没空管这么多,只是接着说下去:“我的意思是,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重点是我们……我们来自四角镇!” 说完,他后悔地咬了咬舌头,又紧张地看了眼悬在半空的砍刀。 “四角镇?”公主眨眨眼,“我可没听说那里有什么信徒。” “那是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谢天谢地,这么快就绕回了这个重点,“他……他会回答只是因为……嗯……我们镇里教这个!我们都是、都是巫师,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看挂在那马脖子上的袋子,里面有我们的魔杖。” 第65章 “魔杖……”公主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继而看向德拉科,“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不是信徒?” 德拉科慌忙点头。 公主的眼睛咕噜一转,视线落到那个脏兮兮的布袋上。她朝拿刀的野人又挥挥手,“把他们的魔杖拿过来给我看看!” 野人不满地放下刀,从马走去。哈利短暂地松了一口气,看向德拉科。德拉科先是望着野人把布袋里的东西全部抖出来,然后也看向了哈利。 “这个?”野人皱眉,拿起两根魔杖。哈利用力点点头。 山楂木和冬青木魔杖被递到了公主手里。她将它们在手里转来转去,孩子玩玩具一样翻弄了一阵。她再次看向两个男孩,不相信地说:“这看上去就是两根木棍呀。” “是——不是!”哈利忙说,“你可以把它交给我们,我们会用它们施展魔法。” 要不是在梦里,这句话会听起来蠢透了。 公主又玩了一会儿两根魔杖,险些把它们掰断。她的父亲站在一旁,审视地盯着两个男孩,倒是一句话不说,只任由女儿玩得开心。 “好吧!”公主最后说,“如果你们能变出一些好玩的魔法来,我就不吃你们。” 她叫来侍卫,解开了捆绑两人双手的绳子。现在是小公主比较蠢了。哈利心想。要是在电影里,这就该是主角逃跑反击的时机。然而,他现在并不知道怎么逃跑,更不知道怎么反击。 德拉科和哈利接过魔杖,对视一眼。 “那是我的......” 德拉科指指哈利手里的紫红色短棍。哈利神经绷紧,没多说话,只交换了魔杖。他们互相看了一会儿,像是都在努力记起什么咒语。 “别互相看了行不行?快点!”公主尖锐地说。 哈利偏开头,深呼吸一次,下了决心,对着壮实野人的大砍刀念道:“wingardium leviosa!” “呼”一声,大砍刀飞了起来。野人们惊奇地张大嘴巴,仰头望着这一幕。公主和刀的主人是最夸张的,嘴巴长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砍刀悬在空中片刻,忽然开始晃动,下一秒,便向砸了下来。野人大叫一声,惊恐地跳开,差点把自己脚给砍了。哈利长长呼出一口气,握紧了魔杖——还好,没有出什么纰漏。 “真是太神奇啦!”公主高兴地叫道,全然不顾一旁壮实野人阴沉的脸色。她手舞足蹈地围着那把刚刚飞起来的刀转了几圈,又停在德拉科面前,质问道:“你也会吗?” 德拉科看上去像是在强忍对这帮野人的怒火。他僵硬地点点头,伸出魔杖,对着壮实野人脚下的树叶念了火焰咒。“嘭”一声,火苗从地上窜了起来。野人大叫着“烫!烫!”,像头犀牛一样伸着头冲出了这片树叶铺的平地,一整个地砸进了水池里去,溅起一片水花。老国王吓了一跳,慌忙叫人端来几盆水,把火熄灭了,地面旋即留下一片冒着烟的焦黑。 一片混乱之中,公主却是开心得很。她拍手叫好着,脸上笑眯眯,“太精彩了!太好玩了!” “刚才可是很危险呀,我的女儿。”老国王说道。 “别多嘴,老头子!”公主直冲冲地喊。她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孩,大得古怪的眼睛里闪着和刚才一样又不一样的兴奋光芒。 落日余晖的鲜红颜色洒在一座座茅屋顶上,渐渐暗下去,白云的颜色也变灰了。哈利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问道:“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吗?看,我们确实是巫师。” “放你们走?”公主像看什么怪物一样看着他们,“当然不会。你们现在是我的人了。我会给你们提供一直住下去的地方,你们只需要每天给我表演魔法。这里的人暂时不会吃你们,除非你们不听我的话!因为你们看上去确实很好吃……” 哈利全身一颤。这是进了什么地方! “你凭什么关我们?你——”德拉科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半,看见周围野人眼神里的饥饿,又瞬间没了声。 “因为我喜欢!”公主得意地说,注视着两个男孩,像极了其他童话里公主注视美丽衣裳的样子。她光着脚在树叶上蹦跳几下,乱糟糟的长发随着动作晃来晃去,“把他们带走吧!明天这个时候,我要再在这里见到他们!” 刚刚从水池里爬出来的野人湿淋淋地拖着步伐走回来,大力架着两个男孩就往村子里走。哈利扭了扭肩膀,“等等……等等!我们是要去——” “别说话!”德拉科打断他,“你想被吃掉么?” 哈利偏头看他一眼。是谁刚才拼命回答问题来着?可惜面对这张脸,他就是火不起来。 他们被押进了一个甜甘蔗编的屋子里。这是很新奇的,因为在英国见不到甜甘蔗。屋子有两层,和农仓的阁楼设计差不太多,上下用小木梯连接在一起。哈利抬起头,发现每一层都有一张吊床。他在小的时候是很羡慕达力房间里有个吊床,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遇上竟然会是这样的境遇。 野人的目光在两个男孩身上打转停留了很久,哈利几乎可以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 “你们就在这住。”说着,他把之前马脖子上挂着的东西都扔给了他们。这其中也包括了两人随行的布袋,“别尝试逃跑!不然就把你们烤了塞牙缝!”野人凶狠地恐吓道。 男孩们站在一起,不敢多话。哈利甚至能闻到野人的口气,他终于明白那是生肉的味道。 第66章 关上甜甘蔗做的门,他们面面相觑。这实在是不能再糟糕了。德拉科长叹一口气,背过身去,看向二层敞开的阁楼。发黄的白吊床悬在两根木桩之间,屋顶上结着不少蜘蛛网。墙壁编得并不算结实,若不是在五月天,早该风吹进来冷得要命。 德拉科打量了这屋子好久,方才迟迟转过身来,眼神幽怨地对上哈利。半晌—— “你睡上面。” “……” 哈利觉得,他一定是中了什么诅咒。 -------------------- 第23章 糟糕的境遇 他们就这样,成为了马戏团的动物。 哈利想过在童话世界里遇到危险,他当然想过。但他没想到这样的危险竟会是“随时可能被吃掉”。公主每天下午都会把他们拉到广场上去表演魔法,除此之外,他便在甜甘蔗屋里呆着——和德拉科一起呆着。野人们并没有把他们关起来,没这个必要,只不过山谷里四处飘着肉腥味,闻多了让人觉得恶心。德拉科大概也是一样的想法,每天闲极无聊躺着打发时间。 “他们把谷口都守死了。”某天早晨,哈利捏着鼻子从屋外回来,叹息着说。 德拉科嗤笑一声,坐进了吊床里,双手垫着后脑勺,晃晃荡荡。“我看,”他说,“你再出去打探,说不定明天就被烤掉。” 我求之不得。哈利想。对于他来说,被烤掉这个梦就结束了,总比整一年呆在这里好。可这样的话,金苹果的事情又怎么办呢?越来越熏热的风吹得人懒散,山谷里的腥味和野人看猎物似的目光又让人全身不舒服。奥列·路却挨到底是长的什么心眼...... “如果我们真的出不去了,怎么办?”德拉科突然问,眼睛盯着上方的楼板。 “不知道。”哈利坐在了对面墙边的“椅子”上,那“椅子”其实就是一堆甘蔗杆子,“路却埃只给了我们不到一年的时间,到时候——” “到时候这个世界就会迎来末日,是,你说过。”德拉科轻描淡写地说。哈利总觉得他对这事情未免也太不大惊小怪了。这难道因为他不算这里的一个“人”?可路却埃说了,他又是独立的生命体......他该说他临危不惧、勇敢面对生死么? “我们再想想办法吧。”哈利掂量掂量手里的魔杖,听起来并没多大把握。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想出什么可行的办法。公主把他们的魔杖收了起来,只在每天表演的时候还给他们,这样一来,他们便无力对抗那些粗狂的野人们。他们会的魔咒不多,只能重复用那几个熟练的,观众们却也不觉得单调,看得乐呵呵。说实在的,要不是这些野人会吃基督教徒,还时不时流着口水,哈利都该觉得他们平实朴素好相处了。 夜晚过得无聊又紧张,白天也没什么有趣的事情。时间推近十月中,铺天盖地的论文和作业愈发让日常变得紧凑。好的地方在于,他比其他人多了一倍的时间来思考论文内容;不好的地方在于,他思考了也没法写下来,也就鲜有记得住的时候。 还不如让人一觉睡到天亮呢...... 十号这天,正是星期五。放学之后,哈利提溜着打包的晚餐和靴子,在停车场等待去马场的中巴车。圣戈萨赫罗的停车场紧挨科学楼,从窗子里看过去,还能看见斯内普在收拾实验室。哈利吸吸鼻子,不看他,啃起了手里的三明治。起司馅的。 “哈利!” 一个壮实无比、满脸都是胡子的人走了过来。 “海格,你......你不热吗?”哈利盯着海格厚厚的黑色夹克衫,停止了咀嚼。 “热?天啊,哈利,”海格一只手搭上男孩的肩,用力过猛,甚至把他压矮了一些,“很快天就要转凉了,你从黑啤的身上就能看出来。不要让自己感冒。” “黑啤?”哈利裂了裂嘴,在海格收手后不经意揉揉肩膀。 “哦,是我新养的宠物乌龟。”杂乱的长胡子动了动,哈利猜测他是笑了。 他并不惊讶海格会养乌龟,毕竟他总是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也不惊讶海格会给它起这样的名字。那天在学校走廊里,他还正巧听见麦格向邓布利多说海格整天喝啤酒的问题。 海格手里领着一个大大的皮包,里面装着一些护具。他掀开中巴车的后备箱,把布包整个儿地扔进去。“你之前骑的马叫什么来着,哈利?”他一边埋头整理后备箱,一边问。 “科林。”哈利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科林,啊对,”海格转过声来笑道:“很倔那小伙子,不好相处。” 过不了几分钟,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聚到了停车场。德拉科和布雷斯一起走过来。他瞥了一眼比他还要高至少一个头的海格,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哈利,把马靴放进后备厢,一言不发地去占宽一些的座位。哈利瘪了瘪嘴,帮着海格“砰”一声关上后盖,也爬上了车。 “考虑到你们已经有整整四个月多没有上过马,待会儿我们还是从最基础的小跑开始——除了马尔福、扎比尼和安吉丽娜,你们按照惯常的走就可以。这学期新加入的卢娜和科林......科林·克立维,你们先从熟悉马具和非活物训练开始。”海格的口音有点奇怪,说“horse”这个词时容易令人发笑。 马尔福看上去像根本没听见,只是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连绵不断的原野。他们要到城郊去,约摸着有个十几英里的车程。 第67章 “海格先生,我们会从马上摔下来吗?”科林瞪大圆圆的眼睛,热情又好奇地问。同样的是金发,他和马尔福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对待哈利的态度亦是如此。 “除非你不够小心,惹到了你的马,”海格回答说,视线朝马尔福移去,“或者说……尝试做一些看上去很酷但还无法控制好的动作。” 哈利也向马尔福看去,已然做好了维护海格的准备。然而,马尔福也没听到这句话。 坐在副驾驶座上拍照的科林扭过身来,看上去确实很兴奋:“哈利,你从马上摔下来过吗?” “umm……我……”哈利并不是很愿意答话,特别他发现马尔福还看了过来,“我……没有。” 科林夸张地鼓起了掌,搞得哈利一阵尴尬,马尔福不屑地重新别过头去。哈利无奈地继续吃三明治,想起自己那匹倔强的马——难道叫“科林”的都这么性格鲜明么? 马场的地盘很开阔。自从在“丹麦”的乡间走了几天之后,再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哈利平添了些难以言说的熟悉感,连路边走过的老母鸡都很亲切。一时间,他也暂停了思考野人们的粗鲁,或者是历史课本里正好提到的十九世纪原住民,那些举着无形十字架飞驰在美洲大地上的军队…… 卢娜跳下车,望着眼前的木屋和栅栏,神思恍惚,“这是我爸爸一个朋友的农场。” “你爸爸的朋友?”哈利问。他在木屋边刚刚戴好护膝,正把头盔往自己头上扣。 “是的,我爸爸。开报社之前,他也开过马场。不过可惜的是,那不适合他。”卢娜嘴角勾着微微的弧度,“他和动物打交道很有一套,你知道的,和人就不太一样了。我喜欢动物。” 哈利没有回话。说实在的,他不敢肯定开报社算是更适合洛夫古德先生的工作。卢娜家办的报纸叫做《哇哇报》,据说是为了讽刺其他报纸上那些哇哇乱叫的人。然而更多的人都说,《哇哇报》上的东西才是真的一堆垃圾。 “金妮呢?”哈利才想起来她也报了马术课。 卢娜看着哈利戴上黑色的头盔,轻轻说:“她下午没课,去帮韦斯莱先生的忙了。待会儿自己过来——噢,看,她来了。” 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到近传来,哈利转过头,只见一辆小小的福特安格利亚停在了马场边。驾驶员韦斯莱先生挂了空档,滑开车窗,伸出头来,“嗨,哈利——啊,还有卢娜。” “韦斯莱先生。”哈利挥手对他打了招呼,看见金妮从后座钻出。她穿着一套白色的运动服,姜红色的头发利落地高高扎起,看起来精神十足。 “卢娜,”金妮走过来,又偏头看向哈利,微微一笑,”哈利,你也在。” “啊......是。”哈利和金妮对视一眼,又瞥开了目光。他稍稍紧张地四处张望,冷不丁看见马尔福牵着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从围栏外经过。那个人将头偏向马的耳朵,像是在对它说话。 这不像是马尔福会干的事情。哈利竟还有点好奇他在说什么。金妮顺着他直直的目光一瞅,皱了皱眉,“马尔福。他也在?” “噢,别理他。”海格拎着剩下的头盔和护具走了过来,“反正他不和我们一起。” “他们骑得更好一些。”卢娜点出了真相。 都说人与人之间太久不联系,难免淡漠,其实人和马也没差。经过两个月的暑假,科林倔强的程度又达到了新的高度。哈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马场主人的帮助下把它从棚里扯了出来。科林用蹄子刨刨地下的沙土,幽怨地看着哈利,还嚼着草,草根漏在了嘴巴外面。哈利小心地拍拍马脖子,生怕它一个生气,把自己踢得半身残废。翻上马背后,他深呼吸一口气,蹬牢脚环,又磨了那么几分钟,这位四条腿的固执搭档才终于肯动。 作为第一次上马术课的女孩,金妮的表现出奇得好。一个钟头不到,她就从道具转到小矮马上,又飞快地掌握了小跑的要领,海格激动得连连鼓起了掌。哈利拉着缰绳在马场里慢慢兜圈重新熟悉动作,一边看着金妮游刃有余的样子,并不觉得有多惊讶。至于卢娜......她花了太多的时间在抚摸马脖子上,把马都摸睡着了。还有科林,试图在马上照相,差点整个人滚落。 临近的大马场上不时传来吆喝和呼喊。哈利小跑了几圈后,坐在围栏边的木凳子上喝水休息。很快就要转冬令时了,天黑得越来越早,七点不到,已是满目夕阳。 在进到那个梦之前,他很少有机会认认真真看太阳落下来。教学楼回宿舍只需要走一两分钟,放学偶尔无意见到紫色的云彩,便是惊喜。但在宁静的农场和宽阔的荒原上,晚霞大概是最绚丽的风景。他总避免在这个时候去看德拉科。那双眼睛的颜色太浅,原本冰冰冷冷的灰色,在梦里却还盛得下些许余晖的金黄…… “咯吱”一声,卢娜轻轻打开栅栏门,坐在了哈利身边,翘起马靴的尖端。哈利收回神来,第一眼看见不远处骑在黑马上的德拉科,在越加昏暗的天色里,那个轮廓像是蒙着一层模模糊糊的纱。他扶扶眼镜扭过头,看见金妮在和海格说话。 “你知道,我会希望去到草原上。那些是快乐的马儿,”卢娜恍惚地说,“你看过小马王吗?” “那是什么?”哈利随口一问。 “一部电影,关于一匹马,”卢娜玩着自己脖子上的萝卜吊坠,“我一直想要去到那个世界,在森林里。他们看上去很开心,那些印第安人。” 第68章 哈利沉默了许久,翻来覆去纠结了几遍,还是决定问:“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去到其他世界吗?我的意思是......不是现实的世界?” “当然可以,如果你会魔法,”卢娜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 哈利愣了愣,“魔法?” “当然是。世界上有些人是懂得使用魔法的,”卢娜说,“只是我们很少能够看见。我从小就在寻找,想让魔法师把我送到电影和书里去。” 哈利张了张嘴,又决定合上。 这也是他一直在思考的——梦境里的魔法存在实属正常,但问题在于,这一切从一开始是怎么发生的呢?契机是那本黑色的童话书,但那本书究竟有......究竟有什么“魔力”? “你为什么想要......这么做?”哈利犹豫地问。 “我在里面有朋友呀。”卢娜歪了歪头。 哈利愣了一愣。他反应了一阵,轻声说:“我们是你的朋友呀,卢娜……金妮不是么?” 卢娜浅浅笑着,平静地说:“谢谢你,哈利。金妮对我很好,你也是,因为你们都是好人。但你们并不喜欢和我说话。” 一如既往地,卢娜的直白让哈利无从应答。他摇头便说“不是”,紧接着喝了口水,用瓶子遮住脸上的尴尬。好在,海格恰逢其时地喊他们回到场上去训练,错落的马蹄声很快盖过了令人不安的心情。穿过栅栏门时,哈利回头看了一眼晚霞。晚风中,旷野和沙土地面像是罩着几层暖金色的雾,有那么一瞬间,骏马啼叫和人声混杂在一起,也有了些西部荒地的感觉。 结束的时候,海格抱来几个大南瓜。 “这是……?”哈利用毛巾吸去发丝上的汗珠,疑惑地问。 “万圣节要到了,”海格让哈利把装马具的包挪开,腾出一块后备箱,把南瓜放在里面,“之后还需要更多,先抱几个回去把厨房装饰起来。” 金妮用手摸摸那几个金黄色的瓜,“今年是什么活动?还是‘杰克的捉迷藏’么?” “是!”海格开心地笑了起来。 刚刚走近的德拉科把马靴粗鲁地扔进后备箱,“咚”地撞上了包里的其他马具。他抬起眼,对着海格嘲讽道:“我说,你们没有脑子想些新玩意儿出来么?” 比德拉科整整大一倍的海格窘迫地低下头,盖上车盖。哈利听后冷笑了一声。德拉科眯起眼睛看向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哈利平静地说,“惊讶于你的自知之明。” 说完,他迅速拉开门上了车,不给对方任何回击的机会。科林咯咯笑着,被马尔福狠狠瞪了一眼。原先观望着几匹小马的卢娜缓缓转过头,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下,德拉科看上去像被揍了一拳。海格盯着他上了车,生怕两个人在车里打起来,不过这并没有发生。当然,透过贴了层膜的窗,他也不会看得清两人目光相接时的敌意。 “well……”金妮无奈地摊了摊手,“没什么。你如果万圣节呆在格兰芬多寝室,就知道了。” 卢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马群。马场主人正给它们披上夜晚防寒的衣服。 万圣节,又到万圣节。 哈利坐在车上,内心叹息千八百遍。圣戈萨赫罗什么都好,除了有些莫名其妙的活动……不,还有几个招人烦的老师,比如说斯内普……不,还有更烦的,比如说德拉科·马尔福。 大巴拐了个弯,夕阳的光跟着照进窗户里来。哈利伸手挡了挡,又把窗帘拉上。他听见金妮和安吉丽娜在小声说话,科林举着相机咔嚓咔嚓照个不停,像是要把日落的每一秒拍成连环画。 “别拍了,小孩。”德拉科不耐烦地说。科林撅起嘴,白了他一眼,也扯上了窗帘,收起相机窝进了座位里打盹。 车厢变暗的同时,也静了下来。哈利踢开脚边换下的马靴,抱着手臂,闭起眼睛休息。 行吧,这下马尔福倒是碰巧帮了他个忙。 但他依旧很烦。 -------------------- 第24章 教授与跳蚤 树林空空地回荡着野人的叫喊,小公主稚嫩嗓子里发出的大笑包裹整个山谷。从最开始的恐惧和紧张,到百无聊赖甚至于烦闷,本来就多了一倍的时间又被拉长到漫无尽头的地步。每晚睡觉之前,哈利总打开床头柜的门,看着里面黑色的《安徒生童话》,认真思索着要不要把它扔进碎纸机,又叹着气关上。 如果要他在这地方过上一年,不如现在就放弃。但轻易放弃又绝不是他的作风,即使在梦里也是如此。想要离开野人国的愿望越来越强,看上去却没有什么达成的可能性。山谷封闭,呆久了让人心烦,每天的“生活”又平平无奇。时间就这样毫无指望地流淌—— 直到野人国里来了一个人。 这便是那天下午发生的、意料之外的改变。 德拉科正躺在吊床上,手里一下下扇着屋外摘来的芭蕉叶。天气逐渐闷热,山脉阻挡了海风的辽阔与清爽,临近树丛茂密的地方,说这像热带雨林也不足为过。芭蕉叶上粘着水珠,任人怎么摇晃都不愿掉落。指南针上附带的钟表指到下午五点半,哈利皱眉看着指针,嘴里嘀咕着:“他们今天下午没有叫我们去。” “还真把自己当猴子了?”德拉科冷哼一声。 哈利站着不动,想了想,倒也在理。但要怪也只能怪表演算是一天当中最好玩的事情了。他打了个哆嗦,默默提醒自己此程的目的,心事重重地坐到甘蔗杆椅子上面。不一会儿,又站了起来,走到门边。 第69章 “你有多动症?” “外面有动静。” 哈利把眼睛凑到门缝边,朝外看。一群野人走进了狭窄的视线,他们中间围着一个身着紫色燕尾服的男人——金发碧眼,下巴抬得高高的。 这倒是新鲜事儿。哈利顿了顿,把门稍稍拉开一条缝,伸了半个头出去。只见那个男人气定神闲地走进旁边的一座甘蔗屋,还不忘吩咐跟在后边的野人们去拿最好的食物来。 “不要兔肉、土豆、香蕉或者烤鸡,那不够好,”他大声说。哈利嘴角微微抽搐——那是他们平常吃的东西,“但也不要小孩子的肉,我也不吃辣。” 野人们眼里浮现着明显的不快。然而。他们并没有把他绑起来,而是灰溜溜地走了。燕尾服男人打了个哈欠,走进甘蔗屋里去。 “什么事?”屋里的德拉科随意地问。 “有一个人,”哈利关上门,若有所思,“刚刚住进隔壁的屋子里去了,之前空的那间。” “哦。”德拉科听上去不以为然。 “他不是野人。” 德拉科停止了扇风,扭过头来,“不是野人?” “对,他穿的衣服不错,看上去像是个城市来的人,还对食物有要求。” 屋子里静了静。德拉科从吊床上坐起来,拧起眉头。哈利随即细细描述了刚才看到的情景。 “你是怎么想的?”哈利看着他思考的样子。 “我想……”德拉科慢吞吞地说,“他或许知道出去的办法。” “我也这么觉着。”哈利说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德拉科盯着哈利,继而缓缓开口:“你……为什么这样觉着?” 哈利耸耸肩,“太淡定了,不像是被抓进来的。” 德拉科放下“扇子”,扶着甘蔗柱子站起身,皱着眉在屋里转了几圈。半分钟之后—— “去看看。” …… 甘蔗的杆子是紫色的,因此甘蔗屋也是。哈利和德拉科出门几步,便走到了那间略大一些的房屋面前。如果没有脸上的警惕和东张西望的动作,这便和拜访新来的邻居顺带恭贺乔迁之喜没什么两样。“希望他不是什么坏人。”哈利心里默默想着,敲响了门,指骨扣在实心的圆木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新来的邻居”迎了出来。他意外地看着他们,张口便问:“你们是谁?” “你......好,”哈利定了定心,扯出一个微笑,“我们住在隔壁的屋子里。”说着,他指指刚刚走出来的甘蔗屋。 男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拧起眉头,又松开。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上下转动着打量两个男孩。他确实有张很漂亮的脸,眼睛亮闪闪的,有着紫色燕尾服的帮衬,看着也很精神。他拉开了门,示意他们进屋,同时转过身去。哈利和德拉科悄悄对视一眼,跨过门去。 “你们不是野人,为什么会在这里?”男人在两个竹筒杯里倒上甘蔗汁,递到他们手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靠在柱子上喝了起来。哈利看见小餐桌上摆着的食物,眼皮跳了一跳——鸟蛋、长颈鹿肉排、大象眼睛......眼睛!他感到一阵作呕,德拉科则明智地什么都没看,顺利接上了话:“公主希望我们留下来为她表演。” 这是很微妙的一句话。“希望”,不是“强迫”,还用了平时他绝不会说的“公主”一词——“撒泼打滚的野蛮娃娃”,这是他平时私下里对这里领主的称呼。 男人像是来了兴趣,竹筒杯停在了唇边,“表演?表演什么的?” “表演......”哈利顿住。他可不想在同一条河里沾湿两次鞋子。万一这又是什么巫师拐卖犯怎么办?虽然,现在如果被拐卖出去,反倒有更多逃跑的机会......他脑子里正胡编乱造着应付的话,男人就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也是被请来的表演的。”他眨眨眼,“magic.” “magic?”哈利有些惊讶,“你......也是来表演魔法的?” “噢,是。曾经我太太在的时候,那才是光辉岁月,”男人裂嘴一笑,“我依旧愿意表演......只现在我倒什么也不用做,多亏我我亲爱的助手。这也符合我作为教授的身份。” 教授收了收自己的淡紫色领带,看上去十分自豪。“请原谅。太热了。”他保持着嘴角的弧度,转过身将燕尾服脱下,只留一件白衬衫,走上阁楼去放衣服。 “我觉得......”德拉科靠近哈利,压着声音说:“他说的‘magic’不是这个意思。” 温热的气息不经意扫过耳边,哈利没来由地耳朵一红,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德拉科才意识到自己为了说悄悄话靠得太近了,佯装镇定地直起身,望着教授走下楼梯。 教授邀请他们多留一会儿,三个人因此在屋子里聊了不少的时间。话虽如此,其实大多时候都是教授一个人在说。哈利不确定该断定他为热情好客,还是单纯想找两个不是野人的人来听听他的人生故事。他的人生也确实精彩。当然,这是相对于两个十六岁的男孩而言,如果是故事里的人生,那么是算不上什么的。 他讲起自己的父亲,那老爷子是个气球驾驶员,牺牲在他的工作中。“我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孩子,当然也爱气球,只不过这并不容易实现。”教授说这话的时候,叹了一口气,很快却又打起精神来,恢复那副带着一丝丝傲气的神情。 他们听他谈起自己从前的夫人。同哈利所想的一样,他确实是招女子喜欢的,他便是这样娶来了自己的太太。他们一同周游各地,一起表演魔术——德拉科说得不错,他们确实不在说同一个‘magic’。不幸的是,这位曾经忠心耿耿的太太也在岁月的消磨中,感到了腻烦,消失在他的生命中,除了一只跳蚤,什么都没留下。 第70章 “可我还是得感谢那个女人,感谢她的跳蚤呀,”教授越说越兴奋,“他可是我最忠诚的伙伴了!我们是在周游世界,现在公主看上了他,把他留在了身边,我又能说什么呢?可他会敬礼,也会放炮,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他还是个洁身自好的绅士呢!” 绅士不绅士,哈利不敢说,毕竟那是只虫子!只不过,他隐约觉得,这只智慧的跳蚤一来,之后或许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教授和跳蚤来到野人山谷后,公主完全将两个巫师抛在了脑后,像是想都想不起来。偶尔,公主会带着跳蚤来到甘蔗屋,嚷嚷闹闹着让教授多教她一些和跳蚤相处的方式。哈利透过门缝看着她用一根头发把跳蚤拴在自己的珊瑚耳坠上,又把它放在手心亲吻,觉得迷惑极了。“她爱上那只虫子了。”德拉科这么总结。 哈利无奈地摇摇头。比起公主疯狂的行为,他更在意另外的事情——现在他们毫无用途,公主会不会把他们生吃掉?德拉科似是也有相同的顾虑,肉眼可见地日渐焦虑起来,这也让两人越来越熟络的时光变得没那么轻松。 而在现实中,各种论文都已经写了一大半,时间马不停蹄地向前奔。忙碌的时候,哈利就连休息时间都是在赶功课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并没有闲暇去从童话书里发现线索。但是,一次英语课上,他还是无意瞥见了目录上的《教授与跳蚤》。男孩一个机灵,趁卢平和其他人不注意,偷偷翻到了那篇故事。 「教授感到有些厌倦。他失望地想离开这个野人国,但是他得把跳蚤带走,因为它是他的一件奇宝和生命线。他怎样才能达到目的呢?这倒不太容易。他集中一切智慧来想办法…… ……全国的人都来看这尊大炮。这位教授在他没有把气球吹足气和准备上升以前,不喊他们。跳蚤坐在公主的手上,在旁观看。气球现在装满气了。它鼓了起来,几乎控制不住;它是那么狂暴…… ……气球越升越高,升到云层中去,离开了野人国……」 读完故事,哈利有些激动起来:如果按照这个发展,他们是不是也有逃出去的机会?虽然他完全不能肯定,毕竟梦里的剧情从没按已知的故事进行过。 除此之外,也还有另一个问题。最初几天的单方面“聊天”后,教授在厌倦了这个地方的同时,也厌倦了和两个男孩谈话,更别提带他们一起逃离。他不再邀请他们到甘蔗屋里去喝果汁,而是成天到晚地在山谷中行走,围绕着公主的房子转圈,像是想要看一看自己的跳蚤。然而,公主把她的新宠保护得很好,门外总守着几个凶猛的野人。教授并不怕他们,因为他的命和地位是和跳蚤联系在一起的。不管怎样,哈利觉得,他应该已经开始计划离开了。 果然,在他们来到野人国三个多星期后,哈利在甘蔗屋前撞见几个忙忙碌碌的野人。他们手中拿着绸缎、针线、粗细不同的绳子和灵水——也就是制作热气球的液氢。哈利心跳加速起来。他扭头推开屋门,“德拉科!” 屋里的人正在重新系紧吊床的绳索。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怎么了?” “那个教授、野人们,他们要......”哈利有些语无伦次,实际上是梦境的限制。他恼火地把句子在嘴里嚼了又嚼,最后干脆说:“别管了。跟我来,现在。” 德拉科狐疑地看着他许久,方才打完手里的最后一个死结。 广场上,十几个野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德拉科走近一看,只见几块巨大的、红蓝相间的布被铺在了地上,而野人们正在教授的指导下,困难地将它们缝在一起。这是一个非常滑稽的场面。公主叫人搬来一张藤椅,坐在广场前,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跳蚤淡定地坐在她的腿上,旁观着一切,像是完全知晓了自己主人的计划。 “收尾的时候,打结要打三个!”教授大声喊道。他并不相信野人们的针线活,只得一个个检查,“这个地方穿错了!这样的话,炮会提前炸的。所有人都要来看,要是做不好,到时候我们都会死啦!”他生气着,从野人的手里抢过针线,自己认认真真缝了起来。 德拉科疑惑地站在广场边,“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教授在做‘大炮’,但其实是.......”哈利偏头盯着德拉科,期盼他能意会。 “他要......”德拉科愣愣望着眼前的场景,明白了过来,“他要通过这个离开?” 哈利松了一口气,“是。” “你的意思是......”德拉科思索着说,“……我不觉得他会让我们一起。” “他不会,”哈利飞快地说,瞥了眼忙忙碌碌做气球的教授,“但到了那天,所有的人都会到广场上来。你瞧,他们除了送食物,已经好久没注意到过我们了——” “所以我们要趁机溜走。”德拉科皱起眉头,看上去不完全赞同,“......你确定行得通?” “不确定。” “......” “但总得试试。” “……” 德拉科听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什么愚蠢又鲁莽的计划? “相信我,”突然,哈利这么说,把他吓得不轻。德拉科看着哈利,用一种“我有权利选择不”的眼神。“拜托了,”哈利压低声音又劝说道。一个野人抱着一捆粗绳走了过来,两人转过身去,在思索和酝酿中慢慢往回走。 第71章 “我们先去把魔杖偷回来,”哈利轻轻说,“再沿着来时的路回到谷口。还记得那条路吗?” 德拉科一言不发地走着,把这个设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不妥。如果野人们发现了,追上来,又怎么办?现在用不着他们表演,再次落网的下场只有被扔进锅炉。 “yes?” 甘蔗屋前,哈利停住了脚步,盯住仍在思考的德拉科。 芭蕉叶出一片阴凉,德拉科抬起头,对上那双与周围绿叶一般颜色的眼睛。斑驳的阴影中,哈利的神色看上去难得地有一丝丝请求。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地动了动。 这个计划还是有许多可能出错的地方…… “德拉科……” “行了。” 德拉科叹息一声,别开眼睛。他压下内心的挣扎和对此格兰芬多行为的无限抗拒,有气无力地妥协道:“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黑发男孩微微一笑,推开了门。 -------------------- 第25章 热气球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模糊的声音从木缝里挤压进来,在蹿入耳朵前变成教授低分贝的警告。德拉科头皮一紧,内心暗骂一句“妈的”,再次用力地往后贴。他的脊背正靠着一块硬邦邦的木板,鼻子嘴巴里满是干涩瘙痒的灰尘。然而,这并不是此时令他屏住呼吸的主要原因。 “安静!”咫尺距离的地方传来哈利轻声的喝令。这会儿,他们正紧挨着挤在一个木柜里,身上还都挂着随身的亚麻布包,德拉科得要尽力和柜子的背板亲密一些,才能避免和哈利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狗血事情? 柜子发出了很小的咯叽声,德拉科在一片封闭的黑暗中怒视着哈利,却暂时遏制了往后退的动作。五分钟之前,他们偷偷潜入公主的房屋,在她红色的房间里翻到了两根魔杖。刚准备离开,野人国的老国王就慢悠悠走了进来。哈利惊得拿掉了魔杖,慌忙捡起来之后,二话不说学着电影里的贼把德拉科扯进了一旁的衣柜。衣柜里什么都没有——野人并不会使用衣柜,摆在这里,只不过是照着文明人学学罢了。 这个计划真是糟透了,糟糕透顶了。 老国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外的声音愈加热闹了起来。热气球马上就要点火,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哈利稍稍侧身,把眼睛贴到衣柜门边上,从门扣看出去。空间因为此举变得更加狭小,德拉科暗暗吸了一口气。 “好了。”哈利突然说。他轻轻推开柜门,一个不留神,差点叫德拉科整个人摔出去。 广场上的野人们突兀地安静下来,教授应该就要开始他的“放炮仪式”。 “抱歉......”呼吸重新舒畅后,哈利低着头小声说道,抬手蹭了蹭自己的脸。德拉科满肚子的气此时也不敢发,只是阴沉着神色,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还不忘抚平上面的褶皱。哈利有些尴尬地背过身去,“快走吧。” 布鞋踏在木地板上,没有什么声音。德拉科望着哈利的背景,得花点力气才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扭曲。他恼火地抬手梳理自己的头发,指肚摸到额头渗出的汗——至于么? 他们蹑手蹑脚地钻出门,躲在连体屋旁边的灌木从里观察情况。 “轰——” 热气球被点燃了,红蓝相间的布料鼓鼓胀胀地立起来,紧接着地面晃动。透过树枝的缝隙去看,教授正以一种胸有成竹的气势爬进气球的篮子里去。公主和刚到场的老国王站在观众群的最前头,瞪大眼睛看着这坐座气势汹汹的“大炮”。 “我得把它放到空中去,好使它冷却一下,”教授说,“不过我单独一个人无法驾驭它。我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助手来帮我的忙。这儿除了跳蚤以外,谁也不成!” “我不同意!”小公主大叫着说。从这个距离,德拉科眯起眼睛,都不太看得清那小虫子在哪里。他稍稍偏头,看向哈利鼻梁上的眼镜。 教授坚定地盯着小公主,后者嘟着嘴,极不乐意地伸出手去。德拉科猜想这应该是在交跳蚤。 气球看上去已经要按捺不住了。教授高声说道:“请放掉绳子和线吧!现在气球要上升了!” “好,就现在。”身旁的哈利轻声说。他拍了拍还在观看这场表演的德拉科,两人于是小心翼翼弯着腰,在灌木丛的遮掩下绕过广场。 热气球缓缓上升了。公主和其他所有野人们,张大一样臭的臭嘴,眼睛瞪得像金鱼。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无论是叫做“气球”还是“大炮”——总之他们眼里,都是大炮,是比跳蚤能放的炮还要大太多的炮。气球飞出了山谷,冲破了云层,野人们仰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痴痴地等待着它降落下来,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个鬼鬼祟祟逃跑的人。 要不是这些野蛮东西够傻。德拉科心想。这是这个离谱的逃跑计划成功的唯一原因。 他们奔跑着穿过甘蔗林,又沿着哈利早早打探好的路线奔上了来时的小径。马车车辙已经淡去了,抬起眼,那块刻着字的大石头站在面前,而它的旁边,没有日常的守卫——所有的野人这下都去看教授的“放炮仪式”了。 两个男孩互相看看,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欣喜——竟然真的出来了! 一个月过去,看到任何不是甘蔗或者芭蕉的树,都让德拉科觉得安慰无比。他跟着哈利往谷口上爬,忍不住回头一看,热气球已经变成了天空里一个模模糊糊的点。“等等……他、他们应该不会追……”哈利刹住脚步,弯腰撑着膝盖喘着气。 第72章 德拉科也停了下来。哈利的计划奏效了,但他是不会轻易承认这一点的。 “不敢相信......竟然真的可以......”哈利咧了咧嘴。 “你之前不确定它可以?”德拉科撑着旁边的树干调整呼吸。 “我说的、我说的是试试!”哈利恬不知耻地说,呛得本就呼吸急促的德拉科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把自己噎死。他握着刚刚冒着被宰吃了的风险偷回来的魔杖,掂量了一下。“走吧,”他说,“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他们放慢了脚步,从谷底往谷口向上走。黄昏的风流过脸颊和发丝,掠过着汗珠带出丝丝微凉。德拉科的心情明朗了起来,而这或许是他近一个月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哦,除了哈利那天捡起掉在他门前的小芭蕉串,不假思索分给他一半的时候。但他也绝不会承认这个。 “早知道这么容易逃出来,我们就不该在这里浪费这么久。”德拉科边走边说。 “也得有机会,不是么?”哈利回头看了一眼那块石头,“不然跑到这里也出不去。” 看来也得感谢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了?前方的路越走越开阔,德拉科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他问哈利,“我们已经耽搁了很久......” “路却埃说渡海的船每半个月开一次,我们从这到海边还需要两三天的路程,”哈利叹了一口气,“按计算,刚刚错过了最近的一班船。” “所以我们要到海边去度半个月的假?”德拉科随意地脱口而出,直到哈利扭过头来愣愣看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我的意思是.....“德拉科抬起下巴,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我的意思是,那里有能住的地方么?” “地图上.......看起来.......没有。”哈利慢慢地说,盯了他一会儿。 德拉科翻了个白眼,加快的步伐,掩盖着从他们挤进一个柜子里开始就没消停过的小尴尬。该死的疤头怪,真是和白天一样让人想揍...... 几个星期前来的时候,两个人被绑在马车上,紧张地只顾往前看。德拉科环顾四周,山间小径上的碎石若即若离反射着玫红色的夕阳,像是随处散落的小水晶。两旁不知名的树有着绿油油的椭圆形叶片,正是春末时分饱满的样子。其实这风景还不错。他这么想着。 “你们!!!”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大吼。德拉科和哈利同时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 已经远离了三十几米的谷口大石旁,一个野人正气冲冲地瞪着眼睛,向他们跑来。这是一个个个性十足的野人,并不愿意和其他傻瓜一样去看“大炮”。德拉科倒吸一口凉气,拽着哈利撒腿就跑,“该死的!你不是说没人追来么?!” “我哪知道!”哈利气喘吁吁地大喊。 野人愤怒地吼着,声音跟在背后越来越近。别看他身上一堆吃了大象眼睛野牛肩肉换来的肥肉,跑起步来,就像是狮子一样快。两个人的腿本来就已经疲乏,加上刚才松弛下来一阵,再次突然崩紧,险些直接绊倒在地从山坡上滚下去。吼叫变成了嚎叫,又在沙哑中撕裂、扩张。德拉科几乎已经能闻到野人难闻的腥臭气息—— “stupefy!” “咻——”一声,红色亮光一闪而过。野人重重倒在地上,舌头耷拉在嘴边,翻着白眼失去了知觉。德拉科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举着魔杖冻结在原地的哈利。 “你......”德拉科震惊无比,“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咒语?” “我......我......”哈利像是被自己吓住了,握着魔杖的手颤颤发抖。他忐忑地走上前几步,端详着自己击中的人,“他.......不......他、他死了吗?” 德拉科一步一挪走到哈利旁边,哑声看着。 “我.....那书上只是写击晕!”哈利看上去慌张极了。 德拉科害怕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站在一动不动的野人的旁边,不敢用脚去踢,也不敢伸手去探。哈利缓缓蹲下去,把手伸到野人的鼻孔旁边,眼睛紧盯着那张肉脸。 然后,德拉科看见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收回手来擦去额头上的汗,“没事,只是......晕了。”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发软。德拉科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谢谢。”哈利有气无力地说,努力站稳了脚。 “你确定他没事?”德拉科犹豫地问。 “我想,我还没法掌握杀人的魔法,”哈利又深呼吸一次,“那书上也没写。“ 怎么可能写......德拉科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又想到或许在要被煮吃的时候,是可以用一用。但是击晕恐怕就够了。 “走吧。”德拉科说。他并不想再呆在这里闻野人的气味了。 “我们就把他丢在这儿?” “不然呢?你要扛回去?” “......也是。” 看着哈利不确定的样子,德拉科无奈地加了句:“他过会儿就醒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知道。” 哈利看着他,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松开。他最后打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人,收起魔杖,匆匆跟上德拉科的脚步。 两个小小的人在大大的山里走,和太阳一起,走下了山。夜晚的星亮了起来,还有两根魔杖的杖尖。借着荧光闪烁的照明,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山脚的灌木丛。德拉科提心吊胆地,生怕被矮木上的尖刺刮到,或者是沾上什么毛球之类的。不过,像是体恤他们的波折,这段路并没有想象中这么难走。想必这里经常也有去渡海的人经过,因此已经踩出了一条安全的路。 第73章 夜越来越深,德拉科感到困了起来,全身的肌肉还有些酸痛。在这个梦里,一到晚上,他总是很容易困。他眯着眼睛偏过头,看见一旁的哈利也逐渐放慢了脚步。 “我们明天再走吧。”他说。在野人国呆久了,倒忘记了他们之前总是在天一黑的时候就搭起帐篷。 哈利点点头,没有异议,看上去也是累了。他从亚麻布包里扯出帐篷,慢吞吞地支起来。德拉科站在他后边儿,吊着困意呆看了他一会儿,也开始搭自己的帐篷。 “如果睡一个帐篷的话,就不用这么费事了......”恍惚中,德拉科想到这么一个点子。反应过来后,又把自己惊得清醒了——开什么玩笑!睡上下铺还好说,背对背睡一个帐篷?他把支柱穿进帐布了,不知怎么又有点儿闷。 一段时间没有搭帐篷,两个人的速度都慢了些。等终于弄好,都已经困得不行。哈利轻轻打了个哈欠,掀开自己的帐幔,说了一句:“我去睡了。” “嗯。” 他看着哈利钻进了帐篷,微弱的荧光在布面上勾勒出一个剪影。德拉科见影子取了眼镜,又熄灭了照明。一瞬间,眼前便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那些月亮照得透明的云层。 这真是有些奇怪。德拉科想。从小在家,每晚睡前都要和爸爸妈妈道晚安。这个人已经和他呆在一起这么些时日了......这大概是因为他算半个哈利·波特吧,半个哈利·波特也是哈利·波特。德拉科想着,熄灭了山楂木杖尖的光点。 他爬进帐篷,裹进了睡袋里,才发现比起吊床,睡袋还蛮软的。 -------------------- 第26章 万圣节 十月三十一号这天,学校点上了万圣节的装饰。哈利揉着眼睛走进餐厅,望见天花板上挂着许多个发着光的南瓜,原先的白光灯带暗了下去,整个厅堂于是刷上暖暖的橘黄色。属于格兰芬多的长桌前,坐着两只“大蝙蝠”。看见满座稀奇古怪的装束,哈利清醒过来,和罗恩一同走过去,搭上其中一只“蝙蝠”的肩膀。 “今年不扮<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了?” 黑不溜秋的两个人听到哈利的声音,转过身。他们的脸被粉和白色颜料扑得没一点血色,眼睛上还分别画了一刀疤。咧开嘴笑的时候,妆面小小地裂开几条缝,抖落细细的粉,背上沾着的蝙蝠翅膀在不留神撞到椅背时发出“咔擦”的一声。 “这是乔治的主意。”其中一只蝙蝠说。 “不,是弗雷德的。”另外一只蝙蝠说。 罗恩对着他的两个双胞胎哥哥翻了个白眼。他自己今天穿着的是蜘蛛侠的衣服,虽然这和万圣节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早餐是南瓜饼,还有培根和煎蛋。哈利坐在桌前,咬一口饼,慢慢嚼着。 “赫敏......你这是.....什么啊?”罗恩张大嘴巴,顿住了握着刀叉的手。只见赫敏从门口进来,身上套着一件淡黄色的卫衣,上面有个扎着粉红色蝴蝶结的泰迪熊。这熊一看就是剪了布手工绣上去的,看上去歪歪扭扭,说是丑也不过分。 赫敏看着罗恩笑了笑,坐到对面,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裹。哈利伸头一看,里面全都是各种颜色的袜子。“宣布一个好消息。”她看上去十分兴奋,眼睛里闪着光,“从今天开始,‘跳舞的苏菲亚’就正式成立了!” ”跳舞的谁?”罗恩疑惑地看着她。 “跳舞的苏菲亚!苏菲亚是一只泰迪熊。”她清清嗓子,“总之,这就是我一直在筹备的事。” 赫敏把布包扔在一旁的空座位,又从一堆袜子里翻出了一个牛皮纸包的笔记本。她把本子第一页摊开,放在桌上,用指头敲了敲上面的字—— 「dancing sophia:making travelling easy for the disabled.」 (“跳舞的苏菲亚:让残障群体的出行变得容易”) 读完这行字,罗恩“哦”了一声,靠在椅背上重新叉起了培根。赫敏皱眉看着他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有些不快,“这是很重要的事!你知道现在的残障设施有多么不完善吗?” “校服解脱日不是用来干这个的……所以你打算怎么做?”罗恩抬了抬眼皮,听上去依旧无感。 赫敏白了她一眼,然后认真地说:“我想做的,是在学校和市里筹备一些基金,捐给相关的慈善机构,再由他们去整体推进。至于第一步——”她从包里拿出一双灰色的袜子,哈利注意到它们是新的,“我会用袜子做一些泰迪熊,卖给小朋友们。这会是我们的善款来源。” 罗恩差点把嘴里的早餐吐出来。他睁大眼睛看着赫敏,用手指指她手里的袜子,“用袜子?袜子?blimey,赫敏,你一定是疯了!” “这是可行的!”赫敏叉着腰说,“我已经学会怎么做了,很简单,你们也要加入进来。” “不要,我又不是女孩子。”罗恩果断拒绝,埋头继续吃煎蛋。 赫敏盯着他,脸上浮现起了失望。紧接着,她又转向哈利,眯了眯眼睛。哈利见状,匆忙也低下头,把最后一块食物又分成几小块,躲避好友的目光。 “我们亲爱的赫敏,”蝙蝠模样下的乔治咂咂嘴,对她说:“你不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合适吗?” 正因为哈利和罗恩的反应感到生气的赫敏转过头来,不爽地问:“为什么?这个组织是关于泰迪熊的,苏菲亚是一只想要跳舞的泰迪熊,就像想要自由的残疾人一样。” 第74章 “但他们是不能够跳舞的。”弗雷德一针见血。 赫敏沉默了。她低下头,看着笔记本上的字,看上去陷入了思考。乔治拍拍她的肩膀,又转向了正在晃神的黑发男孩,“哈利,你穿着一件非常无趣的衣服。” “嗯......”哈利看看自己灰色的卫衣,“只是随便穿着......” “我告诉你了,兄弟。”罗恩无奈地耸耸肩,“今天‘校服解脱日‘的主题是万圣节。” “好像你的装束足够’万圣节‘似的,”弗雷德嬉皮笑脸地说,“不过,哈利,你真的没什么新意——噢,还有他。” 哈利扭过头,只见德拉科端着杯校门口costa的南瓜咖啡经过。他穿着一件和校服内衬没多大区别的白衬衫,披着件和校服外套没多大区别的黑风衣,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没有打领带。 确实没什么新意。哈利想。不过……他倒是见过“德拉科”穿旧布衣的样子。 “你笑什么?”罗恩奇怪地看着好友。 “什.......?我、我没......”哈利瞬间清醒过来。他放下刀叉,端起餐盘,“我去训练——” 话音未落,赫敏突然抬起头,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拍,“我知道了!叫‘苏菲亚奇遇记’!” 几个格兰芬多面面相觑。 午饭过后,教学楼前的草坪上架起了几张高高的长桌。哈利在图书馆自习,透过玻璃窗看见海格和斯普劳特端着几盆水放在桌面,斯拉格霍恩则挺着个大肚子跟在后头,两只手拎着满满的两袋红苹果。这倒是个惊喜。 金秋的阳光把青草照得愈加翠绿,刚刚修理过的草坪上散着一股独有的清香。哈利踏进清香里,注意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金妮。他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挺直腰背走过去。 “金妮,”他喊道,“你也在这里。” “哈利,”红头发的女孩微微笑着,“听说他们要举行咬苹果游戏。” 哈利转到她身边,一同观看。海格和斯拉格霍恩将熟透了的红苹果放进水盆里飘着,斯拉格霍恩看见哈利过来,向他招了招手。 “你参加吗?”哈利一边问道,一边挥手回应着斯拉格霍恩。 金妮摇摇头,“不了。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会在家给我们玩这个,我永远都是第一。不过现在想起来,是他们都让着我来着。” “他们是你的哥哥。”哈利说着,同时看见马尔福也从教学楼的方向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群斯莱特林。 “是啊......我的好哥哥们,”她无奈地笑了笑,“你去玩么?” 哈利望着水里的苹果。这个游戏的规则很简单,不过是用嘴叼起尽可能多的苹果,放进一旁的小篮子里。说话的功夫,游戏已经布置好了,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同学跑上去跃跃欲试。他们弯着腰,张大嘴巴去捉水盆里比鱼儿游得还快的苹果,一旁的老师为他们鼓掌加油。 “哈利?” “ummm......”哈利不由自主地去看站在对面的德拉科——他正听潘西说完什么话,摇摇头,也抬起眼看了过来。“我......我不去了。我就看看。” 他可不愿意在马尔福面前做这么傻帽的动作。 距离他们里逃出野人谷,又过去了两日。哈利抱着手臂,在人群鼓掌欢呼的时刻,望向头顶的云。比起现在的秋日清爽,梦里的天气越来越闷,像是随时要下一场大雨。两个人在路上走着,时常提防着上天的脾气,好在他们启程时就在包里装了两把农场主家的旧伞,乌云中偶尔露出细细的小雨,倒也能够应付。 再过一天,应该就能到达海边了。哈利止不住还有些期待——现实中,他很少看得到海。 “真是可惜,”晚餐的时候,赫敏听说哈利和金妮去看了比赛,惋惜道:“要不是我中午有额外的课......书上说咬苹果是罗马人为赞颂丰收女神波莫娜创造的游戏,我还从来没现场见过呢!说起来,我从前都只知道万圣节和德鲁伊人有关,都忽略了圣徒的事情......” 罗恩坐在她对面,打了个哈欠。哈利举着吃了一半的苹果糖,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上一闪一闪的南瓜灯,倒是很像荧黄色的星星。他取下眼镜,眼前的光模糊成一片染了黄昏的轻纱。 “待会儿准备藏在哪里?”罗恩伸过头来,悄悄问哈利。 “罗恩,这样就没有意思了。”赫敏抱着手臂,不满地看着他。 “这本身就没什么意思,每年都是同样的内容。” “但是你可以藏不同的地方,”赫敏把头一歪,“我已经想好了,你们绝对找不到。” 哈利看都不用看,就能想象出罗恩故意装出来不屑、眼神里又分明透着好奇的样子。他咬一口裹了苹果糖的糖壳,眨眨眼睛,“荧黄色的星星”便也跟着眨了眨。 所谓“杰克的捉迷藏”,其实就是把所有师生关在教学楼里,把灯拉黑玩游戏。一些扮鬼怪的人在房屋里躲起来,另一些人则提着南瓜灯去找。收拾干净的餐厅里,罗恩蹙眉思索一阵,提起长桌上的一只南瓜灯。赫敏看着他和哈利勾唇一笑,迈着小步子走进了黑暗的走廊。 “怎么样,你去找还是......?”罗恩凑过头来问哈利。 “我还是去躲吧。”哈利拍拍罗恩的肩。 教学楼里黑得彻底,唯剩转角处橘黄色南瓜夜灯诡异地亮着。哈利抱着手臂,在一楼的走廊里来回转了几圈,钻进了古典文学的教室里。这是一个摆放着很多物件的房间,擦得亮闪闪的盔甲反射着窗外倾进来的月光,堆在墙角的厚书本落着一层轻灰,还有几卷古地图卷起来倒在角落。哈利揉揉眼睛,努力看清了路,扶着墙拐到了窗边。他打量打量那身比他还高的笨重盔甲,又看看正对这边的门,还是决定藏进窗帘后面,紧挨着墙壁。 第75章 走廊里零零散散的脚步声渐渐淡去,哈利探出半个头去看门上的小窗,南瓜灯的光亮正静悄悄攀爬上墙壁——开始寻找了。他挪挪身体,看着窗帘上的忍冬花纹,发起了呆。 往年的万圣节,他当过躲藏的人,也当过寻找的人。第一年的时候,他的个子还没有现在这么高,蜷起来正好能躲在英文教室的办公桌底下,被卢平拍拍头拉了出来。于是,一大一小两人站在窗边,谈起了许多爸爸妈妈当年的事情。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些大人当年也做过许多孩子气的事。第二年的时候,他提着南瓜灯转悠了半天,撞上一脸嫌弃的赫敏,说她竟然在女厕所里找到了罗恩......每次的“找鬼游戏”,都有人玩得很开心,也有人趁机缩在角落里呼呼大睡。但对他来说,结束后总还有另外的惊吓...... “咯吱——” 哈利一个激灵。有人进来了。 “那些小孩,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玩。” 该死的,是马尔福! 哈利往后又退两步,确保窗帘遮住了自己。 “还以为能吓到我?开玩笑。”德拉科说。哈利能想象出他此时一脸的鄙视。 “但你刚才确实被吓到了啊,他跳出来的时候。”高尔含糊不清的声音靠近了一些。 “吓到?蠢货,我没有被吓到!”德拉科说。 哈利躲在窗帘后,得捂住嘴巴,才能制止自己笑出声。脚步声向这边靠近,南瓜灯的微光在地上拉出暗淡的影子。哈利正要屏住呼吸,就听到他们停住了。 “怎么了,马尔福?”克拉布问。 四周安静了几秒,哈利僵在墙边,隔着窗帘动也不敢动弹。然后,他听见德拉科似乎挪了挪脚,简单说了句:“没什么……走吧。” 提灯的人离开了。“咖嚓”的关门声响起,哈利方才松了一口气。他从窗帘后出来,看向禁闭的门,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 第三年……第三年,他躲在学校的扫帚柜里,透过锁孔看见马尔福从外面经过,又往他的方向来。哈利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却见对方收回了准备开门的手,若无其事地走开。他至今仍不确定马尔福是否发现了他,但即便发现了……这场游戏毕竟是朋友之间的玩耍。 回到走廊里,被抓到的人嬉笑着和提灯的人说话。哈利走到楼梯口,看见罗恩晃着手上的灯高高兴兴走下来,身后跟着头发衣服都粘满了灰的赫敏。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赫敏一脸不解地问。 “在图书馆的时候,你好几次都往上面看。”罗恩摊摊手,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不敢相信,你居然会注意到这个......”赫敏低下头嘀咕,罗恩微微有些脸红。 一问才知,赫敏这次藏在了图书馆墙上的一个凹槽,之前那里面放了几个地球仪,后来又被邓布利多用一张中世纪地图盖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你也不该爬那么高。只不过是游戏,别太认真了。”罗恩看着赫敏说。 “很容易就爬上去了。不过谢谢你担心我,罗恩。”赫敏擦擦衣服上的灰,仍然笑着。 三个人聊着天回到了格兰芬多宿舍前。经过门前花丛的时候,哈利不禁放慢了脚步。 “别告诉我,他这次又会这么做。”赫敏微微皱眉,看向那堆茂密的绣球花。 路灯下,淡紫的花瓣开成半透明的颜色,稀稀疏疏,其余便是叶片和花间飞舞的小虫。除此之外,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有点良心吧,去年都把哈利吓成那样了。”罗恩瘪瘪嘴。 “马尔福有良心这个东西?”赫敏翻了个白眼,“走吧,我要睡觉了。” 哈利点点头,跟着他们走上台阶,进了宿舍。进门前,又瞥了一眼旁边马尔福三次躲起来吓他的地方。每年都是同样的招数,只不过去年的扮相实在令他害怕,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今年没有了这个“惊吓”,反倒让他觉得有点不适应,好像万圣节还没结束似的...... 最终,哈利恍恍惚惚地缩进被窝,裹起有些薄了的被子——明天十一月份一到,就该开暖气了。他抱着被角和枕头,闭上眼睛,心里有块地方空空的,只是很快被困意填满。 海湾已经不远了。 -------------------- 第27章 海湾与神庙 风吹得最烈之时,雨也倾盆浇下。天空裂开一条缝,剑一般的闪电劈开乌云裹挟的黑暗,刺穿田里荞麦的直杆。烧焦的气味被大雨覆盖,点起的火在瞬间被熄灭,留下田边老柳树的哭泣。 那棵曾经骄傲的荞麦垂头死在那里。 狂风暴雨就要将伞吹散,这伞本来就不结实,哈利紧握着手柄,却觉得自己在被拽着跑。他们已经走到了这段荒原的尽头,甚至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就在层层厚重的雨帘之后。 但这雨真是下得不要命。 “就快要到了!”他在雨中大喊,稍哑的声音被冲得七零八落。 “你说什么?!”身边的德拉科喊了回来。雨打湿了他的半个肩膀,白色的布衣染深了一块,手上握着的伞颤抖着发出“嘭嘭嘭”的哀嚎。 “我说——”哈利手忙脚乱地去抓被吹弯了的伞骨,险些划破自己的手指,“我说快要到了!再坚持一下!” 德拉科咬紧了下唇,费力地将此时松手就会飞的伞拉近。就在此时,他听见“啪嗒”的脆响,而后,伴随着哈利的一声“糟糕”,用作加固的小木梨弹落在地上,彻底溃败的蓝伞像水母一样旋转着游入漆黑的天空,消失不见。 第76章 “shit!”哈利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下一秒便完全浸泡在了冰凉的雨水中。 风吹过男孩的肩胛,又粗鲁地划过麦田上古代法庭的遗迹,最后飞到柳树旁。德拉科看着眼前的落汤鸡,嘴角抽搐了一下。雨下得让人无法思考,他随即招招手,示意哈利过来一起打。浑身湿透的男孩拨了拨额前的黑发,挪近几步,瘦小的身板在呼啸中显得愈发单薄。哈利并没有拒绝德拉科的“好意”,然而,还未等他靠近,余下这把伞的骨架终于也是支撑不住,紧跟着断裂。 两个人隔着水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在哈利被雨声淹没的叹息中,决定放弃打伞。 当他们终于来到海岸时,鞋子已经快被泡烂,衣服也是。德拉科抱着被雨点打疼的头,和哈利一起急急匆匆跑向沙滩边的一片小树林。日落过后,眼前昏昏暗暗看不清楚,那里有座白色的建筑物,立着尖尖的顶。两个人踩着碎石和已经被水凝结在一起的细沙,躲了进去。 闪电再次划过漆黑的天空,短暂地照亮了海湾。德拉科拧着自己衣服上的水,抬眼一望,海上涌起墨蓝色的高山,碎浪像是山顶白皑皑的雪,四处飞散着,又在落下时融化。 “没料到这个。”哈利把眼镜摘下,用同样湿透了的手袖去擦镜片上面的水,越擦越模糊。 浑身的湿粘让德拉科感到无比难受,他想立刻把衣服换下,看了眼旁边的哈利却又作罢,只焉巴巴地随口问:“什么?” “雨,”哈利摇摇头,“下得太快了。” 德拉科摸出了袋子里的咒语书,还好,这亚麻布带像是还有防水效果,里面的东西竟一点没湿。他甩干净手上的水,轻轻翻开书页,“我记得见过一个烘干的咒语……” “真的吗?”哈利重新戴上眼镜,点亮杖尖。 他们正在一个修道院的屋檐下,身后是禁闭的拱形大门,左右是大理石白柱。衣服滴下的水积在同样白的地板上,映着微蓝的亮光。一阵沉闷的轰鸣从头顶传来——闪电过后,雷也到了。 “找到了。”巨响过后,德拉科合上了书。他嘴巴先是无声动了动,又用魔杖指着自己,念出咒语。 处理好身上的衣服,他们又清理干净了地板。木质大门从内部扣上了锁,哈利在敲了几次门无应答后,不得不放弃。他盘着腿坐下,背看着柱子,对面的德拉科弯着一条腿,把手搭在膝盖上,摇晃着擦拭干净的魔杖。好在现在是春天,即使下着大雨,气温也不算低。 遮不住的雨飘进门廊,却只能落在哈利的脚边几寸。他摸摸自己也已烘干的黑发,偏头看着海的方向,“就是这里,地图上写着是金银海。只要渡过海去,我们就到那里了。” 德拉科轻笑一声,“看上去并不乐观。” 风雨和海浪交融,在黑夜中混为一体。德拉科听着耳边的呼啸,低头看向哈利随手放在地上的魔杖,亮着的光清晰了地板细密的石头纹路。他抿抿嘴,开口问:“是什么做的?你的魔杖。” 哈利瞥他一眼,将自己的魔杖捡起来,握在手里端详,“嗯……冬青木,如果我没记错。”他一只手触碰着魔杖上的纹路,仔细看着。一会儿后,他想起来什么似的,也问:“你的呢?” “山楂木……”德拉科摸着自己的魔杖,“你觉得这会很重要么?” “不清楚。”哈利耸耸肩。 这样的雨其实早有预兆。早在上午的时候,德拉科就留意到了空气的闷热,乌云堆积起来,杜鹃鸟急急忙忙飞出阴暗的罩子。但他们走了这么久,确实没遇到过这么糟的天气,大概是夏天的前奏曲。德拉科吸吸鼻子,扯出自己的睡袋。 “睡在这里?”哈利抬起眼皮。 “你怎么认为?”德拉科闷闷地回道。他铺开睡袋,钻了进去,背对着哈利躺下。自从答应了这回事,风餐露宿的次数他数都数不清,让他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要不是从梦里醒来就能回归宿舍里柔软的床,他早该被折腾疯了。 银色的光又亮了一会儿,而后安静地熄灭。德拉科把魔杖放到头边,听着哈利铺睡袋睡下。连续不断的雨声充斥着整个听觉,密密麻麻地使人放空了大脑。硬邦邦的地板让人睡着很是难受。德拉科把睡袋拉开一条缝透气。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海浪依旧翻滚。 在这个天气坐船?这个猪脑袋…… …… 夜晚的雨似是一直下到了白天。清晨起来的哈利揉着眼睛拖着步走到洗浴间,在推开窗户的瞬间,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屋外的雨清清冷冷落下,与梦中的暴雨很不一样。 “昨晚下了很大的雨。”走下格兰芬多宿舍的旋转楼梯时,罗恩打着哈欠说,“好像还打雷了。纳威醒过来的时候还叫,把我也吵醒了。你倒是睡得像什么都听不到一样……” 哈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是挺大的雨。” 宿舍的暖气已经打开,男孩们在室内都穿着单薄的体恤衫,哈利练完球回来,在脱下外衣时被西蒙叫住,接着便收到了来自小天狼星的包裹。他好奇地拆开来,发现是一盒巧克力。 “啊,我可以来一块吗?”罗恩边说着,边摸了一条奇巧出来,换来旁边赫敏的白眼。 哈利把巧克力分给朋友们,自己含了一颗麦丽素在嘴里,扭头看见门口的桌子上多了一个正正方方的小纸盒,还有一个小猪形状的铜质储钱罐。纸盒上面贴着一朵红色的纸罂粟,旁边立着个小牌子,写着「£1/poppy」。 第77章 “我不会再买。”罗恩撅着嘴说,“去年那朵戴了两个小时就烂了,我付了钱的!” “哦,拜托。”赫敏走上前去,往储钱罐里扔了一枚硬币,从盒子里取出一朵小红花,别在自己胸口,“或许你更倾向于自己做一朵?” 罗恩摇摇头,“我会为他们祷告。” 哈利笑笑,收起巧克力,也买了一朵。 半天的时间里,学校许多的师生都别上了红罂粟。当然,斯莱特林是个例外。这大部分还是因为他们的院长从来不做这件事,像是为那一身索然无味的黑色填上一点红,能够要了他的命。 不过,现在的哈利并不关心这个。 “你坐过船吗?我是说……渡海的那种。”晚餐桌上,哈利凑头问罗恩。 “坐喔啊!”罗恩嚼着鸡腿,说话含糊不清,“我们家去年不是去了埃及?” “你们在埃及坐船?”哈利一脸不解。 罗恩扭过头来,显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总不能只看木乃伊。” 哈利没再说话。诚实来讲,他确实没有什么坐船的经验,更别说渡这么大一片海。昨夜的天气令他感到惶恐不安,附近却又没有可以落脚的村庄。 …… 然而晚上回到梦里,哈利才意识到,首要的问题,是他们有没有船可以坐。 “抱歉,但是......没有船是什么意思?” 海湾的码头边,哈利皱起眉头,问眼前的男人。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水手,穿着陈旧的马甲和蓝色衬衫,正无奈地望着面前两个陌生的男孩。 “最近的一艘大船在一个半星期已经开走,现在留下的都是小船,很容易翻。”水手回头去,指了指岸边的几艘双桅船。那些船看上去实在是破旧,有一艘的桅杆还折断了。 哈利回想着昨夜肆虐的海浪,心里也没底了起来。他望向站在一旁的德拉科,后者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或许是注意到了哈利的目光,他终于抬起头来,朝水手问:“大船什么时候到?” “原先两天就应该到了的,他们或许是预估到了这两天的暴雨,延迟了发船。要说现在的话......我也不清楚,或许还要一个多星期,”水手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住在船上的人,昨天都跑了出来,在树林那边扎营。愿主保佑。” 哈利和德拉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不知所措。 这里的码头并不算小,此时却只有零散的船只泊在岸边,看上去已被风浪折腾得精疲力尽。几个水手在不远处的商船甲板上闲聊,手边是堆起来的圆酒桶。天已经完全晴了,像是用一夜的哭闹清除了纷杂的堵塞,只剩海浪还在有节奏地起伏。 “我想起来了!”水手突然拍手说,眼睛咕噜一转,“今天会有一艘游船来到这里,是艘三桅的,很漂亮。你们说不定可以搭那一艘。” “游船?”哈利的眼睛亮了亮。 “对,它在几个星期前来过一次,送来一批衣着华丽的贵人。我还记得那天的场景,附近的国家都让我们把码头装扮起来。” 哈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片刻后,他们谢过水手,走到一堆酒桶旁。 湿咸的海风掺杂着朗姆酒的甜味,朝来路望去,走过的山呈现出蔚蓝的颜色。昨夜避雨的白色教堂安静地立在小树林前,树上结着柠檬和橘子。哈利挑了一个表面已被晒干的木桶,坐在上面,望着海面上琉璃瓦般透亮的光泽,发起了呆。 “你害怕海。”德拉科突然说了话。 哈利抬起头,只见对面的人正端详着自己,嘴角微微勾起。要是在白日里,这般抓到人把柄的表情定会让哈利感到十分愤怒,然而此时,他只莫名觉得脸颊发烫。 一定是太阳太晒了。嗯。 “这没什么,”德拉科轻轻挑眉,“和在陆地上房子里没什么区别,除了会摇晃。” “我知道这个。”哈利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冒犯,又在捕捉到德拉科眼神的刹那将不舒适的感受忘得一干二净。德拉科看着他,用一种略带探究的眼神。 就在他要招架不住的时候,德拉科移开了目光,懒懒地问:“如果今天雨不停,你打算怎么办?” 这倒是个好问题。哈利定了定心,说道:“我猜它会停。” “你猜它会......”德拉科显然被这句话惊得噎住了。他重新朝哈利看过来,眼神从探究变成了“这人该是个傻子”。哈利看着他的样子,不自觉“噗嗤”笑出了声,轻松道:“只是在开玩笑。如果今天雨不停,我们就想办法进到那教堂里去,或者是像这些水手一样,住在海湾边。但是说实话,我并不想这么做......” 哈利叹了一口气。他并不喜欢仆仆风尘、幕天席地的日子,昨夜甚至让他想到了小时候被佩妮姨妈关在门外淋雨的晚上。好不容易逃离了野人山谷,倒有点想念起那座甘蔗屋起来。 “你在和我开玩笑?”德拉科微眯着眼,语气听起来很疑惑。哈利偏过头去看白教堂,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确实不擅长开玩笑...... 两个男孩坐在码头边,听了一上午海风。正午的太阳实在太烤人,他们于是回到那片树林边寻阴凉。哈利坐在教堂台阶上,第无数次研究早已背下的地图,在接到德拉科扔过来的两个橘子时愣了愣。“嘁......”德拉科看上去有些扫兴,握着橘子坐下,“以为你接不住的。” 第78章 哈利无奈地看着这个无聊的人,却在剥橘子的时候不自觉微微一笑。 夕阳没入海平线的时分,四周终于有了动静。哈利从昏睡中抬起头,只见一艘扬着白帆的大船徐徐靠近了海岸。树林的另一边驶来几辆精美的马车,几个衣着华贵的男人女人从车上下来,说说笑笑,看上去十分开心。德拉科皱眉看着这群人走向码头,头也不偏地说:“把那件黑色的袍子换上。“ “什么......?”哈利此时的注意力也放在了那艘船上。 “别告诉我你会想这么穿着去和那些人说话。”德拉科很快站起来,拎着布袋走进树林。哈利听完,默默低下头,看着身上泛黄的布衣…… 靠岸的船看上去崭新无比,甲板上镶着典雅的烛台,在入夜前便已统统点亮。舱门打开,从船上走下来一个穿着深蓝色礼服的中年男人,是接待的侍者。哈利和德拉科站在旁边观望许久,在男人将第一批穿着丝群的贵妇人接上船后,犹豫着走近。他们说明了来意,还未来得及感到忐忑不安,就接收到了侍者的热情。 “当然可以!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时刻啊,我们和善的王子说过,欢迎更多的嘉宾来见证这场婚礼。”男人明朗地笑说,“这是一个奇迹!是要感谢上天的。” “这是个婚礼?”德拉科看着陆陆续续走来的人,问:“在海上?” ”没错 ,”侍者点点头,举止神态像是比新人还要高兴,“他们也相遇在海上。快进船舱吧,殿下和公主就要过来了——啊,他们来了。” 哈利转过头,只见最高的金色马车里走出一个年轻的男子。他有着金色的卷发和黑亮的眼珠,脸上满溢着幸福的笑容。王子站在了地上,回过身去,一个美丽的姑娘轻轻掀开帘子,腼腆笑着搭上他的手,从车上下来。这是一对幸福的新人。 旁边的德拉科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哈利愣愣地看着新人走过来,还没来得看清他们的面貌,就被另一个女孩吸引了视线。 那个女孩有着一头深红色的长发,穿着一身玫瑰色的丝绸长裙,跟在那对新人身后,向海的方向走来。她有双蔚蓝的眼睛,幽深过最深的海底,走路轻盈得像在踮脚舞蹈。与满脸红晕的新娘相比,她不算出众美丽,只是有股说不出的灵气和纯净。 哈利看着她走近,耳边都是大海的声音。身旁的德拉科偏过头来看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啊哈,殿下,公主,”侍者将手放在胸口,尊敬地鞠了一个躬,“已经准备好出海了。” “谢谢你,威廉,”王子牵着自己的准新娘,笑容很温柔,“我已将信送给了父亲,十天。别开得太快,我不希望我的公主受惊,虽然我相信她并不会害怕。” 侍者应答着,又鞠了一个躬。这时候,白教堂的门突然打开来。里面走出几个修女,纷纷和新娘互相挥手道别。船帆高扬了起来,余晖金鳞般镶满了海面。哈利走进舱门时,听见德拉科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再一看,那个红头发的女孩也已经到了船边。 “我亲爱的小姐,”侍者对她同样笑着,“多么美好的一天!”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浅浅微笑着,点点头。她慢慢走上木制的桥板,在进舱前空空地望了一眼大海。海风吹起微卷的长发,露出她的脸庞,叫哈利看清了那双蓝眼睛里的悲哀。 就在这时,他明白了。 岸边的水手和侍者打完招呼,船上的人吆喝着起了锚。船舱内灯火通明,红色的地毯一直铺到了厅堂的中央去。一个穿着蓬松裙子的小姑娘捧着一簇紫红色的花,塞进了红发女孩的手里,咧嘴笑着说:“桃金娘!每人都有!这是给你的,迪莉亚。” “迪莉亚”弯腰收下这簇花,温柔地摸摸小女孩的头。再起身的时候,船身晃动了起来—— 起航了。 哈利望着女孩走进船舱的纤瘦背影,突然一点也想不起对航海的兴奋或害怕。最开始他以为,对于这个女孩熟悉感是来源于她和照片里妈妈的相像。但是,并不是这样的。 脑海里忽然晃过幼时住过的橱柜,小小的夜灯照亮狭窄的“卧室”。只有现在身高一半的自己缩在里面,怀里捧着从达力不要的废书里偷来的一本画册。那时的他幻想着自己身在船舱里,雷声和洗碗机发出的响动混杂在一起,便是海浪滚滚。 那本画册的封面上画着一个红发的女孩,坐在海岸边的礁石上。 书名只有四个词—— 「daughter of the sea」。 -------------------- music-"tochter der weiten"(versengold) *原著的婚礼是在上船之前举行的,这里改成了在上船之后。想过直接用“爱丽儿”当名字,或者就不要名字了,想想还是另取一个。“迪莉亚”的全写是“科迪莉亚”(cordelia),是有简单直接寓意的。 第28章 烟火夜 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男孩站在透明的船窗前,呆呆地望着海面泛起的白浪。他伸出手指触碰窗玻璃,像是在确认它的真实性。玻璃表面是凉的,稍渗着点舱外阳光照射的温度。是梦……又真实。 “嘿。” 哈利像触电一样收回手指,转过身去,只见德拉科端着两杯水走了过来。 “不敢相信你居然叫我去做这种事,”德拉科一脸不爽地把玻璃杯递给哈利,“‘我正在思考’?思考?听起来像是这能得出什么结果一样。” 第79章 哈利十分意外地接过杯子,怔怔说:”我没有让你去......我只是说......“ 他抬起头,看见德拉科灰色的眼睛。杯子里明明放了冰块,这下忽然有些烫手了起来。他当然没有让德拉科给他去倒水,他只不过是在后者说“我想我们需要一些水”的时候,魂不守舍地念了一句“我正在思考”。确切地来说,他当时并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他们在美人鱼故事里的那艘船上。 辽阔的海洋一望无际,在某处的浪尖上,必定还有其他在航行的船。怎么好巧不巧,偏偏遇上这一艘……哈利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穿越到安徒生童话里,本身就不对劲。有个马尔福在里面,更不对劲。现在还正巧遇上了《海的女儿》……接下来又该是什么? “看上去你是耗竭了你的脑部精力。”德拉科带着嘲讽意味地说,哈利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你现在看上去很傻”的意思。 他一阵尴尬,急匆匆道了一声“谢谢”,喝下一口冰水。凉意滑过喉咙,落到胸膛时给心脏打了一记镇定剂。哈利于是清理思绪,问:“你觉得这样没有问题?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艘皇室的船上,和船上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还有......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德拉科挑眉,举了举杯,“但我们还是一起走。” 哈利感到自己的眼皮跳了一下。他故作镇定地继续喝水,没有再看对方。 “我说,这比没有正常的衣服穿要好多了,”德拉科轻笑着,提了提自己的领口。他现在和哈利一样,穿着一件丝质的白色上衣,是船上的侍者拿给他们的,或许是觉得他们的样子太寒酸。德拉科在收下时,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没过一会儿却又高兴了不少。“至于接下来......”德拉科喝了一口水,又说:“与我并没有太大影响。” 噢,对,只不过是个女孩死掉而已。哈利心里一沉,念头一闪而过想问他是否知道这事,想想又作罢。他也问不出口,他知道这一点。 夜晚降临的时候,船上亮起了各色的灯笼。音乐绕着桅杆攀上高处,流入星河,所有的人都来到甲板上。王子换了一件淡蓝色的燕尾服,手里牵着的公主长发挽起、拖着白裙,腼腆一笑时,足以让人浮想出婚礼时的模样。哈利和德拉科并不是船上唯一的客人,因为从新娘的国度里也来了不少人,有皇宫外的鞋匠、木工和学者,也有卖鲜花的少妇带着她幼小的儿女上船来。王子确实是个善良的人,这会儿他正微笑着和水手们握手,感谢他们的辛劳。 甲板尽头的栏杆边,迪莉亚正静静望着王子,柔顺的红发被灯笼打亮出温暖的色泽。哈利手里捧着几粒蜜饯,却没有心思品尝。乐团演奏的音乐和涛声逐渐磨合出和谐的节奏,每个人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笑容,就连流汗的水手也在祝福的氛围中稍加放松。德拉科慢慢走了过来,顺着哈利目光的方向看去,没有说话。 “愿上帝祝福我们,在快乐中团聚!”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用浑厚的声音唱着,这是一首流行一时的海上歌曲。男人是这艘船的船长,他用不同的音调重复着这一句旋律,边唱边拍拍每个经过水手的肩膀。他看上去温和又有力量,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两个男孩这边来——他注意到了面生的朋友。 “阿穆尔和许门的拱门下常有惊喜,我亲爱的朋友,是什么使你们来到这里?”船长微笑着问,浓密的眉毛和胡须随着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提。哈利将目光从小美人鱼那里收回来,讪讪地说:“这个......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船长意味深长地重复他的话。他转向德拉科,问道:“那你呢?” “他......”哈利顿住,看了一眼德拉科,“......他是我的朋友。” 船长“啊”了一声,举着啤酒杯表示欢迎,再朝甲板上其他的生人走去。乐曲渡过中段的欢快,逐渐变得平缓悠扬。捧着花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将桃金娘花圈挂在每个人的手上和脖子上。德拉科彼时面露嫌弃地掂量几下那紫粉色的圈圈,转手递给了一旁的人。 哈利没想到这一茬。他慢吞吞伸手触碰上面的叶子,再看一眼德拉科,就知道他只不过是不想拿着这东西而已。轮船朝着黑夜的尽头前进,灯火通明的甲板让它变成一个移动的光点,颠簸着在浪尖流动。天空坠满点点繁星,欢笑渐渐没去了海洋深处的回音……那里也唱响过最优美的歌曲。 …… 是时十一月五日,德拉科早起后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领带。镜旁的玻璃窗上漫起了雾,他伸出手指涂开了一个圈,随即皱了皱眉。 楼下的花丛结上白霜,清晨的校园看上去像是罩了一层冷色的滤镜。同年级的迪戈里·塞德里克从草坪的方向上走来,用手拉紧着自己的大衣。他去向了隔壁拉文克劳宿舍,那里站着一个女孩……波特的前女友,秋·张。 德拉科不禁冷笑一声,转过身去从衣柜里拉出自己的围巾。再瞅一眼,圆圈里的两个人正手牵着手,说话的功夫往餐厅去。德拉科系好围巾,对于八卦这对不知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情侣没有丝毫兴趣。 天气确实变冷了。起雾的时候,圣戈萨赫罗古老红砖建筑的轮廓都变得模糊。帕金森小姐在生物课上没留意将植物细胞样本摔了个碎,作为实验搭档的德拉科只好跟着等在一旁,借其他同学的结果来写报告。这本身是件不愉快的事情,但他也没太大在意。潘西通常算是个还过得去的搭档,毕竟和她相比,高尔和克拉布完全是两个废物。 第80章 午休的时候,一群斯莱特林坐在公共休息室里闲聊。德拉科倒了杯咖啡取暖,翘腿坐在沙发上,旁听着在他看来无聊至极的对话—— “去年我吃了两个热狗,今天晚上,我要吃三个!”高尔得意洋洋地说,仿佛这是个非常值得炫耀的奖项。 “还有帕金蛋糕,”克拉布笑咧开了嘴,口水就要流下来一样,“他们有最好吃的帕金蛋糕!” “噢是的,你永远不可能吃够——” 高尔的声音突然嗫嚅了起来,再然后闭了嘴,因为德拉科刚刚以非常不爽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潘西冷哼一声,拨弄起自己的头发。 德拉科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无所事事。他已经写完了几个科目的论文,其他作业倒还有,只不过此时也不想管。休息室隔半分钟进来一堆人,开门时冷风嗖嗖吹进,他于是把双手放进外衣口袋里,望着铺满木片的天花板。 “德拉科?你在想什么?”潘西盯着他问。 “没什么。” 金发男孩闭上眼睛,像是要养精神。没过一会儿,却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滑开锁屏。他想了想,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几个词—— 「小美人鱼故事的结局?」 网页中间的圆圈缓慢地转了几秒。缓冲完成后,德拉科坐正身体,眯着眼睛看起了答案。 「……姐姐们用长发为她换来了得救的匕首,她却无法忍心杀死她最爱的王子……」 「……她将匕首抛向大海,最终化作海上的泡沫,留在了炼狱之中......」 「……真情和善良最终打动了天使,使她拥有了灵魂和救赎......」 德拉科歪歪嘴角,放下手机。 果然,这和模糊记忆中的结局一样。《海的女儿》,没有几个故事能比这一个家喻户晓了。他并不能确定梦里结局会是原版书里的结局,毕竟某些影视公司也对它做出了改编…… 德拉科喝完最后的咖啡,抱着手臂进行思考。风又刮进来一阵,又被门挡在了外面。 烟火节的夜来得有些晚,像是越期盼什么东西来到,它就越是姗姗来迟一样。但德拉科并没有什么理由去期盼它的到来,这不过是众多无聊节日中的一个,满足的是像高尔和克拉布一样爱吃烤肉的肥猪,还有没见过世面的小孩。 “小心点,小孩!”草坪上,德拉科狠狠瞪了一眼撞上他的科林·克里维。围着红围巾的科林丝毫不在意地白了他一眼,抱着相机又向人群中去。 “愚蠢的格兰芬多……没有一个脑子是正常的。”德拉科骂骂咧咧道。高尔和克拉布嘴里塞满了帕金蛋糕,只得鼓着腮帮子傻笑点头。 深蓝色的天幕下聚集起了许多人,海格和斯拉格霍恩在草坪中央架起了烧烤架,斯普劳特和戏剧老师特里劳尼正忙着在四周的树上点亮彩灯。不一会儿,碳火烧亮了,轻快的民谣从移动音响里流淌出来。每一年的烟火节都是这么过的,没有一点新意。 德拉科和斯莱特林们坐在草地上,喝着树莓果汁,看人们嬉笑。他并不能理解这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地方……当然,有些小插曲是令他高兴的,比如九年级的时候,残余的烟花碎片落到了某个格兰芬多的头发上,差点把那堆乱毛烧着。 五颜六色的光斑交错在草坪上,德拉科注视着它们,眯眯眼,想起甲板上的彩色灯笼……还有站在他身边,望着船头的那个哈利。 “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 他们在梦里竟然还能是朋友。 德拉科觉得好笑至极。他揪起一根草,在手指上绕两圈,又无趣地把它扔掉,拍拍屁股站起来。裤子被还未完全干透的小草沾湿了一点,要是在以前,他会相当不喜欢这感受,但自从有这个梦开始,好像倒也适应了…… “咻——” 点燃的烟火飞速上升,“嘭”一声在空中炸开,洒出银白色的光辉,又像黑夜里的炽热雪花一样落下。欢呼和喧闹声中,乔治和弗雷德走到草坪上来,手里各抱着一个纸箱。 “这会是一个惊喜。”弗雷德笑着说。 “非常大的惊喜。”乔治摇头晃脑地并排走着。 哈利走在一旁低着头,手机屏幕的白光照亮他的脸,眼镜的镜框不时闪烁。翠绿的眼睛里刷上浅浅的阴霾,像是森林上方飘来一片未曾见过的乌云。 “你们两个到底还想被扣多少分?”刚刚跟着罗恩走过来的赫敏插着腰,十分严肃,“教授们随时可能看过来!” 乔治做了一个鬼脸,弗雷德哧哧笑着。为了安全起见,学校的烟火夜活动都是由老师来准备和点火的,学生绝不能擅作主张。哈利有些恍惚地抬起头,天空中灿烂的星火驱散着忧虑。他按下手机侧边的锁屏按钮,变黑之前,屏幕上还显示着一些搜索内容—— 「……她将匕首抛向大海,最终化作海上的泡沫,留在了炼狱之中......」 显然,这是最原版的故事,也是哈利在橱柜里读到的那个故事——浮出海面的善良女孩,以死亡换取短暂的、孤独的爱。小时候的他很不喜欢这个结局,现在也一样讨厌。 但是,他应该去更改结局吗? “对于我们来说,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唯一烙印生命的地方。” 他想起梦神的话。这个老爷爷给他的任务是改变整个梦境世界的结局......可如果小美人鱼和其他所有的人都是独立的生命而不是“角色”,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改变某个人的结局? 第81章 “砰——!” 这次是绿色的烟花。点点璀璨的光落入哈利的眼底,化成一样的颜色。弗雷德和乔治将两个箱子放在草坪上,偷偷瞥了一眼烧烤架和彩灯树旁的老师们,从里面搬出一个正方体的大号烟花筒,还有一台老式笔记本电脑。 “电脑?”罗恩瞪大眼睛,“你们为什么要带电脑过来?”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弗雷德俏皮地眨眨眼。 双胞胎兄弟从箱子里抽出几根连接线,在几个朋友疑惑的注视下把烟火筒和电脑连在一起。弗雷德盘腿坐在地上,打开电脑操作着什么。 “准备好了?”乔治兴奋地问。 “没问题。”弗雷德胸有成竹地回复。 抱起重量不轻的烟花筒,乔治悄悄走到了一群格兰芬多和赫奇帕奇的前面,对面是斯莱特林和拉文克劳的学生。暗红色的烟花筒放在地上像块正正方方的石头,和不远处的电脑连着长线。哈利看见乔治对弗雷德比了个“ok”的手势。 烟火筒被点燃了。 上百柱烟花刹那间同时蹿升,成伞状发射,最近和最远的光点比草坪的树高不了多少。哈利正思索着这会不会把树烧着,只听“砰砰砰”连续的几声爆炸响,所有的烟花在同一时刻炸开,在夜空中聚集在一起,铺成七色的孤形立体图案—— 这是一道烟火彩虹。 哈利听见身后操作的弗雷德喊了一句“yes”,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尖锐。草坪上的学生惊叫着起了骚动,低年级惊讶地叫喊着,高年级则不约而同欢呼着鼓起了掌。 七色的彩虹短暂地照亮了草坪,每个抬头仰望的人眼里都盛满了五彩斑斓的星星。孤形的烟火噼里啪啦燃放、闪烁着,从这头拱起到那头,像是十一月五日黑夜里凭空出现的一座桥梁。 哈利的目光顺着这座桥的弧度移动,移动到另一端的尽头时,看见“桥”下站着的一个人。 马尔福。又是马尔福。 哈利别过头,不去看他。然而就在那刻,甲板上的场景没来由地浮现眼前——梦里的德拉科靠在甲板的栏杆上,轮廓清晰的侧脸被暖橘色的灯笼照亮、勾勒。那之后是海。平和的,却又音声如钟的大海。 而迪莉亚正穿着温柔的长裙,凝视她的王子。 再转过头来,烟花已经落尽。零散的星火如同瓦片一般从虹桥上剥落,又化作细细的雨丝,坠入名为夜的湖水。隔着这彩色的雨幕,哈利看见德拉科和其他斯莱特林转过了身。 “哇哦……”赫敏不由出声感叹,眼睛亮晶晶的,“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太简单,”乔治笑着说,弯腰和坐在地上的弗雷德“啪”一声击了个响亮的掌,关上电脑,“算准每颗烟花发射的角度和高度,再用电脑进行发射时间的信息控制。这是最简单的版本了,我们用了最便宜的方式。” “也没办法做太大。”弗雷德又把烟花筒装回纸箱里去,“不然——” “韦斯莱!!!” 双胞胎兄弟直起身,只见麦格教授气急败坏地走过来。“啊哦,”乔治夸张地挑眉,和弗雷德对视一眼,抱起箱子就跑,还不忘留下一句:“你们应该谢谢我们!” “回来!韦斯莱!回来!!!”麦格教授生气地叫喊着。一旁的罗恩扯扯哈利和赫敏的袖子,他们心神领会地迈起步子,跟着往回溜。 明天早上有得好收拾的。哈利想。整个草地现在都应该散落着烟花燃放后的塑料碎片。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滑开屏幕,又见到刚才停留的浏览界面——「……她将匕首抛向大海,最终化作海上的泡沫......」 秋季的清澈月光下,男孩轻轻叹了口气。 他又能怎么去做? -------------------- 第29章 海的女儿 循循善诱劝导小美人鱼来日方长,或是正义凌然指出王子的错误,究竟哪种办法更可行? 船舱内的舷窗盖了一层薄薄的纱帘,圆形的画布上,天与海的蓝色几乎混为一体。哈利只能在浅蓝与钻蓝的交界处辨认出一缕亮色,是温暖的初阳出没在海平线上。浪声不急不慢、有节奏地拍打在耳旁。昨夜,哈利觉得它好像摇篮曲;今早,正是这同样的自然之声将他唤醒——以它自身从容又稳定的方式。 哈利躺在客舱的一张小床上,拢着被子缩了缩腿。这床真的很小,小到比他的碗柜大不了多少,要是他再高一些,脚就得悬空着伸出去,半夜或许还会掉下来。 德拉科貌似比他要高。哈利不禁想到。 要寻见这个人并不困难。哈利掀开薄被子坐起来,目光随着朦胧光线中旋转的尘粒,移向看上去依旧熟睡的金发男孩。 德拉科的肤色比常人要再白一些。现实里,罗恩曾评价“他的血里没有温度”,哈利觉得是很中肯的评价,那也是他对德拉科的第一印象:苍白、刻薄,不讲道理的金发。但这会儿,哈利突然发现,德拉科的头发其实只比他的肤色多那么一点点稍冷的金黄,借着晨曦的温和,反而衬得那张褪去敌意的脸有了一点点微妙的暖意。 “早上好!” 哈利吓了一跳。 一个身材矫健的男人正在身后伸着懒腰。看见哈利看过来,他微笑着点头致意。附近床铺上的人听到声音,翻了个身。一翻,就打起了呼噜。 再转过头去,德拉科已经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睛,看着自己。 第82章 哈利的双颊有点发烫。他胡乱地说了一句“嗨”,一并应付了这位陌生伙计的“早上好”和德拉科的目光,草草整理了床铺。他想知道德拉科是否还是睁着眼睛的——不,他是想知道他刚才有没有睁着眼睛,或者不用睁眼,就已经察觉到两三米之外的哈利·波特正出神地注视着他。 该死的。哈利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了德拉科多久。 “我……我去洗漱。”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严丝合缝。谢天谢地,船舱里另外的两个人也醒了过来,并成功用一个夸张的哈欠转移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包括了德拉科在内。 皇室的船尽可能地奢华,即便如此,给客人提供的浴室也足够简朴。哈利拿出随身布袋里的牙刷刷牙,动作快得像是在匆匆掩饰。很快,这种掩饰就让思绪自作主张跑到了其他地方去——这季度末的学院杯、书里的“姑娘”和“儿郎”,海浪的低语,还有这条船上即将发生的事。 四层的游船上林林总总有一百多号人,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王子和公主的亲戚,剩下的便是船长口中“桃金娘的花瓣”。从伊万度阿低地来的贵宾与平民乘船渡海,又往家的方向回去;金银岛的居民则对隔海的风景充满期盼。哈利总算是弄明白,公主所在的国度就在原本计划行走的沿途上,如果不是出了野人山谷的那茬子事,他们早该提前路过。 洗漱之后,哈利并没有选择回到客舱里去。他想德拉科也并不会在那里久留,昨夜他就说,他不喜欢那里面的汗味。顺着楼梯走上二楼,就又回到了甲板上。太阳刚刚离开海平线,成为一个悬挂在最远方的金色光球。一个穿着深蓝色背心的年轻男人正站在尽头的栏杆边,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哈利慢慢走过去,看清那手里的东西是一本厚厚的地理图册。男人见到有人过来,微微笑着,冲哈利点了点头。他有着棕色微卷的头发和琥珀色的双眼,脸上的雀斑让哈利想起罗恩。 “早上好。” 男人的声音很明亮, “早上好。” “今天天气很好,不是吗?” “没错。” 循规蹈矩的对话。哈利站在那里,想着下一句话就该是“你今天的计划是什么”,或者说,介于他们谁也不认识谁,下一句话就该是“你叫什么名字”,再然后是“你从哪里来”——一个哈利确切地知道不能回复“萨里”或者“四角镇”的问题…… “据说,电缆要通到这边来。”男人望着海底说。 “电缆?” “又长又漂亮的海怪。” 男人比了个拉长的手势,“非常不可思议,不是吗?带着人们想说的话,从海的那一头游到这一头。” 哈利记起,安徒生生活在十九世纪,他总不该用移动数据什么的来打击面前故事里对“现代”科技充满敬仰的人,“是的,非常神奇。” “你从哪里来?”男人终于还是问道。 “晨星岛。”这答案真是越偏越远。哈利想。不过为了避免再次被绑起来抽血,倒也只能这么说。 “非常好,”男人回答说,“我去过许多地方。诚实来讲,我不认为还有什么我没去过的地方。晨星岛是我最喜欢的之一,你瞧,它安静。” “你经常旅行?”哈利脱口问道。 男人勾起唇角,“我总想去更多的地方看看,那些从前我只在放羊时,从书里读到过的地方。” 哈利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梦神给的地图,指着最东边的圆形小岛说:“我要去这里。” 男人瞥了一眼哈利手指的地方,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里?” 哈利点点头。 “这不是什么寻常的旅行地点,商人也不会去。你去那里做什么?” “嗯……总之很重要,”哈利有些失望,“所以你也没去过?” “没有,我们通常不把那里当做世界的一部分来着,”男人说。片刻后,他松弛了眉头,再次笑道:“但如果你找到了过去的办法,我也会想要听一听。我也梦想去那里,至少是见见那片海,那是我的最终旅目的地。看到吗?天鹅海。传说那里有很多天鹅。” “天鹅?”哈利想起了四角镇的彩色光辉。 “天鹅,”说这个词时,男人的声音温柔了下来,仿佛在描述一段美好的回忆,“我从来感谢它们。等我完成这几本关于古生物和海洋地质书,赚到足够的钱,说不定就会去。” “你是一个学者?”哈利再次打量这个年轻人。 “一个一直在寻找的人,如果你愿意这么称呼。”他和煦地回答,抚摸着手上的图册。 海上的人们渐渐都已醒来。年轻的学者带着他的笔记本离开了甲板,有更多的人则来到了外面。早晨没有乐队和酒助兴,只有船帆翻动的轻响,还有海浪声,更多、更多的海浪声。 船总是随波逐流的。哈利注视着船头跃起的白浪,有些眩晕。他拍拍自己的头,正要转身回到室内去,身旁就多了一个人。 “那些人真是不知道怎么珍惜生命,是吧?”听这语气,德拉科像是翻了个白眼,“生牡蛎!不敢相信,竟然还说是贵族的菜肴……我应该直接吞食毒药。” “对的……什么?”哈利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人没有再重复刚才的话。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呆在海上让你不太舒服。” 第83章 单凭眼角余光,哈利辨不出德拉科有没有在看他。他想德拉科或许是看见了自己刚才的举动,又或许是看见自己的右手正不自然地握紧栏杆。 深蓝色的山峰起伏波动着,翻腾的浪花就要扑到耳边来。哈利松开手,转了个身靠在船舷上,故作轻松地说:“或许只是希望它更可预测一些。” “他们说秋天还没到,”德拉科说,“暴风雨是小事。那些二桅的船才需要担心。” “你很了解?” 德拉科蛮不在意地看朝另一边。海面下荡过阴影,一只海豚高高地跃起,脊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姿势优雅从容,”扑通“一声,又随着水花溅起,消失不见了。 哈利认为,比起光鲜亮丽的王公贵族,那些随行上船的平民百姓要有趣得多。某种程度上,这也有他的”偏见“——这场隆重的婚礼是很残忍的,他从小都这么觉得。幼时读到的故事总引领着一个人对世界的理解,而爱情于他的困惑或许就起源于这个流浪海上的悲凉故事。爱着一个不可得的人,最终化作透明的泡沫。 相比较之下,与船上的其他人和善相处,就简单轻松得多。哈利甚至于很高兴和擦肩而过的水手、木匠和雕工多聊上几句,只要不叫他想起迪莉亚。那些在故事里从不被提及的配角和小角色,如果人生展开来谈,倒也足够精彩。 “我们的婚礼在几个月后的秋天,对于水手而言,正是适合休假的季节。” 船长得力的大副快乐地说着,拧长了手里的望远镜。他正在甲板上谈论自己的未婚妻,面颊上浮现淡淡的霞光。哈利不清楚船上的人们是如何分工的,大副和船长哪个更重要——毕竟船长每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大副,都很客气。人们称他为“荷尔格”,一个特别的名字。而直到傍晚,哈利才发现,荷尔格对谁都这样。 “噢,这真是太棒了,我该怎么做才好?” 年过半百的船长总这么冲人说话,即使对方只是为他倒了一杯牛奶。哈利从不记得自己的生活中有什么人是这样的,除了韦斯莱先生——当然,这也仅限于在他妻子面前。 早晨遇见的学者总捧着一两本书在甲板上眺望,不时写下些什么,进到船舱内喝两杯水,又回来。哈利并没有与人过多的交谈,不谈身处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他本身也不是特别爱热闹的男孩。令他没想到的是,德拉科似乎在船上还挺受欢迎。他趁德拉科研究一个酒瓶上刻字的功夫,仔细端详一阵,意识到这个人一旦穿上船员给的干净衣服,还真有点贵族模样。 好吧,现实中的马尔福也总炫耀他那上溯八代能是伊丽莎白一世亲戚之类的“高贵血统”。只不过哈利从来光顾着反感,还没来得及注意其他的东西,比如德拉科抬手、走路,任何举止,都比同龄的人得体和利落不少。 于是,在德拉科遇到第三个姑娘举着酒杯的搭讪,态度逐渐从扬扬得意转为蛮不耐烦并带着哈利撤回船舱的时候,哈利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他看着德拉科有些恼怒地倒了一杯柠檬汁,甚至今天第一次忍不住要笑起来。 然而,这样暗自窃喜——幸灾乐祸的时候很短暂。夜晚来临时,荷尔格洪亮而欢快的一句“还有三天时间就到婚礼啦”,像石头一样坠落,在哈利心上砸出一块暗沉的凹陷。 “三天......”德拉科看着手牵手走进船舱中央的准新人,语气让人听不明白是什么情绪。王子与公主凝视着彼此,开始在枝形吊灯下慢慢旋转着起舞。哈利都没有注意到乐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金叶贴满了船头和船尾,船身上写着上帝的教诲……”船长低声吟唱着与那首“愿上帝祝福我们”同调的歌曲,“……这是船头画幅里的情景,王子在拥抱着他的恋人……” 渐渐的,人们陆陆续续走向舞池。温暖的灯光打在头顶,将华裳的衣服照得更艳。卖花的小女孩和小男孩跟着摇头晃脑挥起了手,他们的妈妈抱着桃金娘花圈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两个孩子。 “愿上帝祝福我们,在快乐中团聚……” 这确实是一副快乐的景象。 哈利愣愣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加入舞蹈。音乐进入了下一个段落,节奏加快,姑娘们旋转起来的裙摆开成一朵朵玫瑰。她们随着音乐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汇入歌曲,组成最美的和弦。 “我的孤儿去哪里了?” 王子停下脚步,牵着他的新娘走到到荷尔格面前。老船长四处张望一番,“今天没见到她,不知道——啊!她来了!” 众人闻声转过身,只见迪莉亚穿着一条淡蓝色的缀花纱裙优雅地走进船舱。她的嘴唇带着柔和的弧度,笑意在看见王子向她伸出手时,弥漫到了眼角。哈利注视着她被缓缓引入舞池中央,视线不由移向她穿着银色高跟鞋的双脚…… “来吧,我亲爱的女孩,为我们跳一支舞。”王子对她笑着说。迪莉亚接过了他的眼神,轻轻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舞池安静了下来。是的,当迪莉亚迈开舞步时,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她像是音乐本身中流动出来的音符,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又在旋律飞翔时轻轻一跃而起,再顺着月亮清澈的光影弯腰、伸出修长的双臂…… 耳边模糊的浪声与轻柔的音乐融为一体,哈利看着女孩在赞许的目光和灯光下踮起脚尖,感到眼睛有些干涩。 第84章 一曲终了,船舱内掀起的掌声一时盖过了海浪。迪莉亚提起裙摆,优雅地欠身。更多的人重新从两次拥向舞池中央,她随即安静地退下,穿过同样甲板的玻璃门,像一个光点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晕船了?”德拉科的声音突然响起。 哈利回过神来。他看看德拉科,又看看迪莉亚退场的方向——吊灯、烛光和彩色的服饰映在透明底色的玻璃窗门上,像是黑夜中晃眼的光晕。最后,他丢下一句“excuse me”,追了出去。 夜晚的风比黄昏吹得更大。哈利眯着眼睛,看见船头淡蓝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像是模糊的幻象。他握了握拳头,一步步走过去。 “嗨。”哈利轻声说。 女孩惊了一下。她往后退了几步,脚跟碰到防护栏的底座。 “当心!”哈利赶忙提醒。听到自己紧张的声音,他才想起如果有人最不惧怕大海,那就该是眼前的这个人了。 海的女儿。 迪莉亚用那双深海宝石一样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不熟悉的男孩,紧抿双唇。哈利略显局促地站着,左手摩挲着衣角。 这非常糟糕。哈利想。他并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能说什么。“那……”他斟酌着、犹豫着,“那是一段很美丽的舞蹈。” 迪莉亚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哈利看见她的身体松弛了下来,卸下了本就不多的防备。 两个人站在海洋的跟前,闻着同样湿咸的海风。这对她来说,或许就是家的味道。哈利这么想,如同小天狼星在冬天烧起的篝火,韦斯莱夫人在周末放进烤箱里的葡萄干面包。 “他们说,希望能看你一直跳下去。” 迪莉亚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她低下头,看着海面上的银色波光。哈利担心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刚想开口做出什么补救,迪莉亚松开了握着栏杆的手,微微欠身。 “等等,不是——” 哈利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然而,迪莉亚退后得很快。背过身的时候,她脚下绊了一跤,却又很快平衡过来,不经意间微微拧起眉头。 她一定很疼。 船舱内依旧热热闹闹。哈利面对着迪莉亚离去的方向,呆呆的。 一会儿,他缓缓伸手,扶上冰冷的船舷,又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发现是德拉科。 “我以为你去睡了。”哈利说。 德拉科挑了挑眉,步步走近,不急不慢地说:“我以为你淹死了。” 哈利现在没有什么闲扯的兴致。潮湿的风吹动烛火,焦蜡融化着向东缓缓流下眼泪,凝固在烛台上像一朵乳白的栀子花。深海之中,小美人鱼的姐姐们正为她求得生命的匕首,船却依旧在向忧伤前行。 四周很安静,哈利偏过头,只见德拉科正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满天闪闪发光的星辰,好似梦神深蓝色大伞上若隐若现的荧光斑点。每一颗星星上,都寄存着一首诗。 “我的名字是一个星宿。”德拉科突然说。 哈利迟疑了,然后点点头。他知道这个,早在现实中就知道了。罗恩那时还为这清奇的名字暗暗取笑了马尔福很久。话虽如此,小天狼星的名字也是个星座。 “传说,每个人在天上都有自己的星宿。如果他出生在一个幸运的星宿下,他一生就可以得到幸运。”德拉科慢吞吞地讲,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真的?”哈利心不在焉。 “如果你相信。”德拉科收回目光,平视哈利——事实上,因为身高的关系,还有点儿俯视。他似乎很不满意有人在场时自己喃喃自语的行为,随即低下了头,把两只袖口翻高一些,走回船舱。“我们应该离开了。”他说。 星星眨眨眼睛,目送两个男孩离开了甲板。海浪有节奏地悠悠拍打着船板,灯火晃动,犹如繁星在海面,在视线的尽头与夜空相连。如果它再可预测一些,那么哈利没有理由不喜欢。 风还在向东吹。 -------------------- music-"honey jars"(bryan john appleby) *“姑娘”和“儿郎”:《无事生非》第五幕第二场。 泠:分享一个小插曲。那天和妈妈走在路上,我问她:你最想复活的一个虚构角色是谁?她不假思索地说,小美人鱼。我很惊讶。对我来说,是fred weasley/小天狼星。 妈妈之前告诉我,我小的时候很喜欢很喜欢小美人鱼,最喜欢的故事就是《海的女儿》,然而长大后我完全不记得这回事……感谢ft,让我回忆起了很多东西。 第30章 彩云与泡沫 “我手上拿着的是一块蜡,现在听着,你们需要做的是用这个在纸上涂出想要的图形,然后将调好的彩色墨水泼上去——哈利,你感觉还好吗?” 落地玻璃窗外停着一只圆鼓鼓的条纹蜜蜂,直到它飞走,哈利才回过神。他扶正歪在鼻梁上的眼镜,看见斯拉格霍恩正关切地望着他,手里举着一块白色的蜡。美术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转过脸来。 “我没事......很好,嗯。”哈利匆忙说着,从面前的塑料箱里取出蜡块,铺开丙烯纸。 斯拉格霍恩耸耸肩,继续上课,“将墨水泼上去,刚才用蜡涂过的地方就会自动留白,这是非常有用的一个创作技巧。现在,你们都可以一起试试......” “哈利,出什么事了?”赫敏趁着斯拉格霍恩走向克拉布的功夫,凑近哈利低声问。 第85章 “什么什么事了?” “你今天看上去不太高兴。” “我有吗?” 哈利握起铅笔,在纸上打草稿。他的思绪游走在教室之外,眼睛像是在看着纸张,又不像在看。赫敏忧虑看着那只握笔的手在画纸上移动,“你画的这是什么?这是你要涂的形状吗?” “我画......什么?”哈利怔怔地对上赫敏质疑的眼睛,又低下头去看自己刚刚画出来的图案,“……这,这是……” “美人鱼。”罗恩伸头过来,看着那个图案说,“从没想过你喜欢这个啊,兄弟。” 哈利感到烦躁。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从教室角落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剪刀,又回到自己的桌子面前,把蜡块剪出一个尖角。 “这是个好办法!”罗恩盯着哈利制作出一支“笔”,很快开始效仿。赫敏观察哈利的神色无果,小小叹了口气,继续自己的创作。 白蜡涂在白纸上,一道一道,都看不见颜色。刚刚削尖的蜡块再次变钝,哈利将小美人鱼的形状涂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蜡块的边缘被磨得光滑,纸上的铅笔印变得模糊。 昨夜,王子与公主举行了婚礼。他看着船舱的四壁挂起彩灯和花圈,甲板上燃起比十一月五日还要绚烂的烟火;他看着公主穿上洁白美丽的婚纱,与王子挽手走向缠绕桃金娘的拱门下……迪莉亚就站在人群中,戴着金饰,新嫁娘的披纱从她卷曲的红发上垂下,轻蹭过美丽的长裙,像湖水的涟漪一样垂在红地毯上。有那么一刻,她看上去更像那个充满期待的新娘。 哈利尝试过再次接近她,与她说两句更有用的话。然而,这两天迪莉亚常常一个人消失。偶尔在甲板上巧遇,她总是含着内敛的微笑,与哈利点头致意,又匆匆离开。 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该和她那样讲话。哈利恨死了自己的鲁莽和糟糕的措辞水平。他感到自己在任由这件可怕的事情发生,又确实无能为力。 婚礼结束的时候,小美人鱼跳了最后一支舞。哈利甚至没能等到这支舞结束,就趁着人们鼓掌时,向站在一旁的德拉科说了一句“我有点晕船”,找借口离开了人群。 他知道,迪莉亚很快就会和他一样,去到空无一人的甲板上,等待天边晨曦的浮现。她会在幽深的海水中见到为她舍去长发的姐姐们,以及那把她终将抛弃的生命之刃。她总会舍不得下手…… 哈利想要呆在甲板上,等着迪莉亚到来。他注意到德拉科并没有跟着自己离开婚礼……德拉科应该在人群当中,观看着谢幕的舞蹈,再用目光为新人送上祝福。而他,哈利,只不过是个局外人。一个局外人是没有办法更改结局的。 迪莉亚一直没有来。 最后,他疲倦地离开了甲板,回到客舱。音乐和歌舞还在继续,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圆窗外闪现短暂的红光。舱内只点了一盏煤油灯,其余什么都没有。他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注视着灯光,直到视线模糊…… 睁开眼,窗外的太阳还未升起。 许多人用梦境逃避现实,就在今天,哈利很庆幸他能用现实逃避梦境。 星期四有连续的四节课,两节英文,生物和物理。一整天,哈利都没有心情认真上课,只是敷衍了事地在卢平的吩咐下做了关于美国大萧条时期的历史背景搜索,又草草完成关于细胞构造和基因遗传的试卷。物理课上看见马尔福气定神闲地写完每一个字、干净利落做完每个实验步骤,只有让他更加低落。 他只不过是个局外人。只他一个人而已。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节课,哈利突然想起,斯拉格霍恩将下个星期四的美术课时移到了今天。他于是拖着脚步,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教室,开始了斯拉格霍恩口中“令人激动的创作”。 深蓝色墨水泼到画纸上,沿着纸张的纹路聚成河流与海洋。哈利将多余的墨水倒入水池,美人鱼的形状显现出来,就睡在一片蔚蓝的中央。 他注视了几秒这张画,将它放在一旁。 美术考试第二单元的主题是“自然与科技”。哈利在构思的时候想着海上的场景,用铅笔画出一艘被海豚围绕的游船。一节课有半节课在走神的状态导致他比其他同学进度慢了不少,下课五分钟之后,他才放下笔刷,端起小桶去洗笔。 “哈利,罗恩和我先走了,我们得去看看他的地理试卷。”赫敏抱着画夹,在门口朝哈利喊道。 “没问题。”哈利简单地回答。 水声哗啦啦地响着,蓝色的墨水很快流入下水口,海绵搓起的泡沫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嗨,哈利。” 哈利偏过头,只见卢娜正朝他微笑。 “嗨,卢娜……你怎么在这儿?” “我星期四放学后总在这里。”卢娜轻轻地说,“一般这个时候很少有人待在这儿。” “哦,好的……”哈利重新低下头去,装作认真地洗起了调色盘。 卢娜放下手里的东西——一个套着粉红色软外壳的画夹和瓢虫样子的书包,扭着脖子上挂的萝卜项链,慢慢绕到了画桌前。 “这是小美人鱼吗?” “什么——哦,是的。” 哈利“咯吱”一声关上龙头,流水声戛然而止。他用厨房纸擦干双手,转过身,只见卢娜安静地坐在□□颜料染得五颜六色的木桌面前,仔细看着那张用作材料试验的图画。 第86章 “我很喜欢她。”卢娜说。 “是吗?”哈利拾起桌上凌乱的铅笔和橡皮擦,“我觉得她很傻。” “我不这么觉得。”卢娜浅浅笑着说。 哈利握着一捆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看着卢娜古灵精怪的样子,顿了一会儿,问:“为什么?” “也就是……”卢娜耸耸肩,“她守住了她完整的灵魂,还有更多。” “完整的灵魂?”哈利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卢娜点点头,“你瞧,她通过爱获得了一个灵魂,再然后,通过不杀死王子,使得这个灵魂始终完整。”她说着,从书包里抽出一个香蕉形状的笔袋,“但这其实是一回事。” 哈利沉默着。掺着颜料的自来水流进下水管道,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卢娜开始在纸上打草稿。 “以她自己的死亡为代价……是么?” 卢娜保持着画画的姿势,只是歪了歪头,“伤害你爱的人,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即使它是合理的……我猜想那些这么做的人,感觉比死亡要糟糕。” 哈利琢磨着这句话,默不作声地拉起书包拉链,将手上的笔和橡皮擦放回工具栏。 “well……之后再会,卢娜。” “再会,哈利。和你说话很愉快。” 铅笔擦出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被放大,水池里的水已经流干净了。蜜蜂扇着透明的翅膀又一次飞向了透明的落地窗,哈利将书包挎上右肩,左手拎起画夹,低着头离开了教室。 …… 「小人鱼把那帐篷上紫色的帘子掀开,看到那位美丽的新娘把头枕在王子的怀里睡着了。她弯下腰,在王子清秀的眉毛上吻了一下,然后向天空凝视——朝霞渐渐地变得更亮了。 她向尖刀看了一眼,接着又把眼睛掉向这个王子;他正在梦中喃喃地念着他的新嫁娘的名字。他思想中只有她存在。刀子在小人鱼的手里发抖。 但是正在这时候,她把这刀子远远地向浪花里扔去。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了水面。她再一次把她迷糊的视线投向这王子,然后她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她觉得她的身躯在融化成为泡沫……」 红色的帐幔里,哈利放下泛黄的《安徒生童话》,用双手覆住了双眼。 还是这个故事,还是这个原本的故事。他任其发生了。即使迪莉亚愿意和她说话,他又能说出口什么?在故事里的他,只能说那么多。几天的航行,从起锚时就有的焦虑,幼时在碗柜里寄存的感情,最终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卢娜说得是对的。这是对她最好的结局,因为她深爱着那个王子,因为她别无选择……但如果她从来就不曾爱上他呢? “铃铃铃——” 哈利抬起头,将手移开。床头柜上,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揉了揉朦胧的双眼,接通电话。 “小天狼星。” “哈利,你怎么样?” “我……我很好。” “你是就这么说,还是真的很好?” 哈利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吧,我就当你是真的很好。下周末你要回家吗?” “下周末?”哈利呆了一秒,紧接着懊恼地拍响自己的额头,“我都忘了!当然,我当然会想回家。你会来接我吗?” “我不能确定……警局那边……嗯……”他停顿了一下,“……事实上,你知道吗,是的,我会来接你,像往常一样。” “那就下周五,老地方见?”哈利提起精神说。下周就能回家度过周末,这大概是最近几天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下周见。”小天狼星听起来也很愉悦。哈利能想象他如果就在面前,一定会机灵地眨眨眼。 挂掉电话,哈利感到心情好了一点,就一点点。看一眼闹钟,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宿舍的级长很快就会来收手机,他竟然发呆到了这个时候。 匆匆洗漱、上交手机后,哈利拉起帷幔,盖上了被子。妈妈送的《安徒生童话》还在床头。哈利看着它,把半个脸埋进被子里。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夜晚一直一直不要到来…… 「…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因此小人鱼并没有感到灭亡。 她看到光明的太阳,同时在她上面飞着无数透明的、美丽的生物。透过它们,她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彩云。它们的声音是和谐的音乐,可是那么虚无缥缈,人类的耳朵简直没有办法听见,正如俗人的眼睛不能看见它们一样。它们没有翅膀,只是凭它们轻飘的形体在空中浮动。 小人鱼觉得自己也获得了它们这样的形体,渐渐地从泡沫中升起来……」 走出船舱的时候,甲板上的人们已经在搜寻。 黑发男孩一言不发地来到船舷边,身后跟着和他几乎是一起睁开眼睛的德拉科——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所有人都被急迫的呼喊声同时唤醒。 “有谁见到她了吗?” “迪莉亚,迪莉亚在哪里?” “把船停下!把船停下!” “王子和公主呢?” “他们也在找……” 哈利没有去听他们的任何一句话。他扶着白色的栏杆,低头朝海面看去。船已经被命令停了下来,海浪却依旧不变地冲击着这巨型的人造物体。翻腾的泡沫跃起又落下,远处海平线与天接壤的地方升起玫瑰色的晨霞,海风似乎变得更加潮湿了——这或许是降雨的前兆,又或许,是小美人鱼的眼泪和身体一起融化在了空气里。 第87章 三百年。 哈利在心里默念着。三百年后,她便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灵魂”。在天国里,那就是永恒不灭的。 王子和公主来到了甲板上,船长和大副也来了。卖花的小女孩伸着头想要往海里望去,哈利抓住她的胳膊,直到她的母亲匆匆赶来。 “迪莉亚,迪莉亚在海里!小海燕告诉我了!” “别乱说话,女儿。她一定还在船上……” “夫人,请把她带回去,这里不安全。我们会找到她,我们会的。”王子的脸色无比苍白,却极力稳住声音安慰一脸担忧的妇人。后者听罢,连忙点头,抱着孩子远离了船舷。 哈利看着王子露出从未有过的焦急表情,转身逆着急匆匆赶来的人群,往回走。 白帆飞卷,海浪翻滚。隐隐约约,天边像是传来唱诗班吟唱似的空灵声音,从彩云的缝隙中流出,在波浪的磷光纹路上汇聚,沉入海底…… 哈利走进船舱。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阳光中的小尘粒在靠近圆形舷窗的地方缓缓飘浮,成为这里最鲜活的东西。他在昏暗中找到自己的床铺,坐下来,双手搭在白色的被单上。 耳边的声响不多。海浪,摩擦的木架。 他脱去鞋子,躺回到床上,像是想要睡去、再醒来,进入到一个更“童话”的世界。或者,更简单的,只是想要装病。 他不知道自己休息了多久——休息,并不是睡觉,他没法在梦里的白天睡觉。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客舱里就多了一个人影。 “又晕船了?” 德拉科的声音不知怎么比往常轻一些。哈利背对他朝门躺着,只能在木墙上看见一道纤瘦的影子。 “嗯。” 就这么认为吧。 舱外的人声明显减弱了下来。哈利想起书里的句子,「他们悲伤地望着那翻腾的泡沫,好像他们知道她已经跳到浪涛里去了似的……」 “他们说迪莉亚沉到海里去了。” “我知道。” 哈利原以为,德拉科会不懂察言观色地把他吵醒,对乱糟糟的清晨抱怨几句,或者像现实当中的马尔福一样,借题发挥地嘲讽那么多人因为一个女孩的失踪而急得团团转的蠢样。再怎么样,也该不顾哈利想不想听,自顾自地对这件事评说上两句,如同他过去几个月里偶尔会做的那样…… 但是德拉科没有。 德拉科只是默不作声地挪动几步,避开舷窗处射进来的阳光,让自己的影子从墙上消失。一会儿之后,哈利听见木板和弹簧被挤压的声响——德拉科坐到了他的床上去。 四周再次陷入沉寂,像是十一月十一日的哀悼,像是所有人都屏息侧耳,去听海底微弱的气息。哈利的心突然安定下来不少。他将右手放在胸口,并不清楚那里发生细微改变的原因。 或许,迪莉亚已经化作空中透明的生物,有温暖的阳光抚摸她伤痕累累的双脚与真心,有天空的女儿在三百年的尽头张开怀抱…… 或许,王子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孤儿”的心意。他并不会后悔他的承诺,但某日那个“完整的灵魂”的存在,终究会被确知、允许…… 也或许,哈利实在是受够了数日等待和企图改变的煎熬,接受《海的女儿》该有的结局,而决定在这一刻什么都不想…… 又或许,他只是庆幸,两米之外的那个人在此时此刻,同他有着一样的安静。 -------------------- 第31章 休止符 美人鱼的事情过后,哈利消沉了一阵。德拉科轻而易举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注意到他时常在黄昏去到甲板,一呆就是一整个晚上,也避免参加船长为王子举办的“打起精神来”舞会。直到两三天之后,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实际上,从他们登船的那一天起,德拉科就注意到了这个旅伴的不对劲。 起初,哈利时不时朝向迪莉亚看,德拉科只是简单地认为他看上她了。对此,他并不完全惊讶,因为小美人鱼的长相还算是符合波特式审美——如果两个波特的审美标准相差不大的话。红头发,蓝眼睛,脸上还有不影响美观反而可以加分的雀斑。德拉科虽然从来不会朝金妮·韦斯莱多看一眼,但他也不瞎,足够清楚地知道这两个女孩之间的相似之处。 至于哈利喜欢金妮这件事情,德拉科认为,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无论是艳阳高照还是海上明月,只要迪莉亚出现在哈利的视线范围内,后者便能像探测雷达一样精准定位,接着任随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德拉科最开始对于这个情况十分反感,反感到他几次都快要忍不住拔腿离开这种目光追寻的现场。 然而慢慢地,德拉科渐渐意识到,哈利这样的举动似乎不是出于爱慕。有几次他有意偏头看哈利,总能在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里看到隐隐的担忧。再过了一些时日,原先的反感逐渐被疑惑和好奇所替代。婚礼前的最后三天,哈利的情绪明显越来越不稳定,德拉科甚至一度在想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怀疑又一次升起:两个哈利或许有着同一个意识。但是想来想去,德拉科还是否定了这个可能。他自己是通过父亲给的书进到这里来的,那波特呢?无论怎么想象,波特都不像是会买这样一本夸张的《安徒生童话》的人。 如果真的有那么巧合,德拉科想,自己早就该在野人国的时候被吃掉,在那个什么路却埃的任务开始之前就被丢下......或者再早一点,如果两个月前认识的哈利就是三年前认识的那个,那么,他没有理由握住自己伸出的手。 第88章 而梦里的哈利对他总是平和的。德拉科也曾设想过这个梦会突然消失,但它一直在那里。不管是在船舱里、吊床上、帐篷里还是农舍小屋里,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醒来,每天第一眼看到哈利,后者不是面带浅浅的微笑,至少眼里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反感。 他很难描述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因为太陌生。有点儿像是,每当哈利在梦里看着他的时候,他便是完美无缺的一个人。没有什么值得抱怨,也没有什么需要不满或冷眼相对。 而德拉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荒原上朝天际线铺开的道路很漫长,看不见尽头;大雨倾盆而下时,雨伞被吹得支离破碎。已经一起走了两个月的时间,他们没有太多的交流,德拉科却能确切知道,哈利并没有厌倦和他相处,甚至于会在离开的时候给他留下一句“我晕船了”或是“请原谅”。 飘荡在海上,哈利身边总是围着一两个小孩子,卖花的小男孩和他的妹妹已经给了他不下五个花圈。德拉科在一旁远观了几天,逐渐明白了他为什么如此讨孩子喜欢——没有了现实中的棱角又加倍善良的哈利,在童话光辉的衬托下,被说像是个天使,都不足为过。 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会在甲板上传来烤肉香味时对德拉科说“我饿了”,会指着灰色的海豹从海面露出的头说“你看,那是什么”。每当这样的时光来临,德拉科总会禁不住看他一眼。针尖麦芒尽褪,时间细细密密地流淌。 每个夜晚,好像都不白费。 这是你喜欢梦里那个哈利的原因么? 德拉科脑袋里冷不丁浮现这样一句话。他愣了一秒,随后把自己吓了一跳。正在黑白琴键上流转的右手僵在下一个音符敲响之前,本来灵活的左手旋即也打了乱,按出一个刺耳的和弦。 “哦不,德拉科……”弗立维坐在一旁的小木椅上,发出一声夸张的悲叹,像是目睹了一整盘美味的焦糖布丁摔成稀巴烂,“那几乎是完美的……这听起来糟糕极了。” “我的抱歉,先生。”德拉科抬平手腕,再次将十指轻巧地搭在琴键上,“我应该重来一遍吗?” “请这么做吧。”弗立维惋惜地说。 音乐再次在琴房中流动起来。 德拉科从未真正意义上说过抱歉。“我的抱歉”听起来像是一个随拿随放的物品,摆在属于一个马尔福的,以“在合适的时候说合适的话”命名的精致盒子里。任何人在看到他说这话时波澜不惊、适度收敛的神情,都能够想象得到他还是小男孩时,听从爸爸妈妈的话在镜前练习的样子。 这不是一种表达,而是一种工具。 十六岁的德拉科早已学会了娴熟运用各种姿态,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当然,顺风顺水的生长环境意味着这种本领并没有什么展现和运用的机会,除了偶尔与父亲出门应客的时间,德拉科最多用它讨好某一位老师,或是在需要的时候掩饰他的小情绪。 这并不是说,他没有随心所欲的机会,不,他离成为老奸巨猾的冰面政客还差太远——即使父亲的确在将他朝那个方向培养。至少现在,他还愿意在觉得无聊的时候寻学校里波特的茬儿,或者用些小把戏取得女孩们的欢心。只是,他也懂得什么时候摆出什么姿态,以免不必要的麻烦。就比如,他绝不会选择在邓布利多面前开同学的玩笑。 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不理解波特。 波特,无论是梦中的还是现实中的波特,总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显露自己。比如丝毫不掩饰他对斯内普的厌恶,以至于化学成绩总是在及格线上下徘徊;又比如见到喜欢——或者在意的女孩子,总是丧失语言组织能力…… 唯一恒久保持不变的,便是波特对待自己的态度——他现在想的是白天的那个。 冻结在眼角的冷漠,嘴角透露的多少厌恶。再小一点的时候,波特身上还有更多的尖刺,会争斗、会反唇相讥,然而现在这些全没有了。很多时候,德拉科越看那张不动声色的脸,越觉得窝火。明明是在秋·张面前能脸红得像个柿子的格兰芬多,在他面前却永远像个冰块。也只有在他出言不逊恶伤他的朋友或是小天狼星·布莱克时,那冰块的裂缝中才得以显露出一丝真实的愤怒。屡试不爽。 “一如既往,德拉科,你总知道怎么很好地控制手腕,音量本身是完美的,”下课时,弗立维抬头看着已经站起来的学生,“但是感情的呈现有比音量更多的东西在里面。” “我以为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世界一切和平’的圣诞节。”德拉科兴致索然,伸手收起架子上的琴谱——克劳德·德彪西的《月光》。 弗立维用他永不离手的指挥棒敲敲自己的脑袋,像是这样就能从里面敲出什么东西来。 “……我想,问题在于休止符,你总是过得太快。这不是一个演奏级学生该犯的错误。” 又挑出来一个新毛病。德拉科实在不想在这两首应场的圣诞音乐上再花时间,但他只是礼貌地回复:“我会再琢磨它的,弗立维先生。” 放学过后,司机的车停在了学校门口。德拉科和几个斯莱特林道别,将周末的行李交到司机手里,打开车门坐在右后方的位置。他从口袋里摸出耳机线插上,手机播放列表自动跳转到自创的“考级与演奏曲目”这个歌单。手指滑动着页面,在主页随机点开几首吵闹无比的摇滚乐和抒情民谣后,他索性把耳机线和手机朝旁边的座位一扔,靠着车窗休息。 第89章 开车的司机从不说话,和家里的佣人一样,像是铁块组装起来的机器人。德拉科闭着眼睛,车内的暖风缓缓地吹在身上。他只要一放空大脑,便身处金银海的汪洋。白帆、海浪,咯吱作响的船,还有带着咸味的海风,温暖地、缓缓地吹...... 马尔福家的别墅后方有一片山楂林,花园便设在了前面。前来拜访此地的人都有过类似的评价,说卢修斯“总是搞得那么讲究”。 自然,马尔福先生从不屑于对自己的钱财保持低调,但碍于他的职业和性格,也绝不是那种用四五辆豪华轿车装饰花园,又用金银装饰与古董藏品摆满整屋的花哨富人。他的品味在于花最多的钱买每一件想买的东西,并极力打造一丝不苟的外在形象。 所以,门前这片小花园里除了一辆很少开出去的、盖着银色车罩的拍卖成果卡雷拉gt,就只有沿路修建齐整的低矮灌木丛和没有一个脚印的青青草坪。三层的砖房被刷成现代的白色,大部分窗子常年紧闭,三楼也鲜少使用。 德拉科走进屋子里,将大衣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路过挂满家族老人肖像画的长廊,径直走向餐厅。回家的时候,他总是花最多的时间在餐厅里,那是整个房子最亮的地方。 暖气片开到正合适的温度,德拉科看见桌上摆着的一杯热可可,捧起来坐进椅子。没过多久,就听见纳西莎“嗒嗒嗒”走下楼来——即使在家里,她也是穿着高跟鞋的。 “晚上好,妈妈。” “我以为你会早点到,”纳西莎手里握着一束橘色的天堂鸟,走到餐桌旁边,“你父亲很快就要回来了,险些以为你赶不上晚饭。” “宾斯先生拖堂了,他最近总是这样,”德拉科交待道,眼看母亲把那束雕塑一样的鲜花放进白瓷花瓶里。这是她在家少数自己喜爱做的事情。 “所以,”纳西莎在儿子的侧边坐下来,将长发拨到肩后,“你元旦后要去冰岛。” “很多人都要去,潘西和布雷斯总之会去。”德拉科用手指勾着杯柄,让热可可在桌上打转。他从不和父母多提学校里的人,潘西和布雷斯是例外,因为他们的家庭和自己一样显赫,至少富裕程度相当。 “北欧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德拉科停住手上的动作。 “......我猜想是的。” 纳西莎低头看了看表,吩咐佣人将晚餐端上来。窗外,又一辆黑色的车停进了花园的临时车位,卢修斯提着公文包从车子的右后方下来,朝屋子的方向行走。 晚餐几乎是在沉默中进行的,卢修斯心情看上去不是非常好,同纳西莎交代了两句下周安排的事,便不再说话。德拉科吃着盘子里的煎三文鱼,简短地提起圣诞音乐会安排在了放假前的星期五,夫妻二人看了看日历,默认他们会去。 从小到大,德拉科没有离开过家。像哈利那样三天两头跑到朋友家借宿的经历,他从来都没有过,所以他也不知道,别人家吃饭是怎样的。 “你吃完了?”纳西莎瞥了一眼德拉科盘子里还剩三分之一的三文鱼。 “不是很想吃。”德拉科取来餐巾擦嘴。 天知道,他最近究竟吃了多少鱼。德拉科暗暗无奈着,离开桌子上楼去。 一进到房间,他把书桌上的台灯扭到最亮。才不过六点多,天已经很暗了。窗外的山楂树落了许多叶子,看上去有些寂寞,但再过不久,它就会长出红色的小果实。 德拉科还算喜欢他的房间,这是整个别墅里唯一朝向树林的卧室,夏天打开窗,就会有股草木的清香前进来。但这也意味着,阳光很少能照到这里,所以他总需要开灯。 “guten tag,mein name ist draco malfoy von sally aus gro?britannien. ich bin sechzehn jahre alt……” 他闭着眼睛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按例背着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口语稿子。德语考试明年三月才开始,而他已经能不假思索地加快语速,在十分钟之内背完六篇稿子。 太熟练的台词,总像是身体的反应。 德拉科任由自己的嘴巴念着念着,思绪反而跑到了其他的地方去。 他想起了烦人的英文作业,想起了赛场上差点砸中他的足球——这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又想起了王子公主婚礼当天甲板上的烟火…… 想着想着,嘴里的词也就不念了。 其实对于小美人鱼的死亡,他没有受到一点影响,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不去想而已。如同他听见船上的人叫叫嚷嚷地说“她沉到海里去了”,他选择的是回到船舱,而不是探头去海里看。 哈利在这个时候,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虽然也有可能他只是单纯的晕船。 “他们说迪莉亚沉到海里去了。” “我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可能有人在他之前就告诉了哈利,是飞舞在船四周的海燕也说不定。 如果是在现实当中看见哈利那般颓废的样子,德拉科一定忍不住嘲笑、趁机损人。才多大点事,不过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掉进了海里去。 但当他看到梦中的哈利一个人躺在船舱里,只是安静地躺着的时候,德拉科感到心里的某处突然动了一下。 最近一个星期,他越来越频繁地想起梦里的哈利。放在从前,德拉科也经常想起现实中的波特,但比起学校里总不给他好脸色的家伙,那个能够心平气和和他说话的男孩,才是他现在真正愿意想起的——也许,这个绮丽的梦境正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德拉科生活的一部分。而那个海上的哈利,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思想中的另一个人。 第90章 -------------------- 第32章 暴风雨 轮船就要靠岸了。 十多天的海上航行临近终点,对新鲜事物的期待慢慢从心底浮起,悄无声息地盖过了过去一星期的低落。睡觉前,哈利刚刚在家吃完罗恩送来的康沃尔派,小天狼星为此还在电话里好好夸了一番韦斯莱夫人的厨艺。虽说肚子还很饱,男孩还是早早爬上了床。他从来不用担心自己会长胖,即使理论上他现在每天要吃六顿饭。 “再吃几天鱼,还不如要我直接一头跳进海里。”德拉科看着瓷盘里的烤鲷鱼,仿佛在对付什么已经馊了好几天的食物。 如果是在几天前开这个玩笑,哈利应当会觉得反感。但这会儿他只是耸了耸肩,切下又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这个晚上天气很糟糕,风吹得很猛烈,雨水时大时小。因此,本该在甲板上进行的“收帆”晚宴就转到了室内来。除了王公贵族在与甲板平层、有玻璃窗的三层用餐以外,船上其他的客人都来到了二层。为了补足没有窗户这个缺陷,这个餐厅的每一面墙上都挂着两到三幅油画,十几盏巨大的金属吊灯将室内照得明亮如白昼。轮船的主顾想让每位客人都尽可能地愉悦和舒服,特别是在迪莉亚失踪之后。 连续几天的闷热让哈利知道,梦里的夏天确确实实到来了。六月总是与蓝色的海岸线相配,但他听过那位学者的形容,圣沙镇显然不是什么适合度假的黄金海滩。“深黄色的荒沙,脏兮兮的水草,还有鱼网和吹不停的风。渔民总是更喜欢待在海上,”学者这么描述着,“出海让他们感到至少能控制些什么。” 好在,他们也不是去度假的。心情平复之后,哈利时不时又思考起了接下来的行动。每当这时,他总会将地图拿在手里。 他们会抵达圣沙镇,“商船开进港口”——好吧,这并不是商船,不过应该也是一样的。他们会找一个地方住下,然后去打听有没有人知道关于金苹果的事情。“如果有网络就好了,可以简单地发个贴子。”哈利想到。 餐厅里有人弹奏着大键琴,等待甜品的时间里,德拉科手杵着下巴,朝那架木质的旧乐器望。哈利为了避免看他,左顾右盼,视线最后落在了靠墙的临座——那位卖花的妇人与孩子身上。他们已经与这家人见过许多面,这位母亲是善良又友好的。 “但是妈妈,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眨着辫子的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她的妈妈。 “我们不该去打扰他们的,livy,我们应该呆在这。”妇人无奈地摸着女儿的头。 女孩皱着小眉头,用力地摇摇脑袋,尖声道:“王子说欢迎所有人!妈妈,拜托了——” “噢,拜托!”坐在女孩对面的小男孩翻了个白眼,“别这么烦人。” “别这么和妹妹说话。”妇人严厉地看了一眼哥哥,后者便嘟着嘴不说话了。再然后,她回过头来,望着女儿委屈巴巴快要哭出来的脸。“好吧,”她叹了一口气,“我和你一起去。儿子,赶快吃完走吧。” “我不去!那太女孩子气了!”小男孩双臂交叉,板着脸。 面对两个孩子,妇人似乎十分无奈。她又劝说了一阵,男孩的脸因为生气越变越红,女孩大大的眼睛则像要流出泪水。 最后,她疲倦地望向坐在一旁的哈利。 “你的名字是哈利,对吗?能不能请你们帮我看一下我的儿子?他就坐在这。我带女儿上去玩烟花棒,她从来没玩过。”妇人说话的时候,女孩激动地小小尖叫了一声。 哈利看了一眼座位上气鼓鼓的小男孩,点点头,“我们会在这里的。” 妇人连忙道谢。她叮嘱了男孩不要乱跑,随后牵着女儿的手,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她以为我们是什么?某种类型的保姆?”德拉科明显很不高兴。 “别这么说。”哈利很快地看了眼小男孩,见他正闷声不吭地吃着盘里的鱼,才放心一些。侍者微笑着来到桌子面前,端上一盘丹麦苹果馅饼。哈利戳着那层被烤得金黄的酥皮,瞥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人,决定只吃一块。 今晚的船舱晃动得比往常要多。哈利从前听说,靠岸的时候风浪会越大,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吊灯在头顶轻轻地晃动着,哈利慢吞吞地吃完一块苹果馅饼,才注意到桌上的柠檬水已经空杯了。再看一眼,小男孩也正专心吃着甜点。 ”德拉科,”他稍稍斟酌了一下,“我去一下楼上洗手间,很快回来,留心他。” “现在你把我当保姆了。”德拉科抱着手臂,双腿叠在一起看他。话虽如此,他并没有拒绝。 哈利讪讪地站起来,说了一声“谢谢”。德拉科故意把头别朝旁边。 走上楼梯的时候,船舱晃动的幅度让哈利不得不扶着扶手向上。他没坐过几次船,只是听赫敏说过,现在豪华游艇坐上去平稳得就像在陆地。差了两百年就是差了两百年。哈利心想,这艘应该是十九世纪初最“豪华”的船了。 从三楼的公共洗手间匆匆出来,哈利快步走着,经过摆满宴席的大厅。优美的提琴声和孩子的欢笑从隔墙传了过来,温暖的灯光从门里流出,浇在走廊的墙壁上。他不由停下了脚步。 “金叶贴满了船头和船尾,船身上写着上帝的教诲。这是船头画幅里的情景:王子在拥抱着他的恋人……” 起先,哈利以为又是船长在唱歌。走进门才发现,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看着装应该是某一位贵族。铺着蕾丝花布的餐桌靠着四面镶嵌玻璃窗的墙摆整齐,空出中间的舞池。大提琴手正闭着眼睛陶醉在旋律里,而王子正搂着公主,依偎着慢慢旋转。 第91章 音乐在一个泛音上结束。随着王子与公主拥吻,人群鼓起了掌,仿佛又回到婚礼的那日。欢呼得最开心的,还要数大厅里的孩子们——他们手里握着彩色的烟花棒,闪亮跳跃的星火快乐地溅出来,仿佛一粒粒微小的、炽热的流星。 哈利被眼前的景象晃了眼。一时间,他呆呆地现在门边,望着小孩子们举着手里的“星星”,在玻璃窗前奔跑,画出一道道金闪闪的弧线……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炸开“轰”的一声巨响。 哈利感到自己失去了平衡。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就惊呼着重重摔倒在地。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四周传来惊恐的尖叫—— “搁浅了!” 分秒间降临的嘈杂中,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 一分钟之前,轮船二层的餐厅里,德拉科一口口抿着玻璃杯里的柠檬汁,眼睛不时瞥着邻座的小男孩。 波特干嘛要把看孩子这活交给他? 横看竖看坐看右看,他都不像是当保姆的人。 就三分钟。他告诉自己,就三分钟……最多五分钟,最多了。波特不可能上个洗手间五分钟都上不完。 他瞅一眼小男孩,小男孩也瞅一眼他。短短吃个馅饼的功夫里,他竟觉得和这卖花的倔强小屁孩用眼神擦出了敌意。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what the——?!” 德拉科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下一秒就差点整个人头重脚轻砸在一地的白瓷盘碎片上——事实上,若不是他即时撑住了手边的桌子,他的脸应该已经血肉模糊。 很快,他就意识到,整个船身都在剧烈晃动。 餐厅里瞬时变得混乱。许多人从刚刚摔倒的地上爬起来,尖叫着、喊着什么人的名字。反应快的一些已经摇摇晃晃扶着墙和桌椅,冲向楼梯。德拉科瞪着眼睛,被吓得不轻。 他迅速环顾四周,伸手抓住一个正在桌子与桌子间奔跑的男人,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放开我!”男人叫着,挣脱了。又是一次剧烈的摇晃。德拉科用力撑着桌子,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发抖。 “船要沉了!”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这一声,像是点燃导火索的一个火苗。有那么一刻,手忙脚乱的男人女人停住了——火苗从线的一段爬到另一端,在终端的时候“砰”地炸开——更多的尖叫声像是要掀翻屋顶,人们彻底反应过来,疯狂地挤向了出口。 德拉科全身哆嗦。他推开桌子,拔腿就朝人群涌动的方向挤去。 逃命的时候,人对彼此是毫不留情的。德拉科用手肘粗暴地推开几个人,又努力侧着身体往前蹿。终于快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屋顶的大吊灯摇摇欲坠,他回过头去,透过人头和挥舞手臂之间的缝隙,看向刚才来的方向—— 墙边的桌子下,那个小男孩正抱着头缩成一团。 该死! 德拉科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下。就这么两秒的时间,一个肥壮的男人用肩膀狠狠地撞向了德拉科,他随即跌倒在一旁。 “他妈的王八蛋!”德拉科冲着那人破口大骂,揉着大概摔肿了的尾椎骨重新站起来。他看着蜂拥而至的人群,意识到再往前挤已经十分困难。而餐厅的另一端,小男孩的尖叫像无数细针一样刺着他的后背。 该死的……德拉科心里咒骂了这个噩梦三千遍。“该死的波特,你欠我这个!”他跨过地上已经砸碎的碗和报废了的吊灯,奔回墙边。 卖花的小男孩缩在桌子底下,不停地抽泣。他一边哭喊着“妈妈”,一边抱头闭紧了眼睛。 “快出来!快!” 小男孩睁开眼睛,看见刚才邻座的金发哥哥正跪在桌前的地板上。他眨眨眼睛,没有动。然而船身又是一次倾斜,四周又砸碎几个盘子,他吓得又一次尖叫。 “拜托!”德拉科咬着牙,被迫向男孩伸出自己的手,同时抬头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吊灯,“把你的手给我!出来!我们得出去!” “不要!”小男孩叫着。 “现在!”德拉科怒了,“你出来还是不出来?!”他效仿父亲骂自己的口气吼道。 不吼不知道,一吼,小男孩还真的愣住了。他安静下来,呆呆地看着德拉科。趁这个机会,德拉科探出身体,一把卡住小男孩的胳肢窝,将他从桌子底下抱出。 德拉科喘着气,让小男孩站在地上,顺势将他朝门口的方向推了一把—— 突然,头顶吊灯的锁链“啪嗒”一声断开。德拉科一惊,条件反射地往前爬。只听小男孩惊呼一声,下一秒,一阵撕心肺裂的疼痛从右腿肆虐着传来。德拉科眼前一黑,扑在了地上。 船身巨大的零件互相摩擦着,咯吱作响,在脑海中被无限放大,像是猛兽的低吼。德拉科额头上很快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手脚冰凉,不用回头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小男孩尖叫过后,重新呆呆地望着他,像是吓得没了神。 德拉科疼得近乎昏厥。他撑开眼皮,正要尝试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视线内的小脚尖转了个方向——男孩转过身,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跑了。 “等、等等!” 德拉科一急,不住地挪动了身体。顿时,剧痛从下往上迅速袭击,让他呼吸困难。 第92章 “啪——!” 餐厅里最后的一盏吊灯坠落、碎裂。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德拉科回过头去——吊灯巨大沉重的金属骨架正死死压在自己右腿上,那里已经一片模糊的血色。他绝望着,在没有光的环境里努力看清舱室。黑色的影子、熄灭烛芯的残喘星火......还有掉在地上一根木棍。 德拉科撑起上半身,咬牙忍着痛,努力伸手去抓自己的魔杖。 但是太远了,怎么样都太远了。 海浪的声音在完全的寂静与黑暗中变得异常令人畏惧,如同一种未知审判。德拉科枕着手臂倒在地上,大脑已经因为失血和疼痛变得空白。他似乎听见水的声音——海水正从走廊的门缝中慢慢渗入。很快,指尖触到了潮湿。 他咬住下唇,闭起眼睛,浑身颤抖—— 或许,这就是结束了。 …… 甲板上,被风吹乱的雨丝刮在人们恐惧的脸上。狂风将船吹离了原本的航道,令它在接近陆地不过一海里的地方撞上了暗礁。哈利混在拥挤吵闹的人群中,头和身体都被细雨和飞溅起来的泡沫打湿。风在逐渐平息,雨也即将停下,然而船依旧在摇晃——未得尽兴的海浪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它,而原本的三根桅杆只剩下了两根。十分钟前掀起的浪在船身摇晃最剧烈时,打断了年久失修的前桅。 “右舷被礁石破开了一条口子,船很快就会沉没下去!”船长站在船头,用最洪亮的声音朝每个人喊着,“妇女和孩子先上救生艇!不要慌张!不要回到船舱!”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哈利却分明看见了那鬓白发边流下的汗珠。 人们陆陆续续地上了木质的救生艇。海上此时仍有一阵一阵的大浪起伏,因此每艘救生艇上都配备了一名有经验的水手。 “夫人,请注意您的脚下——是的,您的丈夫一会儿就会上来。”船上的大副搀扶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士,将她送上了救生艇。随后,哈利看见他从背带裤里掏出一个玻璃瓶,抛向了大海。 乌云将将散开一条缝,半透明的啤酒瓶在微薄的月光下划出流畅的弧线,无声地坠入浪谷。 “准备得太早了,大副?”船长看见他手下的举动,放低声音说道。 “忠于使命,永远不算太早,船长。”大副回答他,并在嘴角勾出一个微笑。 “目前伤亡?” “底舱的水手有六个没有逃出来,其余还有三个厨师和七个船上的匠人。搁浅前在二、三层的船客应该都已经上来了。王子和他的家人们就在那里,公主还没有找到。” 哈利不再关心他们。他回过头,看向通往船舱的门。这是他一分钟内第三次做这个动作。 终于,他看见熟悉的小男孩从船舱跑了出来。哈利心里一阵沸腾。他拨开人群奔过去,在距离小男孩只有几步之遥时,双腿发软到险些摔倒在地—— “德拉科呢?”他抓住小男孩的胳膊,跪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抓得太用力,小男孩瞬间大哭。哈利慌了手脚。他看见孩子的妈妈牵着妹妹往这边走来,正要着急安抚,就听男孩吸着鼻涕开了口:“他......他被困住了......他还在那里......” 哈利浑身一凉。 他跪在原地,看着倏然泪下的妇人抱紧了小男孩,又牵着兄妹俩离开——或者说,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只是定在了那里,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想。 船长号令着放下第一艘救生艇。 哈利缓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什么都没有想,他迈开腿,往船舱里跑去。 “不要慌张!不要——嘿!不要回到船舱!!” 也许,哈利·波特死都不会料到,有那么一天,他会为了德拉科·马尔福扮他妈电影里的英雄。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冒险之旅。 轮船伴随着人们的哭喊不断向深海坠陷,哈利踢开三层大厅里倒下的桌椅,跌跌撞撞地朝楼梯口该在的位置爬去。镜片上涂满了雨水,视线变得模糊一片,他几乎只能勉强凭着直觉和薄弱的方位感前行。 如果德拉科死了呢? ——这只是个梦! 那如果梦里的德拉科死了呢? “哐”一声,哈利撞上了一盏熄灭了的廊灯,猛地跌倒在楼梯转角。头被撞得轰响,他手杵在湿滑的地板上,眨了下眼。 ——那如果梦里的德拉科死了呢? 寻不见源头的惶恐颠簸着袭来。哈利呼吸一紧,差点就要从楼梯上滑下去。他没能仔细思考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凭本能顺着轮船摇摆的幅度,爬起来,冲进了黑暗。 “德拉科?” 德拉科睁开了眼睛。 不……这不可能。 这一定是—— “德拉科,你在哪?!德拉科!” ——是哈利。 德拉科不敢相信。他甩了甩浑浑噩噩的脑袋,才发现头枕着的胳膊已经失去了知觉。快要没到下巴的海水混着盐巴渗入新鲜的伤口,毫不留情的刺痛让他几近再次晕过去。 “我.....”他开口想要呼喊,却发现喉咙已经沙哑。几经尝试,方才艰难地发出几个音节,“我在……这里!我在......” 他没有力气了。他想要哭出来,但他在忍。 海浪翻滚的巨响近在咫尺,德拉科感到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吞没,或许真的很接近。他听见有人推开歪倒的桌椅,听见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名字......他很惊讶自己还能听见这些,因为浪声已经那么近......那么近....... 第93章 再然后,他便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等哈利终于爬到德拉科跟前的时候,后者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看见德拉科鲜血淋漓的右腿泡在水里,手指一僵。耳边不断传来海水湍湍流入的声音,二层已经淹过脚踝的水没有一刻不在继续上涨,他知道这艘船离整个沉没已经不远。 抽出魔杖的时候,哈利看到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 “wingardium leviosa!”他声音沙哑地喊道。 金属吊灯纹丝不动。 该死! 哈利用力地推搡倒在地上的德拉科,而这并没有起任何作用。他于是爬向那盏吊灯,用力抬了一把——纹丝不动。 “自信......要自信......”哈利深吸一口气,再次握紧魔杖,“wingardium leviosa——!” 奇迹般地,吊灯矮矮地悬空飞了起来。 他没有时间去感到高兴。哈利把魔杖握在手里,同时去拖德拉科。整个世界即将陷入一片汪洋大海,白天与夜晚,现实与梦境,没有任何分别...... 也许是因为腿上重量的减轻,德拉科在被拖到一旁时,皱起眉头闷哼了一声。哈利抓住了这个讯号,紧箍住德拉科手臂的同时,用尽全力将他拉起来。 “波特......” “德拉科,我需要你站起来,听到吗?我需要你站起来。” 对于一个腿部受伤并泡在水里的人来说,这明显非常不容易完成。船身逐渐朝尾端倾斜,哈利重心不稳,差点被德拉科拖着再次摔倒在地。然而,不知是因为求生欲过旺,还是伤势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在哈利几次接近命令口吻的鼓励下,德拉科竟然真的勉强直起了没受伤的左腿。 “我们需要离开,就现在。”哈利努力喘着气,踢开浮在水上的油画,不顾被碎瓷片划伤的脚,将德拉科拽离了船舱。一根山楂木魔杖漂到腿边,哈利顿了顿,将它捞起。 咸水肆虐地占领着船舱,海浪与风竞相咆哮着,仿佛战场上胜利的同盟。 等他们回到甲板上,那里已然没剩几个人。哈利咬着牙把德拉科往船舷处拖,侧脸瞥见船头已经翘起。而在靠近船头的地方,还有一团阴影——是那位年轻的学者。他的腹部被断裂的前桅穿透,倒在地上,已经死了。 “快!快!跳下去!”船长站在船舷的断口处,对摇摇晃晃走过来的两个男孩说,“来不及了,救生艇已经放下去了。跳下去,小船上的人会给你们拋绳子!” “跳——那么你呢?”哈利根本不确定德拉科这样能不能跳下去。 “船长永远会留到最后。来不及了!跳!”船长宛如给出了一个毋容置疑的命令。 哈利咬紧了嘴唇。他把两根魔杖和眼镜扔进布袋里,又把布袋斜挎在肩上系紧,抬起德拉科的脸,“德拉科,听着,我需要你抓紧我,不要松手,你可以这么做吗?” 德拉科看上去仍然处于意识薄弱的状态,哈利紧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内心充满了绝望。令他又一次没有想到的是,德拉科竟然听明白了他的话,并且轻轻地、虚弱地点了点头。 海洋的巨手又一次重击着它脆弱渺小的受害者,哈利感到四肢快要失去控制。他镇定着自己,右手紧紧扣住德拉科的左手,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钉在了甲板上的生命。 “准备好了么?闭气——” “我说——” “三、二、一!” 如果换一种境遇,这个手拉手跳海的举动可以称得上是浪漫。然而当下,哈利心惊胆战,只能紧紧地抓着德拉科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他从梦里消失。 又或者,是阻止自己消失。 他感到自己像一滴水,被深蓝色的漩涡包裹、席卷着,融入汪洋和风雨,呼啸着直坠地壳—— 下一秒,撞击水面的力度就震得他失去了判断能力。 海水是冰冷的,刺骨冰冷。 他感到自己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黑得彻底的夜里,海水也不透任何的光。海水在皮肤的每一寸上流过,包裹着身体。哈利握着德拉科的手,内心充满了恐惧。 就在他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空着的左手碰到了粗糙的麻绳。他随即一把抓住了那根绳子,并在接下来的几秒内,被用力地拽出了水面。 “这儿!这儿!” “这里有两个!快!上帝保佑……” “嘿,你还好吗?” 随着水花的飞溅,哈利翻身落到了船里。他撑着上半身,匍匐在木板上,不停咳着嗽。全身上下都在颤抖,海水的凉意和惊魂未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很快,他想起了和他一起跳下来的德拉科。 “耶稣基督啊,他受伤了……” “没有时间管这个了!快,把船往那边划一些——” 几个人纷纷取来船桨,小船于是左右摇动了起来。哈利单手撑着船边,努力找到平衡后,抹了一把眼睛,回过头去看。 就在他的身边,德拉科正蜷曲着身体,抖得十分厉害。完全浸湿的浅金色发丝散乱地遮住了紧闭的双眼,嘴唇发白,冰凉的皮肤上密布着水珠,部分是海水,部分是忍痛流出的汗。他的腿还在流血,虽然海水的全然浸泡似乎让它稍微缓慢了一些。哈利看着这幅模样,眼眶突然变得酸涩。 一艘救生艇上有十来个人,好几个都忙着持桨,其余的眼神呆滞,望着刚刚逃出的大船,也不说话。见没人帮忙,哈利干脆脱下自己的白色上衣,动作笨拙地包裹了德拉科的伤口。 第94章 巍峨的蓝色高原在短时间内分崩离析,轮船就卡在那直通地狱的裂痕里。西风包裹着浪头呼啸,三桅船成了它的掌中玩物,在黑夜里不堪一击。 在几艘小船上所有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中,那个影子慢慢、慢慢地,没入了大海中去。船头最后入水前,有人模模糊糊地看见船长站在船舷边,敬了一个礼。他始终没有跳下来。 风暴卷起哀歌,几分钟之后,它彻底没入汪洋,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 第33章 海的埋葬 「它吹起一阵暴风雨,云块非常阴暗,陆地和隐蔽处所都无法找到…… 于是他们只好抛出他们的锚,但是风向西吹,直吹到丹麦的海岸……」 海洋无边无际的某处,古老的民谣仍在被传唱。然而就在荒滩之外逐渐平缓的浪尖上,小船里的人们是如此安静。他们没有灯,没有领头人,只是用力地、再用力地,往岸的方向划。 一阵猛烈的风吹过,水手大喊着比出一个手势,其他人随即停下了动作。 小船摇晃着被送上了浪尖,又借着这股力越过暗礁。附近有另一艘救生艇,却没那么幸运——它被泛着白沫的浪头一下子掀翻,船上的人惊呼着掉进了海里。 扑通一声,有人跳下了水。 “等——等等!殿下!” “我的上帝!快来人把王子救回来!” 幸运的那条船上,水手扶着边站起来,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船上另一个男人问。 “看起来像是……王子去救什么人——是公主!公主在海里面!” “公主?”坐在中间的妇人木然道,“我以为公主的水性比殿下好很多……她在海上救过他不是吗?” “公主看上去不会游泳。”水手皱起眉头,不太能相信他看到的景象——幽暗的海水里,公主正拼命地想办法让自己浮起来,却不停地呛水。王子以最快速度游向那条翻了的船,中途停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没过一阵,却又继续向着妻子去。 船头对着的方向,有星星点点的暖光灯火,在浓重的黑夜里十分微茫。圣沙镇平安无事的海岸近在咫尺,靠岸本该在今晚…… “呀!” 观望的水手尖叫了一声。 一个出其不意的浪打了过来,王子紧紧地抱住了公主。不过眨眼的瞬间,两个人就被海浪包裹着吞噬。人们愈加慌张了起来,先前的大副反应极快,迅速跳进水里。然而,又一个冰冷的浪了扑过去。等再看清楚的时候,三个人都已消失不见。 月光粼粼,海浪美丽的波纹下,是窥不见底的深渊。 「这情景真使人感到悲哀,这条船全部都成了碎片……」 哈利坐在颠簸的船尾,目睹了所有。他感到身体正随着小船摇晃,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天上的月亮很圆,他记起今天好像是十七号,现实里的十一月,梦里的七月底。但这些似乎都没有意义——他感到很冷,从头到脚的寒冷。这不是夏天该有的感受。赤裸的上身迎接着海风,他试着抬起僵硬的手,从亚麻布袋里取出眼镜戴上。 不远处的岸上,有房屋的轮廓,有收了帆的渔船。还有人举着灯,正匆匆忙忙向海边跑来...... 低下头,身边躺着一个缩成一团的人。他腿上的伤口依旧在流血,白衬衫上渗出令人心惊的红色。哈利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拨开粘在他眼前凌乱的发丝。那双眼睛紧闭着,闭得很用力。 德拉科还是不太清醒。哈利感觉像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棺材里,前后左右都是过去半小时内流逝的生命。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很冰凉,但他没有移开手。也许他只是在确认。 “我们应该到岸上去了。”水手叹了一口气,向持桨的人们做了一个手势。 船只慢慢地、紧张地翻过每一个浪,向沙滩飘去。 星辰遥远,咸苦的湿风吹散岸边的荒沙,耳边是风平浪静前最后的哭嚎。有人来了,有人抛过绳子来了,有人在叫唤…… “绳子!绳子!把他们拖过来!” “还有多少船?!” “去找人!快!去找更多人帮忙……” 沙滩边,哈利扶着德拉科从船上慢慢下来,所幸后者这会儿多多少少醒了一阵,免去了哈利想办法背他的尝试。流动的白沫环绕着脚踝,他们花了一些力气,才走到了没有海水的地方。哈利用尽力气托着德拉科,双臂开始发抖。 “去那边……” 德拉科的声音很虚弱。他抓着哈利的胳膊,半个身子全挂在了他身上,下肢撕扯着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移动。最终,他一脚踩进沙坑里,跌了一跤,连带哈利摔倒在了沙滩上。 “德拉科?”哈利慌忙扶住他,想要看清他的脸。 德拉科没有说话,只是咬着牙,忍不住把头抵在哈利的肩上。哈利怔了一下——德拉科在抖,抖得很厉害。 隐约的心疼短暂地盖住了恐惧与悲伤,哈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搂住他的手臂。德拉科全身僵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做了什么,抬手猛地推了一把哈利。 “别动!”哈利闻到了德拉科身上的血腥味,鼻子一酸。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还在延续,一片空旷的巨响中,德拉科竟也真的没再动了。“疼么?”他又问他。 第95章 这是哈利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德拉科没有回答,也没有摇头。许多人在海岸上吆喝,忙着救剩下的人,根本没再注意到这边的两个人。哈利搂着德拉科的肩膀,有些焦急,转过头大喊:“有人吗?!这里有人受伤了!” 德拉科闭上眼睛,没了力气。西风呼啸着吹过海岸线,将心吹开了一条缝。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所有幸存的救生艇都被拉到了岸边,才有人手忙脚乱地数起沙滩上的人数。德拉科靠在那里,安静得让哈利害怕。他正准备伸手去碰那张苍白的脸,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皮靴。再抬头,一个裹着宽大斗篷的人踩着沙子大步走了过来。 “让我来看看……哦,看起来并不乐观。” 这是个女人。 “好吧好吧,我想着这个可以有些特殊待遇……” 女人嘴里嘀咕着,单膝跪下来。借着清冷的月光,哈利看见她正认真端详着德拉科受伤的腿。不一会儿,她站起身,回头朝着赶来帮忙的人群大喊:“担架!这里需要担架!那个外科医生在哪里?” “我们从来没有过外科医生,苏伦妈妈!”一个声线粗狂的渔夫朝这边喊了回来,背上背着一个晕过去了的妇人,“我们只有一个铁匠的儿子!他正赶过来呢!” “那就是我说的人!”被叫做“苏伦妈妈”的人不快地说。她低下头,盯着哈利,“你们两个!呆在这里,我去找那个铁匠的儿子。不要动,否则我也不敢保证他不会残废!” 哈利愣怔着点头,张口想要说什么。然而还没等他发出一个音节,那女人就迅速地离开了。 潮湿的咸味刮着鼻粘膜侵入,弥漫至舌尖,满是苦涩。哈利望着沙丘上一团团影子一样的房屋,眼里仿佛蒙上灰蓝色的雾,连屋里的灯光都看不彻底。空气中似乎有股透明的气流,那些房顶、窗子和再远一些的云,都随之波动。 肩膀被压得有些发麻,德拉科正好靠在了最难以支撑的位置上。但哈利不敢动弹。他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稍稍抬起眼睛,看向了天空。 乌云在慢慢散去,月亮没有遮罩后,悄悄散出更多的辉芒。群星反而有些暗淡,再怎么仔细看,都只能见到若隐若现的几颗。哈利依稀觉得,比起几天前在海上看到的,今天的星星像是少了许多。 或许有过一场流星雨,就在刚刚。 哈利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注视德拉科。直到现在,他才朦朦胧胧地想起,自己是在梦里。 “好了,他来了!” 苏伦妈妈回到了原地,后边跟着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们中间抬着一个用废船木料、渔网和棉布组装成的“担架”。还没等哈利说些什么,其他三个人就轻车熟路地配合着把德拉科抬了起来。 “小心点——轻点!”哈利看着那快要散架的东西,不免担忧。但这架子比它看上去要牢靠得多。德拉科被放到上面时,皱着眉头闷哼了一声,两个年轻人像是没有听到,将两头的木棍握在手里,发力将担架抬了起来。 “送到哪里去?”其中一个男人问。 “哪里去?当然是去你那里,医——生。”苏伦妈妈叉腰看向那个人,强调着最后的词。 “我那里没有空床了!”医生说。确切来讲,他应该被称之为“铁匠儿子”,因为他只是懂那么一点儿外科手术,这和他父亲很像。 “就去你那里吧,苏伦妈妈。”另外一个男人说。他谁也不是,只是一个渔夫。 “总是有那么多的麻烦!”苏伦妈妈说。她瞪了一眼说话的渔人,然后转过身,朝沙丘上走。两个男人抬起担架,紧跟上去。 哈利走在最后面。脚下的沙子越来越松软,他提防着双脚陷进沙坑里去,同时紧盯着担架上的德拉科。凄冷的月光照着那张本就单薄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哈利几乎以为德拉科正在变得透明。只有在担架偶尔晃动时,哈利才能通过他拧起的眉头知道,他还在那里。 离开海岸线,被风吹得聚拢的沙丘之间,是零零散散遍布着的房屋。大一些的屋子被刷上了柏油,小屋子都有一艘破船翻过来做房顶,这是穷渔人扎根此地的方式。有些人家的门口摆放着成堆的鲱鱼,哈利一步步走着,鼻子里钻入咸得发苦的鱼腥味。 船上幸存的人都被带到了不同的地方去。渔民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附近船只的搁浅,只不过这通常发生在秋天。一些人来来回回地在海边与沙丘间奔跑,铁匠的儿子说:“现在是为死人奔跑。” 苏伦妈妈没有讲话。黑色的斗篷在风沙之中飞卷,让她的背影看上去像一团移动的黑云。哈利跟着她走进了一间有茅顶的房子里,载着德拉科的担架随后也被运了进来。 “把他放在最里面的房间吧。”苏伦妈妈说。 房屋里有两张包了皮板凳和一篮衣服,铺着方砖的地上散落着几根鸡毛。木板墙上有一大块发了霉的痕迹,整个房间隐隐约约有股类似于汗臭的刺鼻味道。德拉科被两个男人抬到了房间里面去。随后,铁匠的儿子匆匆忙忙跑出门,另一个男人告诉哈利:“去拿他的手术工具去了。” “许多都是他和他父亲自己做的。”苏伦妈妈眨眨她的大眼睛。 “苏伦什么时候回来?”男人问。 “明天,或许。也不一定吧。”苏伦妈妈回答。她解开衣领周围的绳子,将斗篷脱下来挂在门背后的鱼钩上。哈利这才看清楚她乌黑的眉毛和像鹰一样的眼睛,看面容大概不到三十岁,五官也端正,却已经有了很多皱纹。 第96章 男人听后耸耸肩,离开了。 苏伦妈妈把站着的黑发男孩瞅了一眼,从破旧的橱柜里拎出一个大水壶,放在灶台上。她走进离房门最近的房间,拿了套宽大的衣服出来,扔了一件给哈利穿上,把另一件放在灶台上。 水涨的时候,铁匠的儿子抱着一个笨重的木箱正好返回。她默不作声地装了一小桶热水,将通过和衣服递给他,又将水壶里烧剩下的水倒进两个瓷杯里。 她打开一个罐头,倒出一些茶叶,把杯子递给了哈利,“接骨木茶,会让你感觉好些。” 哈利怔怔地接过杯子,回头看着拎起箱子、木桶和衣服走进房间的铁匠儿子。 “那是你朋友?”苏伦妈妈问着,抱着一个装了半盆碱水的木盆坐下来,开始洗地上篮子里的衣服。 接骨木茶的清香和屋子里的腥味混杂在一起,闻起来很不舒服。哈利反应了一阵,“……是。” 他确实还在梦里。 “那么不要抱有太大期望。镇里没有什么医生,他是我们有的最好的了。”苏伦妈妈说。 洗衣哗啦啦的水声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声响,哈利听着这声音,心里越发不安。苏伦妈妈没有让他坐下,也没有让他离开。哈利于是站在原地,面朝着最里面房间的方向,握紧手里的茶杯。 “它要凉了。”苏伦妈妈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什么——?好……”哈利抬起杯子喝了一口。 苏伦妈妈将洗好的衣服拧干,放回篮子里,然后端着脏水站起来,望向窗外,“这会是个很长的夜晚。看看他们,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他们?”哈利心神不宁。 “那些男人,把海里的尸体捞起来,运到教堂墓地里去埋葬。”苏伦妈妈说着,将脏水倒进了门口的污水池里——那是一个更大的大水缸。 哈利短暂地朝窗外转过头。远处的沙丘上,模模糊糊的有一个教堂的尖顶,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只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看那扇门。 这会儿,刚才发生的一切才像放映机投影一样,缓慢地、一点点地回到哈利的脑海。晃动的船舱、猛烈的海浪、坠落的吊灯和甲板上慌乱的人群……一瞬间,他像是再次被黑暗的走廊挤压,周身都是冰凉的海水,后怕的情绪翻山倒海一般袭来。 不过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华丽的船舱内,听着大键琴明亮浑厚的音乐。而现在,那艘船已经支离破碎地沉入了海底最深处,王子与公主也被海浪吞噬……他们刚刚新婚不久。 涌上胸腔的悲痛让哈利几乎喘不过气。他疲倦地坐在了小板凳上,依旧注视着走廊尽头。苏伦妈妈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苏伦妈妈已把洗好的衣服担在晾衣架上,拿起粗针补起了渔网,铁匠的儿子打开那扇房门,手里端着毛巾和桶。几乎是立即的,哈利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他看见那条毛巾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感觉有无数只小蜘蛛在身上啃咬。 “他很幸运,骨头只是裂了,并没有断开。毒芹不够用了,还担心麻醉剂不起作用呢!还好,他并没有哇哇乱叫。” 铁匠的儿子说完这话,把桶放在灶台上,洗干净了毛巾,“三天之内不要乱动,我一天来换一次纱布和药。哎,也不知道药商什么时候过来……” “每天?真是不让人安静!”苏伦妈妈放大音量说,手里的活计依旧不停。 “谁也没料到这个季节会有大船搁浅……”铁匠的儿子叹了一口气。然后,他转向哈利,说:“脑袋现在是清醒的,你可以去看他,虽然他看上去不太想说话……” 哈利点点头,不由自主说了声“谢谢”。铁匠的儿子摆摆手,和苏伦妈妈打了招呼,开门出去。 “喂,加点热水,把那杯茶带上。”苏伦妈妈把补好的渔网放在一旁,“不能动已经够麻烦的了,感冒了就更糟糕——没有人喜欢那样!” 正在朝里屋走的哈利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灶台上的瓷杯。 -------------------- music-"the sea"(heavn) 泠:这首歌真的很好听!!!请一定相信ft的歌单质量(同人作者?不,只是个推歌人罢……)《the sea》可能是整个歌单最喜欢的歌了。 可以说写了三十多章就是在等圣沙镇的情节啊,真的很激动,算是整个ft地图最喜欢的场景了。原著参照的当然是尤兰西海岸。 第34章 烛光 浅黄色的茶汤很清澈,水面飘浮着纯白的接骨木花。哈利换了身干的衣裤,端着茶杯走到房屋最里面的角落,敲了敲虚掩的房门。 没有动静。 他犹豫了一下,随后拧动把手,推门进去。 房间有些昏暗,里面只有一张很窄的小床,还有一个床头柜。德拉科背靠着两个棉枕,坐在床头,同样换上了干净的衬衣。看见哈利进来,他低下头,闭起眼睛。 “我……我以为你会是躺着的。”哈利轻声说。 真是个蹩脚的开场白。 德拉科没有要打算说话的样子。哈利定了定神,走到床边。一股古怪的焦味在这里弥漫,他环视了一周这个屋子,将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牛油烛。它看上去比普通蜡烛要粗一些,是没有窗的屋子里唯一的光线来源。 “他们说这会让你感觉好一些。” 第97章 德拉科睁开眼睛,看向哈利手里的接骨木花茶。他没有伸出手去接,也没有表示拒绝。哈利局促地挪动了下指关节,决定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 “可以坐在这里吗?”他看了一眼床边,等待着德拉科把他轰出去。但德拉科依旧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哈利一言不发地坐下来,就在德拉科受伤的小腿旁边。铁匠的儿子让这段包好的腿露在外面,其他地方则盖着绵软的被子。白色的纱布看上去还算干净,哈利看它一眼,又低下了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不安地搓着裤子的布料。 应该说些什么的。哈利想。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他闻着遗留的药水味和焦味,很久以来第一觉得彻底失去了与人交流的能力。单凭直觉,他知道德拉科在看着他。 牛油被滚烫的火苗烧得流泪,黄铜的圆形底座上开出一朵暖白色的烛花。哈利想起了甲板上的那支蜡烛,向东方、向海上灾难融化的蜡烛。 他一度怀疑自己就要这样坐下去,直到德拉科先打破了沉默,以一个哈利没太料到的句子。 “这个气味令人无法忍受。”德拉科这么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丝抱怨。 目光所及之处,廉价的牛油烛在徐徐燃烧——这种烛在二十一世纪已经不常见了。哈利看着它,踌躇地搓搓手袖,站了起来。 “我去找根蜡烛。” 说着,他直起身板,向门口走去。 “还好。” 毫无起伏的语调在身后响起。 哈利停住脚步。 “什么?” “还好。” 德拉科瞥了一眼牛油烛。借着烛光,哈利分明看见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有意识地松开。 哈利慢吞吞地回忆:“我以为你说……你觉得它无法忍受——” “我说了,还好。”德拉科听起来有点恼火了。他朝墙别过头去,不再看哈利。后者困惑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往那个方向挪步。 流动的气流悄无声息地抚动着烛苗,昏黄光线的映照下,哈利仔细辨识着德拉科的表情,发现他竟然……竟然……脸红了? 哈利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不然他绝没可能看到德拉科·马尔福这幅模样。然而就在他鬼使神差地关上房门,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时,他确切地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 德拉科飞快地拿起接骨木花茶,送到自己唇边。这个举动只有让哈利觉得更加可疑。他望着被杯子遮住大半张脸的德拉科,感觉有根银针轻轻地戳了自己一下,力度不至于引起痛感,却足够让皮肤瘙痒。 他有点想笑。可他们不是刚刚才经历生死关头么?海滩上还有人在捞打遇难者……于情于理,这都不是什么“笑”的好时机。所以哈利没有笑。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德拉科喝完了那杯茶。 烛光微曳的夜里,哈利在德拉科的床边不知坐了多久。他觉得这很奇怪,因为他们谁也没有讲话,而且挺着腰板坐那儿的姿势对他来说并不算很舒服。但他就是这么坐着,穿着没沾一点水的衣服,感受着身体慢慢、慢慢地暖和起来。 牛油烛的味道难闻得让人几次想打喷嚏,但他们谁也没再提去找蜡烛这回事。 直至眼皮开始打架,而哈利从以往的经验里得知,他很快就会禁不住困意睡过去。最终,他与睡意斗争着站了起来,对看上去同样疲倦的德拉科说:“我要去睡了。” 未了,又不由自主地接上一句:“晚安。” 德拉科没有回应。 这似乎有些不太礼貌。哈利脑子里飘过这么一个念头,却也不准备放在心上。 他揉着眼睛走到门口,在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听到了那个期待之中、意料之外的词—— “晚安。” 哈利转过身,错愕地对上那双浅灰色眼睛,还有那里面晦涩不明的光亮。德拉科没有动弹。片刻,黑发男孩微微勾起唇角,静悄悄又倍加掩饰地,离开了。 …… 醒过来的时候,哈利感到很恍惚。一如既往,他睡得很熟,身体得到了很好的休息,然而情绪大幅度波动带来的消耗却是另一码子事。 明明只有一个晚上,感觉起来并不比一个月要短。这个晚上,太多的流星从天空滑落,他甚至以为自己会被一直困在那个世界里。 但他醒过来了。卧室里烘着微热的暖气,哈利把自己裹在羽绒被里,望着天花板的木头条纹,眨了眨眼睛。今天是星期天,他在家里舒舒服服呆着,理应把头埋进枕头里再睡个懒觉。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活动活动睡麻了的四肢,套着睡衣下了楼。 打开手机照明,哈利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从温热的洗碗柜里翻出一个玻璃杯。他拧开水龙头,哗啦哗啦倒了一杯水,渴极了似地给自己灌下去。水管里的水有股淡淡的铁锈味,他却觉得格外地甘甜和舒心。 虽说比起茶,还少了一股清香。 “哈利?你在干什么?” 男孩吓了一跳,差点把自己呛到。他慌忙咽下嘴里的水,回头看向也才刚刚起床的、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的教父。 “我刚刚醒过来。”哈利松了一口气。 小天狼星瞥向他手里的玻璃杯,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扬。他穿着深蓝色的衬衫,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外套。“好吧……”他说,“我以为你会想多睡会儿,这是星期天。” 第98章 哈利勉强地笑笑。 “今天还要上班?”他看着教父披上外套。 “和同事有个小会议。”小天狼星耸耸肩。他绕过哈利,来到备餐台面前,为自己泡了一杯拿铁。咖啡机轰隆隆的声音蹿入左耳,又从右耳蹿出,哈利这才完完全全地回到现代的情景中。 “你知道吗,哈利,”小天狼星往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我们还从来没有出去旅行过。” “旅行?” “对,去个什么地方,放松几天……圣诞节怎么样?”小天狼星微笑着,举了举马克杯。 “我一月份要去冰岛。”哈利记起来这事。而在那之前,他还需要写完两篇毕业论文、背下西班牙语考试的稿子、收集美术创作的材料…… “我当然知道,但那是属于你和你朋友们的。家人们通常都会一起出去旅行,不是吗?我没办法离开太久,不过附近转转总是可以的。” 小天狼星将泡好的咖啡倒进便携纸杯里,拍拍哈利的肩,“就这样定了,我会想个好地方出来。” 屋里萦绕着浓郁的咖啡香味,哈利望着小天狼星带上咖啡出了门,眨了眨眼睛。天色慢慢亮了起来,窗外的朝霞让薄雾搅得看不真切。这和初夏的海上日出是全然不同的…… “叮——”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哈利低头看一眼,刚刚才消失在门口的小天狼星发来一条短信: 「哈利,晚上七点以前回来,送你回学校。冰箱里有千层面。ps.考虑一下旅行的事。」 小小的厨房被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亮。哈利收起手机,看着那台光滑程亮的咖啡机,决定用这个上午多做些功课。 晚上八点,哈利回到了学校。他和小天狼星告了别,走进格兰芬多宿舍,正准备上楼休息,却发现休息室里灯火通明,异常热闹。 “你确定这不会吓到小朋友,格兰杰小姐?” “谢谢你,乔治,我觉得它们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哈利,你到了!” 赫敏的双眼闪闪发光,十分明亮,棕色的卷发看上去比平常还要蓬松。她正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手里拿着一个长相奇怪的玩偶。茶几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棉线,还有粗细不一的针、剪刀、纽扣、棉花……以及袜子,各式各样的袜子。 “这是什么?”哈利看着茶几边围成一圈的格兰芬多,面露疑惑地加入了他们。乔治坐在沙发扶手上,一脸嫌弃地从桌上拎起一只黑色的袜子,用力扔在了弗雷德的脸上。 “唷,好恶心!”弗雷德夸张地惊呼,一把抓起两双彩色棉袜跳起来,开始了激烈的反击。 “我的上帝!你们这些男孩能不能停下?它们是干净的!”赫敏哀嚎着从地毯上站起来,甩掉不小心扔到她头上的袜子,把愣怔着的哈利拉到茶几前坐下,“看,哈利,我们成功了!” “你不能说那个词!”双胞胎兄弟齐声指出。 赫敏对他们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把那个玩偶塞进哈利手里,又拿起一只袜子和红线,“其实做起来真的非常容易,你只需要把棉花塞进袜子里,然后这样翻过来……缝上……” 她低头捣鼓着手里的东西,整个脸完全被头发盖住,哈利都不清楚她是怎么看清哪根是线哪根是头发的。 “缝上这里……嗯……好……完成了!”赫敏咧嘴笑起来,把刚缝好的一团东西举到哈利眼前。 塞满棉花的黄色袜子像一个变形了的大芒果,上面小下面大。哈利懵在那里,将它从赫敏手里接了过来。放在腿上一对比才发现,这和那个奇怪玩偶头部的形状差不了多少。 “哦对了,眼睛!”赫敏拍一拍手,从桌上拿起两个蓝色的纽扣,摆在那个“大芒果”中间偏上的位置。大芒果于是变成了一张肥胖的黄脸,两颗纽扣就是五官中的眼睛。 “鼻子也是要缝上去的,嘴巴用线就可以。”赫敏拿起另一只袜子,并用剪刀将它剪掉了几厘米。 哈利盯着那张诡异的“脸”,想起赫敏不久前提出的计划,恍然大悟,“这就是苏菲亚奇遇记?” “没错!”赫敏看上去很高兴,“这是第一步,还记得吗?” 哈利顿了顿,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了罗恩抱怨满满的声音。 “噢,是的,泰迪熊……说是狗还差不多!” 满脸雀斑的红发男孩撅着嘴走了过来,盘腿在哈利旁边坐下,凑近他的耳朵说:“她疯了,兄弟。” “我听得到!”赫敏不爽地瞪着罗恩。她把手里的袜子和针放在桌上,严肃地抱起手臂,“所以,你还是决定回来帮忙了?” “我依旧可以去睡觉,”罗恩不屑地耸耸肩,瞥了一眼桌上的工具,无奈地串起了线,“只是不确定你一个人要弄到什么时候。” 赫敏的神情缓和了。她将头发捋到耳后,安静地继续缝起了针。哈利坐在两人中间,一只手拿着一个缝好的泰迪熊,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泰迪熊的“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休息室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个人跃跃欲试地加入了泰迪熊的缝制,过不了多久又无聊地撒手走人。这确实是一份很无聊的工作,更别提做出来的泰迪熊一个比一个丑。哈利将费尽心思缝好的玩偶举在自己面前端详,实在想象不到有人会愿意买这个东西——除非他们想逗哭家里的小孩。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他们三个了。 第99章 “周末过得怎么样,哈利?”赫敏眯起眼睛盯着银针的针孔,努力往里面穿着线。 “还好......有点累。”他如实回答。 “发生什么事了?”赫敏关切地问,纵然目光依旧没有挪动。 哈利沉默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向罗恩或者赫敏提过那个梦。他想象着赫敏皱起的眉头和罗恩因为讶异而张大的嘴,只觉得一阵眩晕。 还是不要告诉他们。 “功课,你知道的,历史、英文......”他真假参半地说,“对了,小天狼星说假期里要带我出去旅游,就一两天。” “真是太好了,哈利!那肯定会——不不不,罗恩,不是这样的!” 赫敏把手从哈利面前伸过去,阻止了罗恩继续往后缝。“是反面,你要先把它翻过来......”她认认真真说着,绕过茶几,换了个座位。 哈利揉揉有些干涩的眼睛,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他看着赫敏拿过罗恩手里的条纹袜子,拆了几根线,又重新放到他手里。“这儿,你需要这样做,里面的棉团和线头才不会露出来......”她耐心地示范着每一个步骤,不经意间和罗恩离得非常近,后者的耳根渐渐变红了。 圣戈萨赫罗的夜晚总是很静谧。哈利走到窗边,出神地望着花台边的路灯。草坪间的小道从温室通向操场,柏油路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细碎光亮。今夜天上有云,看不见星星。 哈利伸出手指,指腹轻轻触碰玻璃窗。 很凉。 “我要去睡觉了。”他转过身说。 赫敏抬起头,手里捏着罗恩缝了一半的泰迪熊耳朵。“现在?”她歪头看着哈利,“好吧,看来你确实累了。晚安,哈利。” “好梦,伙计,”罗恩抛给哈利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我不幸地被这个女巫绑架了——” “你怎么能这么叫我!”赫敏生气地把熊耳朵拍到罗恩脸上,两个人接着你一句我一句绊起了嘴。哈利无奈地摇摇头,独自向门走去,不知不觉中,还放快了脚步。 -------------------- 第35章 圣沙镇 梦的开始,总有一团漆黑的混沌,像是站在宇宙中心,寻找着什么。意识一半徘徊在夜晚的床铺和深秋,一半抵达梦境的摇篮——即使那里只是一片荒沙,一个穷苦渔人的避风之地。 圣沙镇是伊万度阿大地上的一滴眼泪。西风潇潇吹过数英里长的海岸线,无数的细沙盘旋着乘风聚拢,形成一个个包状的小沙丘。哈利从苏伦妈妈的房屋出来时,和一阵恼人的风沙打了照面,随即明白了这里许多渔人都穿着斗篷的原因。 他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 海边停靠着许多渔船,有些还在使用,有些早已报废。除此之外还有搁浅大船的碎片——哈利想知道他们乘的那艘船是否也在其中。黑色的渔网成堆地铺洒在临海的地方,像是沙地边缘烧焦的伤疤,穴乌和白嘴鸦在天空尖叫着盘旋,同他们一样唤醒清晨的还有渔人的吆喝。那些穿着短袖短裤的男人抱着沉重的渔网和鱼叉,踩着沙子往自己的渔船走去。 沙丘与沙丘中间,女人们穿着裙裤从茅屋里出来,提着一筐又一筐的鱼,挂在门前成串地晾晒。有些则将两枚银币交给镇里的车夫,带着年幼的孩子到内地去做买卖。 这是一个看不见边际的地方。 去哪里?哈利看着自己在沙上留下的一串脚印,迷茫地想。苏伦妈妈很早就开始了家务,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先出门转转。 行走在人群中,看见每一个人忙忙碌碌的样子,他才意识到开口问出关于金苹果的问题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他敢保证,如果真的见人就问,那么他不出半天,就会成为这个小镇里的轶闻。因此他想,或许应该先从和这里的人熟悉熟悉开始。 哈利从来不是一个很会和人打交道的人,小时候每天关禁闭一样的生活显然对此并无帮助。转到现在的学校之后,虽然因为父母的事情被七七八八传得有点小名气,但真正熟悉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个。所以,现在让他和十九世纪的丹麦人对话,还真只能仰仗他那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好在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友好。 其实,这一路下来,他鲜少遇到不那么友好的人,除了那个坏极了的巫师绑匪和野人们。借宿过的农家、森林里的父女和船上的乘客,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都并不讨人厌。那些温柔善良,像是在印证着一件事情:这个世界属于童话。 当然,这些都是哈利一个人的评价。 此时此刻,他唯一的旅伴正躺在那座破旧茅屋的无窗小房间,右腿缠着新换的纱布,不得动弹。早晨哈利醒来去看他的时候,牛油烛已经熄灭了。房间里完全不透光,即使这样,德拉科也没有要再次点燃它的意思。所以,他选择了睡觉。 哈利没有打扰他,虽然他非常想要德拉科一起去认识这个小镇。他很不愿意承认,但德拉科和人交际的能力明显比他强一些。哈利甚至觉得,如果现实里的那个德拉科和他刚认识时,能够摆出梦里德拉科一半有礼貌的绅士态度,他也不至于多出这样一个讨厌的人。 谁又喜欢讨厌着谁呢? 哈利一个人往海边走,思绪纷乱。几艘渔船正在起锚出海,码头边奔跑着几个衣衫简陋的孩子,正高兴地捡起离开故乡的海贝和海螺。他们的脚丫被浪花的泡沫挠着痒痒,缠绕交错的水草像是浅水中游动的丝带,为海岸绣上一条墨绿的花边。 第100章 一个看样子上了年纪的棕发男人坐在沙滩上,手里握着一瓶朗姆酒。他用牙齿咬开了瓶盖,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望着大海。哈利思索了一阵,走过去,在他旁边装作随意地坐下。 “嗨,”哈利说,在尴尬来临之前快速伸出了自己的手,“我是哈利。” “多尔,”男人爽快地握住了那只手,哈利感觉到他的皮肤十分粗糙。他将酒瓶举到哈利面前,示意他喝一点儿,哈利微笑着摆手婉拒。鸟儿在空中盘旋,从浅滩飞往深海的方向。 “那么,”多尔将男孩打量了一番,“你是从昨天那条船上来的?” “你可以这么说。”哈利点点头。 “富有的人,不是吗?”多尔朝沉船的方向举起酒瓶,“世界喜欢使辉煌黯然失色。” 哈利低下头。他不太想回忆起这些。 “我们见过很多这样的事,特别在秋天......”多尔说,“你知道这片海叫什么吗?” “金银海。”哈利记着那张地图。 “不错,金银海......从前圣沙镇还繁荣的时候,这片海域就是居民的宝库,就连搁浅的小渔船上也都散落着黄金......可惜啊,你再看不到那样的情景。” 哈利抬眼,注意到这人的两鬓已经斑白。多尔喝了一大口酒,空空地望着前仆后继的海浪,海风吹开薄衬衫的领口,那里挂着一串小小的十字架项链。 朗姆酒的飘香和鱼腥味交融在一起,哈利吸吸鼻子,决定试着打探打探。 反正总要有个开始。 “抱歉,如果有冒犯......但是,你知道任何关于金苹果的事吗?”哈利忐忑地问完,又补充了一句:“显然,我在寻找这样的东西。” “苹果?”多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这像是会有苹果的地方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 “哈利!” 有人打断了他。 哈利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棕色长裙的妇人牵着两个小孩向他走过来。直至她快到面前的时候,哈利才看清是那位卖花的母亲和她的一儿一女。多尔只看了他们一眼,又喝起了酒。 “夫人,”哈利站了起来,顺势拍走裤子上散沙,“你们……你们还好吗?” “我们很好,有位和善的女士收留了我们一晚。孩子们受了点惊吓,但我们今天就得往内陆赶。”妇人朝他微微笑着,两只手分别搂住自己的一个孩子,“哈利,我是来说谢谢的。我无法表达我有多么感激你,照顾好了我的儿子......” 她真挚地说着,声音甚至有些颤颤发抖。哈利看向那个咬着手指的小男孩,深深的内疚感在胃中搅动,叫他惭愧地连忙摇头。 “应该感谢的是德拉科。”哈利低下头,和小男孩对视,轻声问:“对吗?” 小男孩咬着指甲,贴近了妈妈,轻轻点头。 妇人看上去有些疑惑。她看看自己的孩子,又看看哈利,正张开嘴巴准备说什么,神色突然一僵——她盯着海的方向,快速搂住两个孩子的头,惊惧地叫道:“他们那是在做什么?!” 哈利转身,顺着妇人的视线看,只见几个男人齐刷刷站在一艘小木船上。他们赤裸着上身,皮肤被阳光晒得通红,将一个绑着石头的男孩围在中间抬了起来。还没等哈利看清,男人们便一起发力,将他用力地抛向大海。 水花高高地溅起,被扔下水的身体顷刻没了踪迹 “哦,那是海人。”多尔轻描淡写地说。妇人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抱紧了孩子。 哈利听见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什么?” “海人,”多尔重复道。他终于站了起来,把酒瓶向下插在沙子里,“这里的传统。如果这具尸体被打捞上来时,正含着自己的拇指,那么就需要把他交还给大海,否则会引来海啸。” “那是具尸体?”哈利听到这,稍微放松了一些。虽然这还是让人不太舒服。 “这太残忍了......”妇人不敢相信地说,呆呆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那么他的家人呢?” “嗯......我不觉得这个有家人,”多尔摸着下巴上的胡渣说,“通常家人会追到海边来,但可惜我们需要这么做。不是说了吗?‘所有古老的习惯里,都有一种深刻的含义。’” 小船慢慢驶回港湾,哈利和妇人都没再说话。多尔将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唱着那首民歌的旋律,慢悠悠向沙丘上走—— “眼泪在王子的脸上滚滚地流,我来到上帝的土地!但现在我来得恰好不是时候……假如我来到斯万尼老爷的屋檐下,就不会为孤苦或贫穷所欺…… 下午的时候,哈利回到了苏伦妈妈的茅屋,手里多了两个小包裹。刚进屋,他就闻到了一股肉汤的香味。 厨房的灶台前,苏伦妈妈正系着发黄的白色围裙,往沸腾的锅里切入胡萝卜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打开铁门加柴的时候,一部分烟雾白茫茫地涌出,另一部分直窜上了烟囱。 “从前有一个年高德劭的胡萝卜,他的身体是又粗又重又笨,他有一股叫人害怕的勇气——他想和一位年轻的姑娘结婚,一个漂亮年轻的、小巧的胡萝卜……” 苏伦妈妈哼着轻快的旋律,下了萝卜又下土豆,黄瓜和芦笋躺在菜板上,一如歌里的“贵宾“。她打开身旁刻着藤蔓花叶和鹿角的老木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大瓷碗。 第101章 ”命运真变得非常奇怪,她成了寡妇,但是倒很愉快!她喜欢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她作为少妇,可以在肉汤里去游泳……她是那么年轻,那么高兴——” “——你能不能闭嘴?!” 哈利吓了一跳。他找寻着声音的来源,发现靠近厨房的那扇房门虚掩。苏伦妈妈不再唱歌了。她把瓷碗端到锅旁,注意到了刚回来的哈利,歪歪头说:“那是我丈夫。” 屋内的香气愈发浓郁。哈利慢慢地点头,放下手中的一个包裹,知趣地回到里屋。 德拉科已经睡醒了。他身处一片漆黑当中,仍然半躺在床上,也不愿意点灯。哈利静静地走进屋子,把剩下的包裹放在床头柜上拆开,里面是一捆蜡烛,还有一个火柴盒。 “我去镇上买了一些,”他擦了一根火柴,“苏伦妈妈说屋子里没有蜡烛。” 屋子亮了起来。哈利握着蜡烛,把它和原先的牛油烛交换了位置,放稳在桌面上。接着,他像昨天一样坐在床边,又从裤兜里掏出杂货商找的铜币,一枚枚数着。 “那个商人说,十枚铜币是一枚银币,一百枚银币换一枚金币......”哈利拿起一枚铜币观察——这钱币和英国的便士看上去十分相像,只不过图案换成了城堡。他花了极长的时间数币,似乎只是在避免和德拉科对视。 “我问了几个人,没有什么人知道金苹果是什么......这里的人很好,苏伦妈妈说我们可以呆在这里,只向我们收了一些伙食钱......还有就是,我在沙滩上遇见了那对卖花母子,我说,他们应该感谢的是你——”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哈利的手停住了。他转头望向德拉科,那双眼睛的颜色明明很浅,却深不见底。 “我以为……你会想要知道。”哈利不由放低了声音,“我们是一起的,不是吗?” 德拉科再次沉默。 蜡烛的味道比牛油烛好闻许多,也更加明亮。哈利收起了钱币,注视着火光摇曳。 许久,德拉科又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扔下那个男孩不管?” “我......”哈利顿了一下,“我就是......知道。” 而这是真话。 从小男孩从船舱跑出来的那刻,他就知道。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是哪里来的肯定。德拉科没有再说话,哈利看了一看他腿上新缠的纱布,问:“感觉怎么样?” “还行。” 这......不一定是真话。 如果梦里的德拉科和现实中的那个在应对事情的态度上相差不太多的话——目前来讲大概是这样的——那么他也一定是个很怕疼的人。哈利至今还记得开学时在书店门前听到的惨叫。但德拉科现在却没有叫痛,唯一的抱怨只是关于屋里的味道。 也许,哈利猜想,是因为真的疼了。就像那个嚣张跋扈的马尔福只有在人前吃亏时,才会闭口不言。 苏伦妈妈在门外大喊,说晚餐已经做好。哈利把火柴盒放在床头柜上,起身准备离开。“我去把吃的给你拿过来。”他说。 “不用了,我不饿。”德拉科摇摇头。哈利朝他看一眼,随后点点头,走时带上了房门。 密闭的房间里鼓胀着燃蜡的味道,德拉科注视着木门合上,门缝关严,缓缓吐出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咬住自己的下唇,尝试性地挪动右腿。 疼痛顺着每一根神经传递到大脑。 该死的。 他立刻停止了动作,以防自己残废。 半天下来,腿上的伤已经没有昨天那么难耐。谢天谢地,最艰难的时间是夜晚,而他那个时候意识正在圣戈萨赫罗的球场上奔跑。但当他在这个小茅屋里一睁开眼,痛感便毫不留情地涌回到身体,伙同着外伤愈合带来的瘙痒,令他不得不一秒清醒,并清楚记起自己在梦里的处境。 如果不是那个小男孩,不是波特临时走开,他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理论上,他应该把那个好管闲事的罪魁祸首骂一顿,甚至是想方设法害他一害。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很生气。 准确来讲,是一点也不生气。 相反的,他感到一股异样的情绪在体内弥漫。它同愤怒一样,叫人坐立不安、不受控制,却让人舒服,甚至让人想要靠近——如同牛油与蜡,燃起的火苗同样有温度,却是两种东西。 德拉科偏过头,看向床头柜上的蜡烛。烛泪又滴了许多,底部垫着的银盘上堆起泛白的蜡块。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蜡烛也越来越短,德拉科终于发现,他在等待。 等待。 这是他这一整天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波特大概以为他在睡觉,德拉科想。早些时候,他闭着眼睛休息,听见轻轻的开门声,只一会儿,又尽可能小声地关上。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合上过眼睛。 他想翻身,却不被允许;想喝水,又不愿也没力气隔着门朝陌生人嚷嚷。更多的,他想知道哈利去了哪里,在干什么,会在什么时候回来。令人恼火的是,这人偏偏去了一整天,像是完全忘记了这里还有个名叫德拉科·马尔福的人。 可能受了伤的人格外脆弱,也可能是密闭的屋子让人感到害怕,总之,德拉科很快后悔自己拒绝了晚饭,即使确实一点不饿…… “德拉科?” 突然,哈利从门外探进个头来。德拉科抬起头看到他,表情凝固。黑发男孩手里端着一个杯子,走到床边,简短地说:“万一你渴了。” 第102章 他将杯子放在柜子上,没有多逗留。 又是接骨木花茶。 德拉科捧着瓷杯,热气模糊了视线。没有了牛油烛焦味的打扰,他才留意到这种茶有股独特的清香,闻起来像清晨的森林。 茶汤是淡淡的浅黄色,上面飘着接骨木花。他注视着那白色的小花朵,轻声念道:“哈利……” 他瞥了一眼房门。 在梦里,他们从来都是称呼彼此的名字,到现在也有两个月了。即使这样,德拉科仍然有意无意地避免直接这么叫。或许这两个音节对他来说太惊心动魄,像是那个禁言魔咒一样,总是堵住嗓子。所以他念得很小声,仿佛再用力一些,就会梗在喉头。 但现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哈利……”德拉科又念了一遍。紧接着,他嘴角微动,无法抑制地轻轻笑了起来。 德拉科迅速把茶杯放到旁边,扯过被子揉成一团,把脸深深埋了进去。他不敢接受这个事实,在这件事上他懵懂无知。但也许,十六岁的马尔福小少爷不用拥有更青涩的经历,不用更多了解自己,就能明白那未知又透明的东西。 傍晚黄昏空想的时间里,第六感的某个分支早已向他提前透露了线索,只需要一把推力,例如一句“我就是知道”,便能让那层顽抗的遮罩土崩瓦解。 燃烧的蜡烛让空气渐渐升温,一点滚烫落在梦境里,如同烟花绽放后零碎的星火。它随着月光照亮的方向飘落下,划过黑夜,融化在德拉科微热的心头。 而他知道,关于这温度不寻常的星火,人们遣词造句,将它称为“喜欢”。 -------------------- “世界喜欢使辉煌黯然失色”和“所有古老的习惯里,都有一种深刻的含义”是德国诗人/剧作家席勒(j.c.f. von schiller)的摘句。 第36章 我们的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德拉科试图找到那个确切的时刻,精准到分秒,梳理至今。 是睁眼看见出现在黑暗与风雨中的身影,在太过真实的恐惧中上演老生常谈的生死相依?那未免太过俗套,不合情理......是甲板上某日黎明或黄昏的沉默,还是野人国里偶尔拉近的距离?是阳光下一个毫无防备的微笑,还是更早更早,早到老柳树下“友好的表示”——是那句稀疏平常的自我介绍,还是不失礼貌的“谢谢”?不,应该是他结结巴巴问自己咒语的样子...... 小鬼调皮地偷走舌头,开启了这段旅程。说回来,当时又为什么要答应? 德拉科觉得有些委屈,应该说是很委屈。十六年了,他叼着金子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十六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一个人,对象竟然不是多年专情于自己的潘西,不是隔壁家有着漂亮金发的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而是他妈的哈利·波特。 梦里的哈利·波特。 这真是一个叫人笑掉门牙的笑话。如果它发生在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德拉科会很高兴以最具挑衅意味的语气讽刺说“看看,隆巴顿又在课上和他的情人约会”或者是“深夜在被窝里养鸭呢,布雷斯?”——好吧,他不会真的说出这么低俗的东西,父亲不会允许。 而现在,自己成为了那个闹一出喜剧的人,德拉科只觉得错愕,还有点不甘。 这就是为什么,在轮船搁浅后的第四天,圣沙镇的渔民们得以看见两个男孩拉拉扯扯地行走在沙丘与沙丘之间。 “我说了,让我帮你,你会跌倒的——” “我很好!走开!” “你没有——我给你那本书不是让你这么做的!” “抱歉,但使出那个咒语的是我!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操!” 德拉科一脚踩进松软的沙坑中,刚刚恢复的右腿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猛然向前倒去。哈利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避免了那张五官立体的脸在沙子上砸出一个马尔福模样的坑。他两只手架着佯装无事的“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德拉科的侧脸,“我说什么?” “......闭嘴。”对方恹恹地吐出两个字眼。 哈利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向德拉科挪近半步,方便更好地扶住他,并贴心地抬起了手臂。距离到沙滩还有两百多米的路,海风轻而易举地抹平沙地上的脚印。德拉科叹了一口气,在哈利的注视下,无奈地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早知道就不用那个什么“愈合如初”,德拉科想。疼得半死,效用还只有百分之八十。现在是可以走路了不错,却还需要一个哈利·波特扶着,与其这样,他还不如继续在那个小屋里平躺......但在房里闷得心慌要出来走走的是他。他只好一百个不情愿地借助哈利的搀扶来平衡自己,一步步地慢慢向海边走去。 穴乌和白嘴鸦伴着海浪的拍打声尖叫,为载满笨重木船和黑色渔网的海岸添上一抹凌烈凄厉的生机。它们混乱地盘旋飞舞着,聚集在一起时就像空中移动的阴云。而今天的云也的确很低,沙滩上的渔民互相传达口信,说晚上应该又会有暴风雨。德拉科心里一阵紧张——大概有相当长的一阵子,“暴风雨”这个词都会给他带来畏惧的即时反应。 “今天是星期四!没有船只回港!大家晚上都躲到教堂里去!”一个渔民站在码头的酒桶上喊。 几天下来,遇难轮船幸存下来的乘客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圣沙镇。最先走的是奔波于生计的匠商,还有受不住穷苦渔人生活的贵族;王子和公主的家人在悲痛中,也选择离开了此地。剩下来的不是本地居民,就是像哈利和德拉科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者。沙地慢慢安静了下来,西海岸的广阔土地愈发显得荒凉,也只有拾贝孩子们的嬉笑,能让人捕捉到丝丝缕缕的鲜活。 第103章 “ships approach the bay,memories stored in safe......”哈利带着德拉科到临海的一个小沙丘上坐下,嘴里嘀咕着,“安全......哪里比较安全?” 德拉科摇摇头。过去的几天,哈利已经在镇上找了许多人打探消息。他先是有些惊讶,这个人竟然还真在意这个事情,后来却也慢慢地被他搞得有些着急—— “隔壁的夫人说,从前有人试着在教堂院子里栽果树,但很快就枯死了......” “铁匠铺的老板把我轰了出来,说他们有不起金子......” “多尔的家里有个木雕的苹果,他的工作是雕什么‘破浪神’......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每次回到小屋,哈利都会和德拉科分享他的“收获”。最开始,刚刚发现那份不同寻常感情的德拉科还会一边听着,一边稳住呼吸,后来便意识到哈利——哈利和他,他们在做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德拉科于是微恼地问他是否可以换个话题,紧接着发现他们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以说的,导致哈利干脆不和他说话了,而这又让他苦恼万分。心烦意乱之下,德拉科要来放在哈利包里的咒语书,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魔法能让自己的腿好得快一些,结果差一点就把自己的骨头折断。 总之,这一切都十分缺乏策略性。 所以他这么提醒了哈利:“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要来这里找的可能还不是金苹果,而是引向金苹果进一步的线索。” “你也是这样想的?” “你也是?” 哈利点点头,“奥列·路却埃说,金苹果是在传说里存在的,我问过那么多人了,他们对这个词都不敏感。如果这是个传说,那也大概不属于这里......事实上,说不定我们根本就找错了地方。” 德拉科转过头看他,“怎么说?” “well......”哈利伸出食指,指向一直延伸到乌云中的海岸线,“这片海这么大,这里不会是唯一的港口。麻烦的地方在于,我们的唯一线索是一首不清不楚的诗,以及一个......一个老人的话。” 也就是说,对于这个任务,他们其实从一开始就无从下手,只能糊里糊涂地跟着路却埃不知是对是错的指引慢慢摸索。 “我们还有时间。”德拉科说。两个人无意中对视,停留了几秒,又同时别开了脸。哈利望着绵延沙丘后隐约可见的教堂,感到几粒小颗粒滑进了鞋子。 或许应该直接光脚踩在沙上。 杜鹃鸟的羽翼融化在炽热的夕阳中,它高高地啼叫一声,飞向遥远的海平线。接近傍晚的时候,哈利回到自己借住的房间,那是处于屋顶和一层夹缝间的一个小阁楼,宅得只能容下一张小床,顶部和地板分别有个活板。和德拉科交换了意见之后,哈利重新研究起了那首诗. “ships approach the bay,memories stored in safe......” 他想过这个“safe”指的只是一个保险箱,但圣沙镇没有银行,跑去挨家挨户问他们保险箱里有什么,显然也不是一个文明人的做法。要是再没有什么头绪,哈利想,他就要去问卢平了。 “男孩们!我们需要走了!快点!” 苏伦妈妈的声音从脚底传来。哈利收起手里的地图,把魔杖裹进被子里,又把被子一团抱入怀中,打开地板上的活板爬了下去。 餐桌旁,德拉科已经抱着一床毯子站着等候,抬头看见哈利跳下梯子。 “你这几天就睡在上面?”他皱眉看着朝自己走近的哈利。 “告诉你了,你的房间还算舒服。”哈利耸耸肩。不知怎么,德拉科一本正经抱着一团毯子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可爱,让他非常想笑。 “怎么?”德拉科不满地看着哈利嘴角的弧度。 “没什么。”哈利抹平了脸上的表情,说:“这不会是一个舒服的夜晚。” “非常明显。”德拉科干巴巴道。 苏伦妈妈正清洗完烟囱内积赞的灰尘,浑身黑漆漆地走过来。她快速在水缸边洗干净了脸,又进屋换了套棕色的裙裤,抱上自己的被子和几个牛油烛,带着两个男孩出了门。 外面的风很大,稍稍不注意,沙子就会旋转着蹿进眼睛,哈利只能借着鼻梁上有眼镜的优势,眯着眼分辨清楚前面移动的人影。一片昏黄之中,苏伦妈妈步伐坚定且果断地向前走,哈利只有架着德拉科尽量赶上。他们穿过沙丘,听着忽远忽近的浪声,向那座荒沙之中的尖顶教堂走去。 路过一座烧得炭黑的废屋时,一个人影从海滩的方向跑了过来,手里挥舞着一个瓶子。 “是苏伦妈妈吗?夫人,看看我捡到了什么?” “愚蠢的家伙!这个时候还去海边,找死吗?” 哈利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大概十七八的男孩乖巧地放下了手。苏伦妈妈拉着他的胳膊,脚步一刻不停。十几分钟之后,他们终于接近了教堂的围墙。风越来越大,雨点开始降落,在沙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深色圆点,像是陨石上不规则的坑洞。一些白色的骷髅从吹散的沙子中露了出来,哈利瞥见它们,心里一惊。几条黑绿色的沙漠蜥蜴从沙洞中钻出,迅速地从骷髅空洞的眼睛翻了进去,不再出来了。 “哈,这些小东西也知道躲!”苏伦妈妈用脚踢了踢那具白骨,又径直往教堂的大门走去。 鹅卵石小路的表面已经被飞沙走石覆盖,路的两边是百年前的墓碑和英雄丰碑。远处的海浪翻滚不休,人们从沙丘的各个方向赶来,聚集在上帝的房屋里。 第104章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名被尊为圣;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食物,今天赐给我们;免了我们的罪债如同我们也免了欠我们罪债的人。领我们不进入试探;要援救我们脱离那邪恶者。” “阿门。” 人们低声念完《主祷文》,将带来的面包和干饼分掉。哈利从苏伦妈妈手里接过一大块涂了黄油的干面包,掰了一半给靠在墙角的德拉科。教堂顶部有一扇玻璃小窗,雨点密集地拍打在上面,从轻到重,直至开始发出颤抖的响声,像是对这座坚实的堡垒逐渐生出了怨气,使出全力要将它摧毁。狂风呼啸的声音猛烈撞击在墙壁上,向躲在墙内鲜活生命挑衅着宣战。但是西海岸边上帝的屋子从未投降过,即使再过一千年,也还将如此。 灰尘旋转着缓缓落下,比起外面湿透了的天空与大地,墙内异常干燥。这是个很小的教堂,所有礼拜时用的小椅子都垒在了角落里。渔民们在圣坛屏风前的烛台上点起了牛油烛,昏黄的光晕和刺鼻的焦味一同爬上墙壁,试图触及通达天堂的尖顶。德拉科吸了吸鼻子,闷闷咬下一口饼。 “来吧,比尔,看看你都找到了什么。”苏伦妈妈在他们旁边挤着坐下来,对刚才一起进来的男孩抬了抬下巴。 “一个酒瓶,它里面似乎有东西。”名叫比尔的男孩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借着微弱的光线,哈利模模糊糊看见里面有一个纸条。他依稀觉得这个瓶子有点熟悉。 男孩使出力气将瓶塞扒开,伸出两根手指将里面的纸条拈出来。 “我亲爱的爱人......我的爱将矢志不渝,直到我们在天堂再次相遇,”比尔将纸条念了出来,耸耸肩说,“似乎是有人给自己恋人留的口信。” “没有必要的事情,只有热恋中的疯子才期望它能被人捡到。”苏伦妈妈嚼着面包说。 “这件事情上,我最好不说话。”比尔咧嘴一笑,随手把纸条扔在了一边,却收好了酒瓶。 然后哈利想起来了——那条划过夜空的弧线,深蓝色海面溅起的水花,甲板上的微笑。他伸手将那张纸条捡起,上面已经沾染了灰尘。 “苏伦又往什么地方去了?”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黑发男人跨过许多条腿走过来,加入了他们。 “不知道。”苏伦妈妈眼睛盯着融化的牛油烛,对这类寒暄并不感兴趣。 男人挑挑眉,没太在意,又转身朝向比尔:“找到你想要的燕鸥蛋了,小家伙?” “很遗憾,没有,”比尔讪讪地说,“不过,我想我可以带一些鹳鸟蛋离开。” 闻言,苏伦妈妈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瞄准了比尔,“你把它们都带走了,谁给我们带孩子?” “所以你确实在考虑要个孩子,”另一个声音有点熟悉的男人说,“不确定苏伦会说什么。” “这和你无关,老多尔。”苏伦的妈妈说。 哈利向苏伦妈妈的后头望去,多尔正坐在靠近屏风的地方雕刻手里的东西,粗糙的衣角摩擦着烛台的边缘。木屑从他的指缝间滑下,堆在洗掉色了的裤子上。 “孩子而已,”先前说话的陌生男人打了个哈欠,盖上小毯子,就地躺下,“我都有四个了。说起来,最大的孩子刚完成他的坚信礼,我老婆很不满我在这时候外出,这可能就是最近耳朵老是嗡嗡响的原因......” “我不会责怪她,伙计,”多尔停下手里的工作,说话的时候无意识晃动着右手的小刀,“如果我能参加我儿子当年的坚信礼,我一定不会错过,但这不妨碍他现在的成功。你看,当我还在雕这木头的小玩意儿时,他已经用石膏雕出了伟人的塑像!我很为他骄傲,真的。” 说着,多尔抬起手里的木块,“呼”一声吹飞了上面残留的木屑。那是一个棱角分明的人像,雕刻手法不足够写实,却能看清脸上肃穆和坚韧的神情。 塔顶的小窗忽然亮起,又回归黑暗。一道闪电就这样划过去了。哈利知道接下来有很大几率会打雷,他看向身边的角落,德拉科正裹着毯子半躺在那,闭着眼睛。哈利知道他还没睡着。 周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躺下休息,人声慢慢小了,只留下风雨咆哮的阵阵轰动。 “德拉科?”哈利试探着叫他。 他本以为德拉科会置之不理,像是在那间满是蜡味的小屋里一样,用沉默打退他偶尔升起的关心。但是他回应了,尽管只是一个在雨声嘈杂中几乎听不清楚的“嗯”,像是单纯为了告诉他“我有听见”。接着,他睁开眼睛看他。 “还好吗?”哈利问。 “还行。”德拉科挪了挪头的位置,又合上了眼皮。他必定知道哈利还在看他,因为那张苍白的脸纹丝不动,表情不露一丝破绽。 旁边的多尔依旧在谈论他的儿子,牛油烛已经熄了好几根,教堂里愈加昏暗,哈利却能从他激动和温暖的语调推断出,他现在双颊一定红扑扑的,眼里说不定还闪着自豪的光芒。 “哥本哈根美术馆!我是说,不是每个艺术家都可以在那里有名字!” “他什么时候回家?” “再过一个多月,鯖鱼和雀鳝聚拢在海面的季节,”多尔不禁笑起来,“我已经和那老厨娘多学了几道菜,等我儿子回来的时候,亲手做给他吃。” 德拉科往墙壁又侧了侧身体,一半脸埋在完全的阴影里。有位母亲正哼着摇篮曲,很轻柔。 第105章 哈利不知道德拉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猜想,他入睡得并不安稳。余下的蜡烛熄灭之前,他看见德拉科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被什么思绪困扰。巨雷打响的时候,他甚至小小地蜷缩了一下,毯子从肩上滑落到腰间。 犹豫了片刻,哈利还是伸出手去帮他盖上。朱庇特的大锤在耳边击鼓,夜黑得彻底,整理毯子的褶皱时,哈利的指腹无意滑过德拉科苍白的关节,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由一怔。停顿了几秒,他慌忙缩起手指,准备把手收回来—— 就在这时,德拉科抓住了他。 哈利的心随着雷声的频率一震。他缓缓抬起头,只见德拉科闭紧着双眼,眉头紧蹙。他在意识混沌中摸到哈利的手,然后把它握得很紧,像是一个做噩梦的孩子抓住了枕边的毛绒玩具。很快,德拉科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还醒着?”哈利小心地问了一句,声音很轻。 没有回应。 哈利屏住呼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人。他留意到德拉科微微挪动了右腿,大概是逐渐愈合的伤口正在闷热中止不住地发痒。周围有几个人在打呼噜,牛油烛熄灭后的余味和汗味交织在一起充斥着嗅觉。 暴雨与玻璃窗和教堂大门激烈斗争着,闪电刺眼的白光闪现在高高的墙壁。片刻,哈利稍稍挪动了身体,靠在德拉科身边的墙上,抿住双唇,回握了那只汗湿的手。 又一个雷打响。交握的两只手放在了德拉科没有伤口的腿上,哈利听着耳朵里比风雨和浪涛更响的心跳声,闭上眼睛。 -------------------- music-"our fathers"(haux) 泠:很感谢选择关注《童话》的朋友们。ft前期的剧情真是平淡冗长到让作者自己都有点发愁,现在也有望成为圈内最冷长篇。 第37章 闷热的初冬 chapter 37|“闷热的初冬” 寂然无声的寝室贴满深红色的墙纸,床上的男孩抓着被角,侧躺着的头微微一动。 他听见一声雷响。 倾盆大雨混杂着海风与咸水近在咫尺,煞白的寒光断断续续地闪烁。然后是黑暗——黑暗,混沌,一片茫然。他不由又握紧了手心的温度。耳边有脉搏跳动的声音,风雨的交响曲愈演愈烈。教堂应该塌了,雨水应该灌进来了。他感到衣服被淋得湿了一大半,头发在闷热的空气中变得粘腻。夏季的热浪在皮肤毛孔上翻滚,一片迷茫和不安中,他徘徊着,抗拒又莫名期待着下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响。 但他只是陷入了更深的黑暗,裹挟着所有声音,往下坠落、坠落、再坠落—— 直至醒来。 醒过来,哈利浑然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他整个人闷在被子里,棉质的白色薄睡衣湿了半边,刘海也乱七八糟地黏在额头上。 周围非常安静——纳威难得地没有打呼噜。床边的荧光闹钟微微亮着光,哈利偏过头,看见上面的日期显示,「23/11/2011,fri」。 他躺在床上,呆了一会儿,然后掀开被子,不等凉爽的空气灌入,便翻身下床。 哈利来到盥洗室,拧开水龙头。 哗哗流淌的水声在瓷砖间撞击、回荡,他快速地捧了一把冷水,往脸上扑去。 水珠从下巴滑落,穿过暖气片烘热了的空气,滴在白色的瓷盆里。哈利双手撑着洗手池的边缘,抬起头,光滑的镜面宛如现实与梦境间一层似有若无的屏障。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质问着镜子里的人——你到底在做什么? 镜子里的人没有给出答复。 妈的。 哈利深吸一口气,再次冲了一把脸。这一次,他没等水滴落下,就抓过了架子上的毛巾。他认真擦干脸部和下巴,又尝试着擦干汗湿的头发,在擦到黏黏糊糊的后背和前胸时,干脆扔下毛巾,跳进淋浴间洗了个澡。 清晨的戈萨赫罗校园,总是有悦耳的鸟鸣和树叶随风摆动的声响。有人说,圣戈萨赫罗的校长是个很有情调的人——没有多少校长会费尽心思在学校布置一个精致的花园,邓布利多是个例外。热水冲走了睡梦里带来的汗味,洗完澡后,哈利踏上学校花园的小径上,脚边盛开着淡黄色的忍冬。 他没有披外套,只是穿着单薄的校服衬衫,显然是想要再清醒清醒。 玻璃温室的门前,斯普劳特夫人正在修建着几簇白色的花。夏季栽种薰衣草的土壤里已经盛开着紫色的三色堇,这也是校长一贯的安排。无论春夏秋冬,花园里相同的位置总是种着相同颜色的当季鲜花。冬附子、铁线莲和兔仔花恬静地生长在寒风里,在许多树木落叶枯萎的季节,也尽显靓丽。哈利一路走到温室前,清了清嗓子。 “哦——哦,哈利!早上好,孩子。”斯普劳特握着修建树枝的大剪刀,直起肥胖的腰,瞪大眼睛看向衣衫单薄的男孩,“这么早,你在这里做什么?” “早上好,斯普劳特夫人。我......睡不着,”哈利挠了挠头,“这是圣诞玫瑰吗?” “人们这么叫它。”斯普劳特耸耸肩,“黑嚏根草,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哈利慢慢点头。 “近几个月没有人来摘花,我以为我会很高兴的……现在的年轻人都在干什么?”斯普劳特嘀咕着,用脚尖扫了扫掉在路中间的叶子。 “摘花?”哈利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但总算听见了一两个字眼,“这些花是可以摘的?” 第106章 “当然可以摘!邓布利多允许的。”斯普劳特握着剪刀,指向盛开的花朵,“如果你和你的女朋友开始约会了,就可以摘一束花给她,只能摘一次。”她瞥了一眼哈利,“说到这……你父亲从前每个月都来,这是不被允许的,他还因此被警告过。但是你妈妈喜欢花。” 哈利浅浅一笑。他想起了小天狼星描述过的、爸爸在阳台上种的许多植物。 睡眼惺忪的学生陆陆续续从宿舍楼里出来,哈利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和斯普劳特告别。冷风吹来,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不由打了个寒战。 或许应该把围巾也戴上。 “我很惊讶,哈利,你居然不知道这个传统。” 化学课上,赫敏坐在实验桌旁等待盐晶凝结,用手撑着下巴,注视着哈利将蓝色的溶液倒进过滤纸漏里。她的速度比班上所有人快太多。 “谁会知道这个?”哈利抖了抖实验瓶,确认所有的液体都已经倒完。 “每个人,”赫敏理所当然地说,“所以,你去年都没有给秋摘过花?一朵都没有?” “我不知道有这回事,不是吗?”哈利面露无辜,弯下腰在柜子里翻三脚架。 “怪不得她和你分手了,”赫敏叹息道,“每个戈萨赫罗女孩都在等待那一天。” “说到重点了,‘女孩’。”哈利找到三脚架、网状托盘和酒精灯,将它们放在实验桌上,理直气壮地看向赫敏,“问问罗恩,看看他知不知道这个。” 女孩不说话了。她转了个方向坐着,背靠桌子,两只手扣在膝盖上。哈利搭好实验设施,很高兴他暂时制止了这个话题的延续。 “看见火柴了吗?”他问。 赫敏摇摇头,没有出声。 每到做和“燃烧”有关的实验时,化学教室里总是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酒精味。话虽如此,这个教室的味道就没有好闻过,哈利无限怀疑这和斯内普本人老不洗头有关。 他在教室里游走了一圈。纳威打碎了他的瓷盘,正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收拾,罗恩在小声和打蓝色领带的男生借笔记,脸上写满了纯真无害。等待盐晶凝结是个无聊的过程,且没有人敢在斯内普的课上公然聊八卦。因此,部分同学选择死盯着蓝色溶液,仿佛这样就能加快进度,另一部分则提前写起了实验记录。 哈利偷瞄着每个人的桌面,寻找火柴。刚才好像还在迪安手上看到…… 他转到迪安的桌子,发现什么都没有,又在教室里转了大半圈,才在靠近讲台的桌子上看见了那个小小的红色盒子。 而站在桌子面前,正和身侧两个朋友对实验过程指指点点的人——是马尔福。 哈利的心沉了下来。 格兰芬多男孩站在三个斯莱特林背后,眼角余光瞟到正向这边巡视着走来的斯内普。他脑子里迅速闪过好几个开口的方式——“嘿”,太亲近了;“请原谅”,太客气了;“马尔福”,他都不想叫。最终,在斯内普即将注意到他的紧急逼迫下,哈利选择像早上一样,假装咳了个嗽。 “咳咳。” 德拉科的背影顿了一下。 潘西听到声音,先转了过来,在看清楚来者何人后,抱起手臂靠在桌边。布雷斯则随意扭头一瞥,又回到刚才的慵懒站姿,斜着眼睛观察杯子里慢慢沉淀的混合物。 哈利看着面前的斯莱特林女生,那双棕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表情十分不善。但和她说话总比和马尔福说话要好太多。 他这么想着,问:“我能用一下火柴吗?” “我不觉得——” “know the magic word,potter?” 话音落下,德拉科转了过来,眼神和语气里都充满了淡淡的挑衅。 听到“魔法”这个词的刹那,哈利小小地恍了个神,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态。他毫不胆怯地对上德拉科带有攻击性的眼睛,面无表情道:“我并不觉得那有必要。” “那么我也没有必要给你。”德拉科顺手抓过桌上的火柴,把它揣进了校服口袋。 果然。 哈利冷冷一笑,打算就此离开。就在这时,斯内普低哑的嗓音忽然飘了过来。 “你们为什么不在做记录?” 偏过头,哈利看见那张拉长的脸就在旁边。 “说话。” 看着面前的学生没有任何动静,斯内普板着脸又加重了语气。 “没什么,”哈利应付道,打算就此敷衍过去。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在斯内普面前都是自取其辱,“我只是需要火柴,就这样。” “他没有说‘请’,先生。或许没有人教过他如何进行一场礼貌的对话。”德拉科轻笑着低下眼,把玩似的敲了敲手里的实验瓶。 哈利感到一股愤怒的火焰烧上腹部。他握紧拳头,正准备走开,却意外地听见斯内普说:“不要这么幼稚,德拉科。” 哈利愣了一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一样惊讶的还有德拉科。从来没在化学课上吃过亏的斯莱特林望向最照顾自己的老师,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掏出火柴盒。 紧接着下一秒,斯内普就把矛头指回了哈利,口气从劝告变为威胁:“别再让我抓到你为没有完成实验找借口,波特,还有一刻钟下课。” 好吧,世界还是正常的。 哈利绕过一身漆黑的斯内普,走到德拉科面前,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淡漠的脸上不露一丝裂痕。德拉科注视着他,可能有几秒,或者更多。 第107章 最后,他将火柴盒放到哈利手上,冰凉的指尖蹭到温热的掌心肌肤。 光滑的塑料小盒子握在手心,仿佛一块散发着寒气的冰,冷到极致又让人错觉是块燃烧的碳。回到自己的位置,哈利以最快速度抽出火柴,点燃酒精灯。 “发生什么事了?”赫敏看着哈利坐下,担心地问。她见到哈利和几个斯莱特林说话,也见到斯内普走过去。 “没什么,”哈利烫手一般把火柴盒扔在实验桌上,拧开旁边的水龙头,“我需要洗手。”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哈利一边搓着肥皂,一边想。现实当中,他对马尔福的厌恶是一座耗时三年搭建起来的堡垒,坚不可摧。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每一次的嘲讽、捉弄和挑衅,都只有让这份反感更加不可动摇。到现在,他都尽可能地避免和马尔福有任何接触,就连刚才这么轻轻碰了一下,都让他觉得全身汗毛竖起,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 但是在梦里面,他却愿意和德拉科靠近。 不只是愿意。 他数了一下,三次,它们握手的次数总共已有三次。每次德拉科的手上不是汗水就是海水,但他不觉得恶心,一点也不,反而想握得更紧一点,好似提防着它溜走。 “draco”,这个只有在梦中才会叫出的名字,仿佛有股诡异的魔力,如同一个机巧的开关,按下去之后便产生着一连串的效应——在醒来和入睡时第一个想到他,遇到危险为他提心吊胆;一个人寻找时想要他的陪伴,两个人沉默时想要时间无限延长。他对梦里德拉科的感情,惊喜——因为他和现实中实在不一样,安慰——因为他从没有说过离开。荒原路上和大海中央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在日日夜夜的相处中滴水穿石,依赖、好奇和在意随之而来。 甚至是喜欢。 没错,喜欢。 哈利的确不知道圣戈萨赫罗有“first-date flower”这样的传统,也惯于对内心的真实感受后知后觉,但他不是傻子。如果说十三岁的时候无法分辨心跳的含义,十六岁再装糊涂便是不应该的了,更别提他还谈过一段恋爱。 心跳、屏住的呼吸和目不转睛,这是他第一次在球场上见到秋的感受。 如果真的要说当时为什么喜欢秋,哈利想,那必定逃不过青春的陈词滥调——关于阳光下角度恰好的一瞥,关于扎着马尾的学姐看上去总是那么精神。他从来没有了解过秋,以至于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花粉过敏,更别说送花。匆匆忙忙地喜欢,糊里糊涂地结束。显然,秋对他和自己的异性朋友走得太近颇有意见,但他其实还没有来得及把赫敏和秋好好认识接触,那份爱慕便唉声叹气地消散在了春天的末尾。 但他确实有过心头滚烫的热血,有过在她面前呼吸不稳、局促不安的经历。 而面对梦里的德拉科,这种感受只有更加浓烈,最初的时候甚至让他感到错愕和恐慌。逐渐适应和消化以后,他试图忽略它,把它一股脑埋在沉甸甸的理智之下。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于暗处酝酿的心动,抓紧着所有可能的机会蹦跶起来,打破他的伪装。 比如昨夜。 到底是娇生惯养的男孩在雷声响起时急需毛绒玩具的陪伴,还是他需要触碰他? “看,哈利!” 赫敏拍了拍哈利的肩,力度还不轻,后者这才将神游的思绪拉回实验室来。 “怎么了?”他问。 “结晶了!”赫敏兴奋地指着自己的小瓷碗。 哈利看向她的实验台。 洁白无瑕的瓷盘中央,冷却后的溶液慢慢结成颗粒状的淡蓝色晶体,在房间顶灯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微光。 -------------------- 泠:关于布潘的人设。 无论是在原著还是电影里,布雷斯给我的感觉都是比较高冷和稳重的一个人,甚至比post-hp6的小龙还要冷一些,而且没有小龙那么幼稚和活泼,也知道什么时候不说话,可能也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潘西真的很讨人厌,但是对德拉科很好,因此也有一些贴心的潜质。 第38章 屋顶繁星 风雨过后,他们又在圣沙镇待了几天。 哈利非常执着,总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就出门,又踩着黄昏回来,像极了沙滩上早起晚归的渔夫,只不过他试图捕获的不是鳀鱼或红鲷,而是金色的苹果。可惜的是,他这样的殷勤工作并没有带来任何收获。 “那老头给你钱了吧?” 某日早餐的时候,德拉科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舀啤酒粥的勺子,开口抱怨。哈利没有在意,听到了也全当耳旁风。只有神——好吧,这个世界的神不是别人,就是路却埃——或许只有亲爱的奥列·路却埃知道,他这么做少说也有百分之八十的原因是为了避开德拉科,冷静冷静。 天气越来越炎热,海边除了出海的渔民,还多了下水嬉戏的年长孩子。漫长的海岸线是他们无边无际的乐园,贝壳、海螺和沙滩上灵活逃窜的小螃蟹,构成天然的博物馆,许多对世界的好奇就是从这开始的——当然,还有眺望海平线与天空的交界。那里总是有着更浅的蓝色,像是用尽最后一瓶墨水的染布边缘,纯净又清浅。 海的那边,又是什么?这个世界的边际,在哪里? 孩子们有那么多东西可以玩啊。水草是深海王国公主丢弃的纱裙,捡起贝螺可以听见美人鱼歌唱的声音。他们不会知道人鱼的故事,但他们总在故事中相信。 第108章 “她们一定长得非常漂亮!”一个女孩说。 “你错了,她们都是丑八怪,生起气来会吃人的!”另一个男孩反驳。 他们在沙滩上吵了起来,小脸憋得通红,然后都生气了闷气。又一个男孩从水里游出来,脱掉湿透了的上衣,一屁股坐在热烘烘的细沙上。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来了个奇怪的人,一直在问什么金色的苹果……妈妈说怎么都不要相信海那边来的人。”他说。 “大人们总这么说!”女孩嘟着嘴。 “哎,是那个人吗?”先前的男孩伸出手指。 深黄色的沙滩上,黑发男孩光着脚丫,任由海浪的白沫冲过脚踝又退下。他面朝海上灿烂的落日,神情显得有些迷茫。事情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但镇上已经有人开始躲避他,即使表面很友好,他还是能轻易感觉到。 就像临近考试的时候总有新的电脑游戏发布,图书馆的窗外总有人在乒乒乓乓打球,哈利实在不知道这一无所获的几天是因为梦神在耍他,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这上面。 “这只是个梦……” 他闭上眼,轻声对自己说。 可是就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的时刻,他发现自己想的不是“我很快就要醒来去上课了”,而是“德拉科和苏伦妈妈在等我吃饭”。 又过了几天,右腿基本恢复正常的德拉科偶尔会和他一起出去。这一方面让哈利无处可逃,另一方面也为他稍稍缓解了一些尴尬,因为德拉科在问问题时总是能更快地切入重点。那七分礼貌三分命令的圆滑姿态,让哈利错觉看到了卢修斯作为股东代表在家长会发言的样子。最要命的是,哈利痛苦地发现,这幅模样的德拉科在梦里看来竟然该死的迷人。 一定是海边风太大,让沙子吹迷了眼睛。 但他们任然没有打听到任何和金苹果有关的消息。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教堂躲雨的一个星期之后。 圣沙镇的居民本就不多,只够塞满沙丘间几十座小小的茅屋。很快,每个人都认识了哈利和德拉科,他们也渐渐地不再认真寻找。 大部分时候,两个人只是在海边漫无目的地行走。德拉科总是走在后面。哈利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让他非常紧张。他想起他们刚刚遇见的时候,德拉科也是跟在后面的。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那个晚上,没有再提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度过了整整一夜的事情。 好吧,哈利其实也不确定,德拉科是否真的记得这件事。那天早上回到梦境,意识还模模糊糊的时候,他就感到德拉科松开了手。他忐忑地睁开眼,却见对方还闭着眼睛。 希望他不要记得。哈利默默念着,却不由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动作? 傍晚的沙丘上空,太阳依旧有些刺眼,看不见轮廓,只剩下一个发着光的、空茫的凹陷,像是灰蓝的天壳突然塌了一个骷髅,而人们的眼睛每每避开,不敢直视那里上帝的威严。哈利和德拉科一起回到苏伦妈妈的小屋里,前脚刚踏进门,就闻见一股微咸的喷香。厨房的炉子里亮着火光,白茫茫的气体从铁炉门的缝隙飘出来,散在满是鱼腥味的空气中。 哈利揉揉鼻子,他本以为他早已经适应这个味道了。偏头一看,德拉科也做了相同的动作。他们像往常一样站到桌前,看着苏伦妈妈戴着手套,从烤炉里端出一盘鳝鱼,摆在小木桌上——这是两个男孩到来后才从邻居仓库里搬来的废家具。 “为什么他们不能吃点人吃的东西......”德拉科皱起眉头,在苏伦妈妈去拿刀叉时低声说。 哈利端详着面前烤得焦黄的鳝鱼块,内心表示赞同。 但要说这段旅途有什么好处的话,首先必然是治好了他们的挑食症,特别是德拉科的。哈利看着他拿起刀叉,一脸不情愿又有些好奇地切着鳝鱼,不由想起那盘白花花的蜗牛。 那是他们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苏伦妈妈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在吃饭的时候也只是闷头料理自己盘里的食物。她的眼角已经爬出了细细的皱纹,手也早已生茧,却依旧携带着一丝倔强的贵气,又被厚厚的沧桑覆盖。她对德拉科和哈利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没有任何的兴趣,只是允许着他们的留宿。 “砰——” 茅屋的木门被推开。哈利扭过头,看见一个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是苏伦妈妈的丈夫。在这一天之前,哈利只两次偶尔瞥见过他的侧脸。苏伦不常回家,总是扛着渔网和鱼叉进屋逗留一阵,或者简单过个夜,又披着晨辉出门去。苏伦妈妈对此也无任何意见。 “把烧酒给我拿来。”苏伦扔下肩上的渔网,用门口挂着的毛巾擦了汗,对妻子说。苏伦妈妈随即放下刀叉,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那个雕了花的橱柜。 苏伦走到木桌前拉开椅子,简单瞥了一眼两个男孩,话也不说地坐下。哈利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的汗味,感到有些不太舒服。他看向德拉科,只见后者也停止了切鳝鱼的动作。 另一边,苏伦妈妈弯腰拉开橱柜的最下层抽屉,顿住了。她跪下来,把抽屉又拉开一些,歪着头伸手进去摸,但什么也没摸出来。 “怎么?”苏伦嚼着鳝鱼,头也不回地问。 苏伦妈妈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她又检查了一遍抽屉,还打开了上层的橱柜,最后还是空着手走回了餐桌旁。 第109章 “没有烧酒了。”她说。 “没有烧酒了?”苏伦抬起眼看她,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你没有去买?” “我没有注意你喝完了,我——” “啪!” 苏伦唰地站起来,狠狠扇了妻子一巴掌。 座位前的刀叉和盘子哐啷一声掀翻在地。男人瞪大那双满是愤怒的棕色眼睛,死死盯着苏伦妈妈。半晌,他一脚踢开碍事的凳子,转身走向门口。 又是“砰”一声,屋门猛地合上——男人离开了屋子。 德拉科和哈利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苏伦妈妈的脸火辣辣地红了一块,油淋淋的鳝鱼块和刀叉掉落在地上一片狼藉,盘子没有破,里面盛着的汁水却撒了一地。 面对这样的情景,她的神色平淡得出奇,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摸自己被打的脸,没有显露出哪怕一点点悲伤,只是默不作声地捡起地板上的东西,又转身去拿扫帚和抹布。 再回来的时候,她瞥见了男孩们脸上的表情。 “别以为你知道什么事情,小孩,”苏伦妈妈说,“别以为你知道什么事情。” 哈利微微张开嘴巴,想要说点什么。出乎意料的是,德拉科反而比他先出了声。 “他是你的丈夫。”金发男孩的语气里满是质疑。 “我告诉你们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苏伦妈妈的声音变得低沉,“他年轻的时候并非这样,小时候也不是......人是多变的,再说这是我的选择。” 说着,她走到了窗边。 屋外已是黑夜。 “看见那个烧毁的房子了吗?那里面从前住着一个老太婆,为了提醒沙滩上的人暴风雨来了,点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把自己活活烧死了。那也是她的选择,好的坏的都是。”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哈利望不见窗外的景色。他唯一能看见的,只是这个女人干净利落的侧脸。苏伦妈妈凝视着窗外,明亮的眼睛未被丈夫的怒火烧出任何不堪的痕迹。有晚归的穴乌飞过沙丘,她抬起头,像是远远地听见了它们的声音。 那是哈利第一次见到苏伦妈妈脸上浮现近似于“笑”的表情。 她叮嘱了男孩们把盘子放到水池里去,从门板挂钩上取下那件黑色的斗篷,数了买烧酒的铜币,独自一人离开家。灶台上的牛油烛缓缓流着泪,哈利一声不吭地帮忙洗了碗,擦干手后,转过身看向德拉科。 最开始,他们谁也没有出声,直到德拉科平平开口道:“我的魔杖还在你那里。” “啊,对。”哈利都快忘了这事。 他走到通往阁楼的那把梯子旁边,抓住两侧的木条。梯子小幅度晃动了两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但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哈利十分清楚这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在这等我,我给你拿下来......” 哈利停顿了一下。他扭过头,望向餐桌旁站着的德拉科,“......或者,你愿意一起上来?” 德拉科看着梯子,耸了耸肩。 阁楼真的很小。德拉科从地板的洞里钻出来的时候,差点磕到了头。他小心翼翼地直起腰,柔软的发顶毫无悬念地蹭到了天花板。见他安全爬上来了,哈利扭头走到自己的床头,弯腰拿起躺在那儿的山楂木魔杖。 “你真的就住在这么小的地方?”德拉科审视地环顾这个箱子一般狭小的空间。一张床,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柜子,还有上面散落的蜡烛。房间随着屋顶的形状被压缩成三角形,德拉科往前走了几步,好让自己站在最宽敞的中间。他抬起头,看见了顶上的活板。 哈利握着魔杖直起腰,跟着德拉科把周围又看了一圈,瘪了瘪嘴,“也没有那么糟糕。” 至少对他来说没有。 他将魔杖递给明摆着不予苟同的德拉科,十分注意不让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德拉科伸手接过它,将它握在手里重新熟悉了一阵,用眼神指向那块活板,“那是做什么用的?” 哈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了一声。 “显然你可以从这里爬到屋顶上去,我之前打开过,”他说,“晚上可以看到星星。” 德拉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脚底传来了模模糊糊的人声。两个男孩同时竖起耳朵,屏住了呼吸。 苏伦再次回来了——他们可以从楼下沉重的脚步声听出这个。随后,苏伦妈妈也进了门。他们开始了争吵,更准确地说,是苏伦的单方面训斥。 男人的抱怨和女人的沉默隔着并不厚实的木板弥漫,一时间,整个屋子像是一个酝酿矛盾的热气蒸笼,或是轰隆隆作响的工厂机器。哈利缓缓抬起头,和几步距离外的德拉科对视。 “上去看看?”德拉科晃了晃魔杖,指向那块活板。 哈利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如果有人问,伊万度阿大地的西岸什么时候最像一个幻境,那么答案必定是夜晚。璀璨的繁星与绵延沙丘上温暖的百家灯火遥相呼应,如同打磨抛光后的金银细粉洒落在黑色绒布上——淡薄的月光随之将它们照亮。山丘剪影上泛起的冷冽柔光游走、延伸到远处去,模模糊糊勾勒出大大小小的房屋轮廓。上一次哈利遇上这样的景色,还是抵达圣沙镇的那晚。 那晚,他满眼都是被海水吞噬的轮船和翻滚的救生艇,浑身浸透了冰冷的海水,身边还有个意识模糊的德拉科。谁又会在那个时候注意到岸上萤火虫飞舞一般的光晕?而如今,他费了些力气爬到小茅屋上,将将抬起头,便不由自主地恍了神。 第110章 风儿跃过潮汐,浪花止于海底。渔夫的小船都已归港,而夜晚是那么地安静。 德拉科双手撑着屋顶的草皮,把上半身探了出来。他的右腿还不能使上太大的劲,这个动作因此对他来说有些吃力。哈利见状,弯下腰把手伸给他。金头发的男孩抬起头,瞥了一眼他的脸,方才犹豫地、看似被迫地握住他的手。 第四次。 哈利心里默默记起了数。 爬上屋顶,德拉科跟着哈利在烟囱旁的斜坡上慢慢坐下。除了草皮,覆盖屋顶的还有干枯的石楠花叶,他们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确保自己不会滑下去,同时与对方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教堂尖顶的形状被夜色抹得朦朦胧胧,地平线看上去愈加遥不可及。 两个男孩坐在那里,望着眼前的一切——每一粒沙、每一颗石头都是远古的遗迹。而在海滩之上,从头顶开始包裹他们的,是清澈又深邃的的万丈星空,像是宇宙末端炸开的冷色烟火,顺着银河湍湍流淌,又在恒久的时空中凝固。哈利不觉得他有看过这样的星空,即使在圣戈萨赫罗最安静的夜晚,在所谓的世界熄灯日,也没见过。 工业革命贻害无穷。他非常败坏风景地想到。 在眼睛平视过去的方向,金牛宫的九颗明星异常闪亮——这一家子星星总在五月收获的季节出现。哈利静静地注视着它们,直到他听见德拉科的声音。 “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个地方。” 黑发男孩不解地偏过头,“我们才刚刚上来。” “我是说这个镇。”德拉科纠正了他自己。 “噢。”哈利明白了。他重新将目光放在远方,无意中望见了苏伦妈妈口中那间被烧毁了的屋子。它实在是毁得厉害,在夜色中只剩黑漆漆的一团。“......你这么觉得?”他有意无意辨认着那残破的房屋形状。 德拉科点点头,“那个男人......不像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哈利顿了一下。这和他心里想说的话有点偏差。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茅屋只有一层半,屋顶因此并不算高,但足够他们看清几百米外另一个房顶上折断的风信鸡,也够他们看清到小屋前偶尔走过的镇民。哈利没有留意时间,但估摸着也不早了。即便如此,这条由细沙铺成的“街道”上,仍然有两个陌生的小孩在卖东西。其中男孩的小手里握着一堆铁质的修补工具,女孩则抬着两个茶壶,壶里种着沙漠中最坚韧的粉红色豆荚花。 两个孩子光脚踩在沙子上,眼巴巴看着偶尔走过的行人。他们让哈利想起船上卖花的兄妹俩,以及递到他手里的粉色桃金娘。他知道德拉科也是一样的,因为没过多久,后者就慢慢开了口:“在船上那天......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打算管那个男孩,你知道。” 德拉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反常得轻。 是愧疚吗? 哈利看见他微微低下了头。 不是。不是愧疚。 他无法判别那是什么——但德拉科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一时间,这有些难倒他。海风轻轻吹着,将空中的细沙卷到掌心,又吹到更远的地方去。 “没事的……”哈利最终说,“都过去了。”更何况,他知道德拉科最后做的决定。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天空与陆地、海面交界变得依稀不明的地方,立着那座坚固的教堂,也立着从前的英雄丰碑。哈利知道,沉船后,能被打捞起来的尸体都被埋葬在了那个地方。被浪涛夺走的生命此刻都像曾经的海底游鱼一样,被埋进了泥沙里去。十字架立起来了。「他在主里安息了,此刻接他到乐园里去。」耶稣臂膀下,是他虔诚的子民—— the holy grains. 正如其名。 哈利低下头,手指搓着自己的衣角。 “深黄色的荒沙,脏兮兮的水草,还有渔网和吹不停的风。”这是那个死去的学者对圣沙镇的形容。他说这并不是一片快乐的黄金海滩。 是啊,秋天搁浅的大船,夏天狂妄的风暴。连教堂前的森森白骨都随意地暴露,渔人早起贪黑不过忙碌生计、养家糊口,谁又能说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呢? 哈利扬起脖子,向上看—— 然而此时,他们确实坐在一片星空之下。 “来吧。”哈利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他直起腰板,像赫敏试图活跃气氛时经常会做的那样,把两只手掌拍在一起,“看见那些星星了吗?我们应该聊些开心的事。” 德拉科探究地看向他,“比如......?” “比如……” 哈利卡住了。好吧,他不知道应该聊些什么,或者说是能够聊什么。德拉科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盯着他,让他无法控制地浑身紧张。许多话涌到舌尖又吞回去,有的甚至过不了喉咙。 脑子飞快运转着,最后,哈利干脆果断地调转了方向:“或者,我们可以来玩游戏。” 德拉科眨了下眼睛,“什么?” “那通常让人愉悦......不是么?” 话音刚落,哈利又不确定起来。 德拉科额前金色的刘海仿佛凝固住了。他像是在思考哈利是不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做好准备嘲笑这个头发翘起呆毛的男孩过于幼稚。但片刻过后,他只是用稍带质疑地语气问:“什么游戏?” 哈利再一次把自己引入了死胡同。 他哪知道什么游戏呀?佩妮姨妈家的碗柜太小,所有的糖果、玩具和与快乐相关的东西都留给了达力,从前连学校里的游乐场都被这个孩子王表哥所霸占。没有父母的陪伴,没有朋友。寻遍一整个童年,他都找不到一个简简单单的游戏。 第111章 德拉科依然在看着他。哈利十分懊悔,他希望他从来就不要随口说出这个提议。令人脚趾发痒的尴尬感受逐渐蔓延,他低头看着双手掌心下的草皮和混杂其中的干石楠,努力思索...... 忽然,哈利灵机一动。 他朝着德拉科转过身,清清嗓子,将自己的食指突兀地伸到他面前。 “什么......”德拉科皱起了眉头。 “噢,抱歉,”哈利缩回手,不好意思地说,“你需要把眼睛闭上才能猜。”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游戏了,正巧也不需要其他道具。 德拉科还是盯着他,哈利甚至怀疑他就要这样一动不动看一晚上。 “你知道怎么玩这个?”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些......这些手指。” 德拉科看着哈利放在膝盖上的手。 黑发男孩“啊”了一声,伸出左手做示范,同时认真回忆那天搜索到的内容。德拉科坐在他的右手边,他因此需要向他微微侧过身体。 “很简单的,让我我想想......大拇指是‘笨摸’,食指是‘舔罐’,中指是......‘长人’,无名指是......‘金火’,小指是‘比尔’,“哈利一个个数完自己的手指,“记住了吗?” “应该吧……”德拉科犹豫着说。他应该不难记住这个顺序,让他踌躇的也许只是该不该玩这个傻透了的儿童游戏。他抬起眼,望进那双澄澈的绿眸正望着自己,里面还有不仔细看就绝对发现不了的期待。 德拉科抿了抿下唇,闭上眼睛。 “好的.....我看看......嗯,好了,猜吧。” 哈利伸出左手小指头,不觉还有些紧张。 “比尔。” 德拉科睁开眼,看着哈利的手指,歪了歪头。 哈利拧起眉头,“你作弊了。” “我没有。” “你有,你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就在你说答案之前。” “好吧,我有,但我赢了。”德拉科毫不在乎地摊开手,“这个的意义在哪里?” “意义在于玩!”哈利无意遮掩自己语气里的失望,“我不会跟你玩,除非你遵守规则。” 德拉科思索了一会儿,耸耸肩,“ok,重新来吧。” 借着柔和月光的照耀,哈利认真确认德拉科确实是闭上了眼睛。他再次伸出小指头。 “猜吧。” “大拇——笨摸。” 德拉科睁开眼睛。 “这不公平,你重复伸了同一个手指。” “没有规矩说不能这样做。”哈利义正言辞地说,并奇怪地发现自己笑了。 德拉科察觉到了男孩的表情变化,而这似乎勾起了他的竞争心。“行,到你了。”他很快说。 哈利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德拉科思索了一会儿,收起其余的指头,伸出无名指——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因为这动作做起来并不舒服。下一秒,哈利的一句“舔罐”却又让他微笑起来,挑眉摆出一副“我必定会赢”的神态。 “只是第一回合。”哈利睁眼看见正确答案,抬起下巴说。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里,格兰芬多都一样不服输。 月亮慢悠悠地藏入云中,又踱着步探出头来。两个男孩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比起刚开始时要稍微挨近了那么一点点,纤瘦的身板于是一并挡住了风。茅屋前,晚归的铁匠儿子买走了女孩手里的两壶花,两个孩子高兴地数着钱币,往沙丘另一端的家里走,留下两排小脚印。 星空中的“玛雅”望着海浪拍打上岸,又从容地退下。邻居家有妇人坐在窗边,念着圣经里的句子:“牛必与熊同食,牛犊必与小熊同卧;狮子必吃草与牛一样......” 而那片小小的屋顶上,游戏还在进行。 “长人。”哈利闭着眼睛猜。 “觉得我是个粗人?”德拉科反问。 “显然不是……闭上你的眼睛。” “金火。” “你怎么……好吧好吧……” “看来幸运在我这里。” “别嘚瑟!现在……比尔。” “你作弊了。” “你看着我的,我没有!” 哈利理直气壮。这样的争辩实在孩子气,可他却莫名觉得开心。等到德拉科也猜了“长人”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 “怎么?”德拉科睁开眼睛,看见哈利的大拇指在自己面前晃悠,“笨摸——但我还是占上风。” “现在是你低估我的文明程度了。”在现实当中,哈利会十分乐意向德拉科竖起中指。但这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海风阵阵吹着,将浓郁的夜色打薄。月光恍惚透彻了一些,因为哈利无意中发现,他已经可以看清德拉科脸上每一个细节。肤色白皙的男孩轻轻闭着眼睛,浅金色的睫毛像沉睡蝴蝶的翅膀一样微微颤动。他的嘴角小弧度上扬,又用某种力度刻意压制着。但哈利知道,他已经不再想船上的小男孩或是苏伦夫妇的事了。 黑发男孩缓缓伸出左手食指,事实上,他都没意识自己做了这个动作。他注视着德拉科在星空中被月光衬亮的侧脸,感到喉咙有些干涩。 夜晚越来越静谧,他不禁放慢了呼吸。 “猜猜。” 哈利轻声说。 德拉科的嘴角又一次微动。 “舔罐。”他回答道。 德拉科睁开眼睛,目光聚焦到面前的指头上。 第112章 这么几天来,哈利第一次看见他真正笑起来。或者说……他还从来没见过德拉科这样的神情,像是透明的冰川染上温暖的夕阳。 然后,德拉科看向了他。 浅灰色的双眸里此时映着天边的繁星和小镇的细碎灯火——还有一个哈利,一个正以同样专注的眼神凝视着他的哈利。德拉科的喉结动了动。他轻轻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哈利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他眨了眨眼睛,伸出的手指疆在空中。在他能够阻止自己之前,便脱口而出一句“怎么?”声音里充满了紧张。 但凡德拉科留心,他就一定能够听出哈利向来明亮的嗓音中掺杂的沙哑。然而,他只是很快移开了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嘴角仍然带着笑意,“我猜到了。” “什么……?是……”哈利暗自松了一口气。 猜到了什么? 德拉科没有再说话。 哈利收回左手,又用右手不安地扣住了它。温暖又细腻的晚风从领口钻入,带着海洋的温度抚过他衬衫下的皮肤,他想这应该是简单游戏带来的快乐,但它未免有点太过温暖了。 为什么不继续玩了?哈利想,即使他已不再能聚精会神在游戏上。 下一轮是他来猜才对。 所以,他在等德拉科让他闭上眼睛。然而,对方似乎和他一样,无缘无故陷入了安静。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磕碰的声响。 哈利愣了愣。这声音很小,他扭头看看四周,不确定它是从哪里发出的。 “那儿。”德拉科指向哈利身侧的烟囱口。 哈利疑惑地转头,盯着那个黑漆漆的砖砌。他把身子歪过去,还没来得及伸长脖子去看,两个白色的东西就从烟囱里掉了出来。 定睛一看,是两个白瓷做的小人。 “这是......?”哈利睁大了眼睛。 会动的小瓷人才把白色的双脚放稳在草皮上,尝试着抬头,就看到屋顶上有人,随即吓了一大跳。其中的女娃娃小脚一滑,擦出一声类似尖叫的声响,咕噜咕噜顺着斜坡滑落。 “小心!” 哈利飞速伸出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再慢一点,她一定会掉下屋顶。德拉科不得不惊叹于哈利的反应速度。 掌心有一小块地方变得微凉,哈利慢慢打开手指,只见瓷人姑娘用胳膊紧紧抱着自己脆弱的头,双唇也没有任何颜色。她蜷缩在哈利手里,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 “你......你还好吗?”哈利踌躇着问。 瓷人姑娘没有说话,眨了眨她圆圆的眼睛。 亲爱的朋友,如果你曾经读过这个故事的话,你就会知道,这是可怜的牧羊女和她那位扫烟囱的爱人。他们刚刚逃脱了中国老头的“包办婚姻”和“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的魔爪,爬过苏伦妈妈烤鳝鱼的炉身和通风管,翻过烟囱口,来到屋顶上。 哈利扭过头,和德拉科对视一眼,随后将牧羊女轻轻放在另一个瓷人——扫烟囱的人身边。他从没读过这个故事,但他猜想他们呆在一起会更安心。 扫烟囱的人伸出白色的胳膊,抱紧了他的爱人。他们每做一个动作,都会发出微小的呲呲声;每每触碰到彼此,都会“叮——”的一下。 两个瓷人互相搀扶着,在烟囱旁站稳了脚。 扫烟囱的人动了动他白色的嘴巴,像是在说话。 “你们说什么?”哈利歪着头,仔细地观察着雕刻精致的小人。 “我并不觉得他们能说话。”德拉科越过他的肩膀看过来,也端详着这两个小玩意儿。 “他们能——噢,等等!”哈利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扶着烟囱谨慎地站起来,打开屋顶上的活板,迅速下到自己的房间里去。这下,屋顶上便只剩着德拉科和两个白得发光的瓷人,在月光下大眼对小眼,灰眼对白眼。 再出现的时候,黑发男孩的手里多了一个星空纹样的喷壶,里面晃动着乳白色的液体。 “你认真的吗?”德拉科吸了一口气。 “值得尝试。”哈利耸耸肩。 他重新在屋顶上坐好,将喷嘴对准相互依偎着的小瓷人。“呃,很抱歉......你们可以闭上眼睛。”说完,他按下了喷壶的按钮。 白雾般的魔法牛奶洒落在牧羊女和她爱人的头上。伴随着几声小小的咳嗽,奇迹般地,男孩们地听到了小瓷人们开口说话。 “咳咳!这是什么东西?”牧羊女小小的声音十分悦耳,像是田野边歌唱的百灵鸟。她弯腰咳着嗽,扫烟囱的人见状,慌忙拍拍她的背,又是“叮叮”两声。 “嗨,我是哈利……这只是一点牛奶而已,没什么需要担心。”哈利想,魔法牛奶终于起了作用。 瓷人们的身体霎时定住了。扫烟囱的人呲呲扭过头,看向哈利:“你能听到我们讲话?” “嗯......我们有魔法。”哈利简单地解释。 “魔法?”扫烟囱的人疑惑地盯着他——他的双眼和头部都是白色的,视觉效果因此有一些奇怪,“你们是巫师?你们在屋顶做什么?” “待会儿,亲爱的——噢,这真是令人害怕。”牧羊女打断了他。她伸出细长的白腿,颤抖地往前走了半步,向哈利“呲呲”鞠了一个深深的躬。 “谢谢你救了我!”她真诚地说。随后,扫烟囱的人也摆正神色,有礼貌地做了一样的动作。 第113章 哈利摇摇头,“没什么的。”这真是太有趣了。 两个瓷人直起腰来,他们肩膀和膝盖处还沾着烟囱里的黑灰,其余地方却都光滑程亮。牧羊女微微歪着她漂亮精致的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大许多的人类,“四角镇的魔法师怎么会来到这里?” “嗯......我们在找一样东西。”他说完,突发奇想地又问:“你们知道关于金苹果什么事吗?” “你不会从两个玩具口中获得什么的......”德拉科从背后提醒他。 “我知道,万一呢?”哈利偏头看了他一眼,“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希望了,对吧?” 德拉科翻了个白眼,不予评价。哈利没有管,回过头来看两个瓷人的反应。 牧羊女和扫烟囱的人迷茫地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看吧,我说什么?”德拉科冷笑一声。 带着又一次的失望,哈利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你们为什么来这里找?这里不长苹果。”牧羊女问他,像是出于感恩的关心。她的双腿开始有些发抖,屋外广大的世界让她欣喜又害怕,她只能牢牢地抓着爱人的手臂。 “well......我们有一首诗,它告诉我们要在这里找。”哈利实话实说。接着,他望着远方的海航,念出印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诗句,“ships approach the bay,memories stored in safe.那首诗是这样说的,我们就乘船来这了。” 牧羊女沉默了。她伸出迷你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嘴唇。 “这里不是‘港湾’,”她说,“那指的是临月湾。” 哈利眨眨眼睛,低头看向牧羊女,“你说什么?” “the bay of moon.”牧羊女合拢了自己脚,又小心翼翼地向爱人靠近了一些,“我听橱柜里的中国老头讲过,从前海水比现在多很多的时候,临月湾才是人们眼中的‘the bay’,所以才有这个名字保留至今,这只有生活在伊万度阿久了的人才知道。它现在已经在内陆了。” 哈利呆了一下。他扭过头,看见德拉科的表情同样惊讶。 “你确定?”他尝试回忆着,地图上好像确实有这个地名。 “只是个猜想,”牧羊女摇摇头,“我听说那里现在有许多绿树,听起来更像是会有苹果的地方。” 可是我们要找的是金苹果,有没有树都一样。哈利想。只是...... “我要离开了。”牧羊女看向自己的爱人。 “但我们才刚刚上来呀!”扫烟囱的人说。“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说不定还在等着你做她的新娘,我是决不允许这件事情发生的。” “但是这里有风!我刚才还差点死掉!“牧羊女听起来十分委屈。她抬起小脚尖,亲吻着扫烟囱的人——连这个动作,都会发出着“叮”的声响,“我们回去吧,好么?” 扫烟囱的人看上去并不情愿。他试图劝说自己的姑娘,试图告诉她这里的星星有多美。然而小小的牧羊女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广阔的天空。 最后,在几次“叮叮叮”的亲嘴后,扫烟囱的人叹息着妥协了。 哈利轻手轻脚地这对恋人捧起来,放在了烟囱口。 “那么?”德拉科扬起了音调。 “那么......”哈利注视着他们消失在视线当中,“值得尝试?” “这个我不敢肯定,”德拉科翻了下眼睛,“但是我讨厌沙子,还有鱼。” “这里还有星星呢。”哈利轻声笑了笑。他望向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还有沙丘间飞散的荒沙。看来这段旅程,确实遥远又漫长——但又不止如此。 “走吧,”德拉科扶着烟囱站起来,瞅了一眼哈利,“顺便,你输了。” 哈利反应了几秒,张口争辩:“你才是输了的那个!”他对自己的数学成绩无比自信。 但输赢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 因为,就在哈利打开活板的时候,他侧过身,恰巧瞥见了德拉科脸上自然而然的微笑。这不禁让他在一瞬间恍了神。有那么一刻,他呆呆地望着德拉科,而后者在触到他目光时,匆忙眨了下眼。金牛宫在天幕上点点散布,若隐若现,哈利忽然就明白了诗人们喜欢描写星空的原因。 明明只有一瞬间—— 它们闪烁的时候,明明只有一瞬间,却在无声之中,凝聚了时间长流里的整个宇宙。 -------------------- 第39章 人鼠之间 哈利希望他有个正常的梦境。 他希望自己有个正常的梦境,这样,他就能把所有的事情在无人窥探的夜晚消化、耗竭,将里面那些七七八八的情绪和其他不理解的纠结交给潜意识扭曲缠绵的脉络梳理一遍,然后放在一旁,在醒来的时候再不去管它。 好像它们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他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直接把它们忽略不计,又不愿在现实里面对马尔福那张臭脸时记起这些,所以他只能希望自己有个正常的梦境。 或许明天,明天晚上,他就能像其他人一样,在睡眠时间重温一次那个满是星辰光辉与潮湿海风的屋顶夜晚,然后把它忘记。 好吧,也有可能需要两次。 需要两个夜晚的梦见,他才能够自然而然地把它舍去。 可惜这并没有发生,而哈利因此有些郁闷。 现实里的冬季正式降临之时,他和德拉科在梦中离开了圣沙镇,回归大道。越往内陆走,空气就越干燥。天气依旧温热,甚至是更热了,但是那湿润的、带有咸味的海风慢慢地不见了踪影。哈利发现他总有回头的冲动——想去看来路,然后问问自己:现在应该去向哪里? 第114章 “临月湾。”德拉科走在碎石路上,将地图在阳光下展开,自言自语,“我们要穿过这片荒地,然后是森林——又一片森林。” 这是童话世界,当然会有很多森林。哈利走在他旁边,瞥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小树,心想。 他不清楚德拉科是否和他一样在意那场游戏,就像他不清楚德拉科是否和他一样算过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次数。 如果说在梦里,身临其境的哈利还能偶尔理解自己的心情,那么醒过来后的他对此便是完全一头雾水——他不可能怀有那种感情,就是不可能。即便到现在,他已经把两个人分开来对待。但是任何的喜欢一但冠上“德拉科·马尔福”的名字,就会马上变得不合理且违反宇宙伦理了起来。 更何况他还是个男孩! “但你得承认,它就是喜欢。”心里的某个声音告诉他。 哈利拉紧脖子上的红色围巾,打了个颤。 圣戈萨赫罗在十二月来临的时候,趁着夜色降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这是非常难得的。英国的天气很奇怪,明明从九月开始就冷得车窗结霜,却偏偏要把所有的寒气积攒到来年春天,才会挤出一场持续不了几天冬雪。 这是星期二的早上,哈利和罗恩穿着加绒的校服大衣一起去吃早餐,一头撞见赛德里克捧着一束从花园里摘来的三色堇往拉文克劳宿舍的方向走。哈利在湿漉漉的草坪小径上站住脚步,不经意地和这位和赫奇帕奇学长对视。塞德里克看着他讪讪地笑了一下,把花藏进大衣里。 看来全世界确实只有他一个不知道“first date flower”这个浪漫传统了。 “往好的方向想,哈利,”罗恩拉开餐厅的门,搓热关节发红的双手,“你现在毕业舞会想邀请谁都可以了,当然,我不是说你上高中之前都找不到女朋友……” “罗恩,介意我问你个问题吗?”进入到室内,哈利把围巾从脖子上取下来,揉成一团。 “什么问题?” “为什么你总要关心我的感情经历?” 罗恩偏头看了一眼好友,“呃,毕竟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谈过恋爱的,我没有其他——” “太好了!”哈利故作高兴地说,“那么你为什么不邀请赫敏去约会呢?这样你们就会有许多可聊的,而不是整天提到我的前女友了。” “什——什么?我才不会和她约会!” 罗恩稍显大声地喊道,一边低下了头。可他们已经走到了灯光明亮的取餐区,所以哈利还是轻而易举地看见了他涨红的脸。 好吧…… 哈利觉得又无奈又好笑。他夹了几块土豆饼放进盘子里,随意将番茄酱挤在上面,走进餐厅。属于格兰芬多的那张桌子上,赫敏正用手撑着下巴,望着墙角支起来的圣诞树,像是在发呆。 哈利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关于罗恩对赫敏有意思,以及赫敏大概也喜欢罗恩这件事情。 实际上,他很惊讶自己竟然没有早点发现。好像从很早以前开始,他两个好朋友的相处中就有种奇怪的、别扭却又黏糊糊说不清的东西存在。最近两个学期,他们拌嘴吵架的频率越来越高,吵完又经常有事没事凑在一起。“苏菲亚奇遇记”的泰迪狗——啊不,泰迪熊,有将近一半都是罗恩缝的,即使他一直在抱怨。 某日早上,哈利看了看沙发上制作水平不一的几十个泰迪熊,又看了看罗恩熬了一整夜结果的黑眼圈,兀然明了。 “卢平先生今天请假,他交待了我,这两节课让我给你们播放这部——电影。” 哈利抬起头,看见斯内普一身黑色站在英文教室的投影屏前。他说“电影”这个词之前,刻意停顿了一下,又稍稍扬起语调,兼并着质疑和嘲笑。靠窗的那排座位上,某个斯莱特林交叉起了手臂,懒懒靠在椅背上,像是回到了自家一般悠闲。 “波特,把窗帘拉上。”斯内普毫无感情地吩咐。 这简直不合常理。哈利看向教室的玻璃窗户——他明明是离得最远的一个。然而和斯内普抗议肯定不会带来任何好的结果。 黑发男孩默默站起来,走到窗边。 随着帘子降下,教室的光线一点点变暗,斯内普用遥控器点开投影仪的开关,从卢平的桌子抽屉里拿出一盒光碟,1992年拍摄的《人鼠之间》。 光盘在放映机里呲呲转动,很微弱的声音,只有细心听才能听见。哈利把窗帘全部拉上,折回座位的时候,注意到德拉科回头瞅了他一眼。 “不要说话。”斯内普冷着声音说。 没人打算说话。 哈利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翻开面前的文本。 黑色的屏幕上出现移动的光痕,接着是火车轰隆隆的声响。哈利注意到斯内普把教师桌前的椅子转了个方向,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和同学们一起看着两个主角奔跑在树林中。 一小时五十分钟的电影,两节连续的课刚刚好放完。 “乔治?” “你想要什么?”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离开这里。” 屏幕里出现一望无垠的美洲田野,从乌云透出的阳光照亮远景里互相依靠的西部山岭。影片里的主角乔治和莱尼一前一后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哈利非常容易就能感同身受,即使情景并不完全一样。他甚至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只属于乡间的谷物飘香。梦境深入伊万度阿低地内陆后,田野的尽头不再像晨星岛一样有绵延的高山,看上去便更加广阔、遥远。 第115章 “再说了,你要一只死老鼠做什么?” “我只是用我的大拇指摸它玩,在我们走路的时候......” “好吧,你和我走在一起的时候,不准玩老鼠。你给我那只老鼠,或者我把它抢走。” 小个子的乔治从大个子的莱尼手里抢过那只死老鼠,一把将它用力地扔进了路旁的草丛里。莱尼呆了一会儿,然后跌跌撞撞扑到一根枯死的树干上,像小动物一样呜咽了起来。 德拉科轻声笑了一下。哈利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隔着昏暗的教室,瞥了他一眼。电影里的莱尼在哭泣的间隙用力吸着气,说话时声音含糊不清又哽咽,对面的几个斯莱特林于是笑得更厉害了。难得在英文课上专心的罗恩握紧了拳,侧边的两个拉文克劳女生也微微皱起眉头。 斯内普看上去根本不准备管。“有可能他是故意的。”哈利想,“毕竟这是卢平的课堂。” 早在几个星期前,他们就已经完成了这部斯坦贝克小说的文本学习,因此没有人需要花太多精力在注意剧情上。哈利靠着椅背,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看着场景从白天转到了晚上。 “像我们一样在农场打工的人,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他们没有家人,他们不属于任何地方,他们没有可以希望的东西——” ”但我们不是,乔治!现在讲讲我们!” “好……我们不是那样的,我们有人可以说话,这就是我们。如果其他人进了监狱,他们尸骨腐烂了都不会有人管——” “但我们不是,乔治!因为我、我有你照顾我,你有我照顾你——但告诉我将来会是怎样,乔治。” 哈利注视着屏幕里燃烧的篝火,左手不由自主地翻弄着桌上书本的页脚。 “有一天,我们会有一个小房子,有几亩田地,一头牛,几头猪和鸡——” “——几头猪和鸡!我们会依靠农作物生活,乔治,然后有几只兔子!” “然后有几只兔子——” “继续,乔治!讲讲,我们的花园里会有什么,讲讲......冬天里的兔子,还有炉火,还有......还有鲜奶上的奶油会有多厚!” 这一段描写哈利读过很多遍,他们都读过很多遍。但看着这个景象像呈现在眼前,却是不一样的感受。他慢慢忘记了自己还在教室里,只是安静地进入到电影的世界里去——就像每晚进入丹麦的国度一样。 在那个地方,他也有一个旅伴,一路同行。 “乔治?” “你想要什么?” “我觉得我们应该多养几种颜色的兔子。” “当然。红色的兔子、蓝色的兔子、绿色的兔子。” 电影结束的时候,哈利发现徘徊在他脑子里的是竟然这段对话。他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它。斯内普——依然面无表情——拉开窗帘,关掉投影仪,“啪”一声按下电灯开关。 男孩的眼睛被刺得一阵酸痛。他用双手挡住突然提亮的灯光,再睁眼,就见罗恩坐在旁边,低头抱着自己的书包,眼睛和鼻头红红的。 “《无事生非》的论文递交时限是这周五下午三点,”斯内普冷冰冰地念着卢平留下的纸条,“卢平先生同时希望你们在假期内继续重温这部作品,做好下学期口语考试的准备。” 他走流程似地念完这段嘱咐,把纸条扔进垃圾桶里,扫视一遍教室里的每个人。未了,代课的化学老师把自己的椅子放回原位,没有多说一句话,像黑影一样荡出了教室。 刚刚打响下课铃的走廊里,学生们从不同的方向擦肩而过,交谈声此起彼伏。哈利和罗恩背着书包站在楼梯口,打开手机,收到了赫敏发来的消息,「在宿舍里等你们」。 “你们看见韦斯莱的脸了吗?我打赌他要有一只宠物老鼠没了,下一秒就会被自己的眼泪呛死!”德拉科笑着从两个格兰芬多面前经过,丝毫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并很快勾起了高尔和克拉布的大笑——他们大摇大摆地跟在德拉科后面,分别朝罗恩做了个“哭泣”鬼脸。 罗恩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汇入人群当中,愤愤道:“你说他那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哈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抬眼看着德拉科的背影,只觉电影的悲伤气氛仍然停留在胸腔。“走吧。”他对罗恩说,“我们回宿舍。” 红色的兔子、蓝色的兔子、绿色的兔子。 哈利跟着罗恩走回格兰芬多宿舍,神游天际地想象着一堆兔子花花绿绿围在一起的画面,以及噼里啪啦燃烧的篝火和黑夜里的树林。他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走到休息室里,直到闻到一股非常浓郁的、甜甜的香味,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味道?”哈利看向壁炉旁站着的女孩。 “这个——”赫敏蹦跳着向两个刚进门的男孩走过来,手里拎着两个纸袋,“——来自学校门口新开的烘焙屋!我爸爸今天来给我送旅行箱,顺便带来了这个。” “我知道那个!”罗恩显露出了好奇,“妈妈说它们棒极了。” “如果韦斯莱夫人说他们棒极了,那么一定是真的。”赫敏微微一笑,提起两个纸袋甩了甩,“葡式蛋挞?还是燕麦酥?“ “燕麦酥,谢谢。”哈利没太多想。 赫敏递出右手的纸袋,男孩伸头去看,里面互相重叠的燕麦酥被烤得金黄,混杂焦糖甜味的面点芬香扑鼻而来。 第116章 “那我来个蛋挞吧。”罗恩说着,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圆形的小挞。 “现在,重要的事!”赫敏把纸袋扔在沙发上,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这学期在校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星期六,我们要把泰迪熊全部卖出去。你们都知道那天晚上有音乐会,大部分家长和学生都会来?我在想,我们可以在入场前和中场休息时做这件事。” “呃,那真是太棒了!”哈利真挚地点点头,“你决定就好,我支持你……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需要去料理我的论文。” 说完,他把手里的燕麦酥塞进嘴里,对赫敏和罗恩点了点头——后者一脸幽怨地看着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也一样”。还好,赫敏及时投去的警告眼神为她挽救了至少一个帮手。 哈利回到房间,将书本、文具和笔记本电脑一股脑堆在桌上,书包扔在床角。一方面,他有点不太想听赫敏花一个小时讨论如何售卖泰迪熊的计划,另一方面,交论文也确实迫在眉睫。宿舍里其他人都还没回来,他于是用手机随机播放了流行音乐,打开电脑找到论文的文档,又将快要翻烂了的《无事生非》摊在一旁。 好吧,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他在修改一个断句和标点符号时想到。 罗恩、赫敏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朋友的?哈利记起那是刚来圣戈萨赫罗的那天。三个八年级的转校生,在宣布分院结果时碰巧坐在了一起。那时候的他刚刚离开姨妈家,习惯于坐在角落,还总有人在背后偷偷低语——“看见没有?这就是那个没有爸爸妈妈的男孩”。但罗恩根本不听他们的,只是大大方方介绍了自己,并拖着他下课时去吃点心。 至于赫敏,她似乎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人听她分享从书里学到的东西,罗恩在法语课上被她纠正发音后气得不轻,一度热爱抱怨这个女孩太喜欢炫耀。但奇怪的是,他这么一个上课连笔记都懒得做的人,却总能记住赫敏说的每一句话。而讲话的人总是知道有人在听。 整整三年,他们做什么事情都在一起。情窦初开的哈利对于秋的暗恋无所适从时,赫敏一度成了他的感情秘书。有这两个朋友,是哈利最大的安稳之一。 但现在,他觉得有些隐隐的焦虑。 和秋分手之后,他们基本再没讲过话。这并不是说他对她有什么负面情绪,只是单纯不知道如何处理面对面的尴尬。 如果赫敏和罗恩谈恋爱,然后又分手,会发生什么?或者他们不分手,那会像很多情侣一样不喜欢别人打扰吗? 应该给他们多留些空间。哈利想,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那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可能你也应该去谈下一段恋爱了。” 哈利的脑子告诉他。 他想到金妮。那个漂亮活泼的小女孩曾经很喜欢他——但是现在呢?她对他现在似乎并没有那么多热情了。从球场上打招呼的方式,到平平常常的聊天,即使他鼓起勇气表白,也很有可能被拒绝。更别提金妮还是罗恩、弗雷德和乔治的妹妹……他们一定会杀了他。 然后,非常意外地,他想到了德拉科。 嗒。 男孩的脑袋飞快地卡壳一下,像是录像带的胶卷突然打结,收音机里的音乐因此停止。 他愣愣地看着电脑屏幕,眨了眨眼睛。 ——德拉科? 文档标题里加粗的「表面和真实」几个字眼在他眼前跳跃,从电脑跳到他的每一寸皮肤上,毛骨悚然的感受随即从脚底板升到头顶。他吸了一口气,错觉有无数的小蚂蚁在皮肤上蠕动。 “只是梦而已。” ——只是梦也不可能! 哈利闭上眼睛,用力地甩甩头,却更加不费吹灰之力地想到了繁星之下的暗夜。 “舔罐。” 他听到德拉科的语气格外轻柔。他回想自己对上那双和月光一样银灰色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是否也和他一样,听到了心跳鼓动? “我猜到了。” 哈利重新睁开眼睛,屏幕亮得晃眼。他伸手“啪”地拍上电脑,像是在老师进教室迅速前关闭一场作为学生绝对不应该在看的电影。 不,不可能。不会这么做。 即使是做梦也不会。 无意间,他又想起分院那天,坐在礼堂对面歪着头笑看自己的金发小男孩。他手握着麦格女士递上的绿色领带,眼里已经有了惹人厌的挑衅和傲慢。 和“德拉科·马尔福”谈恋爱? 哈利垂下眼睛,看向桌上翻开的书页—— 「not until a hot january.」 -------------------- *“not until a hot january”出自莎士比亚《无事生非》第一幕第一场。 *这一章里《人鼠之间》的对话取自电影,翻译的时候参考了一下陈宗琛老师译的原著。这部作品非常经典,推荐没看过的大家去看。 第40章 音乐会 布雷斯从餐厅回到宿舍里来的时候,德拉科正拉过椅子坐在窗边收拾行李。空气里的寒冷在夜里凝结成霜,敷在有些年头了的窗玻璃上,朦胧了依旧含蓄的晨曦。他偏头,瞥了一眼楼下的篮球场,几个高年级的男孩正围着球框比赛瞄准,初冬的天气丝毫不妨碍他们露出臂膀。 “so,”布雷斯懒懒地坐到自己的床位,就在德拉科的对面,“圣诞节打算做什么?” “和往常一样。”德拉科随意地回答。他一件件叠着冬天穿的毛衣,整齐地将它们放在银灰色的塑料行李箱里。要带的东西不多,家里什么都有,复习资料和课本就占了最多的空间。 第117章 他清点了箱子里的东西,歪歪头,又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无事生非:gcse英文手册》。 “父亲说诺特一家过两个星期要来家里做客。”他把书垒在箱子里,随口道。 “诺特?”布雷斯稍稍抬起了眼皮,这之前他正在翻阅床上扔着的法语词汇表,“西奥多最近怎么样?有一阵子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不太清楚,”德拉科摇摇头,兴致索然地再次看向窗外。有个黑头发的高个子拉文克劳正刚刚投进一个球,远远的还能听见欢呼的声音。“他去柏林之后就不太有联系了,”他说,“听父亲说这次是他们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回国。” “真是想不出来为什么呢。”布雷斯把手上的小册子放下,假笑着。 他从床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去镇上给妈妈买礼物,一起?” “不了。我之前已经买好了。” “好吧。”布雷斯歪歪嘴,向门口走去。 毛衣,围巾,手套......历史,数学,物理...... 德拉科再次确认了要带回家的东西,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揉了揉肩膀。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窗上的雾气逐渐融化,这确实是个明朗的星期六。 男孩浅灰色的眼瞳被照成半透明的颜色,此刻,这双眼睛正朝着床头柜眯起来,木质的柜子正好卡在光线照不到的一个角度,敞开的格子里黑漆漆的,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影子。 ……带……还是不带? 这个问题想得他头都要秃了。 行李箱很空,他完全有足够的空间再塞一本《安徒生童话》。但这也就意味着,假期中他会继续每晚都梦见哈利,而他现在并不能确定这是个极好的主意。 从圣沙镇离开后,他们已经走过了荒原和草甸。一切似乎和最开始没有什么不同,布鞋下的路仍然铺满碎石,大道一样看不见尽头,除了伊万度阿的人好像是要更多些。他们偶尔会遇见行走在路上的商人,偶尔也有流浪四方的穷苦牧人吹奏短笛——他一边吹着,一边温柔注视旁边推车上睡着妻子与婴孩,牧羊犬在闻到陌生气息时兴奋地围着德拉科的小腿转了两圈,惹来哈利忍俊不禁的笑。 自从那夜从屋顶溜下来,德拉科冷不丁发现,他开始越来越享受这段意外之旅,享受田野间和煦的风、天空中不时飞过的鸦雀、路旁小溪里的缓缓旋转水车,还有每晚分别钻进帐篷前,另一个男孩的那句“晚安”。 原本他只一直以来也习惯和父亲、母亲互道晚安,但这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哈利的“晚安”总是让他禁不住微笑,他也该庆幸这样的时候都在晚上,大部分时候还在郊外,他便不用刻意掩盖,只需故作漫不经心地回复一句同样的话语,然后隔着两层帐篷的布,悄悄注视另一个帐篷里的银色微光——那是哈利和他最喜欢的“荧光闪烁”。 而这样的“晚安”,也以某种奇妙的方式,成为了最好的“早安”——这总比宿管或者级长粗暴地敲开门大吼一句“太阳升起来了”,要更让人期待新的一天。 他应该允许这件事持续下去吗? 等德拉科的思绪回到现在时,他赫然发现自己已将那本红皮的书拿在了手中。装饰精美的童话静静躺在他的膝盖上,不算重,却吸引着他的所有注意力。他翻开书页,找到那张颜色复古的淡黄色地图。黑色的线条在大地的形状中细细描绘出每一处山川河流,森林、沼泽、小镇、城市......每处标着古堡的地方都是一个不同的小国度。那个世界比起现实来讲是那么、那么的小,足以用脚步去丈量,然而,它却又那么辽阔,辽阔得拥有太多可能性。 德拉科觉得焦虑,不安、兴奋,内心深处有着令他咬牙切齿却实际存在的期待。 他知道这些情绪的源头在那里,而这正是令他无比纠结的原因。 窗外传来“哐啷”的一声,又一个球进篮了。金发男孩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原地打转,犹豫来,犹豫去,最后把书扔在叠好的衣服上,像是气急败坏的工匠将不顺手的铁锤扔进工具箱。 “啪啪——啪!” 一连串爆裂的声响像礼炮一样在亮堂堂的餐厅内炸开,晃晃悠悠荡漾在挂满彩灯的墙壁之间。傍晚过后,所有的师生都热热闹闹聚集在圣诞晚宴上。罗恩扯拉炮的动作实在过于夸张,用力过猛,结果就是差点失去平衡翻倒在赫敏身上。棕发女孩又气又恼,一脸嫌弃地推开冒冒失失的男孩,又拨弄了几下长发,挡住发烫的脸。哈利把手中的纸片圆筒摇晃几下,从里面倒出一个小玩意儿,是一个姜饼人形状的淡绿色塑料卡片。 “又是这个......我去年就抽到了这个,”罗恩板板正正地坐直身体,喝了一口摆在桌上的可乐,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应该每年都换一下的......这个给你吧。”他对哈利说着,把散乱的拉炮碎片堆在一起,搁置在大红色餐布上的瓷盘边。烤鸡切片已经吃完了,盘子里只剩下油淋淋的肉汁。 哈利随手把塑料卡片塞进裤兜,望向面前两朵煮得发白的西兰花。他撅撅嘴,握着叉子,戳了它两下。 “音乐会是什么时候开始?”赫敏把头发重新别到耳后,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她低头继续吃着小碗里的无花果布丁,嘴角沾上了一点点淡淡的玫红色梅子酱。 “七点半,”哈利说着,彻底放弃了西兰花,将刀叉并在一起搁在餐盘中央,“我先出去,小天狼星差不多应该要到了。” 第118章 “我也需要去准备了。”赫敏放下餐具,站起身。 罗恩叹了口气,将杯子里剩余的可乐一饮而尽。他起身拎上外套,瞥了一眼赫敏。 “呃......你嘴角有点东西。”他犹豫着说,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 赫敏的神色僵了一下。然后,她一下子别过脸去,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圣诞节特供的红色餐巾纸,背着身将沾在脸上的果酱擦拭干净。 花丛中央和红砖建筑旁静静守候着一盏盏的路灯,圣戈萨赫罗的每个夜晚都是如此被照亮。只不过在这冬季学期的最后一天,许多树枝上都挂满了原本用来点缀圣诞树的装饰——裹着金银闪粉的塑料球、毛茸茸的雪花、戴着红帽子的圣诞老人玩偶和内置灯线的塑料五角星。校园里从来没有种过雪松,但这丝毫不影响学生们兴致勃勃寻来这些东西,给血皮槭、冬青和花楸以同样的待遇,穿金戴银。 哈利拉着两个行李箱,站在停车场边。他望着学校车辆入口的方向,那里的保安室里亮着微弱的光,路旁的梧桐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干。 不久,一辆黑色的萨博9-3驶进了视线,白色的车灯从远到近移动着,直至哈利脚边花丛中的每一朵三色堇都被照亮。他看着那辆车停稳在靠近斯莱特林宿舍的一个车位上,后面跟来一辆天蓝色的福特护卫者。 “哈利。”小天狼星从小轿车上跨下来,看向等待自己的教子,微笑着张开双臂。 如果要给拥抱排名的话,哈利想,小天狼星的拥抱一定名列前茅。 “哈利!” 另一声呼唤从不远处传来。哈利松开小天狼星,看见包裹棕色毛呢大的韦斯莱先生走向自己。他是一个高个子的红发男人,因为工作的关系手上有不少老茧,发际线有些后移。跟在他后面的是他妻子,莫丽·韦斯莱,有些同样有着一头红发,只不过颜色浅点儿。 见到哈利,韦斯莱夫人很快就笑了起来。她拥抱了哈利,并往他手里塞了校门口烘培店里买来的巧克力曲奇。 “小心点,莫丽,”小天狼星打趣说,“我的教子就要被你抢走了。” “多么棒的一个消息啊!”韦斯莱夫人说着,搂过了哈利的肩膀。 哈利笑了笑,将自己的行李箱搬上车,又将罗恩的递给韦斯莱先生,转头对几个大人说:“罗恩和赫敏已经在礼堂门口了,他们在那里卖东西。” “卖东西?什么东西?”小天狼星好奇地问。 “嗯......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哈利故作神秘。 举办圣诞音乐会的时候,礼堂门前总是热闹的。赫敏在罗恩的帮助下,从教学楼里搬来了一张半人高的桌子,又在上面铺了白色的花边绸布。她把一箩筐的手工泰迪熊分成两排摆在桌上,又竖起了一块大字招牌——「苏菲亚奇遇记:泰迪熊三磅一只,所有的钱都会捐往慈善组织,助力残章设施的建立」。 “我一定要站在这吗?”罗恩看着家长和学生逐渐走过来,不忍面对桌上丑不啦叽的玩偶。它们之中很多有着大小不一的手和脚,好几个的头部塞多了棉花,看上去像得了肿瘤。 “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不。”赫敏说。 罗恩低下头,在一位家长走过来时,对整理桌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东西竟然还真的有人买。他不得不怀疑这完全归功于赫敏催人泪下的宣传,将简单的筹钱活动升华为当代年轻人光荣伟大的社会使命。无意停下脚步的人最终都不得不从兜里掏出零钱包,说着支持和鼓励的话语,接过赫敏微笑递出的泰迪熊——罗恩敢肯定,他看到不止一个人在离开临时摊位后,对手里的玩偶皱起了眉头。 但总有些人是不买账的。 “天呐,这是什么东西!”潘西在路过此处时,夸张地叫出了声。她从桌上抓起一只蓝色袜子缝制的泰迪熊,揪起它长一点的一只耳朵,咯咯笑了起来。 “把它放下,如果你不想出钱的话。”赫敏平静地说。 “你认真的吗,格兰杰?”潘西把泰迪熊捏在手里,看向那块招牌上的字。 正在这时,哈利带着小天狼星和韦斯莱夫妇走了过来。他老远远就看见了这个斯莱特林女生站在这里,用后脑勺想都知道她会对这些布偶作出何等评价。 “倒挺合适在家导演恐怖电影的。”潘西笑着说,把泰迪熊举到礼堂门口的灯光下。 确实有些瘆人......哈利看着那双十字纽扣做的眼睛,不得不有些赞同。然而他依旧走到了赫敏和罗恩的旁边,向潘西摊开手掌,“赫敏说的对,如果你不买,就把它还回来。” 潘西放下手臂,看着哈利,冷笑了一声。她没有把泰迪熊交到哈利手上,而是随意地把它往桌上一扔,差点撞到了旁边支着的招牌。 “我还没那么无聊。”她说着,用手梳了两下头发,转身向礼堂内走去。 罗恩轻蔑地笑了一下,“她倒是有理由着急抢座位。” 哈利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小天狼星和韦斯莱夫妇在各自买了一只泰迪熊后,站在门口聊起了天。哈利和罗恩一起坐在摊位上发呆、数篮子里的零钱,赫敏则卖熊卖得激情洋溢。又过了一会儿,家长都差不多进场后,老师们也陆陆续续地到来。哈利看见小天狼星和奇洛先生搭上了话,有些惊讶,想想又觉得教父应该是奇怪为什么从来没见过这个老师,毕竟除了下个月的冰岛之行外,地理部门和哈利从来就没什么关系...... 第119章 “晚上好,你们三个......这是什么?”邓布利多慢慢走了过来,颇有兴趣地看着摊位上的泰迪熊。他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西装,戴着顶同样颜色的圆帽。哈利总觉得这位老人不太适合过于正式的服装,但毕竟是作为校长参加一年一度的音乐会,倒也可以理解。 “是泰迪熊,先生,我们自己做的。”赫敏指了指手边的牌子,“筹到钱以后,我们会捐助给相关的慈善机构,为英国各地的残章设施建设做点事情。” “苏菲亚奇遇记?”邓布利多眯眼望向那个牌子,“小意达的花儿里面那只小熊?” 赫敏的眼睛亮了起来,“是的,先生!那是我最喜欢的童话故事。” “我也很喜欢它,”邓布利多微笑着,“你永远不知道睡着以后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哈利听到这,抬头望向校长。那双湛蓝的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芒,未被苍老一词浑浊分毫。邓布利多伸手从西装里摸出一个薄薄的皮夹,递出一张五磅的纸钞。“我要两个。”他说。 赫敏看上去高兴极了。她收下钱,让校长从剩下的五六个泰迪熊中随便挑两个。罗恩凑到哈利耳边,小声说:“她的意思是,让他挑一个丑的,或者挑一个更丑的。” 哈利没忍住笑了出来。 邓布利多选了一个黄色的,又选了一个紫色的,在把它们拿到手中时,问赫敏:“这是用袜子做的吗?” “是的,先生——但是别担心,它们都是干净的!” “啊,非常好......谢谢你们。” 邓布利多对他们笑笑,抱着两个泰迪熊,也进了礼堂。哈利看了看表,七点二十五分,快要开始了。他们于是收拢了篮子里的零钱,将剩下的几只泰迪熊摆好,准备在茶歇时间继续。小天狼星和奇洛结束了谈话,互相握手之后,跟着哈利进了门。 “现、现在进去,肯定只、只有后排的座位了。”奇洛结结巴巴地说,鞋跟踩着裤脚。 “没关系的。”小天狼星拍拍他的肩,“通常精彩的都在中场之后。” 礼堂的舞台靠着西面的墙,灯光从屋顶打下来,照亮木地板的中央。哈利和小天狼星轻手轻脚挪到最后一排、拿起座椅上的节目单又坐下时,表演第一个节目的塞德里克刚刚上场。他穿着一件平整的黑衬衫,在满座掌声响起时英俊又腼腆地微微一笑,将自己的小提琴架在肩上。哈利有意无意地偏了下头,看见秋披散着长发坐在第一排。他本以为自己会有点伤心,结果却并非如此。 也许赫敏是对的。那束花送出与否,都有原因。 他低下头,轻轻翻开节目单,尽可能地不发出声响。 「st gesarherro,2011 christmas concert: (director:dr. filius flitwick) cedric diggory,"have yourself a merry little christmas"(violin solo). senior flute quintet,"angels we have heard on high". susan bones,"little donkey"(guitar solo). junior choir,"may the road rise to meet you". parvati patilpadma patil,"hypnosis"(flutepiano duet). (interval:15 minutes. refreshment avaliable in the dinning room) senior string quartet,"nocturne in c minor op 48 no 1". senior choir,"you raise me up". draco malfoy,"clair de lune"(piano solo). senior orchestrasenior choir,"carol of the bells". senior orchestrasenior choir,"the prayer".」 哈利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然后抬起头,再次看向观众席第一排。果不其然,潘西就坐在秋左手边的第二个座位上。 对于每年演奏会名单上都有马尔福,且都基本处在靠后压轴的位置上这件事,哈利早就习惯了。私立学校有钱的家长总喜欢把孩子早早送去学音乐,学会走路的下一步就是摸琴键,一朝一夕练个十几年的,不出彩也差不到哪里去,而德拉科偏偏学东西还不慢,九年级的时候就已经以接近满分的优异成绩拿下了钢琴演奏级,报喜的告示在艺术楼墙上贴了两个月。 中场休息的时候,小天狼星和邓布利多打了招呼,两人便一起去餐厅拿点心。哈利在泰迪熊摊位边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突然就有些沉默。 小天狼星对这里太熟悉了,熟悉每一间教室、每一个拐角,认识这里的每一个老教师,还有许多同学的家长,也就是他当初的同学。但哈利知道,曾经他在这里的每一天,大半的时光都是和父亲一起度过的。 每次回到这里,他是开心,还是难受? 哈利无从知晓。 “你知道邓布利多是哪年来到学校的吗?”哈利偏头问旁边的赫敏。茶歇快要结束了,所有的泰迪熊都被赫敏顺利买完,小天狼星这时还没回来,他便跟着她挪到了第三排的座位上。 “好像是八零年吧……还是八二?”赫敏认真思索着,“我之前在学校历史的网页上读到过,他之前只是一个老师来着,还不是校长。” 上世纪八十年代……刚好是爸爸妈妈在这读书的时候,怪不得小天狼星和邓布利多关系不错。 一个穿着黑色纱裙的戴帽老太太挤到了赫敏的另一边,香料和宠物沐浴露的味道扑鼻而来。哈利转过头,看见纳威正扶着她坐下。 “你是哈利,我没记错的话?”老太太瞪着眼睛看哈利,让后者感到稍稍的不适。这是纳威的奶奶,他之前只在相似的学校活动中见过两次。 第120章 “是的,夫人。”他点点头。 纳威奶奶挑了下眉毛,再不说话。 下半场基本都是多人的节目。小天狼星的话其实不太准确,之所以更多人在中场休息时才加入,是因为更多的孩子会出现在管乐团、合唱队或交响乐团里,和精不精彩并无太大关系。卢修斯掐着时间点进来时,假笑着和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交换了座位。罗恩看到这一幕,模仿着马尔福家特有的阴阳怪气语调说:“‘抱歉了,但是我的儿子待会儿要表演,是独奏,你介意到后面去坐吗?’——我打赌他这么说。” 哈利与罗恩的猜想不谋而合。他瞥向礼堂二楼阳台,表演者一般都在那里候场。但那个地方的位置很巧妙,从一楼看过去,什么都看不到。 合唱团在舞台上排好队形时,哈利讶异地发现卢娜这学期已经成为了领唱。除此之外,他还在男高音的队伍里看见了科林——他实在还没长个子,只能站在第一排。这倒也挺合适,因为他脸上总有着灿烂无比的笑容。 "you raise me up”收尾之后,礼堂内有一阵短暂的安静。两个在后台当帮手的男生在熄灯时跑上舞台,再亮起来的时候,钢琴已经被推到了舞台正中央。 德拉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毫无防备地,哈利愣了一下。 台上的人今夜穿了一套量身定制的黑色燕尾服,将本就纤瘦的身形拉得格外修长。他没有打领带,胸前的白衬衫上却有着非常精致的褶皱装饰。柔和又明亮的灯光打在浅金色的头发上,一时间如同夕阳的余晖一样晃眼。 哈利看着德拉科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右手放在左胸前,弯腰鞠躬。接着,他慢悠悠转身坐稳在琴凳上,衣服的尾部平整地垂下。 音乐轻轻地响了起来。 哈利翻开节目单,再次看了一眼曲目的名字,"clair de lune"(《月光》),三个词,很宁静,很美丽。 而他听到的也确实近乎于此。除了偶尔的偶尔,弹琴的人会不经意地跳过半拍,像是湖中憩息的月光被鹅卵石激出涟漪。不认真听或者对曲子不熟悉,就不会注意到。 这不是哈利第一次看德拉科表演,他每年都看来着。所以他不太确定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因为前两年的曲子要更快些,不留余地给更细微的感受……又或者,是那个梦的影响。 三角钢琴是黑色的,那个人的衣服也是黑色的。属于舞台的暧昧灯光照在琴板转角处,泛起金色的梦幻光泽,和那柔顺地垂在额前、将将触碰鼻梁的发丝颜色竟然那么像。 有一刻,哈利不确定自己究竟在看什么,是人,是琴,还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流动的音符化作一滴又一滴透明的水,汇聚在脑海中最隐秘的避风港湾。纤长的手在琴键上流转,低垂的眼皮更能隐藏目光中的尖刺,慢慢的,台下的观众也就看得出了神。 要不是一直以来相处的态度都那么恶劣…… 要是你能有梦里的那个人一半好…… 或许……也不至于那么讨厌吧。 结尾落在一个“a”上,掌声轰然响起。眼前的事物忽然一晃,哈利才发觉自己走了神。 他跟着其他人抬起手,刚要拍响,又放下。 你在想什么? 那是马尔福,真正的德拉科·马尔福。 黑发男孩一把取下眼镜,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四处冲撞的热烈掌声淹没了转瞬即逝的心情,他像是被这吵闹的声音不巧击中了腹部,用力忍下反胃感后,才重新抬起头。 视线变得很模糊。他依稀能看见舞台中央宽大的黑影中分离出一个细长的影子——马尔福离开了钢琴,走到舞台前,再次鞠躬。 哈利重新戴上眼镜,望见那人嘴角带着一点绷紧的微笑。其他人或许觉得这是礼貌——哈利想着,冷笑了一下——但是他知道,这是马尔福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扬扬得意的表现。 人是不会变的。《钟声颂歌》的前奏敲响那刻,他在心里肯定。 夜慢慢地深了,两首交响乐最终落幕,不少人都捂嘴打起了哈欠。他们走出礼堂,纷纷和熟人拥抱、告别,互道“圣诞快乐”,停车场一时间成了最热闹的地方,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在出口排起了队。没有人会特别着急——这是假期的开始,孩子都和家人窝在车里,没有人会太介意。 赫敏认真数着卖泰迪熊收到的钱,走在后半场赶来的格兰杰夫妇旁边。罗恩正在和自己的两个双胞胎哥哥小声说着什么,金妮在他们旁边像是听到了几句,扭头看向哈利。 “那么,我们平安夜见?”韦斯莱先生在自己的小蓝车边停下,笑着对小天狼星教父子说。 “平安夜见。”小天狼星同样笑着,对他点点头。 韦斯莱夫人把几个孩子赶上车,转过身来给了哈利一个紧紧的拥抱。 “假期快乐,哈利!别太让自己辛苦。” “谢谢,你也是,韦斯莱夫人。” 罗恩从车窗里伸出一个头,皱眉看着自己的妈妈,“你告诉我的是不准贪玩!” “那是因为你平常都在玩,别以为我不知道!”韦斯莱夫人松开哈利,叉起腰瞪着儿子。 “事实上,韦斯莱夫人......”赫敏站在一旁,瞅了一眼罗恩,“他这学期还蛮用功的。” 哈利附和着点点头。她说得其实也没错。 第121章 韦斯莱夫人看看赫敏,看看哈利,又看看罗恩,最后双手拍了下大腿,妥协地说:“好吧,你可以休息几天,就几天!” 罗恩咧嘴笑起来。趁妈妈绕到副驾驶座上的功夫,朝两个朋友感谢地眨眨眼。 “圣诞快乐,罗恩......如果我假期里见不到你的话。”赫敏看着他,稍稍放轻了声音。 车上的男孩似乎不太习惯她这样的语气,伸手挠了挠耳后,局促地回了一句“圣诞快乐”。 看着福特护卫者驶出校园,又送走格兰杰一家后,小天狼星和哈利走向自家的车。 “困了?”他偏头,看见哈利的眼神有些飘忽。 “有点。”男孩回答。月亮已然高悬空中,梦境再次召唤着他。 小轿车的后备箱里塞着他的行李箱,行李箱里塞着那本《安徒生童话》。他其实有过一阵子犹豫,关于要不要把它带回家……但无论如何,答应过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至于其他...... 他们走到车的左侧,小天狼星刚拉开车门,就听见“嗒嗒嗒”的声音。 不远处,卢修斯一步步走向等在车旁的司机,皮鞋的后跟在柏油路上敲出脆响。他的儿子跟在后面,方才演奏时穿的燕尾服上套了一件长长的灰色羽绒衣。见到小天狼星,卢修斯扬起下巴,对着他冷笑了一下,坐进车的右后坐。 “不能想象......”小天狼星看着那辆洗得程亮的车,摇了摇头。哈利此时一只手在口袋里,一只手扶着车门,也看着同样的方向。 马尔福的司机走到车的另一侧,打开了左后方的门。德拉科在上车前停顿了一下,同样扶着车门,扭头看了过来。冷风吹过,树上的圣诞球来回摇晃,哈利别开视线,望向身旁的教父,“不能想象什么?” 小天狼星的声音里有些叹息的意味,“没什么……卢修斯试图动用他的职权在警署刁难我,多半还惦记着他儿子摔的那一跤。” “什么?”哈利十分惊讶,“他有权利这么做?” 小天狼星无奈地笑笑,“警署理论上来讲在内政部管辖范围内,他最近又不知用什么方法升了职,权利更大了些。可惜他抓不到我的把柄......反正,这是小事情。要走了吗?” 再看过去,四周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影。路灯下的停车场冷凄凄的,风姑娘漫步路过的时候,过长的裙摆就着扫走了地上的落叶。 哈利慢吞吞地点头。小天狼星拍拍他的肩膀,又顺着这个动作把手掌只在车框的顶端,以防男孩钻进座位时磕到头。 收音机里已然放起了节日的音乐,哈利的确感到困倦,却还不敢闭上眼睛。所以他只是望着向前铺开的路,望着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向后飞去,直到小天狼星转了几次方向盘,小轿车平缓地驶出中心城区。歌声中,他双眼朦胧地仰头,看见了天上零碎的星星—— “children sleeping,snow is softly falling, (孩子们安睡,雪花轻轻飘落) dreams are calling,like bells in the distance...... (梦境召唤着我们,像遥远的钟声……) we were dreamers,not so long ago......” (不久以前,我们仍是爱做梦的人……) -------------------- *节目单用了英文是因为好多曲名翻译成中文有些别扭。 music-"believe"(jackie evancho) 第41章 磨坊 冬天到来之后,马尔福家的别墅更少开窗。如果确实需要透气,佣人会在一家人都出去时打开窗子,又在他们回来之前把它关上,随手提前调热暖气,确保屋内从来恒常在二十度左右。因此这会儿,男孩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衬衫,和梦里的夏日着装没什么两样。 桌上摊着一张完成了一半的练习试卷,红茶已经放凉了几个小时。台灯仅仅拧到了一般的亮度,在夜色浓郁的晚上,足够看得清书。像是天然为弹琴而生的修长手指之间夹着一张浅黄色便利贴,上面写有几条日程计划,已□□利落的黑线划掉。 德拉科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放空。他拿着那张纸,把它折了几下,变出一个纸青蛙。 青蛙…… 为什么是青蛙? 发呆的人不太能够注意到耳边的动静,亦或是时间的流逝。所以,当他一团遭乱的大脑终于勉强接收到“有人敲门了”这个意外讯息时,卢修斯已经把门推开。 德拉科腾地站起来,转身的同时把手里的东西丢在身后——“父亲。”他唤道。 卢修斯停在进门的位置,瞥向儿子的书桌。 “你妈妈和我明晚会去和亚克斯利先生吃饭。” “知道了。” 父亲讲话从来不直白,传达的信息却从来简单明了——这个饭局,他并不需要他的儿子参与。真是万幸。莱桑德拉·亚克斯利是内政部负责移民的官员,他跟着卢修斯外出见过那么两三次。五十来岁的男人,习惯挎着张脸,总一副有谁得罪了他似的模样。 走廊里的灯光被门口黑色的身影挡住,卢修斯站在原地不动,又问:“你在干什么?” “我……”德拉科顿了一下,左手捏着桌角,“我在做试卷。” 算是真话……一半的真话。 卢修斯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双总是冰冷的双眸和儿子的一样,也是灰色的。 “我需要重复我自己吗,德拉科?” “父亲......?” 第122章 “不要浪费时间在无聊的事情上。” “......是。” 德拉科低下了头。卢修斯最后看他一眼,关门离去。 暖气片发出微弱的轰隆隆声响,一阵一阵的,只有在绝对安静时才能听见。德拉科回过头,看向桌上那只浅黄色的小青蛙,一把将它抓起来揉烂,扔进床脚的垃圾桶里。 …… 广阔的草甸上,风声总是很强烈。回到梦中,德拉科首先听到的便是这样的声音——像是交响乐团里的巨大低音鼓,连续不断地、浑厚地敲,在宏大的乐曲中从来不会引人注意,只是一直在那里。帐篷的门幔摸起来像是沾了水,是潮湿空气积蓄的结果。德拉科钻出来,搓了搓手上的水珠,转身熟稔地收起帐篷,抬眼望去,那个黑头发的男孩就站在路边。 夏日疯长的野草在风中翻卷成一片灰绿的浪,几棵石楠和鼠李零零散散地生长在路边,有的还冠着橘红色的叶子。天并不算晴朗,所有的事物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乌云被吹得聚集起来,松松散散地裹在一起,越裹越紧。德拉科吸了吸鼻子,直觉就要下雨了。 拉开随身的亚麻袋,里面只剩几袋面包和猪头冻罐头,苹果也吃得没剩几个。地图上显示附近有个磨坊,德拉科希望这是真的,要不然他们都得挨饿。 “哈利。”他喊了一声。 路边的男孩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这是他们离开圣沙镇的第十一天。德拉科在数,因为这十一天中的每一天,好像都比前一天要长。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走路的人——有车坐他就绝对不会走路,但是他不得不感谢上帝,这十一天来他至少有走路这件事情可以做,要不然他根本不会知道如何坐下来,安静且自在地同“我喜欢上了梦里的哈利·波特”这件诡异的事情和平相处。别说和平共处了,就是让他勉强接受,他都觉得强人所难。 父亲和母亲要是知道,会认定他精神出了问题。 德拉科默默暗叹着,一步步走在哈利后面。他肩上挂着行囊,眼睛看着这个纤瘦的背影。到现在,他已经太熟悉这个轮廓。现实中,哈利也总是把背影留给他,但从未给过他足够的时间去仔细描绘。急匆匆擦肩而过,急匆匆争吵,每一次遇见,都是在渐行渐远。 他之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 风儿旋舞着吹过,发出“呼——呼——嘘”的声音。“去吧!去吧!”德拉科似乎听见它在说,“去吧!去吧!他就在那里!” 浅金色的刘海被吹得散乱,遮挡了视线。德拉科微恼地拨开它们,往前走。 他们走了很久,没有休息。这两天以来,哈利越来越少回头看后面的人是否跟上,只是闷声不吭地走。德拉科有个古怪的感受,那就是前头的人也在逐渐避免和他面对面交谈。“有可能一整天我都不需要讲话。”德拉科想着,搞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伤心。 他不是不想和哈利说话。就在几天前,他们都还可以就“我们是不是被那两个瓷娃娃坑了”这个话题展开长达半小时的讨论。然而现在是圣诞假期,也就意味着他有一段时间见不到现实中那个讨厌他的波特——这本该是件很极其舒心的事情,除了它让梦中的波特感觉起来更像一个确确实实独立存在的人。 “呼——呼——嘘!去吧!去吧!!” 去个大头鬼。 天将要落雨的时候,两人在路边见到了一个墓碑。它从大道上破土而出,在一片毫无遮拦的原野中显得尤其孤独。哈利经过它面前,停顿了一下,蹲下身去看碑上的字。 “安娜......杜......安娜·杜洛苔。”他辨识着已经风化模糊了的名字。 德拉科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扭头望向原野中矮矮隆起的小山丘。那小山丘上有一个模糊的灰色影子,还一直在动。眯着眼仔细看了之后,德拉科意识到那是一个不停转动的风车。 “有点奇怪......”哈利嘀咕着,“葬在这种地方。” 德拉科瞥了一眼那个石碑。蓝乌鸦和黑鹳鸟飞过上空,借着风的力量,向更远处的森林翱翔。雨慢慢落了下来,一滴两滴砸在石碑上,把原本发白的青灰灼出几点暗色。他把包从肩上拿下来,从里面取出一把伞撑开,犹豫片刻,还是向哈利走近两步,让伞足以遮住两人。 蹲在地上的男孩愣了一下,抬起头。 干干净净的一片绿。 德拉科有些局促了。他别开眼,望向远处的风车,说话很快:“磨坊就在那边......在雨下大之前,还有可能赶到。” 哈利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应。他站直身体,就在那把黑色的伞下。之前的雨伞早就在渡海前吹烂了,现在的很新,刚刚从圣沙镇的小商贩那里买来不久,很牢靠,也更大。 德拉科不是很敢让自己与身边的人目光接壤,更不敢漏出任何的马脚。直到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才停止注视朦胧雨中形状模糊的风车,看向哈利——他正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另一把伞。 握着伞柄的手一时间松了一松。 “谢谢......”哈利说。他伸手把伞撑开,走出了德拉科的遮挡。 雨声好像变大了些。 他们恢复了一前一后的行走方式,只不过头顶都多了一把伞,德拉感到步伐有些沉重,像是鞋底被雨水粘到了地上。他又一次望着哈利的脊背,重新握紧了伞柄。 第123章 磨坊的底部是石头搭砌而成的,腰部以上的圆塔又变成了木质结构。男孩们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走到它面前,顶部的风车已经停转了。一个中年男人正淋雨站在靠墙的梯子上,双手拉着一根很粗的麻绳,绳子的尽头连着风车上的白帆。 “汉森先生!”一个金发的瘦女人从磨坊底部的门洞里探出头来,“快一点!雨要下大了!” “马上就好!汉森夫人!” 男人收起最后一张帆,顺着梯子爬下来,在双脚落地后看见了撑伞的两个男孩。 “噢——嗨,你们好!”他对着他们笑了,完全不在意棕色的头发和衣服已然尽数湿透,“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这天气可真糟糕......” 德拉科和哈利分别站在不同的伞下,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磨坊的底层堆积着许多东西,哈利进门时候,险些被一辆小推车磕到腿。磨坊女主人见到,匆忙赶过来将它推开,又把地上的几个大麻袋卷成一团抱起来,这才清理出一些空间。 男主人关上两扇木门,将雨水和风都挡在外面。水桶、缝纫机和小木椅散落在四周,油灯挂在屋顶上,只把屋子照亮一半。麦子清爽的香味像是将潮湿的空气都吸了进去,门外依旧有着隐隐约约的雨声,磨坊内却尤为干燥。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六月的天气总是这样。四楼贮谷层里还可以塞得下两床铺盖,我把面粉收了,待会儿去给你们拿。”男人从妻子手里接过麻袋,对两个借宿的客人说。 “谢谢,麻烦你们了。”哈利对他们点点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很高兴能帮忙。这条路上经常有商旅经过,有时也会在这里歇脚——只要他们不嫌弃这里又吵又小。”汉森先生对他们眨眨眼。 “希望明天不要还下雨才是。”汉森夫人微微一笑。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米色布衣,裤脚扎起来,上面全是白色的粉末和谷屑。角落里,一个小女孩正举着两个废弃了的细长手槌,用它们编排“姑娘”与“姑娘”之间争夺王子之爱的故事,又绘声绘色地讲给面前的弟弟听。 “今天我看见一条蛇从装谷室的顶梁上爬过去,”汉森夫人对丈夫说,“灰白色,动作很快。” “它应该没有在什么地方产卵?”男人皱起了眉头,“我最好去检查一下,别像之前一样点着了火,这事可不妙。” “你说得对,我的老伴。”汉森夫人把手搭在丈夫的肩膀上,给了他一个安抚的触碰,”我待会儿把梯子给你拿上去。现在,先让我给这两个孩子找点吃的,他们看上去饿坏了。” 汉森夫人往自己两个孩子在的角落走去。德拉科这才看清那个地方有张简陋的备餐台,以及一个半人高的木柜。他感觉了一下,自己现在并不是很饿。至于哈利......他瞥了他一眼——哈利确实有点瘦了,看上去像是温柔的磨坊女主人会主动投喂的对象。 十分钟过去,德拉科坐在小木椅上慢慢嚼着干面包,怀念家里的火鸡。他甚至开始思考早上醒过来要吃些什么——星期四,佣人会准备巧克力可颂。但是拜托吧,他想吃点咸的东西...... 相比起来,哈利显然没有那么介意吃的是什么。他就着冷牛奶吃完了面包,走到正在揉面的汉森夫人旁边,问她应该在哪里洗杯子。 “那里,那里有个水缸,”汉森夫人腾出一只手指了指靠南边的墙角,“没关系,就把它放这儿吧。真是抱歉,我们不能在屋里生火,因为没有烟囱......等雨停了,我到外面去煮粥。” 磨坊主人的热心让哈利有点不知所措。德拉科看见他忙对汉森夫人摆了摆手,又对她说了几句话,就走向了楼梯。 他没有理会自己。 德拉科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哈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磨坊中的细碎粉末像是找准了机会,一股脑窜进他的鼻子,堵住了本来还算顺畅的呼吸。他微微拧起眉头,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拍走手上的碎屑。 陡峭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吱“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有些心慌。哈利一步步爬上二楼的装谷层,看见汉森先生支着梯子检查房梁,默不作声地又上一层后,在三楼研磨层的磨石旁停下。 哈利眨了眨眼,走向那厚厚的、巨大的笨重圆盘。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房顶的风车在雨天停止了转动,磨石的上下两层此时都是静止的,但这不妨碍哈利的好奇。他仔细地观察着圆盘上凹凸不平的沟壑、中心的圆洞、底端开口处堆积的面粉——它们还带着田野的芳香——以及连接上下的木柱。 这一点都不比现代的机器人差劲! 哈利像一个撞入奇幻世界的小孩一样,专心地看着,眼里泛起了点点亮光,看着看着,也就暂时忘记了心中刚刚升起的焦虑——关于德拉科为他撑伞时,那差点藏不住的心绪;关于他不知道除了离对方尽可能远一点之外,还有什么方法能够阻止自己这荒谬的感情日渐升温…… “嘿。” 哈利惊了一下。他转头看见德拉科出现在楼梯口,几近左脚绊右脚地摔在硬邦邦的磨石上。 这人怎么还跟上来了?! 德拉科站在原地,没有走近。而哈利——像个被当场捕获的小偷——双手杵着磨石的边缘,稀里糊涂开口说:“我……呃……我就是好奇……我……我之前没见过这些东西。” 第124章 上帝!人能用主观意识控制四肢,为什么不能控制心跳频率?为什么没人能够帮帮他? 德拉科看着他,没有要嘲笑他的意思,也没有要说话。他在那面无表情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绕过房屋中间传输用的几根绳子,走到磨石的另一边,始终与后者保持着一段至少三米距离。哈利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瞬时对“面粉是如何制成的”失去了兴致。 “外面还在下雨。”德拉科盯着陷进石头纹路中的粉末。 “嗯,对。”哈利的耳朵动了动。 他能听出来。 “所以……我们现在做什么?”德拉科放轻了声音。 哈利把手从磨石上移开,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在注意自己,摇头以作回复。这真是太糟糕了,糟糕极了。他早该知道,他从来没有办法正确处理感情上的任何意外,从前面对秋的时候,罗恩和赫敏都替他着急,现在是德拉科——这都不是一个难度级别的! 但它需要处理,因为不能继续。 “我要去找本书。”哈利故作随意地说道,说完了才听见自己说的是什么。 德拉科终于抬起眼来。 “书?你确定这里有书?” “呃......可能吧……或者草稿纸什么的,画画——你总不会还想玩那个游戏。” 该死的!他为什么要提那回事! 德拉科像是怔住了,不知是为哈利令人惊奇的好学程度还是一向差劲的提议和组句能力。 “你在告诉我......你还想玩那个?” “我不想!”哈利斩钉截铁道——斩钉截铁得有点过分,“谁还想玩那个游戏......” 他眼神躲闪地低头,搓了搓手指上的白末,最后决定再往上逃,“我上去看看......汉森夫人说被子已经送上去了......” 紧接着,哈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晚他又要和德拉科共享一个房间了——自从来到伊万度阿大地后,这还是第一次。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做法都已经变得非常不合适。 但他又怎么能说出为什么不合适? 上帝啊...... 哈利爬楼梯的速度很快,德拉科因此没能看见那张脸上生不如死的表情。他整个人愣在磨石前,像是和那块巨大的石头融为了一体。 所以哈利不喜欢那个游戏...... 只是他自己吗?……是他想多了? 德拉科的右手扣住了磨石的边缘,粗糙的纹路冰凉地割着五指的指腹。他轻轻咬住自己的下唇,闭上眼睛,耳畔是淅淅沥沥的声响。 听吧,雨还在下。 -------------------- 第42章 南郊小屋 “little yellow house sittin'on a hill, (山丘上的那座黄色小屋) that is where he lived, (他在那儿生活) that is where he died, (也在那儿死去) every sunday morning, (每个星期天清晨) hear the weeping willows cry......” 空调开启的时候,小轿车内呼呼的风声和清亮愉悦的音乐碰撞在一起,互不相干,又谈不上不和谐。哈利侧头靠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用拇指将覆满雾气的玻璃窗擦出一个透明的洞。窗外正在飘雪,雪花很小,大部分在落地之前就被流动的空气打散。公路的路面怎么都干不彻底,那泛光的灰色看上去便比平时的颜色要深一些。 “我们的这个目的地......它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哈利瞥向车载屏幕,“它看上去哪里都不是。” 小天狼星回答:“一个蛮不错的地方。” “所以你不会告诉我了?” “有些时候,哈利,暂时保持未知也是好的。你不喜欢秘密,永远都想找寻些什么,这点简直和你爸爸一摸一样。” 哈利不太赞同,“我觉得没人会喜欢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方向走。” “也不完全。” 大概是因为路面湿滑的关系,小天狼星开得比往常慢许多。哈利听着车里已经很熟悉的音乐,把手伸到暖风的出口处,像是在感受夏天。他难得地一醒来就从床上爬起,一大早就想着今天小天狼星会带他去什么地方——他也不会想在被窝里多想半个小时“人为什么不能无情无欲”的问题,这会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但小天狼星似乎想给他制造一个惊喜,说什么都不透露他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哈利实在想看导航,他的教父就把目的地名字保存成了“目的地”。从地图上看,那个红色坐标与周围所有的房屋和公园都隔着一段距离,钉在一片荒芜人烟的绿色中间,像是定位出错了一样。 “小天狼星。” “怎么了,哈利?” “导航显示我们应该走左边那条路。” “啊,”驾驶座上的人瞅了一眼屏幕,“走这条路也一样能到。” 哈利坐直起来,仔细看着路线的数据显示,“但是它上面显示这条路至少多了三英里……三英里这么多?” “前面有个湖,”小天狼星解释道,“导航上的路线会带我们直接开到它的西畔,我们现在是往它的东边绕,这样其实也更好,因为这样我们就能沿着水边开。” 哈利又瞄了一眼地图,附近确实有块不小的蓝色水域。 “你好像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是的,”小天狼星浅浅地笑了一下,“曾经是。” 第125章 他们在往南边开。从韦布里奇边郊出来,他们就一直在往南边开。哈利一开始以为小天狼星会花上一个小时带他去到海边,但显然他并没有打算走那么远,何况这个季节海边也不会太暖和。 十分钟后,哈利透过前窗看到了那片湖泊。 “是这里吗?”他眼睛一亮。 “是的。”小天狼星说着,让车子转了个小弯。 现在,他们确是沿着水边走了。哈利又一次地将侧窗上的雾气擦去,贴着车门看。 湖水很是清冽,又因为天气和水深的影响,看上去呈现幽暗的黑蓝色。岸边的柳树在冬天变得光秃秃的,垂下的褐黄色纸条被风吹得摇摆不定,让本来美丽的景色平白无故多出几缕萧条的意味。哈利却可以轻易想象到,春天的时候,那些嫩绿的叶子都会轻轻掠过水面,精灵一般的柳絮也会如同这会儿的白雪一样,成团地飞舞在湖面之上。 而湖的对岸,有一个小小的双层木屋。它立在灰蓝色的天幕前,看上去十分安静。 …… 最终,那座小屋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萨博9-3停稳之后,哈利打开车门,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他跳下车,让双脚踩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裹紧了身上的毛呢大衣,下巴埋在围巾里。 细腻的小雪落在明显很久没人打理的草坪上,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棉花糖。幽深的湖水倒映着天空中的白云,在起风时推开微小的波澜,掉落的柳枝随之起伏荡漾。附近没有山丘,一眼望去,可以一直望到泛白的天边。 眨眼间,如同撞进一尘不染的心房。 “哇......真好看。” 哈利由心感叹。即使他在梦里已经见过不少漂亮的风景,这地方还是有种不太一样的气息。 “我猜你会喜欢。”小天狼星关上车门,走到男孩的身边。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well......”小天狼星耸耸肩,“看见那个小屋了吗?理论上来讲那是我的房子......除了我不再用它了。” 哈利睁大了眼睛,“什么?你是说这个房子是你的?” “就像我说的,我在法律上拥有它,但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小天狼星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铜钥匙,举在哈利面前,“那么——想要进去暖和一下吗?一个星期前我让两个清洁工人进去打扫了一下,还检查了厨房和客厅里的东西,所以壁炉应该是可以用的。” 哈利抬头看向屋顶,那里果然有一个不起眼的、矮矮的烟囱。他接过那把被教父的手捂热了的钥匙,端详着它的齿纹,莫名有一点兴奋。小天狼星从后备箱里拎出两个米白色的环保布袋,里面装着香料、油盐、蔬菜和肉,还有几罐果汁。 木屋两层墙之间的空间不小,在四下无人的平地上,总算还是隔绝了一些寒意。门前有一个半露天的小平台,围着它的木栏杆刚刚被人擦过不久,哈利伸手小心地摸了一下——有点湿湿的,还很凉。他跟着小天狼星分别在门毯上蹭干沾雪的鞋底,将钥匙插入锁孔。 房子没有玄关,一进门,哈利就看见一个宽敞的客厅。红砖堆砌的壁炉靠在对面的墙上,正对入口的方向,前面围着三个套了新布的沙发。左手边放着一个不高不矮的圆形餐桌,四壁贴着的墙纸是非常温暖的深棕色。 “啊哈,太好了,它还能用!”小天狼星半跪在壁炉前,擦亮火柴点燃了里面货真价实的木柴,“希望烟囱不要堵上......” 哈利在客厅里慢慢地走着,双手揣在兜里,边走边看。 这个屋子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先是想到梦里老依布和克里斯汀的小屋——它们有着很相像的红砖壁炉,随后又意识到这个房间的布置和格兰芬多休息室有着很多异曲同工的地方,比如背对着门的、红色的沙发,还有墙边一个半人高的桌子。 男孩歪歪头,往那张桌子走去。 格兰芬多休息室差不多同样的位置上,也有着这样一张桌子,上面通常摆着签名表和同学们自愿分享的蛋糕或糖果。然而眼前这张桌子上只有一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小石头。它们紧凑地堆在一起,拼出一个特定的形状。 哈利琢磨了半天它到底像什么,最后问:“……这是一只鹿吗?” 他的教父从壁炉前站起来,把火柴盒放在茶几上,走到桌子旁。 “啊,是......”小天狼星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些小石头堆出的鹿耳朵,“它还在这里,不敢相信......我都不记得它最后是这个形状。” 哈利见到他的嘴角微微动了下。 “我去把午餐准备上,”小天狼星转过头来,“你去那边坐着,让自己暖和一些怎么样?” 炉火噼里啪啦地响着,很快便将客厅的一角烘暖了些。哈利脱下外套,注意到墙角是有暖气片的,只不过倒也没有必要开。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怕冷的人,小天狼星也是一样。 屋子里隐隐约约飘散着一股清爽的木香,哈利把双手支在火边烘着,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oh,no!”,不住地笑了一下。小天狼星其实不太会做饭,平常在家基本都是吃现成的食物,只有唐克斯和卢平来的时候,桌上的菜才会变得丰盛一点。 记忆中,小天狼星好像从来没烤过鸡...... 哈利在沙发上坐了一阵,把壁炉上的每一块砖都看了个遍,又站起来四处转悠。看来清洁工人的工作做得相当到位,因为他看见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干净的。 第126章 进门左手边的餐桌前放着四个椅子,转角处还有一个单排的木质书柜。哈利靠近它仔细看了一看,从里面抽出一本小册子。 「o-level数学考试:详解与习题。」 o-level? 这都是什么年代的东西啊? 哈利把书翻开,扫了一眼里面的习题,发现内容和现在的还算接近,又把它规规矩矩地放了回去。除了不同科目的课本和练习册,架子上还摆着一些词典、小说和文学作品,甚至还有一本《大不列颠地理图鉴》和象棋组合板。一副游戏卡牌被放在了架子的第四层,哈利踮起脚尖瞅了一眼,是目前依旧流行的“uno”。 进门右手边是通向二楼的楼梯,哈利朝厨房的方向探了探头,就见小天狼星正蹲在烤炉前调试着火候,旁边的灶台上摆着塞了香料的鸡。 木质的楼梯虽然有些年头了,倒是十分牢固稳当,踩上去不会发出任何让人心惊肉跳的声响——哈利不由想起了磨坊里的那几把楼梯,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他扶上光滑的扶手,在经过转角后,抬头看见了正对楼梯出口的一张画。 一张很大的画。少说也有两米长。 他站到二楼的地面上,环视了一周。显然,相比较一楼而言,二楼的空间要窄小一些,却因为朝靠湖的方向开了一扇落地的玻璃窗,而有着非常明亮的走廊采光。但这采光的意义似乎并不是很大,因为它唯一照亮的只有这幅画,还有五个隔间的白色木门。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中学美术生,哈利自然见过许多非常抽象的画,但见到面前这一幅时,他还是不得不为画画之人毫无条理的构图以及糟糕的审美而叹息。这画上什么颜色都有,红的黄的绿的,深的浅的淡的,有些颜色脏得让人怀疑是废水池里捞出来的泥巴,有些又亮眼得很。无论怎么看,这幅画都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算是个喷溅式上色和“动作绘画”的结合体,上面还按着好几个不同颜色的手印。 哈利观望了一阵,暗自嘀咕几遍“真是浪费画布”,又看向左手边并排的三个房间。阳光穿过身后的窗玻璃照进来,在男孩脚下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如同时钟的指针一样指向中间那扇门。哈利顿了一下,向它走过去。 “咔嗒”一声,紧闭的房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就连哈利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放轻了动作,又为什么在进到这间屋子的刹那,握紧了门把手。 一张整洁的单人床,一张干净的书桌,还有一个摆满了零散物什的书架。 哈利在门口站了半天,好久才回过神来。他慢慢放开被自己压久了的门把手,往里面挪了几步。 这里很空,空得有些奇怪,同时却又有着生活过的痕迹。男孩走到窗边,刚准备把帘子拉开,手却又停住了。不知怎么,他不是很愿意让阳光这么快地照进来..... 于是,他转过身,把目光转向了那个没摆几本书的书架。 喷壶、小铲子和溜溜球,《蠢特夫妇》和《玫瑰夫人》,还有零散的笔记本与一个装了半箩筐废纸团的竹篮。哈利走到书架旁,从上往下扫了一边,没看到任何一本读过的书。 他拿起那个红色的溜溜球,放在手里掂了掂,又摆回去…… 忽然,那双绿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哈利看向竹篮里未被完全揉皱的纸团,使劲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那团纸上……有一个名字。 他伸出手去,从竹篮里拈出那团纸。 「亲爱的莉莉,(划)亲爱的莉莉·伊万斯小姐(划), 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三千三百天,也是第十年。我想让你知道的是,在过去的十年里,只要你出现,没有任何时候,我的目光不追随着你的身影。你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天使。我无法想象,今后任何一天没有你的生活(划) 如果说有天使降临人间的话,那么一定会是你的模样。你坚强、善良,有着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睛,它们却又不止是漂亮。它们总能发现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看见发现人们身上隐藏的闪光点。曾经有一次,你对我说(划) 还记得吗?在我们一起上的第一节地理课上,你没有说一句话,就将课本借给了我(划) 我最亲爱的莉莉,你教会了我太多的东西,所有之上,你教会了我爱一个人该有的样子。我从小是一个骄傲的人——像你从前总教训我那样,但在你面前,我却自大不起来。有时候我会害怕,害怕你有一天被别人偷走,但这大概是我自己的担忧。你总是那么清醒、坚定(划)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的人生之中未曾有你的出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然后我会想,如果我今后的人生没有你在身边,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便很清楚自己的心愿。 莉莉,能成为你的恋人,是我一生的幸运。现在我拾起勇气,希望你成为我的妻子」 信纸到这里,已经写满了,话却还没有说完。 哈利顿了一下。接着,他从竹篮里取出第二个纸团,再次展开—— 「我(划)亲爱的莉莉, 从我们第一次相遇,已经过去了三千三百天。我依旧记得分院的那天早上,你站在礼堂中间的样子。还记得那个时候吗?你微笑着(划) 那个时候我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第一眼见到你,我便知道,你(划)」 第127章 写字的人像是对自己的作品很不满意,重写了三遍,又划掉了三遍,余下的信纸一片空白。 这似乎是更早一些的稿子,而篮子里还有其他五六个同色的纸团。 「亲爱的(划)莉莉·伊万斯小姐(划), 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三千三百天,也是第十年。我想让你知道的是,在过去的十年里,只要你出现,没有任何时候,我的目光不追随着你的身影。如果说有天使降临人间的话,那么一定会是你的模样。你坚强、善良,有着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睛,而它们总能发现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看见人们身上隐藏的闪光点。 我爱,你教会了我太多的东西,所有之上,你教会了我爱一个人该有的样子。如你所说,我从小是一个骄傲、自大的人,但在你面前,我却自大不起来。(划)是你的出现,让我变得温和。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的人生之中未曾有你的出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然后我会想,如果我今后的人生没有你在身边,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无法再隐瞒我的心愿。 能成为你的恋人,是我一生的幸运。现在我拾起勇气,希望你成为我的妻子(划)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我承诺,我会用生命去爱你。我会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会在阳台上种很多花,会一起去很多地方。我会陪着你,直到我们老去。 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划)莉莉·伊万斯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微弱的光线下,男孩低头读着这些草稿。最开始,纸上的圆体字还有些潦草,越到后面越规整,直到最后几句话,那原本歪歪扭扭的字已经像打印体一般干净。 “哈利?” 楼道里传来小天狼星的声音。 “哈利?哈利你在哪——啊!你在——” 小天狼星站在楼梯口,看见黑发男孩站在开了门的房间里,一时间愣住了。 “……你在这里。” 他补完了自己的句子,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哈利仍然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几片纸,仿佛压根没听到他教父来了。 半晌,他轻轻开口:“小天狼星......” 小天狼星一步步走近,沉默着。 “这里以前是.......是我爸爸的房子吗?” 他举起手里的草稿。 小天狼星止步在他面前,接过那几片纸,很快把它们都看了一眼。 之后,他咧嘴笑了,“哈,我记得这个!多么令人头疼的一段日子......”他抬头看向哈利,“这个,曾经是你父亲的房间。” ”那其他的呢?“哈利指向两边的墙壁。 “卢平的房间在右边,我的是左边那个。”小天狼星回答。 哈利呆了一下。 “你们三个曾经一起住在这里?为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地方存在?” “well......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你父亲向你母亲求婚之后就搬出去了——在废尽了这些焦虑的心情之后,”他挥了挥手里的纸片,“这个小屋后来一直在我的名字底下。不像他们,我的家人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东西......但我不能确定我们之中的谁在这里呆的时间更久。” 小屋短暂地陷入了沉寂。 哈利有一段时间没有开口。定在原地消化了一阵后,他绕过小天狼星,慢慢走到那扇宽大的窗户面前。外面依旧飘着小雪。 “所以……很多年前,我爸爸他也站在这里过。”男孩望着湖面上被微风吹起的涟漪,低垂的手不自觉地碰了碰咫尺距离的透明玻璃。 “所有地方,”小天狼星来到他身边,“这个小屋、这块草坪......从前这里就是我们的乐园,当我们还是一群单身汉的时候——好吧,我现在依旧是这个情况。” 男人轻轻笑了一下。一旁,哈利见到天边飞过一只海燕,正打算说什么,鼻子里就钻入了一股隐隐约约的焦味。 “哦!那只鸡!”小天狼星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赶忙转身,“来吧,哈利,你一定饿了——啊,我希望它不要太糟糕......” 得益于教父子俩的闲谈,农场里土生土长的肥鸡拥有了一层漂亮的黑色肚皮。除此之外,哈利觉得它非常好吃,是它吃过最好吃的烤鸡。他们吃完鸡肉,又给沙拉淋了意大利酱。看着四周的家具,哈利实在忍不住,又问起关于过去的事情,小天狼星便向他描述了他们当初如何围在桌前玩卡牌游戏到凌晨两三点、如何比赛往湖里打水漂,如何陪着詹姆种花送给莉莉,又在无数个早晨听到他哀嚎“它们为什么一定要死!” 至于那张画,小天狼星在哈利提起时,耸了耸肩。“画布是从学校里偷来的,我们从文具店买了一套颜料,决定就拿它来玩。起先只是在上面按手印、试颜色,后来你爸爸就往我身上挤颜料......对,哈利,比起你爸爸,你真是个腼腆又懂礼的男孩……当然,也很像他。” 午餐结束后,哈利和小天狼星一起洗了碗,来到门外的小平台。 男孩趴在栏杆上,眼前的草坪上的薄薄的一层雪已然开始融化。 “你们很会选风景。”哈利评价道。 小天狼摆着一样的姿势,也将手肘搁在栏杆上。 “我们都很喜欢湖。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别喜欢的某种景色,而我几个们碰巧都喜欢湖......至于那个壁炉,那是詹姆的点子,他说现代的暖气片太无聊了。” 第128章 哈利笑了笑,“我可以想像。” 即使他从未真正和自己的父亲相处过。 结合楼上那个书架,哈利更能确认父亲是个偏好有趣事物的人。会高兴于布置房间,会收藏生活中留下的或是见到的小玩意儿,就连写废了的台词草稿都要留着……不经意间,他就又想起那本黑色的《安徒生童话》。也许那也是一个顺手的收藏,就是不知道父亲是否发现过那个秘密,也去过那个世界……他轻轻想了一下,顺着便想起刚刚抵达的磨坊,还有和自己睡在同一房间的男孩…… 停!打住。哈利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渐渐散去的云层筛下更多阳光,地面变得亮晶晶的,像是掉落着一粒粒小钻石。 “一定不太容易吧……”哈利回过神来,偏头看着小天狼星,“回到这里来,看到这些……” 小天狼星思索片刻,最后说:“这很复杂......但我想如果你一旦知道它存在了,就一定会想来看看。我想我猜对了?” 哈利点点头。 “之前你为什么不带我过来?”刚才起他就有这个疑问。 “噢,也就是......我们第一次搬进这里时,是十六岁,直到那时,老波特——也就是你的祖父母——才相信我们成熟到不会用烟花把木屋炸毁,在那之前,这里属于他们。十八岁之后,我就成为了这个房子名义上的主人,而你父亲则继承了他们在城中的房子。我想你也知道,你的家族原本也还算富裕。” 小天狼星暂停了一会儿,又接上:“现在你已经十六岁了,我想我该带你来这里看一眼。两年以后,你就可以成为这座房子的主人。” 哈利怔了一下。 “不......不是,小天狼星,我不能......我不需要——” “我已经计划着把我们现在租的那个房子买下来。这里本该就属于波特家,哈利,我希望你拥有它。你爸爸非常喜欢这个地方。” “我......” 小天狼星转过脸来,对上哈利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担心什么呀?我又不是现在把它交给你!”他看着自己的教子笑了,笑完之后,语气又变得认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哈利,当你想要找个地方放松一下、想要有你自己的天地时,这里有一个属于你的、安全的地方。它是你爸爸留给你的家。” 一只小麻雀停在草地上,蹦跳着觅食。从这里,哈利听不到公路上的车流声。 这是个太宁静的地方,宁静得像是梦里的幻景。 “我想是的......”他喃喃。 小天狼星看上去放松了不少。他指指哈利的口袋,“刚才那把钥匙,现在是你的了——别担心,我这里也有。卢平的那把现在已经用不了了,我找人换过锁。” “我不会介意的,”哈利很快说,“我是说,你们都是我的家人,对吗?” “不错,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小天狼星对哈利微笑,后者于是也扬起嘴角。 柳枝像稀疏的扫帚一样摇晃着,尖细的枝头在清澈的水中悠悠摆动,仿佛富有闲情逸致的画家借着湖面上的倒映,在天空中作画。 “那些树,它们是柳树,对吗?”哈利问。 “是的,树底下还有花呢!春天的时候,它们会有三种颜色……那片湖很深,看它的颜色就知道——我如果是你,绝对不会想要到里面去游泳。” “当然不会......还有这块草坪,我想你需要一些人来修剪他们。”哈利瞅着那四处乱爬的杂草。先前地上的雪未化时还不见得明显。 小天狼星明朗地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哈利的头发,“你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房主,哈利!是的,我想我需要找人去做这件事......你知道这其中最棒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男人重新趴回到栏杆上,松弛了身体。 “当夏天来临的时候,你躺在地上、闭上眼睛,阳光是那么温暖,以至于你不会介意有风吹来。你能听见柳树沙沙作响,有时候也能捕捉到鸟儿飞过空中的歌唱......在那种时刻,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不需要想任何东西,因为你就躺在那里......在自然中,呼吸,活着。” “那会是你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之一。” 哈利看着教父神情恍惚的样子,没有接话。他扭头,目光落在方才那只麻雀身上。 小小的鸟儿在地上又蹦哒了几下,忙乎半天,却没什么收获。最终,它歪歪脑袋,张开带有花斑的翅膀,飞入这场降临人间的净雪中。 -------------------- *开头音乐见 chapter 15 . *o-level (general certificate of education:ordinary level) 是英国1951年至1988年的初中考纲。在1988年后被gcse/igcse取代。 重要标注: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在实实在在提到城市的时候,用韦布里奇(weybridge,处于萨里郡内)。因此前文有些地方会变,有些地方不会。比如提到哈利来自哪里的时候,还是“萨里”,但是接“市中心”的地方,会变成韦布里奇。 第43章 阳光下的他 吵……好吵..... 德拉科像是被扔进了一个滚筒洗衣机里。意识挣扎着清醒了一阵,他才反应过来噪音的来源——哈利,苹果,风车。 他在一个风车磨坊里。 雨后天晴的一大早,磨坊的主人便开始了工作。风车“哗哗哗”地转起来了,重石碾压谷物的咯咯声捅破地板涌上来,耳边便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怪兽在磨牙。贯穿四层楼的麻绳上上下下地滑动,轮盘也咕噜咕噜转个不停。总之,全世界没有哪个角落是清净的。 第129章 德拉科皱起眉头,把头整个蒙进被子。 “轰——轰——轰——” “刷啦——刷啦——” “哗......哗......” 等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翻开铺盖准备下床,揉揉眼睛一看,哈利已经不见了。 德拉科坐直身子,看着昨晚哈利睡下的地方。那是贮谷层小开窗下的一个平台,洗掉色了的被子整整齐齐叠在那,与枕头放在一起,放在床垫的一端。另一端则什么都没有。 那个人的行囊也不见了。 德拉科站起来,光着脚,怔怔的。 “刷啦——刷啦——” 去哪里了? “轰——轰——轰——” 他去哪里了? 德拉科三步并作两步往楼梯的方向去,下台阶的时候听见吊绳齿轮摩擦的声音,刺耳异常。 磨坊一层,汉森先生正穿着背心和他的妻子合力将一个又一个装满面粉的大麻袋搬上推车。他们已经装了许多,以至于最上面的两袋已经超过了推车的护栏。汉森夫人解开房梁上一根又长又粗的绳子,自己拉着一端,把另一端交给丈夫。 夫妻俩将绳子围着推车绕成一张简陋却又实用的网,将麻袋牢牢地捆在车上。汉森先生欣慰地呼了一口气,抓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抬眼看见了那个金头发的男孩走下了楼梯。 “小心点!别摔倒了!” 德拉科听见磨坊男主人对他喊。他随即看了一眼起重机旁忙碌的夫妇,愣了一下,对他们点点头。 大门是敞开的,阳光被门框裁出有棱有角的四边形,铺在地上像块轻薄的明黄色地毯。德拉科走向那里,正要踏进光里去,就见到那个黑头发的男孩穿过门前空地,一步步、缓慢地走过来,神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一团火从德拉科的腹中升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此时此刻,站在门框边,他已经想好了十种开口骂人的方法。但当哈利真的走到他面前,并和他对视时,德拉科发现,他唯一能说出口的话只有:“你去哪里了?” 他的语速实在太快,导致哈利反应了那么几秒,才像是通过脑海的慢速播放后听清楚了这句话。 “汉森夫妇说要打水只能去溪边,”哈利把手抬起来,德拉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水壶,“那条小溪的水很清,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打水。河边。 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确实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德拉科刨遍了整个左脑又刨到右脑,都找不到什么合理的生气理由。 于是他闷闷的,不说话了。 “你……为什么不穿鞋?”他听到那人问。 德拉科低下头。 果然,自己的十个脚丫正光溜溜地暴露在屋外灿烂的晨光下,贴近地板的侧边还粘着不知哪儿飞出来的面粉。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脚底板被硌得痒痒的。 德拉科飞快地转过身去,没给哈利多留一秒看清他面部表情的机会,以最快速度上了楼,又不得不提防着自己的脚被木屑割破——刚才下来的时候可真是万幸。 …… 或许是因为大清早起床就发生的“光脚事件”,哈利猜想,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德拉科都没有再和他讲话。他于是还真的找到了一本书,是掉了许多页的《席勒文选》。汉森夫人一定要留他们下来吃她亲自煮的燕麦蜂蜜粥,汉森先生还跑去原野里摘了一小罐野鼠李。这东西又涩又苦,哈利一口咬下去,差点当着德拉科和磨坊一家人的面吐出来。然而他依旧咽下了。 “这附近的土地含盐量还很高,种不出太多蔬菜和水果。”汉森先生说着,将三粒红色的小果子一并扔进了嘴里嚼着,像是一点也不觉得难吃,“最近的临月湾物价不便宜,如果有果商在这里歇脚,还能得半打苹果。可惜,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这里到临月湾还有多远的距离?”哈利问。 “看你们走哪条道,大道需要行商文书,往森林走要稍微远点——嘿,不准碰它们!” 方桌另一边,汉森夫妇的小儿子正把手伸进装鼠李的玻璃罐里,被他的爸爸一把拽住。 “你们都吃了!”小男孩抱怨地喊。 “因为我们是大人,听话。”汉森夫人搂过儿子,并让丈夫把果子收起来。 哈利突然就想到达历小的时候偷吃自己当作晚餐的蓝莓,被卡住嗓子送进医院的事情。姨夫和姨妈一家把气撒在他身上,从此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过蓝莓这种东西。 他握着勺子,一下下拨着碗里的粥。比起啤酒粥,这要甜得很多,但他仍然没有任何胃口。德拉科就坐在小方桌的侧边,哈利很快地瞥一眼他,又看回碗里。 桌上点着一支挺亮的蜡烛。在圣沙镇呆了小半个月,他已经能够轻易分辨牛油烛和蜡烛的味道,但是这种蜡烛又不太一样。他向汉森夫人随口一问,后者告诉他这是用兽油和蜡油做成的混合蜡烛。“点上它,我们整家人都会变得聪明!”她说。 “在达到聪明的标准之前,我想得先问问我们的小捣蛋鬼,你前天是不是又爬到塔尖去玩了?”汉森先生拉着自己的儿子说。 小男孩瘪着嘴,别开了头,没有回答,一副倔强的样子。他的姐姐在一旁偷笑。 “已经教过你了,那地方不是用来玩的,”汉森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看向妻子,“昨天下雨过后磨石和升降齿轮的噪音越来越大了,我想我需要找个机会检查它们。” 第130章 汉森夫人从围裙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本,翻开它。 “嗯......粮商还有五天就来运面粉了,我们四天内应该能磨完剩下的三百斤。” “真是变了......”汉森先生惋惜地摇摇头,“往年这个季节,早就不用担心麦子的问题。” 从夫妇俩的对话中,哈利可以听出,近几年的庄稼越来越难有好的收成。他忽然有个猜想,这或许和这个世界正在倒计时中有关......他眼角余光瞟到德拉科,握勺的手微微一抖。 午餐后,德拉科和哈利一起回到贮谷层。哈利把地图再次拿出来,食指在纸张上划动着,看仔细汉森夫人说的那两条路。 贮谷仓里摆着两排面粉袋,一排敞开着,一排已经密封起来。除此之外,还有个储物柜。德拉科看向那柜子上哈利里翻出来的、老旧的文选,把手里的魔杖搁在一旁,将书拿起来随意翻了翻。 弗里德里希·席勒……这书原本应该是德语的。 德拉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里的语言问题很蹊跷。按理来讲,安徒生的应该是在丹麦,可这里的人说的是英语,而非低地国家的语言,文字也并无不同。 或许因为那本童话是英文的? 他看了看哈利——那这个波特是英国人还是丹麦人?他发现自己无法想象一个丹麦的波特。 好吧,或许是个英国人。毕竟这还是自己的梦。 德拉科拿着书,坐在自己的床垫上。 昨天下午之后,哈利连看他都很少看了。德拉科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了,但这让他感觉喘不过气。贮谷层再往上就是磨坊的塔顶,上面交错着许多的木梁,人只要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一个巨型牢笼。磨石、传输带和风帆的噪音比早上还要吵,周围唯一的光线来源是那比电脑屏幕大不了多少的小窗户。 德拉科沉默着把书扔在一旁,很想知道哈利是不是今后都打算这个样子。 或许他错了,或许对哈利来说,他只是一个旅伴——这就是哈利对“朋友”的定义,一个陪他走路和吃饭的人,心情好了就说话心情不好了就成哑巴,这就是所谓的“朋友”。 朋友。 德拉科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同时也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哗——哗——“ ”刷啦——刷啦——刷啦——” 他站起来,走下楼梯。 接下来发生的事很突然。 德拉科刚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只听见“啪”的一声,什么东西就泼了他一身。 “哈哈哈哈哈——砸中了!” 视线里白茫茫的一片,鼻子里痒痒的全是谷物的干香,像是掉进了秋天的麦田。他呆了一会儿,紧接着就看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面粉。楼梯旁,汉森家的小儿子哈哈大笑着,因为笑得太厉害而发出了几声尖叫。趁德拉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像松鼠一样灵活地从连接二三楼的扶手上滑下去,消失在了可见范围内。 “德拉科?德拉科,你在这里……吗……?” 哈利站在楼梯上,在看到这个白色的“雪人”时愣住了。 “雪人”回头去看哈利。显然,他做了一个错误的举动,因为就在看见“雪人”正面的一瞬间,哈利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德拉科的头发、衬衫、裤子、手臂和布鞋上全是面粉,整个人就像是用面粉捏出来的一样。他的鼻梁很高,因此堆了最多的面粉,仿佛把整盘化妆用的高光粉涂在了鼻子上。 哈利在瞥见房梁上挂着的、开口的麻袋时,更是笑得停不住了。“雪人”看上去十分恼火,哈利于是捂住自己的嘴巴,转身三步并两步往楼上跑。 妈的!!! 德拉科生气极了。他一边拍走头发上的面粉——那些粉末像细小的雪花一样在眼前飘来飘——一边蹬蹬蹬上了楼。 走出楼梯口,德拉科看见哈利还靠在柜子上笑,也不知道有什么这么好笑。他随即一把抓起最近袋子里的面粉,用力就朝哈利扔去。 受到报复的哈利果然暂停了笑声。 这会儿换到德拉科想笑了——哈利原先的头发并不是浅色的,面粉撒上去就更加突兀。头发变白了的哈利抬头看向德拉科,眨了眨眼睛。接着,他做了一件让德拉科也暂停笑声的事—— “scourgify.” 哈利从兜里摸出自己的魔杖,立刻就把面粉清理得干干净净。 德拉科不服了。他快步走向哈利——储物柜的方向,去拿之前放在上面的魔杖,然而哈利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抓过德拉科的魔杖就往屋子的另一个角落绕。 “把它还给我!“德拉科向他大喊,声音穿透了四周半天没停歇的噪响。 “不!”哈利喊回去,又笑了起来。 “哈利·波特!站住——” “你先攻击我的!” “你——!” 他到底在笑什么啊!!! 于是,德拉科披着一身的面粉,围着屋子的追着哈利绕圈。哈利像是中了什么哈哈大笑的魔咒,或者不幸按下了大脑中的某个神秘开关,总之是笑不停了。德拉科身上痒得要命。 “还给我!操!你是三岁小孩吗?!” “我才不会还给你!” “你会——哈利!回来!!” 德拉科眼睁睁地看着哈利奔下楼梯,木地板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面粉,还有两串脚印。 第131章 …… 磨坊的门檐上停着一只蓝色的蝴蝶。豆荚花从木缝里钻出来,它正伸出触角去碰鲜嫩的花芯,就被两个追逐着冲出磨坊的男孩吓了一跳。 前面的男孩手里握着两根棍子,跑步的速度非常快。他看上去笑得很开心,黑发被风吹乱。后面的男孩追着他跑,速度也不慢。 蓝蝴蝶扇扇翅膀,飞入田野,没了踪迹。 德拉科又气又恼。他一边跑着,一边大骂哈利的幼稚。但与此同时,一种明快的感受正从心底盛开,像是夏风在被太阳晒暖和后,携着空气里的麦香贯穿着了胸腔。 “去吧——去吧——!” 耳旁的风声呼啸而过,快速的奔跑只有让他更像是飞在云端。他用力吸一口气,正要再次喊那该死的波特站住,一开口,却发出了一声笑。 德拉科也笑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笑得实在是有些突然,以至于拖慢了跑步的速度。他眼见哈利逃命一样往汉森夫妇煮饭的小溪边奔去,感觉身体热得像个锅炉。 阳光下,溪水闪着银色的光芒,许多杨柳和接骨木树生长在对岸的湿土上。岸的这一边,则是草地,近水的地方还支着煮粥用的小灶。 两人跑到水边,几乎用光了力气——他们在足球比赛时都没有这么卖力地跑过。哈利在溪畔停下,弯腰扶着膝盖喘气,转过身,德拉科已经追到了面前。 “别——别!”他想要后退,又担心自己掉进水里。德拉科在离他还有三到五米远时,放慢了脚步,得意地逼近这个自找麻烦家伙。 “把它还回来。” 德拉科认定自己的语气必定是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的。但实际上他听到的,是短促的气息和止不住的笑意,让这个原本命令式句子听起来没有丝毫震慑力,还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泡泡。 哈利似乎并没注意德拉科不寻常的表现,因为他也还在笑来着。他一边笑,一边把手挡在面前,一副唯恐对方直接上来抢的样子。 “德拉科——” “你还不还给我?” “好好好,我给你——我给你!行了吗?” 面对德拉科和自己逐渐缩短的距离,哈利缴械投降了。 山楂木魔杖握在手里,凉凉的。德拉科瞅了它一眼,又瞅着哈利。黑发男孩实在跑累了,深呼吸了几次,才就地坐下休息。他双手杵着草地,鬓角有几颗晶亮的汗珠。 德拉科对自己念了个“清理一新”,白色的粉末像是被静电排斥一般从衣服上飘了起来,旋转飞舞着消失在温热的空气中。 “你可以直接用水的。”哈利看看小溪,又转回来看德拉科。接着,不知是被“水洗”这个概念逗乐了,还是没有笑够,总之德拉科看见他的嘴角还没下去。 “不了,谢谢。”德拉科干巴巴地说。只是,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眉目也同样舒展。 两个人并肩坐在地上,任由心跳和呼吸平静下来,汗水被风吹干。雨夜过后,青草还湿漉漉的,德拉科最开始有些别扭,过不了多久,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一旁,黑发男孩抱着自己的膝盖,扬起头,望向天空。 这确实是很晴朗的一天——清澈、明净。嫩柳在溪畔垂下茂盛的纸条,仿佛“夏天”这位新嫁娘在水中散开柔顺的长发。 他们安静无话了很久,却和之前的沉默截然不同。德拉科猜想哈利和他一样,在听风声,那树叶和流水都被吹响的声音,风车四个翅膀“呼呼”的转动——纵然这些他都不太能听清,因为耳朵里仍然萦绕着方才奔跑时跳动的脉搏。 身旁忽有动静。德拉科扭头,看见哈利躺了下来,就在这片夹着水珠的草地上。 他想了想,也跟着照做。 青草被吹动时,是静悄悄的。但如果有人躺下来,近距离看,就能借着白天的光,看清每一根草来回摇摆的姿态和韵律。此时是夏天,自由生长的垂柳像是奔向河流的绿色瀑布,且没有飞絮的打扰。 从容、茂盛,如同一整天的苦活结束后,从冰柜里取出一瓶冰可乐。 “我说我愿意陪着他到一株杨柳树底下去,或者给他编一个花圈......” 有一年,德拉科在学校的剧团里伴奏,舞台中央的主角说了这样一句台词。这词也在课上读过。 那是哪一年呢? 他眨了两下眼睛,接着把它们合上。 “…对不起,对不起。” 他又记起了从前的梦。梦里的哈利浑身是泥,像只一点不介意自己被弄脏的小黑猫在土地上打过滚,来到他面前。 “我叫哈利,你呢?” 他伸出手去。 那些场景总是短暂的、总会破碎——直到他拥有现在。 德拉科睁开眼,侧头看向旁边的人。 一个人在少年的时光中,模样变化可以很快。那场他从前常常做的梦里,哈利还是十三岁的模样。那个时候,他虽然已经有了与现在一样的鼻梁和下颚线,却还是个带着点婴儿肥、看上去就有些内向和冒冒失失的男孩子。 而现在,却不太一样了。 德拉科用手肘撑着草地,把自己稍稍支起来一点。风顺着荒原一路吹到这里,一片微卷的柳叶从细枝上断开,飘呀飘,落在哈利的额头。男孩这时候闭着眼睛,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嘴角小小地弯了一下。 哈利的长相是男孩中少见的清秀,干净利落,又有着不屈的棱角。而此刻,阳光柔柔地照下来,暖黄色的空气模糊了那些轮廓分明,将他的睫毛、鼻尖和嘴唇都变得温和。 第132章 温和,恬静。 德拉科注视着他,脑子里飞过了许多念头。他想起冰冷的海水中,那只握紧自己的手;想起璀璨的星夜中,他们互相交换的笑容。天气越来越热了,他被烤得有些糊涂。他睁着眼睛,看着哈利,想要拿走他额前遮着伤疤的叶子,想要知道他的脸颊是否有被阳光晒热乎。 想要吻他。 只是亲吻他。 德拉科的视线停留在哈利嘴唇上,他先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两瓣唇的颜色这么好看。想要接触的欲望像是一匹嘶鸣的野马,被理智的良驹死命牵制着,他只要一声令下,就有一匹会脱缰。哈利和自己的身上都遗留着一股麦香,让他想起了学校门口的烘焙店,或许这个动作就和小小咬下一口面包一样简单…… 忽然,哈利睁开了眼睛。 德拉科定住了。 柳叶在带疤的额头上晃了晃,像一只轻飘飘的纸船。德拉科看着哈利,哈利看着德拉科。德拉科眨眨眼睛,哈利也眨眨眼睛—— 德拉科猛地坐了起来。他慌忙把头转到另一边去,让哈利看不见他的神情。 黑发男孩不再躺着了。他爬起来坐在草地上,注视了德拉科有一阵,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你知道……” 哈利的声音里有种热烈又退怯的东西。德拉科从来没有听过这把声音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踌躇不定、犹豫不决的迹象。但他仍然低着头,因为他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比哈利还不正常。 “我撒谎了。”他听见哈利说。 德拉科僵了一下。 哈利又说:“我很开心我们玩了那个游戏……” 他还说了另一句话。 那句话清晰得不容人听错,像是一个从小被教育“一定要诚实哦”的孩子饱受良心谴责道出的坦白,却又并非在证明任何东西。因为但凡德拉科胆敢看哈利一眼,就会发现他的腮帮子变红了,而单纯想说实话的人不会脸红。 “我很开心你在这里。”哈利说。 德拉科终于抬起了头,表情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他一下子忘记了眨眼,也发不出声音。树叶沙沙作响,溪水湍湍清洗着水底的鹅卵石,带走顽固不化的泥沙,它们都与这里发生的事情、存在的心绪毫不相干。 即便如此,在哈利因为不好意思而低头时,那片柳叶还是落了下来,落在德拉科的手背上——他正用手撑着地,在各种意义上稳定自己。 哈利起身离开——更确切地说是逃开了。他走得太急,以至于鞋跟蹭起了几根草,留下德拉科一个人定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总是望着他的背影。 哈利好似永远在朝前行进,向着大道的尽头,向着月升日落的方向……但是德拉科大概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他只要跟上脚步,他们便不会相隔太远。倘若他再走快那么一点点,不用多,就一点点...... 那么,当他们的影子重叠,他便可以拥有整个梦境。 德拉科缓缓攥住手心的嫩叶,越攥越紧,直至坚韧的叶脉破裂,流出的新鲜汁水渗入掌纹,叫最微小的沟壑中都挤满了甘甜的滋味。 他想起方才在书里瞥见的诗句—— 「凡是在黑夜里酝酿的,都应该在日光下自由而欢喜。」 -------------------- music-"love alive"(aaron krause) 泠:关于席勒这个句子的引用。怎么说,它在中文网站上到处就是,就是你但凡输入“席勒名言”之类的关键词,就能找到这个句子,引用标注说的是出自《威廉·泰尔》。出于好奇和一些强迫症,我想去找到它的德文原句,却发现找到英文版都非常困难。换了许多个关键词,找了很久都找不到,烦得我差点想买一本《威廉·泰尔》来看看——说不定有朝一日还真的会这么做…… 这一切都源于安徒生对席勒的歌颂(深呼吸)。ch35的引用倒是找到了。 第44章 爱神的失策 荒原的尽头,生长着一片茂密的古枞。黑鹳鸟和蓝乌鸦飞过它的上空,试图在那草甸一般连绵厚实的树冠与树冠之间寻找入口。而在那连阳光都舍得拒之天边的绿色之中,却塞着一团暖白暖白的东西,像是一整盘蔬菜沙拉中掉进了个光滑的水煮鸡蛋。而那东西——确切来说是那个“小孩”,也确实像个鸡蛋,因为他不但圆乎乎,还时不时在树枝上滚来滚去,最多是长了一双手、一双脚,一张堆满婴儿肥的脸,还有一对洁白的、毛绒绒的天鹅翅膀,比他手臂长不了多少。 胖小孩裸着身子,躺在一根粗壮的枞树分枝上,翅膀懒懒地向下垂着,嘴里哼着没有调调的歌曲。哪怕寻遍整个伊万度阿,你也找不到比他更悠闲的小家伙了。圆滚滚的肚皮上放着一把小小的弓箭和一张小小的驽,红色的,像玩具。 突然,胖小孩的耳朵动了动。 “沙——沙——” 他听见落叶和断枝被踩碎的声响,抓起弓箭,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有人来了。 临近日落的树林愈发渗不进太多光线,地上的灰影洒得到处都是,但这小孩眼神还挺好——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半蹲在树枝上,盯着被人们硬生生踩出来的小路,姿态活像一只等候捕猎的山猫。 没过多久,两个男孩进入了他的视线,两个他从未见过的男孩。胖小孩觉得这有些奇怪,但奇怪对于他这样的捣蛋鬼来说,更多意味着兴奋。那两个男孩看上去毫无防备,身上穿着短袖衬衫,各自挎着布包。 第133章 胖小孩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他将两支箭一并架到箭槽上,娴熟无比将弓弦拉紧,瞄准了树下两个无辜的路人。浅蓝色的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那眯着眼的样子就像是在研究万花筒里的几何图案。胖小孩瞄准了有一阵,拉弓的两只手一动不动,稳稳地绷直在那里。 就在你以为他快要把箭射出去的时候,突然,小孩短短的眉毛一拧——原本直勾勾眼神一下子变得失落,好似万花筒里的变幻不够有趣。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嘟着小嘴收回了弓箭,变回一只挂在半空打盹的大耳朵考拉。 “嘿——你!在干嘛呢?又顽皮了?” 一只羽毛纹有黑斑的欧斑鸠停在了那双肉肉的小脚丫边,蹦跳了两下。 “太无聊了!太无聊了!”胖小孩抗议地上下扇着翅膀,把针状的树叶和小鸟的羽毛都吹了起来,“我正要向他们射箭,却发现他们的心上都已经有个洞了!” 欧斑鸠抬起翅膀遮住眼睛,等那阵恼人的风歇停了,才把脖子伸长好几厘米去看。它可以轻轻松松这么做,许多鸟都可以。然后,它睁大了眼睛,叽叽喳喳地叫嚷:“可他们都是男孩子呀!” “所以我觉得会很好玩!”顽皮的孩子把手臂和腿都交叉起来,再不理会那只多管闲事的小鸟——他自认有权力这么做,毕竟他也是个小神仙呢! 一片带斑的羽毛舞动着、翻转着向下飘落,轻盈地落在了其中一个男孩的肩上。他止住了脚步,微微皱起眉头,伸手将它拈起。另一个男孩留意到,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一片羽毛。” 金发男孩把这意外的收获掐在两指中间转了几圈,仰头看向树顶,那里刚刚飞走一只小鸟。接着,他随手把羽毛扔下,浑然不知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场弓箭手的恶作剧。 哈利看着那片羽毛落在泥土上,听到德拉科叫他,才又继续前进。 这片森林比他们想象中要稍微近一些,从磨坊走到这里只不过花了两天半的时间。出于愧疚,哈利给了汉森夫妇一枚金币,当作补偿那几把浪费了的面粉。磨坊的两个主人却对此不太在意,几番推脱后,只收了与那些面粉该买的价钱,加上哈利向他们买的面包和罐头,不过两枚银毫。 他们行走的速度依旧很慢,时间却好像过得更快了。这种转变发生在快要离开磨坊的那个下午,在那片一样没人修剪的、却因为是夏天而尽染翠绿的草坪上,在哈利莫名其妙说了那句吓人的话、又因此悔恨了一整个晚上之后。他实在想不通当时为什么要那样说话,以及为什么要脸红,以及就算知道答案他也更情愿装傻。可偏偏让人崩溃的是,德拉科有没有当真他不好说,但有些话——哪怕词不达意、说出口的和心里所想的不完全一样——有些话只要一出口,便会脱离忐忐忑忑的虚幻场景,不受控制地击中实处,并引起一连串的、像是空气对某些声音打破原有平衡做出的震颤反应。 他再不能假装对德拉科的存在视若无睹,亦不能有力地按耐下去那份感情。语言,他自己的语言,和那像是有着独立思想的心悸,都合力让他成为了一个反抗无力的人。而更糟糕的是,圣诞假过去的一个多星期里,他更加难以通过现实的检验,来提醒自己这整件事情的可笑。 早知道,他应该存一张马尔福的照片什么的,每天睡前骂一骂。 森林像是已经存在了很久,一路上有许多任五人怀抱都不一定能合拢的树干。青苔在起起伏伏的路面上蔓延着,形成一个个绿色的小山丘,很多上下坡的地方因此并不好走。再加上昨天再次降临的小雨和气温的升高,整片林子都蒸腾着一股潮湿的、带着松香的水汽。哈利见着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不由担心起过夜的事情。 有别于那片山毛榉林,这片枞树林密的地方透不进一丝光线,疏的地方却够宽敞,所以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搭帐篷。但这里.......这里......哈利不清楚为什么,可他总感觉附近潜伏着什么东西,某种生物,某些让人不安的东西。 越往深处走,哈利就越加警惕。他瞥了一眼德拉科,能从那双不停转动的灰色眼睛中看出同样的紧张。他们留意着身旁的动静,小心翼翼地走着脚下的每一步,在一个覆了许多青苔的小坡前停住——路到这里断了一截。 哈利停下来,取出魔杖,熟稔地念出“lumos”,在银色的光亮中看见坡下倒也还有路。 “你确定是往这里走吗?”德拉科手里握着罗盘——给他治腿的那个铁匠之前把它拆开修理了一番。尽管如此,他仍然不相信这东西是准的。 “我想是的......我们只是需要从这里爬下去。”哈利看着坡上一块块的绿色地毯。 德拉科扶着身侧的一棵树,伸出一只脚,用鞋尖蹭了蹭青苔与青苔之间的泥土。然后,他转过头,向哈利伸出右手。 “把你的手给我。”德拉科说着,用左臂环住了树干。 哈利愣了一下。 “又或者你想要滚下去?”德拉科又说,“抓住我的手,到下面那棵树旁边去。” 他指的是半坡上另一棵更细一些的枞树。哈利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很快明白了德拉科的意思——他只要到那棵树旁边去,便能和德拉科交换位置,让后者安全地再往下走。 哈利朝前几步,将魔杖,他们唯一的光源,衔在嘴里,把手交给德拉科。 第134章 即使有了相对稳妥的借力和支撑,哈利仍然走得非常谨慎。唯一让他感到心安的,是德拉科将他的手抓得很紧。他屏住呼吸慢慢向下,每落一步,就能感到德拉科手上力气的加重。抱到那棵枞树的粗糙树干时,他短短松了一口气,向德拉科点头。 他们配合得很好,出乎意料得好。两个回合下来,哈利甚至已经摸透了德拉科迈步的节奏,总在他抬脚的前一秒,就收紧手上的力量。没过几分钟,他们便重新回到了平地上。 哈利的肩膀放松下来了。他重新握好魔杖,照亮前方树干与树干之间宽起来的路,刚准备放开德拉科的手,就听见一连串古怪的声音。 是一连串。 哈利无法形容他听到的是什么。那声音一直在变化——起初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鸟啼叫,又像是山谷中呼啸而起的风声。在某一时刻,那听起来甚至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又在下一秒变为某种野兽的呜咽。这些声音源源不断地从未知的黑暗中传来,带着一股浓烈的凄厉与绝望。 哈利的头皮一阵发麻。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并不可怕—— 再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前方被照亮的路。 哈利他很快地平静下来。他正要继续向前走,才留意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身旁,德拉科直直盯着怪声传来的方向,脸色苍白。哈利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们交握的手,意识到德拉科抓他的力度比刚才下坡时还重。 “德拉科......?”哈利试探着叫他。 没有任何回应。 看着那张写满了“害怕”两个字的脸,哈利脑中冷不丁地蹦出了“可爱”这个词。他胡乱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踌躇了一阵,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才选择默不作声地、试探地回握德拉科的手。就像那天在教堂里躲避暴风雨一样。 或许,他真的不需要说什么……因为就在他默默做出这个小动作的瞬间,德拉科的表情忽然就松动了一下。胆子小又怕黑的男孩回过头来,对上那双在昏暗的树林中也一样澄澈的绿眼睛。微微晃动的银色光点在其中闪烁,像清澈水面中倒映的圆月,带着潮汐的效应,将他送入寒风吹不到的湖底。 “我在这里。”哈利说。 德拉科整个人都呆住了。有那么一会儿,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游离。 黑暗中的怪声渐渐弱了下来,却还未完全消失,然而在那一刻这似乎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德拉科,以及哈利,像是完全听不见它了。他们同样安静地、以至于有些诡异地望着彼此,直到德拉科率先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被前方的路。 “......走吧。”他模模糊糊地说,像是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刚才的失态,又像在掩饰什么。 那之后,他们一直没有放开彼此的手。偶尔的偶尔,他们又会遇到一些斜坡,但在大部分的时候,地面都还算平坦。是的,他们不时会听到树丛中稀稀疏疏的声音,像是松鼠或者什么小型的动物奔跑而过,却再也没听见那种奇怪的、不断变化的声响。但他们始终牵着彼此。 太自然了。哈利想。这未免也太自然了。这并不是说他不喜欢这种感受——完全相反,他很喜欢,发自内心地喜欢,这让他感到安心、甚至是莫名的快乐。但是...... 这也太自然了。 德拉科握着他的手,和他保持在相同的步行速度。在某一个点上,哈利以为他就要把手松开——他确实短暂地松开了一两秒,却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反客为主,把哈利的拇指也压在了手心里。这下,后者唯一主动逃脱的方式便是使劲地、无礼地把手抽走。 意识到这点后,哈利低下了头。 没什么的......这没什么的......好朋友之间也会互相牵手的……好朋友? 他想到了赫敏和罗恩,并努力回忆他们什么时候手牵手走过路,却发现单是想想这个画面都让他浑身不太自在。罗恩和赫敏手牵手走路,这要感觉起来正常一些......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男孩一时间没再注意他们到底在往哪走,德拉科也不看罗盘了。于是就在他们默默走了半天,抬头突然看见前方空地上有一个人在跳舞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这下,哈利才发现时间过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空地上方的树枝比起刚才要稀疏许多,暮晚时分的最后一抹余晖斑斑点点洒在泥土上,像是赭色木板上驳落成片的金箔。这是一片美到令人发怔的景色,也确实是个好舞台——没有彩灯,没有鲜花,却被天空缓缓降下的薄光照亮。然而,那个十几岁出头的小舞者看上去并不快乐。 哈利望见她的小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皮鞋,亮闪闪的,仿佛红宝石雕刻的一般。他正准备再往前走几步,手就被猛地拽了一下。 “怎么——” “shh!到这边来......” 德拉科不由分说地拉着哈利,将他拽到了旁边一棵较粗的枞木树干后,并叫人熄灭了荧光咒。哈利满头雾水。他跟着德拉科躲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躲。 穿红鞋的小女孩披着瀑布一般的深棕色长发,穿着黑色的棉质长裙,在婆娑移动的光影中翩翩起舞。她跳得是那么的灵巧、那么的旁若无人,像是一只刚刚破茧的蝴蝶在树丛间飞舞、旋转着。但是,很快地,哈利就发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她好像在哭......”哈利喃喃。 第135章 他想自己有可能是看错了,有可能那不是泪光,只是掠过眼眶的夕阳。但当女孩转了个圈正面朝向他们时,哈利可以确切地说,他们没有看错——女孩在哭,并且应该已经哭了很久。原本漂亮的眼睛变得红肿,白嫩的脸蛋上脏兮兮的全是泪痕,再一看,她身上的裙子已经被树枝和荆棘扎去了好几个洞。即便如此,她仍在舞蹈,一刻不停。 “她看上去很痛苦......”哈利感觉心里被刺了一下,“我们能够为她做些什么吗?” 德拉科有一阵没回复。等他终于回复了,语气里就夹杂着不少的质疑:“有些时候,你得停止扮演一个救世主的角色。她看上去很危险。” 危险?这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哈利不解地看了一眼德拉科,又转向那个女孩。无论怎么看,她都看上去都只有可怜,可怜而无助。 女孩跳啊跳,跳啊跳,在没有音乐的森林舞池中,在白昼的最后一线光芒中。夜晚来临时,整片树林逐渐换了一个色调,变得幽冷、深不可测。点点星光从云后露了出来,快要盈满的月亮仿佛一面残缺的银镜,遥远地、疏离地照着女孩——她依旧舞着。 披散的长发已经乱了,其中的一些和脸上半干的眼泪糊在一起,在俊俏容貌上划出丑陋的线状伤疤。她一刻不停地跳着,像是从不知疲倦,又或是不能够疲倦。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杵着拐杖的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那是个两鬓斑白的男人,有着一把很特别的火红色长胡子,并像退伍的军人一般穿着身破旧的军装。实际上,他也确实是个老兵,只不过身有残疾。两个男孩躲在树后,望见了他摇摆着的一只空裤腿。“你的鞋,别让他看到。”德拉科压低声音对哈利说。哈利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谁会注意到他的鞋? 冷冷的月光从女孩头上浇下,将她脸上的所有血色都洗了去。她一边跳着、一边盯紧那个不知从哪来的男人,神情活像午夜在墓地中见到了幽灵。 红胡子男人慢慢在对面的小径边坐下,倚着一棵树,颇有兴致地观赏着女孩舞蹈,点点头说:“多么美丽的舞鞋啊!” 女孩的脸色越发苍白了。她——依旧舞蹈着——试图弯下腰,用力拔着左脚的鞋子,只有让自己痛得尖叫起来。 哈利看着女孩旋转又跃起、退后又前进,最后像一阵失控的、带雨的风一样,转着圈圈,跳进了更深的森林中去。那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红胡子男人坐在树下,用拐杖在地上描画着一个三角形的图案,全然不在意这个女孩的来来去去。 没有了皮鞋与落叶摩擦的声响,森林重归宁静。哈利沉默了一会儿,让德拉科把罗盘给他。 “我们往那儿走。”借着零星的月光,哈利辨清了东南西北,指指那个男人所在的方向。 德拉科皱起眉头,握紧哈利的手。 “没关系的……”哈利压低声音,语气中带了安抚的意味,“他没有恶意。” “你又知道了?”德拉科瞪着他。 即便刚才的场景让他一阵难受,哈利还是忍不住勾了下嘴角,被逗乐了一般:“怎么?我记得你刚才说那个小女孩很危险,你也看见了,那个男人并没有要帮她。” “这并不代表——” “德拉科,”哈利打断了他,“相信我。” 德拉科直直盯着他,一句“凭什么”仿佛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哈利无奈地又看了他许久,对方才勉勉强强地把手松开。 男孩们走出遮挡后,树下的男人立即转了过来。哈利穿过空地的时候,禁不住和他对视上,心里打了个咯噔——这人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任谁恐怕都摸不清他的情绪。他竖起耳朵,听见德拉科的脚步声就在几米之外,才稍稍安心下来,装作刚才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朝男人身边经过。 “你们刚才一直在树后么?”红胡子男人突然说。 哈利停住了。 男人的声音很沙哑,但是平静。哈利猜想,就这么一句话,德拉科可能已经对他产生了敌意——哈利甚至不用回头去求证,因为下一秒,他就听见了身后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转头,男人便说:“放松,小伙子,没有必要耍你们的魔杖小诡计——有什么用呢?我只需挥挥手,你们就没有赢的机会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谁?”德拉科语气不善。哈利这才回过头来,向同伴抛去一个劝阻的眼神。 “我不知道啊,”红胡子男人耸耸肩,“我只是能感知到四周魔法的存在而已。” 说着,他活动活动肩膀,伸了个懒腰,杵着拐杖站了起来。哈利条件反射地上前扶了他一把,纵使德拉科投来诧异的目光。 “啊,是个好孩子。是的……”男人借着他的第三条腿站稳在地上,向哈利投去一个琢磨不透的眼神,“你会上帝被祝福的……这么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呀?” 哈利和德拉科对视一眼,“我们……我们要穿过森林,到临月湾去。” 男人又“啊”了一声,两手交叠在拐杖上,把他们两个瞅了瞅,“很少有巫师会愿意走到比这片森林更远的地方去呢……我们都更喜欢呆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吧?” 我们。哈利留意到他的用词。 “这片枞树林子一两天是穿不过去的,步行就更没可能啦!三角人都会在森林里分布的教堂落脚,但是,嗯......你们不能这么做,你们应该知道。” 第136章 哈利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半晌,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 男人睁大了眼睛。他盯着哈利,任由那把红色的胡子垂在胸前,像是一个展示年龄和阅历的标记。他眨眨眼,又眨眨眼,才在哈利略显不安的注视下,重新开了口:“好吧好吧......你们太年轻了......这不是什么罪过......” 他自顾自喃喃着,把目光从黑发男孩的脸上移开,低头注视起自己因为上了年纪而开始长斑的双手。哈利不知做什么才好,就那样站在原地,德拉科像是有些不耐烦了,伸手扯扯哈利的手袖。他们互相看了看,刚准备道别这个奇怪的人,就听他说:“好吧好吧......年轻人......” 红胡子男人慢吞吞地讲述起来。 “大概三……二十多年前吧,四角镇的巫师和三角人派出的代表签署了一份协议——哦不,那都不重要!反正现在,所有巫师都不允许进入这片森林以东的教堂啦......老一辈人在所有未荒废的教堂外设置了不可撤回的魔法结界……我也在其中呢。” 哈利呆了一会儿。 协议……教堂……巫师……三角人……? 德拉科站在一旁,看似也在消化信息。哈利面对男人,看到他眉毛上长出来的一根长毛。重新把这段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他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点。 “先生……您刚才提到了‘上帝’……但您也是…...也是......” “我是巫师,我信仰上帝,对的啦!”男人微微地笑了起来,像是说起了什么让他无比快乐的事——这导致他的红胡子整个向上提。 “那——?” “信仰不在于看见,而在于内心!”男人抚着自己的胡子,看向森林的深处——那个女孩消失的地方,“但有的时候啦,我会站在教堂门口......那里总走过一些不知道自己幸运的人,像是那那个女孩一样......好吧好吧,我的部分已经完成,接下来便由加百利照看她了。” 哈利眨眨眼,算是听懂了一半。 男人打了个哈欠,总算是说够了。他像个做瑜伽的老年人一样扭了扭腰,单脚立在地上,抬起拐杖指指身后的小径,“喏——从这里往西,再走上三四十分钟,有一个小屋,里面住着两个女孩子。要我说,这片森林里有许多魔法生物,如果是我,我可不会选择露宿!” …… 那之后,男孩们向西走去。 刚刚出了红胡子男人的视线,德拉科就凑过头来,低声说:“他有可能在骗我们——附近肯定有个教堂,肯定。” “umm......”哈利不明白德拉科今天为什么这么多疑。他面露无奈,顶着冒犯对方的风险指出:“但我刚才说对了,不是吗?他并没有安什么坏心。” 德拉科翻了个白眼。然后,毫无准备又没有任何理由的,他再次握住了哈利的手。 哈利的呼吸暂停了两秒。 他们的周围此刻如此安静,连树叶都像睡着了一般,偶尔有小动物窜过,也只发出极轻的声响。没有让人毛骨悚然的怪声,没有湿滑的陡坡和青苔。哈利偏头看向这个下巴尖尖的少年——德拉科低着头,让树影遮住了所有的神色。 没有任何理由。 直到这会儿,哈利才记起来,刚才那么久的时间里,他都没有记起数数这回事。 四......五......应该是第五次......可德拉科又牵着自己了……那么应该算第六次?可先前爬坡的时候,他们来来回回交换三四次握手又松开,难道应该算九次——十次?不对…… 哈利有些崩溃,不知是为自己计数上的失误,还是为这种“特例感”的消失——或者是更多的、他隐隐猜测的又绝不敢求证的东西。他为此感到惊讶,又为此感到迷茫,而无论自己此时选择突兀地抽离,还是顺其自然,都是在表明一件事:他,哈利·波特,心里有鬼。 穿红鞋的女孩、什么三角四角的协议,还有德拉科手心的温度——手心的温度,偶尔磨蹭自己关节的指腹,连带那一路贯穿神经像电流一般直达心脏的酥痒——它们全都交织在一起,在哈利开始困倦的大脑里上下蹿动,逼得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晕乎乎。 好在,在他感觉快要昏厥之际,红胡子男人描述的小木屋终于像救命港湾一般出现了。 那是一个藏在茂密树丛间的屋子,窗户在黑夜中散出暖黄色的、被窗帘滤去些许亮度的光。他们绕过门前砍柴用的木桩和斧头,在房檐挂着的骨头风铃下停顿几秒,敲响了门。 很快,一个女孩为他们打开了门。她有着一头微卷的黑发,皮肤偏向棕色,健硕的身体上套着一件黑布衣,看上去非常破旧。 “西奈?”屋子里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很好听,“是什么人呀?” 穿黑衣服的女孩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用刀锋般锐利的眼神打量了一番来客,最后盯上了那两只交握的手。德拉科和哈利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随即飞快地、不约而同地松开对方。 “哈......让我看看......” 她慢吞吞地说。这个女孩的嗓音极不寻常,像是荆棘丛中断裂的干枯树枝,一字一句高扬的语调又在其上挑出密密麻麻的尖刺。哈利一听,有点后悔太早放开了德拉科的手,又在听到女孩的下一句话时,后悔放开得太晚—— “two——lost——boys——”她说。 -------------------- 第137章 西奈的名字是oc,人物不是。 第45章 女强盗和格尔达 chapter 45|“女强盗和格尔达” 哈利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来对了地方。 他可以理解木屋的破旧,那快要散架的窗框,空荡荡的门厅,还有地上用石头围成的炉灶。这里毕竟是森林,总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他绝没料到墙边各式各样的刀具和野鹿皮草、房顶上足球大小的、用蛇麻和泥土草草填补的破洞、角落里的大衣柜,还有一旁关在铁笼中咕咕乱叫的鸽子。这个小屋是如此得奇怪和“自然”,乃至于原始,仿佛林中凿出的一个野兽洞穴,黑漆漆的,只剩紫红色的苜蓿花球像珠帘一样串起来,挂在被篝火熏黑了的木墙边。一盏廉价的煤油灯燃烧在房屋中间——它就在放在那石头炉灶上,像某种信号指示灯般忽明忽暗,勾勒出一个用作茶几的老酒桶、三四把凳子,还有一个木头烤架。 眼角余光里,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哈利眨巴眨巴眼睛,很快留意到酒桶上放着的两个白色小瓷人。他们是两个古希腊神祇的模样,头顶都套着一顶枯草编织的“假发”。 黑头发黑衣服的女孩用脚尖把凳子勾近一些,自顾自坐下,也不理会两个刚进门的客人。哈利偏头看了一眼德拉科,后者依旧保持着警惕,兴许比刚才遇见跳舞的小女孩和拐杖老兵还要警惕一些。 一个人从房子的里屋里走了出来,哈利扭头看过去,微微一怔。 童话世界自然有许多公主,许多漂亮的小姐,但是哈利想,他再见不到比这长得更可爱、温柔的人了。女孩有着一头又长又卷的金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如同阳光织成的绸布。一双湖绿色的眼睛亮亮的,白暂的肌肤没有半点瑕疵,薄薄的唇瓣像是盛夏的樱桃一般红润。她穿着一条缝着口袋的淡黄色布裙,手里拿着一把梳子,在看见两个男孩时微微一笑——那是烛光一般温暖、明亮的笑容。 “嗨。”女孩向他们打招呼。 哈利大脑迟钝着,直到看见她向自己走来,才回了一句“嗨”。 一种模糊的、类似于“熟悉”的温热感受在他皮肤底下徐徐弥漫开来。哈利盯着她,像是要想起谁,又不记得他见过的谁是这个模样。 “看吧,”先前那个一身黑的女孩瘪了瘪嘴,“怎么处理他们?” “哦,西奈……”后来的金发女孩无奈地笑笑,把梳子放进裙子的口袋里,“你会吓到他们的。” 她站在苜蓿花下,温柔又大方地向哈利伸出手,“你好,我是格尔达。” 黑发男孩踌躇了片刻。他先看了一眼身旁的德拉科,像是在寻求什么落脚之地,才看回女孩去,介绍了自己——“哈利。”他简简单单道,握住了她的手。 哈利稍稍松了口气。这和喜欢无关。接触的那一刻,他便能够确定。 那么……到底是谁呢? 哈利收回手,从短暂的游离中清醒过来。他再次张开嘴巴,正要像往常一样顺带介绍自己的同伴——他也忘记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习惯——却见格尔达已经转向德拉科,以同样的姿态、带着同样柔和的微笑,向这个面露诧异的金发男孩伸手示好:“嗨,你又是?” 德拉科显然没料到这个。上次有女孩主动同他搭话,还是在游船上的舞会,而一旦脱离那种人人都在尽可能彰显自身魅力的场面,他便没有某位“小天使”那样讨喜了。打量女孩一阵后,德拉科以一种过于绅士的方式握住了她的手。 “德拉科。”他说。 这……听起来哪里怪怪的…… 反应了一阵,哈利才意识到,他从来没听过德拉科这么轻描淡写地介绍自己。 “德拉科……哈利……”格尔达喃喃自语地重复念了一遍,认真地把它们记住。未了,她再次看向他们,“你们两个是……?” “他是我朋友。”哈利快速回答了她——快得有点过分。 坐在酒桶旁名叫“西奈”的女孩抬起头来。 “朋友?”她歪着脑袋,半个身体斜靠在酒桶上,目光在两个男孩之间来回移动,“看着可不像。” 她似乎想起了刚刚在门外的景象。 德拉科和哈利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他们别过脸去,不约而同地都不看彼此。格尔达转身,有些责备地看着板凳上的女孩,后者对上她的目光,哧哧笑了一声。 铁笼里的灰头鸽扑腾着翅膀,将一股刺鼻的腥膻味扇到空中。哈利感到自己的心跳该死地加快了,恨不得扭头就跑。他别着头,偷偷地吸入空气,又小心翼翼地呼出来,试图不动声色地赶走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感。西奈百无聊赖地靠在那,对她寥寥一句话引起的尴尬漠不关心,反而像个陷在自己好奇心当中的孩子,前言不搭后语地又问:“你戴眼镜?” 哈利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和自己说话。他无比感谢这个话题的转移,即使他为此感到有些不解——十九世纪的时候,眼镜应该已经普及了吧? 黑发男孩清了清嗓子,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回答:“是的。” “噢……”西奈咧嘴一笑,“那可要小心了。” 面前的格尔达皱了下眉头。她回头走到西奈的身边,低声说:“那魔鬼早就消失啦,多久远的事?” “大天使和魔鬼一样坏心眼呢。”西奈对她眨眨眼睛,语气十分轻巧。 第138章 哈利并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他站在原地,感到双腿隐隐发酸。整日行走带来的疲倦在这个时候像他缓缓袭来,连同慢慢升起的困意。格尔达细心地留意到了他的神色,告诉他们整个屋子只有一张床,他们如果想要住下,可以等她换了被单把床让出来,或者就睡地板—— “地板。”哈利和德拉科异口同声道。 他们看向彼此,愣了愣。 “好吧……”格尔达笑笑。 两个女孩往角落里的衣柜走去,边走边在彼此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她们抱了两床打地铺用的棉垫和被子出来——格尔达把长发拢到一起绑好,帮忙把一张地铺靠墙铺整齐,西奈则索性把手里的东西随意扔下,在两个男孩睁大眼睛的注视中,大笑几声,搂过格尔达的肩膀,用一种劫持人质般的姿态将她生拉硬拽带往卧室的方向。 “等等,他们的床——” “他们并不是残废!”西奈说。她回过头,瞪了一眼两个男孩,“你们知道怎么铺床吧?别像贵族的小孩儿一样,否则我会把你们没用的手手脚脚都砍下来——” “西奈!你不能——” “西奈,你不能这样说话、西奈,你会吓到人的,好啦好啦,我不说了……” 哈利呆呆地看着两个女孩关上房门,“咔嚓”一声。他转过头,不经意和德拉科对视一眼,随即默不作声地跪下来将棉毯和被子铺好,从亚麻布袋里翻出两件衣服,叠厚了当作枕头。德拉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也跟着照做。 就地铺完临时的两张小床,德拉科挥挥魔杖,用新学的“熄灭咒”灭掉油灯。笼里的几只鸽子“咕咕”叫了几声,也慢慢安静了下来——它们在互道“晚安”,有的还会说“做个有玉米粒的梦”。 一片黑暗中,哈利躺在棉垫上,听见里屋里两个女孩仍在说话。他吸吸鼻子,闻见被子上淡淡的霉味,翻了个身,让自己面对墙壁。眼皮沉甸甸的,但这并没有让他马上睡着。 哈利睁着眼睛,像考试前夜那样忐忑,心里很乱,乱得让他几乎想要坐起来思考人生。他开始觉得这小木屋的墙壁有点太薄了,某种野兽、某种危险的东西随时都可能朝这里进攻。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狼叫,他抖了一下,把被子裹得更紧,又觉得更可怕的野兽反而就在身旁。 “哈利。” 他听见德拉科的声音——此时此刻,那并不比屋外的狼叫更安抚人心。 “嗯?” “晚安。” 那声音这样说。 哈利的嘴角动了动,在夜里论谁也看不见,但他自己却清楚得很,就像他清楚地留意到了那股从胸腔迸发的、流遍全身的温热感,如同三十八度的热水在血管中循环。他张开嘴巴,又闭上,又张开,方才回复了一句:“晚安。” 德拉科似乎笑了一下——哈利听见他短促的、轻轻喷出的鼻息,并因此更加不安了。里屋里的人声已然淡去,哈利深吸一口气,把头埋进被子,决定用接下来的所有时间默背三角函数公式。兴许这样,他才能更快入睡。 …… 「7.30 am.,20 december,2011.」 床头的电子闹钟亮着荧光,在七点整的那秒准时响起。已经清清醒醒地睁眼躺了半个小时的德拉科一把将它抓过来,摁安静了,又放回去。 窗外的天空一定还是暗的,冬天总是这样,黑夜来得太早又去得太晚。他在被窝里缩了一会儿,伸手摸到枕头底下的手机,点亮屏幕。 「圣诞旅行特别计划:降价25%,超多选择,惊人特惠——巴黎、莫斯科、挪威……」 「韦布里奇烘培屋十二月优惠:diy订制布丁与派,烘烤属于你和家人的甜蜜圣诞!」 「john lewis圣诞广告2011-“漫长的等待”。」 无论点开哪个网站,页面总是五彩斑斓的。德拉科划拉着屏幕,随意点开跳出的视频,又把手机扔在枕头边,起床穿衣服。 温暖的女声伴着大调和弦流出来时,他正在扣衬衫,双手忽然顿住了。屏幕上,一个深色头发的小男孩正拄着下巴、敲打餐桌。德拉科正要伸手把页面关掉,又停在了那里。 作为一个拿着音乐奖学金的小钢琴家,德拉科的音乐品味堪称高雅又单调——事实上那都不能算品味,他只不过习惯听着自己弹过或者即将要弹的曲子,以及那些对拿到作曲高分有帮助的古典乐。除此之外,他不能算是热爱音乐,甚至说不上喜欢,偶尔听到一些流行歌曲,也只注意到它们节奏的编排和乐器结构,旋律实在好记了还能哼上几句。但民谣,特别是圣诞气息如此浓重的民谣,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然而今天,他并不介意这首歌在自己的房间里放着。或许是因为,从睁开眼睛那刻起,他心里就起起伏伏着某种东西,让他想要微笑……哪怕只是浅浅的、淡淡的。 “so for once in my life, (所以,生命里第一次) let me get what i want, (请让我拥有我想要的) lord knows,it would be the first time, (上帝知道,这会是第一次) lord knows,it would be the first time……” (上帝知道,这会是第一次) 德拉科整理好衣服,关掉音乐,端起昨夜的咖啡杯下到一楼去。如同往常一样,他径直来到了餐厅。 玻璃窗外的天空果然还只是微微亮,德拉科把杯子随随便便放在厨房的餐台上,扭头发现角落里多了一棵的圣诞树——每一年的每一个圣诞,马尔福夫人总会早早叫人运来一棵高大的高加索冷杉,今年也是如此。家里的佣人负责在晚上将银色的灯线绕在树上,等十二月二十日这天一到,德拉科便能在早晨见到这幅场景。 第139章 冷杉的针叶很茂密,细细的灯线在窗外的灰蓝色背景下像是夜里划过的流星。德拉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触碰那些有点儿扎手的尖叶。 他的嘴角微微地扬了起来。银色的光芒闪烁在同样浅淡的眼眸里,忽地有了温度。 四周飘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德拉科闻着他们,忍不住想要再回到床上去。梦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圣诞树”……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才会容许自己这样沉溺下去。 可是那个哈利握自己的手了……可是他对自己说“晚安”——说了好多个“晚安”了。德拉科闭上眼睛,回想哈利在草坪上和破烂小屋里脸红的样子。 有没有可能……哪怕一点点的可能……他和自己有着一样的感情? “做梦吧,马尔福。” 现实中冷冰冰的波特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德拉科睁开眼睛,把手从树叶上收回。 突如其来的幻灭感一下子就扰乱了清早起来的好心情。德拉科皱着眉头,心中谩骂着脏话和“波特”等词语,转身看见餐厅门口站了个人,差点顺着这劲儿把一声“fuck”喊出了口。 “早上好。”卢修斯望着儿子,身上穿着整齐的西装。 德拉科离开圣诞树几步,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正常,“早……父亲。” 卢修斯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近一些,“今年的圣诞树……看上去怎么样?” “像往常一样好。”德拉科回答。 “像往常一样好……”卢修斯重复了一遍。他看着德拉科,像是在检查他的衣服是否整齐,或是准备问他某一门的功课。最后,他说的反而是:“诺特先生和他的儿子今天晚上会来。” “我明白了。”德拉科点点头。 待会儿要去把领带系上。他想。 诺特父子是在下午五点时按响门铃的。纳西莎前去应门时,德拉科正从楼梯上下来,领子上打了一条藏青色的领带。他低头绕过楼梯转角,在玄关处和两位客人打了个照面。 “嗨,德拉科。”门口瘦瘦的男孩先打了招呼——他有着棕色的短发和棕色的眼睛,模样普普通通,神色中却藏着机敏的气息。 “西奥多,”德拉科朝他点头致意,并向一旁的诺特先生伸出右手,“诺特先生,我是德拉科。” 带着一种审视和好奇的眼神,诺特先生把德拉科打量了一番——这个男人和自己的儿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高也更老一些。寒暄之后,德拉科退后几步,跟着父母将两人引到餐厅,不禁猜想当别人说他和卢修斯很像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一个意思——单就这么看,父子两人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晚餐过程十分漫长。德拉科当然知道它会和家里发生的其他“聚会”并无不同,排列着政治上的高谈阔论和毫无实质意义的嘘寒问暖,他需要做的只是在自己被提及的时候,摆出一副不惊不乍的神色,以最平静和完美的口吻回复“是的,先生,那是真的”或“没什么特别的”。 但这个晚上总体来讲要更糟糕一些。诺特先生每说三句话,就有一句意在暗示自己在德国生活的优渥,德拉科听到一半,险些冷笑出声。魏玛的宴会和柏林中心的高层公寓听起来是很不错,如果不是在座每一个人都知道诺特是为了逃脱警方追捕和信息泄漏才移民到欧洲大陆去的话。 很快,德拉科便觉得无趣透了。他在大人们开始喝香槟的五分钟后,掐着对话停顿的节奏,选好时机以“功课繁重”为由离开了座位。诺特先生啧啧嘴,“看看你成功的教育,卢修斯。” “请别拿我开玩笑,老朋友,”卢修斯瞥了一眼德拉科,“他可以做得更好。” "could've done better." 德拉科来到书房,在钢琴前坐下,暗自轻笑。 卢修斯常常在说这句话,好像永远说不烦,或是觉得德拉科总还记不住一样。八年级入校第一次测试,小马尔福的法语成绩拿了a,兴高采烈回到家,正在餐桌上对纳西沙炫耀,就被父亲问及“有人拿a*吗?” 那时德拉科刚刚十三岁半。男孩愣了愣,憋了半天,最终低下了头,“有……” “是吗?谁?” “格兰芬多的……赫敏·格兰杰。” 卢修斯听完,眼睛转向手上的《萨里日报》,淡淡说:“你应该为自己感到耻辱,德拉科。你可以做得更好。” 从那之后,德拉科更加鄙视哈利·波特糟糕的择友品味。 三年过去,全年级依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超越格兰杰的成绩。德拉科对此咬牙切齿,将对哈利·波特的私人仇恨扩大到了对格兰芬多学院的整体恶意上——在这件事情上,他和自己学院的院长斯内普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但这依然无法消除斯莱特林男孩心中那股酸苦的、让人愤怒又焦躁的嫉妒和不甘。而在学校里,唯一让德拉科感到洋洋得意、让卢修斯偶尔骄傲的,是他的音乐成绩——除了作曲,那是他较为薄弱的板块。 此时此刻,德拉科将空白的几张五线谱铺在琴盖上,半天愣是没画一个音符。 行…… 他叹了口气,开始在纸上写字。 「主旋律阶梯走向,a段宽,c段窄……b1换增六和弦……」 德拉科写了一会儿公式,又用手指在琴盖上敲了一会儿节奏,才慢吞吞地写起旋律。理论上来讲,他不需要用钢琴,十多年的音乐训练足够让他大脑里面有一定概念上的绝对音高。 第140章 “德拉科?” 有人打断了他的思路。 书房的门口,西奥多正探进一个头来。“啊,不好意思……”他听起来并没有多么不好意思,“父亲让我上来找你,他们说有事要谈……我可以进来么?” 德拉科耸耸肩,表示同意。 房间的两边是巨大的书架,靠西北角的地方是钢琴,旁边支着两个客厅椅。虽说是书房,但平常没有一个人在这里工作学习,所以寻不到书桌的影子。西奥多走进来,四处望了望,最后落坐在靠近钢琴的一张皮椅上。 “你在做什么?”西奥多看向德拉科手中的几张纸。 “作曲,音乐gcse。”德拉科简单明了地回答。 西奥多点头,“所以你仍然选了音乐。” 德拉科转了转手中的铅笔,右手杵在琴盖上,假笑着说:“不像你,西奥多,我并不喜欢木屑、电线、螺丝钉或油漆。” 棕发男孩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德拉科从头到脚地将他扫了一眼,意识到这位老同学比起九年级离开学校时要高了不少。于是,他挑了下眉,随意一问:“德国的生活怎么样?找到有你一半省事的科学搭档可不容易。” ”还行吧,”西奥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冷一点,八点以前就要上课……哦,他们倒是有最棒的圣诞集市,小木屋和烤肠什么的,我不会介意这个假期呆在那里。” 他停了一下,看着德拉科兴味索然的表情,又说:“你们可以来玩一个星期,新年过后——我想我父亲会向你父亲提到这个主意的。” “不,谢了,”德拉科坐直身子,把目光转回五线谱上,“那时我在冰岛。” “冰岛?你去那里干什么……”话说到一半,西奥多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噢”一声,接道:“是那个每年都有的地理旅行,对吧?圣戈萨赫罗现在还组织那个么?” 德拉科瞅了他一眼,“是那个。”提到“圣戈萨赫罗”时,西奥多语气中有种格外疏离和陌生的味道,让德拉科不再想说话。 “你现在的科学搭档呢,是谁?” “潘西。” 西奥多笑了,“潘西?她还迷恋你吗?” “有可能,”德拉科把手里的纸张翻了个面,有意无意地弄出不必要的声响,“我需要完成这个旋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西奥多。” 收到暗示的人知趣地起身,再次瞅了一眼德拉科笔下空白的五线谱,留下一句“我也一样”。 书房又一次只剩德拉科一个人。就刚才那么会儿被打断的功夫,他已经把刚才想出的旋律给忘了。他按了下鬓角,换上一张新的五线谱纸,妥协似地把琴盖翻开,刚刚敲下一个低音音符,心思却完全不在音乐上。 潘西喜不喜欢自己这个问题,放在几个月前会很好回答——全校再没有哪个女孩能把暗恋搞得比明恋或交往还要大张旗鼓了。但就现在,德拉科是真的不太确定。 这个女孩在他面前的话变少了,也不再追着他从餐厅跑到艺术楼,偶尔的偶尔,她仍然会以蹩脚的方式引起自己的注意——比如在宗教课后提到海克或者康德、在数学课上讲些高中才会学的公式。可整体来讲,那确实不能称得上“迷恋”。 但这并不是德拉科在意的问题。 他用手杵着额头,手肘支在琴键上,在中低音区压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德拉科迟迟没有注意到,青春的困惑在他身上降临得如此之晚。潘西八年级就会往自己文具盒里塞情书,高尔和克拉布九年级就能在英文成绩一塌糊涂的同时写出漂亮的颜色小说,布雷斯不屑于恋爱却比他妈妈还要懂得他那许多个继父都在想什么。而他德拉科除了享受被女孩喜欢的优越感、除了偶尔的生理躁动,竟从来没有与“爱情”这种东西有过更深入的会晤。 就连波特——他妈的哈利·波特,都黏黏糊糊地和秋·张在操场上晃荡着手牵手走了一个多月,又在球场上和金妮·韦斯莱说说笑笑——是,他注意到了——谁会注意不到。 没有谁会情愿眷恋在入睡后牵住一个人的手,特别这种眷恋还是名副其实的“初恋”。 可那感觉实在太好了。 像是大冷的寒冬躲进暖气过热的面包店,像是足球比赛结束后喝下送到嘴边的果汁,像是脑海中自然而然流动出一段旋律,不需要公式、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在那里。 从德拉科终于开始接受自己这份喜欢那天开起,哈利的每一个眼神都能让他心跳如擂鼓,每一句话都让他想要死死地记住——那些话让他紧张、让他猜想,让他在对视的瞬间,那么、那么想对他说:猜吧,哈利,猜吧。猜猜我在想什么,也让我猜猜你的。 “叮——” 谱架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德拉科抬起头。 「提醒:冰岛之旅,倒计时,十天。」 他很快把日历提醒划掉,转而瞥向时间显示:二十一点二十二分。 快了。 德拉科腾地站起来,合上钢琴,把写废的旋律揉成一团扔掉。他下到一楼倒水喝,正遇上诺特父子准备离开。 送走客人后,德拉科把半玻璃杯的凉水一饮而尽,和父母分别道了“晚安”,转身上楼去。 “德拉科,你做什么?”纳西莎站在楼梯底部,察觉到了儿子身上有些反常的气息。 第141章 德拉科停在转角的台阶上,意识到自己可能走太快了。 “去睡觉。”他实诚地说。 “这么早?”纳西莎看了眼手表,还不到十点。 “是的——我有点累了,”德拉科说完,又来一句:“晚安,妈妈。” 从小到大,他鲜少对任何事情抱有期待。然而在他上楼梯的功夫里,德拉科竟有点体会到了小孩们对圣诞老人的盼望,那想要拆开绚丽包装纸的急迫——急迫地想要看看收到的是究竟一个空盒,还是最想要的、等待了很久的礼物。 所以这天“晚上”,被鸽子的叫声和兽皮腥臊味弄醒后,德拉科先是忍住了一个喷嚏,刚刚从棉垫上坐起,便看向了几米之外躺着的黑发男孩。哈利轻轻拧了下眉头,像是被什么声音吵到,没过多久,也睁开了双眼。 “早。”德拉科轻声说。 阳光已然被树林洗去不少,再通过薄薄的窗户洒进来,不多,却够照亮屋里的两个人。哈利揉揉眼睛,戴上圆框眼镜,坐直身体的同时对上德拉科的目光,看上去呆呆的。 “早……早安。” 人们需要节日,因为冬天是如此的漫长。 当五颜六色的彩灯和音乐在北半球的星空下流动,那些寒冷的、紧绷的、无人分享的孤独和心愿,便像壁炉旁的冰块般一点一点融化了。德拉科从来不稀罕节日,也不爱烟火,或许因为它们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此时,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屋里,德拉科注视着哈利、听着他的声音,右手捏着有点儿发霉的被单,只浅浅地笑了。 冬天如此漫长,将白昼无情缩短。而德拉科想,也许,这个季节的每一个黑夜,他都将不再孤单。 -------------------- music - "please,please,please,let me get what i want"(slow moving millie) 第46章 捉迷藏 这是一个安静的早晨。 笼里的鸽子还在睡觉,只有在撞到彼此的头时才会发出“咕咕”的两声。哈利有一阵没说话,也没有把眼睛移开——森林在初阳升起时接住了第一缕晨曦,而他接住了他的目光。过去一段时间里,哈利总是避免在意识完全清醒前看见德拉科。醒来后到帐篷外盯一会儿天上的云、提前去小溪边打水,做什么都好,只要给他一些时间,把自己那颗心稍微裹起来一点。 事实证明,他这样做很明智,却不是长久之计。此刻,他毫无防备地就被对面男孩眼里难得柔和的光芒包裹住,接着立即就陷了进去,像是陷进一个无穷无尽的螺旋,自由落体般顺着流动的线条不断向下、向下——而那漩涡的尽头,是那灰色虹膜中央的黑点。哈利停在那里,看着那双瞳孔,好像不这么做,就会在达到尽头之前迷失,以至于永远到不了终点。 他们说了“早安”了吗?他不记得了…… 两个男孩就这么坐在那,对视着——仍然对视着,像是担心扭头或起身这样的简单动作会发出声响,会打破小屋里的宁静一样……好吧,至少有一阵还是宁静的。 “哐”一声,里屋的门猛然被推开,里面走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还穿着睡衣睡裤的黑发女孩。 “头绳——梳子——花!红色的花!无法忍受!” “你会看上去很棒的!” 一身白裙的格尔达追在她身后,手里握着几朵新鲜的红色非洲菊,金发编成漂亮的长辫。 “谁会看?!人类对他们来说都长一样!” “那是个舞会!西奈——” “不行!” 西奈突兀地停下,差两步就要踢到地上的哈利。她叉着腰转身,瞪着一脸失望的金发女孩,“今年我不去了!你带个洋娃娃去跳舞也一样!” “别这么说,我……”格尔达垂下握着鲜花的手,看着对面气呼呼地女孩,泄气一般,放轻了声,“我……我很抱歉,我只是……只是……别管了。”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花。 西奈呆愣一下,浑身的气焰渐渐弱下来。她看了眼棉垫上的两个男孩,像是才注意到屋子里有其他人似的,又看回格尔达。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美丽的东西。” “你喜欢我的暖手筒……” “不,我没有。我那是喜欢——”西奈停住,又扫了一眼望着她们的德拉科和哈利,“我那是喜欢手筒的主人。”想了想,又补上:“好吧,我不是完全不喜欢美丽的东西,或者人。” 格尔达脸红了。 她拨了拨垂下的金发,责备地嘟囔了一句“坏姑娘”,调整平常了神色,转头向借宿的男孩们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抱歉……你们还睡得好吗?” “呃……”哈利从这情境中回过神,发现自己还在被子里,赶忙抓抓头发站起来,“很好,谢谢你们。” “太好了……”格尔达点点头,仍然有些不好意思,“你们今天就要走吗?” 眼角余光里,德拉科也掀开了被子。“是……”哈利慢慢说,“我们需要到森林的西端去。” “让我告诉你吧,”黑发女孩搂过格尔达的肩,插话道:“这可得花些时间。” “她说的对,你们需要和驯鹿差不多快的乘骑,才能在落日前绕出森林。”格尔达说。 西奈笑了一声,“上帝知道我有多想念那些混蛋——” 格尔达微微拧眉,给出一个否认的神情。 第142章 哈利沉吟片刻。 他确实不清楚这森林有多大……从地图上来看,它是先前晨星岛上那片林子的五六倍大小,而就算那个时候,他们也花了不止一天的时间走出。如果这里真的像那个红胡子巫师所说的那样,潜伏着各类“魔法生物”,那么一旦离开这里,他们便身处危险当中…… “嗯……如果你们不急的话,可以等到和我们一起参加森林舞会。”格尔达说。 “森林舞会?”哈利不解地看向她。 “我们是这么叫它的……其实它就是森林里小山精的聚会而已。” 哈利怔住。 “山精?” “对,”格尔达听起来像在说件非常平常的事,“你们应该知道吧,非常小的生物?没有很多人见过,但他们其实就在森林里,每个夏末都会举行一场舞会。”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西奈和我有次意外地发现了他们,在我们追逐一匹很特别的长颈动物时……他们很欢迎友好的人加入舞会,那些山精。” 哈利好像在哪里听过“山精”这个词,脑子里却联想不到什么画面。 “那会是什么时候?”他问。 格尔达歪着头,板着手指算清楚。 “四……五……还有五天,”她算道,“在这期间你们可以等等,万一有其他的穷学生和旅人经过,更多人一起走会更安全些——我们两个在这生活了够久,熟悉安全的路线,你们不一样。” 哈利仔细想了一阵,看向身旁的金发男孩。 “行吗?”他向他确认。 德拉科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西奈瞅瞅他们,又趁格尔达不注意,抢过她手中本打算用来打扮自己的非洲菊,别在那根金色的温柔发辫上。 森林里的鸟鸣声断断续续,晨风在树叶与树叶之间蹿动着,地面一闪一闪铺满了点点阳光。哈利双腿发力,踩着石头上没有青苔的地方,上了一个小坡。 “确切来讲,你为什么想要留下来?那个木屋在发臭。” 身后,德拉科边踩断着松针,边朝他问。 “嗯,我从来没有见过山精……”哈利在一个截断了的树桩边停住,回头看他,神色顿了顿,“你……你不介意吧,对吗?” 德拉科轻笑一声,“我看起来像是着急拯救世界的人吗?” 他张开双臂,像是要哈利看清楚他全身上下没带一点助老爱幼或者济世救人的细胞,也没披着超级英雄的红斗篷。 “显然不是……”哈利嘀咕着转身。 他们来到一片更加清爽的林子,或许因为离林中的小溪较远,又或者是稍微高了一些,土坡和石头上并没有太多的绿植覆盖。微凉的松香在空气中游荡着,顺着风动的韵律摇摆——风起时,要浓一些;风平了,又变成一股淡淡的、从来存在又从不张扬的芬芳。 趁早午不太热的时候出来走走是德拉科提出的主意,哈利没多想就同意了。德拉科说的对,那屋子确实不好闻,更何况他隐隐觉得,他们不应该过多打扰那两个女孩……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默默地转了一会儿。哈利听着身后的德拉科走路的声响,有那么几个瞬间很想说“你要不过来和我走在一起、要不就再走远一点”,接着迫使自己像个诗人一般,尤其专注于松针的青翠欲滴和小鸟唱出的歌曲。 夏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了? 一阵子过后,他也倒真的细细观察起了树林中的一切,偶尔跑过眼前的长尾松鼠、光影浇在地上幻化的湖水般波澜的质感,还有粗糙树干上会动的树枝——会动的树枝? 哈利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睁大眼睛,半晌又向那棵树挪近了几步,并完全不敢相信他看见了什么。 枞树粗壮又坚韧的主干上,依附着一个绿色的小东西。它乍眼看上去像两片连在一起的树叶,只不过叶茎非常细长,还分出好几个像手脚一样的细枝。而就在中心那根叶茎的顶端、靠近树叶的地方——哈利又凑近一点去看,因他最初以为那是植物叶茎上突出的疙瘩——是一对很小很小的、黑溜溜的、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 “德拉科……”他不禁唤道,“过来看看这个。” 这真是太神奇了! 被唤的人走上前来,先是疑惑的看了一眼哈利的脸,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像是被吓到或者恶心到一般,连连退后几步。 “那是什么!?”他瞪着眼睛,声调因为惊恐而提高了,“虫子吗?” “我不知道……”哈利好奇地看着这小小的生物,完全没在意德拉科的反应,“它……它动了,看!” 果然,那叶子的“脖子”伸长了一些,仿佛要把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男孩看得更清楚。 “如果那就是‘山精’,我不会去那个舞会。”德拉科一脸嫌恶地说。 “它很可爱。”哈利得出了截然不同的评价。 于是,在德拉科诧异的眼神中,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食指,去摸那两片叶子—— “ouch!” 刺痛一下子从指尖传来,哈利猛地缩回了手,再一看,手指上已经有了两道划痕。那绿色的小东西这会儿怒视着他了——它很不喜欢随随便便闯进森林的人,这也是它一气之下挠了一把来者的原因。 “可爱,是吗?”德拉科见男孩快速把手藏起来,出言讽刺。 第143章 哈利有些不好意思。他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手指,看着刚刚伤到自己小生物消失在树干背后,到临近的另一棵枞树下就地而坐。 食指第一关节的皮肤侧边,两道红色的印子隐隐发痛。哈利的手缩得足够及时,那小家伙像是爪子还不够锋利或者没抓太重,因此并没有出血。他坐在树下,看着伤口暗自惋惜,又在德拉科坐到左边之后,继续佯装无事地把伤口用另一只手盖起来。 阳光被树荫切断,终止在两个男孩的脚尖处,暑气在林中浮动,他们坐在阴凉处,沉默着。 “把你的手给我。”德拉科说。 哈利怔了怔。德拉科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只是掌心向上地把手摊开,像是在索要一个他需要用到的物件。踌躇又犹豫着,黑发男孩慢慢把左手伸出来,放进了对方的掌心。 德拉科不轻不重地托着那只手,又用拇指掰了两下被划伤的食指,眯眼查看。这动作让哈利的手背发痒,而这种痒从每一寸被触碰的肌肤逐渐攀爬到脖颈,让他隐隐忐忑。 “你在做什么?”他问,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蛮不在乎。 “万一那东西带毒,为你的‘舔罐’哀悼。”德拉科回答。 听到这话,哈利感觉更痒了。他看着德拉科检查自己伤口的样子,开口道:“我想它没那么糟糕……至少不会妨碍我们猜手指。” 德拉科不自觉地捏了下他的手,扭头看向哈利眼睛里的绿色——和森林一样的绿色。 “……闭上眼睛。”哈利听到他说。 “认真的吗?” 德拉科还是看着他。 哈利有点发乐。他收回自己的左手,郑重其事地活动活动肩膀,把头靠在树干上,闭上双眼——也许只有德拉科和森林里藏着的小动物们能注意到,他已然弯起了嘴角。 “好了。” “嗯……我想想……比尔。” 再次睁开眼,哈利的视线里出现了德拉科的右手无名指——“金火”。无名指的主人眼角微微上扬,没人清楚那是得意,还是其他微妙的情绪。 ”你上次最开始出的就是这个。”哈利回忆起来。 “记忆力很好,不是吗?”德拉科挑了下眉。 黑发男孩轻笑。 “到你了。” 他们来回猜了几轮。这一天,哈利的运气仍旧不是很好。德拉科貌似有种某种特异功能,总能猜出他伸的是什么手指。哈利再次怀疑对方作弊,在他闭眼时认真瞧了瞧。不瞧还好说,一瞧,心思便不在游戏上了…… 几分钟后,哈利总算意识到,因为走神的缘故,自己总重复着同样的出题规律。他按按脑袋,努力集中注意力,两人的输赢次数才平均了不少。 “笨摸。”德拉科猜道。 “金火。”哈利接下一个。 “奔摸。”德拉科又猜。 “舔罐。”哈利也不服输。 这是一个无穷无尽也谈不上有任何技巧的游戏。很快,哈利感到有些单调。他再次说出一个正确答案,在德拉科看上去不太服气的时刻,环顾一圈四周,想到了个新主意。 “闭上眼睛。”他照常道。 德拉科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哈利不由感叹,这人在他面前真是越来越放松了。他看着那双灰色的眼睛被眼皮盖住,然后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屏住呼吸,向前走—— “咔嚓——” 哈利一下子绷紧。 该死,为什么地上要有树枝…… 回过头,德拉科果然已经睁开了眼,皱起眉头。“我让你闭上眼睛。”哈利叹息。 德拉科坐直了身体,质问:“你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哈利说,“嗯……你要来找我。” 坐着的男孩盯着他,反应了几秒钟,神情松缓下来。他挑起眉毛,“换游戏了,不是吗?” 哈利笑了笑,“你猜到了……六十秒。” 茂密的绿叶裹着暑气沙沙作响,德拉科闭眼坐在树下,又回到了头靠树干的姿势。他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弯曲起来,将刚刚握着哈利的右手搁在膝盖上,任风将掌心吹凉。 1……2……3…… 他微微勾起着唇角,耳朵动了动。 9……10……11……12…… 自然的噪音是安抚且繁复的。太阳顺着天空的弧度往上攀爬,森林已经完全苏醒了,这种时候,耳旁的声音通常听起来十分嘈杂。鸟鸣、树叶摇摆和脚步声被呼呼作响的风搅成一团,混乱又和谐地在一片绿色中迸发。 如果有什么能让“分辨声音”变得简单一些的话,那必然是从小的音乐训练。 19……20……21…… 此时,除了阳光抚摸双眼时留下的亮影,德拉科的眼前一片黑色。然而,他却能轻易地在众多声响中辨出哈利的脚步声;或许也是因为,他本来就熟悉他走路的节奏。 知更与画眉的声调偏高,啄木鸟的鸣叫总是一颤一颤的,蓝乌鸦则属于低音部。他像在交响乐团中分辨短笛和法国号、又或者在民谣伴奏中分辨吉他和尤克里里一般,清清楚楚地听着这些声音,还有一声声远去、拐着弯的“嚓……嚓……” 44……45……46…… 左……左前方……再往左…… 六十秒一到,德拉科睁开眼睛,望向十点钟方向的树丛间隙。 他不急不慢地起身,不急不慢地一步步往那个方向走,不急不慢地呼吸着,又不急不慢地径直经过许多棵树、改变了三次方向,最后在一棵毫不起眼的枞树边停下。 第144章 德拉科扬起下巴,掸走掉落在肩膀上的针叶,向前迈了两步。 “hullo.” 他云淡风轻地开口。 背靠树干的黑发男孩扭头看向他,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你……?” 哈利听起来有点失落。德拉科原先平视着前方,一副理所当然、胸有成竹的样子,但他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男孩恹巴巴的神色,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有天赋。” “……你这么希望吧。” 德拉科听见他这么说,笑容愈发明显。哈利愿赌服输地摇摇头,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行,到你了。” 听到对方开始数数后,稳稳赢了一回的德拉科扬起头,不急不慢地,走开了。 他选了一棵较粗的树来躲藏——这里正处在阴影中,周围都更暗一些。他尽可能地贴着树,背部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压上粗糙的树皮。 没过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再次传入耳朵中。德拉科听见哈利走近,紧张了一下,又在听见他完美走岔了路、远离自己的藏身地点时,几近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嚓……嚓……” 哈利在四周转了好一阵,脚步声时远时近,到最后还加快了。德拉科躲在树后,想象着他糊里糊涂——或许还焦躁地到处团团乱转的样子,心中直发乐。如果不是怕被发现,他倒很愿意把头探出去,看看这个家伙现在的样子。 等哈利终于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树后的人,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超时了。”面对气息有些不稳的对手,德拉科义正言辞道。 “我们什么时候限时了?”哈利表示不平。 “从现在开始,三分钟。”德拉科语气里夹杂着戏谑,“照你这样,我们能在这里看星星。” 说完他才想到,这倒也不是个特别糟糕的主意…… 哈利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叹了一口气。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哈利就该意识到,他掉进了一个陷阱。几回下来,德拉科总是能在一分钟之内找到他,有时候还要更快一些,尤其风小的时候。而哈利除了一两次的幸运和德拉科的躲藏地点实在太明显的时候——比如在一棵巨大的、倒下的古树树干背后——几乎都被森林里众多的树打败了。无可奈何又沮丧着,他向德拉科提出休战,后者却十分享受这种优越感。 于是,又一次的“超时”过后,德拉科浅笑着从树后走出来,对前面树下的人喊:“我又赢了。” 哈利转身,看见德拉科慵慵懒懒靠在树边,呆呆的。他定在那里好一阵,好像在思考。德拉科正要再次张开嘴巴讲话,就见他快步走了过来,一副气冲冲的样子。 “好,我明白了,”哈利一字一句地冲他说,“把你的耳朵堵上。” “为什么?”德拉科明知故问。 “因为你在作弊。”哈利一眼识破了他。 “我没有作弊,”德拉科把手摊开,语气十分诚恳:“这叫天赋。” “我不会和你玩了,如果你还——” “行!行!可以了!”德拉科轻笑出声。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微微仰头、认认真真瞪他的样子,觉得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时候了,“如你所愿,公平先生。” 说完,他闭上眼睛,双手盖住耳朵。 哈利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德拉科手掌与脸侧贴合的地方,确定是捂严实了,方才半信半疑地迈出几步,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看看——那金发男孩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样,还算乖巧。 不再刻意分辨脚步声后,等待的这一分钟像是变得漫长了些。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杂响,德拉科更能听清自己的呼吸——那声音被放大许多倍,在脑海中回荡,很安稳,又因为从胸膛升起的愉悦感时而加重、时而放轻,像清澈小溪上自由漂流的、颠簸的纸船。 26……27…… 从小到大,德拉科都没有真正玩过捉迷藏。“童年”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词汇,就连睡前故事都是mp3播放器里听来的——他无法想象自己在记背某门外语的单词或者练钢琴时向卢修斯提出“你能陪我玩一会儿吗”……非要说有什么快乐回忆的话,只能是纳西莎偶尔在他书桌上留下的巧克力曲奇和牛奶。 马尔福家的别墅前面是公路、后面是森林,两侧一边是草地,另一边是格林格拉斯家的别墅——那家人的小女孩阿里斯托亚从小就和他认识,却从来只是在家长的“聚餐”上见过,更别提和他在两家同样硕大的房屋里互相追逐。 同样的还有玩具,任何的玩具,或者游戏机。幼儿时期提升智力的七巧板早被卢修斯在他八岁生日之前就扔掉,那之后,整栋房子里唯一能玩的只有用废了的草稿纸…… 57……58……59…… 德拉科睁开眼睛。 他放下盖住耳朵的双手,环视四周。 之前的几次“寻找”过后,他们已经离最开始在的那片林子有些距离。就现在站的地方来讲,周围的树木明显更加零落,许多地方的泥土没有了落叶的覆盖,柔软地暴露在空中。德拉科本能地去看哈利留下的足迹,又意识到,这大概也算“作弊”。 思来想去,他抬起头,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寻找。 树叶沙沙作响,鸟鸣或清脆或沙哑地穿插其中,如果仔细听,还能听见松鼠在树枝蹦跳。不再对某一种声音付出更多的注意力后,这些声响便全部杂糅在一起,汇成一段没有旋律的音乐。 第145章 炎热的空气让他稍稍出了汗,德拉科四处张望着,在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和哈利·波特在梦里认认真真玩这游戏……这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像一个多月前的万圣夜,他提溜着南瓜灯在漆黑走廊里转悠着、转悠着,带着高尔和克拉布慢吞吞走进每个路过的教室,又慢吞吞出来,都只是为了应付时间。直到他在古典文学教室里发现某个格兰芬多——他明明一眼就看见了窗帘底下的那双白球鞋,明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却没有走近。 其他人玩捉迷藏的时候,但凡捉到自己的朋友,总是在一起大笑、拥抱,气急败坏地打闹,或者焉巴巴地服输。 那他们呢?他们以什么方式在一起玩耍? 或许他可以揭开窗帘,大声嘲笑对方蹩脚的躲藏方式。但波特只会一句话不说,冷冷走开。这是毁掉一个夜晚最好的方式。 而现在,在梦里,他们是“朋友”,他们是朋友有一阵子了。 德拉科行走在树与树之间,在阳光与阴影间认真找寻,认真落下每一步。他甚至想要听清楚落脚处每一根松针轻轻裂开的细微声响,想要弄清楚唱歌的小鸟停在哪一根树梢,想要把闻到的露水清香装入玻璃瓶。他想记住此时此刻的所有的东西——当他们只是两个无聊透了的孩子,在树林中玩三岁小不点都会玩的游戏。 他走了那么久,或许是在故意延长时间。因为最终,哈利躲藏的地点并一点也不远。 那是一棵和周围的树都隔有一定距离的年轻枞树,在一个非常小的土坡上。德拉科经过时,瞥见了一角白衬衫,静悄悄笑了。 地上的断枝和松针并不太多,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有意将每一步都落在柔软的泥土上,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即使经过刚才,他总算知道,波特的听力比他想象的还要普通。 德拉科慢慢地、十分小心地接近了那棵树,屏住呼吸—— “gosh!” 哈利惊叫了一声,猛地要跳开,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臂,顺势拉进了怀里——如同刚刚学会奔跑的小孩一把箍住发条的玩具彼特兔,以防它在下一秒就溜出掌心。 德拉科笑了,笑得很开心,手臂圈着这只小兔子。他就这样抱着他,唯独不敢用力。 “看到么?”他低声说,“我还是赢了。” 哈利觉得他要疯了。 不不不,他觉得他已经疯了。 他不明白——假装不明白德拉科为什么还不松手,这不是捉迷藏的正常游戏环节,就算他刚才是想退后来着——那完全是条件反射!没有人会在被吓到时不这么做! 然而,就在他被近在咫尺的笑声包围,又闻到德拉科身上微微的汗味时,他从头到脚地怔住,完全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他听见德拉科在他耳边说“我还是赢了”,气息短促又温热。 伸手推他——把他推开—— 他努力告诉自己,努力抬起手。不幸的是,那双手像是屏蔽了大脑的指令,或者干脆把指令曲解错认一番,僵硬了好一阵之后,反而搭上了对方的背。 德拉科的笑声愕然中止——他的身体一僵,像是受了惊,而他应对这种惊吓的方式,是条件反射地收紧了手臂。 这下,游戏彻底中断。 耳畔一片嘈杂。 从刚才到现在,哈利都不明白德拉科是怎么听出自己的去向的——现在更是什么都听不清。他任由德拉科抱着自己,猛然加快的心跳像是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一样。而他绝对不会知道的是,就是这个连自己都没意料到的、踌躇又谨慎的回拥,已经让德拉科大脑空白。 正因如此,就在哈利终于拾起理智,准备拉开两人距离的时候,德拉科反而先一步松开了他。 黑发男孩愣愣地抬头,看见德拉科也愣愣地望着自己。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我们……” 他听见自己声音里的慌张,觉得必须说点什么,以防德拉科——或者浮想联翩的自己接下来再做出什么其他的举动,“我们……我们应该回去了。” 德拉科没有说话,还是呆呆的。 哈利觉得自己的脸——以至于浑身都在发烫。他低下头,躲闪着德拉科的目光,像坏掉了的机器人一样左右旋转两下后,迈开步伐,与后者擦肩而过。 他走得那么急,且不敢回头,所以他定然无从知晓,德拉科在原地到底站了多久。阳光穿过叶隙洒下来,跳跃着在浅金色的头发上。男孩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留有余温的怀抱里,又充满了盛夏。 -------------------- *ft全文童话世界只有两对非官配的cp,一对是梦诗二主神(其实算梦神单恋),一对是西奈(女强盗)和格尔达。前者是因为合适,后者是因为太真了。其他都是原著感情向。 第47章 圣诞节 温暖明亮的房间里,流淌着柔和的音乐,《平安夜》后又是《小镇伯利恒》。一张盖着花垫子的沙发支在客厅中央,茶几上的水晶球正缓缓飘着雪,旁边一人半高的圣诞树上已然装扮着不少亮闪闪的红礼盒和五角星。哈利穿着毛茸茸的粉色睡衣,靠进暖和的毛毯中,望向光脚踩上沙发扶手的罗恩——他正举着一根糖果棒在树前上下晃动,眼睛看向墙边站着的、微微歪着头的妹妹。 “这里?”他把糖果棒举在圣诞树半腰的位置。 第146章 金妮用手撑着头,认认真看了许久,“嗯……不,往右……对,往右。” 右边的沙发上,站着一个长发的年轻男人,正将闪闪发光的弯月固定在树顶。“我想我们需要一些强力胶水……”他看着摇摇欲坠的装饰说。那是罗恩已经工作结婚的哥哥比尔。 “爸爸肯定有,”弗雷德戴着小鹿模样的帽子,盘腿坐在地板上,将一只塑料雪人挂在树底,“把那个金色的球扔给我,乔治——谢了!” 墙上日历被彩色的涂鸦占满,翻开的一页上大大写着「12月25日」。烤蛋糕的甜蜜和烤火鸡的香味漫进客厅,韦斯莱夫妇和小天狼星正在厨房闲聊报纸上的“爱丁堡的德国集市”,把红薯、萝卜和土豆切块。一起帮忙的还有假期从罗马尼亚回国来的查理·韦斯莱和比尔的妻子芙蓉。 “对了吗?”罗恩又一次向妹妹确认。 “我看看……再往左一点。” “这里?” “啊,可以,很棒……不不不!再往右一点!” “明明可以了!”罗恩有些生气,“拜托!你不是这里的美术生!哈利,你说呢?” 被叫到名字的“美术生”从毛毯中抬起头,看了一眼罗恩手里红绿相间的糖果棒,“呃……她说得对,再往右一些,那里太挤了。” “你都没从她那个角度看!”罗恩瞪了好朋友一眼,把糖果棒挂在靠右一些的位置上。 哈利隔着客厅和金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笑。一个瘦瘦高高的红头发男孩从木楼梯下来,大步走进客厅。他穿着一身非常普通但规整的黑西装,在一群还套着睡衣睡裤的男女孩中间显得格格不入。这人走到茶几面前,开口问:“有人见到我的黑色长袜了吗?” 正在挂金色彩球的弗雷德头也没回,悠悠回复:“当然!它们在克劳奇先生办公室的抽屉里呢!” 在场的其他人哄然大笑。那男孩板着脸,盯着弗雷德的后脑勺,又看向一旁剪着手里彩纸的乔治,语气不快起来,“是你们拿走了。” “说真的,珀西,没人在圣诞节这天穿西装。”金妮平静指出。 珀西转过身去,看着妹妹拧起了眉头,“但我四点钟要给克劳奇先生拨视频电话!” “是的,但那是为了向对方说‘圣诞快乐’,而不是开两个小时的‘进口条约’会议。” 弗雷德和乔治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珀西的眉头越拧越深。他看看客厅里表情戏谑的男女孩,又看看自己身上熨了半个小时的衣服,最后把目光转向弗雷德头上的鹿角。他无奈地摇摇头,走进厨房。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哈利花了一阵把它从毛毯中翻出来,在看清名字显示后很快滑开。 “赫——” “赫敏!” 罗恩从扶手上跳下来,对着屏幕里的棕发女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罗恩、哈利!圣诞快乐!哇哦……我不敢相信这软件真的能用……”赫敏说着,凑近摄像头睁大了眼睛,整张脸几乎要把屏幕占满,“你们能看见我吗?” “能看见!”哈利和罗恩同时说。 “太好了!”赫敏听上去心情很不错,“你们两个收到我的礼物了吗,我——噢,嗨,弗雷德!” 弗雷德把头凑过来,带着上世纪浓重的伦敦腔调开口道:“亲爱的格兰杰女士,没有您莅临寒舍可真是遗憾!” “well,我有——” “圣诞快乐!罗恩——还有哈利!” 窄小的屏幕里又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人的笑脸,他们看上去和赫敏像极了。 “嗨,格兰杰夫人、格兰杰先生。”罗恩向他们打招呼,在沙发上摆正了坐姿。 同格兰杰一家说过几句话,哈利把手机交给罗恩,头靠扶手躺回小毛毯。音乐已经播放到了《它来到晴朗的午夜》,屋子被暖气片烘得热乎乎的,他旁听着两个朋友隔着视频通话就“圣诞树究竟该不该用真树”这一主题展开了讨论——或说是赫敏的单方面研究报告——捧过桌上的橙汁喝了几口。弗雷德在树上又挂了两个彩球,紧接着干脆和乔治玩起了接球游戏,不一会儿又在客厅里追逐起来。 自从离开佩妮姨妈家,每一年,他和小天狼星都会被邀请到这里一起过节。韦斯莱一家人将称这个地处城郊、对于九口人来说有点窄小的三层小房子称为“陋居”,但在哈利眼里,这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之一,仅次于小天狼星和自己的家——现在还有那座湖边的小屋。 沙发对面的墙上,满满挂着韦斯莱一家的相片。刚刚出生的弗雷德和乔治裹着一摸一样的婴儿布,叫人完全分辨不出;七岁的罗恩在草莓圣代摔烂一地后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被韦斯莱先生拍下;还有每一年、每一个元旦拍下的全家福……再偏头看,挂满奇形怪状装饰的圣诞树下已经堆满了不少彩纸包装的礼物。 然而,除了节日之外,今天对哈利来说,还有另外一件特别的事情——“森林舞会”。 格尔达和西奈的小屋只有一间卧室,其余所有地方都是敞开的。这也就意味着,那天的捉迷藏之后,从脖子红到耳朵的哈利根本无处可躲——他敢肯定德拉科注意到了自己的异常。接下来的一天,两人之间沉默的尴尬让他对小屋里挂着的兽皮和弯刀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又在观察屋顶破洞时被格尔达一句“要和我一起去打水吗”幸运地拯救。他很快和这个可爱的女孩成为了朋友,并从她口中得知,临月湾的名字其实不常被提起,因为人们更喜欢称它为“小城”。 第147章 德拉科似乎对自己新交了个朋友并把他扔在屋子里不管不顾这件事情十分不满。其实从很早之前开始,哈利就知道梦里的这个金发男孩总是不太喜欢自己离开太久。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短暂的回避后,第二天早上,两人又勉勉强强恢复了正常的交流,回到树林中散步。 后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尤其安静。德拉科再没在游戏时突兀地抱过他,哈利倍感庆幸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但如果只是为了香味的话,他们应该去森林里过平安夜!” 赫敏的声音激动了起来,罗恩举着手机听她讲话,揉揉眼睛,看上去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实则在努力听着。哈利看他们一眼,正巧闻到烤鸡的肉香,吸了吸鼻子。 “merry christmas!” 期待已久的晚餐终于开始,众人齐齐坐在餐桌前,举起了手中的果汁和红酒。即使知道学校里已经拉过响炮,韦斯莱夫人还是准备了几个纸做的圆筒,屋里“噼里啪啦”一阵爆响。 韦斯莱先生坐在长方桌的尽头,头上戴了顶红彤彤的圣诞帽,一边为自己续上红酒,一边询问查理这一年在罗马尼亚的生活。芙蓉——一个漂亮得令人惊叹的法国女人——正用蹩脚的英文向金妮讲述法国中学的着装自由以及孩子的未来教育问题,后者看上去并不是非常感兴趣。红色的桌布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火鸡、烤土豆和芝士花菜,盘子里点缀着红薯和抱子甘蓝,薯条和油滋滋的香肠卷在上桌后的一分钟内就被争抢完。 “我的意思是,十七日提出的这项法案非常重要!”珀西切下一片火鸡,语气严肃,“它关系到欧盟国家之间的友好商贸关系——” “是的,如果不在圣诞老人跨越国境线前颁布,明天我们就会和法国开战——多么重要!”罗恩毫不留情地中止了哥哥的“餐桌政治”,扭头向长桌另一端的比尔问:“肉汁在你那儿吗?” 小天狼星懒懒地举着酒杯,在韦斯莱夫人提及“吉德罗·洛哈特”这个名字时,轻轻摇头。“莫丽,那只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人。”他说,“他靠这个生存……” “‘魔法的我’网站上透露消息说,他找到了一个新工作,”韦斯莱夫人并不赞同小天狼星的观点,“我是说,他只靠写书就能过得很不错了——这是怎样一个人啊!” “没用的,小天狼星,妈妈快要爱上他了。”罗恩舀起一勺芝士菜花,放进嘴里。 韦斯莱夫人瞪了儿子一眼。 主食吃得差不多之后,查理又从厨房端出一整盘圣诞布丁和大碗的英式松糕。胃里早已没有什么余地的哈利在看到晶莹透亮的果冻和奶油时叹了口气,却见莫丽夫人忙不迭地舀了一小碗放在自己面前。“知道你喜欢这个,哈利,想吃多少都行。”她眼睛弯弯地笑着。 ”谢谢,韦斯莱夫人……但是我真的已经饱了。”他讪讪道,摸着自己的肚皮。 一旁,弗雷德和乔治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 “甜品是个小姐呀——” “当她转起那裙摆——” “所有主食都排开!” …… 最终,哈利还是吃掉了小半碗松糕。 饱腹带来的幸福感叫人懒洋洋的,收拾碗和盘子放进洗碗机后,所有人搓着手围坐到圣诞树下,拆起了礼物。罗恩人生第十六次收到妈妈亲手织的灰毛衣,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金妮试穿了新球鞋,张开双臂给了韦斯莱先生一个大大的拥抱。弗雷德和乔治找到自己的那两份,互相看了一眼,交换了手里的盒子。至于哈利——他一边拆,一边留下了几张颜色好看的包装纸,以备美术作业的不时之需。 赫敏和唐克斯的礼物是在中午左右寄到的,两个邮件盒里分别是一本红色的作业计划簿和深蓝色的保暖手套。小天狼星送了一本《二十世纪诗歌文学鉴赏》,一看就是卢平的主意。有着罗恩字迹的彩色礼盒里是五种不同口味的瑞士莲软心巧克力,下面压着韦斯莱夫人亲手织的围巾…… 又过了一会儿,韦斯莱先生和三个年长一点的儿子回到餐厅,倒上热烘烘饿的香料酒,聊起最近的足球赛,韦斯莱夫人听到头顶传来的小孩哭喊,和芙蓉一起上楼照料刚刚睡醒的小孙女。几个男孩围在茶几前,玩了好一阵卡牌游戏。金妮先是嚼着爆米花观看了一阵,后来实在觉得无趣,抱着满怀的礼物上楼去。 “uno.” 弗雷德挥挥手里的最后一张牌,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罗恩紧跟其后,出了一张绿“7”纸牌——他也只剩两张牌了。哈利看看手里的牌,重新摸了一张绿“4”,放在茶几上。 “跳过,”乔治向他们展示手里红色图标的“跳过卡片”。 “不!你不能出这个!”罗恩瞪着哥哥,“你肯定有‘4’!肯定有!” 乔治瞥他一眼,把手里的牌“啪”一声扔到茶几上。弗雷德见状,咧嘴一笑,出完了最后一张牌,“gracias,hermano!” 罗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从乔治手里抢过余下的牌,检查起来。 “看看!你有个‘4’!”他愤愤道,“这不公平,你们不能这么玩……” 弗雷德从桌上的糖果盒里抓了一把巧克力,抛了几粒给乔治,“什么是规则——如果它不能被更改?” 哈利听闻,轻轻笑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人调侃的声音。 第148章 mr. fair. 赢了游戏的双胞胎兄弟将巧克力同时扔进嘴里,围着韦斯莱夫人织给他们一摸一样的围巾,嬉笑着朝楼梯走。一脸不服气的罗恩则嘟着嘴,把自己扔进沙发里,看起了手机。桌上的热巧克力喝到一半,糖纸反射着屋顶温暖的灯光。 “保加利亚又输了……”红发男孩看着屏幕上的足球新闻,叹了口气,“我想他们再也无法组建出一支像样的队伍……” “确实不容易……”哈利说着,滑开自己的手机。 圣诞节这天,消息界面总是很忙碌。他刚刚回复完纳威的节日祝福,就又收到了科林的圣诞老人表情包。看见秋发来“圣诞快乐”时,他稍稍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 “拉文德给我发了条消息。”罗恩突然转了话题,语气听起来有些古怪。 “是吗?她说了什么?”哈利随口一问。 拉文德·布朗是他们同年级的格兰芬多,据说近半年来对罗恩尤其热情。哈利对这个女孩不是很了解,只记得她有一头金棕色的卷发,且是罗恩的地理课搭档。 “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看舞台剧……‘santa claus and the christmas adventure’,二十七号。”罗恩满不在乎地陈述。 哈利愣了一下。 “你要和她约会?” “没有,那不是约会……好吧,也许是的......大概是的……也许她会这么想。”罗恩磕磕绊绊说着,并留意到好友已经把头转向了自己,“呃……有什么好惊讶的吗?” 哈利没有说话。至少有一段时间没有。 也许,自己并不是感情问题上最迟钝的人…… “别去。”他沉声道。 罗恩面露不解,“哥们儿,她又不会绑架我!” “是的,但你喜欢她吗?” “呃,她……她的头发不错,而且……而且感觉上很……很好。” “但是你喜欢她吗?”哈利再次质问。通常情况下,他不爱插手其他人的恋爱,毕竟自己在这方面都一塌糊涂,但罗恩确实有些别扭——或说是回避。“罗恩,你不能答应一个女孩的约会邀请,如果你不喜欢她——” “好了,现在你说话跟赫敏一样了!” 罗恩激烈反驳道,不由提高了声音——下一秒,他就像是被自己的话震住一样,低下了头。餐厅里,韦斯莱先生停下和其他儿子的对话,朝这边看了一眼。 对于好友突如其来的气恼,哈利并不惊讶,反而在看到他耳根渐渐泛红后,不依不饶地追问:“赫敏怎么了?” “没怎么……” 罗恩垂着脑袋,再次滑拉起了手机屏幕。单从他手指移动的速度来看,哈利肯定他并没有真的在看任何一条足球讯息或者娱乐广告。餐厅里又响起了谈话声,黑发男孩无奈着,也躺回到了沙发上,思考着罗恩究竟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话虽如此,他自己……梦里的他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茶几上的热巧克力已经放凉。哈利把马克杯端起来,刚刚放到嘴边,就见罗恩放下了手机,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像是准备离开客厅。 然而,他才走出几步,就又停在了沙发扶手旁边。 “你如何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呢?”他背对着哈利问,声音很小,像是怕让更多人听见。 捧着马克杯的手顿住了。 哈利先是想起了秋。 想起二零零九年第一次见到她,腹中那种轻微的、突兀的抽动,像是被对方投来的视线冷不定刺了一下。她冲他微笑,也与他赛跑……十三岁的男孩那天差点输了比赛,因为他差点忘了自己还在比赛当中…… 逐渐熟悉后,试探、暧昧和约会好像都顺理成章——青春期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就该是初恋。 他也想起了金妮,想起近距离接触时女孩脸上淡淡的雀斑和细腻的皮肤。她的红发很漂亮,比妈妈的颜色浅一些……那些明朗的笑容、坚定的神情,适时又不过分忧愁的关心…… 是,对于金妮,他确实也称得上动心。 但最终的最终,意料之内又惶恐不安地,他还是想起了梦里的那个人。 猛然之间,哈利发现,他几乎找不出任何的、让那些迷茫又沸腾的情绪得以安放的“特别之处”。或许它们在那里——它们实在太多、互相纠缠,七七八八地全部拧巴在一起,拧成一根紧紧的、难舍难分的绳,只等待在某个刹那被解开。他是那么错愕、那么回避它们,以至于主动想起来,便像开了闸的潮水一般疯涌。 哈利记不起梦里的德拉科究竟为什么让他喜欢,因为他压根不记得德拉科——在童话世界、在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中——有什么让他不喜欢的地方。阳光下的微笑、暴雨夜交握的手,甚至是那夹杂森林气息的、稍稍发咸的微汗,都猛烈地、急促地撞击着他日渐薄弱的防线—— 他,哈利,有个字面意义上的“梦中情人”。这个“梦中情人”的名字是“德拉科·马尔福”。 这明明是这个世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或者,本来应该是。 兴许是等了太久,罗恩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向沙发上的好友——他正窝在那里,盯着桌上五颜六色的、被乔治和韦斯莱拆开的糖纸。 “你会知道的。”罗恩听见哈利说,声音不大,“当它发生时,你会知道的。” 第149章 像是望见月亮升上夜空,你会知道,世界某一处的海洋,正不可避免地潮起潮落。 罗恩眨眨眼睛,似懂非懂。他若有所思地站了一阵,又思考着什么,往楼上走去。 客厅于是只剩下一个人。 香料酒的甜香从餐厅的方向飘来,韦斯莱先生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大笑几声,离开桌子,和查理、比尔还有珀西一同收拾了酒杯,准备回房休息。经过沙发时,每个人都向哈利道了“圣诞快乐”,并得到了同样的回复。 “噢——小心点啦,金妮!” 哈利听见查理的声音从楼梯那边传来。 “你们要去睡觉了吗?” “是的,时间不早了。” “真扫兴。” 金妮这么说着,听起来倒满不在乎。她同父亲哥哥道了晚安,径直走进客厅。 “啊,哈利!你还在这。” 哈利抬头,看见女孩端着一盘薄荷派。她在沙发上坐下,把盘子递到哈利面前,“薄荷派?” “不,谢谢……我还是很饱。”哈利婉拒道。 金妮耸耸肩,把盘子放在茶几上,在沙发缝里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哈利看着她拿起一块薄荷派,又从茶几附带的抽屉里翻出一盘影碟。 “今天凌晨可能会下雪,我计划着看部电影,等等看。一起吗?”金妮拿着影碟晃了晃——是2009年上映的《丧尸乐园》。 “看这个?在圣诞节?”哈利看着封面上的红色大字,还有主角们手里各式各样的武器…… “其实不恐怖啦,据说还蛮欢乐的,”金妮打开盒子,“弗雷德和乔治待会儿可能会加入,但我们可以先看。时长大概有……两个小时?” 哈利犹豫了。金妮把碟片抠出来,起身将它放进放映机。黑色铁盒上的小蓝点闪烁起来,她满意地“yes”一声,又坐回到男孩身旁。 “我想……我还是去睡觉吧。” “当然,晚安!”金妮朝他笑了笑。 电视机的音响里响起了音乐,屏幕里开始播放片头。哈利从沙发上站起来,搓了搓袖角的布料。“圣诞快乐,金妮。”他说。 沙发上的女孩顿了一下。 金妮抬头望向哈利,湛蓝的双眸里先是浮现一丝略带迷茫的惊讶,像是看到了什么陌生或让她意外的东西。但是很快,那双眼睛就恢复了原有的清澈。 她浅浅露出一个微笑。 “圣诞快乐。” -------------------- music - simple song" (joshua hyslop) 第48章 森林舞会 你如何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呢? 当晚风将暧昧的黄昏吹入森林,哈利的目光落在了德拉科的脊背上。归巢的鸟在隐蔽处对吟着最后两首情歌,沙沙作响的松针摇头晃脑地散落芬芳。格尔达和西奈走在最前面,一人手里提着小箩筐,一人抱着卷起来的棉毯。 “在那寂静的山谷里,从那树林,哎哎哟!飘来夜莺甜美的歌声……” 她们一同歌唱着,在听到对方因为唱了太久而破音的嗓子后笑作一团。西奈仍旧没有妥协,没有穿裙子也没有戴花,只是把她的黑发编成一根长辫。格尔达今天则披散着金发,穿了一身白纱裙,像是很久以前的旧服饰,却也照样遮不住她的美丽。 德拉科怀抱自己的棉毯,难得走在了前面。转弯的时候,他放慢脚步,接着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哈利——他们在一片细碎的余晖中对视,好似注定会发生的那样。 你如何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呢? 哈利眨了两下眼睛,微微一笑。他抱着棉毯,上前两步,与等待着他的男孩并肩。 “要是晚上下雨,我们就完蛋了。”德拉科咕哝道,吸吸鼻子。 “感觉起来不像。”哈利也吸吸鼻子,并未感觉到空气有多么潮湿。 早上西奈告诉他们,山精居住的地方距离小屋不算很近,因此要带上棉毯,如果时间太晚便不回来了。初初听到这里,德拉科睁大眼睛,一副惊恐和鄙夷的样子。直到格尔达安抚说山精守护的地盘是绝不会有什么危险动物的,他才在同伴的注视下,半信半疑地勉强接受。 哈利一边走着,眼角余光瞥向金发男孩的侧脸。他无法想象现实中的德拉科能忍受这样的风餐露宿。别说是在森林里打地铺睡觉了,就是让他在球场上淋一点雨,恐怕都要叫嚷个不停。 姑娘和少年漫步着穿过森林,在画眉和蓝乌鸦的叫声渐弱、月光洒向大地时,来到了一片天然的空地上。这里比半个篮球场大不了多少,被四周篱笆一样的枞树围了起来,随处开着丛林中的野花——风铃草垂着头,为土地铺上蓝紫色的地毯,纯白的繁缕花点缀其中,像是暮晚夜空中的星星,此外还有明黄色的金雀儿和朔日草。 格尔达和西奈将棉垫扔在地上,从箩筐里翻出涂了野蜂蜜的面包,分给两个男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哈利望望四周,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特别的动静。西奈伸手去箩筐里继续翻着,又拿出了另一样东西——一根暗红色、腌制好的香肠。 她抬起香肠嗅了嗅,双眉挑起,把它插在野花稀疏一些的土地上。 “这是……”哈利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等着吧。”格尔达微笑着对他说,就地而坐。哈利和德拉科互相看了一眼,也跟着这么做了。 第150章 没过多久,哈利身边的风铃草突然晃了一下。他惊诧地低下头去,只见一个非常小的小人拨开合拢的花瓣,把头探了出来。他,或者她,是那么那么的小,比一根大拇指长不了多少,却比那还要细——没错,这就是“山精”。你无法区别他们究竟是男是女,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他们却同样漂亮,有着一头长到脚跟的金色头发,用金梳子扎稳固定在头顶。 越来越多的山精从紫色的花朵中出来了。他们穿着用花瓣和飞虫透明翅膀织成的裙子,身上因此散发出一股芳香。其中的一些睁大眼睛,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比他们大上不知多少倍的人类,另一些则层次不齐唱着欢快的歌,跳到草坪上,围住了地上的那根香肠。 “我们还以为你们今年不会来了。”一个相对来讲个头较高的山精踮脚站在花茎上,朝格尔达说。他的声音实在是不大,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楚在讲什么。 “我们答应过的,会给你们带来香肠——啊,今天还有另外两个新朋友!”格尔达说。她有意放轻了声音,好叫自己不要吵到这些小生灵。 “一个,”那个山精说,“只有一个。” 哈利意识到小人正往这边看。他反应了片刻,扭过头,就见德拉科皱着眉,看上去不太愉快。“德拉科?”哈利开口问他,“怎么了?” 德拉科摇摇头。“我不太喜欢他们……”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只够身旁的男孩听到。 山精们成群地围在那根香肠边上,从裙摆上各自扯下一片花瓣,端在手里——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他们的双腿现在都露出了一截,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有失文雅。一只花蜘蛛从旁边的金盏儿背后爬了出来,又攀上了香肠,围圈圈盘起了丝。哈利一下子就想起了罗恩——他那个好朋友最怕的可就是蜘蛛。而此时德拉科看着漂亮的小山精们,跟罗恩看见了蜘蛛没什么两样。 蜘蛛网包裹了香肠,像是一层覆盖石柱的雪白轻纱。几个比指头关节大不了多少的山精孩子在朔日草黄色的花朵上跳来跳去,哈利于是闻到一股淡淡的椰香,而这很快引来了花丛中躲藏着的蝴蝶。她们煽动起钻蓝色的翅膀,在缠着丝的“珠子”上散下淅淅沥沥的金粉。 “那是他们的五月柱,”格尔达指着那根完全变了样的香肠,轻快地说,“他们喜欢过人类的节日,即使现在已经有些晚了。” “噢,是的,是的……”高个头山精瞥了她一眼,语气听起来十分骄傲,“但你们的仲夏夜却比不上这个精彩呢!” 说着,他从花茎上轻盈地跳下来,也走到了“五月柱”的面前,从自己的裙摆上扯下一朵白色花瓣,和同伴一起,将它贴在了闪闪发光的柱子上。 “让音乐开始吧!”高个头山精喊道。 一瞬间,安静的森林变得喧闹了起来——风铃草的花骨朵摇摇晃晃,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就从那里震动着发出来。山精们手拉着手、唱着歌,围绕香肠转起了圈,紧绷的蛛丝被微风一吹,便像提琴般欢快地、悠扬地奏响。枞树中歇息的鸟儿大概是被吵醒了,叽叽喳喳也叫开了,花丛和树影交错的地方随即变成了混乱的音乐会现场,将夜晚热热闹闹地搅乱。 山精们围着“五月柱”,歌声越来越响亮。他们唱呀、跳呀,将腿踢高又放下,摇头晃脑。西奈拍拍手上的面包屑,从地上站了起来,朝格尔达鞠了个躬,姿势十分别扭。 “my lady,”她这么唤道,伸出左手——错误的那只手去,说:“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格尔达笑了。她一点儿没介意黑发女孩笨拙的邀请,反而快乐地搭上后者的手,轻盈地、像小仙子一般跳了起来,迈起舞步。 她们跳的不是华尔兹,也不是任何意义上的交际舞,只是毫无规律的、奔放的,像是原始部落庆祝丰收或夏天到来的狂舞。尽管如此,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每一个动作都如此默契。 “第一只老鼠去到了森林里,参加了山精们的舞会,很热闹……” 忽然,哈利脑海中浮现这样一句话。他想了半天这是谁的声音,记起一张满是雀斑的脸——然后他记起来了,那节创意写作课前未完成的阅读,教室里的秋风和写字的声响,还有……茶香。 哈利偏过脸,看向一旁的德拉科。后者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他们就这样,愣愣的,在一片绝对谈不上优美的音乐声中对视。 他会邀请我跳舞吗? 哈利这样想。单是想想,就感到脸颊烧了起来。 他低下头,躲开了对方的视线,内心骂骂咧咧的,骂自己都想的什么玩意儿…… 女孩们的笑声荡漾在树林里。她们转着圈,跳到了远一些的地方去,以免踩到地上的小山精。炎炎夏夜像是永远属于歌声、永远属于舞蹈,在漫天星辰底下、在时间长轴中,定格最炎热也最浮躁的一刻。而哈利坐在那里,左手边不远是几株朔日草,右手边不远……是他喜欢的男孩。 他听到身旁有动静,很微小,却足够打乱呼吸。而就在哈利几乎以为德拉科要站起来,向他伸出手——那只已有着熟悉温度的手——并邀请他加入这场丛林之舞时,德拉科说话了。 “那是什么?”他说,声音不知怎么有点沙哑。 哈利有些错愕。他愣愣地转过去,发现德拉科都没有在看自己。 第151章 “什么?”他反问道,感觉被泼了一身月光。 “那个。”德拉科伸手指朝某个方向。 抚平胸口掠过的一丝轻叹,哈利摆正眼镜,扭身朝背后的一片森林望去。 他眯着眼睛,费了有一阵,才注意到德拉科在说的东西。 好吧,准确来讲那不是东西,而是一种动物。 树枝和阴影很好地为野外的生灵做了掩饰,因此哈利也辨不清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能看见长长的、灰白色的脖子。它不断移动着,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出现。 哈利瞥了德拉科一眼,回头看向林中舞步欢快的几十个山精和两个女孩——音乐的节奏逐渐加快,他们的姿势也越加奔放起来,有一个山精甚至把脚踢得比头还高…… 或许德拉科确实不该邀请他跳舞…… “过去看看?”哈利提议道。 金发男孩同样回头,看了眼舞厅,表示默许。 …… 漆黑的森林深处,簇簇松针隔开了舞会的声响,耳畔变得安静了一些。哈利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握住自己的魔杖。两个男孩向有树丛发出声响的方向一步步迈进,终于在一片和“山精舞厅”差不多的空地上,找到了这只不同寻常的动物。 哈利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德拉科则紧张了起来。他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手忐忑地找到了彼此,交握在了一起,仿佛几天前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那样。他们同时怔住,脖子却像杯卡住了一样,只允许眼睛看向前方—— 长长的脖子、灰白的皮毛,还有一双水晶玻璃球般大大的、镶在头顶的蓝眼睛。 男孩们惊奇极了。他们可从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动物!它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电视上的羊驼,此时却仰着头、抬起前肢,摇头摆尾地跳舞。它看上去十分兴奋,仓鼠一样的圆耳朵双双竖了起来,大得出奇的眼睛直勾勾地、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哈利揉了下眼睛——用他空着的那只手,注意到那双不停前后迈步、蹦跳和转圈圈的脚上竟有着厚厚的脚蹼。 突然,长颈动物背后的树丛发出一阵沙沙声,两个影子接连着出现在了那里。哈利握紧魔杖,正要看清来的是什么人,飘来的云便遮住了月光,眼前的景物暗了下来。 原先还在跳舞的动物顿时停住,呆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一声咕噜咕噜的怪叫。它失望地低下头,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的两个男孩,又呜咽了一声,跑开了。 “哦不……”一个弓着腰的人从对面的树丛中走了出来,“应该早点来的……” 一个光点凭空亮起,哈利随即看清了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太婆——那拐杖的顶端便是光亮的来源,颜色像极了“荧光闪烁”。她系着一条破旧的围裙,手上爬满了皱纹。 没过几秒,另一个人也跟着她走进空地。 “并不需要担心吧,”哈利听出那是个男人,声线似曾相识,“或许它已经留下粪便了……” 老太婆靠近刚才那头动物跳舞的地方,把拐杖插进土里,弯下腰,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后面的人慢悠悠地走到了荧光照耀的地方,哈利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几天前为他们指路的、留着一把红色胡子的男巫——又或者是残疾老兵。 红胡子男人也认出了两个男孩。他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们,露出一个微笑。 “你们好喔。”他向他们打招呼。 这时,弯着腰的老太婆“啊”了一声。她啧啧嘴,从围裙中取出一片像是从野人国取来的芭蕉叶,包裹住地上掉落的几个粪球,将它们捡起来放进肚兜。“这下我的曼德拉草能长成了。”她这么说着,直起了腰——相对意义上的直起腰,因为她的腰本身已经太弯了。 老太婆直起腰,这才看见了面前两个望着她的男孩,歪了歪脑袋,“这是谁?” “两个年轻的巫师,我在几天前遇见过。他们正往东端走呢,”红胡子男人回答她,目光依旧粘在哈利的脸上,“那确实有好几天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呢?” “呃……”哈利吱唔着,“她们……那两个女孩说,我们最好等到更多人的人一起走。” “更多人?这阵子你是等不到更多人往东边去了,那是秋天的事情。”老太婆说,“现在人们都从东往西去,到海边去卖成熟的苹果和绿菜。” 红胡子男人的眼睛咕噜一转,靠着自己的拐杖,扭头朝向老太婆,“或许你能帮助他们更快到达另一边?他们似乎并没有带那东西。” “我要赶着去见巴比蒂呢!” “啊,我们都知道你不缺它们……”红胡子男人再次瞥向哈利,“这孩子是个热心肠的人。” “当然,当然……这是你唯一关心的事,”老太婆翻了个白眼。她拄着拐杖,向前走了两步,把两个男孩看得更仔细一些,“你们为什么要去东边?那离小镇可更远了!” 哈利被老太婆硬邦邦的语气震了一下,转了一会儿脑筋,将“巫师”和“海边”等词串联在一起,猜想她指的是四角镇。 “我们……我们受人嘱托去找一样东西……” “谁?”老太婆直冲冲地问。 “呃……路却埃……奥列·路却埃。” 听到这个名字,两个拄拐杖的人瞬间定住了。 老太婆瞪大眼睛,神色充满了怀疑,“你?你受了奥列的嘱托?奥列·路却埃?” 第152章 “已经有太久没见到他了……”红胡子男人摸摸自己的胡须,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叹息。 黑发男孩微微张嘴,刚要补充几句,就听老太婆又问:“你能证明吗?你确实见过他?” ……证明? 哈利皱眉想了想,伸手去摸裤兜——接着就意识到,自己的右手还被某人握着。他愣愣地看了一眼德拉科,后者在意识到他要拿东西后,若无其事地放开了手,把脸偏朝了一旁。 没什么的……没什么的……牵手而已…… 在两个老巫师面前牵手而已…… 哈利满脑子混乱着,在裤兜里摸了摸,掏出那瓶魔法牛奶——自从那夜在屋顶见了小瓷人后,他便经常随身带着这东西,以便不时之需。 “是他。”红胡子男人一看见这个星空纹样的玻璃瓶子,便止住了抚摸胡须的手。 “不敢相信……”老太婆把眼睛睁得更大了,嘴里嘀咕着,“我还挺想念那老头呢……”她叹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阵,两个老人脸上浮现出一种陷入回忆的惆怅神情。哈利握着那个瓶子,正不确定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就见老太婆将自己皱巴巴的手伸进围裙肚兜,从里面取出一根细长的杨柳枝。她将那枝条放在地上,伸出手掌对着它,嘴里小声地念了几句什么东西。 “嘭”地一声,杨柳枝像被打了魔法催升剂一样,迅速地变长、变粗,变了形状。原先吊在上面的几片叶子被风吹卷一般旋转起来,依附在枝干上,化作漂亮的花纹。许许多多的、扎成一捧的细枝从枝条的尾端“生长”出来—— 一把扫帚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好了。” 老太婆将变出的东西从地上拾起来,递给哈利。 “这是……?”男孩怔怔地握住粗糙的木质把手——粗糙,但是不至于戳手。 “扫帚,”老太婆说,“看在奥列的份上,我可以借你们一把,但是你们要允许它自己回来。” 哈利一头雾水。他看看老太婆,看看红胡子男人,又看看一旁同样疑惑的德拉科。 红胡子男人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哦”了一声,挑起眉头,“你们从来没有骑过扫帚?” “什么?!”老太婆吃了一惊,声调因此变得像小女孩一样,“真的吗?” “呃……对……”哈利一顿一顿地应答。女巫骑扫帚?这不是什么莎士比亚时代的迷信传说么? “晨星保佑!”老太婆惊呼道,“现在的孩子都在学什么啊?” “也不必要这么惊讶吧,”红胡子男人看上去要平静许多,“走出四角镇的巫师越来越少了,哪里有那么多人用得上这东西呢?” 老太婆唉声叹气,“真是让人悲伤……” 她不住摇着头,摇了好久,才抬起眼睛,打量不知所措的男孩们。 “好吧,听着,”老太婆从哈利手里拿回扫帚,做起了示范,“用力握紧这里,屁股坐在这个地方,膝盖弯曲一点,身体微微前倾。”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握着把手,一条腿跨过扫帚,“就这么简单,看见了吗?一时半会儿,你们肯定是学不会掌握方向了。但是别担心,我会施个小法术,让它在你们的目的地前降落。” 哈利呆呆地望着老太婆弓腰骑在扫帚上,样子像只匍匐着的猫。 “我不干。”沉默许久的德拉科突然说话了。哈利转过去,看见他皱紧了眉头。 谢天谢地! “对……嗯……谢谢,我想我们可以再等等……再等等。”哈利马上跟道。 老太婆歪了歪头。 “确定?从这里走到森林西边还要四五天的路,用扫帚很快就能到了。” 哈利又看了一眼德拉科。 “对……是的。” “好吧。” 老太婆从扫帚上下来,一点儿不在意的样子。她弯曲手指,以一种特定的节奏敲了敲扫帚的顶端——它随即缩小、再缩小,长出叶子,变回了一条杨柳枝。红胡子男人没说话,只是看着两个男孩,以一种隐晦、神秘的方式笑笑。 “如果你们改变主意了,就用魔杖在这棵树上敲三下。你们应该有魔杖?”老太婆把柳条收进肚兜里,指了指四周最细的一棵枞树。 两个男孩点点头。 “我想我应该找个地方休息……”,她拄着拐杖转过身,一摇一晃地走向来时的树林,“哎,飞了一整天!真是累……” “夏天毕竟要结束了。” 红胡子男人与老太婆一同离去。哈利看着两个佝偻的背影,依稀听见他说。 回到原先那块空地时,舞会的音乐声已经淡去了。月光笼罩下,山精们打着哈欠,拖着跳累了的小脚,回到花瓣里去。充当“五月柱”的香肠恢复了它原有的模样,格尔达和西奈牵着手回来,把它顺手扔进了箩筐。她们跳得实在开心,完全没注意到两个男孩消失了一阵。 夜已经很深,困意像是夏末的蝉鸣一样叫嚣着——哈利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醒来。 两个女孩在一张棉垫上相拥入眠,德拉科在旁边跟着躺下后,不安分地在棉垫上挪动脑袋、翻来翻去,哈利铺好垫子也睡下来,很快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即使隔着一层软软的棉料,林地上的野草和花枝依旧参差不齐地戳着他的后背。他拉过一起带来的小被褥,努力寻找到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在几番尝试的过程中,想起一个名为《豌豆公主》的故事。 第153章 那是格林兄弟?还是安徒生?他记不起来了。只不过,他绝不是那么娇气的人。只要棉垫再厚一点点,他便能睡得十分安稳。都说大自然的噪音能够让人更快入睡,而在哈利看来,这并不假。晚风轻轻吹着,吹走夜空中轻薄的云影,直至明晃晃的盈月出现,像是一个幻境。 哈利眨眨眼睛,心算着他们已经走过的天数。 “扫帚……”德拉科在一旁嘀咕,“认真的吗……” 哈利没有立即说话。当他说话时,说的却是一些没什么太大关联的事情。 “今天是满月……”他恍惚地说。 两个多月。距离他们开始这段旅程,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德拉科像是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怔了一下,好一阵过去,才吐出一个“没错”。 “你觉得我们会找到它吗?”哈利这么问,仍旧望向月亮,“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或许他们应该接受那个老太婆的帮助……他完全想象不到在天上骑扫帚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但这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即使在梦中也不是。 “不知道……我并不太在意。” “为什么?” 四周静默了。 哈利躺在自己的小垫子上,等待着对方的回复。然而他等了半天,依旧没有声音。 男孩疑惑地看过去,然后就发现,德拉科正偏头望着自己——他不清楚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可能是刚刚,在他问出第二个问题后,也可能是更早。月光顺着树冠间的缝隙流淌下来,浇在哈利的脸上,像是微烫的水。他在黑夜中接住了德拉科的注目礼,本该因为睡意而慢慢平缓的心跳又轻轻加速了起来。 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他飞快拉起被子,翻过身去,留给德拉科一个僵直的背影。 黑夜里,四个正值年少的男女孩静悄悄睡着——至少看上去是睡着的;在温热的月光下,和着风声与蝉鸣。西奈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地嘟囔了一句“老母山羊”,把怀里的女孩抱紧。 …… 这一切棒极了,真是棒极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哈利这样想。 他们永远不会找到那个金苹果,永远不会——因为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料理这件事! 他仿佛回到了十三四岁最懵懂的那个年纪,会为一个人的一句话浮想联翩,会为一个眼神在白日里做生物习题时频频走神。而这,也是为什么小天狼星在剩下几天的圣诞假期里,目睹了自己的教子多次做出用勺子叉牛排、起床牙都不刷就喝凉水等令人费解的举动。“需要我和卢平或者邓布利多谈谈吗?”有一天早上,小天狼星这么问他,哈利听到,差点呛到自己。显而易见,亲爱的布莱克先生认为这一切都是学业压力的缘故。 他不能全盘否认这一点,毕竟圣诞节前对于功课的懈怠确实让他不得不在假期的最后几天靠柠檬薄荷糖度日——哦不,他不会舍得熬夜。但这也不意味着,他在梦里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行为。 森林舞会之后,两个男孩的旅程进入了一种停滞的状态。那两个巫师说的并没有错,这段时间从森林穿行而过的商旅极少,偶尔见到那么一两波,也都是从东向西往圣沙镇去的果商。格尔达并不是非常介意他们住下来,无论何时,她都是一个热情又温和的姑娘。然而,西奈那边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某一天打水路上的交谈过程中,哈利从格尔达口中得知,西奈从前是野蛮部落里的一个强盗——听到这里,他晃了下手里的水桶,却见格尔达摇头笑笑,说她并不在乎这个。“那年她放走一个小厮,被逐出了群体。”格尔达讲述道,“只是因为那个小厮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是说,她当年也救了我呀!” 也大概是因为从小在野外长大的女孩还带着不少的兽性,有那么点领地意识,在两个男孩又多借宿了几天后,西奈终于忍无可忍地向格尔达提出了抗议。另一边,德拉科从哈利那儿得知了黑发女孩的过往后,每晚盯着那墙上的大弯刀和兽皮,表情像是活见了鬼。 最终,百般无奈又惶惶不安地,他们还是决定去找那个老太婆。飞天扫帚听起来是有点可怕——“但我还不想被剥皮!”德拉科原话如此。 于是,这天下午,男孩们便在格尔达的带领下,回到舞会的地点。告别时,女孩显得有些伤感。哈利说了他们的去向,并向她念了那首诗。在圣沙镇的经验告诉他,比起直接打探“金苹果”,让这里的居民帮忙解读线索有可能是更好的方式。 “回忆?”格尔达听了,歪着头思考片刻,“嗯……我曾经是个生活在城镇里的人,长辈们都说,‘最深的回忆都藏在巷道里’。所以是的,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往小巷里找。” 哈利点点头,接过女孩为他们送行准备的面包,和德拉科往树林深处去。走到一半时,他不禁回了下头,看见格尔达背着手在原地目送他们,忽然就想起了她像谁—— 是的,她的头发是金色的,但那双绿眼睛和其中的光芒,却像极了照片上的妈妈。 她们都是同样善良的人。 两个人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那棵最细的枞树。哈利取出冬青木魔杖,在树上轻轻敲了三下,德拉科则站在旁边,环顾着四周。 “你确定这能行?”德拉科怀疑道。 一开始,哈利的动作确实没有引发什么动静。正午的森林里充满了鸟鸣,但除此之外,周围并没有任何的拐杖巫师或是奇怪的动物,小山精们也不知去了哪里。而就在男孩们有些担忧地互相对望,开始回忆走回小屋的路线时,忽然,哈利听到一阵迅猛的的风声。 第154章 他扬起头,只见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 一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的黑点。 很快,它变得清晰起来,显现出一个人形——一个飞速移动着的人形。 老太婆骑在扫帚上,向他们俯冲下来,宽大的裙摆被吹得飞起,露出底下白色的灯笼裤。德拉科一把拉过哈利退后了几步。 “嗖——” 扫帚平稳地落下,悬浮在半空,老太婆扶着那带有叶纹的把手,从盘起的白发里揪出一根尖细的魔杖,将它变为一根拐杖。“一次不错的飞行!”她神清气爽道,拄着拐杖下来。 对于男孩们的归来,老太婆一点也不惊讶。白天的阳光下,她的脸看上去并不是非常老,反而有种古怪的、与那满是皱纹的双手不符的年轻。她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握着扫帚,慢悠悠地走近几步—— “那么,你们谁坐前面呢?” -------------------- music - "vom zauber des wildfr?uleins"(versengold) 泠:筹备这章的时候,我一直想着“骑扫帚好奇怪啊……扫帚怎么能拿来骑呢…….这动作好傻……”,想着想着反应过来:等等,我不是在写hp同人吗?(活在au世界观里的作者) anyway,这章推荐的音乐需要特别说明一下,因为它本身和剧情联系不大。versengold的歌之前金银海上船的时候已经推荐过一首(《tochter der weiten》),总体来讲,他的风格更偏中古民谣一点。除了单纯觉得好听以及歌词里有“森林”“舞蹈”“精灵”和“魔法”等元素之外,也是在思考,从多大程度上人们对野外(”the wildness”)和神秘力量的理解仍旧来自于中世纪传说。前几天看罗姨的纪录片,她说再过一两百年,人们依旧会为巫师和魔法为题进行畅想。真希望能亲眼看看两百年后人们都在写什么故事…… 第49章 造纸厂 蓝澈的晴空里,飞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森林之上的静谧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搅乱,耳畔的风“呼——呼——”作响,脚下的丛丛树冠不断缩小着。哈利的心跳飞快加速,像是听见弗雷德和乔治的烟花直破黑夜后炸开的巨响,或是宇航员进入太空轨道的刹那看见蓝色星球上的山河图景——某种程度上来讲,这确是他最接近探索宇宙和魔法奥秘的时刻,如果他能做到在洪流般涌动的空气中睁开眼,在自己被吹乱的刘海后看清他正往哪里去——他在飞行,快速地、不受任何人或任何事物阻挡地——飞行! “你——它——”德拉科颤颤巍巍的声音近在耳边,被刮过的风吹得凌乱,“你——操!你能让它慢点么!!!” 他指的是扫帚。他们正在骑着的、来自于一个女巫的、破旧却坚实的扫帚。 “我不知道——”哈利朝他喊回去——喊,因为风声实在太大,“我不知道怎么控制它!” 扫帚在晴空中穿行而过,像是早早设定好路线的无人机,只一个劲儿地往目的地奔——临月湾,他们告诉那老太婆要去的是临月湾,但现在哈利完全看不清他们究竟在哪里。他握着扫帚的把手,努力集中注意力,想着地图上那座小城的位置——老太婆说这会起到不小的帮助,然而这确实十分、十分地困难—— 脚下空无一物,头顶是压近的白云。更要命的是,他的腰还被人抱着。 抱得还很他妈紧。 德拉科明显非常害怕,至少比哈利害怕多了。他咬着牙齿——哈利似乎短短地听见了牙齿打架的声音,虽然这很可能只是因为空中的气温要低上不少,而迅猛的风力意味着他要不把嘴闭紧、要不就永远别想合拢——直到颇有主见的扫帚朋友升到了一定高度,像是第一次飞翔的幼鸟玩尽了兴,开始慢慢地降下速度,以一种翱翔的方式滑行着,悠然、自如,穿过云雾。 哈利终于得以喘过一口气。 他用力眨了两下眼——圆框眼镜奇迹般没有在上升的过程中掉落——望见远方许多英尺下森林与荒原的交界线。高大的枞木融成了一片浓密的绿色,河流像一条灰蓝色的细线弯曲着穿林而过,延伸到原野上。 “哇哦……”哈利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感叹。 最初的惊慌淡去后,一种兴奋不已的、畅快的喜悦在他胸中升腾起来。 他刚才是在飞——他现在是在飞—— 他在飞! 这世上再不会有比这更真实、更刺激也更美妙的梦了。 不提他的腰快要被夹断了这回事。 “你还好吗?”哈利侧头,问身后的男孩。 “你觉得呢?”德拉科反问。他的声音已经不抖了,但哈利能从他手臂的力度上得知,他依旧很紧张——哈利倒也完全理解,因为自己也正用尽全力抓着扫帚的把手。 除开这些惊吓之外,“骑扫帚”确实是更快的旅行方式。不过缓个神的功夫,他们已经飞到了森林的边缘,哈利在风中睁着眼,见到地上有两个小红点在移动,不一会儿又不见了。 “待会儿我们下降的时候……也会是这个速度?” “可能吧……”哈利这么回应。 这倒真是个好问题。 扫帚飞升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上许多——他一定是傻透了才那么想象,毕竟他已经看过了那老太婆飞行的样子。回想起来,她降落的时候,他明显听到了“嗖——嗖——”的声音,也就代表着,那速度绝对不低。哈利很快明白并分享到了德拉科的担忧——过山车刺激的地方不在于爬坡,而在于下冲。而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玩过过山车,或者是跳楼机之类的东西。 第155章 他希望他不要吐。 黑发男孩低头看向自己紧握扫帚的双手,思索着要怎样才能控制它。 “你做什么?”德拉科敏锐地嗅到了他危险的格兰芬多式冲动。 “没什么……我觉得,我可以尝试让它慢点降落。”哈利说。 “我觉得——”德拉科重复他的用词,“你不应该尝试——你会让我们两个都摔死的!” 才不会。 哈利内心马上反驳。 他们飞过森林,在荒原的上空与呼呼作响的风中一同滑翔着,炎日仿佛触手可及。说过几句话之后,哈利在嘴里尝到了一种微甜的味道,像是阳光烘烤过后的云——棉花糖一样的云。 “还有多久?”他听见德拉科问。 “不知道……我觉得…….等等,那是它吗?” 黑发男孩眯起眼,望见前方有着着房子一样形状的景物。他不敢过多分心去思考,只是抓紧了把手,预备着随时可能发生的下降。然而就在这时,德拉科也做起了同样下冲的准备,收紧双臂,将头压低。 哈利一下子僵住。 德拉科离他很近,原先就很近。刚上扫帚的时候,他花了有那么几十秒去适应这个距离——去让自己不要那么注意紧贴自己的体温和那股森林晚雾般的味道。然而这下,德拉科低着头,温热的气息就扑在他的耳边和颈侧,像是点火时漏进柴炉的风,扇得哈利从肩膀到头顶都烧了起来。他背对着德拉科,涨红了脸,思绪很快乱七八糟拧作一团—— 或许,他应该阻止自己这样,如果他能够阻止的话。因为,就在他脑海中的地图“啪”地消失、视线里再装不下前方的风景的那一刻,手中的把手突然猛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那扫帚便向下倾斜,俯冲着飞向大地—— “操——你做了什么?!”德拉科大叫起来——这会儿,哈利的腰是真的无限接近于骨折了。 “我没有——我——” 哈利想要喊些什么,然而,扑面而来的风却让他不得不马上闭嘴——他们在坠落——从几百米的高空、像自由落体一般向下坠落! 眼前的所有景物在瞬间变成一段又一段模糊的、色彩混乱的光影—— 向下、向下——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两百—— 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呼吸被剥夺——脸颊、手背——疾风如同刀刃一般刮着皮肤外露的地方,然而男孩完全注意不到这些,因为他们在——他们在坠落! 操!!! 大地——白色的大地——以飞快的速度张牙舞抓地逼近。就在哈利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手里扫帚突然停住了——这让他整个人顺着惯性往前一冲,要不是抓得紧,差点就飞了出去。 扫帚悬住了,悬在半空离地面十几米的地方。哈利惊魂未定,并且感到反胃。 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完全接收到那股想吐的冲动或者看清任何东西,那扫帚又动了起来——这次,它不是垂直往下飞了,而是倾斜着冲向地面,像是飞机降落时会做的那样——但两个男孩并没安全带可以系,也没有混合金属罩子来保护他们。 “呼——” 扫帚撞向“地面”,哈利被震得松开了手——他脱离了扫帚、也脱离了德拉科,整个人真的飞了出去。不幸中的万幸,他并未浑身是血地落到水泥或者鹅卵石地板上,而是飞向了一个大大的纸堆,砸出一个人形的洞。 “哧啦——” 白色的纸片和轻飘飘的飞絮飞入空中,伴随着又一声重重落地的声响。 扫帚——那悠悠然的扫帚——悬在半空,像个看笑话的旁观者。它甩开了骑着自己的两个人,轻轻松松地抖抖身子,“嗖”一声,自动调转了方向,重新飞入高空。 …… 德拉科和哈利掉进了一个旧工厂里。不是我们现在所熟知的那种轰隆隆作响、四处行走着亮闪闪机器人的铁盒子,而是一个废弃的造纸厂。好巧不巧,那把“过于听话”的扫帚恰好落在了乱七八糟的纸堆里,再偏离个几十米,就是堆积成山的烂布片——它们有些很干净,有些却脏兮兮的,而德拉科绝对不会高兴让自己的衣服沾染上过世乞丐穿过的裤脚边料。 纸片到处散乱着,中间还夹杂着棉絮状未完成加工的纤维,它们本该在机器和人类的照料下再呆上几天,直到化身成为高贵的、能被奥伦施勒格用来歌颂银针和昆虫的白纸,才会整整齐齐地排着队离开老家。可惜,砖砌的房子已经倒了,二层成品室和三层加工室相连的地方塌陷出一个大大的缺口,里面的东西便全部漏了出来。 “什么——他妈的——呸!”德拉科抹了把嘴唇,弄走黏在上面的白色飞絮。也许在这个时候,他就该明白“呸”这个字眼深刻而不可动摇的含义。“哈利?”他落脚在一个还算牢固的点上,尝试着站了起来,“哈利——” “我在这儿!” 德拉科顿了一下。他辨识着男孩声音的方位,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望见一个洞。 “哈利?”他花了一些力气挪过去,探头一看,果然,人就在里面。 这一块的絮状纤维要比纸片多一些,致使哈利像掉入棉花团一样穿透了较为柔软的表层,直到遇上底部硬一点的地方。他东倒西歪地站起来,胡乱拍走身上的飞絮,仰头望见趴在洞口的人。 第156章 “把你的手给我。”德拉科说。 半分钟之后,两个男孩坐在一堆纸片和絮状纤维中喘着气,同样迷茫地望着四周的事物——倒塌的砖房、遍地的纸絮,散发出阵阵介于香草和杏仁之间的、被太阳烤焦的味道。 “我们在哪里?”哈利十分迷茫。 “废弃工厂或什么的……看样子是造纸的。”德拉科揉揉摔痛的肩膀,四处张望。他撅着嘴,抬头望向晴空中大太阳,咕囔起来:“现在好了……还得走路……都怪你。” 哈利瞅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嘴里嘀咕了一句“明明是你”之类的话……他摆正眼镜,在不远处看见了坠落时摔出去的亚麻布袋。 “我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人。”他说着,轻轻站了起来,慢慢挪动过去,十分注意不再踩到柔软的地方,捡起可怜兮兮的随身行李。 德拉科花了有一阵时间,才找到了自己的袋子。他皱了皱眉头,拍走上面的飞絮,把它背起来。再一看,哈利便不见了踪影。 又乱跑……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纸堆是山形的,靠着红砖墙壁的一边最高,再往外走几步,便是向下的坡。德拉科伸长脖子,望见底下有石砖铺的平地,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挪了下去——事实上,这种情况下,最简单的方式或许是任由自己滚落,但一个马尔福是绝对不会做这种冒险又愚蠢的事情的。 这房子是怎么塌的? 站到平地上时,德拉科不禁想到。没有火烧的痕迹,谈不上自然风化,他刚才有注意到纸堆中的转头碎块……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但十九世纪还没有飞机——总不可能是扫帚。 男孩踩着石砖地板向前走着,庆幸他们并没有直接摔到地上,走着走着,又止住了脚步。 还是不要走太远……他想着,望眼纸堆的山顶。 哈利还没有回来。 太阳很大,烘烤着随处可见的纸片。德拉科闻着空气里木浆淡淡的香味,对这里的干燥程度很是不能理解——如果这里好久以前就是这个样子,那么下暴雨的时候就该被泡成凌乱的、散发臭味的“垃圾厂”。但四周散落的纸和絮状纤维都很干净,只是微微泛黄而已。 他弯下腰,捡起一片薄薄的长方形纸张,轻轻扯了一下——韧性还不错。他又动手撕下一个角落——还挺生脆。 这真是奇了怪了…… 德拉科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只能将它归于童话世界无数奇妙幻想中的一个。他站在原地,等待着,随手把纸撕成一个正方形。 关于马尔福家的小少爷,有一件事情通常不太为人所知,那就是他对折纸有着一种异样的、没人理解的、与身份不符的兴趣。倒不至于是热爱,因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热爱过什么东西。卢修斯把家里的七巧板扔进垃圾桶、给八岁的儿子搬去一整沓用作默写拉丁语单词的a4横格纸之时,并没有料到这回事。他低估了孩子爱玩的本性,也高估了自己的基因传递效力。 所以,现在,当你看到这个金发男孩在阳光底下以堪称熟稔的手法叠出一只千纸鹤时,请一定不要惊讶。如果他愿意,他还可以叠纸青蛙或者纸螃蟹——前提是他愿意,比如在四下无人的夜晚,在卧室里台灯微微亮起的时候。 “德拉科?你在哪——啊!这里!” 德拉科吓了一大跳。 他条件反射地把右手藏在了身后,仰头看向从纸山上走——滑下来的哈利。 “周围什么人都没有……看上去是彻底荒废了,”他站到平地上,手里握着卷起来的地图,“但我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个地方,离我们的目的地不远……再过两天应该就能走到。” 哈利自顾自说着,向德拉科走来,在距离人还有几步路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看向他背过去的手。 “你在做什么?”哈利问。 “没什么。”德拉科回答。 地上散落着白色的纸片,在阳光下微弱地反着光。哈利歪了歪头,站了一会儿后,盘腿坐下来休息——眼睛仍然盯着浑身僵直的德拉科。后者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自然,清清嗓子,故作轻松般坐在他身旁,右手从背后绕到了侧边,反正是不让人看见。 德拉科知道自己在被看着,因而感到浑身不自在。这就是为什么,当哈利说话时,他几乎是暂停了呼吸。 “我能看看吗?”哈利问他,声音很轻。 德拉科的右手颤抖了一下。他看向哈利——看向那双清澈见底的、祖母绿的眼睛。 评判?不存在;猜疑?那是在这个世界里陌生的东西——这仅仅是单单纯纯、简简单单的,朋友之间的相互了解,仅此而已。 尽管如此,德拉科还是犹豫了很久,才把手伸了出来,松开五指,露出掌心的小纸鹤。 哈利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是……”他惊讶地看着它,在收到德拉科默许的眼神后,将它拿了起来,“这是你叠的吗?” 德拉科点点头,低下头,眼神有些躲闪。 ”哇哦,”哈利小声感叹了一声,“太棒了……” 金发男孩呆了一下。 他眨眨眼睛,瞥见哈利捧着自己叠的小纸鹤,神情真挚得像个孩子。 心头有快地方顿然热了一下——也有可能是耳尖,或者是脸颊,他不太清楚,反正都很热。他静悄悄地注视了一会儿哈利的侧脸,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就拿着吧。” 第157章 哈利扭过头来,像是吃了一惊,即使完全没什么好吃惊的。他对上德拉科的眼睛,呆愣了片刻,确定似地问:“真的吗?” 德拉科点点头。 “……谢谢。”哈利说。金发男孩没来由地红了脸。 千纸鹤安安静静地躺在它新主人的手上,洁白得像只信鸽。哈利轻扯着它的两翼翅膀,看上去有些疑惑,“这些地方……他们锁在了一起……你是怎么让它发生的?” how did you make that happen? 德拉科抿着唇,微微笑了。哈利的用词仿佛在描述一种神奇的魔法。 “没什么特别的……很简单。”德拉科说。在父亲见朋友的餐桌上,他也违着炫耀的心说过许多类似的话。但是,没有哪一次是用这样的语气——稍显开心的,甚至于有些温柔。 哈利把纸鹤翻了个面,举高一些凑在眼前,像在观察森林里神奇的生物一样看着那紧密连在一起的“关节”。德拉科越是看他这样,越是发乐,思索片刻,开口道:“好吧,我教你。” 造纸厂随处都是散落的白纸,德拉科随手又捡起了两张,撕成正方形后,递给哈利一张。 “把这两边合起来……四个角也要对折……折痕要清晰,”德拉科手里折着自己这张,眼睛看着哈利把纸片翻来翻去,“重新把它展开,然后这个地方——沿着这条线,这样往内压。” “这样?”哈利跟着折出一个角来,“四个角都要这样?” “是的,”德拉科点点头。他有意放慢了速度,好让哈利看清楚,“把折痕都压出来之后,再展开。” 他们盘腿坐在正午的阳光下,因为强烈的照射而不太能看清楚白纸上的印记。于是,偶尔的偶尔,德拉科会伸过头去,仔细确认哈利是否都做对了。他熟悉每一个步骤,它们在他许多年无聊打发时间时已经烂熟于心,却从来没有向其他人显露过。比起钢琴水平,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骄傲的技能,但确实是他拥有的,属于自己的一些东西——此刻,又不止如此了。 “把它们拉起来,合拢——不,不是这样的,同时,是同时合拢。” 现实里的哈利的美术成绩貌似还不错,德拉科知道这个,但是美术有很多种类,画画好并不代表手工也很好。德拉科看着男孩的手指不知所措起来,抓了一头又丢了另一头,像是怎么也不明白如何同时操作,觉得很好笑——他也确实笑了,其中大概有一半的嘲讽意味。只有一半。 “捏着那个地方,不要动,再——好吧,我来捏着这里,”德拉科把手伸过去,替哈利捏住了两个尖角,叫他将剩余的角合并起来,“真的很‘困难’,不是吗?” 哈利的耳尖红了。他按照德拉科说的进行了接下来的步骤,但最复杂的总在后面。德拉科于是把自己的半成品扔到一旁,专心在哈利的纸上指出需要折的地方,不时帮他捏着某个角落或侧边。末尾两步的时候,干脆就自己上手完成——事实上,他也确实不能放任哈利完成最后几个折叠动作,因为但凡他不是那么专注于“教学”的话,他也许就能发现,哈利早就没能集中什么注意力了。 “好了,”德拉科说着,留哈利自己折出纸鹤的小嘴巴,“记住了?” “嗯……大概……” “拜托,你不会连这个都记不住吧!” 德拉科笑着抬起了头—— 紧接着怔住。 他们……是什么时候离这么近的? 德拉科和眼前的人对视着,一只手扶着那只纸鹤,小指因此蹭过对方的手背。他从来没有离哈利这么近过——也从来没有离其他人这么近过。他看得清那亮绿虹膜里夹杂的湖蓝色斑点,看得清他额头上疤痕与光滑皮肤相接处的质感,也看得清每一根深棕色的睫毛,还有嘴唇上的纹路。 德拉科感到喉咙干涩起来。他看见哈利的喉结动了动,便像是受到了影响一样,也咽了下口水——咫尺距离的男孩身上散发着一股朴实的、自然的味道,他也不好形容究竟是什么。 除了那闻起来像阳光。 像他们正沐浴着的、夏天的阳光。 有那么一秒钟——或者半秒钟,德拉科的头往下低了一点点,就一点点。而哈利——愣愣的哈利,则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好似一座定格在当下的贝尼尼雕像。 人是不可能长时间不动的,这违反自然原则。也许是不满于这个诡异的现象,小纸鹤忽然滑出哈利的手指,掉在了地上,仿佛在通过这样的冒险举动提醒两个男孩:嘿!你们是两个大活人! 大活人哈利首先反应过来,弯腰将它捡起,回避了木头人德拉科。 “我们应该……我们应该走了。”他支支吾吾地说,匆匆站起来,掏出随身袋里的罗盘。 德拉科在原地坐着,仍然没醒的样子。 “哈利。”他开口叫他。 “嗯…….怎么了?”哈利回过头来,低下眼皮,像是不太敢看他。 德拉科站了起来,并在这个时刻,感受到胸口烧烧的、一股忐忑而炽热的风,犹如登台演出前偶尔会有的那种让人手脚发软的感受——小的时候,这种情况会更多一些,现在已经很少很少,几乎再不会出现了。 他微微张开了嘴巴,像是要说什么,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哈利有些疑惑,疑惑又紧张地看向他,仿佛这样就能加快时间——加快,或者完全停住,怎样都可以,只要不往后退,只要不等太久。满地干净的白纸承接着天空坠落下来的光,在他们之间蒸腾出朦朦胧胧的闪烁。 第158章 但德拉科还是闭上了嘴巴,像个忘记了台词的演员——极其不巧,还是在念独白的时候。 “yes……?”哈利见他一直没出声,歪了下头。 “没……没什么。”德拉科摇摇头。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 片刻,哈利低下头去,将手里的两只纸鹤轻轻地放进口袋里——德拉科看着他,看着他那有意无意的、细致得如同在照料一只活生生小鸟的轻柔动作,没眨一下眼。 也许那时,男孩已然隐约意识到,他终于在即将成人的两年前,在过往十六年的等待后,拥有了一个堪称热爱的东西。 又或者,是一个人。 -------------------- “歌颂银针和昆虫”:指丹麦浪漫主义诗人/剧作家奥伦施勒格(adam oehlenshlager)的名句“does he who searches nature's secrets scruples. to stick a pin into an insect?”。 jj的小伙伴们平安夜快乐!这周是双更噢明天还有的。另外说明一下,梦境的时间线有个比较大的修订,原先写的目前是到了七月,但其实应该已经进九月了。所以chapter 48 不是仲夏夜不是仲夏夜不是仲夏夜!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已经稍微改过了。可以回去重看一遍这章以免看更新感到混乱)。 真的很抱歉很抱歉?相信我我自己这么改也改得很不舒服而且前面的章节也需要一一修订,但是后面毕竟还有更多的情节,还好及时发现不然后面的时间线全部都乱套了…… 第50章 铃儿响叮当 夜晚的集市熙熙攘攘,空气中飘散着热巧克力和烤肉的咸香,几个露天的摊位前排起了长长的队,蒸腾的热气见缝插针地在人群间逃窜——伦敦西敏桥旁的小公园特意三十一号这天举办了集市,像是圣诞节没有热闹够一样,将欢快的铃铛响延续到了除夕。 “两份小煎饼,谢谢,”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英俊男人把领口围巾拉下来一点,对蓝色快餐车上的卖家说,“一份加花生酱,一份加糖霜。” 卖煎饼的小姑娘甜甜笑着,接下纸币后很快找出零钱,转头向烤炉前煎饼的哥哥说话。 “小天狼星,那边位子空出来了,”哈利伸手指向小公园瀑布边的一张木桌,“我先过去。” “拿着它们。”小天狼星转过身来,把手里的两杯奶昔递给他。 一对夫妇抱着臂弯里的孩子从他们面前经过,哈利低头躲开了孩子到处乱抓的小手,端着两个纸杯往空出的那张临时座位走去。人群的交谈声盖过了室外音响里的乐曲,让人除了鼓点的节奏外什么都听不清。“快下雪吧,噢!这是怎样一个冬季……”经过哗哗流淌的喷泉时,男孩耳旁飘过这样一句话。说话的老爷爷正和自己的老伴坐在喷泉边上,怀里抱着买给小孙女的积木玩具。 哈利拉开椅子坐下,把奶昔放在桌上。他凑近纸杯看了一眼,端起香草味的那杯——小天狼星从来只喝香蕉味的,十分平平无奇。他嘬着吸管,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或者回忆着什么。邻桌的情侣凑在一起聊着天,不时发出愉悦的笑声。 不一会儿,小天狼星端着两个纸盒走了过来。 “好了,这是你的。”他将淋有花生酱的一份摆到哈利面前。 荷兰小煎饼是哈利最喜欢的食物之一,没有人会不喜欢这可爱又好吃的点心。他探出头去,迫不及待地握着小木叉叉起一块,放进嘴里,感受着那绵软的甜味混着花生的喷香融化开来。 小天狼星喝了一口奶昔,正准备开动,就见自己的那份煎饼上插了一个装饰用的纸质小伞。他笑了一下,把小伞取下来,递给哈利。 ”我已经长大了……”哈利嘟囔着说,却还是伸手接下了这个“小礼物”。 这仿佛是他和小天狼星之间的一个传统,从他们两年前第一次在集市上买小煎饼开始。小天狼星靠在对面椅子上,并没有指出“你还没有成年”这件事。他比任何人都记得十六岁时迫切想要长大的心情。 “他们什么时候来?”哈利在手袖上擦干净纸伞上的糖霜,把它放进羽绒服的口袋里。 “应该快了。亚瑟说进城的地方在堵车,格兰杰家出发要稍微早点……啊,唐克斯会坐地铁过来,估计最先到。”小天狼星说着,把一块小煎饼整个放进嘴里。 哈利点点头。 在新年夜烟火秀的时候碰头是格兰杰夫人提出来的点子。春季学期还有一个多星期才开始,但哈利和两个好朋友需要在一月一日的晚上就回到圣戈萨赫罗,好在一月二日搭上学校的大巴、开始长达七天的学校旅行。跨年后疲劳驾驶回到韦布里奇显然是个不太明智的选项,计划于是变成在唐克斯妈妈伦敦的房子里过一夜,第二天再由小天狼星开车送三个孩子回学校去。 “听莱姆斯说,你们很快要开始高中的选科了?”小天狼星吃完小煎饼,喝了一口奶昔。 “啊……?噢,对……是的。”哈利说。他刚才一直在走神。 “你现在的主意是什么?” “英文、历史和数学。” “我以为你不喜欢历史。” “嗯……是……” 这已经不是哈利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了。不久以前和唐克斯通电话时,她也注意到了这个有些反常的决定,“但是......不是说高中学了历史,大学申请法律专业才会有优势?”哈利说。 第159章 小天狼星顿了一下。他看向自己的教子,慢慢放下手里的纸杯。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想学法律。” “嗯……有段时间的想法了......”哈利低着眼睛。 小天狼星盯了他一阵,没有说话。 哈利有些紧张。他一直没有告诉小天狼星自己这个愿望,就是怕这样的反应。他的教父在很多方面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并不擅长于识别他人细微的感受。但是,关于哈利,总有那么一两个平日隐藏起来的心思,小天狼星是非常清楚的,又因为源头在他那里而格外在意。 “哈利,你不需要这样。”小天狼星低声说。 “但我想,”哈利快速接道,对上小天狼星同样认真的眼神,“我的意思是,我仍旧无法相信,而且……而且它不应该发生。” “那不一样,哈利,”小天狼星离开坐椅靠背,前倾身体,注视着他,“我不想要你——特别是你,去承担过往任何沉重的东西,你明白吗?那改变不了什么。” “但万一能改变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为和你情况相似的人。至少值得尝试。” 小天狼星看着男孩认真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詹姆要是知道你这样想,会杀了我的……” “什么——” “听着,哈利,”小天狼星把手支在桌子上,“这个世界……那些不公,是的,它们糟糕极了。但是世界不会因为有更多律师而变得更好——它会变得更好,当我们有更多快乐的人。” “但是……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们现在可能不太一样了,”小天狼星打断了他,“但当我选择我的科目时,我——还有你父亲和莱姆斯,我们都选择了喜欢的科目。如果我需要花两年时间去学我厌烦的东西——我知道这是你对历史感受。”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需要这么做才能申请某个大学专业的话,那么那个专业很可能就不适合你,对吗?” “是吧……”哈利回忆着他看历史书上那些日期和名字的感受,有点犹疑了。 看到男孩的表情变化,小天狼星稍稍松弛了下来。“青春没有第二次,哈利,单纯享受学习的时光也是一样的。不要把它浪费在什么沉重的筹码上。你父母会希望你奔着快乐的生活去。”他说。 临座的情侣吃完了热狗,大声唱着酷玩乐队新专辑《彩绘人生》里的歌曲,搂着彼此离开了公园。哈利看了他们一眼,低下头说:“可能吧……” 也许是觉得自己刚才过于严肃了,小天狼星重新靠回椅背上,放轻松了语气,“那么,你在学校里有喜欢的科目吗?” 哈利想了想。“嗯……我挺喜欢美术,画画什么的……”他瞥见小天狼星挑了下眉毛,“我的数学成绩一直不错……体育的实践部分挺好,但理论实在有些无聊……我不介意英文,但我估计那是因为卢平先生……这……这也不太好吗?” 小天狼星爽朗地笑了一声。 “我不觉得。再说了,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要你觉得学起来开心……不,我觉得老师是个很重要的考虑因素。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选了戏剧,就是因为邓布利先生多在教它。” “戏剧?他从前是教那个的?” “戏剧和英文,对的。他是个非常好的老师,可惜后来当校长了……” 小天狼星微笑着,听起来倒不是真觉得有多可惜。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hello?” 哈利看着他接起电话,把最后一块小煎饼放进嘴里。 “好的,我们这就来。” 男人收起手机,见哈利也吃完了,端着奶昔站了起来。“走吧,”他说,“格兰杰一家人已经在桥上了……我还以为会是唐克斯先到。” …… 距离新年钟声敲响还有一个多小时,西敏桥上却已挤满了人。哈利与小天狼星站在大桥东端的公交车站牌边,看着路对面昂首挺胸的石狮子雕塑。159路巴士上排着队走下十来个人,车身在深冬打了个热气腾腾的寒战,重新转动起车轮,驶过灯火通明的街道。 “哈利!” 人群当中,有人大声叫喊着。哈利张望了几下,还没辨清楚声音的方向,就被紧紧抱住。 “噢——嗨!赫敏。” 他笑了起来,回抱了自己的好朋友。 “我好想你!” 赫敏松开他,灿烂地笑着,眼里的光一闪一闪。接着,她转向了一旁的大人,“还有小天狼星,谢谢你的圣诞节礼物!我很喜欢。” “you're welcome,young lady.”小天狼星回复着她,眨了下眼睛。 格兰杰夫妇挽着手,也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简单的问好后,几个人一并向桥上走去,哈利低声问小天狼星是不是也送了赫敏一套书,后者笑了起来,一幅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 泰晤士河的水面波光粼粼,亮着灯的轮船在月影上飘行。哈利走到西敏桥的淡绿色栏杆边,身处于整个世界的热情洋溢,哈出的气在镜片上结出白霜。赫敏正和他说着来年奥运会的事,唐克斯就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她今天穿着一件深红色的大衣,和已经有些变暗的紫色的头发搭配在一起,像是某年某日降落天边的晚霞。“抱歉,”她气喘吁吁地说,“地铁坐过站了……” “卢平先生呢?”哈利朝她身后望了望,有些意外没见到卢平一起来。 第160章 “他这两天外出了,新年后才回来。”唐克斯随意答道。 桥上的人越来越多,望眼过去的伦敦眼亮起了紫色的灯。有那么一阵,哈利和赫敏担心着罗恩会不会来不及赶到。但还好,距离新年不到二十分钟时,那个红色男孩终于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嗨,伙计们,”罗恩挤过几个人,来到他们面前。见到赫敏,他咧嘴一笑,“嗨,赫敏。” “罗纳德。”赫敏看着男孩,弯起嘴角,用只有韦斯莱夫人和她才会用的方式叫他。 跟在罗恩后面来的,是裹得严严实实的韦斯莱先生,还有珀西——只有这两个人。 “其他人呢?”赫敏疑惑地望着难得“低调出行”的韦斯莱一家人。她知道查理和比尔已经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新家去,但总该不止这些的。 “费雷德和乔治被禁足了,妈妈在家看着他们,”罗恩不以为然道,“说是他们花了一整个假期玩耍,a-level就要挂科了……要我说,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在花园里放烟花。” “还有金妮?”赫敏又问。 “噢,她从来都对烟花不是很感兴趣,之前两年来都是因为……”罗恩瞥了一眼哈利,“well,都是因为某个人在这里。今年不知是怎么了,说想早点睡觉。” 赫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哈利望了一眼。后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群人往大桥中间努力挪动了几步,找到一个视角不错的观看点,站定不动了。今年的烟火秀会在西南岸炸响,就在大本钟和伦敦眼的背后。 “你们看到学校今天发的邮件了吗?冰岛的组团名单。”罗恩拉拢了衣领,打了个冷颤。 赫敏摇摇头,“他们什么时候发来的?” “几个小时之前吧,”他取下手套,翻了个白眼,点开手机递给赫敏,“猜猜都有谁?” 女孩将手机接过来,低下头看了几眼,转而露出心神领会的表情。 “噢……好吧……” 她无奈地笑笑,把手机传给旁边的哈利。男孩接过它,脱下手套,重新点亮快要变黑的屏幕。 「圣戈萨赫罗2012年冰岛之旅成团信息—— 日期:2012年1月2日至1月7日。 随团教师职工:阿拉斯托·穆迪、奎里纳斯·奇洛、凯瑞迪·布巴吉。 参团学生列表:泰勒·布特、迈克尔·科纳、安东尼·戈德斯、赫敏·格兰杰、德拉科·马尔福、潘西·帕金森、帕瓦蒂·帕蒂尔、帕德玛·帕蒂尔、哈利·波特、罗恩·韦斯莱、布雷斯·扎比尼。」 “看见了吧?”罗恩吸吸鼻子,没好气道,“我还不如省省钱和时间去罗马或者什么地方呢!” 赫敏眯起眼看向他,后者收到无声的警告,忙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开玩笑而已!冰与火之国,多么令人期待……但看看这!你要怎么和那蠢货从早到晚相处一整个星期?顺便,穆迪先生?我们还不如花时间玩‘谷歌地球’……” “穆迪先生没有那么糟糕,你知道的,就是有点诡异……” “诡异?”罗恩不敢苟同,“他应该和小天狼星一起工作,而不是来教书!” 旁边站着的小天狼星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身来,不解地问:“什么?” 男孩女孩同时抬头,看见他疑惑的样子,对视一眼,咯咯笑起来。小天狼星看了看两个孩子,又低下头,注意到了发呆的哈利。 “哈利,你还好吗?” 黑发男孩仍旧盯着手机屏幕,在听到教父和自己讲话后,才梦醒一般抬起头。“抱歉……”他匆匆说着,把手机还给罗恩,“是的……还好。” 赫敏把两只手揣进温暖的外衣口袋,挺直腰板,“要我看,我们不应该太过在意。比起瀑布和极光来讲,不值一提。” “那是因为你不用每周多花十个小时和那家伙呆在同一个教室里!”罗恩仍不赞同。 两个人开始了一小段时间的“争吵”,话题从冰岛之旅转到“苏菲亚奇遇记”的捐款对象上,哈利埃着栏杆站在桥边,眼前的城市光亮如同萤火一般悬浮在河道两旁。 他忘记这回事了,他完全忘记这回事了。好吧,这么说或许不太准确,因为他之前压根没想到马尔福会去——学校旅行?他不应该是那种钟情于私人导游和豪华五星级酒店的人吗?即使最好的情况,跟学校旅游也住不上什么舒适的地方,更别提从早到晚的赶路和凌晨起飞的飞机…… 新年就要到来了,兴奋和紧张的氛围像是某种实体化的气体在夜空下升了起来。河上的游船停止了行进,人们都跑到了甲板上来,等待着即将炸响的烟火。哈利听着四周嘈杂的人声,感到一股从无处而生的紧迫感像是耳畔那些“还有三分钟!还有三分钟!”一样轰鸣。 他不是不记得现实里还有个讨人厌的马尔福这回事——不,不可能忘记。但他有意无意一直忽略着它,或者压根就不让自己去想,只顾着和梦里的那个——只愿意顾着梦里的那个。一个星期,七天,整整七天,他没想到自己需要提前整整七天来面对它。他感到一股焦虑,不是那种被什么烦心事缠身的焦虑,甚至不是为即将听到的讽刺和嘲笑而生的焦虑,而是一种类似于现在——就现在,望着远处大本钟的指针向中心的“12”转动,却觉得今年的代办事宜还没全部画勾、总有什么事情没有了结——这样的焦虑。 第161章 他焦虑得如此明显,以至于让身体紧绷了起来。 当然,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这样反应的,因为人们开始倒数了——兴奋着、紧绷着,从六十开始,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充满士气,像是要冲破穹顶,向宇宙宣告新一年的降临。 “ten!nine!eight!seven——” 哈利感到自己的左肩被小天狼星按住,右手臂则被罗恩抓牢,像是要以防自己被人声掀翻过去一样。赫敏被上前来的爸爸妈妈搂在怀里,望着西敏大教堂的方向,露出笑容。韦斯莱先生急急带着珀西往桥边靠近,挤在人与人之间,带着一整年的忧愁和欢乐,加入了呐喊。 “three——” 伦敦眼上的白色光点一下下闪烁着—— “two——”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one!!!” 响彻世界的钟声“咚——咚——”敲响了,烟花从大本钟的窗口准时飞射而出,溅入夜幕里同时炸开的星点之中,亮得像是变成了白昼,欢呼、叫喊和一句又一句的“新年快乐”在耳边此起彼伏地回荡。哈利听见赫敏尖叫了一声——她激动地蹦跳起来,挽住了罗恩的手臂。绚烂的烟火倒映在每个人的眼睛里,每张笑脸都被天空中的光芒照亮。 “新年快乐!许个愿吧!”小天狼星在身旁喊道——他的声音必须足够大,才能被听清。 雨丝一般的光芒从头顶落下,哈利听着乐声奏响,望向河面上的盛宴,心头微热。 许个愿吧,哈利。 许个愿吧。 -------------------- 第51章 夜莺的歌唱 九月有一百种到来的方式,有时是饱满甜腻的果实,有时是乘风飞过的海燕。德拉科和哈利来到一个花园里,那里结着满树的红苹果,时而吹起的蒲公英轻轻刮蹭耳旁。这是秋季到来前最炎热的几日,像是夏天这位少年铆足了一整个季节的热情,在金风苏醒前最后一次奔跑。 临月湾很快就要到了。他们本可以从大道上一直走下去,过不了半天就能到。但是,看见地图上一个小屋的图标时,两个男孩还是拐了进来,原因是他们确实称得上是弹尽粮绝。原先离开森林的时候,计划中并没有多出的这两天旅程,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应该在当天就骑着扫帚降落在小城外,进城便有舒适的旅馆和热食。坠落在造纸厂的“不幸”意味着他们并没有足够的食物,要不是有格尔达在告别时给的一些面包,两人就该在荒原间饿昏过去。 对于忍受饥饿这种事情,德拉科是远没有哈利擅长的。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走进到这个看似荒废的小花园后,他疲倦地在木头长椅上坐了下来,用手按揉着鬓角。 “德拉科?”哈利走到他旁边,扶了下他的肩膀,像是担心他真的晕过去,“你还好么?” “我没事。”德拉科摇着头回答,即使确实感到了一阵眩晕。 哈利看了他一会儿,把亚麻布袋从肩上取下来,翻出用白布包着的、自己最后剩余的食物。“这里。”他把面包递了出来。 德拉科把手从脸上拿开,抬头望向他。 “拿着,”哈利躲开德拉科的目光,把面包塞进了他的手里,“我不饿,真的。” 德拉科依旧望着他,没有说话。裹面包的白布磨蹭着手心,带有粗糙又柔软的质感。 “在这坐着,我去看看那间房子里有没有人。” 哈利说着,往花园深处的小木屋走去 九月有一百种到来的方式。 德拉科捏着手里的面包,坐在夏末的晚风里,忽然好像没那么饿了。 这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腹中空空的紧缩感传到了身体的每一寸角落,他慢慢翻开白布,看着那可怜兮兮的干面包,眼神仿佛在看伊甸园里的禁果。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看了好久,都没敢吃一口。 花园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果香,德拉科抬眼望向旁边树上的红苹果——《创世纪》里的果子是苹果还是无花果,这是一个尚待确凿的问题。但就在此时,他觉得吃苹果并没有什么的大不了的,即使上面可能有农药——不,这个时代还没有那种东西。 他站了起来,走到树下,伸手去摘挂在枝头的苹果。男孩的个子还算高,不用踮脚尖就能够到最下面的几颗。 德拉科摘了三四颗苹果,回到长椅上,朝小木屋的方向望去——哈利已然不见了踪影,像是已经进屋了。他于是默默吃起了苹果,眼睛仍然瞥着哈利给的面包。“耶稣分面包的缘由可以追溯到亚当和夏娃偷吃苹果”,他冷不丁想起这一辙,有点想笑,又觉得这个笑话烂透了——接着他意识到,这份笑意并不是来源于自己宗教课复习多了的联想。 波特。都怪波特。 满心说不出的情绪犹如此时的果香一般,渐渐填满着肚子,还有一些更为久远的“饥饿”。 德拉科将果核扔到一边,把脸重新埋进了手里——这次不是因为眩晕,而是为其他的东西。他感到自己的脉搏正稳健地跳动着,呼吸却频频不稳。他在等待,在焦虑,因为等待而焦虑。一种近似于危机感的东西在胸口蔓延。哈利就要回来了,他必须做个决定…… 他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看见脚边草丛间的三五朵淡黄色雏菊。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飞来,停在其中一朵上,像是某种无声的爱意。 第162章 …… 哈利一步步走向那座地图上的小木屋,走得不算快。 他并不是不饿。感恩上帝,无论在哪个季节、哪个年代,梦里或是梦外,人总是与“吃”这件事有着绕不过去的纠缠关系。但他确实也没有饿到哪里去,至少不像德拉科那样。这大概也是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挨饿这回事——犯错的时候,德思礼家一天能给他一餐饭吃就不错了。 小屋的门把手看上去已经许久没人碰过,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哈利看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一下子失望了起来。他刚刚踏上屋前的石阶,就听见头顶菩提树上两只小鸟“吵架”的声音。 “‘过去的阴霾还未过去,哭啼的母亲仍将哭啼’——怎会有这样的一句!”其中一只灰褐色羽毛的鸟儿呖呖叫着,声音如同玻璃钟般空灵清脆——这是一只来自南国的夜莺。 另一只小鸟的声调相对深沉而悠远一些,它总是歌颂着风雪与炊烟间的传说与深情。 “我不指望你会懂得的!悲剧是一种古老且意义深远的艺术。”小鸟这么唱着。 夜莺拍拍翅膀,“它们令人难过!” 它们都是聪慧的鸟儿,可再聪慧的鸟儿为自己的作品争吵起来时,也可以变得无礼。 “噤声!疯鸟!”这句话听起来粗暴极了,但那只小鸟本意并没有那么糟糕,“当我衔去龙尼文的诗句、放在人们舌头之下时,你仍在感动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男男女女——诗人总该知道什么是重要的,总该知道……” “你说的话可真是骄傲!”夜莺有些生气了。它飞离树枝,向花园里飞走。 哈利的目光追随了它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清,方才回过头来,敲响面前的木门。 “里面没有人了,”树上的小鸟瞥见到男孩的举动,提醒他,“门锁与仁善一同落入了泥土,这片沉睡的园子里,只有天国的竖琴……” 男孩把门推开,探进一个头去。小屋非常干净,或说是原本该非常干净——如果不提岁月挥手带来的飞灰,不提边角泛黄的桌布。他跨过门槛,站在玄关处,张望了一番。 桌子、板凳、沙发还有红砖砌成的壁炉,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有人吗?” 哈利喊着,在这间质朴的屋子里走了一圈,发现真的什么人都没有。鼻子时不时钻入细小的灰尘,他打了一个喷嚏,抬头的时候看见窗边的书桌上落着一张纸片。那儿垂着的桌布原本是雪白的,纸片是牛皮纸那样褐黄的颜色。哈利将它捡起来,发现是封简短的信: 「时间总是慷慨的,上帝的计划亦然,我从来相信如此。我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读到了这里,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如果可以,请允许这座小屋保持原样,三十年后,再作他用。让花园里的树木自然生长、自然凋零,特别是那棵菩提。 心怀信仰,相信有一天,我们会熬过这场苦役,如同苹果花开在每个春天,在寒冬之后、在爱之间。彼时,太阳将再次升起。 勿要悲伤,勿要涕零。吾将满怀喜悦,与妻重聚。 ——卜列本·斯万尼」 署名的字体整洁而优雅,写信的人落笔很从容。哈利看了一阵,将它平平整整放回原来的位置,像是不愿再多打扰,离开的时候轻轻拉上了门。 “北国的风雪撒向大地,在那遥远的南方——遥远的南方,坐落温暖的岛屿……” 菩提树上的小鸟换了曲调,依旧唱着。哈利跳下石阶,向花园走去,冷不丁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好吧,也许再饿一阵,就不会感到饿了。这是经验之谈。 他走向刚才的果树,望见德拉科低头坐在长椅上。乍眼一看,像是真的饿晕了过去,再走近几步,却见长椅上堆了几个苹果,旁边是自己刚刚递出的面包。而德拉科——他正嘴里念叨着什么,手里捏着一朵淡黄色的小雏菊。 这朵小花实在是有些可怜,原本好好的花瓣被扯了个七零八落,躺在男孩并拢的腿上,像是黑色布料上的片片斑点。哈利顿了一下,站在原地——但凡他再走近几步,或许就能听见那男孩嘴里咕哝着的话。 “说……不说……说……不说……” 金发男孩一片片揪着花瓣,侧脸看上去苦恼极了。这已是脚边的最后一朵雏菊。他完全陷进了自言自语当中去,以至于听力再好都没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声响。哈利疑惑着,瞅了一眼草坪上掉落的三五根花茎,犹疑半天,还是决定张口:“德拉科……” 德拉科吓了一跳。 他猛然抬头,慌慌张张地把手里久经折磨的雏菊扔到一旁,站起来的同时拍走了裤子上的花瓣。“我……你……”他胡乱说着话,在看到哈利迷茫的神色后,反而镇定了一些,“你……你回来了……那里有人吗?” 哈利摇摇头,走近几步,坐到长椅上,“没有……是间空屋。我想我们确实得挨到临月湾了。” 德拉科没有接话,也没有继续抱怨断粮的问题,而是停顿了半天,以一种木然且拘谨的姿态坐到哈利身旁。 “你没有吃?”哈利拾起长椅上的面包。 德拉科摇摇头。“你吃吧,”他指了指旁边的几个苹果,“我刚才吃了这个。” 看着男孩的模样,哈利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抬手把面包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德拉科。 第163章 “这样行了吧?”他微笑着说。 德拉科怔怔的,过了有一阵才伸出手来,接过了那一半面包。 太阳渐渐落了下来,已经吹散的蒲公英在掠过掉落的花茎后,栖息在茂密的草丛中。方才的灰褐色小鸟停在一旁的苹果树上,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唱起了晚风中的小夜曲。 哈利吃完了手里的面包,又接过德拉科递来的苹果,这才感觉稍好一些。他并不介意肚子咕咕叫——但他确实介意让别人……特别是让喜欢的人听见。他想起几个月前,他们相识的第一天,两人在夜晚小树林里歇脚的场景。那个时候,他们也是空着肚子的。 难道这就是“冒险”的本质么? “今晚应该是赶不到了……”哈利咽着嚼碎的苹果,慢吞吞地说。 他想到新年夜莫名的焦虑——那感觉现在又回来了,远远盖过了没吃饱的不适。 但他没有理由急着去临月湾…… 哈利看了看手里的果核,想着那遥遥无际的梦神嘱托,觉得更躁了。“等到了那里之后,我想找点别的吃的——不要是面包,也不要是猪头冻。”他说。 最好也别是苹果。 德拉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仰着头,望着天。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没说话。哈利觉得这有点奇怪——应该说是很奇怪。虽说他们之间这种没来由的安静已经发生了不止一两次,但此时的感觉却不太一样。在沙丘与星空之间、在森林的音乐声中,那些偶然的沉默是空白的,像是两个人同时在时间中定住。然而,这会儿坐在长椅上,哈利却能隐隐感觉到德拉科的不安。他瞥着他的侧脸,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但又直觉这不是个好主意…… 就这样,他们陷入了一种不寻常的,乃至于陌生的安静。 夜莺唱着婉转的曲调,这是与菩提树上那只小鸟不一样的旋律。南国小鸟的歌声在传说中值得最美丽的诗篇,可总有人忘记,它并非为此而生。蝴蝶从草地上飞起,扑扇着纯白的翅膀,哈利随着它高去的身影抬眼,也就望向了蓝天的方向。 两个男孩安静地并肩坐在那里,头顶是夏末远阔的夕阳。 “我想做一件事。” 哈利听见身旁小小的声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唇已然被轻轻碰了一下。 轻轻的。 只一下而已。 稚嫩的亲吻一触即离,迅速得让人误以为出现了不过分秒的幻觉。然而,眼前德拉科紧张的神情和掠过耳旁的轻风,让恍恍惚惚的哈利得以确信,他是真的吻了自己。 “呀——!” 夜莺害羞地用翅膀捂住了眼睛,却是把歌唱得更快乐、更悦耳动听了。哈利脑袋里面像是装了教堂洪亮的大钟,咚咚咚地撞,撞得心跳也响了起来。他呆呆地望着德拉科的脸,理智里的某个角落大声告诉他这样看上去一定很傻。 “你笑了。”德拉科眨眨眼。 有吗? 哈利摸摸自己的嘴角,好像确实是。 他垂下手,傻傻地问:“……然后呢?” 第二个吻于是落下来。 这次,德拉科要停留得久一些,不知所措的唇瓣尽显着生涩和笨拙。“原来他吻技不好……”哈利心里莫名有点偷乐,这么一乐,心里本就快要散架的防护墙塌得七零八落。于是,他闭上眼睛,扶住德拉科的肩膀,任由那微热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上,贴紧对方的嘴唇—— 一股名为欢喜的热浪在心头蒸腾起来,哈利同样不知所措,却情不自禁——梦境里的感官能有多敏感,他从未领会得这么清楚。枝头的夜莺从树上飞了起来,在他们头顶旋转着,飞呀飞,动听的歌逐渐变得甜美。那热浪在呼吸间蒸腾——蒸腾——上升——再上升,终于在夏日的尽头轰然掀起。 只不过,或是因为错愕,或是因为颤抖,就算是这次,德拉科也很快缩回了头。哈利感受到嘴唇上触感的消失,睁开了眼,并在那一刹那,望进那双朦胧又清澈的眼睛里。 月上阴影般的颜色。 多么像个梦境。 而事实上,哈利也确实在下一秒——不偏不倚的下一秒——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个梦。 因为他醒了。 非常突然。是被人摇醒的。 睁开半只眼睛,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话是“别他妈吵醒我”,第二句话才是“谢天谢地我醒了”。紧接着,他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差点撞到旁边兄弟的头。哈利惊恐地看着床头已被拧开的台灯——格兰芬多宿舍的台灯——不知是被梦境的内容还是梦醒后的第一反应吓到。 “哈利!快穿衣服!”罗恩焦急地叫道。 “穿什么衣服,天都还……”男孩涣散的眼神在昏暗的房间里转了一圈,落到床头的荧光闹钟上,对上焦,反应了一会儿,随即从床上跳起来,“什么?!都四点半了?!” 罗恩乱七八糟地将哈利的衣服裤子扔在他脸上,抓起梳子竖起了头发。哈利一边快速套上绒衫和毛衣,满心嘈杂中瞥了一眼朋友反常的举动。他什么时候在意起形象了? 他们三下两下洗了一把脸,把半湿的毛巾塞进行李箱,匆匆出了门——走到门口,黑发男孩又折回去往行李箱里塞了什么东西,才小跑着拎上箱子奔下楼梯。 “该死的廉价航班……起飞这么早……”罗恩骂骂咧咧抱怨着,“哈利,闹钟响了两回你都不醒,还非得我叫你,做什么好梦了?” 第164章 哈利拼命摇着头。拼命摇着,用尽全力。 男孩们拖着行李从格兰芬多宿舍快步走向学校停车场。宽阔的水泥地上画着黄色和白色的直线,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划出的长方形中停着两辆深蓝色巴士。其中一辆的车前灯已经大亮,穿着羽绒服司机正忙着把学生们的托运行李装进货箱里。 巴士旁,一个金发男孩在路灯下站着,望着黑漆漆的夜幕不知在回想着什么。接着,他看见哈利和罗恩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两个深红色的行李箱在石子路上硌得咵咵响。 德拉科其实也刚被布莱斯摇醒,只不过斯莱特林宿舍离停车场更近一些而已。他和哈利在把行李交给司机时无意对视,不约而同地愣了愣。 “是梦,不是吗?”德拉科心里沉默地问。 “只是梦,对吧……”哈利抿紧了唇。 无声的协议就这样达成。 还没等哈利多想,赫敏的头就从巴士的前门冒了出来。她插着腰,皱着眉头,学着韦斯莱夫人喊:“你们两个去哪了!想要错过飞机吗?” “抱歉……我们呃……” 罗恩看着司机把行李箱放好,埋头拉着哈利上车去,被赫敏瞪了一眼。三个人将随身背的双肩包放到行李架上,就近坐在了车头。哈利像是没睡醒或者彻夜宿醉那样扶着座椅靠背,摇摇晃晃坐下来,刚系上安全带,就见德拉科走上车,步伐流畅、不带一丝犹疑地走向车尾。潘西和布雷斯跟在他后边上来,前者在看到德拉科的选座后皱了下眉头,又看了眼车门旁边坐着的哈利。 一月的夜浓重得密不透风,寒霜打在路面上,迫使司机放慢了行驶的的速度。半夜醒来的同学们都很疲倦,罗恩在上车后的十分钟内便头靠着椅背,打起了小呼噜——还好,巴士内的暖风很快熏热了起来,让他不至于在旅途还未开始的凌晨就惹上感冒。 穆迪和奇洛两位随团老师坐在靠近驾驶座的座位上,前者转动眼睛观察着在坐的十二个学生,后者则埋头温习科克拜亚克劳斯特地区的行走路线和提早订好的餐券。布巴吉女士扶着椅背在车内巡视、二次清点人数,在路过头靠头睡熟了的帕瓦蒂姐妹和反穿着外衣的拉文克劳同学迈克尔·科纳后,发现一个睁着眼睛的格兰芬多。 “不休息一会儿吗,亲爱的?”布巴吉柔声问。 “啊……是……我想我需要这么做。”哈利对这位不太熟悉的老师笑了一下,即使这在昏暗中并不能够被什么人看清。窗外的路灯化作一条条流畅的线,向后飞去,像是在追赶起点处流光般的回忆,那无人知晓的绵长寂静。 哈利并没有真的再睡过去,即使他头靠着窗、一动不动的样子确实能够骗过人。但如果布巴吉仔细去看的话,她定能发现那双绿眼睛的清醒——它们正凝望着空中的明月,睡意全无。 车里的人像是都睡着了,冬夜的凌晨五点深得像是不会醒来那样。哈利望着窗外,抬起右手,慢慢地、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为此微微战栗,又将手揣回兜里。那时,男孩怎么也不会知道,就在这一刻,在同样的时间点上,车尾坐着的另一个人,望着窗外的公路夜景,也与他做了同样的动作。 只一下而已。 -------------------- music - "faux" (novo amor) 卷一正式结束。 # part 2 第52章 起风时 飞机轰隆隆降落在小岛上,贪睡的太阳刚刚爬起来不久,从云中斜下一道光。 圣戈萨赫罗的十五人在正午之前抵达凯夫拉维克机场,深冬的冰岛刚刚天亮。廊桥玻璃外的空旷平地好似被融化的极冷冰川洗过一般干净,远方隐隐约约浮现白色的山影。 “等在这里,不要随意行动!” 穆迪先生守在廊桥出口处,眯眼筛看从机舱走出来的学生,神态足以吓跑其余的乘客。哈利和赫敏向旁边的奇洛分别递上自己的行李票和护照,转身就见罗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怎么样?”赫敏上前一步。 “找——找到了!”罗恩上气不接下气。 他停在他们面前,把刚刚折回机舱找到的绿色小本子交给腼腆笑着的地理老师。 “不敢相信……忘记你的护照?”赫敏摇摇头,“棒极了的开始。” “又不是故意的……”罗恩嘀咕道。 降落时的播报将温度定在了三十九华氏度,窗外的天气也还算晴朗。只不过,多半是被冰岛这个地名里的“冰”一词所震慑,跨岛而来的众人早早就将厚外套抱在了怀中,捏着手套,做好了迎接寒冷空气的准备。即使现在他们仍在恒温良好的室内。 三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里,许多人都选择了接着补齐夜里被剥夺的睡眠。罗恩貌似有些什么顾忌,刚上飞机便在两个好朋友狐疑的目光中翻开机上的娱乐杂志,像是想要找点事情做做保持清醒,结果反而是让自己更快睡着了,睡得人事不省。坐在一旁的哈利听他打起了小呼噜,自己倒清醒得仿佛喝了三杯黑咖啡,灵魂出窍般望着前方的座椅靠背,直到空乘推着餐车来送饮料,才意识到赫敏在和他说话。 赫敏对七天的旅途充满了期待。她向来都是一个容易兴致勃勃的女孩,这也是哈利一直喜欢和她做朋友的原因之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她总能带着一种令人赞叹的热情开启并持续一段对话,除非刻意,否则绝不会让身边的人陷入冷场的境地。而就在今天,哈利尤其感谢这一点,因为他确实需要一些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停止去想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65章 从飞机机舱内到海关关口,赫敏已然向他讲完了冰岛的殖民历史,又进入到了文化和艺术的领域。这下,哈利才总算弄明白了小天狼星送给赫敏的圣诞礼物。 “那真是完美又适时!”排队检查的时候,她又一次感叹,“我真的太喜欢了。我确实已经在假期里读完了所有的中世纪冰岛萨迦,但还没来得及看现代的资料……” 哈利不得不说,小天狼星如今对待自己的朋友们和对待自己几乎一样用心。赫敏喜欢在旅行前先从书里了解目的地,而平安夜一本《冰岛人的小册子》无疑让她高兴了很久。这本书一点不厚,赫敏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将她读完且背得滚瓜烂熟,接着喋喋不休了几个小时,每个句子通常以“你知道吗”打头,语调在惊奇和诧异之间来回交替—— “你知道吗?雷克雅未克的酒吧开到凌晨四点半!” “你知道吗?捕鲸在冰岛仍然是合法的……环保组织一定很生气。” “你知道吗?冰岛人至今还使用着父名系统?” “你知道吗?这里大部分人都很讨厌狗——讨厌狗!” 走到行李转盘边,仍然处于假期睡懒觉生物钟的罗恩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在替赫敏拎过行李箱后迷茫地看向哈利,“什么是父名系统?” 黑发男孩摇摇头,一方面确实不知道答案,一方面也走了神——就在罗恩背后不远处,马尔福正拉着行李箱向集合点等候着的老师们走去。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羽绒服,黑色的毛领挡住了大半张脸,正和一旁的布雷斯说着话。 “那是北欧人旧时的一个传统,简单来说你的姓由你父亲的名字和一个后缀音组成,比如你是一个男孩,你的父亲叫‘汉斯’,那么你的姓就会是‘汉森’。”赫敏耐心解释道。 陌生语言交织而成的杂响在耳朵里进进出出,离开行李厅,周围变得更加热闹,哈利确信他听到了两个法国人试图读懂着指示牌上的英文,还有一句凄惨的“olvidémi bufanda”。他一手拖着行李杆,跟在队伍的后面,在两个朋友说话的空隙间瞥向前方那个墨绿色的背影。 走路的方式? 傲慢极了。 衣服背后的标志? 真怕别人不知道是名牌。 头发的颜色……真恶心。 他上上下下把德拉科扫了一遍,认认真真扫了一遍,确认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让他想要远离的人形生物,长长松了一口气。 梦里的那个人只不过和他有着一样的名字。 仅此而已。 穆迪领头走到了到达厅的玻璃门边,快速张望一番,锁定了目标,朝一个戴着毛茸茸圆帽的男人走去——哈利猜想是男人,因为“他”的肩膀很宽,只是把脸用围巾和帽檐遮得太严实,让人看不清面貌。那人低头和几位随团的老师来回确认了手里的文件,接着便带他们走向出口。 “我以为这里的人不会这么怕冷。”罗恩看着那个裹得严丝合缝的人,瘪了瘪嘴。 子午线时间,十二点二十分,一行人刚刚踏出机场大门,便被一阵强劲的风吹得打了个寒战。赫敏“哇哦”一声,比起受惊更多的是激动,哈利则匆匆从口袋里掏出唐克斯送给他的手套。他们顶着新鲜土壤上新鲜的风,裹紧围巾跟着前面的人穿过停车场,急急忙忙钻进标着“圣戈萨赫罗”一行字的白色巴士。 暖气真是个好东西。哈利想。 大巴车两侧各有两个座位,上车后,赫敏看见靠前座位上独自坐着的苏珊·伯恩斯,主动加入了她,那里有着最好的视角,可以同时看清侧窗和前窗外的风景。哈利和罗恩随即坐在了她们的对面。这种情况下,第一天选择的位置通常都会成为接下来整个旅程的“专座”。正因如此,当德拉科再次毫不犹豫地远远坐在车尾时,哈利放松了,还暗暗侥幸了起来。 穆迪和布巴士在全部行李装箱后走上车来,紧跟其后的是那个“怕冷的人”。 “你们好,我——喔,抱歉......” 那人说话音量不小,说到一半又停住,伸手摘下头顶的帽子,拉下围巾。 哈利听见身旁的罗恩吸了一口气。 “抱歉,这是最好的办法……” 男人轻咳一声,把摘下的帽子围巾扔在座位上,抬头环视车里的每个人。他有着灰黄色的皮肤,鹰钩状高挺的鼻梁,眼睛很深邃。一对浓密的眉毛像是用黑色的炭笔画过似的,让整个人的面孔看上去格外硬朗。 哈利皱了下眉头: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此人把胡子剃得很干净,同样利索的还有他剃短了的头发。 这就是为什么他戴帽子? 不过,哈利并没有几秒的时间去思考这些,因为罗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黑发男孩防不胜防一个吃痛,刚要脱口而出“你干什么”,所有疑问就都获得了解答—— “你们好,我的名字叫威克多尔·克鲁姆。” 男人自我介绍道,露出一个将将得体的笑容。 哈利愣住了。 威克多尔·克鲁姆? 保加利亚球队的那个威克多尔·克鲁姆?十四岁就参加国际比赛的那个威克多尔·克鲁姆? 罗恩的人生榜样加顶级偶像威克多尔·克鲁姆? “接下来的七天,我会是你们在这个国家的全程陪同导游。”克鲁姆的英语听起来很流畅的,只是带着明显的日耳曼语族口音。他不费任何力气就注意到了座位上一些的异常反应,却像早已习惯了一样,没受任何影响。“你们可以叫我威克多尔,向我提关于旅途中的任何问题。”他继续说着,在“关于旅途”两个词前拉长了停顿。 第166章 罗恩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头的人,缓缓放过哈利手臂的同时眼眶都要湿了。隔着一条过道的赫敏扭过头来,看到罗恩憋红脸的样子,下飞机后第二次无奈地摇了摇头。 哈利当然见过这个人,赫敏也见过这个人——在罗恩去年的手机锁屏上。 他们自然都知道威克多尔·克鲁姆是谁。更准确的说,不是“是谁”,而是“是什么”。 无论是在哪个领域,天才通常几十年甚至一个世纪才会出现那么一两个,而克鲁姆就是足球界百年难遇的一个天才。哈利平日不太关心球赛,更多只是自己喜欢踢球,却也听说过保加利亚国家队的“黄金五年”。零六年起,有克鲁姆作为主峰队员,这个东欧国家的足球队几乎是战无不胜。直到去年的一次欧洲锦标赛上,正当年华的他不幸让膝盖和股骨受到了永久性的损伤,早早断送了未来的辉煌仕途。 如果哈利没有记错的话,他现在只有二十岁而已。 「所以那些传言是真的。」大巴开动后,罗恩偷偷瞥着坐在车头的“偶像”,在手机备忘录里打字,递给哈利看,「有人是说他回到了冰岛,还有人说他们见过他,只是因为“不方便打扰退役运动员”的一些隐私保护,所以从来没有透露他在做什么……导游?他怎么会来做这种工作?」 哈利读完罗恩手机屏幕上的字,摇头表示不解。他依稀记得罗恩在九年级提到过,克鲁姆的父母分别来自保加利亚和冰岛。那时候罗恩正疯迷这个人,添油加醋地说这代表他是从内到外的坚强。 新闻报道和早餐报纸上,威克多尔·克鲁姆常常被形容为一个不苟言笑,乃至于阴沉的人。不知是否是换了环境的缘故,又或者单纯是媒体的胡乱叙述,接下来的一小时车程中,他说的话虽然只局限于一个导游对冰岛首都该有的介绍,也谈不上有多么让人不自在。 众人在靠近海湾的一个小旅馆入住,简单整理行李后,便像所有旅行团一样挤着时间赶往附近的萨迦博物馆,在天黑前完成了参观。 突然之间,原本只是为了陪两个朋友来玩的罗恩对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期待。他们在下午三点半落日的时刻从博物馆出来,直至这时,罗恩已经以极其别扭的方式对他们纯良无害的导游进行了不下十次的偷拍、拉着赫敏和哈利小声念叨了不下二十次克鲁姆的名字,对此般奇遇发表了不下三十次的感叹——其中包括了许多声恍恍惚惚的“上帝啊”。 如同对待赫敏的“你知道吗”一样,对于罗恩的“不敢相信”和“那真的是他”,哈利并没有太大意见。天色渐晚,离睡觉的时间越来越近,而他根本不想也不太敢思考梦里会发生什么。 可惜的是,赫敏那边可就没有那么享受来自一个追星男孩的无休无止唠叨了,尤其当她专心读着博物馆墙上关于夜游的僵尸、打渔的奥丁和中世纪法庭故事记载的时候。晚饭之前,奇洛带着所有人拐进临近一家名叫“valdis”的冰淇凌店,罗恩仍旧畏畏缩缩不敢大声说话。忍无可忍的赫敏终于重重叹一口气,抽走罗恩刚刚在礼品店买好的笔记本,三两步走到克鲁姆的面前—— “嗨,”她简单直接打了招呼,递上翻开的笔记,“请问你能帮我签个名吗?” 几米之外,罗恩背过脸,样子像是要钻进彩色冰柜里去。哈利默默站在他身边,无意瞅见德拉科从店家手里接过一杯巧克力冰淇淋。 不是甜筒,是杯装的。 店门边上,克鲁姆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又看了看女孩,接过她同时递出的笔。 “告诉你的朋友,我只是个导游,”他飞快签完了名,“他叫什么名字?” “罗恩,罗恩·韦斯莱。”赫敏说。 “那么你呢?”克鲁姆合上笔记本递回去,看着她问。 “赫敏。”她回答道,点了下头,“谢谢你,” …… 晚餐就在旅馆的一楼进行。系着围腰的厨师将三杯希腊酸奶一样的东西端到取餐台上,瞅了一眼前的短发英国女孩——她随意说了一句“cheers”,端起餐盘,绕过窄小餐厅里的几个圆桌,回到自己的座位。 餐厅墙上贴着深色的木片,角落挂着维京风格的壁灯,活有一股北欧中世纪小酒馆的味道。 “他们管这个叫‘skyr’——s、k、y、r,skyr。”女孩端起一个小瓷杯,握着茶勺舀起里面的东西,对上面的草莓酱眯起了眼,“这和酸奶有什么区别?” “名字不一样,我猜。”旁边的黑皮肤男孩同样端起杯子,把红色果酱刮到一边,“本质都是乳酸菌和牛奶……在行程单里列入‘本地饮食文化体验’就是个笑话。” “我想我们现在先不要提到乳酸菌,布雷斯。” 潘西勉强扯动嘴角,品尝一口所谓的“skyr”,咂嘴的同时挑了下眉,望向对面的金发男孩。 “发生什么事了,德拉科?”她这么问着,将草莓酱搅入有些过酸的餐后甜品中。 被叫的人抬起眼睛,发现同桌的两个人看着自己,手里还都多了个小瓷杯。 “为什么这么问?”他避开了回答。 潘西瞥着他面前盘子里吃了三分之一的热狗,“你几乎什么都没吃。” “我不饿。”德拉科别过眼去,打量壁灯台座上的装饰牛角,目光不经意触到灯下坐着的一个人,又立刻把头转了回来,补上一句:“这些食物真恶心。” 第167章 布雷斯轻笑一声。 “只是第一天,这还是热狗。谁知道接下来他们会让我们吃些什么呢?” “还有那房间。”潘西放下瓷杯,在桌上磕出“咚”的一声,“和那对双胞胎共享一个房间?那已经那么窄了!你要怎么忍受?” “行了,”布雷斯轻描淡写地接话,“至少你不是和格兰杰或者伯恩斯一起。你是整个团里唯一一个斯莱特林女生,这不是我们的错误。” “我开始觉得来这里是个错误了。”潘西说。 这是个错误。 彻头彻尾的错误。 德拉科忍不住又往墙边三个格兰芬多的方向看了一眼,觉得他不仅再也吃不下眼前的大半截热狗和当地甜品,反而想把刚才吃进去的冰淇凌和热狗一并吐出来。 他到底犯了什么毛病吃了什么毒苹果要去亲他? 呵,他倒是真的忘了。忘得还挺快。仅仅一个圣诞假的时间,他都快忘了现实中的波特多么让他心烦。他甚至不需要和那个人有什么对话,甚至不需要发生任何的争执,单是博物馆里一个冷漠后脑勺、冰淇淋店外擦肩而过的一个眼神,他便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吻了他的敌人,在那个根本已经不能算梦的梦里。但他们仍然是敌人。 愤怒,懊恼,仇恨,落空——愤怒,仇恨,烦躁——极度的烦躁,所有扭曲的情绪在他再次清醒地见到哈利眼里的厌恶那刻翻涌上来。旅馆的餐厅很暖和,夜晚零下的温度都被挡在了外面,他却感到上半身的神经都紧绷着、颤抖着,扯动着他的手指,叫他握紧了拳头…… “德拉科?”布雷斯吃完了自己那份‘skyr’,目睹对面的人往别桌的方向盯了大概有那么半分钟的时间。他对此完全不惊讶——马尔福眼中生钉地望着哈利·波特,世界上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他从十年级转学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德拉科听见有人叫他,把头转回来,眼里的火还未完全熄灭。 “太酸了。”潘西放下勺子和瓷杯,拾起纸巾擦拭嘴角,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吃的话就走吧。那两个帕蒂尔看上去也吃的差不多了,我可不想在她们之后使用浴室。” 浴室,洗澡,睡觉…… 睡觉…… 该死。 德拉科把椅子推回桌子底下,没控制好力度,弄出不小的响动。墙边,正在听好友讲斯奈山半岛女巫传说的哈利转过头来,短暂地看了一眼他,又回到对话中去。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的! 子午线时间,二十二点半。德拉科双目无神地躺在床上,仍在思考某个深刻的问题: 人为什么需要睡觉…… 到底为什么人需要睡觉…… 过去两个小时里,他无数次有把那本书从行李箱夹层里翻出来扔到窗外的冲动——旅馆外不远便是大海,他最好直接把它扔进海里。北冰洋,大西洋,是什么都无所谓。 但明明是他自己把书带来的。 红色的书。和格兰芬多的领带一样烦人。 潘西说的没错,这件旅馆的房间小得不能再小了,还塞进了一个话都没说过的拉文克劳男生迈克尔·科纳。要是放在从前,他怎么也无法忍受这些。可如今他已是在十九世纪丹麦土地上经历过几个月风餐露宿和贫苦人家借宿的人,这点委屈的条件根本无法引起他的注意,更别提此时脑袋正飞着嗡嗡叫的小虫。 他感到一种绝望,不知所措的绝望。 迈克尔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来,问过其余两人的意见,关掉顶灯。一片黑暗中,德拉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悄无声息地呼出来。他下定决心,像是电影里的主角决然赴死前那样,闭上眼睛。 …… 热浪,蝉鸣,花香, 热浪。 德拉科无需睁眼——前夜醒来时,它们并未闭上,现在也是一样。 断开的梦境自然衔接在一起。眼前有一个人,除此之外,便是满目的夕阳。 那夕阳带着热浪,带着花香。不是室内暖气片散发出的那种会让后背作痒的热浪,而是裹挟在每一阵风里、顺着衬衫领口温柔灌入,安抚着每一处皮肤的温暖。 雷克雅未克比英国南部的小城要寒冷许多,或许正因为这样,他从未如此淋漓尽致地感受到寒冬与盛夏之间的转变。这样突兀的感受那样明显,以至于让德拉科好好愣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仍然坐在长椅上。 他,他和眼前的人,他们互相对望。 夕阳,还有花香。 有那么一瞬间,德拉科后仰了——他当然会想要后仰。谁能在见到一整天仇视的人放大的面孔支在自己眼前之时不想后仰呢? 但这后仰只有一点点。 因为很快的很快,他看清了对方的眼神。 那烦躁的、愤怒的、仇恨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如同凝结的冰块被扔入咕嘟咕嘟冒泡的温泉里,快速融化。 究竟……是什么? 他不是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却始终无法回答。 哈利望着他,目不转睛。 “德拉科……?” 他开口叫道,德拉科因此又是一怔。 那冰块化入温水之中,彻底不见了。 他们定在那里,犹豫地、不知所措地对视着。 “哈利?” 德拉科同样叫了他的名字,像是个回礼,更像是种探寻。耳畔的风很轻很慢,呼吸也是一样。两个男孩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够闻见彼此身上的味道。 第168章 哈利微微垂下眼睑,看向德拉科的嘴唇。后者看上去魂不附体,却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他们稍稍靠近,然后停顿。 再靠近,再停顿。 像是寻找某种确定,像是磁铁两极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他们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凑近彼此,停顿,最终挨在了一起。 是初吻。 当然是初吻——不然还能是什么? 德拉科不记得在哪里听说过,嘴唇是很柔软的。可在昨夜之前,他都没有想到能这么软,好似一抿就化的果冻,还带着苹果的清香。脉搏在瞬间疯狂加快起来,他感到自己抖了一下,像是几个小时前的愤怒,却又完全不一样——这一次,那些紧绷的神经拉扯着他,让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扶住了哈利的后脑勺,唯恐这软绵绵的触感会随时溜走消失一般, 这是梦。 他这么想着,将五指埋入哈利的发丝之中。 这是梦……这是梦…… 隐隐发苦的甜蜜感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升起,如同冻僵的细胞被碳火烘烤,战栗、跳动,又在无穷无尽的温暖中松弛下来。“这是梦……这是梦。”他反复对自己说着,像是在念一个咒语,越是这样念,便越是吻得尽情、吻得用力。 哈利被他吻着,喉咙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脑袋动了动。德拉科刚开始以为他要躲开,下一秒却感到自己的肩膀和背都被搂住了——哈利在回吻他,吻得一样沉溺。 猛然之间,他感到胸中爆发出一种喜悦,喜悦得几乎要让他想要流泪。耳边蝉鸣仍在,树上的小虫每震一次翅膀,气温便多升起来一点。他于是轻轻撬开哈利的牙缝,后者本来就没打算咬紧,只温柔一顶,便缴了械。呼吸比空气还要温热,偶尔吹来一阵风,他们谁都没有理会,只是把彼此拥得更紧。德拉科的指间都是哈利的黑发,有些湿粘的汗水只有让他欲罢不能,几乎要融化到阳光里去。 他们吻着——吻着,直到有些缺氧,并清楚对方也是一样的,才慢慢分开。 哈利贴着德拉科的额头,轻轻喘着气。两个人的鼻尖碰在一起,刚刚还密不可分的嘴唇现在只离着几厘米的距离。德拉科尝着舌尖的余味,把手从男孩的黑发上移开,转而贴上他的脸颊。 “我以为……”哈利低声说着,像是一声呢喃,“我以为是我的幻觉……” 德拉科停顿两秒,又吻了他一下,“你说这个?” 哈利的嘴角弯了起来,“不是……我是说……你……我们……我们现在是……?” “你怎么想?”德拉科轻抚着他的脸,灰色的眼眸中仍然里透着一丝丝的紧张。 哈利眨眨眼,注视那双眼睛很久。他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在起风时越变越红,像是要把德拉科的指尖也染得一塌糊涂。 突然,他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德拉科懵住了。他看着那人急急忙忙走向花园栅栏处,脱口大喊:“哈利!” 黑发男孩刹住了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一步又一步,德拉科走到他面前,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哈利叫了他的名字。 “德拉科……” “yes?” 黑发男孩抬起头,再次和他对视,嘴里漏出一个音节:“我……” “你?”德拉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我……”哈利的脸红得像个苹果。他支支吾吾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我……我……我、我饿了!” 德拉科呆愣在原地。 饿了? 对方不安地搓着手,大概觉得自己没说对话。德拉科缓了有一阵,目光从那黑乎乎的头顶移到刚刚自己触碰过的地方…… 才不是饿了。 德拉科突然笑起来。他平稳了呼吸,微微勾着唇角,伸出手去,手掌向上。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该启程了。”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里有从未酝酿过的暖意。哈利怔怔扬起头,夏末的风打翻了盛酒的玫色黄昏,余晖落进两人眼底,四目相接,便烧起一片金红的炽热。那歌唱爱恋的夜莺扇扇翅膀离开树梢,飞过他们的头顶。她滑翔着、盘旋着,望见那一整个花园—— 草地上散落着雏菊花瓣,沉睡的小屋多么安静。苹果树下,一个男孩缓缓抬起左手,将它放进另一个男孩的手心。 -------------------- *“萨迦”是“saga”的中文音译,北欧一种故事文体,主要包括家族和英雄传说。 *“父名系统”是我自己的翻译,如果有小伙伴知道准确翻译还请指出。 *“olvidémi bufanda”是西班牙语,说的是“我忘带围巾了”。 *“valdis”这家店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住的旅馆在雷克雅未克萨迦博物馆附近,离这家知名冰激凌店是步行五六分钟的距离。 music - "cykler" (gustaf spetz) 泠:昨天早上十点考完试上交考卷,看完资料大概下午三点开始写,一直写到了一点左右,今早起来又修了挺久。两个星期的停笔让我整个人都有点懵,开头一段就花了比平常长n倍的时间来写,最后感觉上这章好长啊...... 关于sagas,有两个小插曲还蛮有趣的。一是我注意到有些人把hp这样的系列作品都称作“saga”。二是我在看冰岛萨迦纪录片的时候评论区有人留言“感谢你的分享,在美国,我们把这些故事称为‘童话’”,紧接着有人回复“……所有英语国家的人都把它们称为童话!” —— 好吧,我承认,那个“……”和“!” 可能是我自己曲解出来的,但真的有乐到。当然也有人把hp理解成某种童话的……sorry,跑题了,咳咳。 第169章 对,新旅程。他们的新旅程开始了,我的新旅(学)程(期)也是。冰岛篇每章都有推歌,今天这首是真的好听,真的。 第53章 夏日痴 哈利是在凌晨五点左右醒来的——朦朦胧胧,睁开双眼,任意识空荡荡悬了一会儿,栖息在深冬的雷克雅未克。 旅馆房间里温度不高,暖气只开到一档,他大半个身子裹在被窝里,头却没那么暖和。撑着床铺坐起来,他一只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慢慢加重了力气,拇指按紧鬓角。 昨夜回到梦境,时间本已过了黄昏。他们又花了几个小时赶路,仍然未能在天黑前进入城镇,只得又在原野中搭起帐篷。正如经验告诉他的一样,人有时候饿过头了,反倒没什么太大感觉。更何况那个男孩和他一直默默牵着手,心慌慌得厉害,又不约而同在看到临月湾轮廓时换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哈利一动不动坐在黑暗中有一阵。小床紧贴墙边,窗帘平顺垂下,尾端扫着被子表面。罗恩躺在对面的床上,翻了个身后不再打呼噜,再一旁的泰勒和安东尼也还睡得踏实。他于是往后挪了挪,悄悄拉开帘子,朝外望去。 冬夜的冰岛首都将将熄了酒吧派对,海面上浮着淡淡的薄冰,如同一面平镜顺着城市边缘切割开来,嵌在路灯连成的金色边框上。 干净。 这是哈利对这个国度的第一印象。 雪山下的彩色房屋,清冷的空气淬着北欧特有的凌烈之风。眼前的海湾幽幽泛着忧郁的蓝调,让他想起梦里沙丘上的小镇,只不过这里没有荒沙,也没有那样耀眼的星群。 明明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了。 哈利望着眼前的海,恍惚着。他早该明白,“喜欢”这种东西,并非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静谧的小森林,还有西风呼啸的荒原,这天,还有那天……每一天,他们都是那样心照不宣。 对方是什么时候开始也有那种异样情绪的?哈利不傻,他能感觉到,却又不敢相信,说服自己那一定是幻觉,直到前夜……直到昨夜——他喜欢“德拉科”,还没来得及多适应,便惊恐地发现并证实了这感情是双向的。两个人手拉着手从黄昏走到了深夜,始终没有说明白现在这算什么关系。然而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在哈利的理解里,这应该叫做恋爱了…… 但那是个梦啊!还……还是个男孩! 他长叹一口气,拉紧窗帘,重新躺回床上,裹住被子把头埋了进去,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困惑闷死一样。从前和秋谈恋爱的时候,他就不太明白有个女朋友意味着什么,现在情况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了……棒极了,真棒。 哈利闷在一片黑暗里,闻着被子里的薰衣草香,回想梦里的感受。 阳光,花香,热浪。 吻。 那个让他忘乎所以的吻 小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其他三个人都没有什么失眠的困扰——还好是这样,否则他们就该朦朦胧胧醒来,看见某位临时室友在床上不停翻动。黑夜中,男孩无声哀嚎着、迷茫又混乱着,抱着一团被子,睁着两只眼睛,直到七点半闹钟响起。 …… "vi?risum uppur g?mlum rustum, (我们从古老的废墟中崛起) og leggjum ni?ur vopnin, (放下我们的武器) r??um saman a?n?ju……" (我们彼此交谈……) 白色大巴驶出雷克雅未克,天空才放亮不久。圣戈萨赫罗的众人在城内转悠了两个钟头,又参观了市中心的哈尔格林姆教堂,在日出之时聚集起来,前往南部的塞里雅兰瀑布。 淡橘色的光芒在原野尽头柔柔晕开,顺带将云也染上了色。车内音响里,当地乐团的歌清清冷冷地唱响,再向窗外一望,沿途的熔岩地上已然飘落细细的雪。 “最早的文书记载将冰岛的发现追回到了九世纪,准确来说是公元874年,当维京人带着他们的奴隶停靠在了东边的海岸。不过呢,有些人认为爱尔兰的修道士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意外漂泊到了这里——他们很想找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安静修行,但这个北冰洋上的小岛显然有点过于极端了……” 克鲁姆站在车的最前方,戴着一个小小的扩音器,讲述这个国家的来去。哈利注意到他今天并没有再带那顶毛帽子,仔细想想便明白了——昨天那装扮多半不是因为怕冷,而是机场里四面八方到来的游客太多,冷不丁就会撞上罗恩这样一个狂热粉丝——哈利发誓,三年多以来,他还从来没见过罗恩这样认真听过任何历史课。 “我们现在要去的塞里雅兰瀑布是冰岛最著名的景点之一。你们应该知道,火山、热泉和瀑布,还有现在窗外的熔岩平原,都是这个国家的象征地质样貌。其中塞里雅兰瀑布之所以那么特别,是因为我们实际上可以到水的后方去——你们瞧,它背后的岩石上有一个天然的洞,我们待会儿就会进到那个洞里……” 讲起这些东西,克鲁姆的神色和举止都比其他时候放松不少。看来他并不是被逼无奈才选择这个工作的。哈利想。 他们一路在平坦的公路上行驶,窗外的熔岩平原慢慢覆上了一层白色。完成基本的介绍后,克鲁姆适时停止了讲话,车上得以安静一阵。哈利伸手在起雾的玻璃擦出一个圆,望着雪花轻轻落下,过道另一边,早已看过不少资料的赫敏扭头向身旁的苏珊讲起了克鲁姆遗漏的细节,后者是个有些内向的女孩,扎着一根长辫,说话声音不大。 第170章 巴士匀速开着,穿过一座大桥。 “那是什么?”苏珊擦了擦窗户,朝克鲁姆问。 “奥富萨河,冰岛水量最大的一条河,虽然现在不太看得出来。” “不……抱歉,我是说那个……那些花。”女孩重新纠正,手指点在玻璃上。 克鲁姆把头伸到窗边,随着她指出的方向看去,眯起眼睛又睁开,“啊”了一声。 “雪花莲,那是雪花莲。”他说。 当季的奥富萨河水流很缓,河畔覆盖着新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哈利扶正眼镜,不用太仔细看就知道苏珊在说的是什么——一片苍茫之中,几群绿色的植物根茎从雪中探出,顶端垂着灯笼形状的白色花骨朵。 “在北欧挺常见的,传统上称为‘夏日痴’。它们总在冰雪未融的时候就开花,有人就说他们是太过渴望夏天,有阳光漏进缝隙里便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克鲁姆说。 暖风一阵阵从头顶的空调口吹来,刚刚擦过的玻璃窗面又变得模糊。黑发男孩靠回椅背,从前方的座椅口袋里抽出赫敏早上借给他的《冰岛人的小册子》,翻开扉页。一阵耳熟的脚步声响起,哈利抬起眼睛,看见德拉科走了过来,将一片糖纸扔进驾驶座后边的垃圾箱里,转身的时候瞥了一眼他,径直走回车尾。 哈利合上书本,再次擦亮了玻璃。 大巴下了大桥,离开奥富萨河,那些花儿也已看不见了,转而映入眼帘的是远方云雾缭绕的山脉,还有无穷无尽延伸出去的平原。他不禁想起克鲁姆刚才说的那些故事——许多世纪前,那些修道士和航海家们坐上木船,漫无目的地漂泊着,直至遇见大海中的一个岛屿。 他们所见,一片广阔天地。 "svi?i?er okkar, (舞台是我们的) leikum allt aftur…… (让我们再演出一遍……) bara einu sinni enn, (再来一次就好了) ?ar til tjaldi?fellur……" (直到帷幕落下……) 赫敏同苏珊讲完浮木寻岸的传说,回头看见哈利手里拿着那本小书,随即选择向罗恩讲起了昨夜的思考。“关于苏菲亚奇遇记——”她瞥着仍旧紧盯克鲁姆不放的棕发男孩,放大了音量:“——关于苏菲亚奇遇记!” “啊?噢,对……”罗恩转过眼睛来,神情有些幽怨,“它怎么了?” “我有个新点子。”赫敏微微笑了笑,“残障设施的建立虽然暂时无法推动,但我们依旧可以用好这笔钱。你知道唐氏综合症对吗?情况严重的人需要轮椅来支撑生活,可有些患者甚至没有经济条件和家庭环境去料理这些事。所以我想,我们可以从这里做一些事。” “嗯……不错……是个好点子。”罗恩回复她说,明显心不在焉。 赫敏皱了下眉,接着讲起详细的计划和已经查找到的数据资料。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听着他们交谈的克鲁姆忽然开口说话了。 “苏菲亚奇遇记?那是什么?” 他朝赫敏问,语气充满好奇。 座位上的女孩顿了顿,偏头看向这位导游,眼睛浅浅亮了起来。临近的哈利和罗恩则一并愣住:退役球星会对这个感兴趣? “噢!苏菲亚——呃抱歉……”赫敏坐直了身体,清清嗓子,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激动,“我是说,那是我在筹办的一个项目,慈善项目,目的是帮助更多的特殊群体实现行动自由。” 克鲁姆点了点头。 “再跟我讲讲。”他说。 …… 这是今天为止最新奇的事情。哈利想。 当然,火山喷发后形成的柔软平原、沿途望见的高山,这些东西对于在英国南部长大的男孩来讲都很新奇,但他的好朋友和他另一个好朋友的人生偶像在旅游大巴上谈起了“苏菲亚奇遇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十二点左右,他们驶进了塞里雅兰瀑布景区,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赫敏看上去十分开心。克鲁姆礼貌地与她暂停了对话,走到队伍最前面,讲起了注意事项。 “这都是关于什么?”罗恩盯着赫敏走来,后者的步伐颇有弹性。 “苏菲亚奇遇记,当然了——快看!瀑布!” 她指向两个男孩身后,激动地叫喊。 哈利转过了身。 不远处的视线尽头,奔涌的水流从土黄色的崖体上高高抛下,发出暴雨冲刷般的巨响,底端的溪流横穿平原,托起成群的碎冰。 前来参观的游客们拉紧身上的外套,成群结队向水声的源头进发,取瀑布旁的木头栈道行走,爬上一段小坡后,步入一个空旷的山洞。 正如克鲁姆所说,从瀑布的后方穿行而过确实是个神奇的经历。还没怎么深入,飞溅的水雾便不由分说扑湿了哈利鼻梁上的圆框眼镜。他哭笑不得,戴着手套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轰鸣的水声撞击在弧形的崖壁上——放大再放大,发出震动鼓膜的回响。 “注意脚下!不要滑倒!”克鲁姆走在最前面,回头朝队伍里的人叫喊。 地面坎坷不平,脚踩的石子间藏着亮晶晶的碎冰。赫敏走在前面,脖子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小相机,偶尔停下来环顾张望,露出微笑。经过离水最近的一段时,她小心翼翼站到路的边缘,脱下手套,伸手感受那飞散开来的冰凉—— “当心,格兰杰,”潘西的嘲讽冷不丁在身后响起,悠悠穿进耳朵,“别把你那头发打湿,它看上去已经足够糟糕了。” 第171章 哈利刹住脚步,回头看见赫敏的表情不自然地一顿。罗恩跨上前去,把她从石路的边缘拉回来,冲着潘西喊:“你有什么问题?” “我?”潘西似笑非笑打量着他们,刚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后面便跟来一个奇洛。 “出、出什么事了吗?”地理老师问。 “没有,一切都好,奇洛先生。”潘西不慌不忙地解释,“一切都好,我们只是停下来拍照——德拉科,这里!” 几米外凸出的石头上,某个斯莱特林正双手插兜,望着瀑布流水间的缝隙。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只见潘西掏出了手机,招手示意。 德拉科看上去并没听到刚才的对话,面对潘西的镜头也没有笑,只是定在那儿,稍稍站直了身体。水帘从他身后洒落,黄昏的光线渗过那虚无缥缈的屏障,勾出一个模糊的剪影。哈利眨眨眼睛,转身就见赫敏息事宁人地扯扯罗恩的手袖,示意他别多理会。 离开一段距离后,罗恩回头对两人比了个中指。“令人作呕……天造地设。”他说。 一旁的棕发女孩听到,摇了摇头。 “大概吧……除了他不喜欢她。” “你怎么知道?” 赫敏踏下石阶,耸了耸肩,一副了然的模样。“他们成天呆在一起已经有三年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以及我不认为马尔福有能力爱任何一个人。”她低头看路,向前走。 奔涌的水声环绕耳畔,红发男孩突然止住了脚步,呆呆站在那儿,望着女孩的背影。哈利见状,也跟着停下。 “……三年。”罗恩喃喃重复着,呓语一般。哈利杵在旁边,看看他脸上恍惚的神情,又看看已经走远了的赫敏,回头发现后面的学生老师都要过来了,才拉了他一把,低声提醒:“走吧,罗恩……看好台阶。” 北纬六十度一月的白昼总是极短。走出石洞,夕阳已然沉沦山后。十六人在瀑布前聚集成队,点名完毕,朝来路的方向返回。 紫红色的云彩悬在天边,雪也已经停了。一路上,哈利伴随罗恩沉默着,抬头望见地平线上挥洒开来一片灿烂,颜色很是澄澈,像是融化了的金子,任飞过的雪鹀衔走所有尘埃。 -------------------- music - "sjonarspil" (r?kkurro) *文中两段冰岛语歌词出自本章推歌。 *“浮木寻岸”这个是作者自己的说法,指的是公元874年英格尔夫·阿纳尔松在靠近冰岛的时候将两个木枕扔进海里,决定它们飘到哪里就在那里上岸(认为这是某种上帝的引导和祝福)——这两块木枕最后在西边的一个港湾停下,也就是后来的雷克雅未克。 泠:我第一次认识冰岛这个地方是因为从前的同学非常向往那里,第二次则是因为在□□尔兰修道院的研究,那大概是2018年的时候。四年过去,就在当下写这章的关口,我又再次拾起了当年未完全展开调查的课题,算是一个很美丽的巧合吧~ 这章歌单里的匹配音乐是《sjonarspil》,但星期二写的时候无意听到了benjamin francis leftwich的《super 8 eyes》,觉得太美太美了,而且很适合旅途的氛围和黄昏,顺带给大家推荐一下~(这首歌云音乐的中文翻译不是很准,有点可惜的地方)。 第54章 月下玫瑰 傍晚的风在归家途中徐徐吹着,吹过街边淡蓝色的勿忘我。 这些灵巧、恬静的花儿是种在酒桶里的,有温暖的土壤环抱,根茎处浸着微甜的酒香。每当维纳斯提着裙摆经过之时,酒桶上方的一扇方窗就会打开来,从中探出一个女孩的头,还有一个铁制喷壶。这天,她又一次探出身子来浇水,抬眼望见一些人从城门口进来了—— 赶着马车运粮的商人、背着一大筐铁具的工匠,还有两个穿着旧衣服的、有点纤瘦的男孩。 哈利,还有德拉科,他们慢慢走进这个小城里,四下张望。青灰色的石块一个紧挨一个,铺开眼前五人宽的街道。黑发男孩的耳朵动了动,在嘈杂的吆喝和马蹄声中,听见一阵空灵的、精灵奏乐般的声响。抬头一看,只见前方连排小屋的某扇窗户下吊着一个木头做的长方形小箱子,上面绷紧了几根蛛丝般的弦——那抚过鲜花的风飞到这里,顺带拨响了它。 哈利想象过临月湾是什么样子的,但真的见到的时候,仍为它的繁闹和美丽感到惊讶。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路边紧紧相连的房屋,有小贩在街上叫卖水果,面前的篮子里盛满了葡萄、苹果还有甜柚:“苹果?要苹果吗——” “等等等等!我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气喘吁吁地奔跑着,边喊边向开往城门的拉货马车挥手,“等等——别走!喂——喂!” 车上赶着马的、看样子像是他哥哥的人哧哧笑开了颜,悠悠然哼着歌。 “打扰一下。” 经过卖水果的商人之时,哈利稍稍弯腰,开口询问,“请问这里有旅馆吗?” “旅馆?有啊,”男人正给上一位客人装着苹果,伸手指了指,“从这里一直向东走下去,看到鞋匠铺招牌的时候拐弯向北,过不了多久就到了,城中心就一家呢——要苹果吗?” 男孩摆摆手,向他道了谢。 鞋匠铺……鞋匠铺……鞋匠…… 哈利仔细看着街边的每一个门店,默不作声地走着。一个提花篮的小女孩站在街头,看到有人来了,怯生生递上一束扎好了的玫瑰。 第172章 “鲜花?”她轻轻地问,声音听起来还很稚嫩。哈利浅浅笑了笑,再次婉拒。 女孩看上去很是失望。她不作声垂下了头,把竹编的花篮抱在怀里,耷拉着嘴角。哈利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有些揪心…… “等等。” 突然,德拉科喊了一声。哈利停住脚步,回头便见自己的同伴两三步走回小女孩身边,对她说了几句什么。半晌,德拉科伸手递出几个铜币,接过那束玫瑰,回到哈利身边,犹豫又小心翼翼地,将花递给他。 哈利愣住了。准确来说是吓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那些红色的花朵,好半天都没动一下。 “是……给你的。”德拉科低声说着,微微红了脸。他快速瞟了一眼四周,见路过的两个妇人狐疑地看了过来,清咳一声,才叫哈利如梦初醒——进入梦境般清醒过来。 娇艳的玫瑰刚刚摘下来不久,花间还点缀着嫩绿的心形草。德拉科看着哈利接下花束,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就捂住了鼻子。一个杵着拐杖的乞丐一瘸一拐走到了卖花小女孩的面前,在她手里放下一枚银币,后者欣喜万分地递上花束,匆忙算清找补的零钱。 “一个流浪汉为什么要买花?”德拉科咕囔着说,走出一段距离,抬手在鼻子底下扇了扇。 “或许想给自己一个奖励……”哈利仍然没太缓过神,说话声音很轻。 “奖励?奖励什么?污染城市空气?” 哈利失笑。 “奖励自己还活着吧。”他说。 “也许……不知道他是哪来的钱。”德拉科语气中多了一丝鄙夷的成分。 哈利歪头想了想,正想说也不一定是偷来的,就听德拉科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你喜欢吗?” “什么…?”他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 德拉科放慢脚步,用手指了指那束的玫瑰。 “喔……”哈利微微垂下眼睛,轻轻地,像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似的,应了一句“嗯”。 街道上隐隐约约弥漫着迷迭香微辛的味道,不知是从哪家厨房里飘散出来的。哈利静静踏着每一步,手里握着来自于那个男孩的玫瑰。他不禁用拇指摩挲了几下那已经去了尖刺的花茎,并在这时捕捉到一丝奇异的、近似于“陌生”感受——对于德拉科,对于城市,甚至对于他自己。 其中,城市是最容易理解的一部分。 酒桶中各种各样的花,沿街赭红与烙黄颜色的墙,任何东西、任何人,哪怕是铁匠铺前端着水盆走过的帮工孩子,“咯咯咯”拍打翅膀跑过的老母鸡,都因为有城门守护而完完全全饱满、平和了起来。他在荒原、田野和森林这些与自然紧密相连的地方持续旅行了太久,以至于忘记了——根本没料到这个世界还可以这样生机勃勃,充满不同的声音,呼喊、交谈与欢笑。 墙上贴着城郊机械工厂的招聘信息,让他记起十九世纪本身也没离现代太远。只不过,或许由于是“童话”,又或许是四下五彩缤纷的色调,哈利感受到不是拥挤或吵闹——绝对不是萨里城镇高峰期的那种吵闹——而是一种闲适的、微微发烫的,却又因为秋风飞过而变得尤其轻盈和清爽、不多不少的一种鲜活。 而在这片鲜活之中,德拉科正走在他身旁——不是前面,不是后面,是恰恰好的并肩。 这,便是那更为复杂的陌生感。 两人此时并没有牵手,考虑到这个举动有点过于引人注目。哈利冷不丁想到森林里那两个女孩,想到他们究竟是为什么才住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的。临月湾的中心是座尖顶教堂,老远远就能望见,而街坊里的男女老少都耳熟能详《创世记》十九和《利未记》十八。 但哈利并不介意这个。因为即使是在这个距离,他也能感受到德拉科的体温——体温,或是一种隐形的、在两人手臂与手臂、肩膀与肩膀之间浮动的气氛。他们挨得很近,伸手便能碰到彼此,手指、袖角、摇摇晃晃的亚麻布包…… “等一下。” 哈利停了下来。德拉科面露疑惑。 手中的玫瑰静静开着,黑发男孩把它们看了看,抬起一只手,像是要去摘花瓣,又一副实在舍不得的样子,转而揪下一片心形草。 “你在做什么?”德拉科问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破坏刚刚到手的礼物多半是一件令人惊诧且极具挑衅意味的事情。 “抱歉……”哈利讪讪笑了一下。 他拉开随身的小包,取出咒语书,将那片绿油油的心形草叶平平整整夹在了两片书页间。 “这样它会留得更久一些。”哈利这么说着,细细做完一切,抬起头来,就见德拉科怔怔注视着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宛如雨后的云雾,在被风吹薄后慢慢、慢慢透出背后的光。 哈利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收起书本,小声说了一句“走啦”,在拐角择道向北的地方,感到身边的人又挨近了一些。 是的,哈利在重新认识“德拉科”。 从老柳树下的第一面起,这个循环便开始了。陌生的“敌人”,熟悉的朋友,现在又是陌生的……明目张胆地、青涩又忐忑地喜欢着彼此的人。他从不知道对方是会送花的那种男孩,没想过他的吻那么笨拙。至于自己……哈利觉得,他从不知晓喜欢一个人可以是这样的。 像是秋日的枫叶,被风轻轻一吹便能红透。 第173章 那些始终亮丽的色彩,从初遇开始便朦朦胧胧存在的东西,忽然变得顺理成章——入睡之前的斗争、心里原以为打好的小算盘,都在见到这个人的每一眼碎得七零八落。 而这趟旅行就此变了意味。 穿过那些小巷,让过几个乱跑的孩子,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家有着黑色木门和红色砖墙的旅店。不幸的是,柜台前的老板娘将将见到客人进门,便懒洋洋地宣告房间已满。 “哥本哈根来了许多学生,”那个长得像仓鼠一样的妇人说,“再过两天才走呢!” 哈利感到有些失望。就算他们已经习惯了寻找借宿的人家,就算现在怎么都不缺食物了,谁又不想在长途旅行后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呢? 在乡间找地方借宿是一回事,在城市里又是另一回事。两个男孩随即站在旅店跟前,目光追随路上跑过的马车,一筹莫展。 这时,一个年轻女人从背后的门里走了出来。她裙子很旧,步伐匆匆忙忙,却在看见两个男孩的那刻停下了脚步,眨眨眼睛。 “第一天来?”她问。 “啊……是。”哈利缓缓回答,被她肩上一只歪着头的金丝鸟吸引了注意力。 女人打量了他们几眼,像是在判断两人的来路,过不了多久便说:“我听见旅店里的对话了,真是恼人……让我带你们去一对好心夫妇那里吧,他们总是愿意帮助别人。” 哈利眼睛亮了一下。 他刚要开口说好,扭头却见德拉科正以警惕的目光看着这个陌生人。那只黄色的小鸟注意到了这点,从女人肩上飞起来,在她脑袋盘旋起来,对着德拉科喊叫:“吱!她说的是实话!吱吱!好心夫妇!是好人!” 德拉科拧起了眉头,似乎在想陌生小鸟和陌生人类的话究竟哪个更可信一些…… 女人等待着他们的答复,同时不停瞥着街尾,像是要急着去哪里或者见什么人。哈利和德拉科交换了几个眼神,后者像是进行了好一番思想斗争,最终半信半疑点了点头。金丝鸟看上去十分高兴,扇扇翅膀又飞高了一些,唱起轻快的歌谣—— “贫穷的鸟儿蹒跚地走着,不稳地走着...... 富贵的鸟儿歌唱地走着,喧闹地走着! 在真诚的爱情面前,无所谓困苦的艰难……” …… 德拉科的担忧是多余的。见到那对夫妇的瞬间,哈利便能确认这一点。 这家人的房子落座在离旅店不远东西向的一条街上,褐红色的木门比左邻右舍的宽上不少,门檐上雕着葡萄藤蔓,一眼便能看出是一个富贵的家庭。一个系着围裙的长发女孩为他们打开了门,在知晓来意后点点头,折回屋里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两个屋主人出来。 “噢——嗨!亲爱的,”老奶奶的丈夫,一个留着白胡子、系着深红色领带的男人,在见到带金丝鸟的女人时和蔼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非常好,克里斯坦森先生,”女人露出同样友善的表情,想了想,又摸了摸耳朵,“我这会儿要去见那位绅士……他刚刚结束他的工作。” “真是为你高兴!”老爷爷的妻子,一个盘着长发、身穿绿色绸裙的女人,上前拥抱了被爱情眷顾的朋友。之后,她轻轻抚了一下那只小鸟的脑袋,柔声问:“那么她呢?她还好吗?” “一如既往,夫人。”女人微笑着说。 金丝鸟貌似对这对夫妇十分熟悉,歪着头“吱吱”了两声,在克里斯坦森夫人的掌心啄了一下。 “进来吧,孩子们。”老先生搂过哈利的肩膀,将两个男孩引进屋。这个动作,还有两夫妇说话待人的方式,让哈利想起韦斯莱夫妇——只不过要更慈祥许多。 相对于外观来讲,这间屋子内的装潢十分朴素。简单的木桌、纯色的沙发,就连烛台都舍去了繁琐的装饰,只谦逊地托举着光亮。老夫妇家的仆人名字叫做意达,年龄看上去不大。她忙不迭给两个男孩递上解渴的冷牛奶,又回到厨房准备食物,哈利和德拉科在长桌边坐下,不一会儿便闻到了油渍渍的肉香。 肉香。 不是面包、不是啤酒粥,而是实实在在的,肉香。哈利朝德拉科偷偷看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舒展的眉目。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名被尊为圣……我们日用的食物,今天赐给我们;免了我们的罪债如同我们也免了欠我们罪债的人……” “领我们不进入试探;要援救我们脱离那邪恶者——阿门。” 克里斯坦森夫妇闭着眼睛念完《主祷文》,睁眼看见两个男孩一副实在饿坏了样子,笑了起来,招招手让意达端上晚餐。牛肉饼、烤鲱鱼、海甘蓝和糖油条——这些食物的样子并不是非常漂亮,味道也绝没有学校里的烤鸡腿和千层面好。但是,可怜空了几天的胃,再加上不知哪来的好心情,叫哈利生生将肉饼和淋酱的海甘蓝吃出了米其林大餐的感觉。 当然,他吃得不算快,也绝没有狼吞虎咽。这部分是因为老夫妇问了他们许多问题,部分是因为……好吧,百分之八九十是因为德拉科就坐在他旁边。而不管再怎么饿,这位随时切换贵族模样的男孩总是十分注意用餐礼仪——特别当他意识到这家人的富裕程度之后。 “所以,你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克里斯坦森夫人惊讶地望着两个男孩,“噢,我的主……意达,再去做些炸肉丸来,顺便给他们拿几件诺亚的衣服。” 第174章 哈利匆忙解释:“不用的,夫人——” “关于这个,夫人,”德拉科盖过了他的话,放下手里的刀叉,用一种更为平静的语调说:“可否请您和克里斯坦森先生告诉我们附近哪里可以买到衣服?我们自己去就好。” 哈利稍稍低下了头。 上帝。 这幅游刃有余的样子可真是令人……令人…… 无法抗拒。 另一边,德拉科与老夫妇交谈着,期间不由看了哈利一眼。“真是傻瓜……”他这么想着,叉起最后一块牛肉。就这榆木脑袋那样措辞,夫妇俩不但会把儿子穿过的衣服都给他们,说不定还会装一满袋金币上来。 十九世纪,丹麦,早期工业化时代,单从牛肉饼的新鲜程度来讲,就能推算出这对夫妇金库里的积蓄。德拉科一边喝着冷牛奶,一边环视四周,看见餐厅壁炉上方堆着一沓书,从这个角度只能看清最上方的《小鬼集》,书名还算独特,他却对此毫无兴趣,转而观望起了哈利和夫妇俩的对话。 或者说,只有哈利而已。 黑色的头发,愚蠢的眼镜,碍眼的伤疤。 明明还是他。 德拉科实在弄不明白自己。 白天在巴士上的时候,他不经意——也可能是有意看了哈利一眼。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也有点后悔了那样做,因为那让他心烦——非常,非常心烦。仿佛在天黑之前看见月亮出现的错位感,让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沉下心来,寻找某些让他能够安静一会儿的东西。 比如,这个梦。 比如梦里的哈利。 “但这一切都要感谢上帝,”克里斯坦森夫人这时已然握紧了黑发男孩的手,苍老的声线里满是温暖,“捐税加重的那些日子确实是难熬的,贫穷、悲哀,唯一剩下的只有信仰……可是我们最终收到了祝福,最好的祝福,还有了我们的小诺亚。” 老妇人不停说着话,眼睛亮晶晶的。哈利局促不安却仍然乖巧地听着,在右手终于被放开之后,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德拉科,笑了一下。 然后,不受抑制地,德拉科也笑了。那股未解却让他沉迷不已的温暖再次流过全身,像是阳光融化着冰雪,只一瞬间便让土壤里的快乐生根发芽。比起塞尔福斯的瀑布、漫天飞落的雪,比起雷克雅未克的现代教堂和熔岩流淌后留下的平原,眼前脚下的小城算不上有多稀奇。但是,他会在大巴车上感到无聊,会在听着轰鸣水声时感到“不过如此”,却对梦里乃至于街边风奏琴的音调都记忆深刻,对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充满一种无限的憧憬。 憧憬,多么格兰芬多的一个词。 晚餐过后,两个男孩根据那对夫妇的指示,出门买衣服和其他的必需品。有那么一瞬间,德拉科觉得他们就像商场里无休无止逛街的、第一次约会的情侣,只不过行动更加直接,也没有那些闲碎的对话,例如“我穿这件好看吗”或“买这件还是那件好”云云。 维多利亚时期里人们的审美非常一板一眼,小城市里的服装商人也没有太多花样,他们简单挑了几件,试过合身后便付了钱。即便如此,哈利还是在德拉科披上一件深蓝色燕尾服的时候盯了他一阵,淡淡红了脸。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把手里的外套递过去。 “怎么?”他问。 黑发男孩快速摇了摇头,一声不吭把衣服套上。 这下,倒是轮到德拉科沉默了…… 操。他内心暗骂。 还好学校没有复古舞会。 他万分庆幸。 人不能是粗浅的、执着于模样长相的动物。就在今天,德拉科决定立下这个人生信条。他绝不会,绝不容忍,根本不可能承认,波特确实长得还像个样——只是还像个样。 事实上,他把这一切怪罪于这座小城夜里的路灯。那不是现代的led灯冷冷的白,而是煤油烧出的橘黄,铺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宛如无法拒绝秋意的月光……但也不止如此。 夜晚街上的人少了,几个小巷里都没有灯。经过一处实在暗的地方,哈利靠近过来,拉住了他的手——枞树林的经历过后,德拉科不再刻意掩盖自己怕黑的事实,而哈利,像现实中绝不会做的那样,再次握紧了他,仿佛那句“我在这里”,仿佛一个“荧光闪烁”。 “你笑什么?”德拉科问。 “我没有。”哈利答。 德拉科挑了挑眉,即使没人能看见。 “我们回头吧。” “回头?” “买把镜子。” “……” 哈利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在他们的手还扣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同时感到手腕扭了一下,德拉科发出“嘶”的一声,对方叫了句“ouch”。接着,他们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回到那扇雕花木门前,男孩们默契地松开了彼此。两个老人已经睡去,仆人意达为他们准备好了两间房。上楼的时候,哈利注意到楼梯旁卡着的一个小房间,停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先生?”意达关切地问。 “没有……”哈利喃喃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那里面是放什么的?” “沙洞子里通常放的东西,”意达回复,“扫帚,还有一些园丁用的工具。” 这句子有一个不熟悉的词汇。德拉科看着那个小小的储存空间,就在楼梯转角处。他依稀记得远在法国的祖父家有一个类似的东西,说是北欧的装修风格,柜子里面放着许多颇具东亚风格的碗。 第175章 屋子的二楼同一楼一样朴素,除开墙上一张红色的碎花壁毯。德拉科看见它,想起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那丢人的“舌头被偷走了”的经历。那时哈利执拗地要扳开他的手,他暗自心惊,仿佛触碰这个人的皮肤会带来什么更大的诅咒。现在想想,那确实不假…… 意达将他们带到两扇木门前,说两间房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她细致地询问了是否还有需要到她的地方,在两个男孩摇头后笑着下楼去。德拉科看着这人的样子,感觉有些不平——自己家的佣人怎么就没这么好? “我睡那间?”哈利指指更靠里头的那扇门。 德拉科点点头,没有异议。 他们各自转身,向不同的方向走去。整栋房子里一时只有木板上的脚步声。 嗒嗒……嗒嗒……嗒…… 嗒嗒…… 嗒。 接着,像是突然失去听觉一般。那声音停止了。德拉科站稳脚跟,放慢——屏住了呼吸。 楼道里很安静。完全的安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种无形的、势不可挡的类似于直觉的东西,像是西海岸的狂风一样呼啸着冲过全身。他凝视着地板上的同心圆木纹,血液顺着皮肤下的细微脉络飞速奔涌。 德拉科上过许多次舞台、应对过许多考试,知道怎么样让心跳平复、如何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神色。然而,当他真的转过身的时候,有些伪装还是不经意地露了馅。 意料之中地,哈利还在那里,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 “yes?”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急促。急促,喜悦,期盼,最好全部都别有。 但这有点困难。应该说是很困难。 因为哈利正慢慢向他走来。 德拉科看着那张脸,那张讨厌的脸,伴随着全新的、揣测的甚至于模糊的某种光亮一寸寸靠近。哈利走过来,将右手试探一般放在德拉科的左肩平坦处,通过这个动作借力稳住自己。然后,哈利掌心稍稍用力,犹豫且缓慢地,踮起脚尖,闭上双眼—— 吻了他。 不是昨夜那种紧密相连的、情不自禁的吻,而是一个轻柔却不短暂的接触,乃至于纯净,像法国人的贴面礼或是牧师的祝福,只不过不是落在脸颊或额头,而是嘴唇。 柔软的,微微湿润。 德拉科在那一瞬间弯起唇角,再次微笑了——这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很小很小,但足以让紧贴他的男孩察觉到。哈利顿住,睁开眼睛,茫然之中撤回了刚刚送出的礼物——下一秒,像是为了报复这个无礼的举动,德拉科一把搂住他的腰,重新捕获了他的嘴唇。 那朵玫瑰等待已久。 夜莺总要有个归处。 楼道里落针可闻,彼此的呼吸很容易被听清。一吻落下,两人同时睁开眼睛,对望着。 “那么……晚安了?”德拉科抬手拨顺眼前乱糟糟的黑发,心底的甜蜜盛得太满,溢出来便是一个浅浅的笑。哈利眨巴眨巴眼睛。 “晚安。”他轻轻说,想想又在德拉科的笑容上碰了一下,才匆匆跑回自己房间去——进门之前,还回望了一眼。德拉科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中,像个木偶一样在原地定了好久,旋转门把,横跨两步进屋,“啪”一声关门上锁。 好软……真的好软…… 他怔怔摸着自己的嘴唇,靠在门边,抬头望见墙上有个窗户,心情像是马上要飞出去一般,在城市上空绕个几十圈都歇不下来。月光在更远的地方洒下,为满城屋顶上涂抹银霜,那光亮轻轻与床头柜上燃烧着的一只蜡烛相连——意达早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将它点燃。 德拉科木木地走到床边,换了新买的睡衣,晕乎乎地险些把“清理一新”念成了“清理一斤”,收拾完一切,方才吹灭蜡烛,躺了下来,把脸埋进枕头。 那枕头拍拍他的头,这样说—— “屋里有人熄了灯,有个男孩抱着我。 晚安我的枕头妈妈,这真是件不易的活! 他的心跳太快,呼吸太重; 他翻来覆去,总是乱动。 调皮孩子不睡觉,老头子奥列又迟到。 年轻的远行者喏,夜晚总当白天过; 亲爱的少年,究竟为何,你向往日落?” -------------------- *维纳斯是星期五的女神。 *《创世记》十九(19:1-11)《利未记》十八(18:22):圣经中两段过去(以及现在)常常被引用来反对同性恋的篇章。 music - "catch a flame"(piers faccini) 第55章 昼与夜 哈利进入了他长到这么大以来最特别的一段旅程。说是两段也可以。 在北欧的国度,他醒来又睡去,犹如同时身处两个永不相交的平行世界,在隔着一个银河系那么遥远的两条直线上行走。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个行动快过思考、感受胜过逻辑的人。而就在现在,他大概需要感激这一点,因为无论“思考”还是“逻辑”,都只会让自己越理越乱。 只不过,如果此时有人愿意检查检查他的脑袋,让他看看自己错乱的神经中枢都有着怎样的古怪地形,他也会十分乐意。 白昼与黑夜,日升与月落。这大抵是哈利唯一能够理解一切的方式。 冰岛之旅的第三天,队伍里一半的人选择留在旅馆休息,另一半则去往东南岸的瓦特纳冰原。受过专业训练的攀冰人员带领游客们穿上笨重的靴子,顺着朝阳攀爬,在几十里的冰川上留下脚印。抵达山巅之际,望向茫茫一片白雪,哈利想起的只有丹麦小城上空的晚霞,一时比火山熔岩的颜色还要炽烈。 第176章 杰古沙龙和山河泻湖水面上的浮冰缓缓流动,碰到彼此时发出宇宙摩擦般的低吟。现实中的德拉科就在不远处,哈利却有意无意避免让他进入视线——只因他在回想那些吻。 梦里的温度足以让眷恋夜晚的男孩沉沦,偏偏渗不进白天。阳光从万里无云的高空洒下,触及钻石海滩上的透明冰钻,两者好一番较量,最终以遭遇反射的光芒失败告终,恹恹回到大气圈去。寒风稀释过后的空气索然无味,便让哈利怎么也记不清亲吻时的味道。 但只要月亮升起,星辰闪耀,他便能再次知道那是甜蜜的。甜蜜,不假思索,直觉似的喜欢,时光倒流般的动心。 到达临月湾的第二天,男孩们仍旧住在了克里斯坦森夫妇的家。早上起来的时候,哈利发现摆在床头柜上的那束玫瑰已经败了不少,德拉科知道这个消息后看上去很失落,前来收拾房间的仆人意达则浅浅一笑,为两人的房间捧来夜里刚刚开放的白色荷兰掌。 早餐仍然有着啤酒粥,只不过多了熏肉和葡萄。克里斯坦森夫妇就要五十周年金婚了,谈起这事,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腼腆的、初恋般的微笑。整整一天,哈利和德拉科都没提起寻找金苹果的事,反而像是犒劳自己的长途跋涉一样,缩在老夫妇的客厅里偷闲。 午后,德拉科捧着那本借来的《小鬼集》,看了几眼便随手放下。刚刚与克里斯坦森夫人结束又一轮“永怀希望”对话的哈利走进来,坐在他身边,递上掌心捧着的蜜饯。 “好看吗?是关于什么的?” “诗,人类的感情。”德拉科随意总结了两句,“是个女作家。” 哈利嚼着嘴里的蜜饯,想起相近时期的勃朗特姐妹。他们静静坐在沙发上,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挨着手臂。再然后,不知是谁先伸手触碰了谁,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哈利的手已然又被握住。他抬起头来看德拉科,猜想自己的眼神一定足够呆滞——因为后者像是被逗笑了,在往餐厅方向看了一眼后,低头靠近。 甜蜜。蜜饯一样的甜蜜。 不会错。 哈利从前很少做什么美梦。 小的时候,他最常梦见达力编造出来恐吓他的怪兽,或是幼儿园里小朋友们的嘲笑,再或者就是一片黑暗,还有非常模糊的、车祸时耳边炸开的巨响。所以,他不太有什么“呆在被窝里只为把梦做完”的经历。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发现,原来有时候想要赖床不是因为犯困。 但学校的路程总归排得满满当当。 “今天,我们将用一些时间到瓦特纳冰原的另一端去,体验一回‘冰洞探险’,下午则会在南岸的黑沙滩上度过。同样的,我需要向大家再次强调安全注意事项……” 克鲁姆一如既往站在车头说话,声音通过迷你扩音器传播开来。不同的是,两天下来,罗恩对此人的热情似乎有所退减。大巴车的司机是冰岛人,在喊克鲁姆名字的时候用的是本地语言,听起来近似于“威赫托什”——对此,罗恩甚至还提出了些小小的见解。 “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在东欧,保加利亚养他长大,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拜托,罗恩。”赫敏在过道另一边听到了他的小声嘀咕,这样指出:“你知道从前所有移民到冰岛的人都需要‘名字冰岛化’?显然他们有个什么人类名字委员会,确保你的名字在冰岛语当中能够进行名词变格。” “克鲁姆告诉你的?”罗恩盯着她问。 “不是,是《冰岛人的小册子》,”赫敏指了指哈利手里翻开的那本小书,“你真的应该读一读。你看,哈利都看了两天了。” 罗恩听闻,将目光转向哈利,不一会儿又抱起手臂靠进椅背。黑发男孩尴尬地笑了一下,并不打算坦白他其实没看进去几个字,除了一些实在有趣的地方,比如眼前的这段…… 「另外还有其他任性的、和名人没有任何关系的“不是”:不是童子军,不是一个度假屋屋主,不是绿色的(嗯?),不是来自于锡格呂菲厄泽,以及我个人最喜欢的、一个名叫?rn(在冰岛语中意思是“老鹰”)的人的名字备注——不是一只鸟。」 直至正午之前,一行人都在进行所谓的“冰洞探险”。景区专派的导游带他们坐上卡车,摇摇晃晃来到冰川脚下。奇洛走在队伍最前面说话,脸颊被风吹得有些惨白—— “就像我们课、课上讲过的那样,这里每年的洞都、都不同……” “他是在说,这些蓝宝石洞穴每年都会因为冰川的融化而改变,”罗恩一边在沙地上走着,一边朝不太习惯奇洛说话方式的哈利解释,指了指眼前出现的天然洞口,“明年夏天一过去,你再回来这里,看到就不是这些了。” 哈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蓝宝石洞穴”确如其名,是个晶莹剔透的世界。融化的泉水和狂风打磨出不规则的洞口与隧道,将所有光影滤出幻境般的幽蓝,如同凝固在永恒瞬间的海底。万里封冻的某一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发生着细小的改变。 他们花了足够多的时间往最深处去,在黑暗之中拧灭手电筒——此时,如果有成群的蓝蝴蝶从洞底飞出,哈利不会感到丝毫的惊讶。 远离了冰原,众人向南前行,在雷尼斯黑沙滩边的一个现代餐厅里歇脚。旅行第四天,学校终于慷慨地结束了连续几顿的“本地饮食文化体验”,回归正常的食物选项。餐厅的侍者勤快地将四张方桌搬到室外,所有人便在那块写有「bistrobar」字样的招牌下坐拢。 第177章 耳畔的风还算温和,放眼过去便是大海的方向。看过菜单,哈利思索一阵,最终选择了传统的炸鱼薯条。他一口口抿着玻璃杯里的汽水,不由注意到罗恩已经五分钟没让视线离开过赫敏——以及坐在她身边的克鲁姆。 短短两天时间里,这两个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快速发展出了一段神奇的友谊。但凡有机会,他们便会捡起之前未聊完的话题,讨论“苏菲亚奇遇记”之类的东西,或是冰岛的历史地理。这会儿,女孩又小声向克鲁姆说了句什么,在收到对方点头后,端端正正坐直在板凳上,举手叫来服务员。 “tiu dropar,takk.” 赫敏开口说道,神情认真无比。服务员愣了一下,然后露出笑容,端走女孩面前的空杯子。 “我说对了吗?”她赶忙扭头向身旁的人确认,语气不乏紧张。克鲁姆看着她笑起来。 “没有任何问题。”哈利听到他说。 “yes!”赫敏小小欢呼了一声,拢了几下头发,吃起自己的意面。没过多久,刚才的服务员便端着满满又一杯可乐走回来——这下,她是更加眉开眼笑,看上去几乎要蹦哒起来了。 目睹了一切的罗恩抓起盘子里的牛肉汉堡,狠狠咬了下去。 步行了一上午的男孩女孩吃起饭来速度很快,主食之后,餐厅还送来了玉米片和甜点。哈利舀起一勺香草冰淇淋,刚要放进嘴里,坐在右手边的布巴吉女士便开口同他讲起了话——先前她一直在和苏珊交谈,从捕鲸相关的环保问题聊到后者家里养的拉布拉多犬。 “嗨,亲爱的,你的名字是什么来着?请再次提醒我。”布巴吉说话的语气很温和。 哈利放下勺子。 “哈利,哈利·波特,布巴吉夫人。” “你好,哈利,”布巴吉笑了笑。她的头发不太整齐,颜色和造型都跟赫敏差不多,“抱歉,记忆名字对我来说总有些困难,特别是平常不太见到的学生……你的选修是什么?” “美术、西班牙语、体育和历史。”哈利决定暂时不考虑冰淇凌的事。 “啊,难怪,”布巴吉说,“我教的是宗教学……那两个是我的学生,你应该认识他们。” 布巴吉扭身向长桌的另一侧指了指。哈利顺着望过去,只见潘西正低声和德拉科说话,后者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放下手里的玻璃杯,皱眉看着她。 不认识。完全不认识。 “你来自哪里?”布巴吉接着问。 “韦布里奇本地人,夫人。” “是吗,也是本地人……还是选择了寄宿学校?爸爸妈妈住的远吗?” 哈利停顿了一下。 “他们很早就去世了。”他说。 布巴吉嘴角的笑容顿然僵住。她眨眨眼睛,端详着男孩的侧脸——以及额头上的伤疤,几秒之后“啊”了一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就是那个……那个……” “是我。”哈利回答。 他的父母双亡不是什么秘密。全校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男孩更不是什么秘密。 宗教学老师柔声说了一句“我很抱歉”,见哈利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看上去更不好受了。她停顿片刻,想了想,补救似地问:“我记得你是和你教父住在一起?他怎么样?” “是的,”哈利想起小天狼星,微微勾了下嘴角,“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餐桌对面隔了两米的座位上,穆迪斜眼看了过来。显而易见,他听到了所有的对话。 “凯瑞迪,让那孩子吃完他的甜品。我们的时间可不充裕!”他说。 “对,没错……快吃吧,哈利。”布巴吉说着,拍了两下男孩的背。 …… 荒谬。 离开餐厅时,德拉科不屑地想——他当然听到了那个格兰芬多和自己老师的对话。他们本身离得就不远,几米而已,屋檐下的风稍稍一吹,便把所有的闲言碎语吹到耳朵里了。 “啊对,我刚刚想起来!”威克多尔·克鲁姆在大巴重新启动后,捧着手里一个类似于行程簿的小本子说:“今天是神圣三王夜。” 昨天晚上,德拉科从布雷斯那里得知这人从前是什么足球明星。他自己是不会知道这种事情的,从来不关注,也没有兴趣。餐厅距离沙滩很近,还没来得及感受空调的温暖,十几个人就又一个跟一个下了车。 “最后一次!我保证,最后一次!”潘西踮起脚尖磨了两下那些黑色的沙砾,第五十五——或者更多次地,抱怨学校旅行的节奏。 神圣三王夜……什么神圣三王夜……搞得好像“救世主”真的是圣诞节诞生的一样。 德拉科拉起兜帽走在克鲁姆身后,耷拉着个脸。夜晚的童话故事有多么有趣,白天的参观就有多么无聊。潘西在身旁喋喋不休着,不时冒出一些近似于“疯了”和“不可理喻”的词语,连同涌上海岸的白沫飞洒着扑进德拉科的耳朵里——然后飞速地、不留痕迹地消失。 太阳已然开始下落,宛如一个沿着蓝色玻璃瓶缓缓滑动的、黏糊糊的球,每下滑一寸就将白天的颜色多刮去一点。德拉科眯眼看着逐渐泛红的云彩,像是在观测什么,稍稍偏头,不经意就让哈利的白色羽绒服进入了视线。 荒谬…… 德拉科再次想道。 这人就没有其他自我介绍的方式了吗?“他们很早就去世了”“他们死了”“不,我和我教父住在一起”——仿佛牛津词典上对“哈利·波特”这个词的唯一定义。 第178章 哦是的,他德拉科·马尔福目睹过不止一次像刚才这样的场面:素不相识的老师或同学与看上去纯良无害的黑发男孩开启一段平平无奇的对话,七拐八拐总会遇上父母双亡这个话题;紧接着,那些老师或同学便会露出一种心疼加怜悯混合在一起的别扭表情,仿佛眼前不是一个已有五六英尺高的少年,而是一个即将要在襁褓当中因为断奶而死去的婴儿。 德拉科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悲痛场景”,只不过结果不太一样罢了…… “教父?为什么是他来陪你?你的父母呢?” 三年前,十三岁的他这样问那位“新同学”。 “他们死了。” “哦,对不起。” 当然,他当然说对不起了!这是基本的社交常识——有人讲述他们的不幸,就该说“对不起”,母亲很小便教过他这个。然而,不知是因为自己没说清楚还是语气“不够诚恳”,总之,对方的脸意料之外地、快速地冷了下来。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效仿那些满嘴废话的人讲上一段“哦抱歉,我之前不知道——我应该知道的,这是我的过错,请你原谅——你可以原谅我的,对吗?” 德拉科想着想着,越发觉得天上的大嘴巴海雀吵闹,玄武岩石柱看着令人眩晕。刚刚下车时,克鲁姆说这些成堆码在一起的灰色石柱传说是一个“巨怪”,在试图把岸边帆船拖入海底的那刻被破晓的阳光石化。 开玩笑……也就布巴吉会相信这种事情…… 如同她真的相信波特的教父是个大好人一样。 “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布莱克是被冤枉的。”同样三年前,平安夜的晚餐上,卢修斯这样说,“他就在凶案现场被捕,身边可都排满了尸体,所有人都看到了。” “哈利波特说那是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他闲着没事大半夜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为了什么呢?那些失踪的人让警署找了足足五年!” “波特说真正的凶手——” “没有所谓的‘真正的凶手’,德拉科。”就算是今天,卢修斯冷漠的模样仍让德拉科记忆犹新,“不要被太多人信以为真的信息误导,也不要再去想这个事了——以及詹姆波特当年也没少惹麻烦,别老提那个男孩。” 金头发的小马尔福没再吱声,默默低下了头,盘里还剩着一朵西兰花。 讨厌的西兰花。 朦朦胧胧的海面之上,残破的礁石寂寂陷入黄昏,如同彼岸某处漂浮着的、幻境般的海市蜃楼。浪花拍打着熔岩浇灌出的黑色沙滩,汹涌澎湃地将德拉科从回忆中拉回。 他低下眼睛,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三点。 才到三点…… “但是我的意思是,他们至少可以有扇门!” 潘西在玄武岩边拍完照,同布雷斯走了回来。她看上去很是恼怒,取下手套,用力抖掉钻进去的沙砾。布雷斯把手机递还给她,懒洋洋道:“那会增加不少成本,不是吗?” “成本?冰岛人穷到这个地步?” “他们不穷,那更多是卫生关系。” 德拉科转过身来,瞥了布雷斯一眼。 “卫生关系?”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野蛮人就是这么讲究卫生的?” “德拉科说得对。”潘西立即符合。 布雷斯提了提上眼睑和眉毛,嘴角微微抽动,像是困了的人试图打起精神那样。 “我和母亲在日本去过一次,没什么的。”他接着打了个哈欠,“有个老头屁股上纹着个撒旦,但说实话,没人在乎。” “那不一样!”潘西反驳道,“我不去了。” “他们不会让你一个人呆在房间的,孩子,又不是去裸体海滩。全世界就一个蓝湖,你来冰岛做什么的?有什么东西没见过吗?” 在一些非学术性生物话题的讨论当中,布雷斯总摆出一副经世老者的神态,嘴里时常挂着“孩子”一词。德拉科站在海边,不适地想象着潘西吃饭时描述的场景,正认真思索如何避开最后一天行程,忽然惊觉一般意识到,自己是在场三个人——再加上周边七七八八斯莱特林同学中,最先品尝到“亲吻”是什么滋味的人。 青春期的年轻人总是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想法,比如,就在这时,一种突如其来的优越感从德拉科胸中幽幽升起,悄悄盖过了刚才的不愉快。不错,他接吻的对象或许很奇怪,但这并不影响那在此刻光荣授予了他一个“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的勋章。 金发男孩拍去衣领上粘着的细沙,微微扬起下巴。“行了吧,潘,”他淡淡地说,“至少那里的水比你的护肤品要好。” 潘西睁大了眼睛,盯着德拉科面无表情的脸,像是在看一个临阵脱逃的叛徒。她又看看布雷斯,在听到穆迪大喊着集合后,长叹一口气。 “男孩……”她小声嘀咕着,摇摇头走远。 -------------------- *《冰岛人的小册子》(alda sigmundsdottr,"the little book of icelanders")。本章引用的段落是在说冰岛人很容易重名,所以人们在自己的联系备注里不得不填上一些区分信息,例如“不是足球明星”或“家里没开餐厅”之类的(显然有很多人打错过电话),后来越写越离谱,最终使得电话簿成为冰岛最有趣的东西之一。 *“tiu dropar,takk”:冰岛语,“再来十滴,谢谢”。当地人说“帮我再倒一杯”的说法。 第179章 music - “we contain multitudes”(?lafur arnalds) 泠:这章推荐的音乐的作曲/演奏者是冰岛音乐家?lafur arnalds《sunrise session i》里收录的钢琴纯音乐。mr. arnald有一个《sunrise session ii》的视频是在雷克雅未克某高层建筑录的,可以找找看(这个视频无论是运镜还是音乐都美到无与伦比)。 第56章 古弗斯瀑布 “两个房间,谢谢。” 小旅馆里,哈利将手里的金币放在柜台上,对眼前的店主说道。 “到什么时候?”女人懒洋洋地问,揉揉眼睛。 两个男孩对视了一眼。 “一个星期。”德拉科回复。 女人从旁抓过一个类似账簿的小本子,在上面飞快写了几下,转而低头在抽屉里找零钱,嘴里还絮絮嘀咕着“有钱人”。 哈利朝德拉科的方向稍稍偏头,低声说:“一个星期能找到吗?之前可没那么幸运。” “大概率,不能,”德拉科给出了最直接的回应,“但你总不能告诉她‘到世界末日为止’。” 哈利被逗笑了。德拉科觉察到这一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他们站得足够近,两只胳膊藏在宽长的燕尾外衣里,没人能够看见。 “好了,”女人把足足一把银币扔在桌上,递上两串钥匙,“小的那把是开窗和抽屉的。三楼,出楼梯右手边,三十三和三十四号。” 哈利道了谢,把那堆银币装进口袋。 看来他们并没有通货膨胀的问题……离开柜台时,他没头没脑地想。 比起克里斯坦森夫人的家,小城旅馆的条件要朴素不少。楼道里的通风系统并不完善,拐角歪倒着一个咕哝着模糊字句的醉汉。德拉科在他快要跌跌撞撞扑向哈利的时候将后者一把拉到身边,眼神鄙夷得像是要竖起中指。 “愚蠢的酒鬼。”德拉科边捂鼻子边说。 哈利微微皱了皱眉,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又松弛了下来。“可能只是偶尔喝多了。”他说。 德拉科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钥匙拎起来嗅了嗅。“我敢肯定上面也有酒味,”他煞有其事道,“难不成它也是‘偶尔’喝多了?” “你可以自己问问。” “什么……?” 德拉科视线向下滑到哈利手指的亚麻布包上。 “你在开玩笑吗?” “路却埃说魔法牛奶是用不完的。” “那然后呢?对钥匙说‘嘿不好意思,请帮我开个门——掉进酒桶的感觉如何’,这样?” “这个嘛,这个我自己能办到。”哈利把钥匙握在手里,轻而易举塞入了锁孔。 “你幽默的本领糟透了。”德拉科说。 时间已然不早,男孩是在们晚餐后向克里斯坦森夫妇告的别,在城中漫无目的地游走了好一会儿,才掐着店主人那天建议的钟点来到了旅馆。这不,果然有房间空了出来。 “那么,”哈利将房门推开一条缝,转回头来看德拉科,“明天开始工作?” “如果你把那称之为‘工作’的话。”德拉科不以为然。不过他并没有提出什么别的见解,只是歇了声音,静静看着眼前的人。 楼梯上来一群举着酒瓶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唱着歌。两个男孩看向彼此,局促地笑了笑。 “晚安。”哈利清清嗓子说。 德拉科又瞥了几下那群人,见他们晃晃荡荡霸占着走廊,又唱又叫就是不走,方才嘀咕着应了一句“晚安”,转身回屋。 哈利进到屋子里去,让房门在身后关上,抬眼环顾四周。正对面是一扇关紧了的窗,墙边的小床和木柜看上去很是陈旧,但足够干净。他将行李从肩上取下来,随意扔在墙角,脱了外衣,仰面朝天躺到床上。 隔墙的喧闹仍然未平,像是要吵上个一整夜那样。他眨眨眼睛看着天花板,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 “愚蠢的酒鬼。” 他本身对酒鬼是没什么意见的。 即使这样。 …… 冰岛旅行的第五天,一行人在塞尔福斯的一家三星级酒店里醒来。早餐厅的装修风格比起北欧来讲,更像是地中海的风格。米白色的墙壁,蓝白相间的椅子,哈利同罗恩和赫敏在一张圆形小木桌前坐下,等着厨房准备食物。 “四天了——四天了!”赫敏手指敲在桌面上,满脸忧愁,“苏珊和我每个晚上都在轮换守夜,仍旧没有看到哪怕一点点极光,一点都没有!” “我之前就告诉你了,”罗恩说着,为三人倒上泡好的薄荷茶,“只是有可能见到。” “我不相信!”赫敏看上去很是失望。 罗恩放下圆溜溜的茶壶,朝她看了看,沉默一会儿,把茶杯推了过去。“别着急,赫敏,”他这样安慰,“不知今天的天气怎样……” “窗户天气看上去还不错,但我们得出去了才知道。”克鲁姆的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他就坐在临桌的位置上,手臂搭在椅背上,斜身看着落地窗外的天空。哈利抬起头来,果然见到罗恩脸色变得阴沉。 “你们真的会用这个词吗?”赫敏转过身去,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窗户天气?” 克鲁姆点点头,“当然。这个你也知道?” “我有印象,”赫敏扒着椅背和对方说话,留给好友们一个后脑勺,“对了,我昨天晚上想起来,我们学校过两个月会举办慈善集市,每年都有!我或许可以抓住那个机会宣传……” 第180章 罗恩闷声不响地往早餐茶里加入许多冷牛奶,端起杯子来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哈利站起身来,问道:“早餐看上去准备好了,一起去端吗?” “你先去吧,我待会儿。”罗恩说着,不停瞥向赫敏,还有桌上渐渐放凉的薄荷茶。 行……哈利摇了摇头,走向取餐台。 这天的早餐是再寻常不过的培根和煎鸡蛋,还有两片可丽饼和一碗水果。哈利拿了刀叉,端起托盘往回走,无意听见旁边几个斯莱特林的对话。 “你们听到那几个拉文克劳在说什么了吗?”布雷斯以最优雅的姿势喝着茶,以最嘲讽的语调说着话,“他们说那个导游在和赫敏格兰杰约会。” 德拉科坐在他的对面,正慢慢往红茶里加牛奶,听到这话,冷笑一声。 “是了,她当然会希望这样,求之不得,”他说,“年轻或许是她身上唯一的优势。” 潘西咯咯笑了起来。 哈利端盘子的手微微一抖,不自觉地咬紧了后牙。他朝德拉科那张丑恶的嘴脸看了一眼,后者以堪称本能的敏感度立即察觉到,扭头对上那双愠怒的绿眼睛。 起先,斯莱特林男孩像是还没睡醒似的,眼神混浊了几秒。紧接着,那朦胧的灰色湖面便光速一般封冻成冰,从里到外结成一面透明的、严丝合缝的屏障。 哈利收回目光,端着盘子回桌,刀叉撞击在托盘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清早的旅行从辛格维利尔国家公园开始,两山之间的峡道直直延伸到暗淡的地尽头。罗恩对克鲁姆的暗火似乎已经积攒到了一种不可挽回的地步,无论对方是在说世界上第一个议会的形成还是两大板块的相会,他都一概不听。哈利走在好朋友身边,实在不清楚该不该点明他现在像个酸透了的腌鸡蛋。 他敢肯定那张签名已经被撕碎几万遍了。 天刚蒙蒙亮之时,众人来到位于西南岸的古弗斯瀑布。大巴停在山崖顶端的一块平地,哈利从车上跳下来,双脚刚刚落地便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一颤。 “看来现实并没有‘窗户天气’那么友好。”赫敏戴起手套,将围巾在脖子上多绕了个圈。 罗恩听见她的用词,眼里蒙上又一层灰影。哈利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跟着队伍向前走。抬头向东望,朝霞淡淡晕开了颜色。 作为冰岛的“黄金瀑布”,即使在最冷的季节,古弗斯也吸引来了不少游客。哈利顺着木栈道向下行走,两旁是微微闪烁的冰晶。水声随着一步步接近的距离越来越响,在奔流的河水进入视线时到达一种磅礴的地步。雪花从遥远的云端飘落,布巴吉女士挨个提醒着学生们注意地滑,以及一些不要太靠近护栏、拿好随身物品等事项。 一刻钟之后,哈利和罗恩来到了观景点的玄武岩石阶上。眼前的峡谷大致呈一个三角形,幽蓝色的河湾藏匿在黑白交错的山崖之间,水流跃下悬崖,落成一泓冰凉的雾。 他们换了几个不同的视角观望,咆哮的巨响近在咫尺。来到护栏边时,哈利顺着瀑布跌落的方向转了个身,不经意看见赫敏在一块指示牌前同克鲁姆说话。她稍稍歪着头,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令她惊讶的东西。紧接着,她嘴巴动了动,上前拥抱了面前的人。 “行,我看不下去了。”罗恩愤愤地说,扭头就往停车场的方向折返。一旁的好友望着他快速远离的背影,叹了口气。 或许应该直接告诉他们的。哈利望着眼前覆雪的黑色山崖,惋惜地想。照这么下去,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可有得好受。 他双手揣在兜里,垂着头,有水雾不时飞洒上来,沾湿了鬓角。 “孤零零站在这呢,波特?” 哈利僵了一下。 他回过头去,只见德拉科站在几米之外,淡淡看着他。那之后,是皑皑白雪。 “他们终于受够你了,不是吗?”德拉科朝罗恩远去的方向瞥了一眼,又将视线转了回来。哈利望进那双浅灰色眼睛里的嘲讽意味,把脸别开,往栈道的方向快步走开。 “我在和你说话。”德拉科的声音冷了下来。 哈利站住了脚。 他扭过头,看着那张刻薄的侧脸。 “你有吗?”哈利反问,“在我看来,这更像是把你那丑陋的鼻子探进其他人的事情里,好避开自己身上的臭味——就像早上那样。” 德拉科缓缓侧过身来,面对着哈利。他们此时站在高度不同的石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却没让后者的眼神动摇分毫。 “听力很好,不是吗?”德拉科放轻了声音,哈利知道这是他变本加厉的前兆,“……或许格兰杰也应该认真听一听,也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悲哀的乞丐。” 果然。 即便有所准备,哈利仍然感到一股滚烫的怒火从胸中压抑着升起。 “你从来不会为自己感到羞耻,对吗?” “我为什么要这样想?” “为什么——哦,抱歉,我差点忘了,你亲爱的父亲可不就是一个恬不知耻只会在背地里动手脚的小人,在粪坑中滚大的人当然不会觉得泥巴有多恶心。” 瀑布的水声很大,但不足以掩饰这句话中从内到外的厌恶。哈利眼见那双灰眸从零度直直降到了冰点,那冰面之下的火焰则一点点燃烧起来,将佯装出来的无动于衷烧开裂痕。 第181章 “不要把我父母牵扯进来,波特。”德拉科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压得很低。 “这方面你做得可真是太棒了——让我想想,你是怎么歪曲我教父的?” “布莱克是个杀人犯因为他确实——” “小天狼星不——是——杀人犯!”哈利跨上前去,狠狠盯着对方,“他永远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永远!事实上,如果我认真想想,那更像是你和你爸爸的周末亲子活动——所以闭上你那肥嘴!” 说完,他三两下跳下石阶,头也不回地走远。德拉科紧咬着牙,愤怒得快要颤抖。 “你知道吗?波特?我认为你应得的——所有的事情!其他人或许看不出你那点卖惨的小把戏——但是你骗不过我!” 哈利听他跟了上来,握紧了双拳。 “你应该感到庆幸——你那可怜的爸爸妈妈没有活着看你现在的样子!不然他们一定会——” 哈利满腔的怒火即将爆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倒下了。他一下子刹住脚步,转过身,只见德拉科仰面朝天坐倒在地,一只手撑着结冰的路面,面部痛苦地扭曲着——落了雪的玄武岩石阶坎坷又湿滑,一不留神便能让人摔倒。 “德拉科?怎么——德拉科!” 原先走在不远处的潘西望见这一幕,惊呼一声。她飞快跨过几个石阶,向这边跑来。 “你没事吧?他做了什么?” “走开!” 德拉科甩开她的搀扶,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捏住自己的手腕。他微微发抖地喘着气,抿紧了唇,箭步离开——经过哈利时,有意无意躲开了他的肩膀。 寒风仍在嘶吼,仿佛永无止息。 潘西愣愣站在原地,半晌看了哈利一眼——后者一动不动的,面朝德拉科离去的方向,像是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半晌,她收回目光,将手揣进大衣口袋,迈开脚步,留他一人站在轰鸣的瀑布边上。 …… 停车场的礼品店里存有一些急救用品,潘西看着德拉科一个人走进去,消失在半透明的玻璃门后。她停在门前,脚尖磨了几下门毯,踌躇片刻,走向最近的护栏。 从高处往下看去,瀑布边的山崖像是刷了一层白色的油漆,水声变得空洞而遥远。女孩拢起衣领,轻轻叹了一口气。正准备钻回大巴取暖的布雷斯从旁经过,顿了一下,向她走来。 “潘西?我以为你会和德拉科在一起。” 她看了来人一眼,又望了望礼品店的方向,抬手拨弄两下围巾,“什么叫你这样想?” “因为你总跟着他,”布雷斯背靠在栏杆,不假思索道。他和这个女孩其实很少单独相处,原因……原因如上,“女孩总这样对待她们喜欢的人……行了,我看得出来。” “每个人都知道这事,你不需要看得出来,”潘西捋齐刘海,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但或许很快就不是了……至少我在努力。” “为什么?”布雷斯难得有些好奇。 潘西沉默了一阵,好一会儿才回答:“那天喝酒的时候,你在么?” “哪天?” “上个学期开学前那天,为了缅怀十一年级前最后的轻松时光,”潘西斜眼看看布雷斯,搜索着记忆,“你不在,我想起来了。” 她又叹了一口气,身体前倾,把手臂搭在栏杆上,望着视线范围内奔涌的水流。 “那天的酒是他从家里偷来的,他开心——他开学前总是很开心,开了学又不开心,我那时还不明白为什么……总之,他喝多了,开始抱怨这抱怨那,说着说着又开始骂人,气上头还把酒瓶摔了,”潘西突然笑了一下,“反正他说什么,都差不太多的。他自己没意识到而已。” 布雷斯没有说话。 “反正,”潘西站直了,拍拍他的肩,深深吸气,又长长呼出来,裂嘴一笑,“反正现在,那都叫过去了。就是这样的。” 布雷斯还是没有动。他看着潘西很久,最终说:“我从来不知道你还能这样对待感情。” “哼......”潘西耸耸肩,眼睛瞥向礼品店。德拉科正从里面出来,一只手上多绕了层纱布,步伐很快。她远远看着,想到了什么,又笑笑。 “他可比我悲惨多了。” 说不定哪天烧死自己都不知道。 …… 德拉科确实觉得悲惨,悲惨极了。 掌心的皮肤被跌倒时路面上的冰块和碎石划出几道浅浅的口子,不深——不能再深了,不然他根本没法进入蓝湖。刚开始流出的血止住之后,他换上了防水的创可贴,这让握拳等手部动作变得十分不方便。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没有再次把人叫出来单挑,抡上他一拳。 他很久没有这样和波特吵过架。八九年级的时候,他们不但吵,还打——确切来说是借足球比赛的时机把球踢到对方脸上,或者用腿把对方绊倒,总之有的是办法让两个人都伤痕累累地回到更衣室,再狠狠瞪彼此一眼,各自换掉满是泥巴的衣服,各回各的回宿舍。 但是男孩们渐渐长大了。个头变得更高,也不再用太多的精力去做任何会伤到自己的事。德拉科闷闷地坐在车上,看着前方的座椅靠背,实在不清楚怎么又会变成这样。 波特说的话是很过分,非常过分。但这却不是所有让他怒不可遏的原因。那更多的是一种痛感,一种隐隐刺在心底的痛感。一种现实和梦境紧密融合又撕扯着分开来时,那种让人迷茫又想要逃避的感受。 第182章 他或许应该料到这件事情的发生,在他决定亲吻“哈利”的时候,在他决定把那本童话书带回家、又塞进行李箱里的时候。他知道这件事情会变得很奇怪,但他没想到会让他跌倒在寒冬。 而在他确实跌倒之后,哈利唯一做的,只是看着而已。像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你难道还期望他像梦里一样上来扶你吗? 德拉科可笑地想着。 大巴车摇摇晃晃开下了山,窗外的雪被风吹得打了个转,又缓缓落向大地。潘西没再多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偶尔指指天上的飞机,在克鲁姆开始讲述火山间歇泉的形成原理后,靠着窗户睡着了——德拉科希望他也能够这么做,如果他可以的话。 从古弗斯到赫伊卡达勒山谷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再次下车时,纱布包裹下的伤口被空调捂得闷热,一遇冷风又有些发疼。他走在队伍后方,把头低着,怎么也不去看前面的人。 这片山谷很宽阔,让人以为走在平原之上。远远的,就能听见人们赞叹的呼声。也不知道怪兽喷水似的热泉到底有什么好激动的…… 德拉科站在椭圆形的池子边,随着其他人等了片刻——“嘭”地一声,白色的水柱从池中喷了出来,在地心引力和沸腾热气的较量中拉扯、挣扎,幻化成为茫茫云海。他看着那些白花花倾洒下来的水雾,想起在磨坊时候的“面粉大战”,刚刚想要微笑,又望见了斜对面的哈利。 那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疼。 他转过身去,往来路折返。 “我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不好的——” 德拉科停下脚步,转头看见赫敏·格兰杰也在往回走,身边跟着一个韦斯莱。 “你第一天就想要他的签名!难道是我记忆出现了问题?” 她明显没留意到自己的音量。 “那是在我意识到他是怎样一个魔鬼之前!”罗恩的语气同样强烈。 “魔鬼?威克多尔是你能遇见的最好的人之一——” “哦对!威克多尔!他知道他自己有多老了吗?” “老?他才——” “或者你有多年轻?”罗恩冷笑了一下,“不过我猜想他觉得足够合适。” “什么?你想的竟然是这个?!” “我当然想的是这个!还有其他什么可能?谁会那么在乎慈善活动还有什么残疾人!” 赫敏一下子站住了。她盯着眼前的男孩,脸上的愤怒肉眼可见。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自私!罗恩韦斯莱!”她的声音几近颤抖。 “我并没有说他们不重要——” “威克多尔出生前被认定患有唐氏综合症,差一点就流产了,你知道这个吗?”赫敏一字一句地说,“要不是她妈妈抗住了所有的压力,他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上!” 罗恩看上去有些意外。“呃我……我不知道这个……”他支吾道。 “是!你不知道!”赫敏的声音哽咽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 她甩下最后的话,抹了一把眼角,大步离去。 “嘭——!” 身后的热泉再次爆炸,红头发的男孩站在原地,一副怔怔的样子。 “我错过什么了?”潘西随着布雷斯走近,瞥了一眼那位格兰芬多的同学。 “我猜想穆迪先生得为我们的噪音污染向当地人道歉。”布雷斯说。 “是‘他们’,不是‘我们’。”潘西纠正他。 德拉科没有说话。旷野间的风将欢呼和惊叹卷裹着送进耳朵,他背对喧闹,把双手放进口袋,因为多出来的纱布而变得有些不容易。 -------------------- music - “stories” (goldmund) 第57章 临月湾 德拉科睁开眼睛,在老旧的、秋天的旅店里。 房间有股淡淡刺鼻的味道——他在醒过来的那刻就留意到了,因为那和塞尔福斯小酒店用的西柚香薰截然不同。这味道像是从门缝里流进来的宿醉余味,辛辣中带着一丝丝甜,还有其他什么冷冷的清香。 昨晚一定是下过雨。他这么想着,眼神空空地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没有起床。有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甚至没有动弹,除了抬起自己的手,握了握拳头,又放开。 没有伤口,没有纱布。不疼,一点也不疼。白天的阴霾却仍然轻轻嘲笑着渗进了夜晚。 德拉科闭上眼睛,眉头拧了拧,像是被什么烦恼缠住。接着,他疲倦地从那张小小的床上坐了起来,听见床板“咯吱”一声。 房间里没有浴室,只有一个简陋的石制洗手池。他穿衣、穿鞋、洗漱,垂着眼睛做完这一切,又回到床边坐下,仍然感受得到那股沉闷的气息,像是悬在半空的铁锈筹码一样,硬邦邦的,冰冰凉凉,又不肯掉下。 他再次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临月湾的旅店落在一个u型街道的中端,对面是连排的单层居民区。德拉科“咔嗒”一下推开那扇白色的窗子,在晨风和新鲜空气流进来的那刻,感到胸中稍稍漏进些许凉风。 下层属于店主的小园子里支着几个晾衣架,正铺着五六床晒得半干的床单,围栏上睡着一只小白猫。天已经亮透了,他转头朝左边看去,看见城市尽头悬挂着的初阳,很明亮。 又是“咯吱”一声,右边的一扇窗打开了。 德拉科把头转回来,看见有人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那人先是揉了揉眼睛,直视前方,又瞅瞅那些翻动着的白布,最后才意外地注意到了就比他早那么一点儿打开窗户的邻居。 第183章 几个月过去,德拉科早就习惯把两个长一模一样的男孩区别开来对待,特别进城之后。但是今天,大概是被十几个小时前的争吵所影响,或者单纯因为刚刚睡醒的哈利看上去又呆又傻,总之对视的那一刻,德拉科并没有像昨天或者前天那样很快松弛下来,而是把手搭在窗框上,漫不经心地、仔细地端详着他。 直到对方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微笑。 …行吧…… 德拉科低头看了看窗边支着的小柜子,上面摆着便签纸和一支铅笔。他歪了歪脑袋,思索片刻,把它们拿起来,写下一句十分平常又略带戏谑的英式问好——「look alive?」 他将纸片三两下折成最简单的纸飞机,在风稍稍停缓的时候,飞给对面不大精神的人。 白色的小飞机在清透的秋日里悠悠画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被人精准地抓住。哈利把它捧在手机,拆开之前疑惑地朝德拉科看了一眼。后者对他挑了挑眉,依旧没有出声。 阳光浅浅照亮黑发男孩的侧脸,德拉科静静看着他读完了纸条上的字。哈利眨了两下眼睛,回头也找到一支笔,在纸条上涂了两下,又写了些什么。随后,他重新把纸折回小飞机的样子,等着风停下,将信飞了回来——飞到半途还摇摇晃晃打了个转,幸亏德拉科的反应也很快。 飞机都折不好……蠢死了…… 德拉科暗暗念叨着,仍然未从白天的情绪里完全缓过来。他靠在窗边,懒洋洋拆开那张纸,再然后,灰色的眼睛忽然一闪。 哈利只涂改了两个字母—— 「love alive?」 德拉科怔怔抬起头,望向几米之隔的地方——哈利轻轻抿着嘴角,绿色的眼睛多多少少还有些躲闪。德拉科捏着那张纸条,锋利的边缘轻轻蹭着手心的皮肤,像是伤口的瘙痒,却又不知怎得微微发烫。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哈利,看着看着,双颊渐渐有些发烫。 有些词语,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从来无法、没有想过、也不敢无所畏惧地说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德拉科似乎犹豫了很久——很久很久,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但是最终,童话里的所有事物,都值得拥有它最本真的名字。即使是最陌生的那种。 德拉科——仍然望着哈利,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轻轻念道:“alive.” 哈利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眼角却已经微微弯起,脸也红了。 “你说什么?”他开口问,音量不大,刚刚足以穿过那温暖的、轻薄的阳光。 love,alive. 德拉科又比了一次口型。 “你真的在说话吗?因为我什么都听——” “fuck you!!!harry potter!” 他气急败坏地喊了出来,把纸片揉成一团捏在手里,“砰”一声关上了窗。楼下小园子里的猫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翘起尾巴。 …… 关上窗户,哈利转身背对着墙壁,忍了又忍,还是笑了。他笑着走向洗手池,摘下眼镜放到一旁,刚要洗脸,就听见门被砰砰砰地敲响。 “你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吗?非得要跑来——” 哈利的话没有说完。 还没来得及反应,德拉科就把他推到墙上,用力吻住了他。 黑发男孩睁大了眼睛。 呼吸、嘴唇、身体的温度——排山倒海地袭来。德拉科两手按着哈利的肩膀,将他压在自己和墙壁之间,蛮横——甚至是粗鲁地侵略了他的口腔。哈利在肩胛骨被撞疼时闷哼了一声,舌头很快被绕住。他惊得不轻,瞪着那张近到模糊的那张脸,双手僵在身侧。 几天下来,两人接吻的次数两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而哈利可以肯定,德拉科从来没有这样吻过自己——急促,慌乱,拼了命地吮吸他的嘴唇,像是要从中获取不可或缺的氧气。 房门仍然大开着,他却腾不出半点心思担忧有人会经过。德拉科的呼吸带着窗边的风和走廊里的迷醉味道,哈利感到自己的大脑断线了一阵,不知不觉中闭上了双眼。 呼吸,缠绕,心跳。 吻。 一个仿佛倒在黄昏尽头的吻。 直到很久很久——像是宇宙大爆炸猛然崩塌、星群摸索着落地生根——那样久的时间之后,德拉科才像是消耗了一定的力气,动作逐渐缓慢下来。哈利这才想到,也才有机会做出一些回应。那些血液,那些徘徊在嘴唇周围滚动的血液,才以一种恍恍惚惚的姿态退回了四肢,推动着他的右手攀上德拉科的背,抚摸了一阵,又继续向上,埋进那堆柔软的金发。 也许是感受到了哈利手掌的温度,德拉科的呼吸一点一点平复了。他仍然没有放过这个吻,只是让它变得慢慢轻柔。哈利找回自己的呼吸,感到那双原本禁锢着自己的手温暖地、瘙痒地抚过他的脖颈,在下巴周围停住,小心摩挲着。 他并不清楚他们吻了究竟有多久,也不清楚有没有人看见。只知最终结束时,两人的气息都有点不稳,耳根都染上了玫瑰的颜色。 德拉科一只手仍然捧着哈利的脸,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背,睁开眼睛和他对望,就在鼻尖可以碰到的距离。温热的气息到处都是,像是已经过去的、还未走远的夏天。 “活着呢……”德拉科喃喃说道,声音极轻。 哈利失笑。他抬起手来,拨开垂到眼前的金色刘海,低声问:“你?还是我?” 第184章 德拉科摇摇头,没有回答。他微微侧脸,安静地、缓慢地让两人的嘴唇再次挨在了一起。哈利舌尖试探般地扫过那瓣湿润的上唇,对方呼吸乱了一下,收紧了手臂。 …… 也许少年的爱是该这样的。如果这可以算作“爱”的话。对于这个,哈利并不确定,不能百分百确定。他可以确定喜欢,很喜欢,但是“爱”…… 即使他写在了纸上,想要听见对方这么说,这个词却始终遥远又神圣。 十六岁的梦境可以关于激情,可以关于吻,关于校歌里唱的理想与未来。但再深远一点的感情,如同罪恶与绝望,如同恐惧与贪欲,还很陌生——人们说“我爱你”只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你”不够好听,再没有其他意思。 早晨没头没脑的吻并没有持续太久,倒是让两个男孩适应了小旅馆内似有若无的酒香。简单吃过面包牛奶后,德拉科偷偷拉起哈利的手,从那扇黑色的木门出去,踏进满是阳光的街道。 临月湾是个有些年代了的小城,秋风洗去了空气里的灰尘,那些红色、黄色和白色的墙壁便显得干净。哈利走在街上,边走边望,仿佛闯入了一张色彩艳丽又淡薄的水彩画。那些烟囱冒出的白气有着晕染过后的温柔,烟火和民生被岁月和历史轻轻碾压,成为纸上的烙痕。 他们沿着那天夜里走过的路漫步,发现除了城门附近的几条中心街道以外,其余的地方倒也不算热闹。向南往教堂的拐角处有一座四四方方的黄色小房子,房顶镶着褐红色的瓦片。路过那里的时候,哈利望见墙边站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瘦小男孩,正捧着一卷书,眼睛红通通的。 “当我手中是一只斑鸠,而并非利刃,当他人将高脚杯递交给我,而并非手……手套……当美酒取代了头盔,褴……褴褛的衣衫取代了银甲……骰……骰子取代了……取代了……长……长矛……斗篷……斗篷……” 小男孩念着念着,越来越结巴,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他吸吸鼻子,低下头去,核对了一眼普拉图斯写下的戏文,看上去更加委屈了。哈利远远望着他,想起西班牙语课上忘记稿子被穆迪眯眼瞪视的经历,不由感到有些同情。 漫无目的的“散步“终于在经过教堂后的一个街角有了锁定的目标——那是一个铺着毯子坐在地上的老爷爷,面前摆着许许多多本页脚卷起来的书。问卖书的人总比问铁匠铺里的老板要好。哈利这么想着,看了德拉科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你好,先生。”哈利来到书摊前,尽可能平常地打了招呼。 “你好!想要买书吗?哒们都很完好!”老人留着短短的胡须,因为掉了几颗牙而说不太清楚话。 “是的……嗯……我想看看一些诗歌。”哈利轻声说。他想自己大概不适合撒谎……他都不确定自己看上去像对读书感兴趣的人…… “诗歌!”老人叫了一声,戴上眼镜,手指滑过紧紧码在一起的书脊,“让我看看……这是阿尔菲爱里……蒂勒……霍依塞尔……啊,还有柏格森!” 他挑出一些诗集,微笑着递给客人。哈利匆忙伸手将它们接过,感到有些惭愧。 “谢谢,先生……”他觉得自己怎样都得买一本才是,“您喜欢诗歌吗?” “噢,孩子,当然!每个人都喜欢她。”老爷爷摸摸自己的胡须,一副学者的姿态,“我根本不会想要把它们卖掉!但是你瞧,我的儿子要我搬家去哥本哈根和他一起住……如果今天卖不掉所有的书,我就得在后天的赶集日上试试了,那种时候通常运气会好点。” “我明白……”哈利预感到身旁的德拉科即将插话,“呃……实际上,先生,我最近正在试图理解一首诗……我在想,您有没有可能在这方面帮助我一下?” 老人的眼睛亮了亮。 “当然!”他语气自豪地回复,“是什么样的诗?” “我把它写下来了。”哈利说着,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老人。 太阳渐渐升到了高空,哈利感到有一点热。 果然还不是穿外衣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放弃的言语交流?”德拉科稍稍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问。 “我今早把它写下来的,就在——” 哈利偏头看看德拉科,又躲躲藏藏地低下了眼,“就在我给你写那个……那个之后。” 德拉科挑了挑眉。 “我觉得你变聪明了。”他低声说道,叫哈利听不出话里的实在意味——除了那不是褒奖。 老人捏着那张纸条,眯着眼睛看了很久,白花花的眉毛越拧越深。 “有背景吗?”他看向哈利,“这让人怎么解读?” “我们知道这和一颗神秘的金苹果有关。”哈利说完,听见德拉科笑了一下,像是被他的幼稚用词和认真语气结合起来的古怪回答给逗乐了。 “苹果?”老人睁大眼睛,“它哪里提到苹果了?” “‘直至禁果沐浴阳光,在信仰永恒的海上’,”哈利重复了一遍那句诗,“它是这么说的。” 老人眨眨眼睛,盯了他几秒,突然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他的腿脚还很灵便。 “好吧,到底要什么时候你们才会敲开自己的脑袋,搞清楚那个禁果不是苹果?” “什么——” “它不是苹果!看在上帝的份上!那都是愚蠢的、混淆拉丁文词组的老乌龟烂摊子!” 第185章 老人伸手把那些诗集从哈利手里抢回来,气冲冲地重新坐下,再不说话了。 这个开局着实不够幸运…… 为了躲开老人家的瞪视,哈利拉着德拉科匆匆转过一个拐角,进到一条无人的小巷里。 “他有病吗?”德拉科放慢脚步,往回看了一眼。 “嗯……我不会怪罪他的……我们才是莫名其妙的那一方。”哈利松开德拉科的手袖,见到小路两边的墙上有着不少的白色窗框——他们来到了两幢居民楼的背墙之间。 如果是他一人经历这种尴尬又唐突的场面,哈利想,他定不会感到太好受。可是现在,有德拉科走在旁边嘀嘀咕咕抱怨着那个老爷爷的无礼,他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德拉科抬手理平了自己的外衣,想了想,又把它脱下,只留一件衬衫,“所以,救世主先生,我们是不是该换成寻找金色无花果?” 哈利看着他把外衣搭在手臂上,安静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但是苹果是我们有的唯一线索了,还有那什么海湾和商船的……我们现在就在‘临月湾’。” “不可靠的信息源——我早就说过了。” 哈利脑海里再次浮现梦神那幅“和蔼可亲”的神情。“我觉得我真的可能被骗了。”他说。 “太晚了,”德拉科露出一个轻蔑又无所谓的表情,“但现实是,如果我们继续这么向街上的陌生人瞎打听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变成两头满街乱逛没事找事的笨牛。” 哈利停住了脚步。 “你……你再说一遍?什么没事找事?” "i said,we are soon to end up like two stupid cows crossing roads causing roving chores." 德拉科顺口重复,话音落下才意识到这是个很绕舌头的句子。哈利愣愣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像是被掰断的棒棒糖似的,“啪”一下笑出了声。 他笑得非常突然,以至于叫德拉科呆了一下,才满头雾水地问:“你在笑什么?” “对不起我……哈哈哈哈……” 哈利扶住了自己的腰,像是要弯下身去。德拉科看着他说话断断续续的样子,不久也被带笑了。他拉过哈利的手臂,让他面对着自己,说话的声音稍稍不稳:“告诉我,你在笑什么?” 哈利没有回答,反而望向那双阳光下几乎透明的、水晶一般的灰眸。接着,像是笑声再也无法表达他此时的愉悦一样,哈利上前半步去,抱住了德拉科,肩膀仍在耸动。 德拉科的身体僵了一下——哈利能感觉到,但他没有理会。他用手环着德拉科的背,把头埋在德拉科的颈窝里,闻见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像是新衬衫带来的淡淡木香。他感到一切是那么地温暖,像是阳光雨露化成的泉水潺潺流过全身。而这样的感受,则在德拉科伸出手来,同样地、甚至是更紧地拥住了他的那瞬间,变得张扬而自由,仿佛一只羽毛干爽的海燕。 他知道德拉科也笑了,即使这种笑是更加无声的,与心跳一样隐秘。但他确实知道,因为自己也是这样,自然地、忍俊不禁地勾着嘴角,窝藏在对方的体温里,像是炎炎午后的小憩。 -------------------- *“look alive?”是英国人问好的一个方式(我不确定现在还有多少人这么说,应该是某段时间挺流行的),大概就是看到一个人不太精神就调笑着问“你还活着吗?”;“love alive?”不太好翻译,类似于“你爱我吗”和“爱还在吗”之间一个状态确认(ps.如果有小伙伴记得的话,前面有一章的推歌歌名就是《love alive》)。 *普拉图斯(titus maccius plautus,约公元前254—前184)是公元前1世纪的罗马剧作家。文中小孩背诵的段落出自于《巴克基斯》第一节。 music - “dreamcatcher” (sad souls) 第58章 蓝湖 你人生所拥有的,最美好的时光。 在冰岛的倒数第二天,去往山维克峡谷的途中,哈利想起小天狼星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其实不缺快乐和幸福的回忆。自从进入圣戈萨赫罗后,即使再索然无味或是烦心的一天,他也总会因为赫敏或者罗恩的一句话、小天狼星的来电或晚餐后的巧克力蛋糕而开心起来。 但是在梦里,和德拉科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依偎在那个怀抱里,他感觉像是忘了关于自己的所有,只化身沉浸在午后阳光中的——可以是鸟、可以是小草或小花,无所谓是什么的,简简单单的、会呼吸的一个存在——又因为对方确实叫了自己的名字,叫的是“哈利”,而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模模糊糊的喜悦和安定感,慰藉而温暖。他感到茫然又兴奋,并在弄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之前,便无可救药地、糊里糊涂地陷了进去。 但这并不代表他对现实中的马尔福有哪怕一点的好感。一丁点儿都没有。 山维克峡谷地处北美和欧亚大陆板块的交界,一座笔直的窄桥将两头连接起来。哈利在阅读桥边简介牌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已经走到对面的三个斯莱特林,其中那个金发男孩穿着一身黑漆漆的厚夹克,站在地球另一个板块的边缘——他们之间的距离,就那么遥远。 在古弗斯看见德拉科跌倒后,哈利有一点不太好受,但这种不好受主要来源于他对自己当时反应的惊诧。那时,他站在瀑布边上,望着地上咬牙忍痛的男孩,心里第一反应竟是幸灾乐祸——这样的幸灾乐祸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在赫敏前来询问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变成一种浅浅的担忧。 第186章 他是讨厌马尔福,很讨厌。但如果自己因此做出那样的反应,那么他和马尔福,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十一点半的时候,朝霞渐渐褪去。奇洛带着他们绕过矮矮的石壁,来到桥底下的沙地上。和雷尼斯沙滩一样,这里的沙子都是黑色的,只不过没有了碎石颗粒的掺杂,要柔软细腻许多。 于是,不知是谁的起的头,几个学生还有奇洛和布巴吉都躺倒在地,参考雪地中的做法,画起了“沙天使”。哈利见到苏珊轻轻坐下,把那根长长的发辫放到身前,躺在沙里挥舞起了手臂。她笑了起来,向赫敏挥挥手,后者于是将背上的双肩包交给哈利,也加入了她。 “我必须得说,这有点幼稚。”罗恩站在哈利身边,看着地上的三五个同学。 哈利没有跟话。他知道罗恩和赫敏昨天吵了一架,冷战了一个晚上。只不过当他偏头的时候,罗恩正静静看着沙地里挥舞四肢的赫敏,嘴角微微弯着,眼里的蓝色水纹一样流动。 “我以为你在生她的气。”哈利说。 “赫敏?”罗恩的笑容闪烁了一下,“不……怎么可能。” 很快,两个女孩从地上站了起来,观赏着自己的“画作”,拍了几张照。赫敏转过身,正要拿回自己的双肩包,罗恩就把它从哈利手里拎了过来,默不作声地递给她。 赫敏怔了怔。她诧异地注视着罗恩,不久便露出一个浅浅的、难得腼腆的微笑。 “谢谢你,罗纳德。”她接过双肩包,低头去拍衣服裤子上的细沙,任长发遮住了自己的脸。 …… 十二点半,大巴往雷克雅未克的方向折返。 旅程还剩下一站。 “我们最后要去的地方——热狗尾巴上的葡萄干,就是闻名四海的蓝湖。” 克鲁姆站在车头宣布,座位上的几个学生立刻开始了低语。哈利很高兴赫敏和罗恩回到了正常交流的状态,即使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半小时车程内他没有一刻清闲。 “你为什么之前不说?”罗恩吸了一口气。 “我昨天晚上才知道!”赫敏瞅瞅在车尾和布巴吉说话的克鲁姆,压低了声音,“别大喊,罗恩,我们会听起来像矫揉造作的英国人。” “哦,我很高兴成为一个‘矫揉造作’的英国人。”罗恩嗤鼻反驳,即使他确实听话地放轻了声音——事实上可能有点太轻了,导致赫敏不得不伸过头来听,像是在密谈。 “如果他们觉得我会愿意裸着去泡温泉——抱歉,我有我的为人尊严。”罗恩说。 赫敏发出“啧”的一声。 “他们没有让你裸着去泡温泉,你只是需要……”她清了清嗓子,脸颊有点泛红,“…你只是需要把你所有衣服脱掉,洗个澡,然后再回到更衣室,把泳裤穿上。” “那不是更糟!”罗恩这下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站在车尾的克鲁姆回头,疑惑地看过来。赫敏朝他尴尬地笑了笑,在罗恩不满的眼神中继续说:“我也不喜欢这样,罗恩。现在,我们可以有个计划——” “我们?” “不是我们——苏珊和我,你和哈利!我们在想,我们可以用浴巾给对方做个屏障,你们也是——除非你们想在马尔福面前脱光。” 一旁的哈利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抱歉……”他躬起了背,晃晃手里的塑料瓶,“水……咳咳……呛到了……” “看到了吗?”赫敏同情地看了眼好友,“我们需要配合。” 罗恩思考了片刻,然后坐直腰板,煞有其事地转身抓住哈利的手臂——“哥们儿,我会非常感谢你的。”那神情严肃得像是在对待战友。 哈利胡乱点了点头,拧紧瓶盖。 好在,赫敏司令的指挥和“战友情谊”并没有排上多大的用场。进到更衣室后,哈利和罗恩就从泰勒那里学到了一种尽可能把自己遮起来的办法,即使这让他们看上去非常像油画里总是拽着条毛巾之类织物的女孩。更幸运的是,赫敏描述中更可怕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因为其他四个男孩被分到了隔着他们有十万八千里的储物柜。而哈利,他很快发现,在这样的环境里,确实没有人会有兴趣多看周围的人半眼。如果有的话,那么他们多半说的是英语。 赤脚走到室外,寒风激得哈利立刻打了个颤。罗恩在旁喊了一句“bloody hell”,赶紧下了水——没过几秒,他又叫了一次——这一次,后面反而多加了一个“烫!” 哈利跟着罗恩进入温泉,在三十八度的热水咬到脚趾时猛地停住,犹犹豫豫地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慢慢扶着岸边的石块,让身体没进那池蓝色的湖水里。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眼前一片白色。 “我不应该带着眼镜下来的……”哈利嘀咕道。 “你要折回去吗?”罗恩问。 哈利摇摇头,抬手擦擦镜片,反而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水渍。“那是赫敏吗?”他朝着人多的一块地方指了指,仍然看不太清楚。 “是……不是……”罗恩缓慢地回应着,忽然往反方向挪了挪,“这边,哈利。” “但赫敏在——” “这边!” 罗恩半个身子没进水里,往右边划去。哈利又擦了两下眼镜,望见左前方正和苏珊往“温泉泥”小屋挪去的赫敏,皱了下眉。 第187章 他们钻过一座小桥,在靠近岸边的地方停下。水里的矽石成分将沿岸黑石的底部染上一层霜白,绣在淡蓝湖水的边缘,仿佛天尽头的轻云。逐渐适应水温之后,那股让皮肤发痒的灼烫慢慢化为绵柔的温暖,伴随微波浮动的声响,舒缓着几日旅程后酸疼的身体。 “她还在等极光。”罗恩捞起水下的白色泥巴,放在指尖搓了搓。哈利反应了一阵这个凭空出现在句子里的“她”是谁,“啊”了一声。 “说真的,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了,”罗恩叹了一口气,“天气更好的时候都没见到。” 哈利仰着头,望向空中飘着的云,云中藏着隐隐约约的灰影,“……我觉得你是对的。” 罗恩漫不经心地玩着水,没再说话。 潮湿的热气偶尔被风打散,不一会儿又聚拢起来,盘旋在水面上方。哈利把头露在外面,脖子底下的身体泡在水里,莫名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受。没过多久,眼前的一切又变得朦胧起来。他伸手摘下眼镜,索性放进水里涮了涮,再戴上的时候,就望见了不远处的斯莱特林。 哈利顿了一下,左手停在镜框上。 德拉科此时像是坐在一块石头或者什么台阶上,上半身苍白的皮肤露在外面,腰际被淡蓝色的水流环绕。他两只手杵在身侧,微微低垂着头,听泡在水里的布雷斯说话,雕刻般的锁骨便顺着这个动作显露分明。 氤氲的水汽让视野变得虚幻,哈利眨了眨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向下一滑,然后—— “blimey harry!” 罗恩惊呼一声,用手挡住眼睛。 “这样洗脸不会让二氧化矽吸收得更好!”他抹干被泼湿的侧脸,皱眉看了一眼刘海上挂着水珠的黑发男孩,“你怎么了?” “抱歉,罗恩……”哈利低声说着,把眼镜摘下来,放在岸边。 …… “母亲已经订好了酒店,就在维多利亚公园,”温泉另一端,布雷斯把胳膊搭在旁边的石头上,本就惯于随意的语气被热水泡得更加散漫,“距离赛场只有十分钟的步行。” 德拉科直起腰来,嗤笑一声。 “认真的吗,布雷斯?提前七个月?”他说,“那些运动员去睡大街可都要怪你了。” 布雷斯瞥他一眼,没有出声。潘西刚刚捋齐从发圈中漏出的碎发,看见德拉科无聊地用手划着水,随即拧紧了眉头。 “德拉科,我不觉得你应该总让手泡在水里。”她这么提醒他。 “我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德拉科向两人展示掌心慢慢结痂的擦伤,“它又不会杀了我。” 潘西小声叹了一口气,没再坚持。 “好了,我要去弄杯柠檬汁过来。”布雷斯指了指不远处的饮品站。 潘西从水里站了起来,“我觉得我也需要一杯,这里有点热了。” 他们转向那座水上小屋的方向。 “你一起吗,德拉科?”潘西回头问。 德拉科歪了下头。 “如果你们没有被毒死的话,我考虑。”他说 潘西和布雷斯互相看了一眼,后者挑了下眉,并向女孩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德拉科看着他们在温泉中远去,又一次低下了头。他感到有点冷——是的,有点冷,毕竟他正上半身赤裸着浸在北半球冬季的寒冬里,即使有那薄薄一层、宛如轻纱般柔软的水蒸气在皮肤上流动。“透气的时间应该已经足够长了。”他这么想着,从水里那块质感奇怪的、像覆盖了一层粉末的石头上挪下来一点,让那散着淡淡硫磺味的温水没过胸口,将将停留在肩膀之下。 他不是一个喜欢泡温泉的人。这么说的意思是,他不介意,但也不像布雷斯那样享受。如果真的要对这股稍稍尴尬的、让他过一阵就忍不住坐起来透个气的不适感下个定义的话,他觉得,最接近的词汇应该是“陌生”。 温暖的、流动的,放松又自由的触感。不是家里宽大浴缸里那静止的、不温不热刚刚适宜的泡泡浴,不是快速而畅爽的莲蓬流水,而是那种让人沉浸,又不断在游动的感觉。 在冬天、在一片淡蓝和黑白交错中被热水裹住,是和蒸笼般的人造浴场很不一样的概念。刚刚进入蓝湖的时候,于地表之下烘热的流水让德拉科意外被烫了一下,那些皮肤细胞像是迷茫的孩子,在触及不平常温度的时候分不清是太冷还是太热——直到足足适应了有几分钟过后,才逐渐醒觉似地明白过来。 德拉科在水面上随意画着不规律的线条,感觉手心很痒,翻过来仔细看了看。 或许潘西说的对……伤口泡在水里久了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稍稍坐起来一些,把手担在旁边一块高度恰好的石头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哈利。 德拉科的视力很好,好得有点不寻常,特别当需要看清自己的仇人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眼前有着雾蒙蒙的白气和在水珠中打散的、呈现虹色的阳光,他仍然能准确地、不偏不倚地在人群中找到那个格兰芬多,像是某种通过光波长度显示来看清世界的夜行动物,而哈利·波特恰恰好是独一无二的、颜色最强烈的那一个。 但是最开始,德拉科并不能完全确认那是他,因为他只看到一个后脑勺。不过很快,黑头发的男孩子就转过来了几度,熟悉的模样因为没有眼镜的遮挡而看上去有些陌生。 第188章 那会是无比陌生的,如果德拉科并没有在梦里见过他不戴眼镜的样子的话——在晨星岛农舍那张狭窄的高低床上,在昨夜的小旅店墙边,还有偶尔的、睡前不经意的一瞥。 不知怎么的,这副模样的哈利看上去总是更加柔和。 此时,哈利整个人浸在水里,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允许呼吸的同时与旁边的罗恩说话。德拉科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像……有点像…… 有点像一只探出水面的……小海豹。 呆头呆脑,眼睛亮亮的那种。 德拉科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微微弯起了嘴角,眼里闪过一丝要是布雷斯和潘西回来看到定会大惊失色的柔和光芒。这样的变化是如此不经觉察,以至于当德拉科意识到自己笑了以后,猛然吸了一口气,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干什么呢? 他在心中咒骂。 这个人不是“你的”哈利,不是夜里的梦——这个哈利昨天还骂了你的父亲母亲、害你在地上摔了一跤伤口现在都没好全——可爱? 德拉科从水里“哗啦”一下站起来,刚准备换个位置,就见布雷斯和潘西端着两个塑料杯回来了。 “怎么样?”他直冲冲朝着他们问道,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正常且随意。 “还不错,味道有点淡。”潘西嘬了一口吸管。 “行。”德拉科扭头向饮品站走去。 潘西和布雷斯放低手里的杯子,让杯底飘在缓缓浮动的水面上,同时眨了眨眼。 “他还真的拿我们试毒是吧?”女孩说。 -------------------- *“热狗尾巴上的葡萄干”:“rusinanipylsuendanum”,冰岛的一个俗语(丹麦源),指的是一段旅程中的高光点。 music - “21:05”(?lafur arnalds) 泠:情人节加更——surprise! 虽然还在漫无边际的纠缠当中但是我不管的。提前更新,提前祝俩宝贝一人一心 第59章 欧若拉 回程的路上,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经过温泉水的舒缓,所有人都多多少少感到疲倦,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听着雨滴拍打玻璃窗的声响。哈利拧开了头顶的照明灯,趁这时间最后看了一会儿《冰岛人的小册子》。 「在外国媒体中,悠悠闲闲喝着拿铁的家长以及被放置在室外的、摇篮车里睡着的婴儿已经成为了冰岛的标志,因为世界各地的人是如此斥责这种做法。相较于让婴儿在室外睡觉这个事实,问题的核心更多在于冰岛父母看似粗心大意、不负责任的态度,让他们珍贵的孩子以这样的方式留在室外,无人看守……」 而就在一旁,罗恩和赫敏,还有克鲁姆,正以另一种方式讨论着当地文化。 “第二十五周?”罗恩吃惊地看着克鲁姆,“我以为二十四周就不会考虑了。” “那是在英国,罗恩,二十三周加六天。”赫敏及时提醒他道。 克鲁姆轻轻点头,那对浓密的眉毛纠在一起,让他的面孔看上去有些阴沉。 “我们这里的劳动力本来就不多,对于这种事的态度很微妙,”他这么讲述,“孕期检查本身是件好事,是否保留孩子也是父母自己的选择,但这就导致了现有残障群体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我是个幸运的人,那年除我之外只有另一个被检测出异常的孩子存活了下来。” “blimey,这确实残忍……”罗恩低声喃喃。 “真是要感谢克鲁姆夫人。”赫敏不由感叹。 “母亲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克鲁姆浅浅笑了一下,“父亲去世之后,她在保加利亚呆了十多年没有回过家,所以我退役之后就带她回来了。幸运的是我从小也了解这里的一切。” “但你确实很了不起。”罗恩看向克鲁姆,看了一眼又闪开。赫敏眼见两人之间沉默又尴尬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大巴在五点半的时候重新回到了雷克雅未克。路边的街灯变得明亮,一幢幢白色的小房子像是由雪花天然堆积而成的那样,安安静静立在环岛边,温暖的灯光从窗口流出。到达旅店之前,奇洛走到了车头,扶着椅背轻轻咳了两声。 “女士先生们,我们的旅、旅程就要到达终点了。”他说话声音的不够大,还有些沙哑,全靠克鲁姆借出的扩音器来传递,“明天一早我们就会往机、机场去,返、返回学校。让我们用掌声感谢一路辛劳的司机——英格尔夫·格维兹门松先生,还有我们优秀的向导——威、威克多尔·克鲁姆先生。” 哈利随着其他人拍起手,即便他现在戴着手套,拍出来并没有什么声响。 “在旅途的最、最后,作为圣戈萨赫罗每次旅行的传统,我们有一些小礼、礼物要送给大家。”奇洛向座位上的穆迪和布巴吉点了点头,两个老师于是站起身来,手里各自拎着一个口袋。“以及——音乐。”接着,他朝司机点头示意。 一段熟悉的钢琴前奏在车顶喇叭里响起,哈利转头同罗恩对视,后者翻了个白眼。 “shinny river wey and the shaggy witty four,(波光粼粼的威河,走来风尘仆仆的四人) nanny at the gate with a fire lit on torch, (奶娘打开门,手里举着灯) 'where are you from and where would you go?' (“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here and there,we are to call it home." 第189章 (从此我们将在这里生存) 后排的座位上,泰勒和迈克尔跟着哼了起来,老师们从口袋里哗啦哗啦掏出几袋糖果。 “我从没见过哪个学校这么执着于自己的校歌——哦,谢谢,布巴吉夫人。”罗恩收下那包彩色包装的、名为“有毒废物”的酸酸糖,伸长脖子看见哈利收到了一盒“哈喽熊猫”。 “老实说,罗恩,你都没有去过几个学校。”哈利不假思索地和好友交换了手里的礼物。罗恩更喜欢吃小熊饼干,他知道这一点。 布巴吉转过身去,向赫敏递出一个巴掌大的、雪雀形状的巧克力,“这是给你的。” “但布巴吉女士,我有糖果了……这是?” “这是额外的奖项。”奇洛从布巴吉肩后探出个头来解释,微微笑着。 “额外的奖项?为了什么?”赫敏一脸迷茫。 “为你在旅途中获、获取并分享了最多的知识,即使不、不是地理学的学生。”奇洛说着,从布巴吉手里接过那个圣诞节老人标志一样的口袋,翻出另一个雪雀巧克力,递给赫敏旁边的苏珊,“还有你,伯恩斯小姐。” “我?”苏珊看上去比赫敏还要惊讶,“为什么?” “我们有注意到你一直在画画和写日记,”布巴吉朝赫奇帕奇女孩眨了眨眼,后者一下子红了脸,“这是‘最优旅行记录奖’。” “谢谢……”苏珊小声说道,接下礼物。 两位老师在大巴前半段分完了糖果,又往后面去。罗恩看着赫敏和苏珊兴致勃勃比较着自己手里的雪雀巧克力哪个更好看,朝着哈利嘀咕了一句:“我们为什么没有?” “umm……”哈利把手里的几颗糖果递给罗恩,示意他传给过道另一边的两个女孩,“你想要得到什么奖项?‘喋喋不休第一人’?‘怨气大王’?” “不不……”罗恩摇摇头,“那应该是那堆斯莱特林中的某一个。” 哈利笑了,但没笑多久,又低下头去。音乐接近了副歌部分,后几排的帕瓦蒂姐妹也在咯咯笑着,笑着笑着又跟着唱起来,很快,几个拉文克劳男孩和赫敏也加入了合唱。一时间,大巴车内充满了歌声和水果糖、酸酸糖的甜香,哈利把塑料袋塞进口袋里,也加入了他们—— “oh teach us something so we’ll be kind, so love the life enough to make our mind. (引我们向善,热爱生活以果断) into our dreams,dive and soar, far far beyond—— (在坠落中翱翔,奔向遥远的梦——) across the distant and shore…… across the distant and shore……” (在彼岸远方……在彼岸远方……) 校歌前半段讲的是圣戈萨赫罗四位创始人1875年来到萨里办学的故事,后半段则是更为广泛的教育纲领,学校里每个老师和同学都学过。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唱着,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最后一晚住宿的地方。 最后这个晚上,学校安排他们留在了雷克雅未克市中心,晚饭过后,男女孩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三楼的一个公共小书吧里,分享着零食。 “看!这里有个窗户,”赫敏走到了窗边,拉开橘黄色的窗帘,“啊,对面是哈尔格林姆教堂……怪不得账单上最后一天的费用增加了。” “你还仔细看过账单?”罗恩看着她从窗边走回来,盘腿和两个男孩一起坐在地毯上。 “当然看过,有什么问题吗?”赫敏把碎发捋到脑后,瞅了罗恩一眼。 “没有……”他稍稍低下了头,“就是有时候觉得……你真是个天才……” 赫敏眨了眨眼,勾起一个不经留意的笑容,手指书吧吧台的方向,“那边有卖明信片的,一套十五张,我看了一下价格,比昨天礼品店里的便宜很多。你们要一起买吗?我打算今晚边写边等,明早就能寄出去。” “你还没有放弃?”罗恩抬眼看她。 “没有,”赫敏往窗外望了一眼,“就连威克多尔都说应该是没有机会了,但是……我想我可以再等等。”说着,她站了起来。 “买一套吧,我们分一分。”罗恩说。 赫敏笑了笑,往吧台走去。 书吧此时只有熟知的十几个人,还有四个二十左右的女孩、一对退休年龄的夫妇。哈利换了个更为轻松的坐姿,双腿弯曲着伸到茶几底下,背后靠着米白色的沙发。他拆开一颗“有毒废物”糖果含在嘴里,一只手撑着那张酒红色的地毯,拇指和食指无意识抚摸着毯子上突起的棉球。 靠近墙角的沙发上,布雷斯正向德拉科和潘西展示着纸牌魔术,帕瓦蒂姐妹从吧台点来两杯橘红色的卡蒂娜宾治,端着它们和几个拉文克劳男生聊天。哈利并没有看见苏珊,想着她该是早早回到了房间,去写最后一天的日记。 五分钟后,赫敏带着明信片回来了。三个人把那些印着水彩画的卡片摊在茶几上,一人拿了五张,从笔筒里找到几支还有墨水的圆珠笔。罗恩在“慎重”的思考过后,决定只写给爸爸妈妈、金妮还有远在外地的查理和比尔,果断将其他三个哥哥弃之于不顾。 “你们都要寄给谁?”罗恩探头看了看哈利面前的明信片,后者刚刚写下「亲爱的唐克斯」。 “我爸妈,外婆还有爷爷奶奶,金妮,加上一个七年级时候的朋友。”赫敏头也没抬地说。 第190章 “cricky……”罗恩转头问哈利,“你也给金妮寄吗?她可真受欢迎。” “可能吧。”哈利模模糊糊地回答。 他们趴在茶几上写字,一会儿便安静了下来。哈利依次写完给韦斯莱夫妇、唐克斯和迪安的明信片,将它们堆在一旁。接下来这张是他觉得最好看的,上面印着水彩画极光,边角有一句花体的「sic transit oria」,貌似是拉丁文。哈利拍拍旁边赫敏的手臂,在问过她后得知这类似于“光芒转瞬即逝”的意思。 “转瞬即逝?那也得先有啊……”罗恩听到他们的对话,边写边咕哝。 “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呢。”赫敏疑惑道。 “但是你喜欢啊。”罗恩不假思索道。再然后,他无意间和女孩对视,两人同时震住了。 哈利瞥见他们一并红了脸,知趣地低下头去,翻到明信片背面,写下字来。 「亲爱的小天狼星, 希望家里一切都好。现在我从冰岛给你来信,即便我们很快就能见面。这里比想象中要冷上许多,萨里想必也不暖和,但春季学期的降临意味着冬天不久就要离开。罗恩和赫敏正坐在我身旁,他们和我一样,向家中寄去三言两语。 卡片上的空白处不多,等到见面的时候,再一一向你分享路上的经历。哈利。」 放下圆珠笔,哈利将它重新读了一遍,放在一旁等待墨水晾干。手里还剩着一张明信片,他想了又想,最终决定先把它收起来。再抬起头,周围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时间有点晚了,你们要去睡觉吗?”他收拾了桌上的糖纸,把圆珠笔放回笔筒。 “你们两个先去睡吧。”赫敏把手里的卡片叠在一起,稍稍疲倦地耷拉着肩膀。 罗恩看了女孩一眼,“我也再等等。” “那我先上去,”哈利站起来,“你有房卡吗?” 罗恩从裤兜里掏出银色的房卡,拿在手里晃了晃,赫敏打着哈欠说了句“晚安,哈利。” 哈利走下楼梯,在刷开房门时瞟了一眼手里剩下的明信片,上面画的是塞里雅兰。 刚刚在蓝湖的时候已然洗过澡,他于是花了不到五分钟洗漱完毕,钻进被窝里,瞥了一眼床边的旅行箱,又翻身面对贴有淡黄色壁纸的墙壁。吸吸鼻子,还能闻到一股干涩的纸香。 按理来讲,他是可以寄信给金妮的。作为朋友,作为家人,即使没有互相喜欢过的经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向来很友好。但圣诞节和新年夜之后……他总觉得,现在不是给她任何误会的良好时机。 世界上似乎并没有哪条规矩是“你不能在梦里和现实里喜欢两个不同的人”,即使哈利并不清楚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和他经历相仿。直到今天之前,他也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比起戏剧性的决定和离开,他对金妮的那一点点喜欢更像是被轻轻地、不留痕迹地覆盖掉了。他并不觉得金妮有任何一点不好的地方,也不会蠢到在清醒的时候拿她和“德拉科”做比较。但是,相比较现在梦中感受到的那些炽热和温暖,曾经那些糊里糊涂的悸动几乎不值一提。 哈利睁眼对着墙纸上浅浅的弧形花纹,伸出手指碰了一下。他小声喃喃了一个没有人听得清是什么的名字,接着闭上双眼,把被子拢到下巴前抱住,任由自己静静地、安稳地,沉下去…… “哈利——”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但不是德拉科。 “哈利——哈利!醒醒!” 什么…… 哈利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扭过头,看见一张放大的脸——还有许许多多雀斑。 “罗恩……?” “极光!”罗恩激动地喊着,“极光出来了!” “极——什么?” “极光!快点起来!一会儿就没了!” 罗恩又摇了他一下,把灯按到最亮,丢下一句“我先出去”就跑出了门。 哈利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愣愣的。 …… 德拉科已经要睡着了。 他快要睡着了。 如果不是布雷斯突然推了他一把的话。 “他妈——你在干什么?” 他皱着眉头睁开双眼,一副即将要发火的模样。 ”别骂!”布雷斯正在穿衣服,同时瞥着房门的方向。德拉科坐直了身体,听见屋外杂乱的脚步和人声嘈杂。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他们说极光出来了。”布雷斯从衣架取下围巾,三五下在脖子上系好。 德拉科重新倒回床上。 “…喂,你在干什么?” 布雷斯的声音隔着被子模模糊糊渗进来。 “看你那见鬼的极光去吧!”德拉科听见自己嗡嗡地说,“我睡觉了。” 耳边安静了一会儿。 “你确定吗?机会难得啊。”那声音又问。 德拉科没有回话,只是闷闷缩在被窝里,想象着梦里哈利敲门却无人回应的样子…… “那我走了。”脚步声噔噔响起。 德拉科叹了一口气。“等等。”他掀开被子,伸手抓过窗边的衣裤。 深夜的雷克雅未克比起白天还要寒冷许多。德拉科披着大衣走出酒店前门,立马就后悔了。周围的人们纷纷跑到哈尔格林姆教堂前的小广场上,聚集在变了色的夜空之下—— 那确实是他第一次见到极光。 第191章 这一点无法否认。 德拉科向学校众人聚集的地方走去,望见那些跳跃着的清冷光芒擦过白教堂的边缘,令它好似一位肩披亮绿色薄纱的、神秘的女神。人们驻足在广场的路灯下,一个个都仰着头。 就在这时,德拉科听见了一声尖叫。 兴奋的、欢喜的那种尖叫。 他寻找着声音来源,很快便在潘西的嘘声中看见了教堂前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德拉科停下脚步,看着赫敏从罗恩的怀抱里抬起头,抹了两下眼角。再然后,他们望着彼此傻笑,并在极光游得更近时,接吻了。 “说实话……”布雷斯平淡的语气下隐藏着多多少少的讶异,“我没料到这个。” “我可以给这次旅行差评吗?”潘西打了个寒颤,像是一眼也看不下去,裹紧外衣往回走。 德拉科站在旁边,本该对此作出一两句的负面评价。然而他半句话没有说,反而怔怔地、乃至于有些木然和突兀地望着那对情侣向右偏离一些的方向。 他不是有意要看他的,可人的眼角余光总会抓住一些奇妙的视觉效果——比如在这个时候,在这个透彻而深邃的夜里,唯一和天上的色彩相应的,只有那个男孩的眼睛。 哈利此刻在距离他两个朋友几步外的地方微微笑着,手里拿着刚刚取下来擦拭的眼镜。他看上去很高兴,或者说是解脱,总之绿眸亮晶晶的,里面的光点一闪一闪,像是流动于极光上的白线,轻轻摇摆着,暗藏着灿烂且纯净的生命。 欧若拉最终不是夜的陪衬。 它是过盛的辉芒。 德拉科久久站在那里,感到自己是如此本能地、不可抗拒地被这番景象所吸引。极光倏忽即逝,在雪落之前谢幕,退回密不透风的黑夜——那唯一残存的荧绿,便留在了那个男孩眼中。 布雷斯打着哈欠折头,泰勒和安东尼勾肩搭背说着“真是惊喜”从旁走过,而德拉科——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哈利,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淹没。 犹如一颗星,坠入万丈璀璨间。 -------------------- music - “conversations with stars”(brightwood)(致罗赫) 泠:这首歌是送给罗赫的!ft罗赫唯一官方指定主题曲(自嗨第一人)。 冰岛篇结束,回学校了~ 第60章 赶集日 “罗恩,你真的不用再叙述一遍——” “——然后,我就想,我必须要说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在极光下表白的机会,然后我——” “然后你问她,‘赫敏,你介意学习之外有段恋爱关系吗,我的意思是和我’,是的罗恩,这个问话糟糕极了,”哈利叹着气说,“她已经和我说了无数遍了,她说你原本可以不这么问她的。” 贴满深红色墙纸的卧室里,三个男孩穿着睡衣,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其中纳威正埋头补着没有写完的化学作业,罗恩和哈利的床离得最近,让他们得以背靠枕头的同时听清对方说话。 “抱歉……”罗恩揪着泰迪熊小肥手里露出了的一缕棉花,神情飘飘忽忽的,“我只是……我只是不敢相信……这太不真实了……” “我知道。”哈利说。 他知道两个好朋友互通心意是迟早的事情,但罗恩本人对此反而无比惊诧,从雷克雅未克一直恍惚回了学校,直至在宿舍里整理收拾完了行李,依旧自我怀疑个不停。 “你为什么觉得她不会答应你?”哈利瞅着好友像是从电影院出来还未回到现实的模样。 “我不是觉得她不会……”罗恩喃喃道,“我的意思是,她……她太好了……你明白吗?” 当然……没有人会在和全年级最聪明的女孩在一起时感觉特别轻松的。哈利心里想。但他也明白,罗恩说的并不只是成绩方面的好。 “相信我,罗恩,”哈利关掉了手边的床头灯,把枕头放平,给自己盖上冬天的棉被,“她像你喜欢她一样喜欢你。” 罗恩奇怪地向他看了一眼,“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多了?” 哈利没有回答,翻了个身。 当梦境的阳光暖融融从窗缝洒进来,男孩先是在被子里缩起膝盖。他睁开眼睛,看见面前墙上一条白色的线,正正划过因为斑驳而剥落一块漆的地方。然后,他静悄悄笑了。 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哈利把随身小包挎在肩上,拨了两下头发,便到隔壁房前敲响了门。 “咚咚咚。” 不轻不重的三下,力度和音量都刚刚好。 房间的主人开门很快,像是一早就等着他来一样——哈利抬头对上那双灰眼睛。 “早安。”他明朗地说。 德拉科站在他面前,眼神最初有阵不经意的抽离,但这很快便在哈利主动的、飞快的一个吻后沉到了表面以下去。金头发的少年伸手触碰哈利的下巴,嘴角微微动了动。 “怎么了?”哈利抓住他的手——德拉科的动作让他有点痒痒的。 “没什么……早安。”德拉科说。 他们便是这样开启了又一天,以一个吻,或许是两个,还有属于对方的微笑。 下楼之后,哈利发现旅馆餐厅里的人比前两天少了很多。“那些人都去哪里了?”他疑惑地看着面前空空的地下室——不错,这里的餐厅位于地下。墙壁刷了褐红色的漆,本就不大的空间被用以承重的墙壁和梁柱分开,其间摆着□□张长方形的木桌子,桌上油灯的烛光悠悠摇晃。 第192章 “可能有一波人离开了吧。”德拉科漫不经心道。 几步外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他正在读报,听到两个男孩的对话,抬头瞅了他们一眼,“大家都早早去集市了。” “集市?”哈利眨了眨眼睛,脑海里浮现那个暴脾气卖书老爷爷的话。“哦,我想起来了。”他转头朝德拉科说,“今天是赶集日,还记得吗?” “你的记忆这么好?”德拉科故作惊讶。 哈利笑了一下。 那个男人为他们指明了集市的方向,就在中心教堂向东不远的小广场。德拉科和哈利决定也趁早去看看,就算在那儿也不一定有什么收获。他们喝了啤酒粥,又分别吃了两个煎蛋,多多少少填饱肚子后便带着两块葡萄干面包出了门。 天气很暖和,风里掺杂着一丝早秋的凉意,只让一切变得更加爽朗。他们路过酒桶里的花朵和绿叶,路过尖顶的教堂,路过那些画着雪茄烟或是咸鱼的招牌,在靠近集市时听见了那些喧闹——人声、风奏琴、狗吠还有铃铛响。哈利先前并不明白这铃铛响是从哪里来的,直到一队招摇过市的人马“叮当叮当”地向他们走来。 这是一番多么热闹的景象啊! 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个满脸抹了黑色颜料的人,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衣服本身不该是五颜六色的,那都得怪上面的补丁。他头上挂着许多铃铛,手上拿着一个木棒子,在接近两个男孩时突然向他们一捅—— “小心!” 德拉科猛地拽过哈利,叫他躲开了那根棒子。不过那根棒子压根就没打算碰到他,这只不过是来自这个小丑角的一个玩笑——正因如此,围观的人群在看到此景后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利被唬住了几秒,很快明白过来这队人并无恶意,倒是德拉科看上去更加恼火,心有余悸地把他拉在身边,像是担忧着再有一个棒子落下来。 “蠢货。”德拉科闷闷地看着那个小丑走过。 “我没事,”哈利捏捏他的手,声音不觉有些温柔,“但谢谢你。” 德拉科微微脸红了。他干咳了一声,视线转向小丑身后举着旗帜的人。这人和队伍中其他同伴一样,身上披着红色和白色的绸带,背后跟着捧着奖杯一样东西和木箱子的男孩。有几人手里拿着一把剑,剑上插了一个……一个柠檬。 但最显眼的还要数那根顶上有轮新月的棍子,月下吊着亮闪闪的金银铃铛,和着小丑的“头饰”一齐发出清脆的声响。哈利仰头望向那面旗帜,上面绘着一只鞋子和一只鸟——这是一个鞋匠工会迁移招牌的游行,只是两个男孩不知道这个仪式罢了。它毕竟属于两百年前的斯堪的纳维亚。 “穷人出行,声势浩大!”一个围观的老爷在看到游行队伍远去时这样说。他身上穿着顶好的绸子,说话时总不大看人。这句子从他嘴里说出来是非常滑稽的。 “叮当叮当”的响声渐渐远去,哈利扯了扯仍然皱眉望着那群人的德拉科,两人接着向集市中心走。闻到炸肉丸香味的时候,一个穿着蓝裙子的小女孩追着一条小狗向他们跑来。她头上戴着一顶粉红色小帽,急匆匆跟在那条小狗后面——小狗却盯紧了黑发男孩手里的面包。 “umm……嗨!”哈利看着小狗兴奋地吐出舌头,不知该不该把面包给它。 小女孩追到了他们跟前,蹿到小狗旁边转了个圈,那蓝色的裙摆像花朵一样展来开。 “弗莱娅——弗莱娅!一个妇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看就是那女孩的妈妈,“我不是说不要乱跑吗?这都成什么样子……” “我只是想要她把我看得更清楚一些!”小女孩指着小狗说,拔高了音调。 然而小狗并没有注意到那条漂亮的蓝裙子。它正瞪着水汪汪的圆眼睛、舌头塌在嘴边,兴高采烈、目不转睛地望着哈利手里的食物。 妈妈牵起女儿的手,带着她离开了。哈利把一块面包塞给德拉科,看着那只小狗脖子上的项圈。“我想我们最好把它吃掉……”他说。 小广场上,商人们架起布篷,铺开许多各种各样的摊子。装着蜂蜜的罐头像是琥珀一样晶莹剔透,卖厨房草料的帐篷下摆着几十个麻袋,里面百里香、九层塔和薄荷散发出来的微辛香味混合在一起,让哈利感觉像是提前来到了——或者是回到了圣诞节的气氛中去。 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不少帐篷下还垂着蓝色或者红色的布条,尾部挂着小小的铃铛。有的地方还卖着更加“异域”的物品,例如色彩缤纷的壁毯还有来自更远东方的七巧板和九连环。 哈利和德拉科随心所欲地逛了一阵,看到许多有趣的东西,像是笨重的核桃夹,还有一个手指形状的、用来防止农人摘草莓戳到手的银质用具。他们买了一些苹果和橙子之类的水果,并在终于看够了这样那样的物件和食物后,随意和一个米黄色帐篷下的金银匠人攀谈了起来。 “金苹果?纯金的?”匠人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哈利,手里仍然敲打着一段用来制作手环的银条,“那可不是一般人会做的东西——空心的很麻烦,实心的成本太高。” “连听都没听说过吗?”哈利尝试着又确认一遍,眼睛却瞟着摊位上漂亮的银杯。 “没有,”匠人扭了扭肩膀,像是敲得有些累了,“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去问更大城市里的人。我们这儿富人是很多,但都是偏好种花养草的老人了,记忆仍然停留在几十年前,只记得都城退休水手们嘴里的故事。” 第193章 哈利点点头,向旁边看了一眼,只见德拉科已经把目光转向了左边一个吵吵嚷嚷的摊位上。“我去看看那是什么,”他这么说着,说完又看向哈利,“别走太远。” “我在这里等你。”哈利猜想同伴已经对寻找线索相关的话题失去了所有兴趣。他看着德拉科难得像个好奇心满满的男孩一样走向人头攒动的地方,又回过头来确认一次自己还在原地。 真是的……他朝对方笑了笑。 哈利往旁边挪了几步,走到下一个摊位去。这个地方也卖着一些亮闪闪的东西,只不过都是更日常的小物件。他瞥到了一个黑色盒子里亮闪闪的、绿色的东西,指着它问:“这是什么?” “领针啊。”卖家上下打量了一眼哈利,似是不明白穿得还算好的一个清秀少年怎么连这都不知道,“那上面镶的是翡翠——给。” 哈利搜索着脑海里的回忆,试图记起“领针”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的。他把它从卖家手里接过来,在领子上比来比去,又觉得自己看上去实在无知。好在这个时候,德拉科回来了。 “你得来看看这个——”德拉科步步走近,声音却像被错按了减小音量的按钮一样,忽然不见了。他看着明显不太熟悉西装礼仪的哈利拿着那带翡翠的领针胡乱比划,神色恍了恍。 “德拉科,”哈利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靠近他两步,并未注意对方一直看着自己,“你知道怎么用这个吗?”他听见背后有人嘀咕了一句“乡巴佬”。 德拉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向那个多话的卖家斜过去,后者随即歇了声。 “你不知道怎么好好穿衣服?”德拉科拿起哈利手里的领针。 哈利想说他从来不穿西装,但是这话明显说不出口。他只好闷声接受着禁言魔咒的效用,看着德拉科将那根银色的、两端镶着圆珠子的细长小针打量了一番。 “像这样。”德拉科扭下两颗小珠子,将银针的两头穿过衬衫衣领。哈利眨眨眼睛,惊讶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但是很快,他的脸上又换上了另一种表情,比惊讶更为专注。 哈利移不开眼一样注视着德拉科领口晶亮的绿色,最开始并没有明白为什么这个搭配在这人身上看上去那么合理,直到他忽然想起,银和绿——这是斯莱特林学院的颜色,他在校每天可就看着马尔福戴那领带呢。 马尔福。 哈利感到胃里拧了一下。他转头付了钱,在德拉科把领针摘下来递给他的时候摇了摇头,说:“是给你的。” “给我的?”德拉科不解地看着他。 “嗯……”哈利的眼神有些躲闪,“挺适合你。” 德拉科张开嘴巴,又闭上,注视了哈利一阵,最终沉默地收下了这个礼物。 “刚才有什么发现?” 哈利望向那片格外热闹的地方。 “你过来看……”德拉科把领针放进兜里,神情变得不太自在。 钻过人群的缝隙,哈利把头探到最前面,在哄闹的欢呼声中听到了“咯咯!咯咯!”的声音。眼前的帐篷下放着一个半人高的谷堆,几只被绳索拴住脚爪的母鸡正扑腾着翅膀,惊慌失措地在上面乱跳。躺在它们脚边翅膀下的,是三五个同类的尸体,被箭弩射倒在地。 “完了!完了!”哈利听见其中一只母鸡大叫着,“完了!完了!疯子!疯子——” 它哀鸣一声,倒在了谷堆上。 哈利震惊地看盯着那支插在母鸡胸前的羽毛箭,偏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长发男孩正得意洋洋地收起手里的弓。围观人群里的孩子哭闹了起来,说着“她们会痛的”,他们的父母却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个长发男孩的朋友也拿起了弓,眯着眼睛绷紧弦—— “咯咯!好险!好险!”余下的两只母鸡一齐叫道。 那支箭从他们中间穿过去,飞进了谷堆里。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哈利望着刚刚射箭的男孩失望地垂下手,从衣领上取下一个黑色的纽扣,交给人群最前面的一个男人。 “某种射鸟比赛,”德拉科说,“没射中的人好像要舍去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 “不错!”旁边一个戴着夸张花帽的金发妇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便跟着其他人鼓起了掌——那个长头发的男孩子又射中了一只母鸡。 哈利和德拉科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有意思。”德拉科用手扯了两下外衣,活动活动脖子。 一阵鼓声传进哈利的耳朵里。他顺着声音扭过头去,只见一个红头发的小男孩正“咚咚咚”拍着手鼓,嘴里唱着富有节奏的、斗志昂扬的调子,踏着士兵那样笔直、坚定的步伐,从集市中走过。不少人被他那明亮的声音给吸引了,其中也包括了刚才那个戴花帽的夫人。此外还有另一个女人,她看上去要年轻一些,穿着更加简朴的灰色长裙,望着男孩的双眼一闪一闪。 “噢,我金黄的宝贝……”女人说着,露出周围其他人都不曾有的喜悦神情。 “哈,是彼得……”戴花帽的妇人瞥着那个女人,眼睛里流露出几许同情,“那是她的疯妈妈。她总觉得她那宝贝有着一头金色的漂亮头发,但是我的上帝,每个人都能看出来那孩子头发红得像火一样!她就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德拉科轻笑了一声,“谁会愿意承认呢……” 第194章 哈利和戴花帽的妇人同时转向了他。 妇人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这是一句非常不礼貌的话!”她严肃地说。 德拉科没有吱声,倒是哈利上前两步,赶忙解释:“抱歉,他不是这个意思。” 妇人的目光于是转到黑发男孩身上来了。她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扫了哈利几眼,抬手把帽檐按低,离开了这个地方。不过比她反应还要剧烈的是德拉科——他直勾勾盯着哈利,表情活像听到了外星人试图联系地球人时发出的信号,迷茫中带着不尽的震惊。 “咚咚——咚咚——” 鼓声随着“金黄宝贝”的踏步慢慢远去,那同他头发颜色一样热烈的嗓音仍然高唱着流传在大街小巷里的歌谣:“黑鸦魂灵梦里唱,妈妈夜里不得睡;老枝爬上旧城墙,贪欲尽头是魔鬼!我敲起鼓来又打钟,咚咚锵锵又砰砰,自鸣得意的人啊——小心耳里的蚊蚋!” 往集市深处人少一些的地方去时,德拉科走在哈利身边,突然开了口。 “你真的是那么想的?”他这么问着,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哈利的脸。 哈利没太反应过来,“什么?” “刚才。”德拉科观察着他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哈利回望着面前的男孩。那张俊秀的脸此时像是卡带了一样,嘴角、鼻梁和那通常挺灵活的眉毛都以一种屏息般的方式凝滞住了。这让哈利想要拍一拍他——用一句话或者是一个善良且温柔的手掌拍一拍他,叫他重新运转起来。 哈利再次问道:“你还好吗?德拉科?” 德拉科向后仰了仰脑袋。他被轻轻拍醒了。 “为什么这样问?”金发男孩清清嗓子,走向一个蜂蜜铺子。 在那之后,哈利觉得,这位同伴才变得正常了。 傍晚前,游行结束的匠人纷纷去往自己工会的酒店,两个男孩也回到了小旅馆。晚餐时,他们结识了一个演木偶戏的人——他正准备到哥本哈根去,借留在这儿的最后一晚和其他住客一起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嚷嚷着要给所有人演戏。仓鼠模样的老板娘不得不将一张长桌空出来,任由他将那些彩绘的木偶摆在桌上,女舞蹈家啦、墨丘利的学徒啦,王子和公主之类的。 “接着他们就不、不听我的话了!”演木偶戏的人大喊着,喘气声混着酒气呼哧呼哧。哈利和德拉科同其他人一样坐在方桌边,比起看木偶戏,更像是在看这位“艺术家”有趣的酒后反应。 “我是导演!他们的导演!”男人大声叫着,眼角耷拉着,一副可怜兮兮要流泪的模样——可他并不是真的悲伤,不,他一直是个欢快又幸福的人。他之所以能挤出泪来,只不过是因为他也是个极好的、在他看来比那些爱慕虚荣的木偶角色要好太多的演员。 围观的住客中有几个咯咯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想要进一步取笑这醉酒的家伙,悠悠对他说:“可你要知道,他们和人一样,不会想一直活在你的故事里呀。” “那不成的啦!”演木偶戏的人猛地伸手抓过桌上的“女舞蹈家”,撞倒了其他几个木偶。但他丝毫不在乎,只是把“王子”背面朝上翻过来,“看看!你们看看!她的背后是多么丑陋!如、如果不是在我操控之下,就都会露出来!” 哈利伸长脖子,看见那漂亮人偶的背后没有颜料的涂绘,只露出一块生了霉的木头,上面还有几颗连接四肢的钉子。这确实是不好在台上显露出来的东西。 德拉科在旁沉默不语地听着,直到哈利注意到他转过头去,方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他今天真是奇怪…… 哈利不由地想。 桌上的人很快对这位醉醺醺的“导演”失去了兴趣。他还捏着手里的木偶,只不过不再喋喋不休“演员们”的不听话,而是说起了他快乐的旅行生涯。但没有谁会太喜欢听别人过着怎样幸福的生活,他们总更爱听那些悲惨的故事,最好是不幸的那种,这也是桌上另一个男人吸引了他们注意力的原因。 “我先是遇到了一个赶着母牛的人,用我们的马换了他的牛——那牛看上去很能产奶!”男人是个五六十岁的农夫,头上已经长了不少的白发,眼睛和声音里却有许多年轻的光芒,“后来我又用那头牛换了一只毛发很漂亮的肥羊。但是呀,我那妻子一直想要一只鹅,所以我很是感谢那个愿意用鹅来换我的羊的人……” 周围的住客开始发笑,人群中有人哄闹着插嘴,叫他继续说下去,往下说。 “后来我就看到了那只鸡!天哪,那是我一生中见过最好的一只母鸡!” “让我猜猜,你用那只鹅换了鸡?”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说,他的同伴跟着笑了起来,“这儿的母鸡一直很好……” “可你现在并没有抱着什么母鸡,”那位同伴这样说。他穿着顶好的衣服,颜色艳丽,“所以你最后得到了什么?” “那儿!”老农夫手指着地下室中间的壁炉,壁炉边搁着一个绿褐色的麻袋,“一袋烂苹果!我们那个炭棚子旁的果树可从来没有结过这么多苹果。和我交换的那个人说他准备拿他们去喂猪,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所以我就用怀里的鸡和他交换,他一点儿也不反对。” “乖乖!”络腮胡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好笑又同情地望着那糊涂的老头儿,“你回到家里去时,保管你的老婆结结实实地打你一顿!” 第195章 “她一定会跟你吵一阵。”他的同伴说。 “我将会得到一个吻,而不是一顿痛打。”老农夫说,“我的女人将会说,‘老头子做的事儿总是对的。’” 两个凑热闹的人根本不信。他们要打赌,用满满一斗金币赌明天这个时候回来,这农夫是不是一样的神气、会不会脸上有个巴掌印。 “其他人有想加入的吗?”络腮胡男人问。 德拉科和哈利对视了一眼,往桌上扔了两个金币加注。演木偶戏的人已经醉到了极点,把一个“王子”也扔了过来,倒在桌上打起了呼噜。然而老农夫并没有哪怕一个完整的银币来和这些对赌,只告诉他们:“我只能拿出一斗苹果来打赌,但是我可以把我自己和我的老女人加进去——我想这加起来可以抵得上总数吧。” 那两个有钱人感到很满意,桌上所有人都感到很满意,其中有些旅行者当场决定再住一天,好等着看看这老头儿出丑——用一匹好马换来一袋喂猪的烂苹果?哈哈! “事实上这个事情不好讲……”走到楼梯间时,哈利对德拉科说,“万一那是个温和的女人呢?” “温和,或者是愚蠢。”德拉科跟在他后面爬上狭窄的楼梯。 他们走到自己的房间面前,停下脚步。 “你今天怎么了?”哈利转过身来问。 德拉科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感受什么。“没有,就是……”他的声音很轻,还有点儿小心翼翼,“我可以要一个吻吗?” 哈利“噗”笑了一声,学起德拉科早先时候的语气:“为什么这样问?” 他踮起脚尖。 德拉科抱紧了他。 哈利吻着这个男孩,脑子里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现实中的初吻。他记得那是槲寄生下一个避无可避的尝试,身边是圣诞树,画面想起来还算美好。可他从不记得哪次和秋接触时,他们是以这样的方式温暖彼此的。 德拉科的吻很温柔,把他圈进怀里,像是整个世界只有这么一个人一样。哈利用手环住对方的脖子,两个人顺势退到了门边。他嗅到男孩身上那股偏冷的味道,然后想起,自己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渴望着这样和他在一起——森林里仓促的拥抱、飞天扫帚上紧贴自己的胸膛…… 哈利沉迷地探寻着属于德拉科的每一寸柔软,像是要吻到永远——他们确有这样的架势,如果不是几米外有人突然打开门的话。 “咯吱——” 两个男孩飞快分开,在“邻居住客”因为酒精而迷离的注视中整理了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 -------------------- *童话世界的设定虽然大体来讲是十九世纪中叶,但是因为故事范围往前一直推到了中世纪,所以偶尔会出现一些其他年代的元素。比如本章中的同业公会迁移其实在十九世纪初应该就没有那么隆重了(没有深入考证原因,但是我推测部分是因为工业革命开始后工匠地位本身有所下降,当时史料也表明公会的实际权力明显缩减),安徒生在《风暴把站牌都换了》这一故事中写到的时候也是用一种怀旧的口吻。 *“墨丘利的学徒”:指送信的人。墨丘利是罗马神话中为众神传递信息的使者,相对应于希腊神话的赫耳墨斯。这个是我自己的叫法。 music - “one tin soldier” (new strangers) 泠:这首歌的歌词和剧情什么关系都没有(锡兵的剧情在后面),主要是氛围很合适,合适到我不得不忍痛割舍了原本一直在歌单里的《too good at goodbyes》(梅林知道我怎样一直听着这首歌构思临月湾的啊……) 这篇的引用和ch29有得一拼。主要的可以去看《风暴把招牌都换了》《金黄的宝贝》《演木偶戏的人》《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四篇都是比较简短的小故事,所以还蛮适合作为这章的背景故事读一下。临月湾的构造附录里再说。 第61章 威尔士森林 回到学校的第一天早上,罗恩和赫敏恋爱的消息便在年级里迅速传开来了。这倒不是说他们有多么高调,在哈利看来他们甚至比自己在梦里和男孩子牵手还要为小心翼翼,可惜的是罗恩在学校里有两个并不那么“小心翼翼”的哥哥,而青春期的男女孩们总是把八卦当饭吃。早校会结束之后,刚刚从“好朋友”荣升为“男朋友”的罗恩扭扭捏捏地往赫敏脸上贴了一下,跟在后边的弗雷德随即大叫一句“嗨!杰米!”,吓得赫敏差点把怀里的书摔在地上。 春季学期初始,花园里原先种满三色堇的地方已经长起了丛丛飞燕草,早春的连翘取代了冬附子,斯普劳特夫人不得不每天早上花更多的时间修剪那些嫩黄色的纸条,才保持住花园小路的清爽。一个高年级的拉文克劳男生在吸入花粉后用力打了几个喷嚏,头晕目眩地撞上两个匆匆赶往英文教室的格兰芬多男孩,道歉之后又捂着鼻子往校医室跑去。 “是他们不让我走的!”罗恩噼里啪啦几下按开主教学楼的密码,因为太着急还按错了一次,银色的门锁随即发出“嘀——”的一声,顶部的红灯闪烁了两下。哈利看着被哥哥们缠住追问到满脸通红的罗恩,索性把他拉开,伸手输入新学期密码:「53666」。 “还好这是卢平的课……” 气喘吁吁坐到座位上时,罗恩释然地说。哈利从书包里翻出文具袋和笔记本,对面的某个斯莱特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第196章 “你觉得这学期我们会学什么?”罗恩的语调听起来并不好奇,反而像是为了洗刷内心的兴奋和尴尬感而随口抛出一句话。 “上个学期末卢平先生已经说过了。”哈利同样随意地回应,“诗歌和短篇文学解析。” “噢不是吧!”罗恩夸张地哀嚎,“我就知道……卢平先生爱死这个了。” 下一秒,教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卢平。 四四方方的教室鸦雀无声。 凭空出现的男人身穿一套颜色比飞燕草还要紫的西服,领带像是贴了金箔一样亮闪闪地黄。他胳膊夹着一沓打印纸走到黑板面前,微微抬起下巴,向在座的学生露出一个精致标准的微笑。 罗恩凑近哈利惊叹:“他在这里做什么?” “你们好!”男人朝每个方向轮番侧转了身子。他有着漂亮柔顺的金棕色短发,脸上那帅气又机敏的神情是哈利怎么也无法轻易忘掉的…… “我的名字是吉德罗·洛哈特,洛哈特先生。对于你们中不了解的我人来说——哦我不清楚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洛哈特从那件紫色外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盒崭新的粉笔,在黑板上用签名般的笔锋大大挥臂写下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向座位上愣怔着的学生们俏皮一笑。 “我,一个旅行家,一个作家。”他接着写下「旅行家」和「作家」,拈出胸前口袋的白色小手帕,擦干净沾了粉笔灰的手指,大方接受着那些注视他的目光,“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还会是你们的语言和文学老师。” “这应该会很有趣……”罗恩嘀咕道。 洛哈特的眼睛斜了过来。 “你的名字是?”他慢慢走向格兰芬多这一排座位。 罗恩见到这人面带微笑地接近,拨弄了两下自己笔记本的页脚,“罗恩韦斯莱。” “很高兴认识你,罗恩。”洛哈特视线移向旁边的哈利,“而你——” 他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开口问同样的问题,下一秒又睁大了眼睛,“啊!我们还合过照不是么?你和小天狼星·布莱克——那个坐了十二年牢的人一块儿来我的签售!” “……”哈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句话按理来讲没有错,但…… “名气是个有着正反两面的东西。”洛哈特丢下男孩,面向教室里其他人,“我早提醒过阿不思,学生中有我的粉丝对于教学来说是不利的,但是他坚持让我来,我怎么忍心拒绝一个老人家的恳求呢?” 座位上开始有人偷偷发笑。邓布利多从来不像是一个随意“恳求”的人。他们都不相信这话。然而洛哈特似乎十分享受这份新职业带给他的体验,盯着黑板上自己写下的花体字母,歪了歪头,走到教室中间,轻快地说:“就是这样!我想,我们可以先从认识彼此开始……” 过去的三年里,哈利一直坚信,没有哪个老师能比斯内普更糟糕了。可就在今天,他的这个信念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动摇。斯内普是经常有事没事给他扣分,也从来不苟言笑,但至少讲课很清晰,除了偶尔的冷嘲热讽以外绝不会有太多废话。但是洛哈特——洛哈特简直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所谓的“认识彼此”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用了大半节课的时间介绍他自己。半个小时过去,这位新来的英文老师草草听了一圈每个同学的名字,便开始讲述他的人生经历。 「赫敏之前说只要中学英文合格的人就能来当老师,我现在信了。」 哈利读完罗恩传过来的纸条,露出苦笑。据洛哈特自己所说,他当然不止“中学英文合格”。剑桥英文系毕业、十岁获得写作竞赛金奖、处女作登上报纸头条还有无数乱七八糟的头衔让他听起来确实有那么点儿教书的资本——如果他确实有在教书的话。长达几十分钟的个人演讲听得哈利昏沉无比,他抬起手来看了一眼手表,离下课只有十五分钟了。 直到铃声快要响起时,洛哈特才记起自己来这是干什么的。他抱起进教室时手上拿的那沓纸,挨个分发给在座的男孩女孩们,叮嘱所有人做好下节课的预习。 “我们将从简单的现代诗开始。当然,‘简单’是我对我来说的,并不代表你们可以懈怠……” 他一边讲着,一边像个老奶奶那样用沾了唾液的手指捻起每一张纸。哈利眼睁睁看着那白净的、印着诗歌的纸张被沾湿,觉得自己以后需要佩戴塑胶手套来上课。再往教室对面一瞥,马尔福的脸色果然比他还要难看十倍——他的鼻子皱了起来,仿佛闻到了什么臭味。 “如果有任何疑问,我早晨休息时间会在教师休息室里,只有早晨休息时间……” “抱歉,先生……”哈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请问卢平先生去哪里?” 洛哈特停了下来。他眨眨眼睛看着哈利,好像不敢相信被问及了什么。 “卢平先生身体不不太好。”他这么回答。 “身体不太好?”哈利拧起眉头。 “多么可惜,不是么?”洛哈特耸耸肩,“总之近期是无法来到学校了。” 说完,他再次舔了舔手指,走向旁边的迪安。 …… “这是邓布利多做过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早间休息时,罗恩一屁股坐进公共休息室的沙发里,向赫敏叙述着课上的经过。 第197章 “我七八年级时还蛮喜欢他的。”赫敏抿了一口纸杯里的树莓汁。罗恩翻了个白眼,念叨了句“女孩”,从她面前的饼干碟里拿了一块“杰米道奇”。 哈利坐在两人身边,忧心仲仲。 多么可惜?近期无法来学校?这都什么意思…… 他掏出手机站了起来,走向门外。 “哈利!”赫敏注意到了他,“怎么了?” “没事……”哈利举起手机,“我去打个电话。” 校园里吹着强劲的风,将落叶扫下台阶。比起冰岛,英国的一月见不到雪,却因为多云时阴沉沉的光影而变得萧瑟,尤其是在休息室外见不到花丛的地方。 哈利低头往手机里输入着电话号码,无心料理吹乱在眼前的刘海。但当眼角余光中扫过一抹绿色的时候,他仍然不经意地抬起头来,望见德拉科抱着两本课本向休息室走去,脖子上围着斯莱特林学院的围巾。 他们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德拉科像是在想什么事情,被碰巧出现在这的自己不幸打扰。哈利很快移开目光,向更远一点的地方走。他并不想在这个人附近打电话,况且此处正在风口上。 同样沉默着,德拉科走开了。哈利在站到教学楼墙边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看他,只见那黑色的背影在寒风里显得有些削瘦,皮鞋的硬跟踩在落叶上,将它们碾碎。 哈利别过脸去,按下拨出键。 电话里的拨号提示音比往常响了更短的时间,对方很快便接上。 “hello?”哈利背着风喊。 “哈利?发生什么事?” “小天狼星。”哈利很高心听到教父的声音,“我回到学校了!” 对方”啊“了一声,“……很好。” 此时此刻,哈利很想多说几句话,嘘寒问暖都好,但是他有更紧要的事情要问。 “小天狼星,卢平先生怎么了?” “怎么……噢。”听筒里的人声停顿了两秒,“他在医院,需要恢复一段时间。” “恢复?”哈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意外。我今天下午要去看望他,那之后再告诉你,怎么样?” “今天下午?”哈利皱了下眉。他把通话模式改到免提,从相册里翻出课表。 第一周,星期四,下午......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他重新把手机贴近耳边,“今天下午三点后我就没课了,辛尼斯塔夫人也不会介意我提前离开半个小时的。” “你确定?” “小天狼星,那是莱姆斯·卢平。”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好吧,我想他会很高兴的……我三点来接你,我们坐公交车去。” 挂断电话,哈利把手机放在指间握了一阵。 看望一个病重到需要去医院、无法授课的人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但是他还有几个小时就能见到小天狼星。 而他因此感到开心。 …… 下午三点,哈利将书包交给罗恩,匆匆赶到校门口。小天狼星站在铁门边,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他们一起走到距离学校不远的巴士站,刚好赶上一辆从城市图书馆开往圣彼得医院的461路公交。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找到座位坐下后,哈利转头面向小天狼星。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一个多星期不见,自己的教父看上去要疲倦不少。当然,他仍然有着这个年龄男人中少有的帅气和精神,黑色的卷发刚刚齐肩,看上是才洗过的样子。 “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小天狼星把胳膊担在窗框上,“说说吧,冰岛怎么样?” 哈利耸了耸肩,讲起那些瀑布和热泉,还有罗恩、赫敏和克鲁姆之间的事情。 他只字未提自己的那些梦——如果提了,自己就会变成那个呆在医院的人。 圣彼得医院距离韦布里奇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半个小时后,教父子两人从公交车上跳下。他们从医院的正门进去,问过咨询处后不久便找到了卢平所在的房间。 “我们五点结束探访,注意时间。”指路的护士提醒他们道,小天狼星向她道了谢。 哈利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来过医院。他的身体一直很好,唯一一次到类似的地方是因为达力和他那群朋友玩曲棍球磕破了脑袋。佩妮姨妈惊叫着拉上费农姨夫去到校医室,为了避免他们的宝贝儿子像哈利一样额头上留个疤,赶紧把人转移到了更大的医院去。那时候哈利还只有七岁,按规矩来讲没法自己一个人呆在家,便被塞进了车后座,成为达力的“保姆”。 很少有人会对医院这种地方有什么好感,而哈利的理由也足够充分。消毒水的刺鼻味道在这栋建筑的每个角落弥漫着。他跟着小天狼星下了电梯,顺着外伤科的走廊一个个看过去,终于在快要靠近尽头的时候找到了卢平的房号。 两个人互相看看,敲敲门走了进去。 这个病房不大,只有四个床位。最靠近门的床上睡了一个老头,半个脑袋被纱布缠住。再往后的两个位置是空的。哈利静悄悄地再走几步,视线越过深蓝色的布帘,看见了病床上的卢平。 男孩怔了一下。 刚刚在电梯里看见「外伤科」这个词,他便开始忐忑不安。好在他并没有看见什么血腥的场面,可卢平的样子确实也出乎他的意料。 第198章 男人盖着被子半躺在床上,背后垫着两个枕头。那像历来有着淡淡皱纹的脸上爬着许多非常明显的划痕,其中一道触目惊心地从鼻侧拉到了他斑白的左侧鬓角。 这不可能不留疤。哈利惊叹地想。 “莱姆斯。”小天狼星开口喊道,声音放轻了。 卢平睁开眼睛,见到眼前的男人,神色凝固住。接着,他看见了旁边的哈利。 “嗨,哈利。”他微微弯起嘴角,本就沙哑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 “卢平先生,”哈利走到床边,瞥见小天狼星略微不满的神色,像是不太赞同他的称呼。但他没有料理自己的教父,只是坐到凳子上,看着卢平脸上的伤,“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他的目光在哈利和小天狼星之间来回转了转,短促地笑笑,“我被狼咬了。” 哈利瞪大眼睛,“什么——?” “没错……” 卢平伸手掀起被子的一角,病房泛白的顶灯随即照亮了那些缠在腰间和大腿的纱布,厚厚裹了好几层,让他的下半身看上去像个蚕茧。 “但是……”哈利因为震惊而变得语无伦次,“但是它们……你……这怎么可能?” “well……这学期给你的第一节课,哈利,”卢平重新盖好被子,柔和地笑着,“不要太过深入野外。如果你在威尔士丛林里行走,是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的。” 接着,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小天狼星。“没什么的,真的。”他说,“医生已经为我打了疫苗,做了血液检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唐克斯一个小时前才离开去工作。” 哈利慢慢点了下头,眼神依旧恍惚着。 “那么,”卢平重新看向他,“我相信邓布利多已经找到了代课老师?” “是……”哈利说,“吉德罗·洛哈特。” “谁?”小天狼星突然出声。 “吉德罗·洛哈特……那个作家。”哈利知道他的教父对此人也没有什么好的印象。 小天狼星的眉头拧在了一处。卢平轻笑出声,轻轻地说:“原来这就是莫丽所说的‘他的新工作’……看来我的工作危险了。” 小天狼星摇摇头,“邓布利多真是老了……” “他聘用了我,”卢平眨了眨眼,“所以我想一个出名作家也不是个坏选项?” “不,那很糟糕,”哈利及时否定道,“他以为上课是发表获奖感言的舞台,第一节课我们什么都没有学到!罗恩和我都觉得这样下去,我们的考试肯定得完蛋……” “抱歉,哈利,”卢平扶住哈利的肩膀,后者于是发现他手臂上也有纱布,“我也不想这样的,相信我……但我想如果我说你随时打电话给我,这应该算得上是一种偏心?” “别担心,卢平先生。”哈利摇了摇头,“你只管休息。最差的情况,我们还有赫敏。” 卢平哈哈笑了,“是,就连我也比不上她。” 哈利跟着弯了弯嘴角。 小天狼星从床尾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利,可以让我们单独说说话吗?” 哈利点了点头,从凳子上站起来。他知道卢平这个时候更需要的是朋友。屋里满头纱布的老头打起呼噜,哈利走出病房,关门时听见里侧的两人开始了对话—— “你不应该一个人进去的,莱姆斯。” “我不是有意的……我很抱歉……” 关上房门,男孩低头沉思起来。一个穿白褂的护士正往墙上的日勤列表上打勾,无意瞥见他,开口问:“你是那个卢平先生的家人?” “我是他的学生,”哈利说,“几乎是家人。” 护士点点头。“真是不幸,不是吗?”她说,“我们收到威尔士医院的转移报告时都很吃惊。” “他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哈利问。 “新年过后吧,三号。”护士回答。 所以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是个勇敢的人,”护士结束了检查工作,看向房门上的小窗子,“他未婚妻来的时候都哭了,我觉得她有理由这么做。” “但是他会没事的?”哈利忐忑不安地问。 “是!这个没错,”护士对男孩笑了笑,“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在伤口上及时提取了样本,那些狼虽然是野狼,但是貌似还蛮干净。现在只不过伤口面积较大,随意乱动有可能会影响愈合,所以还不能出院。” “那他什么时候会好?”哈利又问。 “如果你说的是出院,那么一个月应该差不多了。”护士说,“我得继续工作。” 哈利望着她向下个病房走去,静静站在原地。他翻到手机里的通讯录,找到唐克斯的号码,拇指悬在拨号键上面,放下去又抬起来,迟迟没有按下……这对恋人的婚礼原先就定在复活节之前,现在看来怎么也得推后了。 希望她不要太难过。 哈利轻叹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兜里。 -------------------- *“嗨!杰米!”:弗雷德这句话的源头来自于2005年一部叫《只是朋友》的电影。其实是在损我们的小罗尼。 *后面的“杰米道奇”和上面这个杰米没有关系,纯属巧合。“杰米道奇”(jammie/jammy dodger)是一种果酱夹心饼干。 泠:关于为什么sirius用的是“小天狼星”而不是“西里斯”。很简单就是因为对“小天狼星”这个翻译更有感情,而且二马姐妹翻译就是“小天狼星”。不考虑修改。 第199章 第62章 小城 赌博果然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次日回到临月湾小旅馆的地下室时,德拉科这么想。 长方形的餐桌边已经挤满了人,昨夜信誓旦旦抛出一斗金的两个男人砸吧砸吧嘴,愿赌服输地将那些金子交给平安无事归来的老农夫——他用家里唯一的马换了一袋烂苹果,却没有遭妻子的巴掌,而是收到了那淳朴女人的一个吻。 “‘我现在可以借十个甚至一整袋的烂苹果给她了呢’,她是这么说的。”老农夫模仿着自己妻子的语气。他笑眯眯地,快乐地收下了那些钱。 赌输了的两个男人投去赞叹的眼神,留有络腮胡那位还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喜欢看这幅情景!”他说,“老是走下坡路,却老是快乐。这件事本身就值钱。” 确实非常值钱……德拉科默不作声地看着那老头把自己的两个金币也收走,只听身旁坐着的哈利轻声笑了一下。接着,他感到放在膝盖上的右手被什么东西碰了碰——哈利从桌子底下摸到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句子。 「i told you so.」 德拉科挑起眉毛。哈利偏过头来和他对视,那双绿得像森林一般的眼睛和嘴角的弧度连在一起,形成一个温和的整体。德拉科于是没有说话,只在桌下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哈利今天看上去有些心事,德拉科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进城几天后,原先充满希望的男孩似乎对寻找线索失去了兴趣,又或者说,他们现在有其他更好的事情可以做,比如牵着彼此的手在人烟稀少的窄巷里散步,或是在旅馆里听醉汉吼叫着唱歌,在太阳落下时偷点儿独处时间。悠闲的、假日般的气氛像是一个漩涡,把热恋中的人一并吸进了那橘黄色的空气中去。 德拉科很享受这一切,很享受。即使这其中隐隐多了一份不安——那似乎起始于冰岛旅途的尾声,又不完全是。比起朗姆酒味的初恋,它很轻,轻得像是掉落在酒杯中的一片苦柠檬。 只是偶尔的偶尔,不经意的一瞥中,他还是会想起那些绿色的海浪。诺曼人有传说,说北极光是瓦尔基里女神盾甲上的光芒;她披着战火硝烟到来,在厮杀场上决定谁是最先倒下的那个。德拉科从来对北欧神话没有太大的兴趣,一如对待其他很多事情。可那夜望着难遇的景色,他确确实实……至少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那种即将被牺牲掉的慌张。 他德拉科·马尔福从来不想当什么英雄。 从来不想。 后来的两天里,白天黑夜一切如常。学校里,哈利·波特仍然和他在不巧碰面时冷眼相待——基于在冰岛发生的事情,似乎还更冷了。 而在梦里,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且确信着,他身边有个人,是全然喜欢着自己的。昨天之后,他甚至想要斗胆加上一个“非常喜欢”——说出那句“不礼貌的话”之后,哈利竟为他捍卫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友好品格。世界上再没有比这让人更惊讶的事情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他这样问那个男孩。 哈利转过身来,在欢快的鼓声中和他对望。而在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德拉科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一种毋容置疑的、本能般的相信。 他在那时想要当街吻他。如果他可以。 掌心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动,德拉科回过神来,注意到他在不知不觉中把哈利的手抓得很紧,以至于把两人皮肤都捂出了汗。身旁的男孩稍稍偏过头来,眨眨眼给了他一个讪讪的微笑。但是他没有因此把手抽回去。 “相信我,先生们,”旅馆里的一个老厨娘大大咧咧地为客人们端上几个杯子,里面是混了白开水的家酿,“我一生见过许多有钱的人,而你们绝不是最挥霍的两个。” 刚刚送出许多金子的两个男人捧过他们的酒,互相看了看,似乎不确定这是否是句讽刺。 “当然不!”坐在斜对面的年轻人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酒,德拉科记得他昨天调侃过那个演木偶戏的人,“我父亲从前认识一个商人的儿子——噢上帝,他用金币打水漂!打水漂!好像那是河边随意捡起的鹅卵石一样……” 总是喜悦的老农夫明快地开了口:“我知道那个人!是每晚都去化妆舞会的那个,是吗?” “不错,就是他,”年轻人说,“我倒想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生活……” 长方形餐桌的尽头坐着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其中留着棕色齐肩长发的丈夫把两杯酒递给德拉科和哈利,对着他们笑了笑,也加入了对话。 “但我听说那个人失去了他所有的钱,一个硬币都不剩下了。”他说。 “是这样的,”老农夫清了清嗓子,把声音压低,“据我所知,那之后再没有人见过他——就那么‘噗’地一下,像魔法一样消失了。” “小心点,老头儿,我们这里可不是乡间,”年轻人打了个酒嗝,“但要我说,他定是被人追债上门杀死了,又或者是冻僵在了街头……在那个年代也不会引人注意,不是吗?” 餐厅里沉默了一阵。在这慵懒的交谈中,德拉科察觉到某种古怪的气氛。那个棕发男人的妻子低头坐在她的座位上,一只手抠着桌上的裂纹,几缕发丝垂在眼前。 德拉科端起桌上的杯子,在尝到那稀释过分的酒味时拧起眉头。 “怎么?”哈利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第200章 这是他喝过最难喝的酒!德拉科正要这么说,那个年轻人又张开了嘴巴。 “我听说小克劳斯夫人最近去见上帝了?”他漫不经心地说。 “噢是的,”老农夫点点头,“可怜的夫妇俩……这或许是种团聚。我与过时的克劳斯先生在农场里有过几次交集,说实话,我不是非常喜欢他……但他不应该像那样死去。” 坐在哈利右侧一个穿马甲的中年男人在这时加入了对话。“没人应该像那样死去。”他说,“他什么事都没有做错。” 年轻人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很怀疑这句话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的有效性……但是他确实不符惯例,不是吗?” “惯例?”穿马甲的男人摇摇头,“我不认为那个......”他停顿了一下,“……那件事最后还有什么惯例。那太可怕了……要我说,他多半是地狱马的奴仆,或者被鬼火附身了——” “他没有!” 一直用手抠着桌子的那个女人忽然站了起来,双唇剧烈颤抖,“那不是什么鬼火——也不是地狱马!那是谋杀——彻彻底底的谋杀!!” 房顶仿佛震了一震。女人眼角泛红着,离开了餐桌,留下一桌人错愕地注视着楼梯的方向。片刻之后,老农夫最先反应过来,转向那女人的丈夫,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 棕发男人轻轻点了下头,“她母亲和妹妹。” “啊……”老农夫垂下眼睛,脸上的快乐神色暂时褪去了,“多么令人难过……但是她活下来了?” “是,”棕发男人勉强勾起一个庆幸的笑容,“感谢上帝,为了她,也为了我。” 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让夜晚热闹的气氛蒸发了不少,饮尽杯子里的酒水,棕发男人向其他人道了别,上楼去陪自己的妻子。剩下的住客很快转移了话题,聊起哥本哈根的“寻宝队伍”。德拉科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那比白开水好不了多少的酒,瞥见哈利一直没动自己的杯子,开口叫了他一句。“哈利?” 黑发男孩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了。 “什么事?”他问。 “你是不是偷喝了什么更好的东西?” 哈利勾起嘴角。德拉科感到桌下的手被轻轻碰了两下,像被什么小动物蹭了蹭。 ”就是在想事情,”哈利捏捏他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倒点茶过来。” 德拉科一只手担在椅背上,望着男孩的背影。难不成这个乖宝宝循规蹈矩到十八岁前从不喝酒?真无法想象…… 哈利绕过几个喝倒在桌子上的醉汉,走到餐厅角落里一个类似于茶水间的地方。 他并不是从不喝酒,不存在这回事……哈利知道自己的酒量不是很好,高兴了却也会喝上两杯,特别是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但他今天确实没这个心情。倒也不是说他不高兴——只要在梦里,他总是高兴的。可卢平的伤势让他有些揪心,从白天一直想到了晚上,都想不明白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怎么会有人跑进野外森林里去游玩,还落得个被野狼咬进医院的下场……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橱柜里找到两个干净的杯子,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半凉。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回头一看,只见德拉科也跟着他溜了过来。 “找到些什么?”来人慢慢走近。 “冷水。”哈利把铁茶壶拎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德拉科随即把它接了过去,放在炉灶上。 茶壶安安静静置在灶上,发出微弱的呲呲声。哈利偏头看着德拉科眼里跳动的火光,眨巴眨巴眼睛,低头研究那些罐子的茶叶。 甘菊……接骨木花…… “你知道他们刚才是在说什么吗?”德拉科问。 哈利摇了摇头,“应该是这里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听起来有些年头了……要喝什么?” 德拉科瞥向几个茶罐上的标签,它们都用一根细细的绳子栓起来,挂在盖子顶部的小把手上。 “接骨木花。”他说。 哈利“喔”了一声,把盖子揭开。森林晨露般的清香于是幽幽飘进嗅觉里来了。 “你感冒了吗?”哈利冷不丁地发问。 他侧过脸去,注意到德拉科有意藏住了一个微笑。哈利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因为他也在想同样的场景。他随之没有忍住,上前轻轻吻了德拉科的嘴角。这让后者的笑容瞬间露馅的同时,脸也红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竟这么喜欢我的。”哈利觉得自己心情好多了。 “一样。”德拉科把目光转了回来。 哈利避开了他的注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从柜子里拿出两个茶杯。再次直起腰来时,德拉科从背后环住了他。 哈利觉得他听到了壶里热水烧开的声响。 “是吗?”德拉科稍稍收紧了手臂。哈利感到那温热的胸膛就贴着自己的后背,让他双手不太灵活起来。他稳住呼吸,拿起勺子去舀茶叶。 “是……”他执拗地说着,即使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力量——德拉科的气息就扑在耳畔,像是他们一起骑扫帚那天一样,只是距离更近,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酒气。 “行。”德拉科低声说。 哈利松了一口气,伸手提起茶壶。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放过了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耳朵一湿——德拉科偏过头来,吻了他耳根左右的地方,那之后又开了口,声音轻轻扑在他耳边,像是柴炉里的风。“骗子。”他说。 第201章 九十度的烫水险些泼在桌上。 哈利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手,慢慢把茶壶放回原位——下一秒,他便转过身去,不顾一切地堵住了那张惹祸的嘴。 至于那两个茶杯……它们可怜兮兮地坐在托盘里,肚里装了干巴巴的接骨木花,在没完没了的亲吻声中,坚决不说一句话。 -------------------- *地狱马(helhest):北欧神话中掌握死亡的女神。她的外貌像一匹没有头的马,只有一只后腿。据说人一看见她就会死亡(源自叶君健老师对《安》的注释)。 *鬼火:详见《鬼火进城了》。 music-“mystery of love”(sufjan steven) 泠:其实《mystery of love》在这章不是最合适的,毕竟是覆盖整个卷二的theme。但是也没有更合适的所以还是贴在这里~ 生生把这首歌听到脑里自动联想是ft德哈而不是cmbyn的就是我了(狗头. jpg) 第63章 色彩与旋律 在那座并不繁华的小城里,德拉科和哈利停留了许多日子,或许远远多过了他们需要的。十天?二十天?他们身边没有时间的位置,因为那里都是彼此。任务毫无进展带来的隐隐挫败和秋日时光缓慢的惬意之间,后者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占了上风。 他们总喜欢互相打着寻线索的幌子,走遍彩色的大街小巷。又打着这样的幌子,抓住尽可能多的时间扣住彼此的手,在偏僻的、没人看见的不同角落拥吻。“这里有股熏鱼的味道。”某日午后,两人的唇舌短暂分开之际,哈利在巷道里捂着鼻子说。德拉科爱疯了这样的时刻——仿佛那些意乱情迷的思绪和欲壑难填的愿望,混着晚霞洒落在世界的每个转角。若他们不在亲吻,那绝不是因为哈利不想要或者什么的,只是因为“熏鱼的味道”。仅此而已。 他们熟悉了这个地方,也熟悉了彼此的气息。而现实里,罗恩自然而然发现了哈利这学期的改变。他似乎对自己那张不足五英尺宽的小床产生了格外的眷恋,总是最早一个钻进被窝里——按下台灯,取下眼镜,闭上眼睛。他总是把被子扯上来遮住下半张脸,便没人看得见他难解的、微微勾起的嘴角。 而德拉科,布雷斯留意到,他上课总是走神。就连斯内普,也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偏心准则,在他错误地把氢氧化钠当作氨水重复加入样本溶液时,说了他几句。然而,德拉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在意收到批评。他重新拿了几个玻璃瓶,倒入正确的液体,拿到眼前晃晃悠悠,表面看上去是在等待溶液变色,实际上,是在透过玻璃看着教室另一边的某个人。 梦里的哈利越是触手可及,现实里的哈利看上去便愈发遥远、冰冷。这样的感受就像是在甜腻的糖果里灌入苦味的夹心浆液,越是吃得多,越是容易在飘飘然泡沫被戳破的顷刻,被一下子击醒。 这是一种瘾。沉溺的人忘了时间,清醒时的日历却在一页页地翻。 一月二十一日的中午,德拉科经过学校的小花园,走向艺术楼。单元二的作曲成品还有不到九十天就要上交,而自从圣诞节假期结束,他再没有什么更多的进展。弗立维依次检查了每个人的进度,督促学生们利用自习时间完成创作。“下个星期会安排你们逐一和每个学科的老师见面,之后还有家长会,所以更要抓紧了。”音乐老师在邮件里这样说。 窄小的琴房里很安静——艺术楼是整个学校里隔音最好的建筑,墙壁和玻璃都特别加固过,确保上课和排练时的乐声不会打扰到其他的同学。德拉科翻开钢琴的琴盖坐下,从谱架里找到一些干净的五线纸,握起一支削尖了的铅笔。他用手肘杵着琴键边缘,懒洋洋地歪着脑袋,另一只手放在键盘上,不时敲下一两个音符,轻皱眉头,又换到其他音上去。 隔壁似乎有人在拉大提琴,声音模模糊糊穿墙而过,幽静的旋律仿佛山谷中的回音。 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 德拉科听着低沉绵长的乐声,闭上双眼。 九月的光晕漏进冬日的梦。 没有人会推门进来,没有人会知晓他那些小秘密——关于那个男孩,在那个世界里……属于他的男孩。德拉科闭着眼微笑。指尖的琴键摸上去很凉,可但凡回忆起梦里那些耳鬓厮磨的时光,每个午后都会变得温柔。 铺满路面的鹅卵石,闪闪发亮的树叶……哈利和他似乎早就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甚至在市中心旅馆太过拥挤时换到了城墙边的“螃蟹酒家”去。他们每天在喧闹与安静间来回游荡,像是永不知疲倦的两个旅者,追赶着彼此的足迹。 原来恋爱是这样的……原来那些故事并没有骗人。德拉科沉迷在想象中,食指不小心按下一个音——一个明亮的中音“g”,像是小城街道上的风奏琴,那些属于风的乐曲,星星随着雨点敲打湖面…… 叮。 男孩睁开眼睛,瞥向黑白琴键。 …… 楼下美术教室里,某个格兰芬多正望着玻璃窗外的花揪。 红色成串的小果子沉甸甸垂着,树枝上不剩一片叶。夜晚还有几个小时才会到来,他却已经呆呆地面对西边坐了很久,等待着云后的第一缕红。 “能把那把黑色剪刀递给我吗?” 罗恩轻轻地说,望着哈利身边一言不发的赫敏。 女孩瞥了他一眼,继续画画。 “……哈利,能把那把剪刀递给我吗?”罗恩只好换个人询问。 第202章 哈利收回视线,看了看赫敏面前的飞机素描,又看看手边的工具箱。 “谢了。”罗恩嗫嚅着接下剪刀。 三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谁也没多说话。哈利把目光转回笔记本电脑屏幕,扫着一行行的网页搜索结果:菲利普-捷克·德·卢戴尔布格……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奥斯卡-克劳德·莫奈…… “那看上去很棒,赫敏。”罗恩指向她的画作,说话声音更轻了。 赫敏“啪”地扔下铅笔,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我要去一趟图书馆。”她转向哈利,语调平静但快速:“平斯夫人昨天说我可以从新闻角那里拿走一些报纸,反正没有人读它们。” “准备做拼贴?”哈利问她。 “只是部分。”女孩动作利索地把那张素描收进画夹,走出教室。 墙上时钟嗒嗒响着。时针快要指向四点。罗恩注视着木门缓缓关上,听到“咔嚓”一声,重重叹了口气。 “你会以为‘男朋友’这个称号能让两个人的相处顺畅些……”他焉巴巴地说,“结果只有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大概还没有原谅你。”哈利敲打着键盘,将那些画家的名字记录下来。一月底正是艺术类学科准备单元一作品的时候。对于“自然与科学”这个主题的最终创作,他试着从工业革命下手。 “其他人谁会因为把水泼在笔记本上这事而生气?”罗恩“咔嚓”一声剪下手里相片的白边,表情湿哒哒的像是淋了一整天的雨,“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一点也不公平。” “咖啡,不是水。”哈利及时指出。 “我以为你是在我这边的!”罗恩更沮丧了。 哈利没有说话。这不是罗恩和赫敏两个星期恋爱来第一次冷战,只不过时间稍微久一点,超过了十二小时。但早在他们恋爱之前,哈利就习惯了这样的左右夹击。此刻,罗恩握着剪刀,自言自语般继续说着:“我猜吧……就像人们说的……争吵是恋爱的必要成分之一。” “不一定。”哈利不假思索道。 罗恩停下手里的工作,看了他一眼。 “抱歉,哥们儿,我不……”他突然笑了出来,“但你和秋那时候几乎永远都在吵架。” 哈利顿住打字的手,眨了下眼睛。 “大概吧。”他合上电脑,没再给出什么见解。 何止“大概吧”,那明明就是事实。 走向餐厅的路程中,哈利想道。秋是个好女孩,当然是个好女孩,但她确实一度让他深陷恋爱中那些扯不清的误解和平白无故的气愤。以至于分手后的一段时间内,他都怀疑起自己是否能和女生,或者说任何人,长时间地紧密相处。 而这个问题现在似乎引刃而解了:他从不记得自己和梦里那个人在一起时,有过哪怕一秒的不愉快。他喜欢他,太喜欢了。越是相处,越是离得近,爱慕就越深。 或者这才是恋爱该有的样子。 “你笑什么?”罗恩把餐盘放下,狐疑地看着好友的表情。哈利清清嗓子,摇了摇头,拉开椅子。 “中午好。”金妮向刚刚加入午餐的两个男孩打招呼。低年级比高年级的用餐时间要早,她和朋友们因此已经将面前的烤三文鱼吃得差不多了,正一勺勺舀着小碗里的焦糖布丁。卢娜则坐在更远一些的座位上,眼神空空地喝着橙汁。 “听说你把赫敏借给你的英文笔记毁了?”金妮看着哥哥挑了下眉,一点也不同情。 “我没——” 话音刚起,罗恩眼珠子忽然一定。哈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赫敏快步从餐厅门口走来。 “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女孩似乎忘了自己还在赌气,“哗”一声拉开罗恩右手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我不能把报纸带进来,但是——” 她同罗恩对视一眼,倏然意识到了什么。金妮和哈利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 “……但是我很讶异。”赫敏撇开眼睛,语气跟着冷静了下来。这是她恋爱后一个新的习惯,罗恩和哈利都有发现,那就是生气时反而会使用一些不温不火的词汇。她这么说了,又跟上接下来的话:“今天的都市日报提到了盖勒特·格林德沃。” “真的?”金妮舀起又一勺布丁,“怎么说?” 哈利满脸不解,“谁?” “盖勒特·格林德沃,”赫敏看向他,“别告诉我你没听过这个名字,哈利。” “呃……我确实……” “不管怎样,”赫敏放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机密,“我听说那个疯子——” “他没有疯,赫敏,”罗恩皱起眉头,“他只是把那些小孩关起来而已——” “虐童!那和疯子有区别吗?”赫敏转朝罗恩,语气又激动了,“以防万一你没有注意,他没有只是把他们关起来,他用他们做实验来着——” “噢,拜托,”罗恩笑了一下,“你看的是哪家的报纸归档?《哇哇报》?” “洛夫古德先生总比丽塔·斯基特多在意真相那么一点点。“赫敏不服气地反驳。不远处的卢娜慢慢偏过脸来,歪了歪头。 ”以防万一你没有注意,“罗恩学着赫敏的句子说,“那里除了一张床和很多木头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他一定要是一个非常环保的科学家去做这个实验——木头那部分除外。” “这不好笑,”赫敏瞪他一眼,“总之现在,他已经批准获释了。” 第203章 哈利看见罗恩睁大了眼睛。 “什么?”他放下刀叉,不太镇定了,“我以为他是终生监禁!” “他本来是,但你知道英国的法律向来有这个漏洞,“赫敏叹了口气,“当年法庭判了那样的刑期,最主要的原因是受害者父母们的诉求,还有社会公愤。但是其实就客观条件来讲,他的罪行本身不符合被终身监禁的条例。报纸上说的是六个月后执行释放。” “gosh……”罗恩靠向椅背上,眼神空洞,“万一他出来之后,又开始抓小孩……” “我觉得他现在太老了,不一定有那个精力,而且据说他是整个中心监狱有史以来最不像犯罪分子的人,除了——”赫敏瞥了一眼哈利,“咳……但他出来之后,也会在警部的持续监管底下。” 餐厅里有人打翻了盘子,哐啷几声之后,有人开始大声起哄。哈利迷茫地看着两个好朋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望望四周,只见高年级的同学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已经很多年了……”罗恩慢吞吞又说。 “不错……”赫敏盯着桌子上的木纹,“我都没想过这个人还活着......” 罗恩沉默了几秒,抬起头来看她,“你刚刚和我说话了。” 赫敏的耳朵红了起来。她再次站起身,丢下一句”作业太多”,离开了桌子。 十二年的学生陆续填满了餐厅里的空位。罗恩眨眨眼睛,嘟囔着:“这是什么意思嘛……” “你是傻子吗?”金妮翻了个白眼,端起餐盘站了起来,同朋友们也离开了。罗恩看着她一副好似是他姐姐而不是妹妹的神情,撅起嘴巴。 餐厅里的人换了一批,哈利一声不吭地切着盘里的烤三文鱼,斜眼看见门口走进两个人——洛哈特,还有邓布利多。 临时的英文老师今天穿了一件粉嫩的燕尾服,领口系着一条玫瑰色领带,好似一只红嘴巴的火烈鸟。他面带“最迷人”的微笑走到餐厅中央,煞有其事地咳嗽了几声。 “女士们先生们!”他大声喊道,“请将注意力集中到我这里!谢谢……谢谢。” 哈利和罗恩对视一眼,放下餐具。 又搞什么? “中午好,各位。”洛哈特满意地欣赏着齐刷刷注视他的目光,“就像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的那样,情人节还有不到三个星期就要到来了。就在昨天,我非常惊讶地得知,这个学校二月十四号从来没有举办过任何活动。很抱歉,我不得不下这个judicjum,但这是一种对于青春的le délit……” “又来了……”罗恩嘀咕道。 哈利困倦似地抬了抬眉毛。两个星期下来,他们早已习惯洛哈特时不时在句子里插入几个法语或者拉丁语词汇,以显示自己英语水平的优秀——尽管这没有任何道理。 “现在,我计划在情人节当天举办一场舞会,邓布利多先生已经同意了。”洛哈特朝一旁的邓布利多点头致意,后者脸上有着淡淡的微笑,“以下是简单说明。” 他清了清嗓子,把声音再次放大:“第一,舞会只有十一年级以上的同学可以参加——” 餐桌上还没吃完的十年级学生发出几声哀嚎。 “第二,我听说这里有一个关于花的传统。”洛哈特瞥了一眼窗外的小花园,“这是个非常好的点子。所以如果你有想要邀请的‘那个人’,请考虑为他们摘下一朵花。“ 哈利听见周围的人开始了低语。 “第三,着装没有要求——charmant!这就是所有了。”洛哈特高兴地说。 邓布利多对他笑笑,走上前几步,望着男女孩们说:“我想需要说清楚的是,这更多是一个社交活动,欢迎邀请你的朋友们一起参加。你不是一定需要有舞伴——” “因为会有饮料!还有音乐!”洛哈特接道。 宣布完毕,两位老师走出餐厅。 耳朵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charmant……brilliant……”罗恩垂着脑袋,往三文鱼上戳了几下,“舞会……情人节……谁知道在那之前她会不会和我说话……我是说,她刚才已经和我说——” 罗恩忽然呆住。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接着“噢”了一声,脸上亮起某种奇异的光。 ”我去拿个三明治!”他跳起来往厨房跑。 哈利望着他迈起轻快的步伐,切下盘里最后一块鱼肉。屋顶下的男女孩们七嘴八舌讨论着这则“最新消息”。舞会,情人节,花朵,任何一个词都可以在这洋溢青春热情的校园里激起水花。然而就在此刻,有那么一瞬间——只是一瞬间,哈利感到心里某处,空空的。 -------------------- *"judicjum",拉丁语“判断”;“le délit,法语(类似于)“羞辱”;"charmant",法语“好极了”。 music-"can we kiss forever"(aezr) 第64章 “安全的地方” 绿荫总是带来最柔软的午后,波光潋滟的小池塘上,两个男孩正穿过石桥。他们之中矮一点的那个在前,高一点的在后,修长的影子拖到潺潺流水中,为游过的鱼儿遮阳。 “比尔。这次一定是比尔。” 黑发男孩双手背在身后,斩钉截铁道。德拉科走在后面,笑意从唇边相连到眼角。“转过来。”他柔和地说,声音里有种阳光的味道。 哈利在小桥的半坡回头,定睛望见德拉科伸出的食指,“喔”地哀鸣一声。“这个游戏有这么不适合我吗?”他这样嘀咕着。 第204章 德拉科走上前去,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对方凑近想要吻上来,却被那根导致他输了游戏的“舔罐”止住。德拉科听着哈利明显被打乱了的呼吸,一点点靠近,直到两个人的嘴唇真的只剩下食指那么宽的距离,不同颜色的刘海碰在了一起…… “到你了。”他轻声说道,收起手的同时向前走去,留下对方怔怔地站在那儿。 “但是你不准作弊!”哈利在他身后喊道。 德拉科按捺着心里的快乐,走上桥顶。 他又一次赢了——哈利出了“奔摸”,他猜的也是“奔摸”。德拉科的运气实在是太好,好到像是把哈利的那份都吸收了过来一样。他沾沾自喜着,站在小石桥的顶端,望见男孩垂着脑袋向他走来,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下头,给了他一个吻。 “这儿,”德拉科轻轻抿了抿哈利的下唇,又眷恋着松开,“把我的幸运给你?” 哈利笑出了声。他伸出双臂环住德拉科的脖子,说道:“可能还不够。” “是吗?”德拉科挑起眉毛。 秋风吹透桥洞,吹起湖水上的波纹。 这是小城靠北的一片绿林,再走上那么十几分钟,便是两个人已经住了几天的“螃蟹酒家”。早些时候他们去了教堂——德拉科昨夜想起圣沙镇渔民们总把教堂当作避难所的做法,提议那或许就是所谓的“安全的地方”。 如果说在西海岸那样狂风呼啸的村镇,上帝是穷苦渔人们唯一救赎的话,在这座安宁、美丽的小城里,信仰反倒成了一种感恩。男孩们到达教堂时,里面的修士正在唱赞美诗,一个戴着五芒星项链的少女靠在墙边,侧耳倾听里面的福音,在看到有人走近时又匆匆躲了起来。 但除此之外,那里再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德拉科和哈利在那座尖顶建筑外转了几圈,又和门口浇花的牧师搭上了话,最后依旧毫无收获。不过对此,他们一点儿也不着急。 德拉科慢慢结束了此时的吻,贴上哈利的额头,像是某种温存。后者伸手捋顺他的发丝,把头扭向那片色彩斑斓的池塘。 “你看。”哈利离开那温暖的怀抱,走到桥边。 茂密的胡桃木仍然绿得滴油,岸边的小梨树却已开始偏黄。黑发男孩蹲了下来,从桥面石板的缝隙中挑出一个平滑的小石头,直起腰的同时眯了眯眼睛,甩手将它飞了出去—— “噗通”一声,水面溅起一圈涟漪。 “你应该试试金币,或许比石头容易点儿。”德拉科拖着长音说。 哈利翻了个白眼,牵住他的手。 树梢间漏出清脆的鸟鸣,溪水被风轻抚时也像是会唱歌了。德拉科扣住哈利的五指,又随着他的视线望向池塘,忽然间怔住。 阳光下的深潭倒映着桥上的风景,仿佛世上最清澈的流动相片。而在这张相片正中央,顺着水纹悠悠摇晃着的,是他和哈利站在一起的样子。 德拉科有一阵没眨眼睛。 他定定地站在那儿,思绪停止了 “他们好漂亮啊。”身旁的男孩感叹道。 “什么……?” “你不觉得吗?” 哈利伸出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指向水中一团快速移动着的红色。德拉科闭了下眼,清醒过来,看清那是一群游来游去的金鱼。它们摆动着尾巴聚集又分开,吐出许多泡泡。 “我想知道谁会喂它们。”哈利说。 “卜兰别克小姐或许会。”德拉科抬手理了下头发,未让身边人注意到任何的异常。 “那很像她。”哈利低笑着说,磨蹭两下恋人的手指皮肤,“我们要回去了吗?” 德拉科点点头。 走下小桥时,他回头看了眼方才的水面。 那里盛着树影和蓝天。 …… 卜兰别克小姐是“螃蟹酒家”老板娘的女儿,她对小动物和花花草草的关切就像赫敏对待书籍那样。哈利认为这并不难理解,因为这间旅馆——她长大的地方,是如此地被自然包裹。一枝樱树的树枝从窗户探进旅馆的小餐厅内,卜兰别克夫人于是给它拴上许多细绳,在纸片上写出所有菜名,一个个挂在那儿。 枝头的叶子已然渐渐泛红了。 “烤鲱鱼?”哈利捏起一片菜牌打量着。 德拉科歪了下头。“牛肉派。”他选择了自保。 哈利耸耸肩,向卜兰别克夫人点了菜。 午餐过后,两人牵着手,沿着酒家傍水的小路漫步到一个小木屋里去。那是属于同一家人的书屋,在一片梨树中安静坐着,开放给住客们阅读。哈利很喜欢这个地方,只要有一机会便拉着德拉科钻进来。倒也不是因为他特别热爱读书什么的,只因为这确实是个很精致的房子。 卜兰别克夫人喜欢把所有的东西都擦得干干净净的,书屋里的窗户一尘不染。晌午之后的休息时间已然过去,这里因此只有他们。哈利走到书架旁,仔细读着那些书名。 “这本书叫‘念珠’……”他指尖滑过那些散发着油墨香的旧书,“他们还有‘神曲’。” “天堂之路起始于地狱。” 德拉科向他走来,嘴里悠悠念着。 “真让人振奋……”哈利嘟囔一声。 金发男孩笑了笑,翻开一本《韵文丹麦史记》,瞅了两眼,又换了一本《药物集》。哈利从上到下扫着书架,被一本薄薄的小书吸引了注意力。他伸手把它抽出来,翻开一看,只见书页上印着许多简短且带有稚气的小诗,每首诗的开头字母都被巧妙地装饰过一番。 第205章 “这是一本字母表!”哈利翻着那些可爱的图画,想起小时候学习英文字母的经历。不过那会儿他可并没有功夫注意什么彩色插图,只惶惶不安地忧心着佩妮姨妈的呵斥——在他分不清‘q’和‘p’,或者大写‘i’和小写‘l’的时候。 德拉科放下手里的亨利·哈卜斯伦,接过那本《识字课本》。 “……‘我们的母亲是我们辽阔的大地,我们最后仍然要回到她的怀里’?”他尾音上挑地读着,“这是‘j’?词语是“大地”?大地和‘j’有什么关系?” 哈利摇摇头,瞥见书页边缘的空白处有不少人写下了自己的改编。 “字母‘f’——‘月亮戴着帽子不停地走,月食才是他休息的时候。”德拉科吃吃笑了起来,“这都是什么啊?怪不得有那么多‘评语’。” 他又翻了两页,接着走到窗边的木头书桌前,将书放下。哈利不明所以然地观望着,直到德拉科端端正正坐了下来,握起笔筒里的羽毛笔,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你确定这样好吗?”哈利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把笔尖伸进桌上的墨水瓶里。 “我们又不是第一个,”德拉科说着,向男孩伸出手,“来。” 哈利愣了一愣。他望着金发男孩低头试墨水的模样,脸颊微微发烫,过了不久才轻轻搭上他的手,坐进他的怀里。德拉科夸张地“嘶”了一声。 哈利耳根脖子于是成片地烧了起来。 “我去再找把椅子——” “不,”德拉科扣紧了他的腰,“就这样。” 哈利觉得自己是个冒着烟的壶。 午后阳光在书页上印出金色的斑点,哈利抬眼看了看墙上悬挂着的一面玻璃镜框。那镜框里镶满了层层叠叠的信件,一点缝隙都不留下。 “那么……字母‘a'?”德拉科左手搂着男孩,右手移到纸张空白处,写下一个「a」。 哈利感到有些晕乎乎的游离——因为德拉科的体温,也因为微微闪烁的白纸。 “apple.(苹果)”他望着插画里的公鸡,说出自己此时唯一能够记起的单词。 德拉科挑了挑眉,像是已经预料到这毫无新意的回答一样,补完“a”之后的四个字母。哈利注意到他的字迹不是很连贯——那支鹅毛做的笔刚刚和墨水瓶大吵了一架,这会儿正在气鼓鼓的冷战当中呢! “苹果……”德拉科一面思索着,一面有意无意抚摸着哈利的腰窝。后者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他,看那些浅色的睫毛在阳光里变成半透明的颜色。“苹果在夏天成熟,熙熙攘攘结满树。”他说。 哈利点点头。 今天天气有点热。他想。非常热。 德拉科翻开下一页。 “字母‘b’?” “banana.(香蕉)” 哈利顺口作答。德拉科抬起头来。 “你的词典里只有水果吗?” “蝴蝶,西蓝花,皮球,蜜蜂——选一个。” 德拉科似乎听到了什么让他不太高兴的词,明显皱了下眉。“butterfly.(蝴蝶)”他做出了决定,“让我想想……蝴蝶……” 金发男孩望着窗外,眼神空空的有一会儿。 “蝴蝶……”哈利喃喃自语着,眼角余光里冷不丁闯入花盆里的几株勿忘我,“蝴蝶……花……勿唤醒午睡的花……她正做着化蝶的梦。” “啧”地一声,德拉科挑起眉毛看他。 哈利低下头去,对上那双潜藏笑意的灰眼睛。德拉科暗示意味地扬起下巴,黑发男孩于是自然而然接住一个吻,手臂环上对方的肩膀。 阳光烘热他们的手背和袖角,哈利轻咬着德拉科的唇瓣,感到对方的一只手正缓慢而温和地揉着他腰侧柔软的地方,让人心头隐隐作痒。逐渐沉重的呼吸和着空气中的小颗粒起伏流转,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德拉科忽然松开哈利的嘴唇,扭头看向窗外。 一只白色的小猫跳到了窗台上。那是卜兰别克小姐从城里捡回来的小家伙。 “cat.(猫)”两人异口同声喊出。 哈利眨巴眨巴眼睛,呆了几秒,重新看回紧挨自己的男孩。他们同时笑了。 “我想我还是去找把椅子。”哈利揉揉耳朵,从德拉科腿上站起来,借着这个机会冷却自己。 字母“d”和“e”在《识字课本》上分别是“丹麦”和“大象”,他们想了想,觉得原先的选词和句子也还不错,觉得并没有修改的意义。改到“g”的时候,哈利已经对诗情画意失去了兴趣,懒洋洋趴在书桌上,瞥着德拉科低头思考——或者是转过头来朝他微笑的神情。 也许他只是贪恋与这个人一起消磨时光。至于做什么事情、有没有意义,都不重要。 “你在笑什么?”德拉科看着他问。 “我觉得‘葡萄’是个好词,”哈利答非所问,“我是说,它也是水果……但它是个好词。” “说真的,你的词汇量堪比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比那还要糟糕。” “但这确实是识字用的书。” “不,哈利,这次我们要用‘‘grinagog’。” 哈利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词?它真实存在吗?” “它的意思是……”德拉科伸手将黑发男孩歪倒的眼镜扶正,“……你。” “什么?” “grinagog,意思是一直在笑的人。” 第206章 德拉科这样解释。哈利半信半疑地注视着他, “那么你要如何用它写诗?”他问。 “简单。”德拉科说着,低头写了几秒,然后将书支到哈利眼前—— 「爱笑的人是傻瓜,大嘴弯弯似月牙」 哈利当即没能忍住,现场表演了这个句子——除了大嘴那个部分。他不觉得自己嘴巴很大。 他爱笑吗?答案该是肯定的。这不是什么新发现,在白天也不是。自从搬去和小天狼一起住后,他生活里有许多幸福的时刻,这让童年实在不够快乐的他时常有种错愕感,那就是他的幸福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多了。 哈利恍恍惚惚地想着,望向德拉科同样微微弯起的嘴角——那平白又多出来的一点甜。 这个样子的他……真是好看…… “h……h……habour……不……haven(海湾),”德拉科一下下抚摸着笔尾的羽毛,“海湾……海湾矗立上帝的房子,搁浅的船只驶进天堂。”不用说,他想起了在西海岸的那些夜晚。 神游的思绪没来由地停住。 哈利两只手平放在桌上,坐直起来,怔怔地望向窗外——那只白猫已经不见了。 海湾矗立上帝的房子,搁浅的船只驶进天堂。 海湾。 “haven!!” “啪”地一声,哈利猛地拍响桌子站了起来。旁边的男孩被吓得不轻,飞速跳离了座位,动作太大以至于将墨水瓶掀翻在了桌上。深蓝色的水渍不受控制地向那本书奔流而去,他眼疾手快地取出魔杖施了个清理一新,抱怨道:“我知道还不错,但也不用这么——” “不不不!我是说——”哈利转身抓住德拉科的手,兴奋的样子像极了刚刚被求婚的人,“海湾!德拉科,海湾!我们弄错了!不是'bay',是'haven'!” 德拉科显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他伸出没被握住的一只手,摸摸哈利红扑扑的脸蛋,“你发烧了?” “没有!”哈利把那只手从脸上拉下来,“我知道了——我是说,我们一直想错了!‘ships approach the bay,memories stored in safe’——最开始,我们——路却埃以为是那指的海湾城市——所以我们到了圣沙镇。后来那天屋顶上,那两个瓷人告诉我们是这个地方,所以我们来了这里……但如果这像许多为了押韵的诗那样,是一个简单的单词替换问题呢?” “你的意思是……?” “不是'bay'——是'haven’!以及——以及这样就说得通了……”哈利指向德拉科刚刚写下的字迹,那是一个有着多重含义的英文单词,“安全的地方——不是教堂也不是什么保鲜箱,‘haven’本身就是安全的,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去的其实是——” “copenhagen.” 德拉科恍然大悟。哈利从口袋里翻出地图,展开在桌上,手指着伊万度阿低地上东海岸的港口、也是这里的最大城市——哥本哈根。 “你记不记得,集市那天,那个卖——不管他是卖什么的那个人,还有卜兰别克夫人,他说‘都城水手’总是有很多故事可以讲?还有金苹果——之前旅馆里的人说,有人组织去寻藏在哥本哈根里金灿灿的‘宝藏’?” “他们什么时候说过这个?”德拉科面露惊讶。 “就在我们到那里的最初几天!没特别关心你就不会记得……”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微小的细节。直到现在,哈利将所有线索联系起来时才想到,“以及,临月湾早就没有船了,现在最大的港口——我们听他们讲了许多遍不是吗?最大的港口是哥本哈根……我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两人沉默了片刻。德拉科再次开口:“所以……我们在这里转悠半天,其实毫无用处?” “并不,”哈利平静了下来,“我们确实一开始就不该听路却埃的话,他自己以及也从来没弄明白……但如果不是来到这里,我们说不定也想不到哥本哈根去。” 德拉科慢慢点了点头。 “况且……”哈利的声音愈加缓和了。他偷看一眼还在发怔的金发男孩,捧着他的手举到唇边,温柔一吻,“况且……这些时光也不是白费的,不是么?” 德拉科终于不再发呆。他看向哈利,停顿了几秒,张开手臂将他搂进怀里。哈利满心充盈着喜悦。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知道圈着他的那双臂膀力度并不算轻。 “所以……”二十秒后,德拉科方才留恋着松开了他,“我们明天启程吗?事先说好,城里有马车,这次我可不想走路了。” 哈利望向窗外。 胡桃木很快就要结果,蓝色小花含蓄地低着头,天气还很好。 “再待一天吧,我喜欢这个地方。”他仍然拉着那只手,仿佛永远不会将它松开。 “好。”德拉科轻声回答。 -------------------- *copenhagen的丹麦语是k?benhavn;“hagen”/“havn”都有“海湾”的意思。英语里的“haven”同时常指“安全之地”。 *“天堂之路起始于地狱”出自于但丁的《神曲》。这是其中的一个名句。 *丹麦的识字课本“a”这个首字母里照例是画着一个公鸡。 music-“advice from a caterpillar”(kidult) 第65章 新闻 中世纪动物寓言……博物志……维苏威火山……古地图集…… 古地图集。 德拉科眼睛一亮。 第207章 他踮高脚尖,从书架最上层抽出那本厚重的硬皮书。马尔福家书房的藏书很多,可“杂史”这个分类向来没有什么人翻动。卢修斯只看政治和经济,纳西沙则把大半闲暇时间花在文学上。这本收集了从十二世纪一直到十九世纪的《世界古地图集》因此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不过德拉科完全不在意这个。书房里没有桌子,他便把书摊开在皮椅加宽的靠背上,顺着目录翻了几页,果然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十九世纪,丹麦都城的地图。 图表绘制者姓名标注的是“未知”,背景是淡淡的褐黄色。德拉科滑开自己的手机,点进谷歌导航,眼睛在书页和屏幕上来回转了两圈。接着,他露出一个微笑,捧着书坐到椅子上。 在螃蟹酒家多眷恋了一天之后,哈利和他离开了那座小城。颠簸了整天整夜,马车上的所有人在沿途的一个小村庄里睡下。醒来过后德拉科灵光一闪,想起家里好像是有一些关于古地图的书籍,随即在午饭前偷偷跑来了这里。 路却埃给他们的地图和那本童话书里的一样,虽然覆盖了整个童话世界,对于城市的细节却是刻画不足的。但现在看来,只要他对照着现代的导航多认真研究一下哥本哈根的构造,接下来的行程便会容易不少——好吧,他承认,是有些想在某人面前好好表现来着。 德拉科精打细算着,手指沿着哥本哈根的西城门慢慢往街道上滑动…… “叮——”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午餐时间到了。 男孩合上书本,哼着不知哪里听来的乡间小调,走下楼去。 餐桌前,纳西莎慢条斯理地将餐巾一角折起,放在膝盖上。听见脚步声,她抬起眼来,看见儿子走向自己对面的座位,嘴角带着一丝隐藏起来的、但足以让妈妈看出的微笑。 “发生什么事了,德拉科?”她问。 “没什么,”德拉科蹭了蹭鼻子下方的位置,握起刀叉,“父亲呢?” 纳西莎继续盯了他几秒,有些狐疑。 “他要晚点回来,我们可以先吃。”她暂且低下眼睛,切起面前淋了酱汁的烤鱼糕。 今天是星期天,按理来讲卢修斯并没有工作。但父亲即使在家,三个人也难得在餐桌之外的地方坐到一起去。德拉科慢慢动着刀叉,心里自然知道他不应该看上去这么开心,但现在是周末,白天不用看见波特,夜里则有着越来越好的梦。 他喜欢那个梦喜欢得像喝醉了酒,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在睡觉。 鱼糕吃到一半之时,窗外响起了车门关锁的咔嗒声。卢修斯披着一件垂到大腿的黑色风衣进门来,顺手将公文包扔给战战兢兢的佣人。 “父亲。”德拉科见他进到餐厅来,惯常问候道。但是很快,他留意到了父亲异常的神情。 卢修斯一步步走到桌边,面色很冷。他平时就不苟言笑,但通常会在看见妻子时稍加缓和。然而今天,面对纳西莎投来的目光,他没有丝毫松动。 “卢修斯,怎么了?”纳西莎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没有看今天的新闻?” “新闻?我还没——” “啪”一声,卢修斯将一卷报纸甩在了餐桌上。 德拉科被父亲身上散发的怒火震得愣了神,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弹。纳西莎疑惑地瞥了一眼丈夫,拾起那卷崭新的《都市日报》。 十秒之后,面对翻开的报纸,纳西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怎么会……?她为什么要……” 卢修斯冷笑一声。他坐直身子,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切起佣人刚刚端上的烤鱼糕。德拉科望着父亲,后者使用刀叉的某种方式让他知道,此时他绝不能动自己盘里的食物。 纳西莎放下那份报纸。“她并没有成功......是吗?”她听上去有点气息不稳。 “并没有成功?”卢修斯抬起眼皮看向妻子,神情里充满了对这个反应的否定。 德拉科心里一沉。他确切地知道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即使他非常不喜欢父亲这样看母亲。 否定和质疑渐渐转化为愠怒,从卢修斯尖刀一样的眼神里流泻出来,“她就应该安安分分呆在那里,把那颗头低下,别再做什么哗众取宠的事!我们难道没有受够么?!” “卢修斯,你不应该把火撒在我身上——还有,德拉科在这里。”纳西莎压低了声音。 “她是你姐姐。”卢修斯一字一句道。 “正如你所说,”纳西莎攥紧桌布的一角,“你希望我做什么?” “那么她就该试着保持清醒,如果她还记得有你这个妹妹!你应该庆幸你和她不再冠着同一个姓氏,要不然我们的名誉就都完蛋了!” “哗啦”一声,纳西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她死死盯了卢修斯几秒,双唇微微颤抖着,像是不敢相信他说出的话。德拉科眼睁睁看着她离开餐厅,丢下桌上还剩一半的、放凉了的鱼糕。 暖气片在沉寂的屋子里发出微弱的、轰隆隆的响动,卢修斯切着食物,刀锋擦过瓷盘摩擦出尖锐的声音。德拉科愣愣地坐在座位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父亲像是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阴沉着脸吃完了自己盘里的东西。又或许他只是陷在了愤怒当中。 五分钟之后,餐厅里只剩下德拉科一个人。 他眨眨眼睛,低头看看盘子里的鱼糕,又看看母亲和父亲先后离去的方向,最后让视角落在那卷罪魁祸首的报纸上。 第208章 他伸出手去,将它拉了过来。 「一月二十六日头条报道:臭名昭著之徒的挣扎——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的企图越狱。 根据伦敦中心监狱提供的最新消息,一月二十六日凌晨三点十二分,上个世纪末英国本土最大连环命案(a199507-11号一级案件)的凶手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企图通过监狱的下水管道施行越狱逃脱。过去三年的牢狱生涯当中,莱斯特兰奇一直服用精神药物,状态较为稳定,服刑期间记录良好。然而就在昨夜,狱警在零点以后第二次巡查时,发现罪犯所在的隔间牢门大开。拉响红灯警报、启动紧急备案之后,狱警在五分钟之内,于a区的下水管道井口发现了神志失常的目标人物。 “她当时就跪在那儿,用头不停撞击管道口。”接受采访的一名匿名狱卒回忆道。 “那是不可能办到的。”参与设计监狱的建筑师为我们提供了附加信息,”为了以防类似事件的发生,监狱内的所有内部管道直径都不超过十五厘米,她连半个头都塞不进去。“ 伦敦警方声称,虽然他们并不清楚具有“全英国最安全监狱”之誉的中心监狱为何会发生重刑区牢门导电失效这等低级防御失误,但是,层层的加固系统意味着没有任何一位罪犯(包括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在内)能够攻破重围。 “我们这里有不止一位像莱斯特兰奇这样丧心病狂的杀人犯,”监狱的一位管理人员说道,“我们得为人民的生命安全负责。” 的确,比起一场蓄谋已久、精心策划的越狱计划,莱斯特兰奇的举动更像是突发性的精神失常。根据档案资料的整理,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从未有过任何家属前来探视。孤独的牢狱生涯,很有可能成为严重精神病症的催生剂。这场闹剧一般的“越狱”事件,是否只是巧合?中心监狱方声称,此次事件之后,监狱将再次加固建筑内的防御系统,同时对罪犯的心理建设与人格重塑项目给予更多的研究与关注。 “九十年代的旧案,想起来依旧让人心惊肉跳。”一位匿名的a199507-11证人如此表态,“莱斯特兰奇绝对不能够再踏入社会。” 三年过去,风波又起。十五年前的旧案,长达十二年的审判。不知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从前的替罪羔羊——其堂弟小天狼星·布莱克先生看到此条消息,会作何感想? 26/01/2012,丽塔·维斯基特,《都市日报》」 德拉科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他在桌上铺平报纸,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再次看向最后的那行字—— 「不知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从前的替罪羔羊——其堂弟小天狼星·布莱克先生看到此条消息,会作何感想?」 小天狼星·布莱克? 波特的那个教父小天狼星·布莱克? 德拉科怔怔地放下报纸,回想刚才父亲与母亲的对话…… “她是你姐姐。” 谁是……谁的姐姐?这个什么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吗? 母亲什么时候有过一个姐姐? 他皱着眉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把那则新闻看了一遍,逐渐忐忑不安。 这不……这不对…… 德拉科脑袋轰轰作响,握着那卷报纸在餐厅里踱来踱去,过不了几分钟,又蹬蹬蹬爬上楼梯,走到二楼的走廊尽头。直到听见自己有些鲁莽地敲响主卧紧闭的房门,他才意识到,这不应该是他打扰母亲的时候…… “进来。” 纳西莎没有上锁——她从来也不这么做,即便再生气。德拉科推开门,看见母亲垂首坐在床边的样子,一下子冷静了不少。 “怎么了?”纳西莎疲倦地问。 德拉科突然没话说了。他愣愣地垂下手,报纸擦过门框,纳西莎随即看见了它。 起先,纳西莎怔了一下。但很快,一种释然的神情在她的脸上浮现。 “你读过报纸了?”她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柔和。德拉科点了点头。 兴许是不忍心看儿子这么大了还像个小男孩一样守在门口,纳西莎勉强勾出一个微笑,招手让他过来。德拉科听话地走进门,又将门关上,跟着母亲的示意,坐在她身旁。 卧室里有股百合花香,德拉科朝飘窗望去,那里果然有束新鲜的白色花朵。 “你迟早有一天要知道的。”纳西莎说。 德拉科听见妈妈语气里隐隐的沉重,捏着手里的报纸,踌躇许久方才张了口。 “这个……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他谨慎措辞着,“她是……她是……?” 纳西莎抬起头来,视线从儿子的脸转到头顶,又从头顶转回脸,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又轻轻下了一个决心。“她是我姐姐。”她最终说,“在我们分别结婚之前。” 德拉科不由自主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也就是说……”他艰难地把所有信息连在一起,“按这个报纸的说法……我们和布莱克......我是说小天狼星·布莱克……” “他理论上是我堂弟,你的舅舅。是的。”纳西莎点点头。 德拉科花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跳起来。 “但是父亲——”他完全没法理解,“父亲他那样讨厌小天狼星·布莱克,而且——” “我和我母亲的家族很早就没有联系了。”纳西莎打断了儿子的话,“至于他……至于我们为什么一直没让你过多追问这个事,我想,你能猜出原因。” 第209章 百合花散发出浓艳却冷冽的味道。德拉科注视着报纸上的油墨大字,全身逐渐发凉,胃里翻江倒海涌出一股类似于恶心的感受,除此之外还有愤怒——比反胃感更加浓烈的、仿佛被人戏弄了的愤怒。 他起身向门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来。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一时忘记了场合和说话对象,语气强烈得叫纳西莎皱起眉头,“以及那么多年你们——你们从来不让我问关于外祖父母或者任何——” “他们很早就过世了,德拉科——不要冲我或者你父亲发火。你父亲当年找遍所有的关系才让我们从档案历史上撇清关系——” “但是他——” “德拉科!”纳西莎倏然从床边站起来,“我们怎么教你的?我现在告诉你,是觉得你足够成熟到可以客观面对一些事。我并不赞同你父亲对你的某些引导,但是那个案件已经过去很久了。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向别人提起我们和……和莱斯特兰奇有关系。” 客观面对?德拉科觉得他一定是听错了。但比起卢修斯偶尔爆发的愤怒,他确实更容易在母亲严肃却冷静的神情下噎住声。 他一言不发低下头。 自己或许真的有点反应过激…… “有些隐瞒是必须的……特别当所有的事已经结束。”德拉科听见母亲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隐瞒什么?“血腥的亲戚”?这也能叫隐瞒么?德拉科不禁想起不到一个月前,他还借”杀人犯“这个名头,侮辱过波特和他的教父,并和他大吵一架。而这事情现在就有点像......有点像朝人吐了一口唾沫,结果唾沫嬉笑着转了个圈,掉到自己的鞋子上了。总之恶心无比。 但他还是松懈了肩膀,放缓了态度。 “是我的问题,母亲。”他低声说。 纳西莎看着他,淡淡笑了笑。再然后,她伸手顺了一下儿子的头发,眼神有些放空。 “……有些时候我在想,让你跟着走你父亲的路,是否正确……你从来不喜欢看新闻,或者是过去的事情,不是吗?不然你一定会知道……我总是花太少时间了解你,德拉科。” 德拉科愣住了。他鲜少有这样的时间和妈妈,或者是任何人,坐下来聊天。大多时候,他与父母的沟通都是谈话性质的,有尊卑,有礼节,有最后要去到的结果,最多也不过偶尔几句对学校或生活的抱怨。剩下零零散散的,全都是简单的问候。父母似乎从来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他自己也是。 “去写功课吧,时间不早了。”纳西莎切断了话头,回到床上去看书。德拉科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又在对上妈妈不容置疑的眼神时,选择了沉默。 那个午后,德拉科在书房捧着《世界古地图集》看了半天,一条路也没记住。 波特看到这条新闻,又会怎么想呢? …… “她逃走了?!” 哈利从沙发上腾地站了起来。 “她尝试逃走——哈利,坐下。”小天狼星端着咖啡坐在另一侧,对男孩摆摆手,示意他冷静,“她不会成功的……至少不会在中心监狱成功,那很困难。” “但是——现在?”哈利拔高了音调。 小天狼星看着自己教子乍乍乎乎的模样,不觉被逗笑了。“她是个疯子。”他喝完最后一口美式拿铁,将马克杯放到茶几上,“疯子才不会选什么好时机,也不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我们可以出门了吗?” 心有余悸着,哈利拎起外衣,又从沙发缝隙里翻出唐克斯送的那双手套。他一点也不在逛街心情当中,可既然答应了小天狼星要一起去超市,他是绝对不会反悔的。 韦布里奇市中心的威特罗斯商场在一座红砖房内,哈利推着手推车跟在小天狼星身边,在后者往里面扔了五品脱的全脂牛奶和“热带果汁”时,忍不住嘀咕:“她有什么资格逃跑……” 小天狼星眯眼看着一盒六个装酸奶上的保质期,漫不经心地回复:“我不确定‘资格’于这种事有任何的关系……二月八日……还有两个星期。” 他直起腰来,把酸奶放进手推车。哈利注意到它们是核桃味的。 “你在里面关了那么多年,她才关了多久?”冰柜里的冷空气飕飕往薄毛衣里钻,哈利不由打了个颤,“她真的是你的家人吗?” “嗯……对‘家人’这个词,我有着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定义。”小天狼星耸耸肩。 当然……如果别人无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哈利是绝对可以的。身上流着相似的血,并不代表适合住在同一屋檐下,也无法相提并论。 “我知道你觉得不公平。”小天狼星拉过了推车,走向这排货架的尽头。 “我当然觉得不公平!”哈利看着教父挺拔的背影,心里闷闷的,“我仍然不敢相信他们花了那么长时间才翻案......你的清白甚至不难证明。你在那时就是个好警察,还有那么多证人……” “那些证人都是我的朋友,这在法庭上是件麻烦事,不提其他的原因……” “什么意思?”哈利放缓了脚步。 “咳。”小天狼星清清嗓子,“这里很冷。走吧,我们去买麦片。” 一高一矮两个黑头发的人来到干货区,身上穿着款式相仿的休闲外套,从背后看还真像一对亲父子。哈利知道小天狼星年轻时候要比自己还要莽撞,现在则要细心和沉稳许多。监狱改变着每个接触过它的生命,那些铁栏杆和冰冷的四壁削去了男人的傲骨与张扬,留下来的那些开朗比起幸运更像是种坚定。这也是为什么哈利对于那个女人的栽赃嫁祸尤为愤恨—— 第210章 他的教父本该永永远远,满目星辰。 “她知道她没有可能成功吗?”哈利很是不明白,“为什么选择现在?” 小天狼星正从货架上抽出一盒东尼香甜玉米片,听到这话,手腕停顿了一秒。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随意地将纸盒扔进推车,“刚才说过了,她是个疯子,疯子并不会‘选择’。中心监狱的环境对此并无什么特别大的帮助……很多人在那里都丧失了理智。” 哈利听着他讲话,听得太过仔细以至于忘记了用上脑袋瓜。他脱口而出一句“那么你为什么没有”,问完立刻哑了声。 他怎么可以这么问…… 然而小天狼星似乎并不介意这样的问话。他弯了弯嘴角,说:“我猜我有太多可以怀念的东西,太多美好的记忆陪伴着我,以及……”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孩,“我还知道,在那堵高墙外,我还有个教子。” 哈利抬眼看向他,心头一暖。 出了商场,两人分别提着两个环保布袋往萨博9-3走去。打开后备箱的时候,哈利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几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拎着塑料袋的手微微一抖。几乎条件反射地,他的心脏紧缩了。 “但是妈妈!你保证过的!”有个男孩大声喊叫着,声音像是一只咆哮的斗牛犬。 “我的心肝宝贝!你再吃就要流鼻血了——” “我不管!” “佩妮,过来帮我——噢我的儿子,怎么不高兴了……” 哈利伸出手去,抓住了小天狼星的袖子。 “哈利?”后者察觉到他的动作,转过头来。 这是在干什么……不至于的…… 男孩摇摇头,把手收回,帮忙合上后备箱的盖子。他沉默不语地绕到副驾驶座那一侧,直到坐进车里,才隔着窗户的防护膜,望向斜对角一个车位前正哄着自己宝贝儿子的姨妈和姨夫。佩妮像是又在进行什么减肥计划,比他印象中要更瘦一些,费农的啤酒肚则更大了,脖子又粗又短,两个人站在一起仿佛阿拉伯数字“10”。至于达力……哈利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一定在父母的喂养下又拔高了不少,领口上永远粘着巧克力酱或是糖霜。 一家三口并没有看见曾经寄居他们篱下的男孩——夫妻俩正围在一起哄他们的宝贝儿子,而哈利都不确定他们是否能认出自己。三年了,他还是那个缩在他们储物柜里很久很久的男孩,却也变了一些模样。 但站在车外有一阵的小天狼星似乎认出了他们。 驾驶座的门打开,黑发男人坐到方向盘前,瞥了哈利一眼,“警徽和出警证被我留在家里了。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揍他们一顿。” 哈利被逗笑了。他摇摇头,系上安全带。 “开车吧。”他再没往车外看。 发动机轰轰响了起来,小天狼星旋转方向盘,倒退、转弯,驶出了停车场。哈利降下车窗,在风吹进来时感到心情畅快了不少,宛如梦里走路、乘马车时那样。 说起来,明天又是星期一了…… “小天狼星,”他想起来个事,“下个星期有个家长会,你能来吗?” “家长会?”小天狼星停顿了一下,“为了什么?” 哈利歪了歪头,“选科的事情……明天开始我们会陆续和每个老师谈话。” “是吗?”小天狼星望着前方的路,眼睛也不眨。 哈利扭头看向他的教父。 “所以……你会来吗?” “你希望我去?” “我当然希望!我没记错的话是星期五晚上,你有时间吗?” 车内短暂沉默了一阵。 “我会来。”小天狼星答应道。 哈利微微一笑。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望着那些快速移动的排排树木和砖墙。播放器仍然循环着那几首披头士和爱丽丝·克劳斯的音乐,明亮的歌声洗去了最后的不快。 生活总还是幸福的。 -------------------- ***下一章见l站/超话(搜索“fairy tale 66”)〕 第66章 [锁] 第67章 初春的花 “这朵吗?还是说……这朵?” 午后的校园里,罗恩蹲在小花园的小路上,扭过头来问站在一旁的黑发男孩。他左手指着一朵白色的樱草花,右手指着桔红色的郁金香。 这会儿正是饭后的休息时间,草坪上时而有人走过,更远的操场处传来嬉笑的声音。哈利已经陪着在花园里站了有那么五六分钟的时间,罗恩依旧没有下定决心将哪朵花送给赫敏。 “我觉得都可以。”哈利点头。 “我觉得不行,”罗恩把脸转回去,在看到另一朵似乎更饱满、颜色也更浓艳的郁金香时眼睛亮了亮,“这朵怎么样?我想想……会不会太艳了。” “我觉得她不会那么挑剔,”哈利说,“她反正不会和其他人去舞会的。” “这不一样!之前她已经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送花而难过了,不是吗?就算不提那个,我也……总之不行。”罗恩铁了心要从花园里找出最漂亮的那朵花来,哈利没再发表见解。 情人节舞会的事情宣布之后,常有人鬼鬼祟祟地光顾花园。除了帮忙出主意,哈利在此还有另一个任务——做好一个看守的工作,时刻确认“目标任务”并不在附近。“她来了吗?”罗恩隔一阵便会问一次。“没有。”哈利反复回答。他觉得赫敏应该早知道自己男朋友的那点小心思,罗恩却仍然乐在其中且过于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 第211章 初春的凉风吹过,掏出花圃的成串花枝一下下蹭着哈利的裤脚。男孩神色一晃,低头看向那些蓝紫色的小花。 “还是白色的吧……她好像不是很喜欢红色的……你觉得呢,哈利?” 罗恩开口又问,等了半天却没听见动静,回头只见哈利定定地望着脚边的飞燕草。 “我知道了!可以把紫色的和白色的扎在一起。”罗恩朝温室的方向偷瞥一眼,“只要斯普劳特夫人不发现就行,帮我看着点,哈利……哈利?” 他的好友仍然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 “哈利!!”罗恩提高了声音。 “啊——在,怎么了?”他终于应声,眼神游离地看过去。 “我是问,紫色,还有白色,加在一起好看吗?”罗恩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常,只是揪着旁边的樱草花,同时用下巴向那群飞燕草点了点。 哈利看着罗恩脸上急迫想要得到答案的表情,忽然之间,心脏狠狠一紧。 他屏住呼吸,扭头往艺术楼的方向跑。 “哈利?”罗恩吃了一惊,“哈利你去哪里?!” “我——我的文具盒忘在画室了!”他模模糊糊地喊,没有停下脚步,“我去收一下!” 艺术楼就挨着花园,没多远就到了。哈利啪啪几下摁开密码,在听到“滴”的一声之后飞快拉开了门,快步——奔跑下了楼梯,一把推开美术教室的门,闯进空荡荡的房间。 “咔嗒”一声,木门合上。他一屁股坐到最近的一个高脚板凳上,右手死死按住胸口的位置,像是刚刚从海底被打捞起来的溺水者一样,猛地呼出一口气。肩膀剧烈起伏着,呼入的氧气掺杂着颜料和清洁剂的刺鼻味道,刮蹭着胸腔的腔壁。哈利感到那里湿润的东西都被刮走了,只剩下干燥得令人生痛的空洞。 为什么…… 为什么会…… 他试图平静下来,但这有些困难。 午间的美术教室通常没有人,这是他唯一庆幸的一点。 哈利僵硬地坐在凳子上,手肘撑着桌面。许久,他用双手盖住自己的脸,在那一瞬间,触到一股类似于想要哭泣——却比那要沉默,且更为压抑的感受,像是肺里被挖了一个洞,里面没有热血,没有空气,什么都没有。 他花了有一阵才从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缓干涸的疲倦。又或者那不是疲倦,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知道这时他像是赛跑过后四肢脱了力气一样,木然地坐在那里,望着木桌上的螺旋。 昨夜在大雨中心神不宁地睡去,清早再在学校里醒来时,这种感觉似乎就隐隐潜伏着了。他一切如常地洗漱、吃早餐、在体育课上练网球、英文课上听着洛哈特在耳朵旁边嗡嗡叫。游离了一整个上午,缓慢地在过长反射弧后终于接受到了零碎的信息,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比起难过更像迷茫,比起迷茫又多出一丝抽离。 他十六岁了。准确来讲是十六岁零六个月。凭心来讲,他并不介意和那个男孩关系更进一步。你情我愿,有什么不好的?就算是论法律,他也过了英国自愿年龄线——虽然童话世界里大概没有这个规矩。 但是这感觉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事实上,他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认真去想这个问题。他或许太沉溺于坠入爱河的感觉,像做所有梦,好梦坏梦美梦噩梦一样,身在其中便什么都忘记了——他叫哈利·波特,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有朋友有家人。他很早就适应了梦里的恋人和现实中死对头长得差不多名字完全一样这件诡异的事情,但问题在于……接下来呢? 他们□□了,然后呢?找到金苹果了,然后呢?一直在那里呆下去吗?结婚吗——不,他没可能在那个世界里结婚,没有档案登记就不说了,任何一个教堂都不会认的…… 问题在于,他真的愿意就这么活在梦里吗? 哈利尝到一种苦涩的酸楚。除此之外,在这些失真感的反面,还有另一个紧要的、几乎让他恐惧的可能性——如果他们找不到金苹果,如果梦神的话是真的,那么那个德拉科——“他的男孩”,就会连同那个世界一起消失。无论他们相爱到什么地步,最终都会归零。 他会回到这个世界里来,真真正正地,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在那个美得不像话的世界里,他是那样被爱着。这便是刚才小花园里罗恩的神情刺到他的原因——在夜晚,只有在夜晚之时,他也有个人会红着脸给自己送花,小心翼翼地问“喜欢吗”;那个人会在晚霞深沉时扣紧自己的手,比任何人乃至于自己都担心他受到哪怕一点伤害。他们那样喜欢着彼此,那样快乐,那样肆无忌惮。他拥有那么多个吻,轻柔的炽热的甜蜜的,却没有一个真正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那毕竟……毕竟不是真的。 哈利坐在那里很久,直到听见背后“咔嗒”一声,方才醒觉似地回过头去。 “嗨,哈利波特。”一个金发女孩进到教室里来,看见有人在里面,歪了歪头。 哈利坐直起来,清了清嗓子,勉强笑了一下,“嗨,卢娜。” 卢娜从门口的工具区里拿了两张水彩纸和颜料,走到哈利斜对面的位置坐下。她今天编了一根长辫,上面点缀着蝴蝶形状的彩色发卡。哈利看着她在纸上打起铅笔草稿,清了清嗓子,“我以为你只是星期四下午会在这里。” 第212章 卢娜歪歪头,“大部分时候。不过有人把我的水彩画藏起来了,所以我想来重新画一幅,万一它明天上课之前还没有出现。” “什么?”哈利从刚才的情绪里稍微出来了一点,“你应该告诉斯拉格霍恩先生!”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卢娜这样回答,“金妮待会儿会帮我一起找找,她现在在和她的哥哥们练习跳舞。” “跳舞?” “纳威邀请了她做舞伴。邓布利多先生放宽了规矩,你们可以邀请低一年级的人一起去舞会。” 哈利“喔”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纳威邀请了金妮吗……怪不得他昨天回到房间里恍恍惚惚的。说起来迪安和西莫似乎一起邀请了帕瓦蒂姐妹,这样的话宿舍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我喜欢现在的安静,”卢娜画了几笔,抬眼空空地望着天花板,“通常楼上会有人在练习乐器,我有一次还听见了里尔琴。” 哈利没有接话。玻璃窗外一只蓝冠山雀停在花园里唱歌,铅笔在纸上沙沙擦动着,这确实是他听觉中唯一的声响。他忽然记起几年前年龄尚小的时候,马尔福懒洋洋靠在楼梯扶手上用五花八门的词藻形容他“丑陋的伤疤”。他觉得烦,想要寻个清净,便会藏到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里画画。 屋外的光像是被云遮住了,桌上原先金灿灿的方块变为和暗处一样的颜色。哈利将两只手放在桌上互相捏着,犹豫许久,低声开口道:“卢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女孩抬起头来。蝴蝶发卡折射着阳光,晃眼一闪。 “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但……”哈利把句子在嘴里嚼了又嚼,“你会在一些……你知道不是真实的东西里投入感情吗?” 铅笔摩擦水彩纸的声响暂时停下。 “比如一个故事,你是说?” 卢娜说话的声音本身就很轻,这会儿却有一丝雀跃的成分在里面。哈利摇摇头,“不,不是……接近了……我是说,更像是人,但你知道他们不存在……至少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话音未落,他又一次次感受到了那种空洞。那双蓝澈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他,让哈利感到有些隐隐的不舒服。他不应该问卢娜这个问题的……她本身就喜欢那些在别人看来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什么能量水晶、德鲁伊旧教仪式和“雪人探秘”…… “我觉得这不是个问题。”卢娜这么回答。 “但是他们……他们不是真的。”哈利两只手继续不安地互相摩挲着。 “那个人让你想要问这个问题,不是吗?” “什么意思……?”哈利抬眼来,只见女孩双眸晶亮,嘴角挂着一丝类似于笑容——但又不太像的东西,“哦!不,不……这只是个预想。”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宛如对思考人生的意义和宇宙真实性产生了浓重兴趣的哲学家。卢娜眨眨眼睛,似乎并没有听见格兰芬多学长的最后一句解释,转而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吐纳斯先生有段时间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让我感到很开心,那些开心是真的,”她轻轻地说,像是抚过水面的一缕风,“后来我和他说再见了,那确实不太好受。” 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哈利沮丧地想。你会痴迷于c.s.路易斯的小说,会想要拥抱《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疯帽子,但你会切切实实地吻他们,和他们难舍难分吗?更重要的是,那个男孩也不能完全算是虚构故事里的人物......他不是现实中的德拉科·马尔福,可他明显也不是安徒生的杰作…… 但是他确实让你很开心。 脑海中有个声音这样对他说。 很开心,很开心。 哈利低下头去,脑子里混乱了一阵,终于在阳光再次照进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去看看罗恩……我刚才把他留在花园里了……” 他拉开身后的木门前,刚要踏出教室,又想起什么。 “对了,卢娜,”他回头看向独自坐在桌前的拉文克劳女孩,顺带问出了口:“你愿意我和一起去舞会吗?我还没有舞伴,到时候你可以和金妮呆在一起。” 卢娜又一次停笔,抬起头来看着他。 “好啊。”她勾起一个轻轻的微笑。 “不过……我......”哈利窘迫地挠了挠头,“我很抱歉,卢娜,但是我没有带花……” 女孩看上去并不介意。她向哈利点了点头,说:“没关系,哈利。我喜欢花,但是这种时候它们有可能会传达一切不太准确的信息。” 哈利感到有些窘迫。他轻咳一声,朝卢娜笑了笑,转身离开教室。 -------------------- *吐纳斯先生是c.s.路易斯系列小说《纳尼亚传奇》里的人羊。 第68章 老城门 德拉科和哈利接近哥本哈根的时候,夜已经有些深了。晚风开始变凉,他们扣起了薄外套的三颗纽扣,窸窸窣窣地走过草甸,又爬上一个小幅度的坡,举目望见低矮处零碎的灯火。月光照亮南边的山丘上一座竖着尖顶的城堡,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瞧见正从里面走出来的一小群人。 这一天的路程比他们想象中要花了更久的时间。早晨醒来时,德拉科闻到帐篷中一股冷冽的、雨水浸湿草叶的味道,还没来得及睁眼,便感到怀里的人往自己的臂弯里靠过来。他于是静悄悄地装睡了很久,任由那头毛毛糙糙的黑发蹭在自己的脖子上,愣是挨到了肚子饿的时辰,才装作刚刚清醒似地翻了个身。 第213章 上午的许多光阴就这样消磨过去。 散漫了大半个月的生活让两人的腿力变弱不少,这里歇歇脚,那里喝口水,唯一迫使他们没有完全停下的是晚上能有地方住的希望。然而等到他们终于磨磨蹭蹭来到城门之下,十二点的钟声正好敲响,“铛铛”几声后,沉重的木门在拉锯声中轰然关闭。 “哦不!不要又一次!”一个戴着碎花头巾的妇人和他们一样被关在了外面,大声哀嚎,“就迟了一分钟!一分钟!”她手里抱着个盖着白布的竹篮,里面哐啷哐啷像是装着什么瓶子。 晚归的城里人纷纷聚拢在门前。他们刚刚在山丘上的城堡里看完哑剧和芭蕾舞,脑海中仍然充盈着小提琴的声音,却被堵在家门之外了。德拉科与哈利不知所措地混在陌生的三十来人中间,只听一个戴着礼帽的男人咳嗽了几声,扯开嗓子大喊:“走吧,我们去北城门!” “那太远了!”人群中有人嚷嚷。 一个年轻人伸手指了指城墙下模糊的房屋影子,“我们为什么不去那边的旅馆呢?” “老板的老母亲去世啦,最近都不开门,”戴礼帽的男人利索地说,“而且那里容不下这么多人的——好了别多话了。”他抬手将帽子扶正在头上,迈着大步往来路折去。 月光霜降在护城河上,蛙鸣声声叨扰黑夜,在草根间密布着。人们随着城墙延伸的方向向北走,中间隔了水渠和池塘。有些人早在看戏时前后已经喝醉了,走路时歪歪倒倒,就差绊个跟头摔倒在地——那将会是非常糟糕的,因为喝得那样多的人一旦倒下,便会呼呼大睡到天亮。德拉科拖着步伐行走着,只听旁边的哈利和那位戴头巾的妇人搭上了话。 “半个小时,”妇人打了个哈欠,又把手里哐啷哐啷的篮子提起来一些,“我倒觉得不远,只不过又要过两座桥。” “但是为什么要关城门?”哈利问。 “谁知道!”妇人说,“从前北城门也得关的,后来晚上去山丘城堡看戏的人实在越来越多,那瘸腿国王和山丘皇后才商量出了现在的规矩。但今天是三个月来第一场呢!也为难了那老皇后,刚刚失去了她新婚的儿子……” 她瞥了一眼哈利身上穿的衣服,便知道这两人是第一次来。德拉科感到脑袋在夜深时变得昏沉,但他也注意到了大城市人们穿着的变化——走在前面的绅士高帽款款,无一不打着领结,燕尾服里是单色的马甲和马裤。他们似乎对衣服穿整套这事有着更加严格的要求。 一行人披星戴月走过草场和石桥,在醉汉们的胡言乱语中来到了北城门的城墙下。先前领头的那个男人向哨兵扔了两枚银币,城门于是向他们缓缓敞开。 哥本哈根的街道便是在那样幽静的夜里,展现在两个男孩面前的。石板街上许多房屋里的灯光已经熄灭,只留一些酒馆和失眠老木匠的窗里还有着微弱的光。不过城墙下有几盏路灯,它们身体里点着明晃晃的油烛,谦逊又安然地照亮着与它们紧紧相依的街道。 一个年迈的守夜人靠在其中一盏灯的灯杆上。那是陪伴了他许多年的一盏灯,即使油灯早已不如煤气灯那般叫人赏识,他们仍然是一起度过了无数夜晚的至交好友。先前同路的城里人在进城过后便急急忙忙奔回自己的家里去,哈利只好接近了灯下的老人,向他询问旅馆的所在。 “啊,让我想想……”老人两只眼睛斜向左上方,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向他的老朋友寻求答案。他手里杵着一根半人高的手杖,顶端有个刺球状的铁质装饰——那是“晨星杖”,属于每个清醒在黑夜与黎明间的守夜人。 “安格利特旅店和北方旅馆永远是最好的选项,价格不便宜……但那还要走上一阵。上帝!你们看上去已经累极了,”守夜人看看面前的两个男孩,握着晨星杖往斜前方不远处的一座三层小房子指去,“那是城楼下的小旅馆,大部分人刚进城的人都会在那里休息。” 哈利点点头,向他道了谢。 不能再撑了。德拉科想。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中,他都很少在十一点以后睡觉。然而,就在他们走到旅馆三十米开外时,一股浓烈的腥臭冷不丁就把他熏得醒了个神。德拉科皱起鼻子和眉头,望见旅馆正对面有一个黑漆漆的车棚。那棚子和一个破旧的、没有门的房子相连,上面的草顶有许多个洞。昨夜下的大雨像是淋湿了棚下的稻草和木头马车,霉臭和粪便的味道缴裹在一起,被风吹了出来。 德拉科抬起手,刚要嫌恶地捂住鼻子,忽然看见畜栏里的一堆黑影。 他眨了眨眼睛,看清那是三个依偎在一起的人。 月光从草顶的破洞漏下来,照出其中那个男人枕着的一把旧竖琴。他怀里抱着自己的妻子,两人中间还睡着一个小小的、皮肤惨白的小女孩儿。他们都瘦得不像话,像是垂死一般,破旧的衣服叫人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颜色。德拉科愣在原地,左手停在鼻子前,感到一股古怪的、陌生的——有些酸涩的感受在胸中升起。一旁的哈利注意到了他的停顿,也望向了同样的方向。 “他们……”德拉科发出一个音节,看见那小女孩脸上挂着的几串泪珠,又没了话说。这幅情景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挺幸福的,不是吗?”哈利忽然说。 德拉科扭头看向他,很是意外。 第214章 “我是说……”哈利注视着地上那团影子,“他们还有彼此。” 这句话轻轻传进德拉科的耳朵里,像是一句呢喃。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双亮晶晶的绿眼睛,防不胜防被又一阵比刚才还要明显的酸涩袭击。他捕捉到脑海里飞快划过的那句“我很抱歉”,并为此感到惊慌失措。 德拉科不再看哈利,一时间甚至不敢去拉他的手,只是闷声往旅馆走。 哈利站在车棚前,思索了一会儿,顶着满棚的腥臊味走上前去,往那家流浪音乐人的竖琴边放了两枚金币。再转回头,便发现同伴已经走到了旅馆门前,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低下眼睛,一步步走过去。德拉科这时也没有看他,只是在确认街上没人后掏出魔杖向他甩了个清理一新。他们并肩踏进城楼下的小旅馆,刚好赶上老板即将熄灯的时间。 “两个房间,谢谢。”哈利站到柜台前说。 听到这话,德拉科扭头看了他一眼。老板打着哈欠递上两把钥匙,念了三楼的两个房号。哈利惴惴不安地走上楼梯,爬完最后一极台阶,在德拉科得以开口说任何话之前便将一把钥匙塞进他的手里,轻声说了句“晚安”。 刚才五分钟内变了三四种的神情此时在德拉科脸上胡乱杂糅,呈现出一种几近脆弱的迷茫。哈利按例在他唇上落了一个晚安吻,趁着对方仍然晃神的功夫,用剩下那把钥匙打开了旁边的房门。他屏住呼吸背靠在墙上,直到听见隔壁房门“咔嗒”一声关上,才松了一口气。 …… 只能暂时这样了……第二天起床刷牙时,哈利叹息着想。如果那个德拉科属于那个世界的话,那么他暂且希望他和“十九世纪”以及“童话故事”同样保守。再说了,当代年轻人里也没有规定说约会一个月就要滚上床的…… 他咕噜咕噜漱了口,吐沫子的时候莫名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随即把龙头往左拧到底,抄起一把凉水就往脸上扑。罗恩在他之后进到洗浴间来,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举着牙刷和漱口杯在洗手台镜子前左一下右一下扭动着脚步。 “你在做什么?”哈利抓起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皱眉看着好友转来转去。 “练习!”罗恩嘿嘿笑着,与那支软毛牙刷深情共舞,“虽然到时候多半是迪斯科,以防万一嘛——哈利,别做这个表情,你这样看上去好像马尔福。” 黑发男孩深吸一口气,离开了这个白色瓷砖搭建的“舞厅”。 他不能说这算糟糕的一天,就算他的心情确实不够舒畅。而这样的不舒畅则在他一步步走向斯内普的办公室时变得愈发让人烦闷起来。年度的一对一学习报告是他少有的需要和这位两看生厌的老师单独相处的时间,好在时长通常不会超过十五分钟,他只需要像喝药或者打针时那样忍一忍那些苦味,敷衍了事完也就过去了。 科学楼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总是比其他地方要浓重。哈利吸吸鼻子,经过一幅幅七年级学生的七大行星创意画,拐了两个弯,找到走廊尽头的化学办公室。天花板上只有一盏灯,还总是不亮,导致视线范围内黑漆漆一片。 “所以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接近办公室门口时,哈利听见了斯内普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看见墙边凹陷进去的、摆放实验道具箱的角落里站了两个人。他们面对面低声说着话,并没听见男孩的靠近。 “他说新来的人会在午饭时谈论。” 是邓布利多先生。哈利听出了声音,视线往下一滑,看见一双毛茸茸的套鞋。 斯内普冷笑了一声。 “那个书呆子可真会让人惊喜连连。” “西弗勒斯,如果你能对卢平先生友善一些的话,那将会非常有帮助。” 邓布利多话音落下,扭头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学生。正双手叉腰的斯内普随之也看了过来。 “哈利,”老校长从角落中走出来,面露微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哈利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斯内普,“我来找斯内普先生写报告。” “啊,当然。”邓布利多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斯内普冷眼看了男孩几秒,向办公室的方向点了下头,“在里面等着,波特。” 哈利没有多话,向邓布利多颔首告别,转身拧开旁边那篇木门。 化学办公室在科学楼靠北的尽头处,对门弧形的墙上开了两扇高矮不一窗,外面是足球场的草坪。哈利不是很喜欢这个屋子,不单纯是因为它属于斯内普——即使这确实是个很重要的原因。 屋子里堆着很多的木架子,左边的架子上摆满了厚重的化学和物理书籍,右边则都是各式各样的实验器具,圆的长的方的曲状的。那些玻璃瓶子被斯内普以一种几乎强迫症的方式从矮到高分类摆放在那里,表面干净得像是科幻电影的滤镜一样,呈现某种古怪的失真感。 房间里的窗帘很厚,遮挡了两扇窗中较高的一扇,阳光因此变得吝啬。一张深棕色的办公桌紧挨着门,哈利拉开桌前的客椅,刚刚坐下没多见,便见斯内普开门进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哈利闻到一股火烧的味道,似乎是斯内普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斜眼瞥向桌面,只见一盏酒精灯摆在那里,用来灭火的塑料盖子里灯芯低垂。 “我看了下你过去一年的测试和作业成绩,非常明显,没有任何长进。” 第215章 斯内普说着,低头在报告表上写着字。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剩那扇小小的窗户,哈利怀疑他根本看不清自己在写什么。 “我不会浪费我的时间问你这学期的课上得是否愉快的问题。”斯内普接着说。 那将会是明知故问。 哈利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 “以及我不认为你会继续选修化学。” “不会。” 师生之间的默契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斯内普根本就没打算听取他这位学生的建议,更不打算敞开心扉帮助解决什么疑难。哈利靠着椅背,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些“必须要问的问题”,例如对作业量的感受和实验课比例的建议,偶尔答上一句“嗯”或“没有”,心思早就不在这里了。 谁知道这场面谈对谁来说更加无聊呢? 哈利看着斯内普在昏暗的光线中写字,倒数着剩下的时间,耳朵里蹿进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扭过头去,望见马尔福带着高尔和克拉布从窗外走过。两个小跟班像是在说什么笑话,笑得摇头乱晃,接着便收到一句“闭嘴”。窗框框住了那个人的侧影,再然后,他走过去了。 那里漏进阳光。 “回答我的问题,波特。” 斯内普的声音忽然提高,把哈利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化学老师眯眼看着面前明显走神了的学生,哼了一声:“多么像你父亲,目中无人。” 哈利彻底醒过来了。他对上斯内普那双没有半点感情的眼睛,按耐住心里蹿起的愠怒,以同样冷漠的腔调说:“我父亲没有目中无人。” “是这样吗?”斯内普放下手里的笔,移开了目光,“既然你的傲慢让你听不进别人说的话,那么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 谢谢。 哈利从椅子上站起来,没多浪费半秒,开门远离这个满是酒精味的地方。 斯内普究竟和父亲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有必要记恨到今天?哈利沉着脸色向外走,差一点就撞上了守在走廊里的下一位面谈学生。 “噢——哈利!”罗恩惊喜地大叫一声,拉住好友的胳膊,二话不说往他怀里塞了两本厚厚的笔记本,“帮我把它们还给赫敏,谢了!” “什么……”哈利低头看了眼笔记本封面上的「化学」字样,“这是为了什么?” “妈妈如果再看见报告上化学课的积极度是‘3’,我就死定了!”罗恩压低声音说,“记几个困难知识点或许会提升我在那个老蝙蝠心中的印象。” 他气势汹汹地向好友刚刚出来的地方走去。哈利望着他敲响那扇门,一时间不知是该为刚才处境下的自己悲哀,还是为罗恩祈祷…… 他一路回到了休息室,在玻璃窗边的沙发上找到了赫敏,抬眼只见天边晚霞红艳。 赫敏嘀咕着说她或许不该吃晚饭,不然舞会的裙子穿上不会好看,一想起今天的餐表上有烤鸡,却又有些动摇了。哈利总觉得,赫敏在和罗恩谈恋爱后食欲好了不少,像是终于从从早到晚啃书的习惯里释放了出来,开始享受和远大理想无关的生活。 他们在一起很开心。哈利这么想,而这又让他记起自己这理也理不清的境遇,鸡肉吃了一半就再也没胃口,回到宿舍后缩在迪安买来共享的懒人沙发上发呆,抱着手机划来划去,最后点开了拨号键盘,按下快捷通话。 拨号提示音在话筒里嘟嘟响。 很久没人接听。 可能在忙…… 哈利挂了小天狼星的电话,又换了一个号码。他需要一个人说话,说什么都行。 “嗨,这里是唐克斯,我现在有一点事要处理,请留下你的留言,谢谢!” 留言提示的哔音贴着耳朵响起,哈利张开嘴巴,又闭上,还是按下了挂机键。 五人宿舍里空空的,其他的人都在休息室里玩卡片。哈利叹了一口气,坐到自己的床边。他脱了拖鞋,左脚搭在右脚上,瞥向床边的小柜子。那小柜子上有一个密码锁。 想了又想,他还是把柜门打开来,从里面翻出那本漂亮的《安徒生童话》。 这本书……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之前不是没有过困惑,只是沉迷其中没有进行更多的思考。他会不会就是得了什么精神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 但这似乎又不太可能……所有的那些经历都太真实了,真实得和现实没什么两样,除了比起现实来还要美好、轻松和快乐得许多。 哈利翻开书的封面,触摸扉页上那行「欢迎来到童话世界」,清楚地记得第一天进入那个梦境时的所有感受。接过冬青木魔杖时指尖的滚烫,色彩斑斓的长街,还有第一眼见到那个男孩……那种本能般的吸引。他总觉得先前自己在什么地方有过那样的感觉,可能是见到秋·张的那天…… 把书放回床头柜的最里面,他用体育考试人体学的图纸和西班牙语讲稿将它盖住,满怀心事地缩进被子里。 现在睡觉太早,室友们一个都没回来,他却已经开始想念梦里那个人的拥抱。 明明知道不是真的,明明什么都不确定,明明警醒过自己不要再往下陷了——但即便是在沉睡中,那颗心也一直在跳动。 -------------------- *英国中学的学业报告由两个评分组成,一个是成绩(“abcd”之类的),还有积极度/态度分,“1”最高,数字最大表示越不积极。 第216章 第69章 哥本哈根 来到哥本哈根的首个清早,哈利并不像往常那样愉快。这种不愉快有睡觉之前心烦意乱的影响,但也源自于他打开房门后发生的两件事。这两件事之间没有任何关联,但它们确实都发生在那个早晨,相距时间不过半个小时。 第一件事很小,小到不过两句话。那时哈利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穿戴整齐,扣着纽扣胡思乱想,终于走到德拉科的房间,敲门半天却没人应答。他心里没来由地紧缩,正要慌张,就见到那个本该在房里等他的人从楼梯口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卷什么图纸。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德拉科步步走来,展开手里的卷轴——那是一张地图,他们所在的哥本哈根的地图,“柜台的人正好有一张,只收了我三个银币。看看,想去哪里——” “我们还是早点开始寻找吧。”哈利说。 德拉科抬起头来看他,眼神和昨夜分钥匙的时候一模一样。哈利感到一阵莫名的愧疚,还有与内心某个部分拼命争斗而产生的烦闷——这便是那让他感到浑身不清爽的第一件事。 而第二件事……第二件事要更为复杂一些,因为哈利不太清楚那是什么。那件事发生在德拉科回房间取小包和魔杖、他一个人先下楼的时候。临时夜宿的小旅馆和临月湾的那间区别不大,同样灰白色的内墙和木楼梯,同样酒气熏天。楼道里跑着好几个小孩,都是进城商旅的子女,哈利走到二楼的拐角处,刚要再下台阶,就被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迎面撞上。 小男孩和哈利撞了个满怀,发出一声尖叫,吓得后者慌忙低头查看他是否受伤,一男一女另外两个孩子却又紧跟其后扑了过来。他们大叫着挤成一团,全都哭了。 “怎么——嘿!怎么了?”哈利扶住最先撞上自己那个男孩的肩膀,后者只有他的一半高,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柜子”“妖怪”“药剂师”。 “柜子精!”抱着男孩胳膊、看上去是他妹妹的小女孩尖叫着说,“那里面有柜子精!” 她伸手指向楼梯旁一扇紧闭的门。他们刚刚便是从那里跑出来的。 “会动的!有好多抽屉的柜子精!”另外一个穿着更为干净的男孩吸着鼻子叫嚷。 “他想要杀了我们!把我们装到运河里去!”脏兮兮的男孩接着喊。 “他发出巨大的噪音!就像药剂师先生昨晚说的那样!”女孩的眼泪涂了满脸,看上去确实是吓坏了。哈利使出浑身解数哄着他们,试图让他们停止哭泣,然而三个孩子似乎不太领情,在又鼻涕眼泪地嚷嚷了一阵“妖怪”后,颤颤巍巍地跑下楼梯,去找爸爸妈妈。 哈利望着他们小小的背影呆了一会儿,扭头看向那扇门。他踌躇片刻,不太确定这是个好主意。这个世界里会发生很多奇怪的事情,妖怪精灵什么的都有可能,他早就清楚这一点。但最终,他还是推开那扇门,把头探了进去。 这是一个储物间一样的地方,地板看上去已经好久没人清理过了。墙角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酒桶还有报废了的桌椅板凳,一个高大的旧衣柜就摆在门对面,四平八稳,一点动静也没有。哈利轻轻走进去,竖起耳朵仔细听,怎么也听不见什么“巨大的噪音”。他因此一步步走上前去,伸手握住衣柜沾满灰尘的把手——那上面已经有一个小孩子的手印。 他犹豫了两秒,接着拉开了柜门。 那柜子并不会动,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从中蹿出。然而就在那空空如也的衣柜展现在他面前之时,哈利突然听到一连串阴冷的、低沉的笑声。他浑身发凉地退后几步,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他听过这样的笑声。在小时候的梦里。 那声音连续不断地、逐渐扩大地从柜子里冒出来,仿佛某处藏着个隐形的播放器。哈利踉踉跄跄站稳了脚跟,又见衣柜深处冒出了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他并没有给那“妖怪”钻出来的机会,三两步上前,使劲关上两扇柜门,用力过猛乃至于让整个柜子都震了几下。 阴森森的笑声顷刻消失了。哈利喘着粗气,摇晃着后退,退出了这个房间。 楼道里的声音很嘈杂,底楼人群的交谈声顺着楼梯爬上来,又在撞击墙壁时被放大。哈利一手撑着楼梯的栏杆,努力将那声音逼出脑海,看见德拉科从三楼走下来——他换了一件黑色的燕尾服,里面衬着灰马甲,看上去正正经经还算那么回事儿。“你在这里。”他走到哈利身边,理了理衣领,“我想我们得去买顶帽子,还有领结……” 德拉科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哈利的神情不太对劲。“哈利?”他拧起眉头来,“怎么了?” “没事……”勉强勾起一个微笑。 “你看上去不像没什么。”德拉科盯着他。 哈利深吸一口气,安抚似地拍了拍德拉科的肩膀。“没什么,真的。”他说。 德拉科将信将疑,伸手擦去哈利额头上的细汗。哈利低垂着头,眼角余光里闪过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再一看,德拉科衣领处的黑色领结上多了两颗绿色的小珠子。 “你把它戴起来了。”哈利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久前买下的翡翠领针。德拉科轻轻“嗯”了一声。 黑发男孩往周围看了一圈又仔细听了听,确定没其他人过来后,抱住刚给自己擦完汗的人。德拉科顿了两秒,随后慢慢顺了两下他的背,“如果你不太舒服,我们可以——” 第217章 “我刚才有点头晕,现在好了。”哈利闭上眼睛,把头埋进德拉科的肩膀。 “如果确实如此的话。”德拉科说。 哈利收紧手臂,好好地在这个怀抱里平静了一阵,这才抬起头来。 ”你拿到了地图?”他问。 德拉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卷轴,放进哈利的手里。 这地图称不上特别详细,只是给平民老百姓用的,但也标注清楚了主街和一些重要地点的名字。哈利把它拿在手里翻了两圈,愣是没找到他们在哪。他的地理成绩向来不是太好…… “这儿,”德拉科伸出食指,按在护城河下方的一个位置上,“这里是北城门,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附近,再往东南走是北大街。我问过老板,昨天那个守夜人说的旅店就在——这里,看见了吗?国王新广场,那附近应该会有不少人。” 哈利读着地图上蚂蚁大小的字,半晌抬起头来,注视着那双浅灰色的亮眸。 “怎么了?”德拉科看着他问。 ”也就是……”哈利恍恍惚惚道,“有你在这里真好。” 他看见德拉科微微勾起嘴角。 …… 还是太喜欢了。走在北大街上时,哈利这样想。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不习惯骗别人,也不习惯骗自己。再怎样理智,德拉科都是这个梦里最好最好的存在。如果这样的喜欢都是假的,那什么能是真的呢? 星期三是这座城市惯例的赶集日,城门口因此排了长长的队伍。商人们纷纷斜靠在马车上,在马儿的鼻息和鸡鸣声中等待货物的缴税。哈利眼神飘忽地环顾周围的景物,只见那些灰白或土黄色的墙上开了一排排的窄窗,偶尔有几座更为精致的建筑出现,其余所有的房子便沦落它的墙角陪衬。人群蹿涌着挤在道路中间,时不时有一两个少妇或男人从台阶上的门里走出来。绅士们都戴着圆圆的黑色礼帽,像是卡耶伯特的画作中那样。哈利这才明白德拉科为何执意要去买两顶帽子——他们两人的随意装束在周边黑压压的一群人当中实在是太突兀了。 他们在街上走了不过十分钟,遇上一家裁缝店。那店门非常拥挤,得怪罪到门前立着的那块写有「哥本哈根最好裁缝」的牌子上。德拉科于是让哈利等在原地,自己则钻进去替两人买马甲、领结和礼帽。哈利看着他的背影被客人们挂在手臂上打量的绸布遮住,感到早上那种轻微的紧张感再次升起——他在害怕,他怕这个男孩——这个梦境有一天会突然消失。这样的害怕让他开始有点儿着急地想要找到那颗金苹果,或者是无花果,又或任何能让这一切延续下去的办法。 进进出出裁缝店的人总是碰到他的肩膀,哈利只好往旁边迈了几步,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德拉科进门的位置上。那里此时正站着一个穿花裙的妇人,正在为看似是她儿子的一个男孩整理衣领。哈利冷不丁地想起他第一次遇见现实里那个德拉科的场景——校服店昏暗的角落里,皮肤苍白的男孩刚刚遣走为他理齐衣服的店主,在整理手袖时不经意抬起头来。 那个回忆是所有纷争的开端,那个德拉科也绝对没有这个好看,也一点不讨人喜欢。但此时此刻想起这事来,却让哈利感到一丝淡淡的酸楚。 七八分钟过去,德拉科再次出现在哈利的视线当中。这时,他手里已经抱了两件叠好的灰色马甲,头上戴着一顶十五厘米左右的礼帽。哈利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太适应。但没能等到他对维多利亚时期的时装品味做出任何评价,德拉科已然走上前来,把新买的另一顶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here we are.”他说,“lord potter of nowhere” 哈利短促地笑了一下。他扶了下帽檐,发现德拉科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眼里像是有潺潺溪水在流动,嘴角浮现一抹不经意的淡笑。 “我觉得……”哈利又把帽子拿下来,转了个方向又重新戴上,即使前前后后并没有任何区别,“我觉得你比我更能定义‘grinagog’这个词。” “你不能怪我喜欢你,波特。”德拉科说。 哈利感到呼吸停滞了,不知是为了这句话的直白程度,还是那个称呼。他错愕地抬起眼来,却见德拉科已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向前走了好远。 哥本哈根的繁华程度是他们住了许久的那座小城所不能比拟的。到达国王新广场后,他们很快找到了守夜人口中的安格利特旅店——那座新古典主义的建筑犹如一块巨大的、雕刻过的白色大理石,与广场中心的圆柱遥遥相望。住宿的价格同哈利意料之中一样不便宜,递出几个金币后,他愈发想要抓紧办完梦神交予的事——那可怜老头给他几袋子的钱,可不是用来玩的。 某种程度上来讲,在哥本哈根打听消息,比在其他地方要困难得多。这里的人匆忙,总对陌生人拉下帽檐,要是不要小心面对面碰到了什么人,只会假笑半秒,再分道扬镳。对于传说和诗歌,临街店铺和公园里的人态度似乎更加谨慎。尽管如此,不过一个白天的时光,哈利已然直觉地判定他们这次终于找对了地方——即使这种直觉部分来自于他们被轰出鞋匠铺的经历。 “如果你们拿出银币不是为了半筒靴或防水皮料的话,最好将它们扔到国王花园的水池里去!!”老鞋匠挥舞着手里用来钉布的铁锤,骂骂咧咧地将两个没事找事的男孩赶出店门。半分钟后,哈利和德拉科呆呆地站在街边,盯着招牌上绘制的皮鞋图案,哑然无声。 第218章 “那个男人——”德拉科最终先开了口,“他明显知道些什么!你看见他的表情了吗?” 哈利慢吞吞地点了下头。就在他们问及关于“金色财宝”的问题时,那位老鞋匠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这已经是他们短短一天内第二次遇到这样的反应,另一次是个木匠铺里帮忙的妇人,在听完问题后木然了几秒,背过身去扫木屑的同时委婉转移了话题。 这就麻烦了。哈利想。上午的时候,他还在为这座城市的硕大和人口诸多感到头疼,但就那两个人有意避讳的情况来看,比起找到知情的人,让他们开口叙述反倒可能会是更大的难关。 不就是个苹果吗?是什么样的传闻会让人这样反应?哈利不解地站在鞋匠铺前,见到一个戴着便帽的年轻人抱着五张沉甸甸的皮革走进门去,在跨过门槛时对他们明朗一笑,看上去神采焕发,和里面那位老师傅截然不同。 “鞋匠而已,有什么好神气的……”德拉科嘀咕道。 哈利摇了摇头,“不,我们才是——” “莫名其妙、打扰别人、造成麻烦——的那个,”德拉科替他说完了话,“你要在这三个当中选一个说,不是吗?他态度很差!” “我不这样觉得。”哈利低下眼去。 鞋匠铺里传出“叮叮叮”敲击的声响,屋内飘出一股刺鼻的鞋油味。德拉科打量着看似有些低落哈利,又朝北大街的方向望了一眼,说:“早上路过的那家饼屋,你还记得吗?” “什么……” “去休息一下吧。那儿的味道闻起来不错。” 哈利不自觉地捏了两下肩上挎着的布包,感到亚麻布料的粗糙质感有些碍手。 他们并肩走回北大街,在太阳靠西时找到了先前路过的那家热闹饼屋。哈利这才注意到今天的天气很是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暖和。大致是因为这个原因,饼屋的砖墙外摆了不少座椅,许多人就坐在上面谈天说地,圆圆的木桌上摆着蛋糕、曲奇与热饮。 老板娘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样子,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喊来两个长相乖巧伶俐的女儿。其中梳着长辫的姑娘见到新客人进门,忙微笑着迎了上来,向他们介绍架子上的点心。 这里确实闻起来香喷喷的,让人感觉到一股幸福快乐的气息。哈利左右望着坐在店内的绅士小姐们,精致的服装和面容与酒红色的墙壁配在一起,构成闲逸又华贵的景色。在长辫姑娘热情的介绍下,德拉科随意选择了所谓“新发明”的奶油双层饼。哈利则把目光放在了架子最边缘的、像是没什么人感兴趣的几块蛋糕上。 “你喜欢哪一个?”德拉科留意到了他的目光。 “花生……”哈利看着蛋糕前立的小木牌,喃喃自语,”或者……或者栗子。” “花生或者栗子?”德拉科重复了一遍,“你是松鼠吗?” 这明显是说来逗他的,然而哈利并没有仔细听,更没有笑,只是叫住那个姑娘付了钱。 饼屋外正巧还剩一张桌椅,两人随即取下头上的礼帽,坐了过去。老板娘的另一个女儿很快将花生蛋糕、奶油双层饼和两杯热红茶端了上来,随之搭配的还有牛奶和白糖。这里处于整条北大街的中心点上,朝东南和西北看,便能看清所有往来的人流与车马,还有颜色各异的房子。德拉科端起小瓷杯来给自己的红茶加牛奶,加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接着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伸长手臂,将牛奶倒入哈利的茶杯里。 哈利坐在座位上,看着德拉科完成这个显然不熟练的动作,有些想笑,又觉得恍惚。 原来他已经和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孩在一起,从春月走到了秋季。 “要我说,这个开始其实不算糟糕,”德拉科放稳装牛奶的瓷杯,握起小勺在茶杯里搅了搅,没有放糖,“听说过相关故事的人应该不少,只是愿不愿意说的问题。” “嗯。”哈利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冷牛奶和热茶调和在一起,刚好融出最完美的温度。他盯着茶水里晃动着的波纹,有一阵没说话。 德拉科握起吃糕点的平勺,刚要切开一块奶油双层饼,又思虑着放下。 “你从进城以来就不怎么高兴。”他说。 你也是。 哈利将茶杯举在唇边,不确定要如何回答。这样的反应似乎加深了德拉科的心神不宁。他将勺子担在瓷盘边缘,凝视了哈利几秒又低下头去,在一阵尴尬的气氛中思虑了好久,才犹豫着、不自在地开了口:“听着,如果我——” “抱歉,先生们!打扰了!” 一个穿着褐色马甲的人突然出现在桌前。哈利抬起头来,在过于明亮的阳光中眨眨眼睛,看清是刚才鞋匠铺那个搬运皮革的年轻人。不过他此时已经换了一顶礼帽,而不是便帽了。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我找不到其他位子了。”年轻人腼腆地微笑着,指了指桌前空余的一把木椅。德拉科皱眉打量着他,像是就要把一句拒绝说出口——要不是哈利先一步答应了这个请求,他或许真的会说出什么无礼的句子来。 “谢谢。”年轻人取下礼帽,拉开椅子坐下。 为了来到这里喝下午茶,这位小鞋匠不但换了帽子,还换了整套的衣裳。他现在看上去就和其他的绅士一样,除了那满身的鞋油味、蓬乱的棕色头发,还有陈旧的衬衫和马甲。 第219章 “阳光很好,不是吗?”他这样寒暄着,继而又介绍了自己:“我叫克努得,刚才你们刚才在我师父的鞋铺里,在门前的地方,我看见了。” “那位老先生不是很欢迎我们。”哈利说。 “怎么会?他一般都很热情!”克努得露出惊讶的神情,并在这个时候等到了自己点的红茶。哈利朝闷头喝茶的德拉科看了看,思虑再三,还是将他们走进鞋匠铺的目的讲述了一遍。 克努得是个内向的人,一旦有人开始讲话,就安静听了起来。没说几句,哈利便知道这人并不像他师父一样了解他们所打听的事情,因为他从头到尾脸色都没什么变化。 “我明白了,”听完整个来龙去脉,年轻人点点头说,“很抱歉,我没法给你们提供更多帮助,你们瞧,我也刚刚来到哥本哈根,来见乔安娜——你们肯定知道她。” 哈利摇摇头。 今天的尝试或许可以到此为止了。 “她说一个美丽的女演员,但对我来说不止如此,”说出这句话,克努得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方才的拘束也在此时褪去了一些,“你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老柳树下玩耍,听关于姜饼人的故事——我是第一个听她唱歌的人,比戏院里所有的观众都要早!” 他甜蜜地说着,像是在炫耀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哈利一边听着,一边吃起盘里的花生蛋糕。坚果清爽又浓郁的香味,是他最喜欢的。 “很奇怪,不是吗?”克努得说着说着,声音又轻了下来,仿佛陷入轻柔的回忆当中,“我无法停止想她,但只要我一想到她,便忍不住微笑,于是我每天都是笑着的……你能这样爱一个人吗?” 哈利握勺的手停住了。他不自觉地抬起眼睛,望向坐在对面的德拉科,而后者也在此时转过目光——他们在那一刻对视。 “星期五皇家剧院里就有她的戏,很可惜我还有太多皮垫子要钉——上帝,我也买不起门票呀!”克努得重重叹息,被无奈给缠住了。不过他很快又提起气来,接着说:“但我会在礼拜天去见她,是的,我想我要向她宣告我的爱意。男子总不该是沉默的那个。” 哈利终于将视线从德拉科身上收回。他对自顾自说话的克努得讪讪笑了笑,并祝福他好运。这年轻人很感激这样的祝福,在问过两个男孩的名字后,将桌上的茶饮很快喝完。 “是的,我是需要好运,”克努得放下空杯子,拎着礼帽站了起来,“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她成为我的妻子——不管怎样,很高兴认识你们。”他戴上礼帽,扶住帽檐向两个男孩敬了一个点头礼,带着一种充满希望的士气离开桌子,还没走出几步,却又匆匆折了回来。 “对了,如果想要打听消息的话,集市里的商人和新港的渔夫总是更好的选项,那些人爱说话,”克努得对哈利说,“以及,谢谢你的祝福!” 追逐着爱情的年轻鞋匠回到了人流中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那成不了的,”德拉科吃完盘里剩下的点心,拾起餐巾擦干净嘴角,“一个卖长工的小鞋匠,一个知名演员?那女人没有可能接受他。” “谁知道呢……”哈利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如果他真的明智,就不该去找她。” “有可能……或许吧……” “他需要的不是祝福,是奇迹。” “或许……” “你到底是怎么了?” 德拉科的声音突然放大。哈利转过头来,只见对方扔下了手里的餐巾,脸上闪过一丝躁怒的情绪。再下一秒,德拉科推开椅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三步走到路边,注视起了驶过的一辆马车——那车夫紧紧地牵着缰绳,唯恐拉车的黑马在城里跑得太快而撞到行人。 哈利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一下午没怎么好好听德拉科讲话了。一股莫名的慌张从胸腔里升起。他离开座位走上前,拉住德拉科的手臂——如果可以,他想拉他的手,但这毕竟是在哥本哈根的中心大街上,他是绝无可能这样做的。 德拉科看上去像是在冷静自己,看着来去的车水马龙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哈利并不是很明白他为何反应这样大,但那股慌张在他心里盘旋打转,让他想起从前秋张和他吵架要分手时的场景——这却比那要让他更加恐惧。他盯着德拉科绷直的侧脸,担心他真的会像前女友那样因为自己的忽视而冷战三天。他正准备开口道歉,德拉科就冷不丁地转过头来,对上他的双眼。 哈利顿住了。 就在此刻,那双灰眸里的不安甚至比自己的还要明显。德拉科飞快眨了两下眼睛,又向前跨近了半步——哈利以为他就要大胆凑上前来吻自己,但德拉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某种令哈利看不清却又让他有些心疼的东西。 “没关系的,”哈利不完全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除了德拉科看上去很忐忑,“我没有生气……现在没有,那……那天晚上也没有,我只是……我只是需要再想想。” 德拉科没有回话。他戴上礼帽,任由自己的手臂被拉着。哈利望着黑色帽檐在那张英俊面孔上斜下的阴影,才意识到他在刚才那一瞬间那样不愿失去德拉科属于自己的微笑。他们沉默着离开了饼屋,在走上北大街时闻见屠夫店里散发出的腊肉咸味。 第220章 直到快要回到国王新广场,德拉科才低声开口问:“你真的没有生气?” 哈利偏过脸来看他。夕阳的光芒温暖着那张苍白的脸庞,让这个男孩看上去不太真实。可那清晰的眉目和眼里浮动的闪躲神色,又让他和街上所有擦肩而过的人们同样触手可及。 “我没有办法对你生气……德拉科。”哈利轻声说出了心里的所想。 德拉科转过头来,游离地对上他的目光。 -------------------- *卡耶伯特:古斯塔夫·卡耶伯特(1848-1894)是位印象派的画家。这里哈利指的是《下雨天的巴黎街道》里面那样的街景。 *童话世界哥本哈根里提到的大部分场景今天现实生活中仍然是存在的(有些地名进行了更改/不会直接提到),其中也加入了很多自由想象,比起历史更在重安徒生的描写。 music - “ich bin himmel,wenn ich den himmel liebe(feat. seraphina theresa)” (sergio diaz de rojas) 第70章 家长会 也许他面对的不只是两个德拉科,还有两个自己。 一月最后一天早上醒来时,哈利这样想道。比起白天来说,自己在夜里的脾气似乎要好得多。这并不是说他在生活当中是个暴躁易怒的人,但他偶尔确实会为大大小小——通常是由马尔福或斯内普引起的事情生气。他喜欢自己的学校,也喜欢身边的人,但当学习压力和与人相处的烦心事像夏天嗡嗡乱叫的飞虫盘旋在他耳边时,他仍然会感受到属于少年人的烦躁和郁闷。 而梦里蝴蝶翅膀一样美丽的光泽总在这些时候,轻轻地安抚着他。那份令他不知所措却日渐浓郁的感情,则更像是甜度刚刚适中、吃了一口就迫不及待想吃下一口的酒心巧克力。他明明知道不能醉,却早在不知不觉中让酒香浸透了全身。 哥本哈根的街道上时有家禽和烂肉的臭味,让他闻起来不太舒服,但除此之外,大城市也有大城市繁华着的漂亮。当他和梦里那个男孩肩并肩走过大街小巷,在晚餐或下午茶时为对方递一块饼干或一把茶勺时,他就能感到眼前一切是那样的鲜活。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唯一烙印生命的地方。” 他在梦醒的迷茫中时不时记起奥列·路却埃的这句话。而他并不确定,他究竟该如何对待那个世界,对待那些生命——尤其是他最在意的那个。而他无从旁人的经历参考,无从追溯那个世界的源头,因此只能凭着自己知道的、感受到的一切,决定做什么事、不做什么事。 年级上与老师的面谈逐一结束,剩下的只有今天与洛哈特在十二点半的那场。体育课结束,哈利以最快的速度冲了澡换了衣服,头发上的水都没干透便赶往了主教学楼。临时教师没有新的办公室,洛哈特用的是卢平的那间,刚刚踏进去的时候,哈利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英文办公室不大,平日里一套桌椅和两个书柜已经让它显得狭小。然而此时它的墙上又多挂了十几张洛哈特不同姿势的照片和海报,还有一面镶着花边的镜子。哈利古怪地看着自己的脸倒映在里面,背景全是咧嘴笑起来的洛哈特,仿佛看到什么灵异图片一样闪开了眼睛。 “啊,哈利,进来吧!”洛哈特坐在桌前,手里握着一只黑色的钢笔,正在回复粉丝的来信。哈利不自在地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只见桌上也摆了两沓巴掌大小的照片。 他算是明白罗恩和迪安在结束英文面谈后为什么一脸铁青了。 ”抱歉,我必须在周日之前将这些处理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洛哈特短暂停下写字的手,看向黑发男孩,“那么,哈利,你今天感觉怎样?” 哈利觉得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念卢平。平日里听洛哈特上课是一码事,私下相处只有让他对这人的印象更糟。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如此热爱出名这件事,只得勉强摆出一副还算认真的样子,回答完了所有最基础的问题。“对课程的教授满不满意?”不算满意。“有没有什么建议?”有很多建议。哈利一边口是心非地敷衍着,一边瞥向墙上的时钟——十二点四十分,还有不到五个小时就是家长会,就能见到小天狼星了。 “我想口语考试的组成部分你们都应该清楚了?”洛哈特每问完一个问题,便会“处理”一张签名照,哈利私认为这是个很有趣的计数方式,“独白、一对一交流和课堂评分。你现在应该已经有个大概的点子了吧?独白的稿子是上星期布置的作业。” “是的,先生,”哈利随口答道,只希望自己能快点从这堆诡异的照片中挣脱。 “okidoki!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了。”洛哈特对哈利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我很期待今晚见到你还有你的教父。” 我和我的教父都不期待再见到你。哈利心想着,抓紧时间离开。 下午只有一节历史课,他于是又花了不少自习时间在美术教室发呆。单元一“科技与自然”的最终作品就要开始创作了,他画了几个月的工厂、列车、飞机和轮船,打足了“科技”部分的素材基础,却迟迟决定不了如何融入“自然”。离开艺术楼之时,卢娜在大门前和他碰上,说自己的水彩画出现在了花园的飞燕草里。 “那让它闻起来有股花香,我很喜欢。”拉文克劳女孩微笑着说。 “那真是太棒了,卢娜——我得赶快了,抱歉!”哈利按下开门的按钮,匆匆道了别。 第221章 …… 宾斯先生的课是结束漫长一周最糟糕的方式,而等待与小天狼星见面的期盼则让那五十分钟格外难熬。那天的未接来电之后,小天狼星在第二天一早便回了电话,向哈利确认他会在六点半左右到学校。随之而来的还有唐克斯的电话——她向哈利问了两遍发生了什么事,反倒让他找不出话来说了,只是含含糊糊地嘀咕了斯内普的不良教师态度,并祝卢平先生一切都好。 但一星期里的所有郁结和难熬总会在快乐时烟消云散。晚饭时间过后,小天狼星按约赶来,教父子两人在学校高高的铁门前碰头,进行了一系列的登记,方才被放走。 “他们在登记这事上又收严了,”哈利跟着小天狼星向礼堂的方向走去,瘪了瘪嘴,“听说费尔奇先生把那些钥匙握得很紧,再这么下去,这里就会变成一个牢笼……” “这都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小天狼星说。 学校里面能有多大的危险?哈利刚想这样说,就注意到小天狼星神色的低沉。他的教父今天晚上穿了一件熟悉的黑色夹克衫,这衣服里层是加厚的,哈利却觉得他好像瘦了很多。 “小天狼星?发生什么事了?”哈利盯着他问。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礼堂前的草坪上。小天狼星没有回话,而是看向了礼堂门口的方向。哈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卢修斯·马尔福正套着一件长到脚的深蓝色大衣站在门前,扎起的金发披在身后,在门口的户外灯下格外显眼。 金发男人原先正在和同样站在门口的斯内普说话,待到后者走入礼堂后,他转身观望了一圈,像是要寻找自己的儿子,冷不丁却瞥见不远处正看着他的小天狼星·布莱克。 “别告诉我他又给你找什么麻烦了!”哈利的声音里不觉泄出一丝愠怒。 “不用担心,哈利……”小天狼星搭上他的肩膀。 “他永远不会停手吗?”哈利愤愤说着,就见德拉科从斯莱特林宿舍的方向走来,和他父亲在礼堂门前碰了头。那股愠怒便像被风吹起或是加了柴火一样,更是收不住了。 小天狼星叹了一口气。“走吧,我们进去。”他搂过哈利的肩膀,走向礼堂。 为了家长会的布置,通常摆在礼堂内的板凳都已被收了起来。现在摆放于宽敞木地板上的,是二十来张方桌,每张桌子还配了一到四个板凳,桌上摆着透明的玻璃小碟子。亮度适宜的灯光从高高的天花板上投下,学生和家长们一对对走到特定科目老师的桌前,坐下来面谈。 对于罗恩和纳威来讲,这样的场景是十分恐怖的,因为那通常伴随着散会后的戏剧性反应。看韦斯莱夫人那双眼通红的样子,你会误以为他的儿子已然考了五六门不及格的成绩。与之相反的,是赫敏那样的优秀榜样——她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期待着家长会,因为那总是愉快而充满笑容的。至于哈利,他认为,更喜欢这个晚上的是小天狼星,而不是他自己。他拉着凳子坐在小天狼星身边,听着面前的斯拉格霍恩先生或是麦格夫人像老朋友一样和他谈话,不用太留心,便知道那些疲倦和进门前的不愉快已在笑声和言语中被暂时性地掩去了。 这里毕竟是小天狼星曾经的家,而这些已经任职了几十年的老师,曾是他的家人。哈利这么想着,也就忽略了宾斯先生对他历史成绩的叹息。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不会是对他最好的选择。”宾斯握着自己的白胡子,委婉说道。 “谢了,老朋友。”小天狼星笑了一下,从桌上的小碟子里拿起两颗柠檬雪宝。他带着哈利从这个座位上离开,在拜访穆迪和洛哈特前稍作停歇。 哈利接过小天狼星递来的糖果,剥开纸袋塞进嘴里,无奈地笑笑。 “所以历史可以从列表上划掉了,”他含着糖,模糊地说,“不过我想你说的也对。” “相信我,哈利,”小天狼星把自己那颗柠檬雪宝揣进兜里,拍了拍口袋外侧,“与自己所爱呆在一起,是让人生少一些绝望的最佳办法之一。” “这是你为什么当警察?”哈利顺着话问,“你喜欢枪?还是使命?” 小天狼星明朗地笑了一声。 “最开始大概是这样,后来有更多的原因,”他拍拍哈利的肩膀,示意他一起走到门边去,“我需要和你说件事,哈利。” 礼堂里人声鼎沸,每张桌子前的家长学生换了一对又一对,哈利和小天狼星不得不暂时走出礼堂,坐到室外的一张长椅上,才能够远离人群,安静地听清彼此讲话。 “你接下来还有几次周末回家的机会,对吗,哈利?”小天狼星把手担在长椅靠背上,侧过身来看着男孩。晚风冷飕飕地吹着,让哈利不禁拉紧了校服外衣。 “是,还有三次,直到复活节假期。” “这样……”小天狼星垂眼看了看哈利手里的透明糖纸,它在月光下微微发着亮,“……我下个星期要去伯明翰出差,需要几个月才能回来。” 哈利转过脸去,睁大了眼,“什么?” “之前电话里没告诉你,是想当面说,”小天狼星看着他微微一笑,“接下来离校的时候,你可以去韦斯莱家。我已经和莫丽商量好了,她很欢迎你去,任何时候。” 韦斯莱夫人当然会这样说。但问题是…… “伯明翰?他们为什么会让你去那么远?”哈利很是不解。小天狼星虽然经常忙碌,但很少离开萨里这个区,最多也是到伦敦周边出外勤。 第222章 “well......那边有一个案子需要增派人手,萨里这边最近事务不多,”小天狼星坐直身体,语气认真了一些,“你能照顾好自己的,不是吗?” 哈利低下头去。 “当然……”他轻轻地说。 小天狼星注视着教子的侧脸,静了一会儿。 “怎么了?”他问。 哈利没有说话。 他先是怀疑这件事和卢修斯·马尔福有关系。小天狼星刚才没有明说,但他用后脑勺想都知道,那人绝对又像圣诞节之前那样在背后动了些什么手脚。但是出这么远的外勤也许是升迁的前兆,卢修斯没有道理为小天狼星创造这样的好机会。 “也就是……”哈利捏皱手里的糖纸,仍然低垂着头,“我会想念你的。” 小天狼星停顿了。片刻,他伸出手来,揉了揉哈利的头发,“不会很久的,而且你会有你的考试需要担心,你不会想在那个时候看见我的。” 哈利短促地笑了一声。 “等我回来,我会试着逃离工作几天,然后我们可以去任何你选的地方,那个小木屋,苏格兰,湖区,甚至是欧洲大陆,法国或者德国,以此庆祝你的毕业。可以?” 哈利抬起脸来,看向小天狼星,眼里的光亮倏然一闪。“你保证?”他有些期待了。 小天狼星看着他,温暖又明亮地笑着。 “我保证。”他说。 …… 在那之后,家长会似乎变得不那么轻松了。卢平在医院躺着,小天狼星要去西边出差,罗恩和赫敏为了情人节的事经常在休息时间不见踪影,一个忙着看跳舞教学视频,另一个拉着苏珊·伯恩斯躲进女更衣室练习。哈利坐在不同的板凳上,眼睛望着桌上的柠檬雪宝,耳边仍是小天狼星的大笑。他忽然就感觉到一阵类似于寂寞的难过——他通常把这样的寂寞称之为“碗柜时间”,但这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礼堂里很喧闹,乃至于吵闹。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要回到梦里去,躲进那个男孩的怀抱。他知道他一直都会在那里,至少在短时间内来讲、在找到那颗金色果子的前提下。 他想着想着,也不知道起了什么念头,抬头环顾礼堂里的人群,并在五秒之内找到了德拉科的身影。他的头发颜色毕竟还是太显眼,又和卢修斯绑在一起。此时,马尔福父子俩正坐在弗立维先生面前谈话,脸上挂着一摸一样的假笑,连微微额首以表“接受赞扬”的幅度都是一样的。哈利远望着这样的场景,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厌倦。 “叮——” 正在这时,房间里响起一声脆响。众人停下谈话,齐刷刷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礼堂门口的、套着一身红毛衣的校长邓布利多。他一手拎着一个三角铁,一手握着一个铁锤。那声铃铛般的声音就是从那里敲击出来的。 “亲爱的家长和学生们,现在可否请你们到室外草坪上来?那里会有热饮和点心,十分钟休息后,请各位家长——只有家长回到礼堂来,再由麦格夫人和我做最后的讲话。谢谢。” 邓布利多的声音很洪亮,发话过后,所有人纷纷结束了最后的面谈。小天狼星在见到校长后对他点头致意,两人交谈着走出礼堂。哈利刚要跟上,便被忽然跑来的罗恩勾住了肩膀。 “嗨!兄弟!妈妈刚才说你下次会来和我们一起住?太好了!” “啊是……我也才刚刚知道,”哈利被罗恩使劲摇晃着,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没过多久,赫敏也轻快地走了过来,挽住罗恩的手臂,笑呵呵地说着“多么愉快的一个晚上”。 “对你来说当然愉快了!”罗恩白了她一眼,同时却握住了她的手。 罗恩和赫敏在一起虽然低调,但是足够大方。转过拐角时,哈利确信他看见了韦斯莱夫人和格兰杰夫人正凑头在一起低语,对着的他们两个孩子偷笑。这让哈利不由垂下了头。然而还未等到难过或者羡慕的情绪钻进他的心里,草坪上的两个声音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如果需要我提醒你的话,你的警队是在我的掌控之下的,不是反过来那样。” 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卢修斯正挺直腰杆,嘴角露着一丝轻蔑的笑。在他对面站着的,是面色同样冰冷却多了一丝威胁的小天狼星——那是哈利几乎在他教父脸上见不到的一种表情。 “我只是在警告你明智一些。”小天狼星说。 “明智?”卢修斯的冷笑中带上了嘲讽,“你认为——” “发生什么事了?”哈利不顾赫敏伸过来的手和罗恩的“等等”,大步走上前去。 “哦,看看这是谁?小波特先生,”卢修斯瞅了一眼他,又看向对面的男人,“看,布莱克长官,如果我是你,我会更加小心地生活,在清楚我有张嘴需要喂养的前提下——” “闭嘴,离他远点,”哈利向前又迈了半步,挡在小天狼星的面前。 卢修斯冰冷的目光降了下来,落在男孩纹丝不动的神情上,“没有人告诉你,你不能以这种语气和成年人说话——” “这下!”小天狼星把哈利拉到一边,声音变得愤怒起来,“你给我听好了——” “父亲?你是不是要——” 忽然,德拉科·马尔福从礼堂的方向走了过来。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闯入了一段对话,在看到小天狼星的那刻震了一震,又将目光滑向同时扭头看他的哈利。 第223章 “没事,”卢修斯淡淡地说,“只是被一些蠢货缠住了。我这就来。” 德拉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哈利避开他的视线,转而望向又朝卢修斯逼近了两步的教父。 “如果我发现你和这事有任何关系……”小天狼星将声音压到最低,每个音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我发誓……” 有那么两秒钟的时间里,哈利看到卢修斯本就苍白的脸似乎变得更白了。但是很快,那张假面又恢复了原本的从容和冷漠。 “如果你的头脑还未能从监狱生涯中恢复过来,我建议你去医院看看,顺便见见老朋友们。” 说完,金发男人转身离去,乃至于没有看留在草坪上的儿子一眼。小天狼星闭了下眼睛,看样子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睁眼时又拍了拍哈利的肩膀,跟着其他家长一齐回到礼堂去。顺着他离去的方向,哈利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端着两个咖啡纸杯的帕金森和扎比尼。 他再次转回眼睛来,盯着几步之外的德拉科。 起先,德拉科像是中了什么定身魔咒一样定在原地,眼神空洞而晦涩,叫哈利分不清他到底是否有在看自己。直到赫敏走上前来,拉了拉哈利的袖子,他才转过身去。 “叫他离小天狼星远点。” 哈利忽然说话。 声音不大,倒是把罗恩和赫敏都吓了一跳。 德拉科顿住脚步,背对着他们,不动了。正在喝热巧克力的潘西和布雷斯也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路灯仍然不明不暗地照着,让那个黑漆漆的背影几乎融进了夜色中。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德拉科背对着他说话,语调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这让哈利又一次触及到了从刚才起就没离开过他的悲恸,虽然那很轻,就像吹进领口的风。 “不,你不会。这就是为什么我这样问,”哈利不自觉地冷笑了一声,即便这听起来很不像他,“你不过是你父亲可悲的影子。” 德拉科的背脊僵住了。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冻结了几秒,再转过来看哈利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身旁的赫敏吸了一口气,但哈利谁也没有理,扭头便往宿舍的方向去。 “干得好!哥们儿!”离开一段距离后,罗恩禁不住欢呼道,“一脚踩中老鼠尾巴!看见那家伙脸上的表情了吗?” “别说那样的话,罗恩!”赫敏用力推了他一把,小步跑上前来抓住哈利的胳膊,“哈利,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拜托,敏!”罗恩随着也跟了上来,“他对我们说过的话不知比那还要难听多少倍!即使他根本没有针对你的理由——除了嫉妒。” “这就是问题所在!”赫敏回头瞪了自己的男朋友一眼,“他是哈利,不是马尔福!” 她拉停了一直低头走路险些撞上花台的哈利,严肃地盯着他说:“你这星期状态一直很不对劲,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我很好。”哈利回答她。 “只要这是真话!”赫敏盯着他,显然没有太相信,“以及——以及不能继续这样了,你每次遇到关于小天狼星的事都过于敏感。” “我不指望你能理解,赫敏……” “不,我不是说这有错,”赫敏急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你没有任何必要像刚才——或者是在冰岛那样和马尔福说话,有什么作用呢?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有所改变的——那一家子人都烂到了根子里。“ “你偷了我爸爸的话。”罗恩插嘴道。 “别管那个,”赫敏朝罗恩猛地一挥手,像是要将他推开,未了又再次面向哈利,“重点在于,那样讲话只会让你变得不像你。“ 哈利垂着头,盯着自己皮鞋的脚尖。周围的风似乎都在向他吹来,而自己此时弯曲的、弧形的肩膀,则是唯一阻挡它的崖壁。 他当然不需要赫敏告诉他这些。事实上,刚刚那话一出口,他便感觉不舒服,像是被一个魔鬼抓住了心脏又掌控了舌头。更可怕的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要那么说。那里面有压抑的愤怒,有寂寞,还有更多理不清也说不出的情绪,几乎让他想要投进冰凉的池水或者是拧开蓬头将自己全身上下淋个干净。 他站在格兰芬多宿舍的台阶前沉默着,两个朋友也陪着他一起。 “谢谢你,赫敏,”最终,他开口说道,“你说得对……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他对眼前的女孩笑了笑,握了下她一直放在自己左臂上的那只手。赫敏端详着他的样子,确认他确实有缓过劲后,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往这边走,我们还得等着爸爸妈妈还有小天狼星出来。”赫敏朝来路看了看,哈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地想回房间——回到他的被窝里去。 他对两个好友讪讪笑了一下,同他们一起向礼堂折返。路过草坪时,他有意偏头一瞥,原先那片黑暗处,德拉科·马尔福已经不见了踪影。 -------------------- 第71章 核桃蛋糕 德拉科感到很愤怒,非常愤怒。这样的愤怒让他在回到梦境的半个小时内无法确定该以什么态度面对梦里的哈利·波特。他把那根领针拿起来又放下,怎么都觉得上面的翡翠绿得碍眼,最后干脆把它扔进那个无底洞一样的亚麻布袋里,走到窗前望着国王广场上的圆柱。 第224章 房门咚咚两下被敲响,那个男孩就在门外等着他,他不可能一整天都冷静不下来——那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就算看见那张脸会让他感到生气,但那些气愤终究和“这个”哈利·波特无关。 正因如此,他闭眼又做了两个深呼吸,自我催眠了一阵,方才以平常的面貌打开了门。 “早安。”他在开门的下一秒低头亲吻了门前男孩的嘴角,眼睛却没有怎么看他。哈利愣了一愣,把脸偏过来,被德拉科躲过了他的嘴唇。 “没睡好吗?”哈利问。通常来讲,德拉科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把他摁在怀里吻到气喘吁吁的机会,而旅店走廊里现在正巧没人。 德拉科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不太好。”他索性附和着说。 为了看上去一切如常,他不得不看向哈利的脸。那让他感到愤怒,以至于被太阳灼伤般的火辣辣的疼痛。而那人还偏偏不知好歹地伸出手来,触摸他的脸庞,像是在安慰他。德拉科将那只温热的手握住,勉强勾起嘴角。 梦里的这人总是对他这样温柔……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再休息会儿吗?”哈利又问。 “不,我们出去吧。”德拉科说。无所谓去哪里、做什么,只要不让他们呆在一个屋子里相处,也不要留他独自躺在床上,被那句冰冷的话纠缠住,好似那才是一场梦——噩梦。 新买的马甲背后是用绸子做的,刚好迎合了变凉的天气。哈利像是也有什么心事,或者是顾虑着德拉科低落的状态,一路走着都没怎么说话,只偶尔瞥过来几眼——他大概真的相信了德拉科是没有睡好,因为后者看上去确实疲倦极了,仿佛熬到了凌晨三点也未能入眠一样。 当然德拉科是绝不会舍得熬到凌晨的。即使知道回到梦里来便又要见到这张讨厌的脸,他也宁愿呆在这个世界,而不是在宿舍里听布雷斯讲他第十个继妹与她前任男友的八卦。哥本哈根是个很乱的城市,较窄的街道上时有难闻的气味,还有母鸡和水牛在地上排出粪便。他们于是挑了主街行走,经过木头和大理石契合而成的房屋,在人言喧闹和马蹄声中来到了靠近河渠的高桥广场。这是一块杂货商人云集的地方,敞口的帐篷和摊铺组成和临月湾那样相似的集市,看上去却是要破烂和肮脏很多。德拉科原先是低着头的,最后不得不因为周围混乱且灰暗的气氛警惕起来。他抬眼望向正在一个卖烟草的摊铺前打听消息的哈利,并在下一秒注意到了一个背着手踱步而过的小男孩。 那男孩戴着一顶扁扁的便帽,套着一件非常不合身的脏兮兮的毛大衣,像是查尔斯·狄更斯小说里经常会出现的那样。德拉科看着那男孩向哈利走去,皱紧了眉头。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任何的事?”卖烟草的男人留着浓密的一字胡,眉毛却很稀疏,说话时便会将人所有的注意力吸引到他发乌的嘴巴上去。他斜眼盯着面带微笑的黑发男孩,冷笑着说:“有钱吗?” 哈利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反应,笑容凝固了两秒,接着又说:“如果您知道的话,我可以——” “哈利!!” 德拉科大叫一声。正往哈利口袋里伸手的小男孩转过头来,瞪了一眼发现他的人,如同一只被狐狸惊扰了的兔子那样撒腿就跑。哈利回过头来,一脸不解地看向德拉科,刚问出半句“怎么”,就被后者抓住手臂拖离了那个摊位。 “等等——德拉科!”哈利用力将他扯停下来,睁大眼睛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德拉科气愤极了,“你没有一点戒备的吗?!” 哈利呆呆地望着德拉科,在后者描述了刚才的场景后,慢慢明白了过来。 “well……”哈利挠了挠头,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里面只有几枚硬币和魔杖而已。” 德拉科不可置信。他抿着嘴唇,盯着那双明亮的绿色眼睛,本就未能完全熄灭的恼怒又掀了起来,甚至多了一丝古怪的酸味:这个哈利·波特连对待盗贼都这么友善!他想要开口辩驳,乃至于开口骂他,将现实里带来的憋屈一并倒在这个蠢货的头上。可就在这时,哈利息事宁人地悄悄拉一下他的手——很轻,很快。 “好啦。”哈利对德拉科露出一个纯真无害的微笑,又抬手帮他扶正了帽檐。这个举动无疑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注意,但哈利此时似乎并不太关心那些。 “我们再到那边去看看?”他轻声说。德拉科垂着眼睛,没有反对。 除了盗匪横行,德拉科很快发现,这片小广场上交易的货物似乎也不是那么正经。烟草在这个年代是独属于上等阶级的奢侈品,这里每个摊位桌子底下却都有那么几斤。还有大袋大袋的稻谷和香料,都用绿色的麻袋装着,只有在来客问起具体是什么时,摊主才会小声地说与他们听。 这个世界里竟然也会有黑市。 他们又问了一些人,得到的大部分却都是和索要金钱相关的回复,又或是不厌烦的神情。三番五次的亏本买卖再加上几位友善商人的帮助后,他们总算集齐了一些模糊的信息。 “大概是和那个男孩有关……”一个食商妻子支支吾吾地回忆道,“提起金苹果的话……” 一个表面上卖蜜饯的商人在收了他们的钱后哈哈大笑,挤着眼睛说:“我当然不会知道——二三十年前!二三十年前我还在乡下生活呢!” 第225章 哈利逐一和他们道了谢,又转向下一个摊位。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闲心听他们念诗,他便靠着“金苹果”和“回忆”之类的相关字眼寻问——不少人对“金苹果”相对来说是敏感的,多少有印象在传闻中听到过,且都和什么男孩有关。但这些人说法不一,没讲两句又都闭上了嘴巴,再追问便会被赶走——至于“回忆”指的是什么,那就更是毫无头绪了。集市的嘈杂和遇到的阻碍让德拉科感到很不舒服,他因此十分不满哈利一直以来保持的良好心态。一个上午下来,他们遇到了不少态度恶劣的人,有几次已经让德拉科怒火中烧,哈利却只是无奈地笑笑。就算耶稣基督来了,恐怕也不能比这做得刚好了。 德拉科沉默地陪在一旁,想到现实中的波特身上的棱角,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他们问完了集市上最后一个摊铺,刚准备离开,就在广场的边缘处望见一群围成一圈的人。随后,德拉科听见了一个有那么一点点熟悉的声音。他转头和哈利对视,在后者脸上看到了一摸一样的诧异。 他们一齐走了过去,挤到人群前面,望见一个身穿紫色燕尾服的男人——漂亮的脸蛋,闪亮的蓝眼睛,手里捧着一只黑褐色的小虫。 “好了,诸位,今天的跳蚤魔术到此结束!”那男人取下头顶的紫色礼帽,敬了一个优雅的礼。 “你明天还会来这里吗?”人群中一个小女孩细声问道,“我很喜欢它!” “每个人都很喜欢他,小姐,”男人微笑着说,“但我是个大忙人呀!明天我说不定就到其他国度去了——若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便不是很智慧了。” 小女孩听完,沮丧地咬着手指甲,同他的爸爸妈妈一起离开。人群逐渐散去,魔术师将那只跳蚤放进自己礼帽,在弯腰拾起地上钱碗的时候看见了面前的德拉科和哈利。 他直起腰来,目光在两个男孩之间来回移动。 “我们之前见过吗?”他歪了下头。 “是……”哈利慢慢点头,“在野人国。” 不错,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几个月前在芭蕉叶间遇见的那位“教授”。 教授看着他们,眨眨眼睛,最后“啊”了一声。 “是你们!”他把礼帽和钱碗抱在怀里,同两人分别握了握手,“你们也来到了哥本哈根!” 德拉科板着脸,并没有兴趣和此人说话。哈利则向他说明了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原来如此。”教授若有所思,伸出手指碰了碰帽子里跳蚤的脑袋,“你怎么看,我的老朋友?” 要不是之前已经见识过这只虫子,德拉科一定会觉得这个景象十分恶心。 “好吧,念在那时短暂友谊的份上,让我提醒提醒你们,”教授扬起下巴朝两人说,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在野人国的疏远,“要是打听什么小孩子之类的事,最好小心点,这里很多人讨厌提起这个。但如果你们一定要问的话,新港的渔夫比起这里是更好的选择——至少他们不会收钱,知道的也比别人多一些。” “谢谢。”哈利说。 那只有名的跳蚤跳到了教授的肩膀上,放了一个小炮。男人戴起帽子,向他们道别。 “今晚皇家剧院有‘魔笛’上演,女主角的演员是知名的乔安娜呢!”教授说,“看完这部戏,我会往西边的临月湾去——据说那是个美丽的地方。” “它是的,”哈利微微一笑,“我们刚从那里过来。” “啊。”教授挑起眉毛,向他们告别。那只跳蚤也举起手来,向他们敬了个礼。 不久后,广场的这个角落只剩下两个人。 “要我说……”哈利将视线从教授的背影上转了回来,看向德拉科的脸,“我们也可以去看那部戏。” “我从来不知道你对歌剧感兴趣。”像今天的无数回一样,德拉科没有直视他,只是望着地板上的黑泥。他知道哈利·波特喜欢画画,喜欢足球,这些是能看出来的东西,歌剧不是…… “我不知道……但那会让你开心起来吗?” 德拉科终于和哈利对视。 这是一句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话,却是从他彼时恨着,又在这时爱着的男孩嘴里问出来的。 他轻轻点了点头,并在那刻感到喉咙发紧。 …… 歌剧在晚上八点开始,两人在晚餐之前先去了鞋匠铺,原因是哈利的鞋跟破了个洞。先前的老鞋匠在看到两个男孩进门时皱起眉头,只在听他们说要制作新鞋时方才允许他们留下,并叫来克努得干活。小鞋匠看到两个素有一面之缘的男孩拜访很是高兴,在听说他们要去看乔安娜的戏时更是满脸光彩。他向他们炫耀着自己心上人歌声的美丽,仿佛她是他在家乡醋栗丛里埋下的一颗钻石。 要在以前,德拉科一定会对这样的行为嗤之以鼻。可就在他从侧面看着哈利坐在矮凳上、等人来量自己双脚的尺码时,他突然很理解克努得眼里的那些光亮。 哈利称得上是一个善良的人,在德拉科看来善良过度乃至于看上去蠢透了。 但如果可以,他也想向所有人宣告,这是属于他的、最好的男孩。 这个想法让他满心酸涩。最隐秘的爱情总让人暗自欢喜,却像是落在后背的一个吻,伸手怎么都摸不着,平日里用衣服遮上,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走吧。”哈利让克努得量完了尺码,站起身来。德拉科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然发了好几分钟的呆。 第226章 “你们会喜欢她的。”克努得灿烂地笑着说,就连裁布的手脚都变得利索了。 他们是在天黑之后找到的皇家剧院,彼时已快要临近开场。戏院的售票处摆着一个泥烧的钱猪,每有一个银币投进去,它就多光亮一点,当哈利投了三个银币进去时,它已经快要装满了。卖票的先生将最后的七张票撕成两半,其中两张给了哈利和德拉科,另外五张给了和他们前后脚赶进门的一家人。接着,卖票先生拎起柜台上的一个红色小灯笼,将它挂到门口去——上面写有「票已卖完,请各位另行消遣」一行字。 比起现代伦敦的诸多剧院来讲,这个屋顶有着狮身人面像的消遣之地实在不算大,且气味也并不好闻。德拉科跟着哈利挪到后排的座位上,踩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抬脚一看,发现是半条干面包。有人躲在黑暗中吃苹果,“咔嚓”一声咬下后,又是咀嚼的声音。交响乐团调音时,哈利正好在一个身上带有药味儿的女人旁边坐下。德拉科不自在地在那张过矮的椅子上挪动身体,听见刚才那家人也跟着他们走到了这边。 “我还是有点担心安娜,”那家人中的女人压低声音嘀咕,“谁知道她教父能不能照顾好她。” “放心吧,那家伙总知道怎么让她玩得高兴。”她的丈夫这样说着,坐到了德拉科右手边的位置上。他们带着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序曲响起来了。三盏煤气灯围绕着乐团,照亮了手握细棒的指挥。那是一个皮肤偏黄的人——这部分源于煤气灯的照耀,部分源于他在“黄油花”里的出生。德拉科曾与哈利一起见过这位指挥家的兄弟,只不过他现在是不会认真去看,也不会认真回忆的。 现在,德拉科正望着逐渐拉开序幕的舞台,心思却全放在了旁边的男孩身上。《魔笛》这部作品,他在音乐赏析课上听过德语和英语的版本,熟悉剧情和每个乐章,本不需要认真观看。答应这个提议,是因为他并不清楚自己还能将脸上的神态维持多久。 黑暗带来某种奇特的慰藉感,乔安娜美丽的高音之下,德拉科陷入了独自的沉寂。 他在看哈利,沉默不语地看。这理应算得上是偷看,但哈利看戏看得认真,丝毫没有留意到。 他记得他第一次看见这张脸时候的心情。 那时他们只有十三岁,仍然未脱稚气。德拉科正对付完手袖上的扣子,抬头看见一个同龄人带着好奇又谨慎的目光打量着校服店里黑成一片的外衣和裤子,慢慢走进来。 德拉科觉得这人看上去有点奇怪。他明明头发乱得像个鸟窝,短袖又松又垮像是别人捐赠的一样,全身上下却有一种干净的、明亮的气息。他明明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眼里却有一种难得一见的生命力——这是一种德拉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东西,最接近的不过是大冬天里倔强想要发芽的嫩草,又或者是被风吹得摇晃不堪却怎么也断不了的蛛丝。 而就在此时,这个男孩坐在他身边,和其他观众一起在帕帕盖诺和莫诺斯塔托斯的对手戏时笑出声,听着仙童们唱“要定心,要忍耐,要沉默”。那双依然澄澈的绿眸像是某种过于刺眼的光亮一样,让德拉科的眼眶变得干涩。一股焦灼的、慌忙的气息在他体内四处冲撞,想要愤怒,又浑身乏力,想要悲伤,却是无尽地迷茫。舞台上,王子塔米诺的魔笛响起来了,那本是一种蛊惑人心的笛音,树林里的鸟儿、群鹿、狮子都为它探出头来——他们都是由小孩披着皮毛饰演的,其中那头狮子的“前腿”差点儿摔了一跤,让它看上去像霎时崴了脚。但笛音越是欢快,德拉科便越是烦躁。他垂下头去,不再看台上衣着鲜艳的人们,也不再看哈利。 “如果男人都有一支这样的银铃,心情必定平静,争端也会消失。” 与舒伯特《野玫瑰》相似的二重唱在耳边回响时,德拉科已然坐不住了。他想要逃离——离开,即使不知道为什么而逃、要逃到哪里去。哈利在左侧那位女士鼓掌鼓得太过狂烈时扭过脸来,见到德拉科垂着头的样子,大致是以为后者睡着了,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那些烦躁、愤怒与慌张随之化作水银般沉重的悲伤,冰凉地浇过全身。 上半场结束,观众席上响起了层层叠叠的掌声。德拉科像是终于解脱那样,说自己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我和你一起。”哈利应和着就要站起来,却被德拉科摇摇头止住了。 “人太多了,你坐在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他胡乱说着根本没有逻辑的话,离开了座位。 德拉科逃跑似地溜出剧场,扶着墙拐到了售票厅里。卖票先生眯起眼睛打量他,仿佛在审判这人究竟是在观众席上担任夜女王还是祭司的角色。许许多多路人经过,谈论着茶歇前后剧情精彩程度的对比,他们说不能言语的爱意最为牵动人心,他们说帕米娜其实是个傻子。 他们说完这个又说那个,几近让德拉科想要怒吼让他们歇停。但他没有那样做的力气,反而疲倦地靠在了墙边,望着售票厅里成群的陌生面孔有一会儿,发现不远处还真有卖茶点的长桌。 “嗨,先生!”卖茶点的妇人看见这位瘦瘦高高的男孩走来,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想吃点什么?我们有糖油条、炸面角、黄油曲奇——还有蛋糕!芝士、核桃、树莓,还有车轮糕!” 德拉科低眼在手心里数硬币,花了比必要的长好久的时间数清了零钱递给妇人。 第227章 “核桃蛋糕。”他低声说。 妇人快乐地接下了那些铜币,用牛皮纸包好一块棕褐色的小蛋糕,交到男孩手里。 下半场《魔笛》就要开始了。德拉科随着人群向剧场折返,走着走着,突然停下。 他止住脚步,被身边挤过的人抱怨了一声。 戏院内的灯光再次暗了下来,门边镀金的壁烛忽闪忽闪,也快要熄灭了。德拉科呆呆地低下头,望着手心那个沾了油渍的小纸包,失去魂魄一般,变得完全安静。 -------------------- *“黄油花”:指的是金凤花,因为这个词在丹麦文里是“smorblφmst”,直译就是“黄油花”。叶君健老师说这是因为这种花很像黄油(我看了半天图片觉得好像懂了……又没太懂)。 *“黄油花”:指的是金凤花,因为这个词在丹麦文里是“smorblφmst”,直译就是“黄油花”。叶君健老师说这是因为这种花很像黄油。 *本章后半段剧幕中的人名和情节均出自《魔笛》,这里就不一一标注了。 music - "saudade" (?lafur arnalds) 第72章 晨曦幻想 回到座位的时候,德拉科看见哈利正在和旁边那位满是药味的女士说话,后者声音不小,慷慨激昂地,仿佛在演绎又一场于台下发生的戏。德拉科将手里的纸包放进外衣的口袋里,沉默地坐回座位上,便听见女人口里“布景间”“西凡尔先生”和“黄油面包”等字眼。 “后来他们就不允许人们上去看戏了,”女人唉声叹气道,“要我说,那是戏迷们的一大遗憾!你只有在上面才能看清演员在角色和自己之间转化的样子,那可是非常有意思的。” “我想你是对的,夫人……”哈利应和着她说,对刚刚折返的同伴露出一个“救救我”的神情。德拉科僵硬地勾了一下嘴角,望着台上的红布再次拉开,没说半句话。 茶歇过后的歌曲不一定比之前的美妙,剧情却是更加跌宕起伏和让人心慌的。可德拉科并不确定那些落寞的感受是源于和帕米娜歌声的共鸣,还是惶恐不安的自己。他右手放在外衣的口袋附近,左手则在进入下半场十分钟后又被哈利借着昏暗的光线握住。而这只有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剧目落幕之时,所有演员在掌声中出来谢幕。穿着白裙、饰演帕米娜的乔安娜带着“她的”王子,将几把花束抛向观众席。在这个距离,德拉科没法看清她的脸,可他又想起克努得脸上的笑容,而那在这时让他感到异常难过。哈利鼓掌鼓得很起劲,看来是真的蛮喜欢这场戏。德拉科在看着门口没那么拥挤时拉着他离了场,直到走出戏院,才完全听清他嘴里说着的“我没想到我会喜欢它”。 时间过了十点,城市已然渐渐睡着了。从包厢出来的贵人坐上马车,其他票价的观众们则步行散向不同的方向。德拉科和哈利从剧院后门出来,摘下礼帽,沿着寂寥的道路往安格利特旅店走。月光清清冷冷地从布满星辰的夜空里洒下,照亮一个瘫坐在墙角的、脸上扑着白粉的年轻人。那人脸上的颜色很不均匀,像是被眼泪抹花了妆,蜷缩在地上,身上披了一条毛毯。 哈利看见这人,放缓了脚步。德拉科走在旁边,以为这乐善好施的傻瓜又要再次浪费两个金币,然而他只是望了那个失落的演员很久,最终恢复平常的速度,向前行走。 “once in a blue moon……”德拉科喃喃道。 “这个不一样……”哈利沉声说,“我也希望能做点什么……但这大概是他需要面对的事。” 德拉科回头看了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救不了每个人。”德拉科说。哈利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要回应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他们同样安静地走着,走出昏暗的小巷,走到行人零落的街道上。煤油灯仿佛落魄街头的星星一样在路边燃烧着,守夜人枕着铁杆就要犯困。 “你饿吗?”德拉科盯着自己的脚尖,犹豫了好一阵,方才开口问道。 “有一点。”哈利随意回答。 “我买了蛋糕,核桃的。”德拉科说。 哈利停下了脚步。 月光和路灯交融的地方,德拉科挺直腰,从口袋里捧出那个保存完好的纸包,翻开最上面的几层纸,露出里面松软的、切成方块的蛋糕。 哈利眨了眨眼睛。 “核桃的?”他重复问。 “对……”德拉科低垂着眼睛说,“那天在那个饼屋的时候,你一眼就看到了花生和栗子……刚才剧院里没有花生,也没有栗子,但我想你或许是喜欢坚果的味道,所以我——” 德拉科话音未落,嘴唇就被忽然扑上来吻他的人堵住了。他吓了一大跳,手一抖险些把蛋糕摔到地上去,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才想起来他们正站在大街上。 “嘿!!!你们两个!!” 一个粗狂的男声从他们的脑袋后边传来。德拉科心下一惊,根本料不及去看那人长什么样,猛地拉着哈利撒腿就跑。 他们气喘吁吁地右转三次又左转了一次,直到跑进一片黑漆漆的、除了老鼠之外没什么活物会光临的死胡同,方才歇了下来。 “你——你是傻吗?我们——” 没等德拉科喘半口气,哈利再次吻了上来,又用力将他按到了墙上。 这墙很脏!德拉科脑子里混乱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下一秒又被这个几近狂热的吻噎得思绪断了线。哈利吻他吻得毫无章法,紧迫又迷醉地压着他的嘴唇,就算撞到了牙也丝毫不加收敛。德拉科已然在游离和浮躁中失魂落魄了一整天,这样突然的袭击只有让他满是错愕。他于是皱起眉头来,伸手去推跟前的人,使劲推了好几下,才勉强推开。 第228章 “好了好了,我的衣服——” “我爱你。” 德拉科像是被雷劈中一样愣住。 他睁大了眼睛,耳朵脑袋轰轰地响。 “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 不,你不。德拉科几乎脱口而出。只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这个。 “有什么问题吗?”哈利看着他愣愣的神情,似乎是被逗乐了,“我吻你,我每天都吻你。” 德拉科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只断断续续凑出一句:“你……就为了……为了一块蛋糕?” 这会儿哈利彻底笑起来了。他一边笑着,再次吻住面前像个呆头木鹅似的男孩。 应该回句什么的。德拉科被他吻着,惴惴不安。他应该说我也是,我爱你,我也爱你,随便挑一个,哪个都可以,电影上都这么演小说里也都这么写。不就是个两个音节的词,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但当这个吻终于结束时,他凝视着咫尺距离处的那双绿眼睛,却怎么都觉得启齿艰难。那句傻子才信的话就在舌尖绕来绕去,但无论他做怎样的尝试,嗓子都酸涩生痛得难受,仿佛一场陈年痼疾,如鲠在喉。 哈利望着他好久,似乎在等他的回复,等了好久没有声音,索性轻轻笑了一声,低头从纸包里翻出那块蛋糕,掰下一块凑到德拉科嘴前。 这是非常奇怪的。此时此刻,他们在一座灰白色建筑背墙的角落里,路灯照不进来也没有其他人经过。墙壁缝隙中散发出一股泥土混杂石灰的干燥味道,脚底下随时可能蹿过老鼠或是夜猫。可德拉科就那样借着月光,看着眼前的人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蛋糕,被一种明媚温暖到令他喘不上气的感受包裹,像是赤身裸体暴露在炎夏最热的一夜。即便这已经是仲秋了。 他看见哈利嘴角沾了点奶油,忽然就贴近前去,将它吻了个干净。后者整个人颤抖了一下,触电般定住。 “再说一遍。”德拉科挨着他嘴角,低声轻喃。 “什么......”哈利没有反应过来。 德拉科后退,注视着他的眼睛。哈利的目光转了转,像是在面前这张脸上搜索着什么,最后犹豫着张口:”我.....我爱你。“ 就是这种感受。 德拉科觉得自己仿佛正从山崖上坠落,张皇失措地往空谷里冲去,唯一能让他暂时保持稳定的,是哈利红着脸再次送上来的吻。他于是咬住那瓣嘴唇,翻身将人按在大理石砖头堆砌的墙壁上。哈利随即也入了迷,丢下最后一小块蛋糕,双手环了上来,投入深吻。 纸包里松散的糕点砸碎在地板上,不出意料的话,很快就会有蚂蚁来搬家——这完全就是一种浪费。但德拉科怎会有心去留意这个? 混蛋,王八蛋,臭大粪,该死的疤头...... 你是哈利波特啊,是天杀的被诅咒的我他妈最讨厌最恨的哈利波特啊。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来到我的面前? …… 第二天早上醒来之时,窗帘外已有薄薄的光了。时值二月,漫长的冬天即将过去,德拉科却在意识清醒那刻感到一股从内而外的寒冷。 他起先嘴角还是挂着微笑的。那微笑属于梦里刚刚和他在门边道了晚安的男孩,还有味觉里残存的、带着核桃清香的甜味。紧接着,他看到了墨绿色的墙纸,还有围巾下盖着的一本书。 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胸口缺氧似的疼痛,仿佛肺部的空气被倏然抽空。 他记起自己名叫德拉科·马尔福,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学生,正躺在斯莱特林宿舍的床上,布雷斯的闹钟还有十分钟响起。 哈利·波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句无尽冷漠的——“你不过是你父亲可悲的影子”。 酸涩的疼痛从心脏弥漫到了眼眶。德拉科从床上爬起来,双手攥紧了棉被。 不是每个人,都期待朝阳和黎明。在那个星期六明媚的上午,德拉科像往常一样洗了脸、刷了牙,按部就班抱着书本和琴谱走过操场、小花园和厨房取餐区,抬起下巴看人的方式也同样一如既往。或许也只有潘西这样花了三年多观察他的“前”明恋者才会留意到,这一天这个男孩的眼神看上去飘忽不定闪烁不已,几乎呈现一种碰到就会破碎的游离。她私底下对此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什么叫做‘可以理解’?”布雷斯坐在餐桌上,对她冷哼一声,“你听到他刚才怎么对我说话的吗?我又不是克拉布或高尔。” “听到了,”潘西刮干净玻璃杯底上的布丁,勺子摩擦出呲呲的声响,“但这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吗?在哈利·波特昨天晚上那样骂他之后。“ 布雷斯沉默了一会儿。 ”我觉得你想错了。“他沉声道。 ”错了?“潘西抬起眼看他,眉毛轻挑,“我或许意识到的晚,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会错。“她吃完布丁,推开椅子站起身的同时将勺子从嘴里拿出来,做了一个兴味索然的表情,“不过这有不了什么好结果,等着瞧吧。” “你就是这么对待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的?”布雷斯盯着她打量,“看他笑话?“ “我父母想让我当个生意人,”潘西喷了喷鼻息,“生意人心里总该有把秤。没希望的事,还是早点撤资比较稳当。” 但凡德拉科在这件事情上有哪怕一点潘西的精打细算,他早该将那本《安徒生童话》扔掉,像许多次理智的警钟敲响时他想要去做的那样。斯莱特林不做亏本的买卖,不会冒险将自己推到无可挽回的境地。他当然看得见危险,但他或许应该花更多的心思绕道而行,又或者他其实一直在迷失,自认为已经拐了足够多的弯、将追着他跑的那些东西甩下了,其实还原地打转。 第229章 他低着头走过周末清冷的草坪,走过昨夜哈利·波特站过的地方,恍神间撞上了一个人。下一秒,几本书噗通掉落。 “看路,格兰杰。” 他在看清了那头蓬乱棕发后说。 草坪上铺散着红蓝白三色的法语词典,还有一本厚厚的注释版《奥德赛》和两册手写笔记。赫敏停下脚步,盯住面前走路不看路的人,平静开口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是你撞的我,我想任何一个有受过教育的人,都该知道‘对不起’这句话怎么说。” 她抱着手臂,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书,又看向德拉科。后者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想要他把它们捡起来。 “你在做梦吗?”德拉科冷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哈利·波特的狂妄是带传染性的?真是为难你们还和他走那么近。” “如果你想描述‘狂妄’的话,哈利是你能找到的最不合适的例子。”赫敏不急不慢道。 德拉科又笑了两声,笑得更冷了。 “科林·克里维去哪儿了?”他说,“原来波特的朋友们比那小孩更会舔他的皮鞋。” 赫敏注视着他封冻的神色,知道即使再耗上三个小时,这个斯莱特林也不会为任何人弯腰捡书——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她于是摇了摇头,蹲下把那些古典文学和法语的书籍笔记放回怀里,站起来的时候看见德拉科还定在那儿,像是神经出了问题一样低着眼睛。 “我不指望你会理解,马尔福,”她直起腰说,“我们很骄傲能成为哈利的朋友。” 这句话音量不大,语气平稳,却像某种尖锐的利器般刺中了德拉科。他怔在原地,眨了一下眼,盯着格兰芬多女孩一步步离开。 花园有两个十二年级的赫奇帕奇男孩在摘花,德拉科按开艺术楼的密码锁,上了二楼,凭着身体记忆走到平日练琴的琴房,依稀听见房门在身后“咔嗒”一声关上。 沉默,寂静。 双层隔音玻璃划开两个世界。 他慢慢坐了下来——不在钢琴前,而在琴房落地窗的小窗台边。 “我们很骄傲能成为哈利的朋友。” 赫敏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犹如一座大钟,铛铛铛不断敲击着——“我不指望你会理解。” 德拉科闭上眼睛,在一片漆黑中望见了荡漾着月光和烟火星辰的大海。 “他是我朋友。” 海浪拍打船舷,那个身着白衬衫的黑发男孩在老船长的歌声中偏过头来。 他手里握着将将开放的、桃金娘的花圈。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们是一起的……不是吗?” 那个闷热的小屋里,总有人带来清茶和蜡烛。 风沙里、暴雨夜里……森林昏暗和晚霞寂寥时,也总有人温暖他的手心。 他听见哈利近在咫尺的欢笑,听见他埋自己怀里时平缓的呼吸。他听见他轻唤自己,声音温暖清澈,像是海滩上泛起的白浪—— “德拉科,我们应该回去了吗?” “德拉科,我在这里。” “我不知道……但那会让你开心起来吗?” “我没法对你生气……德拉科……” 德拉科。 睁开眼,德拉科才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模糊。他摸了下眼角——是湿的。 他坐在那个角落,背靠着冰凉的窗玻璃,琴房的隔音板隔绝着外界的所有声音,也包裹着他最不敢看清楚的世界。 明明那里,只有简简单单一个人。 德拉科紧咬着下唇,攥住校服的外套,最终把头埋进自己的臂膀里。咸苦的泪打湿了包裹膝盖的布料,但这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窗外一只白鸽飞过,也只能看见一个男孩颤抖的双肩。 他想起哈利的笑脸,以及落在自己唇上每一个温柔的吻。 哪怕不是恋人,哪怕只是朋友…… 都那么遥远。 -------------------- *“once in a blue moon”是个英文谚语,意思类似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经常翻译为”千载难逢“,但事实上没有那么正式,一般还有多多少嘲讽意味)。 music - "solace" (gavin luke) 第73章 港湾 爱是一种过于浓烈的喜欢。至少对于哈利来讲,是该这样理解的。他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那句话,因为无论是秋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曾让他有过那样满溢的、不间断的,近似于一种安全的充盈感,随着梦境的美好一起到来。 有些人在小的时候对这个世界是有幻觉的,仿佛承载自己的这个宇宙有着最硬的壳子,脚下踩着的土壤从始至终都在那里,不会塌陷也不会流失。然而三天两头的饥饿和每次洗碗后手上起满的红疹子让哈利·波特,这个在寂寞和训斥中长大的男孩,不得不发展出一种属于自己的坚强。 他在那个可怕的、充满大吼大叫的屋子里勉强长到了十三岁,学会了不去期待。对于十三岁后每一个带着善意来到他生命里的人,他充满了感激,却不敢再贸然得到更多。 第一个知道他喜欢吃坚果味的甜点的人,是小天狼星——那初次为人教父的男人在把他接到家后,煞有其事地用纸和笔记下所有他想吃的东西,拉上卢平来了一次大型采购。 再然后,就是德拉科。 但凡哈利有那么一点点思索的话,就会发现,这其实不是什么特别新奇的事。可即使是德拉科·马尔福本人,也花了三年零五个月的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以来对哈利·波特的事情都太过在意了。这和他判定和弦的大调小调、用法语数数一样,是一种长期训练出来的敏锐。 第230章 所以当这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敏感度忽然和模模糊糊分不清界限的爱意挂上边的时候,他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蒙和恐慌。 那夜的北极光终于将他吞噬。德拉科或许早该意识到,自己怕的就是这个时刻——当他再也无法回避摆在面前的事实,当梦境和现实里的感情像是逃亡了几个光年的两艘飞船一样精准对接。 他终于还是败了,在他一个人的战场。 “尽量不提小孩,也不念诗……”眼前戴眼镜的男孩沉思着走过国王广场的东北角,向港口走去,“二十六年前……二十……我们是不是在哪里听过那个时候的事?” 德拉科模糊地“嗯”了一声,瞥着这个完全置身事外的哈利·波特,第一次在梦中感到这样强烈的酸楚。他明明断了一次腿,走了这辈子都不会走第二次的远路,却从来没觉得处境有这样令人痛恨——该庆幸?还是难过? “我能闻到海味了。”哈利吸吸鼻子说。 海味...... 德拉科抬起头来,空空地望向面前笔直的街道。 它会延伸下去,直到深入汪洋的海角。 新港是哥本哈根最热闹也最色彩缤纷的地方。当丹麦的旅游广告像是五彩的拼图一般出现在机场屏幕或娱乐网页上时,这里便是它永恒的标志。但德拉科此时看到的一切却要灰蒙蒙许多。 那些沿着河道排列的房屋确是彩色的。蓝的像是雨过天晴后的穹顶,红的如同森林焚烧时留下的一道烫痕——那太阳光似的、明媚的金黄和掺灰的白,它们全都倒映在了河水里。河水从东海流入这座城市的缝隙,伴随着腥咸的海味,将鳞次栉比的船只推入港口;商人和渔夫们在码头上忙忙碌碌地下货,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则来源于工人对船舷的殷勤修补。但这一天的天气不是很好,河水因此呈现石青的暗色。德拉科扬头看了一眼天上堆积起来的、染上阴影的群云,预测着就要下雨。 他们沿着临河的街道向前走,与衣着靓丽的绅士小姐们擦肩而过,最终在有着红墙的二十号和白墙十八号的附近停下——这一排房屋的编号看似都是偶数的。这里停泊着两艘渔船,渔夫们卸完了船上所有的鱼,鯖鱼和雀鳝之类,正坐在矮凳上检查渔网,一边喝着烈酒。 “打扰了。”哈利熟练地走上前去问了好,在渔夫们警惕或漠然的眼神中认真措辞着。 再早些时候,德拉科还会时不时帮衬几句,以免这人把自己搞进过于尴尬的处境。然而现在哈利已然掌握了问话的技巧,他便习惯站在一旁,等候一个又一个让他们落空的回复。 “我是个渔人,小子!不是长舌妇,”一个有着滚圆啤酒肚的男人瞥了他们一眼,说话的时候打着酒嗝,“金色的果子?回家让妈妈给你多讲几个故事吧!” 哈利震了一下,等到德拉科扭头看他之时,却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正要再说话,啤酒肚男人对面一个白了头发的老渔夫便插了嘴。 “别、别装作你不知道那事,卡尔……”老渔夫晃了晃手里的酒瓶,醉醺醺地说:“每个人都知道。” “嘘!”第三个渔夫突然出声,制止他继续讲下去,“别讲了!” 老渔夫听了这话,像是卡带一般静默了几秒,紧接着,却又忽然哈哈大笑。 “多傻啊!”他在凳子上摇摇晃晃,像是把它当成了玩具木马,“我从来不理解你们为什么害、害怕谈起它!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哈哈!二十多年!” 德拉科和哈利对视一眼,后者眼睛一亮——有戏。 “他喝醉了......”啤酒肚男人“卡尔”嘟囔着站起来,拉起地上渔网的一头。 “醉得一塌糊涂。”第三个渔夫拉起渔网另一头,和同伴一起将它抱走。 矮凳上于是只剩下脸颊泛红的老渔夫,还有他的那瓶朗姆酒。 显然,借着酒精的功效让人开口并不是什么非常光明的行为,但就连哈利这样的“公平先生”,也知道不该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他随即坐到空出来的矮凳上,试探着问:“或许您可以给我们讲讲?关于金苹果,还有二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 老渔夫抱着酒瓶,呆呆地看着哈利,德拉科看着他聚不起焦的眼瞳,提前怀疑起了任何答案的可信度。然而拥有混乱的信息总比完全没有好——即使那些信息确实是无比混乱的。 “金苹果……”老渔夫恍恍惚惚地呢喃,“那个男孩……是的……他有个金苹果……” “那个男孩……到底是谁?”哈利问。 “他!”老渔夫声音瞬时变大。他抱住酒瓶,像是这能带给他什么保护。 哈利被这反应吓了一跳。德拉科看着他脸上错愕的样子,用脚尖勾过一个矮凳,也坐在了老渔夫的斜对面。 “我们要找的东西和他有联系,是吗,先生?”德拉科帮衬着问,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刚才您的朋友都不愿意讲——” “因为他们是傻瓜——迷信的傻瓜!”老渔夫打断了他,又直起自己的腰,“他们觉得提了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像、像从前那样……” “不好的事情?”哈利皱了下眉头,“您的意思是那苹果是个坏的征兆?” “人们是这样以为的……但、但那不合道理!”老渔夫喷了两下带着酒味儿的鼻息,做出一个不屑的神情,“他们说什么来着?噢,‘那儿有个男孩,抱着个金闪闪的苹果’——接、接着就是‘有人死了’!当然他们是认识的……他们……” 第231章 德拉科皱眉思索着这话的意思,试图理清前后颠倒的逻辑,老渔夫突然就哭了起来。 他哭得毫无征兆,像是在浸满酒精的大脑中猛然揪出了什么伤心事。哈利惊诧地看着眼前这张布满皱纹的脸因为哭泣而变得更加扭曲,正想办法安慰,之前两个渔夫便走回来将老人从椅子上拽起——他们把渔网扔回船上,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好啦,老威廉,别逞强了,”啤酒肚卡尔一手托着抽泣中的老渔夫,一手拍着他的背,转身瞪了一眼两个男孩,“说了让你们不要问!” 德拉科和哈利呆在原地。 卡尔带着老渔夫回到码头上了船,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船舱里。剩下的那个渔夫叹了一口气,转身面朝他们。 ”威廉的妻子和女儿在那个时候离开了,”渔夫轻声说,“没人确切知道那男孩把金苹果藏在了哪里,至于回忆……”他停顿了一下,望向同伴们离去的方向,“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是吗?”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三个板凳,转身离去时,天空正滴下细细的雨。 德拉科打起伞来,遮住恍着神的同伴。 “我感觉很糟糕……”哈利低声说。 “不是你的问题。”德拉科瞥见哈利的帽檐上落了几滴水,便把伞往外又偏了偏。 他们并肩走过雨幕与码头的喧嚣,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步伐。 阴雨打在河道的水面上,将里面倒映的的色彩都打碎了。哈利的包裹里有伞,还很完好,德拉科知道这一点。但他们一个没有伸手去取,一个没有觉得挤的意思。 也许在繁华的街道上,只有借着这个方式,他们才能走得这样近。 德拉科握着伞柄的手就举在哈利的肩膀左右,但凡他们中的一个人小小吸了下鼻子,都能被对方听清。 他曾这样靠近过现实中的他吗?德拉科不由自主地想——是八年级打架,还是九年级踢球绊倒在一起又将彼此推开?不,就连那些时候,他们之间也是剑拔弩张的。 现实中的波特像个刺猬,从来将柔软的肚皮面向他的朋友,背后硬邦邦的尖刺就全冲着他德拉科·马尔福来了。这在从前会让他感到生气、烦闷,偶尔却还觉得挺有意思——他的生活毕竟很单调,吵架、讽刺以及捉弄死对头等等就成了最精彩的部分。这样恒久的、三年以来不动如山的敌对关系却从未给他造成过真正意义上的困扰——直到现在。 他完全迷失了。在梦境与现实、爱恋与仇恨、心愿与惶恐之间。梦里这个哈利对他温柔、信任,总爱在他身边笑——在太多意义上,他和现实中的哈利·波特不是一个人。这样的话,他喜欢的究竟是谁?况且梦里的他们有多么相爱,现实中的他们就有多恨彼此——他该以什么样的面貌、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这份感情? 雨伞外,商人们在沿街的交易所前大声讲着价,衣服鞋子很快便被淋湿了。正要起航的渔民和航海家们妥协地收起了帆,等待着从天上来的更好的讯息。他们一路往南折返,哈利一直在说着些什么,德拉科专注在他的音色上,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了,最终,他们不得不歇脚在一个开放的大理石建筑门厅里,等待这一切的消停。 ”这是什么地方?“哈利在德拉科收起雨伞后向前迈了几步,走到门厅内的又一道拱门前。那拱门仍然是米白色的,足足有三米那样高,顶上刻着一行古板的字—— 「哥本哈根美术馆。」 哈利眨眨眼睛,“啊”了一声,看上去很高兴。 “多么棒的一个巧合!”他欢快地说。 德拉科将湿漉漉的雨伞在门口的台阶上抖了好几下,这才慢吞吞地靠近。 “什么巧合?”他问。 哈利扭过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刚才没听见吗?” 这下,德拉科变得忐忑了。他确实不知道哈利刚才都说了什么。 “我是说,回忆。博物馆和美术馆都是寻找回忆的好地方。” 哈利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并没因为德拉科漏听了他的话而显露出不愉快的样子。德拉科回头看着美术馆入口的地方——那里有两根爱奥尼式的圆柱,顶部装饰着螺旋的花纹。 他们走进画廊去,在木地板上留下两串沾着雨水的脚印。正是晌午忙碌之时,这里并没有什么人,只剩门边一个懒洋洋坐在木椅上的、听着雨声就要睡着的看守。 浪漫。德拉科突然想到这个词——五个月了,他们在一起经历过很多称得上是“浪漫”的事,并肩看过繁星聚拢成银河的样子,在绿荫和花香中拥吻过。如此看来,隔着一段彼此都心知肚明为什么要保留的距离、在窗外自然光和蜡烛照亮的画廊中穿行,反而是十分平常的——不过是两个装模作样的年轻人,明明心里满是露骨的、想要接触的念头,却非要抬头看着那些升华过后的、被人放在神坛上的“欲望”。 德拉科并不是没有欣赏能力的人。但此时此刻,看着左右手边经过的人体塑像,他只想起那天夜里触碰这个男孩时,从指尖和嘴唇开始弥漫到全身的颤栗。那感觉太异样了——从前他所体会到的、最接近的感受,只有和现实中波特吵架时那激烈的、想要在火花中伸手捞到一点滚烫烟灰的冲动。 德拉科倏然意识到这一点,并在瞬间感到浑身发凉。 第232章 “看看这个……”哈利在一座长着翅膀的女像前停下,凑近看她的脸,“太不可思议了……” 他的语气和神情一样赞叹,似乎再没见过比这更美的作品。 和现代规整的美术馆不同,这条长廊里的雕像摆放随机而凌乱,有些甚至堆在了黑暗的角落里,叫那无力的蜡烛怎样也照不过去。它们中的许多都在笑,威严的、腼腆的、谦和的、清淡的。最好的艺术家总是知道如何在雪白的大理石上打磨出最暧昧的弧度——看见的是薄薄的、上扬的嘴唇,真正的静谧,却像一阵永远看不透的风和夜半静静盛开的昙花那样,藏在人们脑海遐想的最深处。 哈利半蹲下来去看雕像底座上篆刻的字句,几秒之后微微扬起嘴角。那些雕像有着永恒的生命和灵魂,可德拉科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古希腊神祇的祝福能比得上这个笑容。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德拉科不再看那张脸,扭头又走了好远,直到被一尊与众不同的塑像吸引了注意力,才慢慢放缓脚步,最后完全停止了下来。 这座雕像同样雕的是一个女人,但在满座的素琪和阿佛洛狄忒中,她就像一个小丑。 她的面孔并不美丽,驼背影响了形体,眼角嘴角也并没有动人的笑意。 “你在看什么?”哈利向这边走了过来,见到同伴正盯着这张甚至有些冷峻的脸。 “他们为什么要雕刻这样一个不好看的女人?”德拉科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是艺术将她丑化了?还是模特本身就资质平平? 哈利弯下腰去,读着刻在底座上的那行小字。 “他是这位艺术家阿尔……阿尔夫勒得的第二个妻子——‘他挚爱的妻子’,”他这么念着,直起身来,看着在德拉科眼里很是逊色的塑像,“我猜你不需要因为人们完美才爱他们。” 德拉科顿了一下。 他偏过头去,看向哈利安静的侧脸。 “是吗?”他问。 “我想是的。” 哈利耸耸肩,转过头来,冷不丁对上一双正凝视着他的灰眼睛。德拉科的眼神有些泛空,像是因为太专注而变得发散,又或是看到了哈利脑后的什么地方去。 “怎么了?”哈利歪了下头。 德拉科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他们就那样对视着,直至看见一个女孩的到来。 准确来讲……是先“听见”的。 “人生就像一根魔杖:它变出太阳和风雨、欢乐和悲伤, 我们的心里藏着一个世界,它决不会像流星一样消亡, 因为人是上帝的形象,上帝和大自然永远年轻。 春天啊,请教给我们歌唱。 每只小鸟都这样歌唱:‘青春永远不会灭亡!’” 女孩有着非常甜美的、偏高的声线,唱起歌来好似一只百灵鸟。她穿着碧绿色绸布做的长裙,披散的棕色长发上别着一朵粉白色半开的小花,边唱边观赏着那些英雄与女神们。 “春天啊,请教给我们歌唱—— 每只小鸟都这样歌唱:‘青春永远不会灭亡!’” 她旁若无人地唱着这首旋律十分鲜明的歌曲,并不在乎这是个画廊。她唱呀唱,唱得德拉科都快把这歌记下了,才终于发现了几步外望着她的两个男孩。 她停止了歌唱,眼睛亮起来的同时向他们翩翩走来,步伐好似舞蹈那样轻盈。 “哇哦,”女孩发出一声感叹,微笑起来,“我已经很久没在这座城市里见过巫师了。” 两个男孩同时愣住。哈利呆了两秒,低头确认他们的魔杖都没露出口袋,不明白地问:“你是怎么……你是怎么知道……?” 女孩轻轻笑了起来。德拉科闻见她身上有股特别的清香,像是哈利喜欢吃的坚果味糕点,又更偏木调香水那样淡淡的冷冽和质朴气息。 “我是个树精,我能感受到很多东西,”女孩愉悦地说,“人们叫我栗树姑娘。” 她说着,微微歪了下头。发辫上的栗树花轻轻摇晃。 栗树姑娘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眼神像孩子那样天真浪漫,双手这时却像被训斥过之后那样、收敛地扣在了身前。她转着褐色的眼睛打量了男孩们一会儿,问道:“你们为什么来到这里?” 显然,这是她无法感受到的东西。她毕竟还年轻,还只是个小精灵。 哈利像是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要不要说。 “我们来这里找……找一些回忆。”最后,他这样回答。 栗树姑娘“啊”了一声,环视一圈整个画廊,说:“这里确实有很多回忆。” 就这样,这个平白无故出现的、异常开朗的树精带着他们在画廊里旋转了起来。 她用纤长的手指点向那些凝滞的“美”,讲述着蒙尘的故事。德拉科不是很喜欢她的莽撞介入,但栗树姑娘讲故事很是吸引人——她的神态和嗓音里透着对一切的热爱,好像那些逝去的艺术家和他们为之创作的人都是她的挚友那样。她绕到那个驼背的女像前,说那艺术家曾经有过一位更美丽的妻子,他们却在金箔的表面下让心灵与双手错开了。“那里面也有一段爱情故事——一个回忆。”她指向那尊飞翔着的女神像,语调中透着悲惋,“那并没有什么好的结局。” 有恍眼的瞬间,那些坚硬的石像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皮肤变得柔软,眼里流露喜悦或悲伤。叶色裙摆扫过地板上落灰的角落,栗树姑娘歌颂般讲述着,讲西北角的那座“老者”怎样源自于雕塑家对海边父亲的思念,讲“荷莱夫人”描绘的皆是生活在这世上过的、曾被人爱过的某个女子。 第233章 他们偶尔停顿,在一个又一个珈拉苔娅前,在刻了字句的牌匾前。 它写道:「美和善的东西是永远不会被遗忘的,它们会在传说和歌谣中获得永恒的生命。」 栗树姑娘讲得那样的沉浸和快乐,几近再次舞蹈起来,毫不顾忌椅子上打盹的看守。“这是贝脱的‘铜猪’,是参考一幅画作雕出来的。”她在一尊塑像前说。那是一座有点可爱的塑像——脸上挂着泪珠的小男孩正光着半个身子,趴在一头圆滚滚的小猪身上安睡。 她讲完这个,又向下一个旋转而去。兴许是声音有点儿太大了,看守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朝她大喊一声:“嘿!你能安静点吗?这是美术馆!不是剧院!” 穿绿裙的姑娘停下脚步,朝他做了个鬼脸。 “人类,”她不屑地嘀咕,未了又转向德拉科和哈利,“噢不,你们不一样!你们还是两个男孩,不像那些人的脑袋都被框住了——如果没有歌曲和舞蹈,雕像如何活起来呢?”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一尊维纳斯,又说:“我们树精都喜欢歌曲,喜欢听人类的声音——音乐和艺术总是那么迷人……要我说,舞蹈也是美丽的,即便其他树精不一定赞同这个。” “其他的树也有树精吗?”哈利好奇地问。 栗树姑娘点点头。 “是的!不过我和他们不是很合得来……你看,她们通常只呆在自己的树旁边,我则喜欢到处走走——晨星啊!我曾经还参加过辉煌的盛典,那险些消耗了我所有的生命。好在一个善良的巫师男孩帮助了我,”她看着两个男孩笑了笑,“所以我喜欢巫师,现在很多人都不喜欢。” 哈利微微皱了下眉,张开嘴巴要再问什么,栗树姑娘却忽然惊呼了一声。 “噢,有棵栗树新产了一窝护树罗锅宝宝!我得去看看!” 她飞快说着,向两人行了一个简单的屈膝礼,啪地一下消失了。 门边的看守顿然睁开眼睛,迷茫地眨了眨,又睡了过去。哈利看向德拉科,面露疑惑。 “什么是护树罗锅?”他问。 德拉科摇摇头,望向画廊拱形的窗户。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也许很久都不会停了。 -------------------- *“栗树姑娘”这个称呼是oc,原文里只叫她“树精”。 *“荷莱夫人”:丹麦人对维纳斯的称呼。 *珈拉苔娅:据希腊神话,塞浦路斯的国王皮格马利翁(pygmalion)用象牙雕刻出一尊美女像,结果他爱上了这尊像。爱情之女神维纳斯因此在这尊像上吹了一口仙气,使她有了生命。她的名字是珈拉苔娅(galathea)(摘自叶君健老师对《安》的注释) music - “tree” (?lafur arnalds) 第74章 “他” 星期一早上总是有许多个让人想要赖床的理由——刚刚过去的周末、几个小时后的化学课,柔软的被窝还有早餐食谱里的燕麦粥。哈利不情不愿地被罗恩拖了起来,揉着眼睛走到取餐时,耳旁似乎仍然淋着哥本哈根的阴雨。 他懒洋洋地往碗里挤了不少蜂蜜,又拿了两个红透的苹果,在抬着餐盘前往长桌时遇见了几个星期五家长会后就没再见过的人。 最先让他注意到的是潘西。那女孩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在看见他走来时用力咳嗽了一声。紧接着,跟在她身边的布雷斯不经意般地回头瞅了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哈利便看见了一身校服齐整的某个斯莱特林男孩。 德拉科今天看上去和星期五晚上没什么不同,脸上没有一点微笑,后面十年如一日地跟着高尔和克拉布,连头发分叉的方式都是一样的。然而就在他走近的时候,哈利留意到,他以一种非常利索却微妙的方式向左偏移了几步,完美避开了任何他们的餐盘或者手肘可能擦碰在一起的可能性。这样前所未有的举动让哈利愣了一愣。他回头盯着几个人的背影,直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更加诡异后,才慢慢走到朋友们那里去。 “你刚才在看什么?”罗恩嚼着嘴里的香蕉,看着哈利坐到自己和赫敏的对面,模糊不清地问。 哈利摇摇头,拾起餐盘里的勺子。 马尔福今天有点奇怪。英文课开始的时候,哈利肯定了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不太好说究竟是奇怪在哪里,除了这个斯莱特林一反往常善于窥探敌情的惯例,在走廊上和教室里都一眼没有看自己,或者其他任何人。 他看着对面的金发男孩面无表情地拿出诗歌手册,又拿起一支钢笔,低头在上面写了什么。如果放在赫敏身上,“预习”这样的行为会是最平常不过的,但过去德拉科总是将课前短暂的时间花在抱着手臂四处观望上。还未来得及多想,洛哈特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里来。 “早上好,各位!” 洛哈特今天穿了一套宝石蓝的西装,头发上的发胶闪闪发光。他一边说着关于自己新书《智慧门钥匙:青少年教育诀窍》的撰写计划,一边翻开手里薄薄的小册子,眉毛上挑。 “啊哈,看看,我们已经学到第九首诗了!”他语气骄傲道。如果单按效率来看,一个月学习九首诗歌确实还不坏,但在座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那是因为前面百分之八十的东西都没讲明白。这不得不又让哈利怀念起卢平先生。 “让我看看……这是首长诗……”洛哈特用手指在翻开的页码上敲了两下,“我们为什么不试试轮流阅读呢?翻到第十八页——我来起头。” 第234章 哈利听着这男人清清嗓子开始了高声朗读,低头翻开诗歌手册,找到第十八页。 艾米丽·勃朗特的《honour’s martyr》—— “the moon is full this winter night, (月亮在这个冬夜充盈) the stars are clear,though few; (星点寥寥,却清晰可见) and every window glistens bright, (每扇窗上光芒闪闪) with leaves of frozen dew.” (那是片片冻结的露) 洛哈特在结尾处轻轻挑起语调,转向坐在离门最近的格兰芬多男孩。 “哈利,到你了。”他微笑着说。 教室里剩下的同学纷纷低头去数自己会轮到哪一段。哈利坐直身子,从第二小节读了起来—— “the sweet moon through your lattice gleams, (甜美的月光照亮你的窗棂) and lights your room like day; (屋内如同白昼) and there you pass,in happy dreams, (你就在那里,在欢愉的梦中) (the peaceful hours away.” (宁静的时光就那样度过) “非常好,非常好。下一个。”洛哈特咧了下嘴,又看向坐在哈利左侧的罗恩。 这首诗有十六节,教室里只有十二个同学,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再读第二遍。哈利低眼数了数,将目光锁定在倒数第三小节上。 轮流阅读是洛哈特常常用的一个“教学技巧”,他大概认为这样能够加强记忆。哈利只希望这不会是那本《智慧门钥匙》的主要内容。 艾米丽·勃朗特不是写小说的吗…… 哈利听着教室里的其他人念诗(那些赫奇帕奇的声音好像总是比格兰芬多小一些),眼睛看着纸上的英文,逐渐把字母“a”和“e”都看得陌生了起来。诗句的韵脚听起来很连贯,他正神不知鬼不觉中期待着下一个同“crime”与“time”搭帮结派的音节,那条流畅的线条突然就断了。 哈利疑惑地抬起头,发现教室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鸦雀无声。他反应了一会儿,只见其他人都望着座椅上的德拉科·马尔福。 “德拉科?”洛哈特歪歪头,叫了一声致使阅读中断的斯莱特林,后者这才抬起眼睛来。 哈利看见德拉科飞快地、匆忙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接着又恢复了他平常的神色,不急不慢地张开了嘴巴—— “revenge may stain a righteous sword, (仇恨也许会玷污正义的剑) it may be just to slay; (杀伐也许是公平的) but,traitor,traitor,from that word (但叛徒啊叛徒,因为这个字眼) all true breasts shrink away……” (所有的热忱都将变得不堪) 这人怎么回事?哈利皱起眉来,不觉有些疑惑。高尔的语速很拖,接下来的一节于是花了更久的时间,再轮到他时,德拉科已然从刚刚短暂的尴尬中恢复过来,摆回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哈利于是收回目光,读完后面的一段—— “not even to keep your priceless love, (即便为了你无价的爱) dare i,beloved,deceive; (我也不愿在蒙骗的同时被爱着) this treason should the future prove, 这样的背叛会在未来展露) then,only then,believe……” (等到那时,只要到那时,再相信……) 下课后,罗恩在去往科学楼的路上拉住了好友。“我觉得你刺激到他了,”他瞥着走在前方十米的斯莱特林低声说,“星期五的时候。” 刺激到谁?马尔福?这个马尔福? 哈利摇摇头,“不可能。” 他和德拉科·马尔福作对这么多年,什么难听的话都和对方说过。家长会那天晚上他确实有些冲动,但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哈利抬起头来,看着前面那人背后垂下来的墨绿色围巾。他或许是会感到孤独,甚至是愤怒和空虚,但这并不代表这些需要一个和自己梦里恋人同样名字的男孩来填补。 这个马尔福是一个傀儡,是在进校前就和他分道扬镳的人。无论他在渴望什么,向往什么又期盼什么,都不会是他,也一定不可能是他。 几个学生踩着铃声进入化学教室,还没坐稳在椅子上,就收到了斯内普发下来的试卷。布雷斯转了转握在左手里的圆珠笔,懒懒地说:“就是这样了,无聊的日子要开始了。” 德拉科写下自己的名字,没有说话。教室里的桌是u型排开的,他便趁着其他人都在埋头做题时,悄悄瞥向斜对面的那个黑发男孩。 这是他活到现在经历过最痛苦的一天。早上七点开始,这个困局便向他迎面扑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和“我喜欢哈利·波特”这个新奇又恐怖的认知友好相处。不是梦里那个会牵他手、吻他嘴角的哈利·波特,而是他已经认识了很久、仇恨了很久,总用看一种脏兮兮的爬虫的眼神看他的疤头波特——这怎么可能呢? 此时,那个格兰芬多正若无其事地写着试卷,不时停顿下来,用笔头敲敲自己的脑袋,仿佛这样就能把答案敲出来一样。 德拉科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所有的任何的能看到这个人的地方。 “我几分钟后回来,”斯内普端着一个空了的马克杯,环视着教室里的学生说,“保持安静。”他特地瞥了一眼几个格兰芬多的方向,走出门去。 第235章 下一秒,教室立刻变得不安静了起来。 “哈利——赫敏,你们第八题写了什么?” 德拉科依稀听见红毛韦斯莱这样说,沉着脸色低下头,在试卷上画起钠原子的图表。坐在左手边的潘西在早上莫名其妙的咳嗽后像是真的得了感冒,没做几题便放下铅笔,吸着鼻子到教室抽屉里去找餐巾纸。布雷斯看着她离开座位,向满脸阴影的德拉科凑近。 “你要邀请她去舞会吗?”布雷斯表情看上去懒懒散散,声音却是刻意压低的。 “谁?”德拉科头也不抬。 “潘西。”布雷斯点明。 德拉科腾出心思瞥了他一眼,又看看仍在开开关关抽屉的潘西,摇了摇头,“不。” “ok,”布雷斯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过了两三秒又问:“那你准备邀请谁?” “我不会去的。” 布雷斯笑出了声。 “认真的吗,德拉科?连纳威·隆巴顿都会去!听说他已经邀请到舞伴了——就算没有舞伴,好多人也自己去,总不划算错过这样的乐子。” “不幸的女孩。” “什么——哦,那个,那是金妮·韦斯莱。” 德拉科画图的手顿然停住。 他转过脸来,皱起眉头。 “谁?” “金妮·韦斯莱,那个红头发的,挺漂亮的,罗恩韦斯莱的——” “我知道她是谁。” 德拉科打断了布雷斯的话,视线很快再次转向了几米外正和两个朋友对答案的黑发男孩。 隆巴顿邀请了金妮·韦斯莱? 那波特的舞伴是谁?秋·张之后,波特喜欢的人是金妮,这是已知的事情。 还是说……他还没有舞伴? “我母亲曾经告诉我,舞会是最大的社交谎言,”布雷斯像是注意到了德拉科的视线,顺着瞥了一眼,“人们借这个漂亮的理由,进行一个试探——当然,这话在简·奥斯汀的年代要更适用一些,那时舞会是绅士小姐们唯一牵手的机会。” 德拉科眨眨眼睛,仍然望着哈利的方向。就在这时,潘西抱着一盒纸巾回来了。她捂着脸打了个喷嚏,把纸团扔掉后抬起头来,吸着鼻子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布雷斯扭扭肩膀,打了个哈欠,在潘西狐疑地看过来时用眼神指向发着愣的德拉科。后者却正好在这时回过神来,沉默不语地完成手上的图表,脑海中冒出一个足以让他失眠到情人节当天的念头。 -------------------- 诗是自译的,仅供参考,能看英文还是看英文。布雷斯最后那段话灵感来源于2005版《傲慢与偏见》的幕后采访。 第75章 海角天涯 邀请波特去情人节舞会? 德拉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想象那个格兰芬多眯起来或睁大的那双翡翠——癞蛤蟆似的绿眼睛,里面的震惊、困惑和愤怒同时倾泻出来,像是一场最为冷酷的风雨那般折断他递出的花朵。 不……他绝不会允许那样足以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耻笑一生的场面发生。他几乎可以听到波特毫无感情的声音——那声音在梦里温柔时胜过布莱顿夏日的海浪,却可以在顷刻间变为北极冰川下最冷的那片水域。那声音毫无感情地说着“你疯了吧”和“你在想什么”,或是更糟糕地,不予一句话哪怕一个词,和它的主人一同沉默离开,为所有的幻想画上一个光滑的句点。 这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还未适应这份恐怖的暗恋时,便推他到了选择的关口上。那份在眼泪中迸发、在逃避中苦闷的感情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天内变得越发张牙舞爪,而现实中波特在狭路相逢时的漠视,还有梦里这个哈利的微笑和拥抱,都只有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活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被丢进烈火中焚烧,另一半被这个不知为什么就是喜欢自己的“假“波特捧在手心轻吻。它们嘶喊着、倔强地想要合拢在一起,在同一个胸腔里跳动,却生不出自由流淌的血脉。好在他德拉科·马尔福是一个很好的演员——这本该用作政治场上收放自如的“家族天赋”,这会儿全被他用来掩盖在身体里四处逃窜的那些心思了。要不然,他早该被全年级当作嘲哂对象,或者在梦里被罪魁祸首哈利·波特送去哥本哈根最大的医院,直到看上去没那么精神恍惚才放出来。 星期四那天的梦里,哈利和他按约回到克努得和他师父的鞋匠铺,去取那双新鞋。那位年轻人彼时坐在角落里的矮凳上,手里握着鞋油和刷子。见到两个男孩到来,他先是灰暗的光线中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时,所说的话让德拉科也难得地同情了起来。 ”那都是梦,奢望而已……“克努得一边给鞋抹油,一边沉声说着。德拉科觉得他从未听过如此悲伤的语气,”我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傻子!最大的傻子!她说我的爱会让我们都变得痛苦……可是上帝啊,现在痛苦的是我啊……” 克努得这么说着,几天前还闪着光的眼睛变得灰蒙蒙一片,那里面流出泪水来,砸在还未完成的皮鞋上,就要将它毁掉。他手忙脚乱地用布擦去了上面的水痕,将鞋放到一边,用满是油渍的手抹了把眼角。哈利为难地看着,不知如何安慰。 “拿出男子气概……对……我不该这样的……”克努得用力吸了吸鼻子,却是把脸越抹越脏,“但我是个傻瓜!我就不该说的……现在我永远失去她了……” 第236章 柜台后的老鞋匠见到这一幕,叹着气走过来,将克努得从矮凳上一把拉起,又将架子上的一双新鞋递给两个男孩。“年轻人总要经历这些的,”他拍拍仍然抽泣着的克努得,让他回到里屋去休息,“你会好起来的,孩子。你会的。” 德拉科看着克努得落寞地走向鞋匠铺的黑暗处,心口仿佛压了一块重重的巨石。他偏头望向身边的哈利,在那一刻眼睛眨也不愿眨一下。 你会失去他的。 你会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蠢货。 再然后,你会失去他的。 但现在这样……这样算是拥有过吗? 这一天是晴天,云彩很薄,阳光轻而易举地就透了出来。只是气温确实在变凉了——秋末的梦境和初春的现实在此时掩人耳目地交融。哈利像是也有些同样的感受,拉着他多添了两条灰色的围巾,戴上又觉得太热乎,只好先放进亚麻布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进入哥本哈根的第一个星期,他们几乎转遍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实诚来讲,德拉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深入十月,火红的枫叶像是被烫枯后的晚霞铺满了路边,叫人看不见下面埋着的煤灰和黑泥,还有楼房里帮工孩子扔垃圾时掉落的鱼骨和菜叶。但只要风一吹过,那些东西便又会显露出来,发出一股浑浊的臭气,介于霉馊味与腥臊之间。 如果这还不足以让德拉科对那些什么个金街银街避之若浼的话,昨天下午的经历几乎成为了最后的通牒。他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和童话故事有什么关系——是的,新港有美丽的彩色墙壁,那些雕着贝壳状花纹的房檐也确实漂亮,但这一切只有让巷道里出现的那个衣衫褴褛、露出大半胸脯的女人看上去更加诡异。那女人抽着烟,站在一扇窄门的台阶上,眼睛眉毛间的神色与头顶上戴着的一朵假花同样颓败,脸却因为扑了太多的粉而格外惨白。当然最恐怖的还要数她脸上挂着的笑容。 “感到孤独吗,男孩?”她柔声对着走过面前的黑发男孩说。德拉科明显听到了她声音里的沙哑。 与”街头女人”的相遇本已让德拉科感到不适,更可怕的是,哈利竟像个没事人一样同她说了“不,谢谢”,且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太得体的事情。 一股比烟味和鱼腥还要令人作呕的味道在那时钻入鼻孔,德拉科看了眼脚下不远处地板缝隙里堆着的一滩烂肉,想要深吸口气又不敢这么做,只得抓着旁边这个脑子坏掉的人逃出巷道。 所幸,哥本哈根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像那条街道、那片臭名昭著的区域一样混乱。在德拉科格外抵触的眼神中,哈利终于没再往小的地方钻。他或许心大,但是也不喜欢那些巷道里的难闻味道,因此也就接受了德拉科的提议,暂且放下寻找答案的执着,在穿上新鞋后,和后者一起到空气更加清新的地方去散心。他们一路顺着城市的大道向北走,在国王花园短暂停留。如同那位老鞋匠所说的一样,那里确有一个巨大的水池,还有两个看上去长得好似大狗那样的“石狮子”。 “它的鼻子看上去很光滑,是会给人带来好运吗?”哈利好笑地对着被许多人摸过的石狮鼻尖说。德拉科一言不发地看着它,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好运,而是奇迹。 他们也路过了著名的圆塔。那让德拉科想起三头狗,想起《打火匣》——那最后一个头上的眼睛就有那么大。 他们走过跑着马车的街道,路过几段军事要塞的城墙,最终进入一片静谧的接骨木树林。这片地方太过偏远,平时少有人来。哈利走着走着,在周围无人时拉住了德拉科的手。 黑发男孩嘴角藏着微笑,眼睑低垂着。 这让德拉科感到有些眩晕。 穿过树林,他们意外地来到了一片海角——原来这是哥本哈根东北部最尽头的崖径。云群就在彼方,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岛屿。 “哇哦……”哈利惊喜地感叹了一声,向前又迈了几步。他们脚下踩着久久未经修剪的草坪,再往下看去,便是灰蓝色的海水。 德拉科听见浪花的声音。 当听觉比视觉敏感许多时,人能在脑海里看到更多更多的景象——与布满细沙的海滩相差径庭的、锋利的、不容跨越的海岸线。浪花猛地冲过来,又垂着头退去,而远处模模糊糊的船影像是很快要归港——傍晚时分,临岸的风大了起来,背后的树丛沙沙作响。 像是被吹得有些站立不稳一样,德拉科取下头上的礼帽,从背后环住了哈利。后者轻轻笑了一下,也将帽子捏在手中,脑袋向□□斜——德拉科于是得以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 风声。海浪。 风声。 德拉科闭上眼睛,把脸埋进哈利的颈窝。他闻到海水的湿咸,还有接骨木树清凉的香气,还有男孩身上独一无二的、阳光般干爽的味道。 现实中的那个人闻起来也是这样的吗?他试图回想他们八年级比赛时扭打在一起时的场面,想起的却只有青草味和黏兮兮的汗水——那个波特猛地推开自己,冷着脸离开球场。 想着想着,德拉科便不由收紧了手臂。 “哈利。”他轻声叫到。只有上帝知道,连叫一个人的名字都心跳不已是怎样的感受。 “嗯?”哈利回应着他,同时握住了他的手。 “你为什么喜欢我?” 第237章 这是一个德拉科自己无法解答的问题。 哈利顿了一下,手上的力度加重了。有那么一刻,德拉科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用一个笑声搪塞过去。但哈利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比自己提问时还要轻。 “我不知道……”哈利慢慢说道,望着面前的大海。德拉科将头向下又压了一些,正后悔着自己的提问,就听哈利反问道:“你呢?” 德拉科沉默了。 是啊,为什么呢? 在梦里,他还能数出许多理由——这个哈利信任他,成天到晚地和他在一起,害羞时脸上总有着一圈红晕,和人起争执时则总是护着他。他就像天上派下来的一个小神仙,以最平淡却温暖的方式磨平了他内心的棱角。接着德拉科发现,他竟然还可以这样在意一个人。 但在现实里呢?那个波特有什么好的地方?不错,在对待他那群格兰芬多“至交好友”的时候,波特确实也会流露出笑容和信任来,但那种待遇从来和他德拉科·马尔福没有任何关系。他甚至为此感到一丝愤怒——凭什么呢?凭什么我要喜欢你呢? “我不知道。”最终,德拉科以同样的句子回答了他。哈利笑了。 他拉开德拉科的手臂,转过身来。德拉科见到那些黑色的刘海被海风吹动,镜片后那双荧绿色的眼睛看自己看得专注。哈利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德拉科的脸颊,动作很轻很轻,轻到让德拉科不自觉地往他手上靠去。 这样的对视莫名带来一股安心。 是眼神。 德拉科明白了过来。 眼神,还有那一句又一句平和的话。 德拉科在一个严厉的家庭里长大成人,即使有着优渥的物质条件,也总有令他战战兢兢的时刻。这也是为什么现实中的波特尤为让他不爽和愤恨——那些冷淡的态度,语气里的鄙夷和眼里的尖刺,总让他时不时想起父亲,想起考试失利后自己低垂的脑袋,那一句又一句的“你可以做得更好”。在那样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像条耷拉着尾巴和耳朵的流浪狗。可他明明没有那么差。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差。 而就在这个梦里,从见到这个男孩的第一眼开始,有什么东西便轻轻地戳了他一下。那像一根针,刺醒了他原本麻木的身躯,在那之后又化成一条毛毯,将他整个包裹住。 这个男孩总是在包容自己,甚至是欣赏自己,用一个微笑,或是一句“我就是知道”或“他不是这个意思”。久而久之,德拉科忍不住松动了。他喜欢上了那些拥抱和亲吻,并在那样的时刻完全投入进去——他知道自己会被抱紧,知道即使他幼稚地害怕打雷和黑暗,也不会被苛责。 此时哈利凝视着他,眼里就有那样足以融化所有刻薄的东西。 德拉科微微低下头,在片刻后感到上唇传来的柔软的触感。哈利闭上双眼,用自己的嘴唇轻轻贴着德拉科的——那像是一个吻,又不太像。他们谁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顺其自然地,摸索着对方的嘴唇形状,在彼此的气息里轻嗅那些海风。他们保持这样静谧又渴望着的姿态有一阵子,再然后,德拉科捧住哈利的脸,分开双唇。 这时,它才真正地变成一个吻。 德拉科吮吸着哈利的唇瓣,不愿放过他嘴里一处柔软的地方,他感到哈利攥紧了他后背的衣服,两个人之间只隔着那两顶碍事的礼帽。一缕月光那样绵软却轻轻发凉的感受在他身体里流过,德拉科倾尽全力遏制着错综复杂心绪,尝试用更深的吻打消它们。只可惜最终,那个让他焦躁不安的念头仍然飘了出来—— 现实里的他吻起来,也会是这个感觉吗? -------------------- *“天上派下来的一个小神仙”这个比喻借用的是《梦神》里路却埃先生对哈尔马念的诗,原句是“愿上帝在世界上给你无限的幸福,你——天上降下的一个小神仙”。 521再快乐! 第76章 花茎 没有人知道圣戈萨赫罗的温室是怎样设计出来的——是先有那些透明的玻璃罩子,还是里面白色的、半弧形的实验室。它通常不是最理想的教学场所,因为这里总比室外的温度要高上不少,而学生们的注意力常常被门窗外绿植间飞过的蜜蜂多吸引。但校园里的这个小角落总能让人最先感觉到春天的温和。 “二十。” 离门最远的实验桌边,潘西报出一个数字。负责记录的德拉科随之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个结果,又用空出来的左手将照着试管的led灯拉进了一些,拿起桌上的长尺来。 “十厘米。”他飞快确定完了光源与试管间的距离,没过多久便见到玻璃管子里的水草吐出了更多泡泡。潘西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弯腰掐响了秒表,两只眼睛半睁半闭地数起了泡泡。 实验室里的顶灯明亮而灿烂,像是美洲西海岸上空的艳阳那样,此时唯一照不到的地方是用黑卡纸围起来的“光合作用”实验器具,还有进门处放书包和杂物的、刷了白漆的小巷子。德拉科抱着双臂靠在桌边,和其他等待搭档数数的同学们一样望着玻璃窗外的翠色——那里又飞过一只圆鼓鼓的虎豹蜜蜂,执拗地往玻璃上撞了好几下,怎么都撞不破它。 “三十七……三十……三十九,”潘西“滴”一声按停了秒表,伸了个懒腰,“搞定。” 那只蜜蜂还在努力地、拼命地、不知疲倦地探索着人类的古怪“空气墙”发明。德拉科对研究那小昆虫的行为动态毫无兴趣,漫不经心地望着那个方向长达半分钟的时间,只是因为某个格兰芬多的实验桌正好就那扇窗户下。 第238章 斯普劳特夫人实在是把玻璃擦得太干净了,那蜜蜂现在看上去就像在那头乱糟糟的黑发上跳蹦蹦床,蹦到半空还会打个转。 哈利看上去做实验做得很认真,右手撑在光滑的大理石实验桌上,左手正指着试管里的水草对罗恩和赫敏说着些什么。德拉科注意到他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红色领带的两头懒懒散散地垂着,随时可能打翻面前的试管。 也许是因为这里太热了,德拉科感到有点喘不过气。他回头帮潘西收拾完了实验器具,正把led灯塞回桌下的抽屉里,就见布雷斯从洗手间回来了。 “你可真会找时机开溜,”潘西看他若无其事地走来,戏谑地说,“我们都完成了。” “你知道我的。”布雷斯瘪着嘴耸耸肩。 潘西把装了脏试管和水草的托盘递给他,后者接过来便悠悠走向斯普劳特。德拉科不经意瞥见这女孩脸上的表情——没有笑,没有不笑,但就德拉科对她的了解来看,她其实心情很不错。 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关系好起来的?在“小天狼星·布莱克是我舅舅”“母亲有个妹妹是个杀人犯”和“我喜欢波特”之后,德拉科迎来了近段时间内的又一个困惑。 他并没有想过当布雷斯问自己是否会邀请潘西去舞会的时候,他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会去的”——得了吧,德拉科明白他们之间这些“同院情谊”都是怎么回事,也多少了解自己这位“朋友”。布雷斯虽然表面和他关系不错,但遇到这种事情,是绝不会屑于假惺惺的谦让和关问的。 只是德拉科从来没想过潘西会答应其他人的邀请。这并不是说他在意,更别提介意,但今早看着潘西接过布雷斯的桔红色郁金香时,他确实察觉到了一丝不爽的感受。那感受就像是挤电梯时没带手机,只能硬着脖子和满箱的陌生人靠在一起,没有故作神秘的借口和余地——潘西在他身后跟了那么久,明目张胆地喜欢了他那么久,却偏偏在他急需告诉某些人“我也有女孩子喜欢”的时候溜走了。 下课铃响起,人们都聚集起来听斯普劳特的课堂总结。德拉科瞥了一眼领带就要从肩膀上掉下来的哈利,听见身侧的迈克尔和泰勒正低声商量着一起出去摘花的事。 花。这个多此一举的规矩——让德拉科愈发苦恼的另外一个原因。 情人节前的最后这几天,小花园几乎成为了整个学校最热闹的地方。科林·克里维借此发挥了他的记者天赋,逮着机会便会偷偷拍下试图低调带走一朵鲜花的男孩们。如果只是这个小子的糟糕爱好,那么倒也没人需要担心,可这事很快便在学校里流行起来,成为最新的八卦主题。 德拉科恨死了这帮同学。他已然可以想象到,当有人——哪怕是布雷斯和潘西或者高尔克拉布——发现他摘了花却没能邀请到谁的时候,会引来怎样的嘲笑了。 毕竟这件事成功率只有百分之……百分之…… “好啦,大家,我们明天再见!”斯普劳特为学生们拉开了玻璃门。哈利把领带取下来塞进裤子口袋里,在经过德拉科时绕远了距离。 百分之零。 德拉科垂下眼睛,从门口的木柜里翻出书包。 黄昏将至,十几个学生说说笑笑地穿过夏天一样暖和的温室。德拉科走在最后面,竖起耳朵去听几个格兰芬多的谈话,但哈利一句话也没说,他于是只能听见韦斯莱和格兰杰的声音。 “为什么我们不摘温室里的花?这些比外面的好看多了!” 德拉科听见罗恩这样嘟囔,才注意到身侧的盆栽里藏着不少的花。它们中的许多是盛夏时节的花,颜色相比小花园里的那些鲜艳不少。 “斯普劳特夫人不会允许的,这些都是她的宝贝。”赫敏说。 “但这是圣戈萨赫罗的第一个情人节舞会,总可以有些特例吧!是吧,哈利?” “嗯……”哈利终于应了一句,“是很好看。” 德拉科放慢了脚步。他看了看小路两侧五颜六色的花朵,忽然间有了一个主意。 潘西和布雷斯在前面聊着明星酗酒的娱乐圈八卦,德拉科借机偷偷回头,瞄了一眼仍在实验室里收拾器具的斯普劳特夫人。再然后,他摆正肩膀,眼角余光里盯住了右手边花盆里一串他也不清楚叫什么名字的紫色小花,在走近时飞快地、用力地扯了一朵下来。 “噼!” 一个小小的声响从花茎的断裂处蹦出。 潘西停下脚步,皱着眉毛回过头。 “那是什么声音?”她问。 “什么?”布雷斯也停了下来。 潘西狐疑地扫了几眼那许许多多个花盆里的植物,最后看向神色平静的德拉科,“你听到了吗?德拉科?” 德拉科停顿了几秒,像是真的认真在听周围的动静。布雷斯看了看他,又看回潘西。 “没有。”德拉科说道,说完便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在踏出温室的玻璃门的那一瞬间,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进了口袋。 暧昧的晚霞已然铺满了天空,迈克尔和泰勒果不其然蹲在了花园的飞燕草和郁金香跟前。德拉科用手拨弄着口袋里的花瓣,望向正往格兰芬多宿舍行走的那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那颗忐忑的心在此时,彻底紧缩起来。 …… 青春的日子满是暗自珍藏的鲁莽和大方嘲笑的小心翼翼,试探、猜测、欣喜和不安,热闹与回避的,喜欢与怨恨的,它们像是草坪上源源不断且必须的养料,与铺天盖地的测验和作业卷裹在一起,成为长大历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笔。当这些养料因为缺乏八卦的样本而变得稀缺——例如在上上下下也不过那么几对情侣的十一年级中,舞会的约伴情报和“谁会穿什么样的衣服”之类的探讨便成了最大热点。 第239章 而当这些还不够让人满足的时候,总是说不够的男女孩们便把谈论的范围扩大到了老师身上去。 这也是为什么,当哈利在被伍德逮住讲了半个小时的训练计划后迟迟赶到餐厅,端着剩余的最后一碗焦糖布丁坐下,听到的便是这样一段对话。 “所以他们会跳开场舞?最开始的那段?”罗恩对桌子对面的西莫眨眨眼睛,嘴里还叼着一把银勺。在他身边坐着的是迪安,还有正把座位腾出来的纳威。哈利注意到金妮和赫敏都不在餐厅里——这些女孩们最近经常消失不见,大概是躲到一起商量舞会的事情去了。 “不然呢?”西莫靠在椅背上耸了耸肩,“每个人准备的都是不一样的舞步,如果没有一点点示范和节奏引导的话,现场会变得乱七八糟。” 迪安将最后一勺布丁放进嘴里嚼着,拍了拍罗恩的肩膀,“但是别担心,他们跳完就会离开的,他们知道我们有老师在会玩不开。我的意思是,你不会想在他们面前亲吻赫敏的,对吧,罗恩?” 罗恩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脸很快就红了。“绝对不……”他嘟囔着,身体小小抖了一下。 “你们在说什么?”哈利用勺子刮着盛布丁的碗,感觉一点也没吃饱。 早知道就让人帮他带个三明治了…… “舞会,”罗恩向他解释道,“显然邓布利多和麦格要在开场的时候领舞。” 迪安端起一杯橙汁,在听到这里时微微一笑。 “我觉得他们两个一起还挺可爱的,”他说,“除了我们的院长是个独身主义者。” “以及邓布利多是同性恋。”西莫咂咂嘴巴,慢悠悠地补上一句。 这一小片餐桌瞬时安静了下来。 罗恩睁大眼睛,转身盯着西莫,几乎要惊叫出来——“你怎么推断出来这个的?!” 哈利放下了手里的银勺,先是看了眼罗恩,又和其他男孩一起看向西莫。这个梳着寸头的同寝室男孩此时神色平平,仿佛自己刚才说出的只不过是“邓布利多曾经教戏剧和英文”或者“邓布利多总爱穿不同颜色的羊毛袜”这种每个人都知道的“校长故事”。 西莫歪了歪嘴角,“我妈妈和爸爸在家里说过这个事。他们曾经是邓布利多的戏剧学生,有次在他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他和一个帅小伙的合照。” “他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罗恩把眉头皱起来,一副十分严肃的模样。这让哈利感到不太自在。 “那又怎样?”西莫咧嘴一笑,“这不代表他没有年轻过!” 迪安摸着手里橙汁的玻璃杯口,犹豫地开了口:“也许那就是他的朋友呢?“ ”你知道我们父母那个年代的人可以有多古板。”西莫往前坐直了一些,双手放在桌上扣起,摆出辩论赛上的架势,“他们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如果那看起来不明显的话。” 哈利用手握住焦糖布丁的瓷杯,指骨渐渐凸显了出来。 “我还是不相信,”罗恩把手里的勺子翻转过来,将勺柄戳进了桌子的木纹凹槽里,“邓布利多才不是同性恋!” 西莫看着他的样子,挑起眉来。 “我们从来没见过他的妻子,他一直住在学校。” “或许他只是还没找到他的一生所爱呢?” “又或者他是同性恋。” 哈利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不停跳动,“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他是不是同性恋?他是个好校长——” “因为他是!”西莫翻了个白眼。 “他不是!”罗恩继续反驳,“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 哈利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好吧,我猜他们并不会把彩虹旗裹在身上然后在脸上写上‘i’m gay’?!” 罗恩、西莫和迪安在座位上愣住。他们眼望着哈利抄起桌上的小瓷杯离开餐厅,互相对视,在各自脸上看到了错愕。 “他怎么了?”迪安不解地问。 “不知道。”罗恩实话实说。 愚蠢! 哈利大步在走廊里走着,心想自己是不是表现过于明显。学校里大部分人都还在吃饭,其他则散布在各个角落赶着复习或准备舞会,教学楼里感觉起来空空的。洛哈特早在这个星期的开头便到处挂满了粉红色爱心气球,它们一下下触碰着屋顶,悬在头顶像是几颗随时会掉下来的炸弹。 “波特。” 哈利一下子刹住了脚步,刹得太快以至于差点向前摔去。 炸弹炸开了。 他胆战心惊地想着,转过了身。 “干什么?”他确定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一个几百年没活动过的木乃伊。 德拉科站在他几米之外,头的一边垂着若隐若现的气球线。他看着哈利,然后慢慢走近几步,向他伸出了手。 哈利怔怔的,甚至没有眨眼睛。 “你的学生卡。” 德拉科的声音听起来很机械,仿佛不想在这里多作停留。哈利这才低下头,看见那只修长的手里有一张白色的卡——它是什么掉出口袋的? “力气小到没有办法拿稳任何东西,是吗?”德拉科看着哈利接过学生卡,不忘补上一句讽刺——即使那语气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哈利盯着那张卡片看,一时间忘了反驳。对方又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很短,但足以让哈利注意到他口袋里漏出的一截花茎。紧接着,他从哈利身侧走过,没几步就到了大门口。 第240章 黑色的铁门开了又合,变化的气流卷进来一阵初春仍带寒意的风。哈利站在走廊中间,手里握着那张冰凉的卡片。 可能是潘西吧。他想。 但马尔福邀请什么人去什么舞会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哈利抿唇想着,在那一刻感到了一丝很轻的、像是被一片树叶划到手背那样的不愉快。他有理由相信,这是因为心里的无尽鄙夷和对某个不幸女孩的同情。他一路上楼走进了图书馆,在靠窗的角落发现了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的赫敏和金妮。 “哈利!”赫敏愉快地向他招招手,哈利于是坐在了他们的对面,将学生卡扔在桌上。 “你们吃了些什么吗?”哈利一边问着,一边拿起桌子上放的历史复习手册。两个女孩点点头,说她们已经吃过了芝士三明治。 “现在,哈利,”赫敏划拉了几下手机,接着将屏幕转过来,支到哈利的面前,“蓝色还是粉色?” 哈利伸长脖子,看清屏幕上有两张并排着的图片——两条款式一模一样、颜色却完全不同的小礼裙,肩膀和裙摆处带着轻纱,看样子还是露背的。 “你准备穿这个?”哈利对照着图片打量了下眼前的女孩,才反应过来他很少见到自己这个好朋友穿校裙以外的裙装,平日里的便装几乎都是用牛仔裤搞定。赫敏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点了下头,又将一缕掉出来的碎发理到耳后。 哈利对着这条裙子的图片思量了好一会儿,最后建议了蓝色。 “看吧,我就说蓝色!”赫敏开心地笑了起来,对哈利挤挤眼睛。 “但我哥哥确实会更喜欢粉色。”坐在她身旁的金妮歪了歪嘴角。 “他又不是穿裙子的人。”赫敏不屑道。 接着,三个人像是同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画面,一并笑了起来。 哈利低头轻轻笑着,不经意瞥了一眼窗外,就这么一瞥,却让他不由顿住了。 校园的礼堂外,就在他曾经和小天狼星坐过的长椅上,有个刚刚才和他见过的金发男孩正安安静静地端坐着,右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里去。 德拉科此时把头低得很低,图书馆又在三楼,距离还很远,哈利因此无法看清他的神色。但他能够肯定的是,这人并不是在那里打盹儿,而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问题。 右手边,外衣口袋。 他在碰那朵花。哈利想。 德拉科·马尔福,和其他所有蹩脚的男孩一样,正纠结着如何把那份心意送出去。 哈利定定望着那个方向,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弹。 马尔福有喜欢的人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 哈利脑子里没来由地蹦出这两个疑问,又不知道这为什么应该困扰他。 他想起赫敏在塞里雅兰瀑布说过的,关于这个人没有能力爱任何一个人的话——但就在刚才的一分钟内,德拉科已经从长椅上站起来又坐下,又捂着自己的脸长达几十秒了。 刚才在走廊里碰上时,哈利可以理解为这又是斯莱特林擅长的那种虚假社交——无论怎样,马尔福都不会让自己孤身一人出现在舞会这种场合里。但从这个表现来看,又不太像了。 所以德拉科·马尔福是有喜欢的人了。 至少是想要邀请去舞会的人。 哈利思绪飞快地想着,快到他甚至没能来得及阻止自己想这些。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并已经在脑子里闪过了几个斯莱特林女孩的脸之后,他哆嗦了一下,转回头来去拿赫敏放在一旁的历史课本,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握紧了口袋里的那张学生卡。 哈利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喜欢的又不是这个德拉科。事实上,他巴不得这个德拉科早点和潘西·帕金森之类的人比翼双飞,让他再少点时间来烦自己和其他朋友们,最好私奔到普罗旺斯去再也别出现。虽然如果这么说的话……哈利想了想,马尔福似乎有段时间没有找他的茬了。 也许罗恩说的是对的,他确实不小心刺激到了那家伙,但不管什么原因,这都是件好事,非常好的事。 除了…… 哈利再次偏头向那张长椅上的人看去,很难形容心里那股闷闷的感受是什么——那有点像上个万圣节结束,当他发现没人等在宿舍门口吓自己时,那种轻微的意外,却又比那更复杂。但无论是什么,哈利知道,那不是喜欢。 他知道什么是喜欢。在梦里,那样的迷恋,那样的温柔和明亮,那是喜欢,而他永远没有可能对现实中的德拉科有那样的感情。这有点像马戏团动物的训练——很小很小的时候,达力的拳头和脚掌教会他对所有娇生惯养大的男孩拥有一种条件反射的厌恶,而德拉科在他刚入校最为胆怯时对他的那些嘲笑和捉弄则像是抽打在大象身上的鞭子,从此以后只要看见远远鞭子——只要听见马尔福尖酸刻薄的声音、看见那张苍白的脸,哈利都会想要尽可能地远离。 一个连接近两步都让他毛骨悚然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他有任何好的感受呢? 礼堂外的长椅上,斯莱特林男孩已经坐了很久很久。哈利看着他慢慢站起来,又慢慢低着头走回斯莱特林宿舍,样子看上去还有点失落,让哈利想起梦里只要一不开心或者害羞就喜欢低着头的男孩——他记得自己在梦里每每看到这情景时,心里不觉生出的柔情和爱意,此时看着这场景,他却只想冷笑。 第241章 也许当这个德拉科喜欢一个女孩,想要送她一朵花时,他也会有那么一点点与梦里的德拉科相像。也许在潘西·帕金森那样的女孩眼里,这个德拉科也是有值得人喜欢的地方的。 但,哈利想,这一切注定都和他无关。 -------------------- 第77章 情人节舞会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稀疏平常。即使在梦里,路却埃嘱托的事情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进展。哈利带着德拉科一起几乎绕遍了整个哥本哈根,总结出来的仍然只有“金苹果被‘那个男孩’藏了起来”这个难以继续调查下去的线索。二月十二日的当天晚上,他们在夏洛特堡宮的长廊里躲雨时,台阶上坐着一个讲故事的老奶奶。她并不忌惮民间传说,讲来讲去却也只说有人见过那男孩将金苹果埋到了一棵树下。哈利在告别此人后疲倦地靠在长廊的柱子上,不敢相信他们将要沦落到在每棵树下刨土的境地。 “肯定会有更具体的信息,”彼时德拉科这样劝慰着他,“不是还有‘回忆’吗?回忆藏在安全的地方,如果把苹果和回忆联系在一起——” “这样理解的话就更乱了!”哈利听起来就快丧失了信心,“那是不是有这个可能,我们要找的不是金苹果,而是另一种回忆的载体?这样一来,连我们现有的线索都必须作废……” 德拉科能感觉到哈利在变得焦虑,即使后者并不会表达出来。他一面笨拙地安抚着,自己的心却为现实中的忧虑所侵蚀。他计算过这两天来遇上的、能够单独和波特说话的机会——六次,少说也有六次。但他甚至不知怎样开口,才能让波特的第一反应不是冷冰冰的“干什么”,而只要波特用那样的语气说话、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他便能感觉到一股会攻击人的悲伤和自尊被践踏似的愤怒轰然掀起,在那些时刻便能如此不受控制地掀走心里勉强挤出的那点点诚恳。 那真是极度糟糕的。他不能接受自己输,但他想不出来有什么机会赢。 他不断煎熬着,再煎熬着——直到二月十四日当天,直到哥本哈根的雨浸湿了每条街道,他都没有勇气送出那朵亲手摘下的风铃草。 情人节晚上,德拉科一个人走到装饰着彩灯的礼堂门前,将花扔进了花台,走进舞会。 热场的音乐已然奏响,学生们都聚集在礼堂外圈的走廊里等待着自己的舞伴,其中包括了从头都脚都踌躇不安着的罗恩和哈利。 哈利知道,罗恩这时不停挪动脚步和东张西望的举动部分源自于他对自己舞步熟练程度的担忧,部分源自于对赫敏出现的期待。而还有一个忐忑的原因,则是罗恩和他都共享的——关于他们两个身上穿的衣服。 “万一她觉得我穿的这身太丑,不和我跳舞了怎么办?”罗恩的眉毛悲哀地耷拉着。 “这不会发生的……”哈利安慰地说,却仍然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宽大的袖口。 没有规定着装的后果就在于,每个人都对什么是最适合参加舞会的衣服有着不同的理解,而对于这场和女朋友第一场舞会格外重视的罗恩在询问了自己的哥哥和母亲后,连带将哈利脱下了水,穿上了韦斯莱夫人寄来的“绅士礼袍”。这礼袍款式非常正式,非常古板,非常旧,旧到哈利确信他能穿着它回到哥本哈根北大街上去而不会感觉到丝毫的违和。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两个在一众轻便的现代小礼服和短西装中变得格外显眼——哈利会认定他们是最显眼的两个,如果不是见到卢娜穿着一身迪士尼公主般淡粉色长裙到来的话。 那裙子被卢娜自己裁改过,层层褶皱加上渐变的裙摆让她看上去像朵绽放的小樱花。一个五颜六色的花圈仿佛某种冠冕一样戴在她的头上,其间还夹杂着纯白的、天鹅那类大鸟的羽毛。 “晚上好,卢娜……”哈利看着自己的舞伴走近,思索着她是否要顶着这个夸张的花圈一整个晚上,“……你看上去很美。” “谢谢,哈利,”卢娜注意到他的视线,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这是我爸爸编给我的。” 一根羽毛顺着动作从她的额头垂下,挡住了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她抬起手来将它塞进花圈里,手链上奇形怪状的石头摇摇晃晃。 “我们应该进去了吗?”卢娜眨眨眼睛,轻快地问。哈利看了一眼罗恩,不确定是否应该等到赫敏来再一起进去。可此时红发男孩脸上隐隐的紧张和期待又让哈利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一件十分多余的事情。 “待会儿见。”哈利对好友说完,让身边的女孩挽住自己的手臂。而罗恩·韦斯莱果然敷衍地“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入口的方向,将胸口的白色领结理了又理。 哈利带着卢娜走进礼堂,刚刚适应暗下来的光线,便看到了一副令他惊讶的景象——这间正方形的屋子在家长会之后又变样了! 明亮的顶灯和壁灯被黑色的幕布罩了起来,取而代之照亮视线的,是散落在几张圆桌和移动吧台上的圆滚滚的灯球。它们像陨落的小月亮一样发出暖白色的光,投射到四壁和天花板上又筛出星星的形状——整个世界于是仿佛落入倒影银河的幽深湖泊。哈利迟疑着向前迈了两步,总觉得一不留神就会失足落空。 “啊抱歉!”一个魁梧的男人擦碰着哈利的手肘跌跌撞撞走过,险些踩到卢娜的裙角,“人太多了!这些孩子——哈利?” 第242章 昏暗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堆满胡须的脸。 “海格?”哈利眨了两下眼睛,“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海格夸张地惊呼,“我仍然算个外聘教师!当然可以来!” 哈利挠挠头,朝这个比自己高许多也粗壮许多的人尴尬一笑。 “嗨,海格。”卢娜挽着哈利的手臂,也打了个招呼。 “哈!卢娜,”海格将目光移到那个飘着羽毛的花圈上,“你不是才十年级吗?” “我们可以邀请低一届的舞伴……”哈利见海格朝自己抬高了眉毛,又补上:“我们只是朋友。” 海格眯起眼睛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却在得以继续猜疑前被卢娜问住了。 “圣诞之后我们一直没有收到你的邮件,海格,关于马术课。”她说。 “哦,那个……”海格叹息一声,“我正准备在下星期一通知你们……我很抱歉,但这个学期和下个学期恐怕都不能继续。它被取消了。” “又一次?”哈利诧异道,“可它上个学期才重新开始!” “不错……”海格沮丧地低下了头,乱糟糟的棕色胡子抵在胸前衣领上,“但是邓布利多禁止了所有校外的活动和授课——你无法质疑那个人的决定,hey?” “但是为什么?”哈利不解地问。 海格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这也意味着我现在有更多时间照料那些家伙,让他们有机会休息是件好事,”他说着说着,声音咕囔起来,“当然,他们也不能休息太久,不然腿力会变弱的……” “你可以让他们互相追逐,”卢娜插进话来,声音轻飘飘的,“在田野和草坪上。” “blimey!洛夫古德小姐!”海格朝她瞪大了眼睛,“你又在看那些野马动画片啦?” 哈利想起卢娜曾经提过的电影,忍不住轻笑。 他们向马术老师告了别,在逐渐升温的音乐中步入人群中去。 舞会比哈利想象中要热闹,似乎没有人会愿意错过这样一个逃开无聊夜晚的机会。屋顶音响里的电吉他和沙哑嗓音将嬉闹和笑声遮得听不清楚,能肯定的是唱来唱去总是情歌。礼堂的另一头,金妮正在听纳威讲话,身上穿着一条比她头发颜色更为浓郁的酒红色连衣裙,一眼便能让人看到。哈利带着卢娜走去时,多看了几眼周围男生的着装——乔治和弗雷德腿上套着一摸一样的牛仔裤,刚刚逗笑了安吉丽娜和一个哈利不熟悉的高年级女孩,围着帕瓦蒂姐妹的迈克尔和泰勒则选择了短小精致的藏蓝色西装服。 “晚上好!”金妮看着两人挤到面前,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卢娜,你看上去太棒了!还有哈利……呃,哈利,你这身衣服难道也是妈妈——哦!他们来了!” 哈利随着金妮的视线转身,扶正眼镜,便望见了入口处两个熟悉的轮廓。 赫敏的判断没有错,蓝色的确非常适合她。那头历来蓬松的棕发在今夜被服服帖帖地烫顺,挽在脑后显出别样的柔和,一枚银色的发卡在发髻上忽闪忽闪,从那里垂下的还有天蓝色的发带。如果不是他们走到了星星点点的灯光下,哈利甚至不敢确认那是他所认识的赫敏。 而罗恩——他看似忘记了早些时候对自己的着装的焦急和不满,每隔一会儿便偷偷瞟向挽着自己的女孩,接着又看向其他地方,嘴角的弧度再也没有下来过。 他们看见了哈利,向他招手。 “嗡——” 刺耳的电流声打断了音乐和对话,男女孩们纷纷捂住耳朵。再放下手的时候,一个兴高采烈的男声从音响里传了出来。 “女士们先生们,圣戈萨赫罗的各位——咳咳,我在这里——这里!” 屋顶东南西北四个角落都安置着音响,哈利搜索了不下十秒,才在礼堂舞台的幕布前找到了拿着一个话筒的洛哈特。意外的是,他今天并没有穿太过显眼的衣服,只是普通的黑衬衫和牛仔裤 “很好,很好,”洛哈特满意地看着所有人投来的目光,双手握紧麦克风,“我相信你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今晚马上开始,但是在你们投入到牵手和亲吻之前——” 人群中几个学生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耐心,小伙计们,”洛哈特朝骚动的方向挤了下眼,“在你们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之前,邓布利多先生和麦格女士将友好地为我们带来开场舞。作为活动策划,我并不介意自己来做这件事,舞蹈一直是我的众多长项之一……但我很愿意将这个机会让给我们的校长和执行校长。” 话音落下,礼堂入口外传来重叠的脚步声。众人闻身转过去,便看见了一齐走来的邓布利多和麦格。“大概只有这两个人穿得比罗恩和自己更古老了。”哈利看着麦格的墨绿色复古绸裙和邓布利多的暗紫色燕尾服心想,不知是该窘迫还是发乐。音响里的小提琴拉响,学生们纷纷退到墙边,让出一个中心舞池。 不经意间,眼里掠过一抹浅浅的金色。 哈利止住脚步,确认是看到了马尔福一闪而过,很快却又被人群挡了个完全。 所以他来了。哈利沉默地想。 “哈利?”卢娜伸手碰了碰舞伴的胳膊。后者这才点了下头,退到墙边。 看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跳舞是一件古怪又有趣的事。邓布利多和麦格示范的舞步并不复杂,动作也局限在不会伤及他们那把老骨头的幅度之内。哈利观望着两人默契的配合和脸上适度的微笑,不禁想起西莫上次说的话。 第243章 他想象不出邓布利多年轻时候的样子,更想像不出那时的他会像梦里的自己一样,不受控制地喜欢一个男孩……这是否意味着,有朝一日他也会变成自己认不出的模样?到那个时候,那个男孩会在哪里……“他们”,又会在哪里呢? 哈利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对于梦境虚幻性的忐忑和迷茫会在快乐和爱意中沉到水面下,偶尔却又不断浮现出来——在格外安静或喧闹的场合,在寻找金苹果渺无希望之时,在醒来后的清晨——在现在。 现在,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不适,热烈的掌声便响了起来。两位老师微笑着退出舞池,将夜晚交还给年轻人们。哈利看着罗恩牵着赫敏向中央走去,迟疑片刻,转向身旁的同伴。 “我很抱歉,卢娜……我不知道怎么跳这个……” 女孩侧过脸来看他,歪了下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哈利。”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未了又仰头望向屋顶上夜空般的黑幕,似乎被上面晃动的星星图案吸引住了。 舞池里的灯光逐渐暗了下来,音乐也从优雅的古典乐变为更为浪漫的流行金曲,后来场上只剩几对公开交往的情侣互相依偎着,在缓慢到乃至于停滞的拥舞中对彼此低语。卢娜独自进入了舞池,跟随音乐轻轻晃动着身体,脚尖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哈利找到角落里摆着果盘的一张圆桌坐下,拉开椅子时冷不丁撞见穿着中式旗袍的秋——直到现在,这个女孩仍然漂亮得让哈利忍不住多看几眼。而在她跟前,因为踩错了拍子而匆忙道歉的塞德里克被黑西装衬得格外英俊,他们低声笑着,望着对方,静默不语。 哈利看到这一幕,眨了眨眼睛,像是接受到了来自某位古希腊哲人般的爱情启示般,明白了自己那段初恋之中缺失的东西——他好像从来从来,都没有办法在秋的身边沉静下来。那些急速流逝的心动和暧昧,那些比玻璃还要易碎的憧憬,它们随着时间到来,也随着时间离去,经不住哪怕一点的失望。曾经让他头晕目眩的那些冲动,或许在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就已经结束了…… 而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不清楚自己要什么,但他不要每一次的相聚都与最初的喜欢背道而驰,不要那么快分离…… “我希望他们能换几首歌!” 罗恩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旁边,叫哈利吓了一跳。这男孩牵着自己的女朋友走到了桌前,边坐下边眉飞色舞地“抱怨”了一通:“‘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这是邓布利多选的吗?” “事实上完全有可能,那是六十年代的歌。”赫敏脸颊红扑扑的,鬓角垂着几缕跳舞时散开的碎发,她努力保持平常认真严肃的语调,可惜控制不住短促的气息和嗓音里的快乐。 “你们的夜晚怎么样?”哈利在椅子上坐直。 “棒极了!”赫敏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我觉得应该每年都举办一场。” “必须的,”罗恩将手伸向果盘,“至少我现在有女朋友了。” “当心!罗纳德!”赫敏挑了下眉毛,“如果你还那样踩我的鞋——还穿这种衣服的话,我明年或许会找其他人跳舞。” 哈利看见罗恩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你会?”他呆呆地望着赫敏,腮帮子里还鼓鼓地塞着草莓,“比如谁?”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只是开玩笑啦!”她说着,覆住罗恩摆在桌上的手,“你知道我喜欢你的。” 她的男朋友红着脸低下了头,咽下水果。 他们在桌前讨论着迈克尔过度舒展的舞步,还有尝试反向邀请男孩们的十年级女孩。趁着罗恩与赫敏照相的功夫,哈利掏出手机来,快速发出一条短信——「你不会相信的,小天狼星,邓布利多和麦格刚才在我们面前跳舞!」 消息在两秒后成功发送。 一分钟没到,回信便弹了出来。 「年轻的灵魂住进苍老的身躯。真遗憾我错过了。」 哈利看着屏幕弯起嘴角,打了几个字,停顿一会儿,又删掉重写。 「伯明翰怎么样?一切顺利吗?」 短信界面停在原来的样子,没有了动静。哈利将手机握在手里,耐心等待着,直到罗恩爆发出一阵大笑—— “看看!看看!马尔福一个人在那里呢!” 哈利抬起头来,朝好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移动吧台中间的座椅上,德拉科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手里握着一个半空的玻璃杯。他穿着最普通的黑衬衫,身旁的两三个椅子都是空的,就连斯莱特林那帮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以为他会有舞伴。”哈利并没有注意掩盖声音里的惊讶。 “谁?马——尔福?”罗恩夸张地念出了这个名字,“谁会想要和他跳舞!他们会被他身上不知花了几百英镑买的香水熏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他画上满脸的涂鸦!” 哈利又继续看了一阵,确定德拉科不是在中场休息等待着谁,而是真的独自一人。 那么那支花……是怎么一回事? 已然从兴奋劲中缓过来的赫敏对此似乎并无兴趣,反而关注起了舞池中转着圈的卢娜。邻桌两个十二年级的女生交头接耳地向她指指点点,不时发出强忍失败后的笑声。 “哈利,”赫敏扭回头来,“你最好去邀请卢娜跳舞,就算一首歌也好。” 第244章 被叫的男孩一时间清醒了。 “什么?我不能——我不知道怎么跳!” “它并不困难!你看到我们怎么跳了,对吗?你只需要挪动你的脚,向前,向后,听着音乐的节拍,”她又看了一眼卢娜,“邀请她来这里却不和她跳舞是件很不礼貌的事。” “但是她同意了——” “是!”赫敏向上翻了翻眼睛,“但那是她的事情,而你需要做好你的部分!” 哈利向卢娜的方向看去。 她确实是舞池中唯一落单的一个…… “好吧。”他别扭地站起来,往嘴里塞了一颗草莓,试图用那股清凉的甜味镇定早早开始无错的四肢。他敢肯定这不是个好主意…… 罗恩和赫敏鼓励地看着他,前者甚至向他示范了如何张开手臂的动作。哈利叹息着摇了摇头,按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小天狼星已在一分钟前回了信——「一切都好。这是个匆忙的城市,和家里比不了,下次可以带你来。」 和家里比不了。 哈利收起手机,整理好了自己的领结。 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让人尴尬。听说哈利没有跳过舞,卢娜反而欣然教了他几个最简单的步法,练习几遍后,他们已经可以配合得多少像那么回事了。哈利随之带着她来到舞池中,生硬地扶住她的腰,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脚上。他并不适应和人离得如此之近,全身绷直着,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看。 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他们不能一句话也不说。 “errr……你是个很好的舞者,卢娜。”哈利清了清嗓子,尽量自然地开启了对话。 “这是我爸爸教我的。”卢娜牵着他的手转了个圈,“他挺想见见你的。” “我?”哈利有些意外,“你父亲知道我?怎么会?” “我告诉他你对我很友好。”卢娜说。 哈利愣了一下。接着他意识到,洛夫古德先生应该很少听到女儿这样谈起学校里的人,少到足以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这让他腹中升起一股微弱的酸楚,也不再紧张于自己的舞步了。 “他听起来是个很好的爸爸。”哈利放轻了声音,“那你妈妈呢?她也知道我吗?” “妈妈去世了,在我九岁的时候。” 哈利几乎踩到了卢娜的白皮鞋。他微微睁大眼睛,望着那双半透明的蓝眼睛,还有粉红色的长裙和花圈——八九岁小女孩最爱的打扮。 或许是看出了男孩的震惊,还有说不出口的愧疚和疑问,卢娜耸耸肩说:“那并不是非常愉快,我有时候会想起她……但我还有爸爸。” 她抬起眼来看哈利,“你还记得他们吗?” 几乎是瞬间地,哈利明白了卢娜指向的是谁,就算这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问题。 他抿了抿唇,低声回答:“我不太能够……我想那发生在我更小的时候有它的好处。” ——比如没有什么清晰可见的回忆,没有得到,就谈不上因为失去而痛心。 卢娜凝视着他,没有接话,完成了一个灵活的退步。半晌,哈利提起气来接着说:“但我有我的教父——虽然他最近去了伯明翰,我并不是很想他去,但是工作需要……” “那你那个朋友呢?”卢娜问。 “什么朋友?”哈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上次说的那个。”卢娜轻描淡写地问,仿佛在谈论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哈利眨了两下眼睛,回想起上次他们聊天的情景。 紧接着,他的心跳飞快加速了。 她在问关于德拉科的事,梦里的那个,即使她并不知道那是谁。鬼使神差地,哈利向幕布前那个吧台的方向飞速扫了一眼,像是背后说人闲话时需要做的确定,未了又意识到这个举动毫无逻辑可言。尽管如此,他仍然感到不太自在。 “我……我还在想……”他没有准备好也并不打算和任何人谈“他”,就算是对卢娜这个相较于其他朋友们来讲更好的人选,“但卢娜……你能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吗?赫敏,罗恩,还有金妮,都不要……他们会觉得我很奇怪。” 卢娜晶亮的眼睛闪了一闪,仿佛天花板上的星星落在了那里。“当然,”她雀跃着说,尽管声音很轻,“我第一次帮别人保守秘密。” 哈利局促地笑笑,重新专注到舞步上。 “但我很高兴能有那样一个让你开心的朋友,同让自己开心的人呆在一起总是好的。” 也许是因为耳朵里长时间充斥着音乐的缘故,哈利感到脑袋空了一空。他恍然地望着卢娜,还有她背后几米外那堵墙上疏离分散的光影,莫名记起小天狼星的话语。 “让人生少一点绝望,是吗?”他半是开玩笑地说,见到卢娜认真点了点头,又勾起嘴角。 礼堂音响里的音乐切换到了下一首,吉他和男声吟唱在屋顶响起。深情的旋律在空气中弥漫,徘徊,犹豫,落在每个黑暗和星辰迷离的角落。 "you are,my fire,the one,desire, (你是我的烈火,我的唯一,我的渴望) believe,when i say,i want it that way, (请相信我,当我说我想要那样) but we,are two worlds apart, (但我们相隔两个世界) can't reach to your heart, (无法触及你的心) when you say,that i want it that way……" 第245章 (当你说,我想要这样……) 舞池的另一边,吧台的高凳上,德拉科正一下下摇晃着手里去了酒精的莫吉托。零零碎碎的光芒照亮他眼底泛起的红色,那杯加了冰的饮料被他握在手里,寒意刺中掌心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他不时抬起眼来,望着人群中牵着女孩跳舞的某个格兰芬多,感到再多的冰块也没法降低胸口躁热的温度。 卢娜·洛夫古德?拉文克劳的“疯姑娘”? 波特究竟是他妈什么品味? 他将杯子里冰块融化出的冰水一饮而尽,又叫住吧台后的高年级帮工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架势有如一个准备在夜店酗酒到天亮的失恋青年,而非藏在舞会角落里嘬着饮料的十六岁中学生。他看上去也确实是随便喝什么都能醉到人事不省的样——当一个人想要醉的时候,一颗新鲜的葡萄和水龙头里接来的清水,都能在苦闷的心里酿成最辣的烈酒。 哈利今天穿的礼袍很十九世纪,这让德拉科在刚刚见他进入舞池时,毫无防备地愣了一愣。他看见那个在白衬衫和黑色燕尾服里格外夺目的男孩挽着像朵花一样的女孩进入舞池,又和她在蹩脚的舞步中说说笑笑,产生了一种十分强烈的被欺骗感,在那之后却又感到后怕——他差一点点就让自己成为全校最大的笑柄了! 他并不清楚为什么科林·克里维为什么没有拍到波特摘花的一幕并传到学校论坛上,但是波特喜欢女孩子,他当然喜欢女孩子,现在秋·张和韦斯莱之外,还多了一个洛夫古德…… 德拉科听见嘈杂中传来两个人熟悉的笑声,寻着声音一看,只见潘西牵着布雷斯的手跳了过来。他们像是终于玩得累了,瘫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咧着嘴也要了饮料。 “这里面有酒精吗?”潘西握住吸管在玻璃杯里搅了搅,将杯子抬到鼻子下面嗅嗅。 “没有。”德拉科硬邦邦地回答,眼睛又往舞池里瞟去。 “真可惜……”布雷斯悠悠说着,看了看德拉科面前已经空掉的两个杯子,“你看上去是得喝点什么厉害的东西。” 德拉科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布雷斯伸手从吧台上的磁盘里抓起一片薯片,扔进嘴里边嚼边说:“不邀请女孩,不跳舞,不和人说话——说真的,你为了什么到这里来,德拉科?” “为了音乐考试!”潘西用手指了指头顶的扩音器,里面的歌曲已经放到了热烈的副歌部分。她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好笑,在朝布雷斯看了一眼之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后者对金发男孩比了个“她有点玩疯了”的嘴形。 德拉科更加愤怒了。他“哐当”一声放下手里的玻璃杯,道别的话都没说就往门口走去。潘西慢慢抚着酒杯,呆望着他的背影,眼角不知怎么看上去亮闪闪的。 “啊哦……”她轻声嘀咕,“we’ve lost it.” 推开礼堂的后门,德拉科迎面撞上一阵呼啸吹来的冷风。他将舞会的音乐和令人糟心的画面一并关在了身后,大步在草坪上行走着,一脚脚踩中的都是满地银霜。一对从舞池偷跑出来的情侣正躲在一棵还未开花的樱树下接吻,看到有人过来不约而同地停了停。 他妈的……该死的……该死的情人节! 德拉科握着拳头向宿舍走,深知他一旦开口,便会对这两个他也不认识是谁的人骂出世界上最难听的话来。他很气愤,气极了,即使理智和尊严告诉他你不应该这么气——那个该死的脑残的品味极低的波特根本不该对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可他就是那样微微颤抖着,咬紧着牙,仿佛要用所有的力气屏住一口呼吸,一口只要他胆敢呼出来,就一定会成为一声哽咽的呼吸。 而他不能忍受这个,他万万不能忍受这个——为哈利·波特那个蠢货哭过一次已经是他这辈子干过最窝囊最不可原谅的事了,他不会干第二次,不会容忍再一次……他…… 他狠狠吸了一口气,按开宿舍的密码。 他讨厌哈利·波特。 恨透了他。 -------------------- *本章里的歌词出自后街男孩1999年发布的《i want it that way》。 第78章 无名画册 *本章部分内容可能会引起不适。 哈利在情人节那天晚上回到梦里,穿戴整齐走到隔壁房门前时,脑袋里还响着舞会里后街男孩的《i want it that way》。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在敲响那扇木门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他以为是自己满脑子音乐太乱,仔细又听了听,却还是没人答应。 “德拉科?”他又扣了两下门,将耳朵贴到门边。接着,里面响起微弱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直到迟疑地、缓慢地在近处停下。 “我不是很舒服。”他听见德拉科这样说,声音隔着门板模模糊糊地传来。 “要我进来吗?”哈利声音放轻了。 “不用,”对方的嗓子听起来的确有些沙哑,“我睡一会儿。” 哈利点点头,点完又意识到德拉科看不见。 “那……我出去走走?” 里面的人像是“嗯”了一声,那之后脚步声又起——他远离了房门的位置。 哈利在走廊上转了个身,眨了两下眼,双手插进口袋,走下楼梯。 安格利特旅店的早餐惯例有着火腿和面包,哈利在填饱肚子后倒了一杯热茶,考虑着是否要给德拉科带点吃的上去,想想又觉得还是不打扰他休息比较好。他掏出地图琢磨了一下,默念了几个已经熟悉的地名,又顺着从国王广场为起点的街道细数。 第246章 北边的军事要塞大片大片的绿色,尼博得新区他们路过了一次,排排安静的房子里住着的都是老人家,不方便上门拜访。新港已经来回走了四五遍,西区的两个广场也已经熟识了……东南边倒还没尝试过。哈利让手指划过城市东南岸的“小岛教堂”,估算了距离,将杯里的茶三两口喝完。 他或许应该等着德拉科一起的。走到熙攘的街道上后,哈利回头望了望旅店前的那根圆柱。这倒不是说他害怕走丢,或者是不喜欢一个人行动,只是他知道德拉科会因为找不到他而着急,并且如果德拉科生病了,那么他确实不应该走太远。他抬头看了眼刚刚升到正空中的太阳,心里算着时间——两个小时,最多两个小时,他一定就会回来,到时候德拉科说不定都还没睡醒。 教堂的钟声在九点整时当当敲响,哈利正好赶到海边的小岛教堂。 这是一个快要荒废了的地方,红色的砖,深灰色的顶,只有钟塔上的绿色稍显明亮。哈利走到与教堂相连的码头边,看见岸边的建筑与天空倒映在水波上,一时间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闻到腥咸的味道,挟裹在深秋的凉风里,停泊的船只摇摇晃晃,仿佛没有绳索的钳制便会逃离大陆以向远洋迸发。有的时候,哈利觉得他会忘了这是一个在睡眠土壤中生长起来的城市。 这片东海没有尽头,一如这场梦。 他揉揉眼睛,向岸边一个正在卸货的男人走去。那人身上的破旧衬衫被汗浸湿了,深一块浅一块,外面深灰色的厚马甲只扣了中间的两个纽扣。他动作娴熟地将两条鯖鱼从渔船甲板上抛进岸边的木桶里,偏头看见了走近的男孩,在后者得以张口说话之前便眯起了眼。 “又是你。”他取下肩上的毛巾,把手擦汗。 哈利顿了一下,看着他从甲板上跳下来,才注意到这脸看着的确有点熟悉。 “我……?” “又是来打听‘城市之谜’的吗?” 男人看他一眼,斜靠在一个填满了木桶边。 哈利搜索着记忆,很快记起这是上周在新港碰到的三个渔夫中的一个——有着圆滚滚啤酒肚的卡尔,突然情绪失控的老威廉,还有便是他。 “你的朋友呢?”渔夫漫不经心地问。 “他今天感觉不是太好。”哈利说。 “又或许他只是烦你了,傻子一样四处瞎转,问那些愚蠢的问题。” “……” 哈利没有接话。他把两只手伸进外衣口袋,目光斜向桶里仍然抖动着尾巴的鱼。 “所以,告诉我,小伙子,”渔夫抄起手看着他,“你为什么想要找到那颗苹果?” 鯖鱼的嘴唇一张一合,徒劳捕获着无法呼吸的氧气。哈利收回视线,思索了片刻如何回答。 “说来话长……但它很重要。不是对我,而是对……其他人。” “它一定对你来说也是重要的,不然你不会做这些事。”渔夫毫不客气地指出。 这话……这话并不假。 过去一段日子里,哈利偶尔会思考这个问题。最初答应梦神踏上旅途时,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新鲜和令人惊奇的,即使没有目标,他也会想到处看看,而一开始金苹果的事听起来并不困难——坐船到圣沙镇去,找到它,再坐船到东边的岛屿去将它种下。可几个月过去了,他们辗转多地,将相同的话说给无数人听,却不进反退,在原点处逐渐耗尽了力气。 更重要的是,其他的事也变了......例如,他开始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世界,而德拉科…… 一想到他,某种波涛汹涌的情绪便会涌进哈利的胸口,让那里变得鼓胀和饱满。 他也许真的在害怕,在焦虑,畏惧着梦神所说的那个可能未来——当所有的童话消失殆尽…… 渔夫观察着哈利的神色,等待着。海风将木桶里的鱼腥更加强烈地吹进鼻子,哈利缓缓点了下头,说:“我猜是的……它对我来说也重要。” 又或者是很重要。 对于这个已知的答复,渔夫并没有继续追问。他拒绝了哈利的帮忙,独自将地上的木桶抱进一旁停靠的马车,干活的同时继续讲了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人们不谈论它吗?那个老威廉,如果你记得他的话,他说我们太迷信……但他错了,”他搬完两个桶,抬手擦去鬓角流下来的汗,“他觉得,如果我们肆无忌惮地谈论那些事,恐惧便会减少,它的源头也会失去力量。事实是,小伙子,糟糕的事总会发生,无论你喜不喜欢或愿不愿意面对——但总是提起它们?那只会徒增悲伤。” 一条鱼掉在了地上,渔夫弯腰将它捡起来,又看向神色困惑的男孩。 “我想到现在,你已经多少听过一些相关的传闻了?”他问。 哈利点了点头。 “关于一个男孩,还有树……就这么多。” “是……”渔夫用力握了一把手里滑溜溜的鱼,让它几近再次滑落,“我们从不提起那个男孩,那些事……至少不在这里。” “我想……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哈利犹豫地问道,生怕一不留神便让这个见了两面后好不容易愿意开口的人再次闭嘴离去。 “奇怪的事?”渔夫直直盯着哈利,仿佛他的问话才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如果只是那样,我们都会很高兴谈论它——那是铁板钉钉的犯罪,那才是事实。” 第247章 “犯罪?”哈利愈加不明白了。 渔夫皱起眉来。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对吗?”他重新将哈利打量了一遍,“你几岁了?” 哈利刚准备回答,又见提问的人摆摆手打断了他,大概是已经猜出来了答案。 “你生活在一个很好的时代,孩子,”渔夫轻叹一口气,“当你仍然可以和你的朋友四处乱晃,问关于过去的问题……曾经有段时间,人们凭空消失都不会有人惊讶,沉默和关起门来的孤独日子再平常不过……” 他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鱼,它已经完全不动了。哈利并不觉得自己听懂了这番话,除了里面似乎有些关键信息,一些关于这座城市——这个世界里他需要知道的信息。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不能——” “不,不要。”渔夫将手里的鱼扔进马车。他像是忽然记起了自己在做什么,从自言自语的疏离状态中抽身出来,神情变得僵硬,“我依然不赞同老威廉的态度,管住嘴巴总是好的——以及,我需要去把马牵来。” 话音落下,他朝教堂的方向大步离开,那里依稀藏着一个破旧的马鹏。 不远处,几个工人正修补着船只的零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哈利站在原地,不确定该如何处理刚才听到的话。他扭头望了望海面上泛着银光的波纹,驻足片刻,沿岸继续行去。 …… 十一点的钟声敲响之前,哈利按计划回到了旅店。后续的打探并没有带来更多有用的线索,却在与修船工人和水手的三两句话中为衣服染上了似有若无的鱼腥味。他在进门时抓了抓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刚要上楼去看看那个身体抱恙的家伙,就在一楼餐吧最里面的墙角里瞥见了那抹熟悉的发色。 哈利怔了一怔,在看清那张木桌边的人确实是德拉科之后,诧异地走了过去。 德拉科看上去确实不太好。他像一条暴雨中被淋湿了的金毛狗一样耷拉着脑袋和肩膀,眼睛红红的,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咬掉两口的烤面包,还有三个带把手的炭烧瓷杯。多半是听见了接近的脚步声,“金毛狗”过分机警地抬起头,在餐吧昏暗的烛光中认清了哈利。再然后,腾地一下,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德拉科?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 防不胜防地,哈利被抱住了。 德拉科将他扑得往后退了半步,手臂紧紧圈上来,肩膀止不住地颤栗。 “嘿……是我……”满脸错愕的哈利拍了拍德拉科的背,腾出眼睛瞥了一眼旁边桌子上的几位客人——他们正以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两个男孩,似乎都在猜测这是怎么一回事。 以防他们当场被赶出旅店,哈利尴尬地对邻桌笑了笑,动作极轻地推开了德拉科。后者像是很不情愿,或是单纯没有什么力气站稳,又过了一小会儿,才勉强将人松开。 “怎么回事……”哈利仔细地端详面前男孩的脸,还没怎么看清他的神色,就在自己身上的海味之余,闻到一股有点发甜又熏鼻的味道。 哈利吸吸鼻子,低头看向桌上那三个空杯子,睁大了眼睛。 “你喝酒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德拉科脸上淡淡的……还有那么点可爱的红晕,“这么早?” 德拉科摇了摇头,嘀咕道:“只是牛奶。” 牛奶? 哈利把眼睛瞪得更大了。 旁边桌子上的那伙人忽然发出一阵大笑。 “那是会让他昏了头的!”其中一个男人笑着说,“这个年头啊!城里奶牛吃的可都是酒糟!” 哈利对此半信半疑,在看了看德拉科恍惚又异常专注地注视着他的眼神之后,“信”的成分又增多了一点。他目送着邻桌的人结账离开,拿起桌上的一个杯子,凑近闻了闻,又抿了一口里面最后剩下的几滴牛奶。 还真有股酒味…… “你去哪里了?”德拉科抬起手来触碰哈利的脸,嗓音又轻又哑像是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哈利望着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一软,却不敢引起更多人注意,只得把德拉科的手拉下来,握在外衣遮住的地方。这一握才发现,他的手很凉。 “小岛教堂,不是很远,”哈利用空出的手贴了贴德拉科的额头,“你好一些了吗?” “我没病……”德拉科喃喃道,“你怎么……我去找你了……外面……街上……哪里都找不到……” “你——什么?”哈利定睛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德拉科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衬衫,甚至连领结都没有打,“你的外套呢?” “我没带……” “所以你在这个天气穿成这样,喝了带酒精的牛奶还出去乱跑?”哈利震惊地望着那双看上去呆呆的灰色眼眸,震惊过后又是愧疚,“你是先喝的牛奶还是后喝的?” 德拉科仍然低垂着头,没有多说话。哈利叹了一口气,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对方肩上,又将德拉科的另一只手也握住,“我很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在意……” “你应该知道的,”德拉科忽然说,这让哈利稍稍愣了一下,“我在意你……在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了……记得吗?” 哈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德拉科这话说得很清晰,语速不快不慢,音调不高不低,让他弄不清这是借着醉意脱口而出的胡话,还是没头没脑突发奇想的一段剖白。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的时刻——言语述说感情的时刻。上次自己那句“我爱你”还有之前的“喜欢”感觉起来就是完完全全的、情景下的意外。 第248章 但此时德拉科就这样安静地凝视着他,用平淡但绝不冷淡或无所谓的语气说着本身听起来没什么,细想却是惊心动魄的话——很久之前?那是什么时候?他是在说那个有着丑小鸭和野玫瑰丛的池塘边的那些着急吗?还是在满是晨露清香的枞树林间,连踩断一根碎枝都会牵引起的一连串的心跳? 这段话说出来的时机是如此得莫名奇妙,以至于让哈利哑然无声了许久,才迟迟点了下头。 再然后,他注重到德拉科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失落。但那很快,快得像流星一样。 “我很抱歉……”哈利又说了一遍,这次的声音更轻了。他意识到德拉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反客为主地把他的手握了起来,握在胸口,“……我是说,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的话……以后我们不管去哪里,都一起去。” 德拉科眨了眨眼睛。这似乎不是他预料中的答案,但也让他足够宽慰地微微弯起了唇角——哈利喜欢看他这样微笑,明明很淡,却是真诚而温柔,有且只属于他的。 “不管去哪里……”德拉科低声重复。 他们在午饭之后再次出了门,这时候,德拉科已经完全从那三杯掺酒的牛奶中清醒过来了。他本来醉得就不深,完全能记明白自己说的所有话,但当哈利再想弄清楚他言下之意的时候,他却选择了闭口不言——也难怪,情诗独白感觉起来和他们一点也不搭,即使哈利仍然很感谢那头喝高了的奶牛,让他难得见到了德拉科这样的一面。 “犯罪?他是这么说的?” 秋叶扫过街尾时,身边的人这样问道。 “他并没有说太多,”哈利回想着那位渔夫的话,总觉得之前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说法,“但没错,听起来像是曾经有什么不好的事在这座城市里发生了,还和那个把金苹果藏起来的男孩有关。” 德拉科注视着脚下一块块的石板,双手插进外衣口袋,回顾着刚才哈利转述的内容:“人们凭空消失……凭空消失?” “他是这么说的。”哈利点了点头。 思索之中,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是国王广场向南一条曲型的街道,再往西连至克里斯蒂安堡皇宫。此时行人无几,一个洗衣妇抱着比她腰围还要宽上两倍的木盆摇摇晃晃向街尾走去,污水拍打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哈利认识这个地方——虽然和早上是不一样的路,但显然小岛教堂就在前方。而就在他们右侧,那些厚实的墙壁与墙壁之间,是他们从前踏足过的、地缝里塞满烂肉和酒糟的网状小巷。 “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在临月湾那间旅馆里,”德拉科说,“那些旅客、那个拿了我们钱的老头——他们也在谈论有关消失的事。” 哈利拧起眉毛,认真回想,没多久便从脑海中翻出桌上垒起的金币、兑了水的家酿和一个女人愤怒的脸庞。“那不是什么鬼火——也不是地狱马,”那女人这样吼道,“那是彻彻底底的谋杀!” 他很惊讶他竟然能记得这件事,毕竟那时他全身心想的只有身边这个男孩子。 “那位小姐还离开了桌子?”哈利回忆道。 “愤怒地。”德拉科这么补充。 犯罪,谋杀,失踪……金苹果,一个男孩,还有不能提起的事…… “你觉得他们说的都是一件事?”哈利问。 德拉科缓缓点了下头。 “非常有可能。想想当时那些人的神情吧,简直和那个老鞋匠、那个水手——” “哇——!”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哭声钻进了哈利的耳朵。他条件反射地停住脚步,将头扭向右边昏暗的小巷。身旁的德拉科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说着话:“神神叨叨,像是见了幽灵一样——” “等等!”哈利一把按住德拉科的手臂,双眼紧盯哭声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个小孩,又或是更小,是个婴儿。 德拉科被哈利拉停下来,不解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也朝巷道里望。 “那是一个小孩在哭。”他用一种阐述事实的语气说道,多少还夹带着质疑的意味。 哈利明白他的意思。小孩总是在哭,随时随地都能听到,这没什么稀奇的。但就在现在,在巷道口听着里面传来连带喊叫的哭声,哈利突然感到格外心慌。 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逐渐变得撕心裂肺起来。 “去看看。”哈利将手伸进口袋,握紧里面藏着的魔杖,向巷道里跑去。 “什么——我不会再进这个地方!!!” 他听见德拉科在身后大喊,却没有停下脚步。 巷子里很昏暗,地上湿湿粘粘地滩着两边居民楼里倒出来的污水和油渍,还有屠夫扔下的生肉碎屑。哈利忍着扑鼻而来的腥臭气息和烟草味,在奔跑几十米后找到了哭声的源头。 再然后,他刹住脚步,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你觉得你在做什么——我告诉过你了!这个地方——” 德拉科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追来,却在看清哈利跟前的场景时惊叫出了声—— 遍布水渍的地面上,一个衣衫破旧的女人垂头坐倒在了墙边。她上半身的衣裳大开着,露出白里透紫的肩膀和胸脯;而就在她的怀里,一个小小的婴儿正拼劲全力哭叫着。 他的脸紧贴着妈妈的□□,那里的皮肤已经被嚼烂了。 第249章 哈利大脑空白地站在那里,后背乃至于全身都升起一股凉意。 她死了。 他想她肯定是死了。 恐惧和悲伤钻过顷刻间发麻的四肢,在终于触及心脏时使他浑身狠狠一抖。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走到自己身边的同伴。 德拉科看上去比他还要糟糕多了。他的皮肤颜色本来就白,此时更是毫无血色。他直勾勾注视着那个女人,几秒后又像忍不住反胃一样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闭上眼将脸转朝一边。哈利清楚看见他的手掌和手臂在发抖。 这里的气味很难闻,除了先前的腥味以外还夹杂着新鲜粪便的臭气。哈利想要做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又被熏得直犯恶心。女人怀里的婴儿在发觉有人到来后哭得愈发大声,像是饿急了的求救,又像是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久后便被迫学会的哀鸣。 必须做点什么。剩余的理智这样告诉哈利——必须做点什么。 他逼迫自己将视线移开,转向两边砖墙里嵌着的小窗和几扇木门,距离最近的一扇里似乎还有交谈和声音。德拉科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哈利于是抿紧嘴唇,走上前去扣响了门。 “咚咚咚”三下之后,屋里传来几个女人大笑的声音。紧接着,木门被拉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登时凑到哈利面前,将他生生吓退了几步。 “什么事?”探出头来的妇人吊起嗓子问。 哈利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知吾着伸手指向地上的那团人影。 “什么——哦,她!”妇人鼻音浓重地哼了一声,“她现在不是我的事了!谁让她把那个孩子生下来的!!” “但是,夫人,她——” “你是来花钱的还是不是?” 妇人用一双异常突出的眼珠子盯着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劣质的酒味。男孩僵硬地摇摇头,下一秒,木门“啪”一声关闭。 也许是这个被声响唬到,那孩子的哭声弱了下来,哈利回头望着他脸上的鼻涕和泪水,心下一横,又敲响了左边的另一扇门。这次里面甚至无人应答,只有旁边的窄窗微微打开,又在哈利看过去时猛地合上了。 冷风吹皱低洼处积起的污水。 黑发男孩站在门前台阶上,眼神放空了几秒。接着,他转向德拉科所在的方向,焦急道:“去主街上找一些人来……什么人都可以。” 然而他的同伴此时像是彻底失去了反应能力,呆呆看着地上一大一小却同样没有生机的两个人,也不回应。无可奈何地,哈利不再看他,头脑嗡乱的同时又敲响了几步外的一扇门,手上力度不由变重了。 这次开门的是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刚拉开门,他便先大吼了起来—— “别敲了!小子!那是个婊子!那东西估计也和她一样肮脏!就让她这样吧——别敲了!!” “砰——” 木门又一次关闭在眼前。 哈利垂下双手,盯着木纹上爬过的黑色小虫。几秒后,他突然再次用力地朝门拍了一巴掌。 “她要死了!!”他大声喊道,“还有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哈利!!”一直没有出声的德拉科像是终于找回了神智,沙哑喊着,向他走来。然而心急如焚的哈利并没有理会,反而绕到那个女人面前,伸出手去就要弯腰探她的鼻息—— “别!”德拉科冲上来一把拦住了他,“你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 “你在说什——” “呆在这儿,别动,也别碰她——或者那个孩子,”德拉科不由分说将哈利拉到了几步之外,声音仍然因为紧张和惧怕而收紧着。他鬓角的发丝被冷汗黏在了脸上,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游离,“我去……我去找人……” 哈利盯着他逐渐回过神来的样子,刚要说话,就听见“咯吱”一声响。他们闻声转过身去。 背后十几米外,一扇小木门从墙上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人。他身材很瘦,穿着黑色的马甲和马裤,脖子上有一条灰领带。 “发生什么事了?”这人显然听到了刚才哈利的大吼,走近几步,在见到地上的影子后,面色低沉了下来,“啊……我明白了。” 他停在女人伸直的脚边,沉默不语。哈利注意到他下巴上薄薄一层的棕色胡须和比头发胡子颜色都深一些的眉毛,虹膜里的绿色很淡。 “你们两个呆在这儿,我去找人来帮忙。”年轻人镇定地嘱咐他们,回头往主街的方向迈开步伐,双手插进马裤的裤兜。 两个男孩在原地望着他离开,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将手靠向彼此。 巷道再次陷入了沉寂。哈利用拇指扣着德拉科的手背,其他四个指头触到了后者掌心湿粘的冷汗。他知道自己必然也好不了多少,只能尽可能地不去看脚边的那一幕。然而空气中依然充斥着浓烈的臭味,叫人怎么也无法完全回避。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面对这样悲伤的场景。西海岸的沉船已经给了他们不可返还的教训,但翻滚不息的深海总归静音了些许生命流逝带来的苦痛,和现在面前直观的无力截然不同。 “你还好吗?”哈利轻问。 德拉科点点头,眼睛斜向那个小小的生命。 那孩子大致是哭累了,又或是实在饿得没有了力气,只安安静静爬回妈妈的□□边,试图从那里吮吸乳汁。但那些伤口里流出来的只有血水——它们在女人冰冷的体内再也无法流动。 第250章 哈利喉头紧缩,不由自主握紧了德拉科的手,在感受到对方回以同样甚至是更重的力度时,稳定下来不少。 他们这阴冷的地方站了不知有多久,几分钟,十几分钟,或是更长。直到七七八八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接着出现了三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他们围到那个女人面前,其中一人戴着皮质的黑色手套,弯腰扒开她的眼皮检查。再然后,他摇了摇头,向其他两人招了招手。 哈利无措地看着他们将一床泛黄的白布铺到地上,嘴里说着“北边墓园”“济贫院”和发音接近于“爱米丽特”之类的话。 “会处理好的,他们总是知道怎么做。” 一个男声在背后响起,哈利转过头去,看见先前那个系灰领带的粽发年轻人——他注视着地上已然死去的女人有一会儿,又看了看明显没缓过劲来的两个男孩。“要进来坐坐吗?”他问,“我出来前刚烧了水,应该够泡一壶茶。” 哈利犹豫了一会儿。 这人看上去很友善,着装也很体面干净,只是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扭头想要问问德拉科的意见,却见后者眼神分散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都看到了什么。 ……或许他们确实需要缓一缓。 哈利对上年轻人平和的目光,点了点头。 进门之前,他止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三个男人已将尸体扔进了白布,那婴儿却还黏在妈妈身上。戴手套那个男人于是抱住了他,将他扯离那个早已冰冷的怀抱。 哭声再次响了起来,长久不停。 -------------------- *“爱米丽特”:指的是哥本哈根的穷人医院almindeligt hospital 。 第79章 大杜克 窄屋门前铺着一块红色小毯,上面沾着暗沉的污迹,哈利取下礼帽,跟随年轻人的示意在毯子上擦干了鞋,很快闻到一股橄榄油和薰衣草混杂起来的味道,还有一股油墨书香。这样的气息和屋外的是那样不同,以至于让他在关上门时怔了一怔,仿佛来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而这个屋子也比意料中要干净不少。 灰白的墙壁,一张朴素的木桌上点着三支蜡烛,除此之外只有摊开的书本和几张地图。哈利向前走了几步,注意到灶台和洗衣角都囊括在了同一个房间里。 “请坐吧。”年轻人背对他们说着,走向火炉上冒着白气的水壶。 哈利和德拉科互相看了看,拉开桌前的木椅。年轻人取来三个干净的茶杯放在桌上,又端来一个弯嘴的瓷壶,在里面加了满满的热水。他朝两个男孩勾起一个微笑,也坐了下来。 “我叫加尔,”他这样说,“我很抱歉,关于你们刚才看见的……你们看上去不是太好。” 哈利沉默着低下头,双手在桌下捏紧自己的衣角。加尔见他们游离的模样,没再继续说话,转而端起一旁的茶壶,将热腾腾的茶水注进三个小瓷杯里。一股熟悉的清香很快飘散开来。 还是接骨木花。哈利注视着顺水流入杯中的一片白色花瓣,眨了眨眼睛。 也许是被冒出的热气烫了个醒,他这才意识到,那个寒冷的场景已被关在门外。方才所见的一切——整个过程和响彻街巷的哭声这才倏然回到脑海中来,像是炸开在远方的炮响。 “那个孩子……”哈利扭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说话时喉咙刺痛。 “他们会送他去医院做检查,再然后……孤儿院,”说到最后一个词,加尔微微拧了下眉头,像是不太赞成这个做法,“我想他们也只能这么做了。” 德拉科一只手扶着茶杯的弧形把柄,沉默许久,终于问:“她是个妓女……是吗?” 加尔抬眼看了看他,无奈地笑笑。 “像这条街上其他许多女人一样……”他的视线在两个男孩身上转了转,“你们看上去不像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二十岁不到吧?” 哈利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的同时飞快瞥了一眼德拉科,感到有些尴尬。 “我想也是……应该不比我最大的学生大多少,”加尔伸手卷起桌上铺散的地图,“所以,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哈利的视线随着他的手移动,望见一本快要散架的《伊万度阿地理图册》。 “我听见了那个哭声……”哈利不是很想记起那个声音,更不想再在脑海中经历一次。 “你们是本地人?”加尔问。 哈利摇了摇头。“我们来自晨星岛。”他已经这么介绍自己和同伴太久,仿佛已经成为了事实。 “啊……晨星岛,”加尔低下眼睛,“我最好的朋友在几个月前去了那里,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可惜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海难。” 哈利怔了一怔,暂时忘记了心里的那层阴霾。 “七月的那次?”他问。 加尔点点头,“是……七月。” 两个男孩不约而同地望向彼此。 “……我很抱歉,先生。”哈利看回年轻人,找回了正常的语调,“我叫哈利,这是德拉科。我们刚来哥本哈根不久。” “我想也是。”加尔对他们微笑。 也许是茶水温暖的缘故,片刻交流后,三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加尔个十分平易近人的人,健谈的性格除去了张扬的杂质,口吻里夹藏着某种深沉而稳定的东西。他的屋里井井有条陈列着不少藏书和贝螺,同那一卷卷的地图一起,囊括着他作为地理老师的质朴生活。 第251章 “银街公学,我在那里授课。” 说起这事,加尔脸上露出一个微小却真挚的微笑。这让哈利想起卢平——那些敬畏着自己的职位、总为学生感到欣慰的老师们。 住在这片区域是个不寻常的选择,据加尔所说却是最划算的——没有太多人愿意在名声败坏的地方安家,此处价格于是比城中其他地方便宜了不少。哈利在看到他手肘处粗糙缝上的补丁时抿了抿唇,听对方问及他们来到哥本哈根的目的,便讲述了他们正在寻找的东西。 “所以你们是来打听关于金苹果的事的?”加尔在听闻此事时微微皱了下眉头,几秒后又恢复了原先镇定的神色,“……还有和它相关的消息?” “对。”哈利注意到了加尔在谈及此事时语气的自然,眼神变得探究。后者提了提眉毛,双手捧着桌上的茶杯,以此让自己暖和一些。 “难怪其他人不会和你们多话。”他盯着杯里浅黄色的茶汤,轻声说道。 “其他人?”哈利现在认真注视着他了。 ”well……”加尔放过了手里的茶杯,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总是教导我的学生们不要害怕谈论不好的事……不提它们总是那样多。” 哈利望了一眼面部刚刚恢复血色的德拉科,觉得无论对谁来讲,这都不是思考这个事情的最佳时候。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够思考任何事情。但…… “所以你会和我们谈论它?”他还是开口问了。 或许这是他们的唯一机会。 加尔静静看着他们有一阵,淡绿色的眼睛仿佛某种星云一般难以摸透。紧接着,那片云里却又透出一股清澈的光亮来,驱散了里面的踌躇不定和犹豫,还有或许只有一点点的——恐惧。 “你们首先必须要明白的是——”加尔把两只手放在桌上扣起,坐正了身板。哈利知道这是他认真起来的表现,因为赫敏时常做这样的动作,“其他人的态度模模糊糊,不全是因为他们不想谈论它,而是没有人确切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位渔夫告诉我,它是确知的。”哈利说。 加尔歪了下头。 “我想他是在说许多人被那个男孩带走并杀害的面向——那是足够确知的。但人们并不知道的,是他为什么那么做,怎么做的,以及更重要的……那为什么停止了。” 哈利感到自己的心停跳了一拍。 “他杀了人?”他不敢置信,“那个男孩?” 加尔点点头,眉尾低垂下去。 “是的……据说一些人在他更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但当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他大概只有……”加尔瞥了一眼面前两个人,“大概和你们差不多,不会更大了——所以是的,男孩。”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哈利心里有个模糊的、直觉似道出数字。但他不敢确定。 “二十六年前,”加尔很快回答,“每个人都清楚这个数字......所有的案件都发生在一个月以内,时间不长,但已足够让人永远记住了。” 果然。虽然记不清确切的场合,但哈利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人们谈及二十多年前的过往了。可如果按梦神的说法,这个世界到现在只存在了三十二年的话,那么二十六年前…… 二十六年前,一切才开始多久? 他看着眼前的加尔,感到有些古怪。 这些人,童话里的人,他们不过是故事里的角色,如此鲜活地活着,却不知道自己在一本书里。这让哈利想起一部电影中被植入伪造记忆的克隆人,自以为有着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事实上只存在了三年不到。哈利偏头看向德拉科,在那一刻想要去握他的手,又有些犹豫。 “多少人?”正在这时,德拉科加入了对话,沉着声问,“他杀的那些。” 加尔摇了摇头。“没人数过……二十?三十?或者更多……但数量并不是让人们害怕的主要原因,”他一只手握紧了茶杯,“那更多是关于目标群体。” “是什么?”德拉科盯着他,将之前的不适全部转移到了紧迫的追问上。 加尔停顿了一下。哈利从空茫的失真感中回过神来,也望向他。 “……小孩,”加尔最终说,“有时还有他们的妈妈。” 哈利立即想起刚才那幕场景,又意识到这不是一回事。然而德拉科似乎没有这样的联想——他将眉毛皱起来,再说话时语调略显尖锐。 “这不可能,”他斩钉截铁道,叫桌上两个人转向了他,“一个月,二三十起凶案,一天一起的频率……他怎么可能持续作案却没有被抓到?” “这就是整件事的难解之处,关于他的行凶和逃脱方式……”加尔放低了声音,“但人们普遍相信一种说法,那就是其中有巫术的作用。” 哈利察觉到德拉科瞥了瞥他和自己的口袋。 “如果你们来自晨星岛,那么你们一定知道,我们之间有巫师的存在。”加尔说。 “……是的。”哈利眼神躲闪地抓起了茶杯,左手伸进口袋,将里面的魔杖往深处又塞了塞。 “这就是了,”加尔继续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男孩们的不自然,“说自己从前见过那个男孩的人,他们大部分都是四角镇里出来的巫师——那时候哥本哈根有不少呢!还有人说那男孩手里有根魔杖,消息就这样传开来了......” 加尔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几乎掀起了一场猎巫行动……好在双方都有坚守和平的人站了出来,老人们于是达成了一个协议,设界禁止所有巫师进入伊万度阿古枞林以东使用中的教堂,”他瘪了瘪嘴,“这让人们感到拥有永恒的避难所……特别在哥本哈根,大大小小的教堂像森林里的树一样多。” 第252章 记忆里的某根绳索被轻轻挑起。 教堂……巫师……合约…… 森林……森林…… 一张留着红胡子的面孔出现在了哈利的脑海中。 “我记得这个!”哈利扭头看向德拉科,“那个红胡子的残疾老兵说过……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德拉科缓缓点了下头,多半也记起了他们在枞树林里的经历。哈利于是接着问:“所以那些凶杀案……他们都发生在哥本哈根?” “大部分,但不是所有……”加尔解释道,“并且一段时间之后,受害群体开始失去原有的规律性……显然,几个成年的男人也消失了。” “消失了?”哈利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那些人……那些尸体,他们从来没有被找到?” “哦不,”加尔摇摇头,“大部分都找到了,因为他似乎不屑于掩饰或埋葬尸体,它们就被抛弃在河边,在门前的台阶上,没有外伤却早已冰凉……但有些人……多半是寡妇或一人带着孩子的妈妈……他们的消失并没有人过问,尸体被人发现了便就地掩埋,最后仍然归作下落不明。” 这话让哈利和德拉科都沉默了下来,就连加尔也微微抖了一下,不愿多解释了。 “那是这座城市的伤疤。”加尔这样结束了自己的叙述,“然后有一天,它突然就停止了,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那个男孩……但正因如此,人们总是担心它没有结束。” 哈利捧着茶杯坐在桌前,像是理解了什么,又好像更加迷茫了。茶汤已然放凉,那片泡久了的白色花瓣沉到杯底去,再也没有浮上来过。 “那……这一切和金苹果又有什么关系?”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这个问题。他并不确定自己此刻还能接受更多沉重的过去,加尔的神情却在听到这个问题后放松了不少。 “那个——”年轻人扭了扭脖子,拎起一旁的瓷壶为三人续茶,“我看它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但人们害怕的时候总喜欢胡思乱想又信以为真。” 倒茶倒到一半,水柱中断了。他拈起壶盖伸头看一看,里面的水已经倒空。 “……有个乡下来的妇人见过那男孩在尼博得新区走过,就在黑暗降临之前,披着人们总是见他披的黑斗篷……她并没有看见他的脸,只注意到他手里抱着个金灿灿的苹果。” “仅仅是这样?”哈利不免有些失望,“那关于埋在树下的传闻呢?尼博得新区都是房子……” “那就更没着落了,”说到这,加尔苦笑了一下,“那是从那位妇人三岁的小孩口里传出来的,他说一只小鸟告诉他那男孩走到了树林里去。孩子们能听懂动物讲话,这是自然的,我也记得小时候鸡呀鸭呀向我说的话……但树林太多了,不是吗?小鸟说话可不详细。” 哈利回想他听过的葡萄牙母鸭、金丝雀和猫头鹰喙子里吐出的话,打心眼里同意。 所以,转悠了半天,仍旧一点进展也没有…… “再提醒提醒我,你们有的那首所谓的预言诗,说的是什么来着?”加尔从椅子上站起来,拎起茶壶就要去再泡一些接骨木花茶。 “for where may the gold lay? ships approach the bay,memories stored in safe.”哈利念道。 黄金何处去寻?商船开进港口?回忆藏在安全的地方?诗神或许根本没想让人读懂这些话…… 加尔斜着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终归还是摇摇头。“你们猜想的没错,‘安全的地方’和‘港口’指的多半就是哥本哈根,但至于剩下的……”他停顿下来,确认似地又想了想,“……我想我并不能把这些信息结合在一起。” “你是我们遇到过最了解这个城市的人,”德拉科瞥了一眼整屋的地理与历史图册,还有墙上满是手写标注的地图,“你确定你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能知道所有的事,”加尔浅浅一笑,拎着茶壶向灶台走去。 德拉科看着加尔往水壶里灌水,借着哗啦啦的声响凑近哈利,低声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现在?”哈利同样用气音回着他,“如果他还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呢?” “我认为我们在浪费时间!写那首诗的人明显脑子不太清醒,以及……”德拉科不自然地抿了下嘴唇,艰难启齿,“……我们还在这个巷子里。” 哈利望进德拉科眼里的不安,感到了一丝意外。他没想到对于刚才的事,德拉科比自己还要……还要……敏感。又或说是忌惮。 他因此覆住德拉科的手,转向灶台前的加尔。 ”先生,抱歉,但是我们——” “树!”突然,加尔背对他们叫出了声。 哈利和德拉科震在座位上。 “还有回忆——”他转过身,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仍下尖叫着的水壶,两三步走回桌前坐下,“我想起来了!有这样一种说法,接骨木树妈妈珍藏着所有的回忆——” “谁?”哈利不明所以地问。 “接骨木树的树精,这个——”加尔敲了敲面前的空茶杯,杯底正贴着白色的花瓣,“城北水手区的居民都把她叫做‘接骨木树妈妈’,那里许多老人和孩子都见过她——我的妹妹古斯塔乌就在那边居住,她的孩子常常提起那位穿着绿裙子的女士。” 哈利望着茶杯里的花瓣,没太反应过来。 “这和金苹果——” 第253章 “回忆——那首诗里提到了回忆,不是吗?” “那就是我们不明白的地方——” “或许这就是了。”加尔直勾勾望着他们,倒是放平了声音,“有些人说,接骨木树妈妈为人们珍藏着他们年轻时的回忆,也有人说,她就是‘回忆’本身凝聚而成的。而无论是哪种传闻,都可以将她和你们的诗联系起来——哥本哈根的北部,就有一片很大的接骨木树林。” 哈利愣住了。 “我们到过那个地方,”德拉科朝他看了过来,“在海边,东北尽头的崖径。” “不错,就是那里,”加尔点点头,“以及记得我刚才说的吗?那个乡下妇人是在尼博得新区见过那个男孩,而穿过那里是到达那片接骨木树林最快的途径。没想到我从来忽略了这一点……当然……那当然是离尼博得最近的一片树林……” 哈利偏头看向半信半疑的德拉科。 “有这个可能吗?”他问。 “或许……”对方犹豫着回答。 加尔端详着他们,又说:“我知道树精的存在听起来很玄乎,但他们——” “不,我们见过树精,”哈利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听起来实在怪异,“umm……我的意思是,她说她是树精,至于究竟是不是……” 加尔笑了起来。“当然!众神和教祇、魔鬼和妖精,他们都在我们身边——不然一切是如何运作的?”说着,他望向茶壶上画着的一个女神图像,“在我小的时候,他们总是出现......” 然而哈利现在并不太想关心神话。“但是……我们要怎样找到那个接骨木树妈妈?”他问。 “唱歌。”出乎意料地,德拉科在加尔之前回答了他。哈利盯着自己的同伴,睁大了眼睛。 “你不记得了?”德拉科瞅他一眼,“那个栗树树精告诉我们的,她们喜欢听人类的声音。” “你们也可以读诗,如果能读好的话,”加尔补上,听起来还有些兴致勃勃,“我的小侄女便是在学习柏格森时见到的接骨木树妈妈——她有百灵鸟一样好听的声音和演员的天赋。” 唱歌。诵诗。 接骨木树精。还有金苹果…… “我们一定是疯了……”哈利嘀咕道。 “试试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加尔眨眨眼说,“树精总是知道发生在自己树种周边的所有事……她们还是最为友善的精灵之一。” 哈利盯着茶杯里的接骨木花瓣,内心五味杂陈。一旁的德拉科注视了他的侧脸很久,在加尔重新倒上了茶水后,垂眼端起了瓷杯。 -------------------- 缪斯请来我家吃下午茶。 带来灵感与温柔。带来不朽的风风雨雨。 (一个身处创作力滑坡阶段的人如是说。痛心疾首,虔诚无比,寻寻觅觅。) follicles......sugar.......and bless me. 第80章 接骨木树妈妈 人生总是有许多让人不曾预料到的事情发生,许多哲学家和平凡人都留意过这个现象,又佯装接受了它。而当人生被复制了两份之后,德拉科觉得,一切似乎变得有些失控。 他在闹钟响起之前醒来,迷茫地望着头顶上黑漆漆的天花板,试图回想在这个漫无尽头的梦开始之前,自己每天早上醒来的感受——单调,却无忧无虑。前十六年既定的成长中充满了一种轻浮但不温暖的快乐,像是英格兰冬季暴晒在泊油路上的阳光,咋呼呼的一片,给人一种明媚的错觉。德拉科从不躲进树荫下,从不拐进闭塞的角落——直到爱情(他可笑地想)和面对生命的绝望(他畏惧地想)像是飓风那样将他打入那些从来远离的地方。 他突然意识到,他很害怕。 怕幽暗窄巷里的血腥味,怕戴手套男人撑开那女人眼皮时里面扩张的瞳孔,怕婴儿的啼哭,也怕鞋底踩上的污迹。他畏惧不可控制和无法回避的,甚至是无能为力和想要得到的——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了——哈利。如果他允许自己在醒着的时候,在心里这么叫他的话。 而他厌恶这样的感受。那像是把自己放在了任人唾弃的土坑里,或是射击场的靶子中央。马尔福家向来不以弱点示人。他当然知道父亲和祖祖辈辈在背后搞的那些名堂——上世纪帝国主义的买卖,后来政场暗地里的贿赂。得了吧,他从小便从家里学会了趋利避害那一套,并用完美的借口和面具为自己开脱。“为了我们优渥的生活。”父亲总是这么说。 但是现在呢?现在他该为自己的弱点找什么借口?德拉科在晴朗的上午从床上爬起来,感到久违的、彻夜未眠似的疲倦,即使他刚刚睡了一整晚接近八个小时的觉。高尔和克拉布在周末回了家,布雷斯一直握着手机不知在做什么,他于是混混沌沌写完了作业,在太阳完全攀上高空时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篮球场上有两个低年级的女孩在练瞄准,而足球场的草坪上空空荡荡,连鸽子或松鼠都没有。他一手捏着窗帘的布料,一动不动望了很久,直到猛然惊醒,察觉到了自己在做什么——他在等波特出现。他知道他总爱在星期六上午跑步或练球。 “你怎么了?”布雷斯在发消息的空档抬起眼来,注意到自己的室友坐到书桌前捂住了脸。 德拉科没有理他,起身离开房间,走进淋浴间里寻个清静。 不能这样下去了…… 第254章 他靠着隔间的门板,双目无神。 茫然度过了一天,再回到梦境,德拉科才意识到,这里的秋已经那么深。 十月走到了末尾,空气凉得让他们不得不围上了围巾。短短十天不见,原先仍带浅绿的接骨木树林已经变成了耀眼的金红色。哈利牵着他的手沿小路走进林子深处,在树叶簌簌落下时伸手抓取了一片,摊开在掌心。 尖细纤长的头尾,椭圆的肚。边缘的小齿像是啃过了旭日,沾上一片赤红。 “我想这里就是了,加尔描述的接骨木树叶子就长这样。”哈利松手让叶片飘落,望向眼前整片的、因为澄澈晨光而闪烁的树林。 他们或许出来的是有点太早了,又或者夜晚正被寒流缓慢、坚定地拉长。总之,德拉科感到自己冷得抖了一下,不由握紧了哈利的手,仿佛那是周遭唯一的温度。 “所以……我们应该唱什么?”哈利犹豫地问。 德拉科看见他的围巾歪垂到后背,伸手想要帮忙拨正,却又在对方回头来看自己时顿住了——那双眼里纯粹的绿色被深秋的树林照得发暖,里面细丝般的纹路清晰可见。 “……什么都可以。”德拉科收回了手,将它装进口袋。哈利眨眨眼,自己将围巾顺到胸前。他们今天都默契地没有戴礼帽。 “我不会唱歌。”哈利用在德拉科听来非常理直气壮的语气说着。 “……所以你指望我来唱?” “你的声音很好听。” 这句话从黑发男孩嘴里说出来,仿佛是最平常不过的称述,德拉科却因为它发怔。他感到自己的脸慢慢发烧,像是要把心中隐藏的酸涩也烧尽再融化。他左右顾盼了一会儿,总觉得站着唱歌十分别扭,于是走到一棵粗壮的接骨木树边,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地上满是枯黄了的落叶和浅绿色的野草。德拉科清清嗓子,试着哼起音乐课上学过的旋律,喉咙却被卡住似地发不出声音,随即想起现实中的歌在这里是唱不了的。哈利在环顾了一圈四周的树木之后跟着坐下,德拉科于是很快换了个点子,回想一番,找准合适自己的音高,起了调—— “人生就好像一根魔杖,它变出太阳、风暴、欢乐和悲伤——” “认真的吗?”哈利诧异道,“你把它记下来了?” “我有很好的记忆里。”德拉科不屑地说。 “全部?” “只是这一段。” 黑发男孩“喔”了一声,低下了头。 “still……quite impressive.” 德拉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已经是哈利五分钟内第二次称赞他了。他因此放松下来一些,背靠树干,唱出记忆里栗树姑娘的歌谣—— “人生就好像一根魔杖,它变出太阳、风暴、欢乐和悲伤;我们的心里藏着一个世界,它决不会像流星一样消亡,因为我们人是上帝的形象——” “我想你得大声一点,才好让接骨木树妈妈听见。”哈利又一次打断了他。 “你要不加入我,要不别想我一个人的声音可以传遍整片树林。”德拉科瞪了一眼他。 哈利有些窘迫。他揉着自己的围巾,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妥协了。“那好……我试试……”他摆正坐姿,清咳了两声。 “人生是一根魔杖,它变出太阳、风暴、欢乐和悲伤……” 这人还真没说谎……德拉科听着这一句词里跑调了三个音的唱腔,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算是知道现实中那家伙为什么从来不参加音乐会了……即使他现在并不是非常想起他。 哈利立刻闭上嘴巴,脸颊涨得通红。 “我不唱了。”他摆出一副颇有尊严的模样,连衣领都竖了起来。 “别……”德拉科尽力止住了笑,握住哈利放在草坪上的手,放轻了声音,“跟着我唱。” “我……” “我们的心里藏着一个世界……”德拉科凝视着他,倒是真没打算继续笑了。 僵持了几秒,哈利终于受不住这样认真的眼神,无奈地松了口:“我们的心里藏着一个世界……” “它决不会像流星一样消亡——” “它决不会像流星一样消亡……” “因为我们人是上帝的形象——” “因为我们人是上帝的形象……” 德拉科带着哈利轻轻唱着,起先声音并不大,而整片树林只有他们的身影——这里太向北了,再过几里便是奔向极点的海域。熟悉了旋律和歌词之后,哈利反而不再拘谨,甚至开始享受起来。德拉科望着他专心唱歌的样子,望着望着,自己慢慢没了声音。 他太喜欢他了。 太喜欢了。 这样过剩的感受让他心脏狠狠一紧,像被一只有劲的手抓住——自己刚才又笑了,德拉科悲哀地发现这一点——无论发生什么事,现实里的所有让他有多么心烦意乱,这个哈利总能让他温暖地、真切地快乐起来。 “上帝和大自然永远年轻,春天啊,请教给我们歌咏……”哈利自顾自唱着,眼睛搜索着树林中可能出现的动静。 满腔翻腾的情绪和酸楚让德拉科全身发痒,他忍了又忍,最终侧身扳过男孩的脸—— “每只小鸟这样歌——” 歌声被一个始料未及的吻堵住。 哈利噎住声,飞快眨了两下眼,见到德拉科的睫毛被秋叶滤过的光染成温暖的橘色。 第255章 几乎是瞬间地,他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在做些什么。但他并没有想问为什么,也没有太意外。 风吹开了云,阳光倾洒。一片树叶在落下时蹭过德拉科的耳边——他缓缓收回了这个吻,却像留恋着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一般,没有离开。“怎么?”哈利抬手扫去落在德拉科左肩上的树叶。 德拉科低垂着眼睛,没有应答。再然后,他替哈利扶正眼镜,重新张开嘴巴:“每只小鸟这样歌唱,青春永远不会灭亡——” 哈利笑了出来,这还是昨天走出巷道里后的第一次。他装模做样地推了德拉科一把,靠回树干上,从头唱起这首民谣。德拉科一言不发地注视了他有一会儿,也加入了进来。 “人生就像一根魔杖:它变出太阳和风雨、欢乐和悲伤, 我们的心里藏着一个世界,它决不会像流星一样消亡—— 因为人是上帝的形象,上帝和大自然永远年轻……” 他们十指相扣,歌声载着风飞远。 他们肩并着肩,坐在金色的落叶中央。 他们这样唱—— “春天啊,请教给我们歌咏—— 每只小鸟都这样歌唱,青春永远不会灭亡……” 青春永远不会灭亡…… 青春永远不会灭亡…… 歌唱久了的嗓子逐渐变哑,到了最后,哈利只剩下呢喃般的哼哼。他有些疲倦地靠着也快歇了声音的德拉科,迷蒙地眯着眼睛,听着树叶沙沙轻响,阳光星星点点洒在黑马裤上…… 他并不是真的感到困,但他也不介意休息一会儿,在德拉科扣着他的手的午后,在浓密的树荫下,远处似乎还有东岸的海浪作响。 他视线朦胧着,就快要闭上眼睛,忽然,一团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它模模糊糊的徘徊在一棵接骨木树的边上,像是个人的形状。 哈利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抬手扶正眼镜,眨眨眼睛,很快看清那里确实有个人——有个女人。 “德拉科……”他动了动被握住的那只手,心跳加快,“德拉科——醒醒!你看!” 德拉科原先是靠倒在树上的,经哈利这么一动,也揉揉眼睛坐直。他们一同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那个身穿绿裙的纤瘦女人从那棵树后露出一半的身影,同样望着他们。 两个男孩从地上站了起来,拍走裤子上的灰尘和落叶。那女人盯着他们走近,一动不动。 “嗨……”哈利试着打了招呼,勾起一个礼貌的微笑。他看见她胸前戴着朵洁白的接骨木花,和茶罐上偶尔会画着的图案一模一样。 “我听见你们在唱歌。”女人张口说了话,声线很温润,但远远没有栗树姑娘年轻——事实上,她看上去也比栗树姑娘年长不少,披散的黄色卷发还有那么点粗糙。 “是的……”哈利有些紧缩地看着她,“你是……你是接骨木树妈妈?” 德拉科在背后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多半是让他别问太快。女人凝视着他们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我是。”她平平地回答。 哈利松了一小口气,还没怎么感到幸运,便有忐忑的感觉浮了上来。他原以为接骨木树妈妈会像栗树姑娘那样活泼热情,轻易就能打开话匣子,事实却并非如此——此刻,面前的树精有意站远了距离,用一双蓝透了的眼睛审视着他们,像是要把他们心思望穿。 “你们是来找我的,那就是为什么你们唱歌。” “是……”哈利不太确定如何接这个话。 “为什么?”对方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我们……”哈利被这样紧凑的节奏震了一下。 德拉科见状走上前来,露出一个足够得体的微笑。哈利觉得那弧度完美极了。 “请原谅我们的打扰,miss,”德拉科用十九世纪绅士般的平滑语调说道,“只是有件小事情需要向您打听一下,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小事情?”接骨木树妈妈眯起眼睛,“……两个多半是四角镇出来的巫师,跑这么远的路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打听一件小事情?” 显然她也和栗树姑娘一样,能够感知魔法。 “我们不会说它是个……”德拉科朝哈利瞥了一眼,“特别复杂的事……” “给我看看你们的魔杖。”接骨木树妈妈厉声要求,像是完全没听到德拉科的话。 哈利不太理解。但他依旧向德拉科点了点头,从外衣口袋里取出了那根木棍。 两根魔杖,一根光滑,一根粗糙。 接骨木树妈妈将它们握在手里,紧接着,两片嫩绿的椭圆形树叶从她的袖口飞了出来,在空中拉长成为两根细线,紧紧缠绕住了男孩们的魔杖。她盯着它们,眼睛也没眨一下,直到十几秒之后线的颜色慢慢变浅。 这时,她才松开眉头,神情松弛了下来。 接骨木树妈妈将魔杖还给哈利和德拉科——绿线随之伸展开来、变回接骨木树叶,飘回到原先出来的袖口里去。“抱歉……”她说,“通常我对巫师比较提防……但你们两个应该是好孩子。” 哈利愣愣地握着魔杖,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们的杖芯,凤凰尾羽和独角兽毛,”兴许是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接骨木树妈妈主动解释道,“它们只忠诚于相对善良的人......请原谅我,我必须得确认一下。” 第256章 杖芯?哈利记起那个马铃薯魔杖店的老婆婆向自己提过魔杖的材质,但除了木材是冬青木以外,其他的他不太记得也不曾理解过。 但这并不是他现在需要关心的事。 接骨木树妈妈倚在树干上,将长发捋到肩后。“那么,你们要问的是什么事?”她朝他们歪着头问。直觉告诉哈利,提起这事将再度毁掉接骨木树妈妈好起来的心情。他因此放轻了声音。 “关于……关于金苹果。” 而哈利的直觉果然没错。 听到这个词,接骨木树妈妈的脸色瞬间变僵了,才刚刚浮起没多久的笑容随之不见踪影。她绷直了腰,扭头走向树林更茂密处—— “等等!”哈利见状,急忙追了上去,“别走!!我们需要找到它——” “这是一个什么把戏吗?!”接骨木树妈妈猛地转了回来,脸上的愤怒清晰可见. “什么?不是——” “那确实是你们的魔杖?不是你们拿了别人的来展示给我的?” “它们当然是我们的——” “证明给我看——做些什么!” 接骨木树妈妈斩钉截铁地命令道,仿佛哈利是她麾下的一棵树。哈利先是茫然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握稳魔杖,念了一个荧光咒。 “lumos.”银色的光点于冬青木魔杖的末端亮起,在白昼的光线下并不显眼。 “更强的那些——”接骨木树妈妈又说,尽管她的眉头稍稍松弛了,“攻击性的咒语。” 但他只会一个攻击性的咒语!哈利回头看了看也已跟上来的德拉科,将杖尖对准离他们都有一段距离的一棵树。上帝知道,上次用这个咒语还是在野人国的时候…… “stupefy——” 红光正正打在结实树干上,引起树冠一连串剧烈的晃动。接骨木树妈妈盯着那些逃窜般纷纷落下的叶子,转向德拉科。 “你也一样,就这个咒语。” 可德拉科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哈利不由为他忐忑起来。然而,像是对一些人生来魔法天赋的证明一般,德拉科轻而易举使出了“昏昏倒地”,那棵无辜的树在被二次击中后瑟瑟颤抖着,叶子又落了一半。接骨木树妈妈面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切,一只手扶住最近的树干,肩膀垂落。 “你知道……它在哪里,对吗?”哈利轻声问,没敢再上前。他猜想接骨木树妈妈的反应和那个“城市的伤疤”有关。 她沉默着,与身边的树干同样僵硬。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找它。”她说。 德拉科皱起了眉头。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回答我!”接骨木妈妈没给他抱怨的机会。 哈利拍拍德拉科的手臂,试着向前走了两步。 “我们是受奥列·路却埃的嘱托来找它的。”哈利正色说道,期望这能让对方态度缓和一些。如果像加尔说的那样,树精也算神的话,神与神之间总该有些联系。 听到梦神的名字,接骨木树妈妈果然抬起头来,眼里的回避很快被震惊覆盖。 “奥列?你们两个在哪里见到了奥列?”她盯着两个男孩问,视线在他们之间反复横扫。 “事实上,当时只有我在,路却埃先生也只嘱托了我,他是……”哈利瞥了一眼德拉科,后者即刻接住了他的目光,“……他陪着我。” 德拉科望着他,没有动作,不知在想什么。 “以及……”接着,哈利将手伸进宽大的口袋里——那个口袋鼓鼓的,里面有什么圆形的东西。“路却埃先生给了我这个……我想你知道我没法在其他地方获得这个。” 他将手拿了出来,掌中多了一个星空图样的小喷壶,闪闪发亮。当初在森林里遇到那个会变扫帚的老太婆和红胡子男人时,他们便是因为这东西而相信自己的话的…… 接骨木妈妈将它接过来,低头凝视许久。 “这是他的魔法牛奶……”她喃喃道。 “没错。”哈利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等待片刻后却见她红了眼眶——接骨木树妈妈因为奥列·路却埃的名字沉静下来,又变得难过。 “他现在怎么样?”她将小喷壶递还给哈利,顺势抬头注视他,眼角亮晶晶的。 “不是很好……”哈利见她这样难过,说话有些犹豫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来到这里。奥列告诉我,我们的世界……它就快要结束了,而这让他变得虚弱。” 这话说出来让哈利感到难以言喻的悲哀,还有忐忑。但接骨木树妈妈似乎并不是很意外,只飞快眨了几下眼睛,揉揉眼角。 “我知道有事在发生……我能感受到……” “你能?”哈利拧了下眉头。 接骨木树妈妈瞥了他一眼,仿佛被问及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毫无必要的问题。 “我是接骨木树精,孩子,最老的精灵之一。”她说着,头发忽然从金棕褪成银白的颜色,面部也水分迅速蒸发般变得褶皱和干枯——不过眨眼的时间,接骨木树妈妈变成了一个老奶奶的形态,又在哈利和德拉科惊讶地合不拢嘴时变了回去,回到年轻貌美的模样。 “看到了吗?我本该和奥列那家伙一样老,但我们都是神,”变回少女的接骨木树妈妈露出一个沧桑又疲倦的苦笑,“我没有他和所有事物的联系紧密,但也能感觉到有什么在变化,有生命力在消逝……即使表面看不出来。” 第257章 哈利看着接骨木树妈妈可以随时变换的容颜,再次记起这是一个最为神奇的梦,他已是梦里的另一个生命,他所面对的,是这里的精灵和神。 而梦神的担心不是空谈。 ”路却埃先生说——”哈利感到有股说不清的情绪在他胸中酝酿,像是一阵带着烟味的风扰乱思绪。但他依旧说了下去,“——他说,找到一颗金苹果,将它种进东边的太阳岛上,是唯一让所有生命维持下去的办法。” 接着,哈利目睹了接骨木树妈妈又一次转换的表情。但这一次很特别,也许是因为,在短暂的呆滞和放空后,那张美丽的脸庞上首先变的是肤色——它变白了。 再然后,接骨木树妈妈睁大了眼睛。 “他是怎么知道的?”她的声音紧绷了起来。 “他有一首预言诗……”哈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纸条,递给接骨木树妈妈。 同端详两个男孩的魔杖和魔法牛奶一样,这一回,接骨木妈妈也看得很认真。不同的是,读完纸条上写的诗,她的神情不但没有放松,反而变得很紧张——甚至是透出了慌张。 “是他的哑巴姑娘留下的,对吗?” “是……?”哈利听到周围的树叶开始轻微的、持续地响动,好似一阵有劲的风长长吹过。接骨木树妈妈将纸条握紧在手里,在树前来回踱起了步。 “……他给我的那东西时候,从来没告诉我它的范围!!”她拔高了声调,几乎破音。 “他?”哈利反应了一下,“你说那个男孩?” 接骨木树妈妈没有回应,只继续来回走着。 “还有奥列!如果他知道,他为什么不早点来问这事,现在,现在……” “他被困在了一个教堂里——” “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他的意思是……” 林子里的树突然剧烈抖动了起来,树叶的颜色也从金红向暗沉压抑的猩红变化。哈利向后退了两步,下一秒便被冲上来的德拉科抓住了手臂。 “发生什么事了?”德拉科紧张地环顾四周摇摆着的树枝。 “我不知道!”哈利喊了回去,声音刚好压过树叶沙沙的杂响。他注意到德拉科右手抓他的力度很重,左手却有意无意挡在了他的身前。 宛如透明的风暴咆哮着奔向崖径,整片森林都向海的方向瑟瑟倾倒。两个男孩正慌张着要做些什么,接骨木树妈妈就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然后,树木的晃动停止了下来——过不了多久,树上叶子也恢复了原本平和而温暖的金黄色。哈利和德拉科放开彼此的手,怔怔的。 “抱歉……我不应该失去控制的。”接骨木树妈妈勉强勾了一下嘴角,又低下头去。她爬有细纹的眼角小小颤动着,雨后天晴般的蓝眼睛里思绪纷涌,鬓角垂着几缕白发。 哈利缓过神来。 “那个苹果……”他轻声问,“它在你这里?” 接骨木树妈妈没有回话。 有一瞬间,哈利以为她就要酝酿下一种情绪,那些树叶又会随着她变色和摇晃。但她只是静默地摇摇头,说:“……它曾经在我这里。” “曾经?”哈利皱了下眉,“那现在呢?” 她面对树干,将纤瘦的背景留给男孩们。 “……我把它扔了。” 哈利瞪大了眼睛。 “扔了?”他心里一空,“为什么?” 接骨木树妈妈转回身来,眼睛瞪得比哈利还要大。“为什么?”她竭力扼制着声音里的激动——周围的树又开始轻轻发颤,“他利用了我!我答应帮他保管那东西,因为在他小的时候我是那么关心他!” 她闭了下眼睛,声音变得寒冷,“然后呢?然后他做了什么?!那些孩子……那些曾在我膝下午睡和玩耍的孩子……他们都……都……” 哈利听见接骨木树妈妈声音里的哽咽。她抹了一下眼角,努力镇定自己,再说话时平静中带了掩饰不住的悲伤:“我为那些孩子留了那么多珍藏一生回忆的树洞……” 小树林在这个时候,只剩轻轻的风。 哈利张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身旁的德拉科在短暂的停顿后,向前迈了半步,“他是在那之前将金苹果给你的,是吗?所有事之前?” 接骨木树妈妈慢慢点了下头,眼神分散。 “他告诉我那颗苹果能让他活得久一些,甚至是永远活下去,只要我在他十七岁生日前把它种在太阳岛的伊甸园里……我曾经很心疼他,所以我并不介意为他做这件事……但他最后并不值得这些,所以……所以我把它扔了。” “你从来都知道那颗苹果和生命有联系?”德拉科盯着她问。 “我只知道那和他的生命有联系!”接骨木树妈妈忍不住放大了声音,避开男孩们专注的注视,“……但哑巴姑娘的预言诗总是准的……所以是的,它当然可能关系着我们所有。”她抬眼望向树林深处的某个方向,仿佛陷入回忆,“他是可以制造出这样的东西来,他的能力比我们神还要强大……现在想想看,他为什么不会这样做呢?把他的生死和其他所有人联系起来……” 接骨木树妈妈说着说着,眼角又留下了泪水。男孩们看见她身边那棵接骨木树的三四片树叶从枝桠上折断,落到地上变得枯黄。 “你把它扔去哪里了?”哈利低声问。 第258章 “我当时能去到的最北边,北方大陆的尽头,冰姑娘的冰罅里,我想他不会找到那个地方去……他把它装进了一个水晶匣子,我怎么也打不开,不然我就该将它直接毁掉了。” 哈利吸了一口凉气。他任自己的大脑反应了片刻,处理完所有信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情问:“那……你现在能找回它吗?” 接骨木树妈妈摇摇头。 “二十年前,或许可以……但现在的我已经太虚弱,只能留在接骨木丛生的地方……”说到这,她的声音又有些颤抖,“因为那个孩子还带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 “是什么?”哈利问。 接骨木树抬起手来抚摸自己胸前那朵洁白的花朵,神情落寞。“我出生的那颗接骨木树。他把它砍了。”她这样回答。 地上枯死的几片叶子埋在杂草间,很快停了一只斑纹色的蜜蜂。哈利望着那双透明翅膀的微小扇动,回想起一路上见过的蝴蝶和精灵,会说话的小鸟和许许多多收留他们的人家......还有……还有…… 他看向同样恍着神的德拉科,咽了一下唾沫。 “你要怎么去到那个冰罅?”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平稳,朝接骨木树妈妈问。 德拉科转过头来,瞪大眼睛。 “你不会是在想——” “我向路却埃先生保证过……” “你真的觉得你是救世主是吗?” “不然你建议怎么办?坐在这什么都不做直到我们全部都死掉?”哈利声音急躁了起来。他紧盯着眼前活生生的男孩,胸口变得沉闷。而德拉科——他像是被这句话震住了,呆呆地和哈利对视,嘴唇张开又闭上。 接骨木树妈妈看着他们,犹豫片刻,开口说:“那会是很遥远的旅程……会魔法会让事情简单一些,但它依旧遥远。” 哈利不再理会僵住的德拉科,看回她的方向。 “告诉我们,我们会做决定的。”他说。 德拉科在一旁抬起手摁住自己的眉心。接骨木树妈妈轻叹一口气,讲述起来。 伊万度阿低地延绵数万里,向北直抵极光覆盖的“北方大陆”。在接骨木妈妈的描述里,那里是风雪的国度,只有偶尔的高原和冰川脚下的斯纳尔小镇可以让人安心驻足——在那之前,却还有沼泽、森林和高山的阻挡。“最麻烦的是沼泽……”她这样告诉两个男孩,“若是在平常,还没什么大不了的,最糟糕的是遇到沼泽女人熬汤的时刻——那时脚下一片片的陆地都会变得像土豆泥一样柔软,谁也不能保证你们不会陷下去。还有雪山……你们需要知道怎么避开雪崩和风暴……” 哈利将梦神给的地图展开在手上,专心听着接骨木树妈妈的解释,德拉科就站在他身边,眉头紧锁却同样认真地听着。他听着这近在咫尺的呼吸,咬了咬下唇。 他记得自己对梦神的承诺,在意这个世界里的其他生命——但他也清楚自己的私心。 “我可以对你们的地图施一个小的法术,确保你们在朝正确的方向行走,”接骨木树妈妈说,“也能再教你们几个有用的咒语,抵御北方的寒冷和荒芜——如果你们还不会的话。” “你会魔法?”哈利从地图上抬起眼来。 接骨木树妈妈摇摇头。“不,我们精灵的法术和你们的魔法是不一样的,但……”她停顿了一下,“那个男孩……他从前就坐在我膝下研究魔法,我看着他一笔笔写下了所有的咒语......那是很早很早的时候了。” 哈利知趣地没再追问。他合上地图,向接骨木树妈妈道了谢。“我们想一想。”他朝德拉科使了个眼色,后者把头别开,没作回应。 …… 男孩们走到靠近崖径的地方,顶着海鸟的啼叫,在接骨木林尽头的最后一棵树前坐下。哈利手里仍然握着卷起来的地图,德拉科朝它看了一眼,望向远处的海平线。 “我想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德拉科说。 哈利转头看向他,心里有个地方微微一凉,像是有海风顺着鼻腔溜进了那里去。 “你不一定要去的。”哈利违背着自己的心愿说。是的,最初只有自己对梦神许下了的承诺,然而到了现在,他甚至不太知道没有德拉科的陪伴,他是否真的能自己走下去…… 德拉科轻笑一声。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我当然会和你一起去。” “但你不完全赞同?”哈利在那双灰眼睛里看到了犹豫和躲闪。而这让他有些不安。 德拉科将视线从海平线上移开,对上哈利注视他的目光,眼睑微微一颤,“……你听到她说了吗?我们需要经过沼泽,还要翻山——现在已经快到冬天了,雪山听起来对我可没什么吸引力。” 哈利低下眼睛,没有反驳。一旁的男孩沉默地看着他,海风在他们之间旋转穿梭,挟裹着接骨木树淡淡的草木芳香。 “如果我们不做这件事,所有……生命,都会消失?”德拉科低声问。 “我们在启程之前就说过这个事了,不是吗?奥列·路却埃和他那首诗是这么说的。”哈利说。 “而现在那位树精也没有对此进行怀疑……”德拉科左手攥紧了自己围巾的末端。哈利看向他的侧脸,眨了下眼。 他们已经同行了多久?从春天到夏天,再从夏天到秋天。农场荒废的教堂里,对于路却埃的请求,哈利似乎答应得太轻易——但更轻易的,他心脏紧缩地想,是德拉科提出的陪伴。 第259章 “他只是一个符号。”哈利警醒着自己,想着路却埃对于这个男孩出现在这里的解释。“最多只是梦里活着的一个符号而已。”他酸涩地想。 但他无法欺骗自己。很久以前就不能了。 “等我们完成这件事……”一种干涩却又温热的感受在哈利的胸腔与喉咙间徘徊,让他声音沙哑。德拉科注意到了这点,看向他。 “等我们完成这件事……”哈利放缓了气息,继续说下去,“我们可以回到这里来。”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快速闪了一下。也许是疑惑,也许是诧异。 “这里……?”德拉科不确定地问。 “这座城市——哥本哈根,或者是临月湾,如果你更喜欢的话。”如果不是德拉科太专注于他所说的话,哈利想,他一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知道他在做一个大胆的决定。 德拉科用前所未有专注的眼神注视着他,眼皮都没有动。他在等哈利接下来的话。 “我们会回来……”哈利试图勾起一个微笑,事实却是他不确定自己做出了什么表情,“也许……在这里找到能做的事情……留在这里。” 德拉科瞳孔微微放大了。他望着哈利,像是花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而就在这短短的几秒——十几秒时间里,哈利愈加肯定了心里的愿望:他想要和这个男孩在一起,至少,再久一点。即使只是梦,即使这意味着他将继续隐秘地过着两份古怪又离奇生活。 “你是这么想的吗?”德拉科伸手触碰他的下巴。哈利以为他就要吻自己,但德拉科只是看着他。 “除非你有其他要去的地方。”哈利把他的手拉下来,观察着他的反应。 眼前的男孩听到这句话,垂下双眼,轻轻笑了一声,又摇摇头。哈利总觉得他看上去有些难过,像是昨天喝醉后显现出的那样。“怎么了?”哈利问道,握住德拉科有点儿发凉的手。 对方再次摇头,用一个吻代替了回答。 …… 那之后,他们回到了接骨木树妈妈所在的地方。穿着绿长裙的树精见到两人归来的身影,从树背后探出头来,倾听他们的决定。 她向哈利要来那张地图,挥一挥手,便在上面变出了两个小点。与此同时,角落画着的指南针也动了起来,指出他们现在所面对的方向。哈利觉得这像极了现代的导航仪。 “这样就不会迷路了。”接骨木树妈妈将地图递还给哈利。接着,她指向北方山川前的一片森林,叮嘱道:“这个地方有一个山洞,你们或许会想从这里经过。” “山洞?为什么?”哈利不解地问。 “如果你们拿到了那颗苹果——如果,”接骨木树妈妈说,“你们还要去太阳岛,是吗?” 哈利点了点头。 “太阳岛和我们这片土地之间的天鹅海是不容易跨越的,需要很强的西风助力。”接骨木树妈妈又点了点地图上山洞的位置,“这里是风妈妈——东南西北四位风神的母亲的居住地。如果是我,我会想要拜访她。” 哈利不太能想象出“风”的样子。 接骨木树妈妈对自己将金苹果丢弃的错误十分愧疚,因此格外耐心地向男孩们描述了从哥本哈根到北方大陆需要经过的所有地方和可能得到的帮助——直到最后,她从胸前的白色接骨木花上摘下一片花瓣,递给了他们。 “我必需提醒你们的是……冰姑娘并不总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精灵,”她将花朵放进哈利伸出的手心,“但我们毕竟是姐妹,将这个展示给她看,或许能让你们更顺利进入她的宫殿。” 花瓣在接触到男孩皮肤的瞬间结出了冰晶般的透明外壳,让它看上去仿佛白玉一样圆润。哈利认真道了谢,向德拉科点点头,准备离开。 金色的阳光在林间倾洒下,衬出两个男孩隐隐忐忑的神色。哈利向接骨木树妈妈道别,绿色的双眼在温暖平和的光线中微微闪烁。 “我们明天就启程。”他收起地图和那片花瓣,放好兜里的魔杖,和德拉科一同转身。 “孩子——” 忽然,接骨木树妈妈叫唤了一声。哈利回过头来,一只手拉着肩上的布包。 “你知道你……”她犹豫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哈利歪了下头。 接骨木树妈妈立在原地,又看了他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或许是我错了……一路上注意危险,这个世界不总是友好的。” 哈利微微一笑。 “我们知道。”他说。 穿绿裙的女人望着两个男孩并肩走去。他们的轮廓与树荫交叠,影影绰绰。 -------------------- music - “istanbul" (sergio diaz de rojas) *树精的设定不是oc的有:外在形象、大体性格、象征意义(“回忆”)和养育在树中。对自己的树种有影响能力(i.e. 情绪会改变周边树的状态)、知晓能力(i.e. 知道自己树种周围发生的一切事)还有会一些精灵小法术是私设。 *ft里的魔法设定借用hp原著,但也有很大的不同。比如“昏昏倒地”这种咒语是不大可能第一次用就成功的(德拉科的“魔法天赋”是早期更文时和姐妹聊天延伸出来出来的一个玩笑,说ft德太牛了,麻瓜十六年第一次接触魔法就能使出完美的“wingardium leviosa”。事实上ft设定里童话世界咒语都不难,基本上是照着念持杖对心态摆正就一律无师自通。罗琳说 magic power is will power,之前写梦境里用魔法关键是要自信想的也是差不多的概念)。 第260章 第81章 不会说话的书 “留在这里。” 离开接骨木树林后,德拉科脑海里反复的回响都是这句话,还有哈利的声音。它们像是茫茫荒漠中绿色的一点,紧紧抓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觉得这很荒谬。这当然很荒谬。他是一个有着正常人生和健全心智的男孩,怎么可以永远活在梦里?然而当哈利用那样试探而专注的眼神看着他,掌心温热地覆着他的手背之时,他却又想问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在那之前,他们从未真正讨论过金苹果的寻找结束后的事情。夏天太短了,而十六岁的感情似乎总是带着一种眷恋却不长久的意味——但凡明白“teen-love”故事规律的都该知道。所以当哈利缓慢而坚定地说出那些话,将他们带入从未涉足过的境遇,德拉科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震荡。那震荡伴随着叫人不安分和紧缩的危机,和一种迷人的窒息感,几乎让他忘记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新的旅程是遥远而又陌生的。德拉科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这个主意的质疑和机警,但就过去几天来讲,开头其实还算顺利。如接骨木树妈妈所说,哥本哈根的车夫很乐意租两匹马给他们,只要他们在沼泽地前的皮革厂将它们归还给那里的马鹏。而在那之前,他们需要经过的只是当地人称为“千国之地”的一块地方——那里有许多仍在使用和荒废了的城堡和宫殿,听起来十分“安徒生”,也很安全。 有了接骨木树妈妈施过法的地图和新学的几个魔咒(保温和给食物保鲜之类的小法术),买了更适合冷天的衣服,最初几天的路程感觉起来反而比之前容易了不少;已知而既定的方向和目标也让整件事看上去没那么毫无头绪或漫无边际。 只是德拉科仍然隐隐忐忑和犹豫着——他是否真的要这样沉溺下去?明知心底有着更深的愿望…… 二月十七日,星期一的英文课堂上,德拉科趁所有人低头写诗歌分析的功夫,偷瞥教室对面眉毛都要拧到一处的格兰芬多。虽然梦境中的意识和现实中一样清醒,看见的一切也同样清晰,但确切知道自己是醒着的,并在这样的认识下望着对自己漠不关心的哈利·波特,对德拉科来说是一种尤为艰难的事。 他总能在这样的时候,感到脉动般的、一下下的、只有自己能够感受到却描述不清的触动,像是彻夜宿醉后留在身体里无形的痛感。除此之外,还有让人浑身发痒的焦躁。他不确定梦里的“幸福”是让一切变得更好还是更糟了——他当然喜欢和梦里那个哈利呆在一起,说是贪恋也不足为过,但这只有让梦醒后的渴望和意识到“渴望实则是奢望”后的落空更加致命。 他觉得他就快要疯了。而波特就坐在他对面,对着没有韵脚的一首《from blossoms》发愁,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一道难题。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德拉科?”洛哈特坐在黑板前的椅子上,从一大堆书籍手稿中抬起眼睛,看向早就停笔了的金发男孩。 德拉科坐直腰板,“咔嗒”一声盖紧笔盖。 “我写完了。”他语气平淡地说,或许还带上了那么一点点、想要炫耀给一些人听的傲气。 教室对面,罗恩冷哼了一声,凑近哈利低语了句什么。后者听完摇摇头,继续写字。德拉科因此感到胃部轻轻抽搐,翻起一旁的英文学习手册,试图忽视胸口翻起的酸楚。 或许他确实应该“留在那里”。德拉科在下课铃声响起的那刻,按捺不住地想。 至少,这份感情——应该留在那里。 与渴望和现实拉扯,赤裸裸地面对困难和“得不到”,这本来,本来就非常不符合他德拉科·马尔福的作风。这样的失控和无力让他感到慌张,甚至是弱小——父亲母亲绝对不能知道的事。 “让我再提醒你们一遍——”出教室前,洛哈特扯着嗓子喊,“对话录音的提交截止日期是二月二十八日!和你们的搭档商量好!” 学生们闹哄哄地挤出门去,没搭理他。到现在,就算是班上的女生也意识到了这位代课老师教学水平的实质,都盼望着莱姆斯·卢平的回归。德拉科并不是非常喜欢他,但也不能否认他作为老师要比吉罗德·洛哈特要靠谱得多。 午饭前的休息时间里,礼堂前的小草坪上坐了不少七八年级的学生。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斯普劳特夫人的飞燕草紫得耀眼,而郁金香也遇上了盛开的最好时节。德拉科在去音乐教室的路上放慢了脚步,看向花园里飞舞的白蝴蝶,恍了下神。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受控制地,德拉科转过了身,看见哈利正和金妮·韦斯莱说说笑笑地向校门口走去。他们像是聊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合不拢嘴。 一股熟悉的恼怒在瞬间冲上德拉科的脑袋。他握紧双拳,扭头便冲向艺术楼的大门,又在触碰到冰凉的密码锁时顿了一顿。 再然后,他听着背后的欢笑声,一只手撑在密码锁金属盒子的边缘,咬牙闭上了眼。 …… 哈利是在走到小花园尽头的时候,注意到了晃进艺术楼的、德拉科的身影。他原本正在和金妮回顾着周末在韦思莱家发生的事——关于罗恩是怎样给赫敏打电话,不小心拨到了他妈妈的手机上去,开口便是一句难得直白的“我想你啦”。 这让弗雷德和乔治敲锣打鼓回放了一整个星期日,又以韦思斯夫人气冲冲挥着抹布让他们不要大惊小怪结束。“你们的弟弟在热恋!”她这样为自己的儿子维护着尊严,叫很少被妈妈鼎力支持的罗恩受宠若惊——韦斯莱夫人实在是喜欢赫敏,如果不是年纪还不到,哈利觉得,她就该让他们两个当即订婚了。 第261章 “妈妈觉得赫敏比起我哥哥有点太好了,”金妮走在哈利身边,耸耸肩说,“成绩方面,还有其他……但是事实他有在进步。” “他现在是我们房间里每晚最后一个关灯的。”哈利想起罗恩在台灯下刻苦用功、第二天又早早起来打理自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多放点心在复习上,而不是整天回想着梦里的事,就见到德拉科垂着头进到那扇玻璃门后去。 比起罗恩的容光焕发,最近的马尔福看上去似乎总是有那么一点不太开心。 哈利望着那个影子消失的方向有几秒,直到金妮喊了他一句,才别开眼。 罗恩的生日下个星期就要来临,韦思莱夫妇特意嘱咐了他们两个去选蛋糕,坚持不让赫敏参与其中。午休时拜访校门口的烘焙店于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不提哈利本身就爱闻那里味道。 新鲜出炉的面包,甜蜜的果酱。这样热烘烘的气息和他小时候对于“家”的幻想无限接近,即使到现在也足够吸引人。 金妮在与店主要来蛋糕订制表单后,坐在白色的高脚凳上填写了起来。哈利站在一旁,看着上面的「直径」「裱花」「夹心」等字样,眨了眨眼,又瞥向认真思索中的女孩。 即使现在看来,金妮在哈利眼里仍然十分漂亮。利落而精致的五官,柔和的皮肤,披散在肩上的红色长发。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能记起半年多以前心动的原因。 但是总是少了些什么……总是。 哈利向几米外装着小蛋糕的冰柜望去,眼神飘散。他想起那夜煤油灯昏黄的照亮下,手捧一块核桃蛋糕犹犹豫豫递给他的德拉科。就是那样一双让他在现实中不愿看见的眼睛,却在梦里紧紧抓住了他,让他想要梦境无限延长下去…… “搞定了!”金妮轻快地说着,将手上的表单递给哈利。他接过来,扫了几眼,点点头。 他们付了订金,确定了送蛋糕的日期。离开之前,金妮对冰柜最上层摆着的巧克力芝士蛋糕产生了兴趣,并问哈利是否也要来一块。哈利摇摇头,有意无意瞥了几眼架子上的两排标签。 没有核桃蛋糕。 有花生,但是没有核桃。 他低下眼睛,跟着金妮走出烘焙店。 回到美术教室,罗恩和赫敏已经各自认好了长桌前的座位。赫敏用笔记本电脑专心打着字,罗恩则在组装一个三十厘米高、涂了黑色丙烯的纸箱,试图让它四平八稳站立在桌上。 “你去哪了?”赫敏停下敲字的手,盯住哈利。 “哪里都没去。”哈利朝她挤了下眼,又瞥了瞥半个头都埋进那箱子里的罗恩。赫敏恍然大悟地做了个“噢”的口型,微笑着不再追问。 “你最近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哈利,”罗恩把头抬起来,挑了下眉毛,“我猜你是恋爱了。” “嘿,如果哈利恋爱了,他会告诉我们的。”赫敏不假思索地回了他。 这让哈利感到有点愧疚。如果一直保留那个梦境的话,他这两个好朋友总有一天要知道,尽管他完全想不出要如何解释这件事…… 还不到时候。哈利这么告诉自己。 “我神神秘秘?为什么?”他假装若无其事地问,还真有点唯恐露出了破绽。 “感觉……”罗恩瘪了下嘴,“你总看上去在走神,而你从前很少走神。” 哈利避开他的目光,坐到赫敏身边。他看见她正在发邮件,写了密密麻麻一长段。 “这是什么?”他半是转移话题,半是好奇地问。罗恩听见,翻了个白眼,“刺啦”一声撕开透明胶,封住纸箱接口处的缝隙。 “给威克多尔的,”赫敏指了指正文开头写下的「dear viktor」,“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慈善集市了,我想让他帮忙联系一下他的朋友,和残疾人士一起工作的那些。” 哈利愣了一下,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威克多尔”是谁,直到看见罗恩闷闷的神情。 啊。是他。 “你还要卖那些泰迪熊吗?”哈利不确定麦格女士会允许他们再次让休息室堆满针线和跳蚤市场买来的袜子。 “不,不……这次我会想点别的。”赫敏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哈利于是不再多话。 他起身走到教室木架边,找到自己的速写本,抱着它回来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罗恩,我们什么时候录音?英语考试那个。”他看向自己的好友,顺口一问。 罗恩刚刚拉开又一段胶带,双手停在了半空中。赫敏也转了过来,眨了眨眼。 “哈利,我们……”罗恩看了一眼同样怔住了的赫敏,“赫敏和我一起,我们已经说好了。” 哈利微微拧了下眉,看向赫敏。 “苏珊呢?她不是和你一个班?”他问。 赫敏伸出一只手将电脑合了起来,语气犹豫,“苏珊和她赫奇帕奇的室友一起……你不需要和同班的人一起,同年级就行。” “不能重复?”哈利问。 罗恩摇摇头,“这是考试,哥们儿……你的考号不能在考试院那边出现两次。” 哈利“哦”了一声,从文具箱里拿了一直圆珠笔,坐到桌前翻到速写本最后一页。左边是一张画好了的老工厂,右边是一片树叶的轮廓。他要在空白处写注释,却很久没有动笔…… 第262章 “我很抱歉,哈利……”赫敏有些歉疚地看着他,“我们一个星期前就约好了……” “没什么的。”哈利侧脸对她笑了笑,又对同样小心翼翼看着他的罗恩点了下头,“我去找其他人就好了,没事的。” “纳威?”罗恩赶忙提议道,“事实上……迪安可能更好……我以为你早就想好了。” “我是想好了,我——” 哈利止住后半句话,望了罗恩一眼,又低下头去,写起了字:「建立一座工厂需要砍伐多少的树木?这是两百年前便埋下的问题。工业革命的开始,与我们对自然的理解息息相关……」 美术教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这会儿变得很安静。哈利一句话分作三句话冗长地写着,听见赫敏一声不吭地敲着键盘,罗恩的透明胶也继续呲啦呲啦响了起来,只不过比刚才要小声很多。哈利望着自己画上那片树叶的轮廓,慢慢停下了写字的手。直到这时,那股轻轻的难过才流进他的心里。但他低着头,并不让两个朋友看清。 他不生他们的气,不怪他们,一点也不。他甚至觉得理所当然。近段时间罗恩和赫敏有很多独处的时间,而哈利自己都快忘了英语考试的事,如果不是洛哈特今天提起说不定根本想不起来。赫敏和罗恩在某次约会时就着一拍即合组成搭档——为什么不? 几个月前,他这两个好朋友尚未表白的时候,哈利也曾担心过三个人关系转变的问题。然而事实却是他和罗恩、赫敏同从前一样要好,甚至因为两人说开后其乐融融的氛围而变得更好了。但他仍会在这样的时候,感到一点点的、带着本能忐忑和不安的——微弱的孤独。 小时候在姨妈家生活久了,衣服裤子穿的都是达力剩下的,书也只能捡他不看的,他几乎从来不曾拥有什么(除了那个小小的储物间)。他因此格外珍惜这两个好朋友,还有身边的每一个人,小天狼星,韦斯莱夫妇,唐克斯,卢平……当然现在也许,还有那个梦——少数属于他的一些什么。 哈利没来由地想起梦里获得的那只千纸鹤。洁白,轻巧,停在掌心温热的地方。 只要合上手指,它就在那里栖息。 -------------------- 第82章 黑鸦墓地 *本章部分内容可能会引起不适。 夜深之后,银月的光缕照亮蹄印凌乱的土路,德拉科骑着□□的浅棕色峡湾马,跟在哈利那匹黑色多勒的侧后方。 “你在做什么?”他瞥见哈利右手握着缰绳,眼睛却看着左手里的什么东西,皱眉问道。 哈利听到声音,背影僵了一下,嘴里支吾着“没事”,将手伸进外衣口袋里。然而德拉科还是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心跳因此缓了半拍。 “那是我给你的纸鹤吗?”他问。 哈利犹豫地攥紧缰绳,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 “看!那边有个教堂!”哈利突然喊道,指向道路左侧树林后的一个带十字架的尖顶,“我们或许能在那里过夜,比在森林里要好。” 说完,他翻身下了马。动作还算流畅。 “我们进不了教堂,你忘了吗?”德拉科有理由怀疑哈利故意岔开了话题。 “‘使用中的教堂’。加尔说的是‘使用中的教堂’。这地方看起来不像有人来。”哈利坚持道。 德拉科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的确,这里太黑也太荒了,左右是稀疏的森林,树木根脉处杂草丛生。如果不是地图上会动的标记指示,他该认为他们定是走错了路。 晚风吹得身体轻微发颤,德拉科从马背上翻下来,牵着缰绳和哈利一齐走进树林。 这是他们离开哥本哈根的第二个夜晚,按理来讲并没有离开多远,路上却明显荒凉了。城市的车水马龙仍然奔流在脑海里,这么一对比,漆黑的郊野便尤其令人发怵。德拉科无数次后悔离开了那座他并不是很喜欢却至少有屋檐遮雨的城市,又在望向哈利的每一眼中咽气接受。 “我以为你早把它扔了。”德拉科拽了拽缰绳,瞥着哈利的口袋,低声说。 “……当然没有,”哈利把缰绳换到左手,“但我……我不记得怎么折了。” 德拉科抿紧嘴唇,胸口微微发热。浓重的黑夜里潜藏鸟禽扑腾翅膀的声响。 两个男孩都不能确定,他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地图只画出了附近一个小小的国家,还有弯弯曲曲向西北延伸的小路,仅够两匹马并行通过,连接起哥本哈根和“千国之地”——接骨木树妈妈告诉他们,那里最大的城堡中居住着监管哥本哈根三位君主之一的国王,是他们到北方去的必经之处,也可以是他们歇脚和补给的站点。 但她并没有提到途中有座教堂。 “如果还有人在使用它,那么我们无法进入……”月光被树冠遮蔽,德拉科随即点亮一个荧光咒,“如果它已经荒废,那么里面肯定很脏。” “你忘了吗?”哈利同样取出自己的魔杖,拿在手里晃了晃,“我们可以用清洁咒。” ——这个梦许多离奇的地方之一。德拉科沉默地想,见哈利的杖尖也亮了起来。这样,他们便能看清周围的每一棵树了。 山毛榉和云杉比肩站着,留出的空隙里浮着薄薄一层雾,被两人魔杖顶端的光亮染成淡蓝色。男孩们都屏住呼吸向前走着,连两匹马都变得安静了。德拉科心里有些发毛。 第263章 “那是乌鸦叫吗?”哈利仰头望向树冠与树冠间裂开的缝隙。“grav——grav——” 嘶哑而低沉的鸦鸣在耳边游荡,叫德拉科忍不住瑟缩了下,荧光闪烁的光因此忽地一闪。“我们最好走快点。”他轻声说着,拉着峡湾马向前加快了速度。哈利跟在他后面,脚步踩在松针和枯枝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持续行走五分钟后,他们终于穿过了这片阴森的树林,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平地上。而在黑暗中立起的,一座座在月色下泛着银光的——是长满了苜蓿叶的石制墓碑。那座哥特式的尖顶小教堂就在路的尽头,大门紧闭。 教堂,墓园。这明明是最为平常的组合,却在此时让德拉科感到极不自在。哈利却似乎没有这样的感受,在停顿了几秒后,一切如常地将马拴在最近的树干上,喂给它两个苹果,拍拍手就要走上墓园小径。 “你确定我们要睡在这个地方?”德拉科不安地瞥着飞到墓碑上的一只黑色大渡鸦,栓好自己那匹马,追上了同伴。他们一同熄灭了荧光咒,借月光看清眼前的所有。 “如果你害怕的话,我们可以另找地方搭帐篷。”哈利瞅了德拉科一眼,牵住他的手。 “我没有——”德拉科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又想起这是在梦里,而身边的人并不会因为他怕黑而看不起他。于是,他停顿片刻,回握住哈利的手,说:“这个地方看上去挺危险的。” “墓园而已,它……” 忽然,哈利止住了脚步,望向教堂左侧的一个方向。德拉科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接着便吸了一口气—— 漆黑的夜里,墓园野生的灌木丛旁,一个人影正跪坐在地上采摘着什么。 而在“他”的旁边,一块又宽又大的墓石上,正围坐着几个面相恐怖的……的…… 怪物。 德拉科看清了那些东西的样子,瞬间头皮发麻——那些“怪物”裸露着上半身,大半个光滑的背脊被月光照得惨白,面孔是一张张丑陋女人的模样。而她们腰际以下,原本该长两条腿的地方,却长了黑黝黝的蟒蛇尾巴,盘绕在墓石上,饶有兴味地摆动着。 她们是如此专注地盯着地上那个人影,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男孩的出现,甚至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而德拉科和哈利——要不是雾气太重,他们早该注意到这一幕! 怎么办?德拉科心惊胆战地盯着几个怪物尾巴上泛着银光的鳞片,手心一下生出冷汗。哈利没有他这么紧张,却也瞪着眼睛不说话——而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地上那个小小的人影站了起来,转身后不经意和两个男孩对视。 即使月光淡薄,德拉科和哈利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披散着金色长发,穿着一身用料极好却被刮烂了的绸裙,怀里抱着许许多多长了尖刺的荨麻。她和男孩们冷不丁对视上,立刻瞪大了眼睛和嘴巴,像是要惊叫出来,又在下一秒往后跌了半步,咬紧嘴唇,埋头走过他们。德拉科看见她在嗫嚅着什么,却一点声音也不发出。然而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看她的去向——因为那些怪物现在转过来了。 这下,那些人不人蛇不蛇的东西终于注意到了闯入墓地的、另外的人类,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用细长到可怕的手撑着墓石,摇摇晃晃地、动着尾巴立了起来。 “哈利!”德拉科冲同伴大喊一声,抽出了口袋里的魔杖。后者被他叫得也去摸魔杖,却只是定定地看着怪物,没有瞄准的意图。 德拉科眼见那些怪物全部“站”了起来,心跳飞快。然而,他们只齐刷刷注视了他手里的魔杖几秒,接着像是完全不感兴趣又或是忌惮一样,朝反方向扭身,钻回森林不见了。 黑夜沉寂。 德拉科愣愣地握着魔杖,定在那里。 “德拉科……”哈利轻轻唤了他一声,抬手按住他的右手手腕,把他的魔杖压下。 德拉科看着怪物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接着,他回过神来,转身脱口而出:“你疯了吗?!” 哈利被他的音量和怒气震住,怔怔眨了下眼。 “我——”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看一个舞台剧?!”德拉科死死盯着他,眼里生起怒火,“那些——东西——他们可能会杀了我们!你看到他们的样子了吗?!” “我看到了,但是我们没有必要——” “那是因为你愚蠢!!” 德拉科失控地吼道,吼完才听见自己说了什么。 他震惊地闭上了嘴,只见哈利注视着自己,在夜色中陷入沉默,眼里的光亮看不清楚。 他们就这样一言不发——也许有些呆滞地对视着。先前的那个女孩早已不见了踪影,连墓园里其他的夜行生物都不再发出声响。 “我们……还要进去看看吗……那个教堂?”许久,德拉科犹豫着开了口。一种比刚才面对怪物和危险还要巨大的恐惧包裹住了他的全身:他刚才做了什么?那不是他该对哈利——这个哈利说的话……他都在想什么? “……去看看吧。”他听到哈利低声说。 …… 尖顶教堂看上去很破旧,深褐色的墙壁和柱子霉迹斑斑。德拉科从背后看着哈利走向门前,感到不安和悔恨像是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知道这一定会发生。它怎么会不发生?他恨现实中的波特,恨他对自己的态度,恨他从来不给自己哪怕一句好话或者一个好的眼神——恨他从不像这个哈利一样对待他——恨那悬在半空无法降落的感情。而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那些恨满溢出来,叫他不受控制地、愤怒地将整盆脏水泼向了眼前这个或许确实愚蠢——却是他唯独不敢失去、想花所有力气留住的人。 第264章 “门把手在什么地方……”哈利站在门的左侧上下扫视着,德拉科沉默地走上前去,扶上了镶在右边的门把。哈利瞥了他一眼,走过来。 他们一起推开木门。 猛然间,德拉科停止了思考。 他抬手捂住鼻子,屏住了呼吸—— 太臭了。 喉咙中有什么东西在开门的那瞬搅动翻滚,几乎让他立即反胃吐了出来。 一点荧光在旁边亮起。哈利举起魔杖,黑暗被驱散。他们于是得以看清眼前的事物—— 教堂内厅有着很长的走廊,尽头是一扇破旧的玻璃花窗。冷淡的光亮从那里反射,幽幽地与黑影接壤,照出堆积如山的、腐烂的——死乌鸦。 青砖地板上、教众长椅上、祭坛和十字架上……黑压压的一片。 这些乌鸦看上去已经死去很久了,尸体糜烂以至于露出骨架。原本眼珠的位置像黑洞一样塌陷下去,白色食腐的蛆虫蠕动着爬出鸟喉咙,一大堆地将鸟喙撑开,让发黑的尖细舌头上粘满了密密麻麻的颗粒幼卵。 尸体没有外伤,也没有血垢,只源源不断地发出腐败细菌的刺鼻恶臭,填满了整个教堂。 嗅觉里满是死亡的气味。 两个男孩盯着这一幕,一动不动。 近处,一只白蛆幼虫被同类从乌鸦嘴巴里挤到了地上,抽动几下,向闯入者爬来。 德拉科喉咙里发出一个古怪的声响。 再后,他捂紧嘴巴,转身向门外冲去。 -------------------- 第83章 搭档 哈利站在一堆乌鸦死尸前。 他看见蛆虫,黑色的血痂,张开的鸟嘴和堆积如山的翅膀。 他看见耶稣挂在十字架上。 他看见乌鸦。满地的,死去的乌鸦。 但是更多的,他闻到一股令人恶心的气味。这种气味让他无法忍受,以极快的是速度倒灌进他的鼻腔。他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才意识到德拉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逃了出去。 他于是忍下升到喉咙的呕吐感,跨过门槛走了出去,“嘭”一声将那味道关在了身后。 夜空中像是下起了细雨,雾气因此被打散。哈利按着自己的胸口向前走了几米,望见德拉科正弓腰站在墓园栅栏边,一只手撑着连接栅栏的木柱。他加快步伐走了过去,并在快要接近时喊了出来:“德拉科——” 德拉科扶着柱子,显然是吐了。听到哈利的声音,他飞快伸出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别过来……”德拉科声音沙哑地说着,却因为吐得太厉害而再次把肩膀弯下去。哈利停顿了两秒,接着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来缓慢而轻地拍打他的脊背。德拉科因为这个动作全身僵了一下,又吐了许多酸水。 哈利安抚着他,感到自己的反胃感慢慢消失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少吐出来的人,唯一一次是达力将过了保质期的肉酱混入他的晚饭牛肉派里——那大概是六七岁的事情,意图自然是一个恶作剧,却叫哈利隔天吐了好几次。彼时佩妮姨妈一边大骂着他是个“麻烦精”,一边在马桶前重重拍打他的背…… 哈利拍德拉科的手停住了。后者逐渐缓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随身的手帕,哈利见状翻开自己的包裹,水壶递上。德拉科漱口之后喘了几口气,向先前栓马的方向走去。 他们在距离两匹马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德拉科仍旧没有完全恢复,艰难地又做了一个吞咽动作。“还好吗?”哈利扶住他的手臂问。 德拉科慢慢点了点头。他已然漱干净了口并对自己用了两个清理一新,只嘴角漏了一点点的污渍。哈利见到,从他手里抽出手帕,上前要帮他擦干—— “我自己来——”德拉科退后半步,抬手要拦他,又在看见哈利认真的眼神时安静了。 他垂下手来,望着眼前的男孩,目不转睛。 哈利自己都没有料到,他还可以有称得上细心的一面。这让他又想起佩妮姨妈照顾自己的场面,并为此感到不太舒服,只卷起手帕帮德拉科擦干了嘴角。“好了。”他收起手帕,勾起一个小小的微笑,抬头便见德拉科红了眼眶。 “……德拉科?”也许是月光造成的错觉,但哈利分明看见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底下浮起一层雾。 德拉科扭过头去,抬起右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再后,他声音沙哑地问:“刚才……刚才那是什么?” “那……”哈利拉住德拉科的手,反而促使得后者更多地把脸别过去,“我不知道……” “那是我见过最恶心的东西。”德拉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恢复正常。 哈利能够理解。毕竟那里有上百只死去的乌鸦,不提那直往鼻子里钻的臭味……他跟着吸了下鼻子,闻见雨水和苜蓿叶清爽的味道,感觉好受了不少。德拉科却仍然像是没能缓过来,又或者被新的什么东西刺激到一样,眼神游离。 “还……喝水吗?”哈利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把手里的水壶又举了举。 “我以为……我以为你在生气……”德拉科说。 哈利奇怪地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哪里来的结论。再然后,他想起德拉科刚才吼了他——在那些陌生的怪物离开之后。 “你是在担心我,不是吗?”哈利回忆着刚才的情景说。他看见德拉科瞳孔微微放大了,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以及,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他又补上。 第265章 德拉科的模样有如被什么东西撞了脑袋。哈利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注意到他鬓角不知是雨还是汗的细小水珠,正要伸手去摸,就听德拉科几近颤抖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哈利怔住了——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问题。因此,他眨了眨眼睛,凝视着德拉科眼里的自己,直到脸颊开始微微发烫。 “……你知道为什么。”哈利回答。 “不,我不知道。”德拉科盯着他说。 哈利觉得有些好笑,不敢相信德拉科竟然需要他解释。他于是上前半步,扬起下巴来——德拉科迅速往后退开了。 “别、别亲我,现在不行……”他慌张地说着,仿佛哈利再靠近一厘米就会往身旁坟墓里钻去。哈利实在有点让他逗乐了,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德拉科的神色明显迷茫而又脆弱,目光紧抓着面前的男孩,嘴唇微微颤抖。哈利因此不再笑了。 他站在德拉科跟前,报以同样认真而专注的神情。原先就不引人注意的细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他们的头发都有点湿。 哈利望着德拉科很久,久过了他自己所能预料和知晓的时间。再然后,他向前迈了两步,在德拉科得以反应前便伸出手臂,全然却并不用力地抱住了他。 德拉科的身体在他怀里狠狠一僵。哈利没有理会,将头埋在他的颈边,闻见他身上此时雨水与汗水交杂在一起的味道。 不讨厌,一点也不。 再然后,他微微收紧了手臂,将头抬起来一些,挨着德拉科的耳朵,说:“你知道吗……我觉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德拉科缩了一下。但他仍然垂着双手,没有回应。而哈利也不在乎。 哈利闭上眼睛,让视线陷入一片漆黑,心里也沉静了下来。他想起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春末明媚的阳光下,看见这个男孩时心跳停止和难以置信的好感。除此之外,便是不可抵挡的吸引力。“他长得真好看。”哈利记得自己这么想——现在回忆起来,反而让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又将德拉科抱紧了很多。 “我那时心跳都要停止了……”他察觉到德拉科气息有些不稳,“……后来你说你要陪我一起找这个永远找不到的苹果……我都不确定没有你陪着我的话,我能不能走出第一片森林……” “……沉船的那天,我站在甲板上等你,我看到那个小男孩独自跑出来,我……” 哈利噎住了声,不再回想那个场景。他睁开眼睛,望着墓园中的某个点。 “但是德拉科……我喜欢你。我没有办法描述我对你是什么感觉……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的感觉会存在……但我想这是真的。” 他听见德拉科小声吸了下鼻子。 “……我喜欢你。”哈利把脸埋进德拉科的颈窝里,深深埋着,抱紧他的同时有一丝类似悲伤,却比那要炽热和沉重的触动在心里酝酿。他感到鼻腔发酸,却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他明明是在说开心的事。 而就在这时,哈利感到背上多了一片温暖——德拉科终于抬手环住了他,将他们与深秋和墓园冰冷的空气隔开。 “你没有说谎……对吗?”他听见德拉科在他耳边问,声音很轻很轻。 “我从不说谎。”哈利回答。 德拉科收紧了手臂,将他越抱越紧,仿佛要将他嵌进身体里一般。 “说好了。”德拉科哽咽道。 下一秒,哈利感到怀里的身体变得柔软了,像是沙滩上的海贝卸下了所有的外壳。他们无声地在原地依偎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把彼此松开。 …… 那夜之后,哈利发现,德拉科开始和他寸步不离。他们一路上一直同行,本来分开的时间就不多,可现在,德拉科几乎睁眼就要索吻,亲到他们不得不继续前行了才肯放开,只要没人的时候都拉着他的手不放。哈利沉醉其中,甚至禁不住想要钻进帐篷里和男孩“更进一步”,又在想到荒郊野外什么该有的东西都没有的时候作罢——圣戈萨赫罗的性教育毕竟很成功,而同性之间做那些事时需要注意的步骤早被斯普劳特女士敲黑板敲进了所有人的脑子。 但哈利觉得,他就要坚持不了了。他们只有十六岁,而十六岁偷食禁果渴望下的爱情总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不讲道理,这事无论放在十九世纪还是二十一世纪都一样——即使波涛汹涌之下潜藏的、对梦境虚幻的不适感仍然会在他们接吻时偶尔跳进哈利的神智,在走神之间成为他制止自己把对方裤子扒下的最终原因。 那座可怖的教堂无疑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了几天,很快却又在两人的笑声中被忘得一干二净。是,德拉科在这几天里重新变得爱笑起来,而他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叫哈利再次触碰到了身处临月湾那个月时一样的快乐。 “也许,我真的会这样一直梦下去。”哈利想。 他已经体会过太炽热的爱意,像是再也撤不回的丘比特箭羽。 而现实当中,或许因为进入三月、忙于备考的关系,马尔福再也不找他的茬了。英文教室里、物理化学生物教室里、球场上、校会时,德拉科都仿佛忽视了他的存在。罗恩和赫敏对此分析道:那次家长会之后,马尔福及时退避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他是出丑了的那一个,而马尔福从来最记恨这点。 除此之外,哈利有理由相信,马尔福的转变还和拒绝了他的那个暗恋对象有关——不然他为什么摘了花还一个人出现在舞会上? 第266章 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除了不是潘西。 因为潘西不会拒绝马尔福的邀请。 但哈利并不关心这些事,也没有兴趣和罗恩八卦马尔福和校外哪个女生的情史。他过着学业繁忙却清清静静的白昼生活,在每个晚霞里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直到二月底阳光晴朗的一天,下课的空挡里,他正在往休息室去,突然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斯莱特林截在图书馆门口。 “干什么?”哈利抱着课本,定住脚跟。 德拉科冷着脸靠在墙边,开口提出一个“邀请”。除开他语气里里外外的不情愿之外,那确实是邀请的性质——“全年级就我们两个对话录音没交了,波特,救救你自己吧。” “和你?那我还不如挂科。”哈利冷笑一声。 德拉科皱起眉头,露出一个不耐烦的神情,“你得零分我没意见,但是我不想。” 哈利没有说话。 这个“邀请”对哈利而言并不意外,因为他早在两天前就震惊地发现德拉科说的是真的。所谓的“对话录音”是英语结业考试的一部分,要求两个人根据老师的选题展开一段八分钟以内的对话。意识到罗恩和赫敏早就约好了之后,哈利在年级上挨个问了一圈,发现大部分人都第一时间默契地找到了搭档——纳威和西莫熄了灯还在练习,迪安和泰勒隔着英文教室比了个手势,安东尼和迈克尔还有其他人早都上交了录音……少部分剩下的,则在哈利“以为”罗恩一定会选自己的时间段里凑到了一起。 而斯莱特林学院那边,哈利听说,潘西·帕金森貌似在情人节未被邀请后对暗恋三年的人失去了兴趣,转而带着布雷斯·扎比尼去了图书馆做准备,高尔和克拉布——他们比马尔福反应慢太多,说话语速根本不在一个频率。 结果于是赤裸裸地摆在了哈利面前:要不就是马尔福找上他,要不就是他找上马尔福。 格兰芬多男孩看着眼前这个人,还有他绷直的脸和交叉起来的双臂,本能地想要拒绝。 “你在没在听?”德拉科捕捉到他的神态,语气和眼神愈发冷了下来。 “明天交换问卷稿,下星期一,中午一点,l1教室。”哈利说着,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你有录音笔吗?” 德拉科站直身体,让肩膀不再靠着墙。“我会带一支来。”他这样回复道,没再多停留半秒,转身离开了。 哈利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处,闭了下眼,抱紧怀里的课本。不再有事没事争吵后,“同学”变成了他们之间剩下的唯一关系。如果是这样,一起应付一个考试,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要和马尔福一起录音?!”听说这个消息的罗恩明显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和你一起……”他在西班牙语课上,愧疚地看着好友,脸上充满了同情。 “那么赫敏呢?”哈利瞥了一眼正在给纳威讲题的穆迪先生,压低了音量。 罗恩似乎也想不到其他办法,垂下了脑袋。“其实……这样也挺好的。”片刻后,他又说,“这代表这你们不需要真正‘交流’,或者‘对话’,只要需要按着稿子走……赫敏和我录音的时候差点忍不住笑场,迪安和泰勒据说录到一半开始聊天……你和马尔福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这反而会让事情变得顺利。” 我们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哈利想。 穆迪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回过头来眯起眼睛。哈利和罗恩于是把头低向手里的卷子,不再说话。 当然这件事情是需要准备的。 晚上回到格兰芬多休息室,哈利从赫敏手里接过了她和罗恩的问卷稿——这女孩写了比所需的多上整整一倍的备选议题。今年语言考试的范围是《无事生非》三个主题("love""appearances and reality""nothing/noting")的讨论,而年级上所有人都已在之前写论文的过程中将这部莎士比亚喜剧读得明明白白。 “假面舞会是否是阶级固化的一个工具,考虑到它制造了淡化冲突的假象而规避了真正的问题……”哈利皱眉读出问卷稿上的句子,转向对面沙发上坐着的赫敏,“这跟什么主题有关?” “表象和现实,当然是,”赫敏揭开便携咖啡杯的杯盖,抿了一口里面的伯爵茶,“假面舞会是表象,现实是它的政治作用。在那样的情况下,克劳狄奥因为一支舞而爱上玛格丽特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但卢平先生从来没有讲过这个!”哈利说。 罗恩在旁边笑了一声,甩掉拖鞋,整个人倒在沙发上。“看吧,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得‘c’!”他把手臂枕在脑后,一副无所谓了的样子,“我不觉得莎士比亚在写的时候想到了这点。” “如果你得了c,我也不会得a星——多谢!”赫敏对自己的男朋友翻了个白眼,又转向哈利,“你不需要真的用这些的,哈利,只要是和那三个主题有关的讨论都行。它考核的是你们的正常交流水平,并不是内容。” “除非你想让那个金毛怪一整晚不睡觉,思考怎么回答这些,”罗恩躺着想了想,又咕哝道:“马尔福谈论阶级问题……非常有趣……” 哈利看回手上的稿子,没有说话。 的确,这些问题是抛给马尔福而不是自己的,他需要考虑的是明天对方丢过来的那些。哈利觉得很古怪,他在平日里和这个人可从来没有讽刺、互相羞辱和争吵外的语言交流,现在却要佯装无事地对莎士比亚戏剧进行探讨…… 第267章 “说到英语......”罗恩从沙发上坐直起来,打了个哈欠,防止自己睡着,“卢平要回来了。” “真的?”赫敏眼睛闪了闪。她和其他人一样,都盼望着能上正常的课, “对。”罗恩说,“哈利和我今天最后一节是洛哈特的课,他是这样说的。是吧,哈利?” 哈利点了点头。 “再下一个星期之后。”他补充道。 “然后他就开始分发‘临别礼物糖果’了!”罗恩咧嘴笑了起来,“他说那些糖果都是粉丝送给他的,他‘足够慷慨地’和我们一起分享,因为我们是他宝贵的第一群学生。” 赫敏瘪了下嘴,“我知道他会把别人给的礼物转手再送出去……前几年他因为这事失去了不少粉丝和读者。”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呢。”罗恩讥讽地说。 哈利勾了一下唇角,揉了揉眼睛,开始感到困倦。 -------------------- *《无事生非》是序言里提到的三本推荐阅读之一,之所以在序言提到就是因为文中不会花大篇幅梳理这三部作品里都讲了什么。建议不了解这部作品的小伙伴们至少百度百科看一下剧情简介和人物介绍,避免阅读阻碍感。 music - “euphor" (novo amor/ed tullett/lowswimmer) 第84章 海德薇 临冬的深秋,是落叶和搁浅的季节。北风像是西尔妃德女仙奔跑在空中时飞舞的透明裙摆一般,萧萧扫过枯黄的荒野。 德拉科向来不太喜欢冬天,不期待圣诞节,也没打过雪仗。但他想,只要这个梦能做下去,春夏秋冬都不再有什么所谓——在这里,他有一个全然喜欢着他的哈利,而梦境圆满和安稳大致能够填满现实中的困境,像是渴望太甚的人退步于幻想,在安全和无限可能的空间里拥有一切。 秋风,马蹄,还有土路上的脚印。 “但就像我说的,她没有必要那么戏剧化,”德拉科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拉着哈利,走在原野之间,“我以为那些树就要倒下来了!” “她明显很怕那个男孩,还有……”哈利想了想,“失望,或许还有伤心。” “词汇量不错。”德拉科挑了下眉。 千国之地的平原很辽阔,偶尔升起几个小小的山丘,上面立起大大小小的城堡。他们一直向前走着,骑马累了就下来走走,几次在经过的国度里歇脚,补给食物和增添暖和的衣物。而在城堡与城堡之间,更多围绕他们的,只是平原而已。收割后的麦田铺开成片的褐黄,深一道浅一道,只留下了必要的色彩,其余的全被秋风毫不留情地刮去。 哈利走在德拉科身边,心想他们一路上已经见过太多相似的景色。他从未去过真正的丹麦,并不知道那里的秋天是否也像这样,让郊野蒙上一层半透明的灰纱。但他会想起冰岛,想起大巴车窗外一望无际的绵软熔岩地。那时他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现外面下了小雪,再然后,那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将视线遮盖。 “我想我们很快就不得不用保暖咒了。”哈利说着,将围巾又往领口里塞紧。德拉科看了他一眼,从肩上的包里取出一双手套递上。 哈利停顿了两秒,将它们接过来。 “怎么?”德拉科见他注视着那双手套,也不戴上。 “没有……” “撒谎。” 哈利被逗笑了。他摇摇头,捏着手套说:“没有,也就是你……挺让人惊讶的。” “这是个褒奖吗?”德拉科抬起下巴。 哈利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将手套还给他,“还没那么冷,再说吧。”但他仍在下一秒将德拉科的手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说话的功夫间,他们又走过一个麦田的方格,路边的土地变成没人耕种的荒原。哈利往右侧看去,瞥见阳光底下闪闪发光的什么东西。那是一片宽阔的湖。 “我们应该让这两个家伙休息一下。”他摸了摸身旁黑马的脖子。 这是云群在空中聚会的午后,湖水于是呈现深浅不一的灰色。男孩们将马牵到岸边饮水,就地而坐。哈利取下眼镜,刚捧起湖水洗脸,就被人拍了下肩膀。 “哈利,看……”德拉科伸手指向空中的某个方向。 “什么?”哈利抬起手袖来擦脸,顺着看过去,视线模糊一片,连云和天的边界都分不清楚。 德拉科捡起放在一旁的眼镜递给他,又望向那个方向,“那是你的鸟吗?” “我的鸟?什么鸟——” 哈利戴稳眼镜,望见了空中滑翔而过的、一个小小的影子——那是一只雪白的猫头鹰。 他眨眨眼睛,仰头注视着它向北边飞去。 “我不能确定……他们看上去都差不多……她什么时候成了‘我的鸟了’?” “她?”德拉科将目光移到了哈利脸上。 “我想应该是‘她’。”哈利耸耸肩。 距离他们离开那个农场,已然过了太久,哈利很惊讶自己和德拉科都还记得这件事。那只从树下掉下来的小圆球的确也该长大了不少,只是这地方离晨星岛确实太远。 然而,还没等哈利继续思考,天上那只猫头鹰忽然就扭了个头,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径直且快速地飞来。德拉科和哈利前后从地上跃起,还没稳住脚跟,便被差点撞上来的小鸟逼得往后退了两步。“她”拍拍翅膀,落在两人面前,哈利很快注意到她琥珀色的双眼和羽毛上的黑点。 第268章 “终于!找到你们了!”猫头鹰开口说话了,是女声。 在这个世界里,能听懂动物讲话已经不再能够吓到哈利了,但还从来没有动物和他们主动“交流”过,就连他们骑了几天的这两匹马,也一直闷声不吭。 “你们换了不同的羽毛。”猫头鹰说。 哈利反应了一阵,才明白过来她想说的是“衣服”。 “你是……”他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问,“你是那个猫头鹰宝宝?” “曾经的猫头鹰宝宝!”她挺起胸脯,将头转向德拉科,“还有你,你救过我。” 德拉科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只鸟会和自己说话。“那不是我……”他少见地迟钝了。 “我知道是他!”猫头鹰扇了扇靠近哈利的那边翅膀,“他把我捡起来,你把我放回了家里。” 德拉科望着她,不再说话。 哈利清了清嗓子。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哈利,这是德拉科。” “我叫海德薇。”猫头鹰说。 哈利微微笑了笑,“是个好名字。” “谢谢!”海德薇在地上蹦跳了两下,看上去很开心,“我爸爸给我取的,说想我成为一个勇敢的姑娘——比妈妈还要勇敢的姑娘。” 哈利点了点头,“你一直跟着我们?” “没有。”海德薇说,“我在九月的时候完成了飞行训练,在去往大城的时候看见你们坐在马儿拉的木头箱子上。” 木头箱子? 哈利看了眼仍在喝水的两匹马,想起他们从临月湾到哥本哈根搭过的马车。“我们也见到你了。”他回忆着颠簸路上的所见所未,听见德拉科在一旁低声咕哝:“难以置信我们又在和一只鸟说话……” “嘿!我听得见!!”海德薇猛地把头转向德拉科,后者顿住了。哈利见状,赶忙解释。 “抱歉,他没有不尊重的意思——” “我希望他没有!”海德薇似乎对哈利的话并不信服。 德拉科对着她皱起眉头。 “注意了,我救过你的命——” “你刚才自己说的,是他!”海德薇往哈利跳了两步。 哈利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很聪明,不是吗?”他笑着问。 “是的,比起人类。”海德薇说。 哈利笑得更开了。德拉科不解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为何发笑,看着看着,却又像是被他脸上轻松愉悦的神情所吸引住了,抛开与海德薇的争执,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哈利的笑脸。 海德薇扭了两下头,“你们为什么一直走来走去?” “嗯……”哈利看着它爪子上覆盖的白色绒毛,心想这一定十分保暖,“……就现在来讲,我们需要到什么冰姑娘那里去。” “现在?冬天?”海德薇显然知道这个名字。 “是的。” “为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哈利没来由地很喜欢这只小鸟,但他们应该继续赶路了。 海德薇眨了两下眼睛。 “我能帮忙吗?妈妈说猫头鹰需要懂得感恩。” 德拉科抢先开了口。“怎么帮?”他直言不讳道,“你是只鸟。” 海德薇瞪大了眼睛。再然后,她喉咙中发出两声尖叫,放大了说话的音量:“先生!你需要谨慎使用你的舌头!妈妈说你已经失去过它一次!” 两个男孩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只猫头鹰还能知道那件事。而农场的经历对于德拉科来说实在太不愉快,以至于他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但是……海德薇,”哈利单膝蹲下,“你要怎么帮我们?” 海德薇仍然怒视着德拉科,却咕哝着回答了哈利:“我答应了妈妈冬天回家,她和爸爸已经不在一起了,但在去到雪山之前,我可以为你们引路——” “不了,谢谢,”德拉科干巴巴地插话,“我们有地图。” “地图不能告诉你们所有!”海德薇再次将声音拔高,“你不想让我跟着,因为你想和他单独在一起!” 哈利震惊地盯着她。他从跪着的姿势站起来,偷瞥了一眼同样没吱声的德拉科。 这姑娘到底跟了他们多久? 海德薇转了转玻璃珠般亮晶晶的双眼,谁也不知道这是猫头鹰的习性还是她在翻白眼。“我已经五个月大了,就连爸爸也不再对我说‘prenez garde aux enfants’——但是不用担心,我不会看的。” 德拉科听着她说话,对哈利低声耳语:“我真的很不喜欢这只鸟……” 而这个举动,宛如射到空中的弹珠,彻底激怒了海德薇。她猛地扑腾翅膀飞起来,向天空中毫不犹豫地飞去,留给男孩们一个扇形的尾巴。 哈利哑然注视着她消失在视线中,融入了同样雪白的云层中去。 “好吧……”他转向德拉科,“她走了。” 德拉科对上他失落的神色,眉头紧锁,“你一定不是认真的,我们不能要一只猫头鹰跟着。” “我知道,但是她……”哈利又往海德薇飞去的方向看了看,“她挺可爱,不是吗?” 德拉科张了张嘴巴,像是要反驳,又在望见那双比湖色更绿的眼睛时选择了安静。 湖水泛起涟漪,一只落单的大雁从它之上飞过,向南方追赶而去。 -------------------- 第269章 *西尔妃德:sylphide,中世纪欧洲人迷信中空气的女仙。身体轻盈而缥缈无形。 *原著里海德薇的名字是哈利取的。本文里海德薇因为并不是真的归属于哈利,所以换成了是她爸爸取的名。“hedvig”是斯堪的纳维亚语源,正好合适ft的设定,故此有了海德薇解释自己名字那一段。海德薇说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了是因为雪鸮每个繁殖季会寻找不同的伴侣。 *‘prenez garde aux enfants’见chapter 9文末注释。 第85章 无事生非 星期一午后,哈利来到l1空教室,德拉科已经在里面了。他坐在窗边低矮的木桌上,左腿搭着前面的塑料椅,绿领带从身前垂下。阳光透彻而明亮地洒进来,勾出一个单薄的轮廓。 哈利扶着冰凉的门把,停在门边。 德拉科像是在想着什么,正望着窗外临近学校的街道,一支纯黑的录音笔被他握在手里,闪烁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恍如走了神一般,哈利没有立即出声。他望着德拉科的侧影,拧紧了门把,无意中让它向下压了几度,擦出门锁转动的细微声响。德拉科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和出现在门口的人对视。接着,德拉科别开眼睛,起身拉过一把椅子。 没事的。哈利定了定心,像是压住纸片翘起的一角那样轻轻压下微弱的不自在——他们都排练好了台词,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一切按着稿子走,甚至不需要有眼神接触。他看着德拉科将红色塑料椅拖到黑板前较为宽敞的地方,从口袋里翻出提词的卡片,也拉来桌后的一把椅子。 “嗒”一声,德拉科将录音笔放在了手边的教师桌上。哈利衡量着它的收音范围,将自己的椅子放到距离德拉科三米开外四十五度角的地方,坐了下来,盯着录音笔上银蓝色的小光点。 “记得你的考号?”德拉科开口问他。哈利点了一下头,注意到德拉科将提词卡也放到了桌上。 看来他并不用担心对方没有把回答背熟。 德拉科摁下录音笔的开关,上面的小灯在闪烁三下后变为红色。他将它放回桌上,之后便一直看着那个红点。哈利见状,索性也低眼望着手里的卡片。 “二月二十四日,二零一二,cie英语第二单元,对话录音,考号741236。”录音开始,德拉科的声音自然了不少,里面惯有的冰冷刻薄也被有意识地掩藏了起来。 他确实是个很好的演员。哈利这样想着,也让自己尽量听起来放松: “考号741247。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是威廉·莎士比亚创作的喜剧,无事生非。” 他们要做的,不过是配合彼此演一场八分钟的戏。 这场戏里,只有声音。 “中午好,”德拉科说,“今天过得怎样?” 哈利:还不坏。你呢? 德拉科:很不错。准备好谈论莎士比亚了? 哈利:如果你能在任何时候准备好谈论他的话。 德拉科:……这不是理查德三世或者哈姆雷特。这只是无事生非。 哈利:当然……就从这个主题开始?我的意思是,无事(nothing)。 德拉科:为什么不? 哈利:ok. (停顿) 哈利:你觉得莎士比亚为什么赋予这部作品这样一个名字?无事生非(much ado about nothing)。 德拉科:我想我们都知道它是一个俚语,尤其在伊丽莎白时期。这部戏是围绕无足轻重的琐事展开的,从培尼狄克和贝特丽丝无伤大雅的拌嘴,到被人设计和操纵的浪漫——比起真实的故事和情感,更像是为了娱乐观众而设计出来的闹剧。相较于例如麦克白和哈姆雷特中对于权威、生死和负罪感的探讨,这部喜剧并不具有更为深刻的意义…… (停顿)但你知道,那时的观众也能以另一种方式理解“nothing”。 哈利:你指的是它的读音,留意(noting)。 德拉科:没错。 哈利:是,留意……这部戏许多情节的推动点都是“留意”。无论是克劳狄奥留意到希罗的美丽,由此引发他后来的追求,或是培尼狄克和贝特丽丝留意到关于对方爱慕自己的谣言,以至于改变了内心的看法——包括之后对于希罗的诬陷,它成功的基础也是“留意”。相较于“看见”或“认识”,它是更浅层次的反应对象……你怎么看? 德拉科:(轻轻吸气)我同意你说的。 哈利:……嗯。(停顿)那么,下一个主题,关于希罗和她父亲之间的爱。 德拉科:里奥那托和希罗。 哈利:你认为这份父爱在戏中是如何呈现的? 德拉科:well……里奥那托刚出场的时候,看似非常宠爱自己的女儿,他盼望自己的女儿能嫁一个好丈夫——在那个时代的背景下,那就是幸福。直到他被告知女儿的贞德有所损伤,他的爱便转化成为了谴责。希罗应该料到这种转变会发生,想想看那对她的父亲会是怎样的打击…… 哈利:但那不是希罗的问题,她什么都没有做—— 德拉科:我当然知道那不是希罗的问题!任何读过剧本的人都—— (停顿) 德拉科:但她父亲不知道。 哈利:她父亲不相信她,他显然爱她,但贝特丽丝相信希罗……她是那个聪明的表姐。 德拉科:友善,也许,但并不聪明。 (停顿) 德拉科:说到这里,你如何看待不同人物对希罗不贞这个虚假传闻的反应? 第270章 哈利:……里奥那托对于这则传闻的反应很具时代性。他将女儿视作被糟蹋了的物什,仅凭他人的三言两语就诅咒她去死……这也展现了所谓表面证据可以带来的伤害,到最后只有贝特丽丝坚持寻找事情的真相——正是这份坚持带来了最终为希罗申冤的机会。至于克劳狄奥……克劳狄奥在轻信传闻后对于希罗态度的巨大转变让我感到诧异,那似乎太轻易了。而当那两个巡丁证实了希罗的清白之后,他又再一次痴迷于她……这让人不禁怀疑,他们是否真的相爱。 (停顿) 德拉科:克劳狄奥很容易被戏弄。他追求希罗只是因为他视她为一个完美的女人,能够担任他完美妻子的角色。他们因为外表互相吸引,那通常是脆弱而虚假的,这也就解释了后来他为何会如此轻易地相信希罗对他不忠。旧时代总发生这样的事。 哈利:是,我想贝特丽丝和培尼狄克在这个意义上是更好的那对恋人—— “但那是个把戏。” 哈利抬起头来。 他将视线从手里的卡片上移开,望向冷不丁打断了他回答的搭档。德拉科盯着录音笔上的小灯,在察觉到对面的目光时也转了过来。 就在此时,哈利愣住了。 时间在空荡荡教室里安静流逝。而就在这忽然而短暂的停顿中,哈利看见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为熟悉的脆弱。 “……他们的相爱是个把戏。”德拉科低下眼睛,接着说,“培尼狄克被克劳狄奥和彼德罗有意误导,贝特丽丝也是一样,听信了她表妹和侍女的话。他们像木偶一样被设计和暗算,并不比克劳狄奥和希罗好多少。” 他顿了顿,又问:“或者你有不同的看法?” “我有……”哈利感到心跳不住地加快。他低头寻找提词卡上的答案,然而问卷稿里并没有这一题,“嗯……事实上……没有……” 错觉,是错觉。 “那是个喜剧,结尾需要有婚礼。”哈利说。 “莎士比亚的惯例。”德拉科抬起眼来,神情重新变得平静,“到你了。” 哈利轻轻吸了一口气。 剩下的一百八十秒里,一切就如计划中那样顺利。录音笔的红灯一直亮着,而德拉科的语调再没什么起伏或停顿。哈利在脑里回想着自己的答案,没再看他。 “假面舞会……”八分钟即将结束时,哈利最后问道,“你认为它是否淡化了阶级之间存在的不可跨越性,用表象掩盖了真正的冲突?” 赫敏的问卷稿总得派上什么用场。 德拉科停顿了一会儿。 “……假面舞会在剧情中最直接的作用是避免了人与人之间的直接接触,暂时性地抹去了身份的鸿沟,”他字句清晰地作答,“在那样的情况下,人们可以示爱、传播谎言,也可以吐露真话。阶级不过是被淡化的其中一个元素,和以上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并无太多区别……” 他瞥向哈利,“……如果它们确实无关紧要,这取决于你怎么想。” 哈利并没有想到德拉科会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部分或许是受了罗恩的引导。他看着那双眼里云雾一样的颜色,说:“……不,我不这么觉得。” 德拉科望向教室墙上的时钟。 “我们的时间快要到了,就在这里结束?” “没问题。” “这让我有了很多可以思考的东西。” “一样。” “谢谢你的时间。” “你也是。有个愉快的一天。” 嗒。 德拉科按下了录音笔上的停止键,红灯连续闪烁两下后,变回了冷冷的蓝。 “记得传到卢平先生的邮箱。”哈利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德拉科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握着那支录音笔,一动不动。 哈利将塑料椅放回原位,向门口走去。 “一个可笑的故事,不是吗?” 开门之际,哈利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他止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座椅上男孩的侧脸。 时钟里的分针在这时“咔嗒”转了一格。 哈利停顿片刻,拉开教室门,走了出去。 有意无意,关门的力度不轻。 -------------------- *“nothing”在伊丽莎白时期和“noting”是同音词。十一年级水平对《无事生非》的解读资料主来源是bbc bitesize的教辅。 music - "still so far away" (jay clifford) 第86章 城堡 晚上十一点熄灯后,哈利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难得地没有很快睡着。他睁眼望着罗恩仍然亮着的床头灯,握着枕头的一角,脑海里不断浮现早些时候马尔福望向自己的神情。那场景像是盖不住的热气一样冒出来,又被他死死摁下去,来来回回让他心口仿佛蒸了桑拿那样发慌。 错觉......是错觉…… 他瞥了一眼床头柜的方向。罗恩在书桌前打了个哈欠,“啪”一声熄了灯——沉寂的黑暗让记忆中的片段愈发突兀而闪烁。 他花了过多的精力在回想这个小插曲上,以至于在未曾知觉的困倦中,已然又回到了梦境。睁开眼,那个金发男孩就躺在身边,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腰上,貌似仍在沉睡。 头顶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哈利看向帐篷顶,雨水在暗蓝的布料上滚动着,天亮得越来越晚了…… 就在这时,德拉科的手臂动了一下。哈利回过头来,对上那双像是也被雨声唤醒了的灰眼睛。 第271章 他们凝视着彼此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再然后,金头发的男孩弯起嘴角,弧度微小而自然。 不是他。 没有可能是他。 走到草地上后,哈利望着德拉科的背影,沉默地想。他甚至对自己感到气恼——都过去几个月了,他怎么还会怀疑这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是罗恩赫敏来了也会赞同。 那只是个错觉。一刹那的事。 “哈利。” 德拉科在前头停下脚步,向他伸出了手。哈利没有丝毫犹豫地牵了上去。 他们一同爬上一个小山丘,牵着两匹被雨淋湿了鬃毛的马儿,任它们趁着休息时间吃草。 原野在云舒云卷下伸展开,几座城堡的影子海市蜃楼般隐约在晨雾之后。圆顶的古冢从地上生长起来,那些逝去的人就掩埋在那儿,如同一切活着的人走在穹顶之下。 哈利和德拉科牵着马,逐渐接近了接骨木树妈妈提到过的城堡。那是这片平原上的最后一座,比起迪士尼电影里恢弘靓丽的塔林组合体,更像是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一个要塞,只不过外围没有城墙,前方还有一个种满了绿植的庭院。 事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庭院里有两个园丁在浇花剪草,大门边围着几个守卫和仆人。哈利和德拉科正不确定应该往哪里去、是否能够进去留宿,就见一个穿着整洁但朴素的青年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径直走向门前一个高大的守卫,与他说起话来。 守卫将右手放在左胸上,朝青年人鞠了半个躬,叫住了一个正要进门去的男丁吩咐了几句什么。青年人看着男丁进到城堡去,向守卫点了点头,接着便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两个男孩。 哈利和德拉科互相看了看,正准备上前询问,城堡中就走出一个气冲冲的女人。 这女人头上戴着顶皇冠,丝绸的裙摆随着她的大步飘动摇晃着。她踩着高跟鞋冲到男孩们面前,二话不说便从哈利手中夺过缰绳,将马从他身边扯离好几步。 “hey!”哈利在错愕中本能反应地向前追了两步,然而女人丝毫没有理会他,反而利落地翻身上马,双脚狠狠一踢,在马鸣声中飞快地向远处的山丘和树林奔去了。 哈利和德拉科呆在原地。 余下的那匹棕马像是受到了同伴的感染,也鸣叫着挣扎起来,德拉科见状拉紧缰绳,废了好大力力气叫它安静。 “my lady——”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门的方向传来。男孩们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的侍女气喘吁吁向外跑着。她在看见那皇室打扮的女人已经远去后停下,长叹一口气。 门口守卫的眼睛向这边转了转,又转回去直视前方,像是一个木偶。 哈利感到德拉科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臂。 “太粗鲁了,”方才的青年人摇摇头说,向他们走来,“或许她有个妹妹。” 两个男孩看着他慢慢接近,站停在他们面前。 “抱歉,关于你们的马。”青年人说。 一旁的侍女忽然开了口。 “她会回来的,她得回来,”她朝平原的方向又望了一阵,接着转向哈利,“但的确,对不起……或许我可以为你们找到另一匹马?” “我们需要将它交给皮革厂的马棚,”哈利解释说,“它的缰绳上有记号。” 侍女仔细打量了哈利和德拉科一番。 “你们是谁?”她问。 “我们要到北边去,途经这里。”哈利说。 侍女瞅了瞅德拉科手里牵着的棕马,转身朝门口的守卫走去。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像是在确认什么。再然后,侍女折返回来,勾出一个歉疚的神情。 “皇后殿下应该过会儿就回来了,你们可以在城堡里等一等,”她说着,又指了指那匹棕马,“这匹可以暂时交给我们的马夫照料。” “你们想要把我们的两匹马都带走?”德拉科狐疑地看着这个年轻姑娘。 “我们的每一匹都比这个好!”侍女把脸板了起来。但很快,她注意到了德拉科的模样,表情一时有些松动,眨了眨眼。 哈利上前拍了拍德拉科的肩膀。 “没事的。”他轻声安抚了德拉科,又面向侍女,“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 侍女摇了摇头。她再次将德拉科从头到脚扫了一眼。“……跟着我,牵上她。”她顺着城堡的墙壁走了两步,又对着哈利说:“你可以等在这里。” 德拉科看向哈利,后者轻轻点了下头。 阳光渐渐变得温和了,先前布满天空的云缓缓散开。哈利注视着德拉科牵着马向城堡的后方走去,再抬头一望,就见到空中飞过的白色小鸟。 海德薇自作主张地跟随他们一路向北,时不时出现在视野中。 “你们到北边去做什么?”一个男声在耳边响起,哈利这才注意到那个青年人仍然站在一旁。“再走下去都接近沼泽地了。”他接着说。 “我们有重要的事需要完成。”哈利回答。他抬眼看了看这个人,不难注意到他长得很英俊。他甚至怀疑这是童话总以金发碧眼一笔带过所有角色的缘故,毕竟他在这里见过的所有人似乎长得都挺顺眼。德拉科只不过比他们要更……不一样。 青年人年龄大约在二十左右,身板挺得很直。哈利和他一同站在门口等候,不觉有些尴尬。 “你是来这做什么的?”哈利问。 第272章 “我?”青年人直视着城堡的大门,不假思索道:“来找我的公主。” “你的公主?”哈利重复了一遍这个用词,接着便想起这片平原上有大大小小数不尽的国度——眼前的人不定就是某个国度里便装出行的王子。 “一位真正的公主。”青年人说,“我只会娶那样的女人。” 哈利盯着他扬起的下巴,怔了一会儿。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噢”了一声。 是那个故事。 哈利移开目光,再扭头时,就看见德拉科向他走来。他微微勾起嘴角,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那个女孩……”德拉科在靠近他时低声说,瞥了一眼正将那位王子引进城堡的侍女,“她不停和我说话……我不明白……” “我不会惊讶。”哈利望着他的眼睛,小声笑了。 德拉科留意到他眼睛里的光亮,歪了歪头,“什么让你这么开心?丢了一匹马?” 哈利瞥向正随着一个男丁进门去的青年人,“那个人……他在给自己找麻烦。” 德拉科朝同样的方向看去,没太理解。 “走吧。”哈利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 或许是上帝怜惜他们的长途跋涉,逃跑的皇后当天并没有回来。哈利和德拉科于是不得不在城堡里留下,住进了许许多多房间中的两个。作为进入北方大地前的必经之路,这里来往了不少的商旅,至于国王——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地盘都有些什么样的人。实际上,直到三个晚上之后,哈利仍然只窥见过这位君主一次。 那是一个来得稍早的黄昏,海德薇在德拉科观望花园里裁剪苹果枝的园丁时飞来,和哈利说起了话。德拉科对她翻了个白眼,却也一同听起了这只猫头鹰带来的消息。 “那片沼泽地很大,但是有可以行走的路,”海德薇栖息在哈利膝盖上说,“妈妈说住在那里的女人喜欢熬酒,我想这就是她不让我降落在那里的原因,小猫头鹰是不能喝酒的。” “住在那里的女人?”哈利想不到为什么会有人住在沼泽里。 “爸爸妈妈叫她沼泽女人,”海德薇说,“沼泽北边有个小木屋,那里住着一整家人,女主人也许就是她。但她看上去很忧愁。” 哈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晚饭吃剩下的面包喂给海德薇。她啄了两下,说着要捕猎,拍拍翅膀,朝着庭院上空飞去。 “那是一只猫头鹰吗?” 一个端庄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哈利和德拉科抬起头来,便望见了一个衣着华丽的人。他披着深红的丝绒披肩,底下的长袍秀着金色的纹饰,身后随从紧紧跟着,恭敬回答“是”。 显然,这就是此处的国王。 “聪明的动物,”国王这样说,漫步在修剪整齐的草堆间,“皇后很喜欢他们。” 他向随从瞥了一眼,又问:“她还没有回来吗?” “并没有,陛下。”随从如实回答。 国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呼出来,而是将它转成了一长串平淡而规整的话。 “这并不是她的问题,人们在结婚的初期总是知足的,去年节庆向民众露面的时候,谁能说我们不是一对幸福的夫妻呢?我自然是爱她的,黄金也足够,但那两个卖衣服的男人是骗子——她应该听听邻国里发生的事,让自己变得明智。”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很有耐心,愿意等她回来。不过要是她三天后仍然不见的话,就派人去找吧,带上马车和士兵。这确实不是个好办法,我通常是不会这么做的。” 随从点了两下头,底下眼睛去,不再说话。 哈利坐在庭院长椅上,听到了这一切。他正望向国王头上稳当当戴着的皇冠,就听德拉科低声道:“他没有影子……” “什么……”哈利向国王脚下望去——果然,那里的石板都是一个颜色,被太阳烘烤得金灿灿的。左看右看,都没有影子的痕迹。 这倒是奇怪了。哈利看了看拖在随从脚后跟的黑影,又看了看自己和德拉科的。散步中的国王注意到了这边坐着的两个男孩,只让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五秒,又漠不关心地撇开。 自此,哈利便将此人称为“没影子国王”。他在隔天晨练前拿起妈妈留给他的那本《安徒生童话》,在目录中扫到了一个名为《影子》的故事,正要翻开指定的那一页,却又顿住了手,捏着薄薄的纸张停在半空。 犹豫半晌,他合上书本,将这本童话也放进了床头柜里。 他不太想记起这些只是故事了。 总爱与他讲话的海德薇、花园里嬉戏的小孩子,城堡走廊里交头接耳的侍从和女仆,一切的一切,都和白天的世界一样鲜活。 还有德拉科……他无法在任何故事里找到这个人,但同时,他也想不出更美好的童话——当你喜欢的人,就站在你面前喜欢你。 偶尔醒来时,哈利会觉得这一切好得让他发慌,由此愈发想要快些找到那颗金苹果。 所幸星期四傍晚,皇后终于骑马归来。 哈利和德拉科眼见马夫将那匹黑色的小多勒安顿在马鹏,放心下来,走回城堡打算好好洗个澡,明日再启程,便在大理石阶梯的转角处听见了一高一矮两个陌生侍女的交谈。 “他们又吵起来了?”高个子的侍女问。 “算是,”矮个子的侍女说,“但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这样……” 第273章 高个子侍女喷了喷鼻息。 “原先这个国度可不是他的——” “嘘!这可不能说!” 矮个子侍女及时打断了她,又叹了一口气。 “他们从前那样恩爱,特别是节庆之后那两个星期,陛下受个伤她都要哭呢!” “我从来都不理解……”高个子侍女低声说着,无意瞥见逗留在一旁的两个男孩,猛地拉了一下同伴。两个女孩齐齐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匆忙离开。 哈利跟着德拉科回到他的房间,检查起了行囊。 “我从不知道皇宫里的生活这么有趣。”德拉科逗趣地说着,倚在墙上。 “嗯……”哈利将手伸进袋子里摸了摸,又念了几个飞来咒,“没有面包了,还有水果……我们或许应该像他们买一些,昨天那个姑娘说——” 他的话停在了一半,因为德拉科轻轻握住了他拎着亚麻布袋的手。 “你确定明天就要走?”德拉科问。哈利注视着他,确知不用回应什么,就听他又说:“那个工厂是沼泽前的最后一站……” 哈利明白他未讲出口的犹豫。 “我们都在,不是吗?”哈利放下手里的袋子,抬手抚了下德拉科的下巴。 德拉科点点头。再然后,他稍稍靠前,缓慢而轻地吻了上来。 哈利含着德拉科的嘴唇,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们刚刚用过哥本哈根买来的牙膏粉,因此能尝到一股带着一丝微苦的、皂味的清香。 他在这样发涩的气息中与德拉科的舌尖相碰,贴合——缠绕在一起,并因此拉紧了心弦,像是即将要失足跌落的人,本能地环住了德拉科的脖子。而德拉科,他托着哈利的背,在哈利因为想要换气而轻喘了一声时,将他抵到了墙边—— “我不会回去的!!” 忽然之间,门外传来一个愤怒的女声。 德拉科和哈利同时停下,扭头看向禁闭的木门,那声音就从外面的走廊刺进来,穿透了门板的缝隙和表面。 “但是殿下!这里是客区——” “我不会回去的!” “还是男士们的房间——” “停下!” 侍女无力与皇后争执,声音的内容只剩下后者失控的谩骂。哈利和德拉科转回头来,互相望着彼此眨了眨眼,接着一同笑了出来。 他们笑了一会儿,最终以德拉科再次留恋地贴上哈利的嘴唇为结束。他们在彼此的体温里找到了一处僻静,即使屋外仍然喧闹。 “你可以睡在这里的,你知道。”某个节点上,德拉科抚着哈利的脸,低声说。 哈利凝视了他一会儿,瞥向房里那张床。 直到两人躺下,屋外的侍女仍然在劝皇后回到国王那里去。哈利在被子底下握住德拉科的手,望着头顶的床幔。 “你在想什么?”德拉科轻声问。哈利摇了摇头,翻身靠在他的肩膀边。 旅途以来,大部分的时候,他们的个人卫生都是用一个或是两个“清理一新”搞定,这在洗浴设施并不是非常健全的十九世纪和那些杂草与鲜花共生的荒郊野外是最为便捷和合理的。但今天,他们各自在城堡的浴室里认真洗了个澡,身上因此都残留着和牙膏粉有些相似的、淡淡的肥皂味。那股像是混入了亚麻籽或杏仁的清香从德拉科的领口处飘散出来,又因为橄榄油之类的基底而带着点咸——又或许那只是他们身上出的细汗,因为靠得太近而变热了的缘故。 哈利将手搁在德拉科的背脊附近,在这股不熟悉却不让他讨厌的气味里沉默着。 “……我们明天要骑马,是吗?”他喃喃说着,注视起德拉科睡衣上的一个黑色纽扣。 德拉科顿了一下。几秒后,他像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搂住了哈利,“……是。” 哈利“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屋子里很黑,城堡的灯火像是都熄灭了,那位皇后也在哈利思绪纷乱时离开了走廊。 他有一阵子没睡着,最终微微扬头,借着窗帘外稀薄的月光望着貌似睡着了的德拉科。 哈利并不是很习惯和其他人一起睡觉,帐篷那几夜是记忆里的头一回。小的时候,就算在闪电暴雨的夜晚,他也只能独自窝在被子里挨到天亮。那时生活里毕竟有太多其他需要担心的事,像是吃不饱的肚子和费农姨夫的巴掌,夜里震耳欲聋的雷声反而会让他感到某种奇异的安稳,宛如脑海和内心都被巨大的洪流冲刷和填满。 但这会儿他所感受到的,胸腔里不稳的心跳,却不是因为陌生的经历或恐惧。恰恰相反,此时此刻,被身边的男孩抱着,耳边轻轻响着他均匀的呼吸,哈利触碰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说的温暖。他迟疑地动了动手指,让掌心贴合德拉科的背部微微起伏的弧度。德拉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圈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哈利觉得他应该是睡着了的,因为那张脸看上去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无法将它和“德拉科·马尔福”这个名字挂上钩。 这是他的男孩。哈利心脏紧缩地想。这是属于他的梦境的——属于他的男孩。 他其实并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性向的问题,也并不觉得自己不喜欢女孩了,因为就在不久前,他还有着对金妮的心思,还会在手机上刷到身材脸蛋都极好的女模特时脸红心跳。几个月前,他也压根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接受一个男孩的吻。 第274章 但眼前这个人…… 德拉科闭眼沉睡着,几缕金色的发丝垂到他同样颜色的睫毛上。哈利想要伸手去把那缕头发拨开,但他如果这么做了,而德拉科因此睁开那双灰色的眼睛和他对视——那么,哈利想,自己一定会想要再次吻他。 而他们正躺在一张豌豆公主来了都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床上。 那就绝对不止是一个吻这么简单了。 哈利沉寂地想着,抬起手来。 然而就在这时,也许是睡得不舒服了,德拉科忽然翻了个身,将背朝向了他。 那只手因此停在了那里。 哈利看了一阵德拉科的后背,最终放下手来。再然后,他翻身平躺在枕头上,悄悄深呼吸了一次,闭上双眼。 -------------------- 第87章 名字 德拉科花了很久才睡着,他想他没有会错哈利的意思——没有人会在夜晚躺下后热衷于谈论单调乏味、长途跋涉的“明天”,尤其当身边还躺着自己的恋人。他在黑暗中环着哈利,心跳强烈得像是要把两人都吵醒。男孩身上残留的皂香自己的很相似,让他感到安稳的同时,又夹杂了一丝青春期后绝对熟悉的兴奋感。 但如果现在发生些什么,刚才他们所说的,关于确认旅行方式的话便毫无意义了。因此,德拉科翻了个身,让哈利的体温被屋里凉飕飕的空气所取代。这让他浑身痒得难受,只得用手攥着被角,等待现实的唤醒。 「夜晚是人生的另一半, 且是好的那一半。」 从前在某本书里,德拉科读到过这句词。他不记得是谁说的,却在莫名想起来时觉得贴切。当然,这不是说白天的日子有多么糟糕。 正如成年人可以在下班后聚在街角酒吧里狂乱到凌晨三点半,又在朝九晚五的工作中体体面面、穿着白衬衫说着日耳曼语源的词汇,德拉科很清楚他该如何调整自己的面貌。尤其是在那天录音过后,“失控”,成为了他再不允许的事。 贝特丽丝和培尼狄克同波特和他并不能相提并论。他和他不会相爱。 德拉科的生活于是分成了两半来过。在并不那么合意的一半里,他对波特视若无睹。 学校里,潘西赶在二月的末端里剪了短发,而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做的女生。像是为了即将来临的三月冲刺季做准备,大部分人都收起了玩心。美术和音乐教室总在课间比休息室塞有更多的人,即使在课堂上,已经完成教学的老师们也开始将学生放到图书馆里自习。 在那个湿漉漉的早上,德拉科一手拎着滴水的伞,一手夹着黑色的笔记本电脑,正往楼梯口走,冷不丁听见背后有人叫他,还是他在醒时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马尔福。” 德拉科转过身,看见哈利站在走廊里。 “你看见卢平先生的邮件了吗?” 格兰芬多这样问道,语气镇定。 德拉科将手里的伞拢起来,握成一柄。 “什么邮件?” 他感到很不自在,也许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平静地说过话——除了录音那天,那可真是令人笑掉大牙的经历……“祝你有个愉快的一天”? “录音的文件名,需要写我们的考号,不是名字,”哈利停顿了一下,“我的是741247。” “知道了。”德拉科说。 黑发男孩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雨水微凉地渗进德拉科的指缝。他无意间握紧了手里的伞,又在意识到后一下子松开。 走廊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人来过。 上了三楼,德拉科在图书馆东南侧的角落里找到一个被书架围起的空位,翻开电脑,打开邮箱。 果然,莱姆斯·卢平在早上九点零六分时回复了他先前附带录音的邮件,叮嘱他改掉文件名,并抄送给了哈利一份。 还真是波特最钟爱的老师……德拉科自顾自哼了一声,翻出那份mp3格式的文件,右键点击“重命名”。 他将鼠标点到文件名最后,正要敲下删除键——再然后,他愣住了。 光标在文件名小小的格子里闪动。 德拉科望着眼前的屏幕,看见那个文件图标下小小的一行字。 「harry potterdraco malfoy」 他双手停滞在键盘上,触到金属表面散发出的微热。下一秒,电脑被“啪”地一声关上。 触电般的疼痛在皮肤下冲刷而过,聚集在了胸口—— fuck! 德拉科用手遮住自己的脸,低下头来。 你怎么可能还喜欢他…… 怎么可能还喜欢…… 不够吗? 那么好的梦……还不够吗? 德拉科深深吸了口气,呼出来的通道却像是被过重的砝码压住了一般,让他的气息微微颤抖。 fuck……… “德拉科?” 一个女声在这时忽然出现 德拉科抬起头来,看见潘西明晃晃地出现在书架前。女孩怀里抱着一沓试卷,狮子脸上的眉毛微抬。“发生什么事了?”她将试卷放在桌子上,坐到了德拉科对面,目光犹如审问犯人的警官。 “为什么会有事?”德拉科反问,一只手按在笔记本电脑上。潘西狐疑地又看了他几秒,在面前摊开一张物理试卷,从口袋里抽出一只黑色圆珠笔,低眼做起题来。 男孩凝视着那张卷子上的黑白图片(一个仙女座的图案),发了一会儿呆。 第275章 再后,他扭头望向图书馆的窗外。 阳光散在打湿了的草坪上,雨露晶亮。礼堂外墙赭红色的砖看着很温暖,篮球场上没有人在打球,那棵情人节还光着的樱树却已慢慢开花了。 片刻过去,德拉科回过头来,望向笔记本电脑金属表面上的标志。潘西已经写完了卷子上第一道题,正咬着笔头思考下一道。 他重新打开电脑,将光标再一次放到那个文件上,双击右键,点下“重命名”。 全选,删除,重新输入…… 「741236741247」 他检查了一遍数字,接着打开邮箱,将文件重新发送了出去——「已发送」的提示在几秒后,弹簧般跳了出来。 他的喉结不经意动了动,仿佛咽下一勺苦药。 …… 那晚回到梦境,德拉科很快睁开了眼。 城堡的窗帘不厚,房里却只有稀薄一层灰蓝色的光,大致是因为入冬和已经靠北了的缘故。他翻过身,借着这毫不慷慨的晨光看清了躺在身边的男孩,感到心脏轻轻紧缩。 他伸出手去,抚上哈利的脸。 按理来讲,他并不能完全看清他,因为光亮远远不够。但他是那样熟悉这个人的五官——比那头黑发稍微浅那么一丁点儿的深棕色睫毛,利落干脆却在睡梦中柔和的鼻梁,还有额头上伤疤。 德拉科像是等待日出那样屏息着、专注地注视着哈利,忽然意识到他能记起关于这个男孩数不尽的画面。梦境里的是,现实中的也是。 草坪上,球场上,树林里,海风中;教室里,餐厅里,木屋里,画廊间…… 唯一不同的是,梦里哈利身边总有一个他自己;而在现实中,他们总不在一起。 恍恍惚惚地,他想起临月湾——那个藏在树林中的螃蟹酒家,盛满绿荫的深潭,以及水面倒映出的,他和哈利并肩的模样。那样的定格画面让他感到不知所措,像是想要把它抓在手里,又怕它在被抓到那一刻散为粉尘,从指缝流失。 德拉科一边想着,指腹在哈利脸上轻蹭。后者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动作,睁开了眼。 他们于是对视了。 “……早安。”哈利轻声说道。 德拉科没有回话。他静静上前去,找到哈利的嘴唇,抿了一下。哈利的身体微微一颤。 接着,德拉科便又不由自主地吻过他的鼻尖、眼睛和额头,最后落到耳垂边。他听到哈利咽了一下唾沫,再然后,哈利扳过他的下巴,吻住他嘴唇的同时将舌头伸了进来。 德拉科发出一个闷闷的声响,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慰藉流淌过他的全身,抚平他因为白天的事而生长出来的、向内划伤自己的尖刺。 他们吻了很久,直到不得不因为喘息困难而停下,德拉科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将手伸进了哈利的衣服里去,而哈利正一只手紧贴着他的背,绿色的双眼聚精会神地睁着。 德拉科将手收了回来,抚摸哈利的唇角。他想要说出一些什么话,最终却在对视时沙哑地念了句他的名字:“哈利。” 哈利注视着他,在足够漫长的停顿后,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清的声音,说了句让德拉科忘记呼吸的话——“或许今晚。”他说。 德拉科眨了眨眼,想要再吻哈利,又在触碰到他嘴唇的前一刻止住。 两分钟后,哈利拉开了窗帘。 淡薄的晨曦让整个房间染上迷朦的光晕。德拉科在扣起马甲倒数第二个纽扣时回头瞥了一眼正穿上衬衫的哈利。后者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他们像最青涩的两个人那样匆忙避开对方的眼神,又同时红了脸。 那个早晨于是生出了某种不寻常的气息。 “哈利。” “怎么?” “我们需要更多的面包。” “……okay.” …… 城堡主人,没影子国王,在德拉科看来不像是什么好人,却对来往暂居城堡里的旅人很慷慨。一个铜币,一块面包;两个铜币,一个水果——他们只需到地窖里的储粮室里拿完所需的食物,离开前到记账师那里付钱便可。国王相信这是一种行善,而善良的人总是会取得好结果的。 钟楼里的钟敲响第九下时,德拉科和哈利终于在迷宫一样的地下走廊里找到了储粮室。 那是一个二十多平米宽的小房间,弥漫着一股面粉的麦香味,让德拉科想起曾经逗留过的那座磨坊。他往脚下看了一眼,只见地上白生生散落着不少细粉和面包屑。食物都在紧靠四壁的木质雕花储物柜里,除此之外视野里还有两个高脚的木桌和九个暗绿色麻袋。 阴冷的地下一层里没有其他人,储粮室里更是毫无生气。哈利点亮了墙边挂着的两个壁烛,在靠门的柜子里找到几张用来包装的牛皮纸,到正对门的一个大柜子里找起了面包。 德拉科依靠在半人高的麻袋上,借烛光静静看着这个不断走动着的男孩。 “六……七……”哈利一边将干面包装好,一边嘴里数着数,“他们是不是说河边会有渔民?” “不能保证。”德拉科说。 “那几个咒语?”哈利指向桌上包好的面包。 德拉科站直起来,走向桌子的同时从外衣口袋里取出魔杖,朝面包敲了两下,念出接骨木树妈妈教过的两个防腐剂般的魔咒。 他不难注意到哈利没有向他多看一眼。 第276章 关上一个柜子,哈利又打开了旁边另一个。他从里面拿出一个法棍那样的长面包,上面零星点缀着些许黑点。 哈利拿着面包凑近看了看。 “这里面有葡萄干。” “你不喜欢葡萄干?” “不太。” 德拉科两只手臂抱在一起,低下了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完全了解哈利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梦境中也许还好——他知道他喜欢坚果味甜点,知道比起“清水如泉”他更喜欢和城里的人用一样的饮水系统,知道他会时不时点亮魔杖,只是为了看那个星星般银色的光点。 而在现实中…… 德拉科知道波特爱在星期六上午跑步,因为他总能透过斯莱特林宿舍的窗户看见;他知道他不爱花太多时间系领带,因为它在上课时常常是歪的。他见过波特喜欢女孩子,见过他和斯内普上课对着干,见过他和韦思莱下象棋…… 但是他不知道这个男孩喜欢吃什么,不知道他会因为什么事情低落,不知道他手机里循环最多的歌曲,也不知道他会因为什么样的事开怀大笑。 因为他无法开口问出一句“你喜欢什么”。 而这,让他在这个闷热的地窖房间里,感到一股无法言说的悲伤。 德拉科放下交叉的双手,两步走到黑发男孩旁边,从他手里拎过那个亚麻布袋,代替他装起了面包。哈利终于朝他看了一眼,踌躇地退后两步,看着他打开顶上一个木柜。 “你还不喜欢什么?蜂蜜?他们有蜂蜜。”德拉科说着,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 然而那股悲伤让他全身发软。那些被早晨绵长的吻抚平的、荆棘般向皮肤内生长的隐形疼痛又再次躁动起来。 “我不介意蜂蜜……”哈利取下眼镜擦拭,模模糊糊地回应,听上去也很心不在焉——屋里一时间只剩下牛皮纸翻动的呲呲声。过了不久,像是耐不住空气中的沉寂,他又说起了话,且是一连串的…… “我想我们的准备已经很充分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学会了保暖咒,还有魔咒可以保存食物,还有那种地图,那张地图很棒……” 德拉科听着他自言自语般讲话,放缓了拿面包的动作。 “……皮革厂离这里并不远,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能在日落前到达,然后……然后那两匹马……公主并没有换掉它的缰绳,这是件好事……” 德拉科闭上了双眼。 “……沼泽在海德薇的口中听起来不太乐观,但在没有雾气的时候总该还是能走过去的——” “哈利。” 德拉科按住木柜的门板,开口轻唤。 他睁开眼,见到哈利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好像本就期待着被打断那样。那副圆框眼镜被他握在了手里,像是一个长方形的透明解压球。 德拉科一步步朝哈利走过去,皮鞋在地板上的面粉间踩出几个薄薄的脚印。 他走到哈利面前,低眼看着那副眼镜,将它慢慢拿了起来,指腹蹭过哈利的手背皮肤。 “……你真的在意吗?” 他低声说道,抬头望进哈利的眼睛。 -------------------- *“夜晚是人生的另一半,且是好的那一半”源自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德语原句”ist die nacht das halbe leben,und die sch?nste h?lfte zwar”. 第88章 皮革厂 〔见德哈超话(搜索“fairy tale 88”)〕 -------------------- 第89章 家 每晚睡觉之前,如果是在家,德拉科总习惯把卧室里的窗户关上。别墅里的所有熏香都是百合调的,很淡,在夜里酝酿一宿也只有若隐若现的味道。六点五十分,德拉科准时醒了过来。他躺在比梦里客栈那张软多了的床垫上,睁着眼睛好一会儿,终于爬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晨风轻轻吹进来,将花香吹到房间深处。德拉科望着屋外蒙了层灰色的山楂林,拎起床边叠好的衬衫。他边换衣服边神游着,以至于系错了一颗纽扣,又微恼地解开。 五分钟过去,他洗漱完毕,下楼。 楼梯间里黑得只能让人勉强不摔倒,前往餐厅的通道也是。德拉科不明白家里为什么总是那样黑,这让本就心情烦闷的他在此刻更加不快。他于是径直走到餐厅外的墙边,伸手摸到电灯开关,刚要按下,就听见餐厅里有人在说话—— “你想过德拉科吗?” “不然呢?我为了什么?” 是母亲和父亲的声音。德拉科把手慢慢放下来,扶着门框向里面看去——昏暗的餐厅里,纳西莎和卢修斯面对面站着,没人想起来开灯。 桌上扔着一封拆开的信,很薄。 “想想你在做什么,卢修斯,”纳西莎向丈夫迈近了半步,“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卢修斯不耐烦地避开了她,抓起桌上的信塞进口袋里。纳西莎眼睛跟着他移动,依依不饶。 “我明白,但我不在乎。我向来不赞成你和海上的人打交道,那是在你父亲那辈就该结束的事了——现在呢?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 卢修斯转向她,德拉科于是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我用了所有的方式来维持这个家!所有!一个错误,一切就都完了——” “而你正在犯这个错误,我现在告诉你——” “停下!!” 第277章 卢修斯声音里流泻出的愤怒让德拉科本能地缩了一下。从这个角度,他看到母亲定定地注视着父亲。后者在拔高声音后,扶住了身旁的餐厅椅。 “……我不想对你发火,”卢修斯压低声音说。他低下了头,手指因为抓着椅背而变得蜷曲,“以及,它没有成功。” “没有成功?你以为——” 忽然间,纳西莎止住了话音——她看见了门口的德拉科。卢修斯注意到妻子的视线,也回过头来。再然后,他迅速将手抽离了椅背,原本焦躁的神情变得冷静而克制。 德拉科很熟悉这样的转换,因为他自己也会。但他不能确定此时最合适的言辞,只是看着父亲从自己身边走过,什么话也没对他说,也没有看他,径直离开了餐厅。 玻璃窗外的天已经微微亮起了。纳西莎站在原地,深蓝色的长裙垂倒脚踝,两手垂在身侧。她像座雕塑那样一动不动着,但德拉科知道母亲是在看自己。 “来这里,德拉科。”纳西莎轻声唤道, 德拉科听话地走了过去,看了看桌子上之前放信的地方。 “你听到了些什么?”纳西莎认真地问。德拉科以为她会更严肃一些,毕竟根据经验来讲,父亲母亲并不喜欢他偷听他们讲话。但今天,他奇怪地想,母亲还算柔和。 “是在说海关那边的事?我知道那个。” 这是委婉的说法,就连德拉科自己都知道,父亲为了保持家里的经济水平做过一些不太光彩的事。说好听点是“帮助被困的难民”,直接点就是偷渡。卢修斯在内政部攀爬到今天,向上向下、向内向外的机会都抓取过,这是从他的祖父——德拉科的曾祖父那辈就开始的事。母亲一直不同意他们继续沾染这些风险极大的经济来源,家里也有一阵没再提过这个话题。 “父亲仍然在帮他们掩饰吗?”德拉科问。 纳西莎注视着他,像是想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再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起得很早。”她说。 这明显是在跳转话题。但德拉科只是点了点头。 德拉科原以为,母亲和他的对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他们总是这样,像是所有最和平的家庭一样在饭桌上或睡前、早上起来时说上几句话,再分头去做各自的事。父母的争执他不能够掺合,他们有他们隐藏起来的事——就像德拉科也有他的一样。 然而,纳西莎却出乎意料地又说话了。 “没有休息好?”她这样问。 这种状态让德拉科想起上次他们谈论自己那个姨妈的时候。不同的是,那时母亲看上去是恍惚的,现在却很平静。 “最近都醒得早。”德拉科真假掺半地说。 纳西莎听到这句话,垂下了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德拉科不是很敢确定,但大致是一种类似于歉疚的神情。他正为这样陌生的情况感到诧异,纳西莎就做了一件让他更为意外,甚至是惊吓的事—— 她伸出手来,抱住了德拉科。 这是一个任何母亲都会给予孩子的、柔软的拥抱。德拉科茫然地抬起手来,搭上母亲的背,并不太习惯这个动作——要不是有梦里那个哈利,他该会更不习惯。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他闻到了妈妈身上的百合花香,有一瞬间仿佛回到小的时候。也许那时,母亲曾将他抱在怀里读过插画本,以帮他更好识字。 “妈妈?”德拉科不确定地唤了一句。 纳西莎听到他的声音,很快松开手臂,退后半步,让面色恢复了正常。 “吃早餐吧。”她拍拍德拉科的肩头说。 窗外的天空逐渐泛白,德拉科愣怔地看着母亲离开,伸出手去,拉开一把凳子。 他扶着椅背坐下,望向走廊漆黑的地方。 …… 韦布里奇镇的另一端,韦斯莱家的“陋居”里,歌声已经快要掀翻了屋顶,惹得邻居家的拉布拉多犬也汪汪叫了起来。餐桌边飘着几个鼓囊囊的气球,在溢满甜香的空气中摇头晃脑,它们金属色泽的表面被此时屋内唯一的、暖黄色的光源照亮—— “生日快乐!!!” 七七八八的声音一众尖叫起来!掌声噼里啪啦炸开,亮丽的口哨围着火光转了三个调,手肘与手肘互相拥挤碰撞——“呼”一声,头戴卡片皇冠的罗恩吹熄了蜡烛,接着便谁也看不清谁了。 “乔治!把灯打开!”韦斯莱夫人的声音冲破了混乱,像军士的喝令般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我不是乔治!开关在他那边——” “把它打开!乔治!” “我是弗雷德!” “哦拜托!” 硬跟鞋蹬蹬蹬几下脆响,“啪”一声,顶灯亮了起来。 韦斯莱夫人站在开关边,推了一把身旁乔治的头,大男孩“ouch”一声,朝妈妈咧嘴笑起来。 餐桌上摆着一个十二寸的、足球形状的巧克力内芯蛋糕,躺在草地般绿色的抹茶味底座上。桌子的另一端,弗雷德正将泡沫纸盘飞给自己的双胞胎兄弟,金妮见状一把抓过剩下的盘子,将它们以更安全的方式递给了刚刚切下一块蛋糕的寿星。 “妈妈,蛋糕。”罗恩说着,将盘子递给忙着给所有人拍照的韦斯莱夫人。 “什么——”韦斯莱夫人将头从相机后探出来,“不不不!先给赫敏!” 第278章 正和韦斯莱先生一起摘蜡烛的赫敏听见,飞快摆了摆手,“不,韦斯莱夫人,我——” “给她,傻小子!”韦斯莱夫人瞪了罗恩一眼,转向一脸无措的女孩,藏着细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明亮热情的笑容,“你先吃,亲爱的。谢谢你今天在这儿。” 哈利看见赫敏的脸微微红了。他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给桌上的八个玻璃杯倒上树莓汁。 即使在吃蛋糕的时候,屋里的声音也不消停。弗雷德从卧室里翻出一把吉他,坐在桌角摇头晃脑地唱着升了调的《yellow》,又在乔治涂了罗恩满脸白胡子似的奶油时哈哈大笑。金妮在给自己切了第二块蛋糕后坐到哈利旁边,瞅向拉着赫敏讲悄悄话的韦斯莱夫人。 “住在一个大家庭里的坏事之一,你不会为生日派对感到太兴奋,”金妮将叉子送进嘴里,让绵软的蛋糕在口中慢慢融化,“下个月就是乔治和弗雷德的了。” “我觉得这很棒,”这是哈利诚心的想法,即使在他分神时也能说出来,“我很喜欢。” 金妮看了他一眼,嘴角弯出一个逗趣的弧度。 “等着看吧,妈妈不会让你的十七岁简简单单过去的。”她半是调笑地说。 “我以为十八岁才是重要的那个?”哈利将手里的玻璃杯放在桌上,用双手握住。 金妮歪了下头,“嗯……十七是十八前的最后一个,所以它也重要。” 哈利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虽然离开德思礼家已有三年多,他仍然不太习惯于思考关于自己生日的事。十三岁时小天狼星刚刚出狱,他也还没遇到现在这些好朋友,教父子两人便在匆匆寻找房子一整天后到“贪婪的大象”餐厅里吃了烤虾。十四、十五岁是最隆重的两年,他也终于在夏天里感受到了有人陪伴成长的热情与快乐——还有那曾经只属于达力的、收到礼物的期待。哈利因此悄悄地、格外兴奋地,像是等待晴天夜晚一定能看到的星星那样,等待着十六岁的到来,唯一不巧的是被初次失恋的不解和沮丧打乱了那份本来可以是百分百的快乐。但他依旧很开心。 然而此刻,哈利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在罗恩“17”形状的生日蜡烛上,却感觉不到去年那样的期待。2012年,7月31日,夏天,成年前的最后一岁,奥运会期间,这本该是让人激动不已的…… “我早就想好了,”忽然,金妮又说起了话,像是在和哈利同时陷入对于生日的幻想后,率先抽离了出来,“等那年到来的时候,我要列一份清单,写下所有我在成年前想做的事,把它们都做了,告别我的童年。” 哈利偏头看着她,终于从自己的世界出来。 “你会写什么?”他在罗恩和双胞胎兄弟互相追赶的叫喊声中,用足够大但不粗鲁的声音问。 而金妮,这个他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带着一种专注的神情思索了很久,望着客厅照片墙上挂着的密密麻麻的、如同七巧板般的彩色相片——上面的韦斯莱先生在用鹅卵石子教她加减法的运算,弗雷德和乔治在推着她荡秋千,罗恩坐在草地里被她涂了满脸满衣服的泥。三岁、五岁、八岁、十二岁…… 金妮注视着照片上自己不同程度稚嫩的脸,从一个漂亮的、布娃娃的一样的小女孩长成了现在的样子。再然后,她转回头来,带着有些无奈却明显幸福的微笑看向哈利。 “也许什么都不写。”她轻盈地说。 或许是因为金妮脸上安然的微笑,或许是为了“童年”这个金色的、总让人思绪飞到其他地方去的、对他来说却并不快乐的词,哈利在那一刻,又感到了恍惚。他正想着说些什么,罗恩的呼叫就从客厅里大声传来—— “嘿!快来看看是谁在电视上!” 这样的呼喊总带着一种魔力。没过几秒,所有人都集中到了电视机前去。 接着,哈利就在五十寸的屏幕上看见了一张昨天才在英文课上眉飞色舞过的脸。 “……为了我亲爱的学生们考虑,我并不会透露更多,不过是的,我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教授了一帮很聪明的学生。我非常珍惜这段经历,但也是时候回归我的旧爱了。” 洛哈特那张永远挂着笑容的脸像是贴在电视上的一张海报,薄薄的,透着背后机械的光亮。荧幕中,他正坐在一个摆了两张沙发的访谈室里,头发被打光照得比平时还要亮。在他斜对面坐着的、正目光炯炯采访他的,是一个在哈利看来头发过长——长过腰了的女主持人。 “但我理解的是,你会向大家分享你作为老师的经历?”主持人问。 “是的!”洛哈特点了点头,“我从我的学生们那里学到了很多。我的新书,‘智慧门钥匙’会在明年发布,讲述我亲身经历中领悟到的教育关键。目前我仍然在完善它,我倾向于让我的成果变得完美,像我在各方各面一直以来习惯去做的那样。” 主持人露出一个赞叹的神情。 “能成为你的学生该多么幸运啊!我希望我是他们……” “不,她不希望。” 罗恩顶着满脸的鲜奶油,身上套着红毛衣,活像一个圣诞老人皱着鼻子评价礼物清单里的无聊心愿。电视机前领教过洛哈特教学风采的男女孩们都笑了起来,韦斯莱夫人则端着几个粘有巧克力和抹茶粉的纸盘,撅了撅嘴。 “但他看上去那么好……”她嘀咕了一声。 第279章 “我告诉你了,妈妈,他是个糟糕的老师,连哈利都这么说。”罗恩抬起手袖擦掉沾在睫毛上的奶油,毫不犹豫地将对付韦斯莱夫人的致命武器——哈利,带入了佐证中。 哈利见到韦思莱夫人朝自己眨了眨眼睛,无奈地笑了笑。 电视上的采访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令人惊叹的是,洛哈特先生会将他新书收益的百分之六十提取出来,资助孤儿的社会福利建设和教育,”主持人说到这,眼里的光亮越发跳跃了,“作为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女孩——以及您的忠实粉丝,洛哈特先生,我无法表达这让我有多么感动!” “谢谢,艾丽,”洛哈特面朝主持人,眨了下眼,“我相信和你经历相仿的孩子,和你一样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如果有足够多好心人的帮助,他们都能像你一样有魅力。” “他刚才是公开和他的粉丝调情了吗?”金妮盯着电视屏幕,不可置信地说。 韦斯莱夫人“嘭”一声将手里的纸盘折叠起来,朝自己的女儿喊:“那不是调情!” “我想金妮非常清楚调情是什么意思,妈妈。”弗雷德笑着插话。 金妮稍稍皱起眉头,转向哥哥,用一种全然困惑又不经意地语气问:“你在说什么?” 采访里的话题已然转到了女主持人艾丽对洛哈特的热情称赞上。哈利目不转睛地看着,没来由地想到自己是不是也因为是个孤儿,才执着于一个梦境中的人。他越想越觉得不适,于是并没有注意到乔治什么时候凑到了自己耳边,并悄悄地说:“抱歉,弟弟,但我前天看见她和迪安了。” 哈利听到这句悄悄话,疑惑地望了望朝他露出惋惜神情的乔治,又注意到罗恩往这边瞥了一瞥。他这位最好的朋友此时眼神相当古怪,像是有什么不太爽快的地方,但还没等哈利弄清楚那是什么意思,罗恩就又转了回去,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再次看起了电视—— “everybody——mr. gilderoy lockhart!” 女主持人在和洛哈特一同站起来时带头欢呼起来,金妮一把抓起遥控器,快速切了下个台——「欧洲人最先发现美洲大陆,比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早了两万余年……」 生日会的热闹散去后,哈利仍然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端着一个空了的玻璃杯。趁着其他人围在餐桌前分食剩下的蛋糕,韦斯莱先生挪到了他的旁边。“哈利,你还好吗?”他轻声问,力度不重但稳稳地扶住男孩的肩。 原先哈利的眼神是涣散的。喝完最后一口树莓汁后,他明白过来“今年生日”这个主题让他闷闷不乐的原因,并因此更加迷茫:关于那个重要的人,他的“恋人”,无法像赫敏出现在罗恩家里一样,出现在他的生日会上……他甚至无法在梦里说出自己的生日是哪天。 而他们刚刚在那个城堡里,理论上讲……客观上来讲,那么亲近过。 “yeah……”哈利垂下眼睛,向韦斯莱先生低低地,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地应了一声。 身旁总是像只抱抱熊那样放松而温暖的韦斯莱先生注视着他,在这一刻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儿地认真起来。但这认真又绝不是严肃的。 “你知道的,哈利,你可以信任我们,”韦斯莱先生慢慢地说,确保哈利听清了每一个词,“我们不是西里斯,但……”他停顿了一下,“罗恩说你最近总是在分心。” 哈利偏头看向他,眨了眨眼。 韦斯莱先生是个好父亲,各种意义上。这不是说小天狼星在他心中有任何的不好,但他们的确很不一样。据哈利过往的经验来看,小天狼星随意和洒脱的外表下,对与自己相关的事总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关切。他不太清楚是不是所有长辈对待孩子都是这样,但自从小天狼星将他从德思礼家接出来,果决而飞速地替他转了学之后,这种让他在大多时候倍感踏实,少数时候却让他隐隐担忧的感受便一直存在。就是这种——似乎是“教父”这个名头带来的沉重,让哈利不敢提起自己曾经想要选择法律专业的原因,也不敢提起让自己过于沦陷其中的梦境。 但韦斯莱先生却是另一种父亲。哈利的直觉告诉他,即使他前后颠倒、磕磕绊绊地说出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韦斯莱先生也能耐心地、面带微笑而一言不发地听完。这也许是因为他有着当七个孩子父亲的经历,经历过七个孩子的青春期,非常明白他所有关切的有限程度。 有那么一瞬间,哈利还真想顶着的新闻报道和弗雷德的高歌,将他自己弄不清楚的心绪朝这个关心自己的长辈说一说。但最终,他只是耸了耸肩,回答:“只是考试。” 韦斯莱扬起头,像哈利意料中一样,理解地笑了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什么事都能让我分心——除了考试,”他向正在抢弗雷德吉他的韦斯莱夫人瞥了一眼,又把眼睛转了回来,“我们都在这里,哈利。” 哈利知道他不必再说下去,而韦斯莱先生也不会追问。他于是向韦斯莱先生露出一个小小的——但足够发自内心的微笑。而就在这时,罗恩模糊不清地叫喊起来,嘴里似乎塞满了蛋糕——“dad!orry!lol-st doo!” 哈利和韦斯莱先生对视一眼,一同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明亮的餐厅。 -------------------- *“贪婪的大象”是韦布里奇的一个泰餐餐厅。 *最后罗恩说的是“dad,harry,last two”/“爸爸,哈利,最后两块(蛋糕)”。 第280章 泠:关于罗恩的生日,感谢苏青太太的建议 —— 是苏青太太送给小罗尼的生日蛋糕! 第90章 沼泽 你见过沼泽吗? 它是大片枯绿色的湿泥,摊在折射不出光的水面上,一眼望不见生命。 德拉科在踏上那条狭窄的小路之时,立即皱起了眉头。那感觉像是踩在泡了一宿雨水的蹦蹦床上,一晃一晃的,压出的脚印像是火漆印上的徽章那样清晰,又在下一秒融进泥泞中。 “你确定这条路是安全的?”德拉科犹疑地问道,望着脚下这条潮湿的泥路。它仿佛史前生物的脊柱般从淤泥和水沼里凸起,两边分布着低矮的植被,成团漂浮着。 哈利迟疑地点了点头,“海德薇说她见到有人走过去。” ……海德薇,那只鸟。 德拉科在心里叹了口气,牵住身边男孩的手,走进沼泽。 两个小时前,两人见到了这个世界里的第一片雪,很轻,在落下后很快融化。到了黄昏,余晖已在那着薄薄一层白绒上擦出金色的光亮。德拉科每一步都能踩到碎雪,像是要将寒气踩进地里去,喂养泥土里潜伏的生命。他听见自己的鞋底与地面黏在一起又撕扯开时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响,在寂静中很清晰。 他们没有刻意不说话,但他们都在听,听这片荒凉之地里潜伏的细小声响——两栖动物入水的“扑通”与“哗啦”声,头顶滑过的红嘴巴鹳鸟…… 他们也在听彼此的步伐与呼吸,试图从其中听出一些信息来。 即使先前从未谈过恋爱,德拉科也知道他们或许应该找个机会谈谈这件事——除亲吻以外更深入的交往。经过大半天的沉默,他并没有很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又有了过多的空闲去思考其他的事——学校里的波特,妈妈突然的拥抱,今晚又该睡在哪里…… 但终归到底,他还是更在意身旁这个人。 “你在想什么?” “什么?” 哈利抬起头来,回答快得有些闪躲。德拉科看了看他,转而望向沼泽深处、地平线逐渐模糊的地方,“希望天黑前能走到另一边。” “嗯……”哈利低低应了一声,在半干的泥炭地里留下又一个脚印。 他们一直向前走着,几乎看不见任何的活物,因此当那个穿马甲的男人出现之时,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不确定是不是个幻觉。 当然,用“出现”这个词并不太恰当,因为那个男人于他们之前就在那里,很久很久了。只不过沼泽深处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让德拉科和哈利走到三十米的距离内才看见了他。 德拉科拉着哈利,有点紧张。他知道身旁这个男孩有多容易掉以轻心,因此不得不加倍警惕。然而就在他们看见那个男人的几秒之后,那个男人也隔着薄雾看见了他们。 “嘿!” 那人大喊一声,向他们用力挥了挥手。德拉科脑海里飞快闪过了可能遇到的十多种危险,哈利却已经向前迈了两步—— “等等!万一他很危险呢?”德拉科轻声叫住了哈利,握住他的手不放。 “我们总是要走过去的……他看上去挺友好。” 你怎么又知道了? 德拉科盯着哈利的眼睛好几秒,又瞥向朝他们挥着手的那个男人。但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个在世耶稣基督的宽厚心肠,周围也没有其他路,只得一边松开哈利,一边握紧外衣口袋里面的魔杖。 直到距离男人只有十米的地方,德拉科才看清他的脚边有一艘小船。陈旧的,单薄的。 “抱歉,但你们有没有可能帮我一起把船搬回岸边去?”男人惭愧地笑了笑。他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下巴上有一圈淡淡的棕色胡渣,“我本来是要走水路的,但是……” 他讪讪指向船底一个巴掌大的破洞。船底黏着泥巴和青苔,还有摇摇晃晃的积水,像是从那个缺口里漏进来的。船头的座位下堆着几个行囊,也都全脏了。 德拉科望了望两侧平静而深不见底的沼泽水,还有逐渐降下的落日。 “我们的时间很——” “你需要去到哪里?”哈利先问了出来。 男人眼睛一亮。 “南岸,到那里就行,我可以把船绑在那儿。”他朝德拉科和哈利刚刚走来的方向指了指。 德拉科有点不快。他重新打量了一番那艘破船——它虽然小,但看起来也不轻,还糊满了黄色黑色的淤泥。而这位船主人——他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衣服裤子都湿透了,还散发着一股熏人的臭味,像是汗水和霉菌的混合体。 但哈利显然不介意这些。看了一眼德拉科之后,他弯下腰去试图和那个男人一起将船头抬起,可那笨重的木头东西纹丝不动,像是被胶水似的泥巴给黏住了。 “我不认为多加两个人会有什么帮助。”德拉科趁机说道。他看见男人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貌似很疲倦。这让他更坚信自己的说辞——想要抬动这艘船,需要至少四个精力充沛的男人。 三个人望着那艘船,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德拉科以为他们可以继续往北的时候,哈利忽然向他凑了过来,轻声说:“我们其实可以用魔法。” “什么——” 还没来得及反应,德拉科便见哈利从兜里掏出了魔杖,指向那艘船施了一个咒语书里写过的漂浮咒。即刻间,沉甸甸的船只便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托起来般浮在了空中。 第281章 “哇哦!”男人叫了一声,“你们是巫师?” 哈利点了点头,挥动魔杖让船往南飞。 小船飞了一路,船上挂着的泥也滴了一路。 他们用了十三分钟回到出发的原点——沼泽边的芦苇岸,彼时太阳已然埋入地平线,天空沉默地暗下来,呈现不明朗的暗蓝色。 哈利将船稳稳放下在岸边,伸展了几下因为持杖太久而发麻的右手。船主人从船里掏出一根绳子,动作娴熟地将它系在了岸边。 “太谢谢你们了!”男人转身向哈利和德拉科说道,脸上露出温暖的微笑,“我叫亚夫旦尼得斯,很快就要住到哥本哈根去。” 哈利点点头,没有要交谈的意思。至于德拉科——他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沉默着。 亚夫旦尼得斯停顿了一下,片刻后耸耸肩,又说:“不管怎样,如果你们需要什么,我住在水手区——也就是尼博得新区,如果你们听说过那里的话。” “我们知道那儿。”哈利又点点头。 亚夫旦尼得斯微微一笑,弯腰去拿扔在船头的行李。德拉科看了哈利一眼,双手插进外衣口袋,转身再次进入沼泽。 或许是因为多出来的重复路程,或许是因为愈渐黯淡的天色,沼泽地像是变得更宽广了。再也看不见岸边的小船和男人后,德拉科听到哈利三两步追上了自己,脚步啪嗒啪嗒响。 “德拉科!”哈利抓住他的手臂,迫使他停下,“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你忘了野人国的事了吗?!你——” 德拉科留意到自己声音里的愤怒,别开了脸。 那晚墓地里慌张的感受仍然让他记忆清晰,他不能再失控。然而迸发的怒火仿佛要从胸腔里鼓胀地冲出来,涌到舌尖的无论如何都是骂人的话——他根本不理解这人怎么想的! 他无法克制住去想那个男人有可能做什么——回到哥本哈根,在所有忌惮巫师的人面前大肆宣扬他们的身份——更是恼火地震惊于哈利竟然将愚蠢的助人为乐之心放在了他们的安全考虑之前,几乎毫不设防地——立即!就答应了陌生人的请求! 他忍着即将爆发的情绪,直到它向下倒灌回身体里,让他双臂发麻。哈利站在一边,左手伸进德拉科的口袋,试图摸到他的手。 然而德拉科把他甩开了。 他大步向前跨,不顾泥里溅起的水。 月亮从沼泽尽头似有山峦的地方爬起,清冷的光芒在水面上抛下一层流动的白纱。 德拉科脑海里嗡嗡作响,叫他听不见青蛙落水的声音。身上的厚马甲和外套紧紧贴着他的身体,然而夜里的风仍然试图往他领口里灌。哈利就跟在他身后几步,除脚步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沉默地走着——走着,直到一股陌生的、稍稍发臭的气息钻入德拉科的鼻子。 他抬起头来一看,这才发现四周都是浓雾。 德拉科的脚步在那刻停下了。 他站在夜色中,眼见白茫茫的雾气从沼泽中心,依稀有着几棵赤杨树的地方弥漫出来,像是有意识地扩散一般,慢慢覆盖了所有的水域和泥地。月光被这些气体搅混,打散在空气中,脚下的路很快消失在十米之外。 “德拉科?”哈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德拉科回头去看,只见他也望着面前的雾气。他们重新站到一起,在彼此脸上看到了同样的不安——尽管哈利的不安似乎要轻得许多。 “还继续走吗?”德拉科看着前方那堵快速厚实起来的白墙,声音里的愤怒短暂化为了忐忑。 哈利扭头往来路看了一眼,又看回德拉科。后者不需他说什么,便理解了他的意思—— 来时的路,也已变得模糊一片。 雾气越来越浓。哈利点亮一个荧光咒,越过德拉科的肩膀,向前一步步,谨慎而静悄悄地走去。沼泽像是一个匍匐着的、有生命的物体,在黑夜降临时于睡梦中吐出白气。气里混杂着腐烂的味道,闻起来很刺鼻,让德拉科不得不捂住了鼻子,留下一只手握着魔杖。 两个银色的光点就这样在朦朦胧胧中移动。他们一步步靠近了那几棵赤杨,越走越慢,直到不得不停下。 什么都看不清了。 德拉科站在原地,因为视线的迷茫而极度不安。他向身边伸出手,却发现哈利仍然在往前摸索着行走,银色的光芒在白雾中融化出一个凹陷,仿佛那里确实有条令人安稳的路。 “哈利……”他张开嘴巴轻唤,想要让人停下。 然而还没等他喊出第三个音节,忽然,前方传来“扑通”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哈利的喊叫。 “哈利?”德拉科心跳加快起来。 他在如同踩空般向前踏了几步,在泥路中间的一个断口处猛然停下,看见哈利半个人陷进了泥潭里——“哈利!”德拉科冲上前去抓他的手,然而已经太晚了——像是落入漏斗的一滴水,哈利顺着泥滑了下去。 一瞬时,德拉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慌张地抓着哈利的手,想开口再叫他的名字,下一秒却被什么气味呛得直咳嗽——沼泽下陷的漩涡口像是一个气阀,在打开的顷刻间又释放出浓重的烟雾。这种烟雾十分难闻,仿佛烤焦了几千万种虫子,带着腐烂的臭气直冲鼻喉。 手上的力度越发沉重,德拉科感到哈利紧紧抓着他,像是他紧紧抓着哈利一样。他听见哈利咳嗽的声音,指间拉扯的力量越来越巨大,几乎要在两人之间撕开一道裂口—— 第282章 再然后,突然地,德拉科感到哈利抓着自己的力度消失了——他心里一紧,想要看清楚情况,然而那难闻的、包裹着他们的雾气似乎带些什么刺激成分,在与眼睛接触的时候让他痛得睁不开眼。他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大脑陷入窒息般的眩晕。他感到身体变软了,进入睡眠一般缓慢而沉重被地心引力吸去—— 紧接着,他意识到,他也在下沉。 有如被电流击中一般,德拉科猛地睁开眼,惊恐地发现自己也已陷在了泥沼之中——或许是几秒钟之前,一分钟之前。沼气低低贴着泥炭,让它持续保持在湿润的、流动而粘稠的状态。雪崩般塌陷的恐惧和失去氧气的痛苦饱胀了德拉科整个胸腔和眼眶。他想要叫喊,想要呼救,扑腾着想要浮出泥沼,找到任何一块能够让肢体抓住的、紧紧攀附的土地—— 然而他只是不断下沉着、下沉着—— 像是有鬼爪抓着他的双脚,用力向下拽——死命地让他没入地底—— 肩膀——脖子——下巴—— 泥炭没过头顶时,德拉科再也看不到什么。呼吸像是也停止了。冰冷的泥和水爬进衣领,在皮肤上滚动。它们像是黑色的幽灵,用粘稠的手放肆地将人向下拖扯—— 德拉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也许是梦,也许是现实。 他看见视野中有红色的、摇曳的光点,像是夜里的鬼火,朝他摇摇摆摆地飞来。那股雾气代替了空气充斥着世界,青苔根的味道、沼泽深处腐朽的动物——或许还有人的尸体。水蛇嘶嘶的吐信与爬动,在湿泥中擦出的弯曲的痕迹——德拉科的耳朵里沾满了泥巴,但有一刻,他却把它们都听得那么清楚—— 下沉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感到肺部被寒冷的、黑色的泥——更多的泥挤压着,里面残存的盐粒和咸水漏进嘴里直发苦。 他失去了力气,像是被抱在云中的一只雏鸟,收拢翅膀,离天空越来越远—— 然后,“咚”一声,德拉科砸到了地面上。 背部传来的疼痛惊醒了原本模糊的意识。德拉科抱住手臂,不受控地喊出声,却在吸了一口气后再次被那难闻的气息呛得干呕。他在坚硬的地面上翻到侧面,拼命咳出蹿进气管里的雾气——这很快便让人感到头晕目眩,肺部开始发痛。 淤泥从他的头发和睫毛上滴下,又从脖子和下巴滑到地上。德拉科咳了很久,直到眩晕感逐渐消失,视觉、听觉——所有的感官重新恢复正常。 接着,他便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咳声。 “哈利——?” 德拉科听见自己嘶哑地喊着,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抬手一看,才发现掌心沾了更多的泥——即使他降落的表面是坚硬的,它也并不干净。 但他并没有心里去思考这是哪里——他扶着手边能摸到的唯一的、质感有些像木头的东西,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往咳嗽声的方向摸索过去。周围似乎有些亮光,但他眼睛被雾气熏得厉害,仍然在发酸、发痛。 离得越近,他越能确定那就是哈利的声音。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松开的手,但此刻,他一想起来,便跌跌撞撞地摸到了某个角落里缩成一团的男孩,抓住了他的手臂。 “哈利——”德拉科喘着气,用沾满泥浆的手抹了一把眼睛,在酸痛中勉强把它们睁开,扳过男孩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 哈利的眼镜已经掉落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更长时间在沼气中的暴露使得他受到更强的刺激,他因此仍在不停咳嗽。而他的眼睛——它们已经变得惊人得红肿。 德拉科用手抬起哈利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然而哈利即使停止了咳嗽,却仍然不停眨着眼,眉头用力皱在一起。德拉科跪下来,在外衣内侧没沾上泥的边角擦干一只手,抹去哈利眼角淤泥,朝他睁不开的的眼睛吹起气来。 也许是想要拒绝德拉科的帮忙,哈利抓住了他的手腕,却因为眼里的刺痛而再次低下头。他快速地、用力地眨着眼睛,直到几滴泪水从他发红的眼眶里慢慢往外溢……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玻璃碎片般的小东西从那双绿色的双眼里掉了出来。 它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能像最细最细的沙粒一样被风轻易卷起;而它在那里也已经很久了,久到梦境第一天,久到没人记得这件事。 那颗小小的玻璃碎片随着眼泪滑落,滴在了德拉科的手指上。慢慢地,哈利停止了眨眼。他放下原本握着德拉科手腕的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你还好吗?”德拉科盯着他的脸,认真地问。 哈利点了点头,抬起眼来。 再然后,他愣住了。 黯淡的、散发着蛇油腥气的烛灯在洞穴般的沼泽地底燃烧着,很暗很暗,但足以照亮黑发男孩眼里瞳孔的忽然收紧。然而德拉科此时浑身都是泥,仍然因为鼻子里熏臭的气味想要恶心,在确定哈利恢复过来后,扫视起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一个四处流着烂泥的洞穴,堆满了木制的酒桶,里面渗出的淡白色气体正是沼泽的雾气。 “我去看看。”德拉科扶着旁边的酒桶站起来,从石地板上的淤泥里捡出两根魔杖和哈利的眼镜,还有已经被染成棕褐色的亚麻布袋。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些东西,一律施了个清理一新,才将冬青木魔杖和眼镜还给它们的主人。再后,他念着“我们这是在哪里”,绕过两个酒桶,向洞穴深处有亮光的地方探去。 第283章 德拉科是那样紧张于这个陌生的环境,以至于忽略了身后的人—— 就在那个豺狼头骨制作的壁灯下,哈利注视着他的背影,很久没有动弹。 -------------------- music - "faller sn?" (matti bye) 第91章 妖精晚宴 视觉,感官,感受,在很多时候是不可靠的。 七年级的生物课上,哈利第一次知道视觉的成像原理,关于光线如何落在视网膜上,倒过来的图像又如何在脑海中变正。这是一个极不简单的过程,在许多环节上都可能出错。 但他从来没有这样怀疑过自己的眼睛。 幽深黑暗的地穴里站立着沉寂的酒桶,塞子里漏出携带不同怪味的气体。此处有许多让人提心吊胆的地方:桶与桶之间不时跳出的癞蛤蟆和盘绕着的火蛇,动物骨架制作的壁灯,洞穴深处、像是有亮光的地方传来似有若无的人声。然而很长的时间里,哈利没有注意到周身的任何东西,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边清理自己的衣服、一边向光亮处摸索过去的德拉科。 哈利觉得他的脑子一定是被熏坏了,导致大脑皮层的视觉接收系统出现了故障。但就在刚刚,在他因为剧烈的咳嗽发眩,接着又从天旋地转的世界里挣脱出来后,他睁开眼睛看到的——他以为他看到的,是现实中的德拉科·马尔福。 他因此愣在那里,任由肮脏的泥巴糊在他的衣服和脸上,陷入一阵空白。直到半分钟后,才犹犹豫豫地回过神,扶着湿滑的洞壁从泥地上站起,一步步,缓慢地,向那个男孩走去。 北国曾有传说,沼泽的雾气不过是一个女人在酿酒。有人说她是巫婆,也有说她是妖精,而男孩们陷入的正正好好就是沼泽女人的酒房。 没有葡萄的浓香,没有整齐的木架,这里更像是地底深渊的一角、魔鬼的储物仓。哈利戴上眼镜,捡起魔杖向自己施了个清理一新,在衣服干爽后慢慢来到了德拉科身边。他忐忑不安地向这个男孩瞥了一眼——那感觉还是一样的。 “那边貌似有人。”德拉科忌惮着洞穴深处声音的源头,说话有意很轻。 哈利没有回应。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乃至于诡异的感受。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在梦里,非常知道,即便刚刚陷入泥沼时他以为自己就要完了。 时间不过才走了五分钟,身旁这个男孩刚刚还为他擦去过眼角的污渍…… 也许是雾气的影响。哈利这样想着,用手按了按鬓角。德拉科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偏过头来。 “还好吗?”德拉科问。 “嗯……”哈利模模糊糊地回答,正要低下头假装整理衣领,德拉科忽然抱住了他。 哈利一个激灵。 他浑身一僵,本能地想要推开。但他很快记起抱自己的是谁——是属于梦境的、他的德拉科,不是马尔福。 “我以为……”德拉科埋在他的肩膀边,低声喃喃着。哈利感到他的手按在自己后背,按得很紧,让他感觉不太自在。但德拉科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还有虚惊一场后的疲倦。 这让他不觉心软了。 “……没事了。”哈利轻轻拍了拍德拉科的背,安抚着说。后者随即收紧了手臂。 拥抱总是温暖的,在冬天,它是不烧炭的火炉。然而此时此刻,哈利却没有很享受这个拥抱。他在与德拉科拉开距离后,望进那双熟悉的灰眼睛,从手指开始——浑身发毛。 妈的!怎么回事! 他颤抖地暗骂着,竭力控制住想要后移的双腿。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 他努力给自己催眠,眼见德拉科捋齐了垂在自己镜框边的刘海,像是要吻上来。哈利感到十个手指变得僵直,就要忍不住退后几步,洞穴深处的人声突然大了起来,打断了他们。 那声音里有男有女,尖锐的、沙哑的,十分刺耳。德拉科听到,立时扭头看向那个方向。 “那是——”哈利抓住了这个机会,装作不经意地离开了他的怀抱,“那是什么?” “不清楚……但我们需要想办法上去。”德拉科这样回复,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 洞穴的顶部像是凝固了的沼泽泥块,密不透风,两人掉下来的缺口也看不见了。哈利抬头望了一望,向前走去。 一定是雾气的关系…… 一定是…… …… 地底的温度比沼泽之上还要寒冷许多。孩子们多多少少听过它的故事,关于那个不爱惜面包的女孩,关于莲花里生出来的婴儿,还有十二个鬼火怎样在人性中获得新生。永不见天日的黑暗领地是讲述精怪故事的绝佳场所,但讲童话的人绝不是因为这样才把夜乌鸦、女妖和小鬼们都放在这的——你要明白的是,他们本来就住在这儿。 就如同人类爱在聚会里加那么一点点酒精的成分、平白无故也愿意抱团取暖一样,妖精也有他们自己的宴会。这次是在老妖王的妖山,下次便由沼泽女人款待,三番五次不嫌烦——德拉科和哈利撞上的正好就是这么一场“妖精晚宴”。 不过若不是沼泽女人酿了过量的啤酒招待客人,他们也不至于在浓雾中落下来。 宴会厅在沼泽正中央,也就是先前那几棵树生长的地方。九根赤杨树干向下插入地面,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剩下一根是最粗的,它立在中心,生出许多同样强壮的分支。 第284章 两个男孩分别躲到两根柱子般的树干后,看清了所有的妖精。他们坐在四面延伸的树根分支上,手里抓着某种动物骨头做成的啤酒杯,长相在哈利看来十分怪异。 离他们最近的,是古老传说中的河人。这是一个怪老头,套着一件亮闪闪的鱼鳞上衣,除此之外,他的裤子也是鳝鱼皮制成的,让他看上去非常像条长了四肢和胡茬的鱼。如果是在平常,他还会用芦苇装饰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但他今天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芦苇在沼泽里并不稀奇。 河人是个孤独的老头,他来这儿是为了听听其他妖怪们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到?”河人听到一个柔美的女声这样问。哈利也听到了。 他将目光转向声音的源头,只见一个姑娘形态的年轻女妖坐在最高的树干上,围着一条雾气和月光织成的围脖,身体隐隐绰绰像是在发亮。 “夜乌鸦已经去看了。” 又一个更为沧桑的女声传入哈利的耳朵,来自于坐在大酒桶上的沼泽女人。她穿着一条沾满泥巴和酒渍的深红色裙子,正指挥着几个侄女为客人上菜,鳗鱼头骨、水蛇尾巴和鳄鱼眼睛之类的东西。在她们周围,幽蓝色上下浮动的几颗鬼火顶着酒壶为客人们续酒,此外还有又矮又瘦的教堂小鬼、幽灵状的墓猪和整马,都坐在宴席中。最漂亮的还要数老妖王的三女儿——她是沼泽女人的学徒,却爱上了一颗鬼火。 也许这才是她接受晚宴邀请的真正目的。 赤杨树干后,哈利偏头向德拉科看了一眼。也许是因为这里味道太冲,这一眼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安慰。德拉科却仍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扭过头来。他们藏身的两个树干距离好几米远,哈利因此看不太清德拉科的唇语,只能勉强通过手势猜出他的意思——“再观察一下。” 哈利移开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心神不宁地将注意力放回妖精们身上。 他们看着几个妖精喝了好几杯酒,醉醺醺地像是要睡倒在树干上。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乌鸦哇哇叫着从一点钟方向飞来。哈利顺着它的飞行轨迹看过去,意识到那里有个隐蔽的通道。 “他来了——他来了!” 夜乌鸦大声地、沙哑地叫着,扑腾着落到了一个小女妖精的头上,“——别再把我当傻鸽子用了!翅膀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沼泽女人瞥了它一眼,“你害怕他。” “我才没有害——” 夜乌鸦叫声未落,沉重的脚步声就从一点钟方向的通道里传来。它随即发出一个怪异而尖锐的声响,飞到了酒桶的后面去。其他小的妖精们和鬼火们纷纷坐整齐了,教堂小鬼一溜烟消失到了不知哪里去。只有河人原地不动。 二十秒后,一个系着黑色披风的“男人”大步走进了晚宴厅。他头上长着一对角,鞭子似的尾巴在地上拖出长长的阴影。洞壁上的蛇油灯被他走进来时的风给吹熄,留下一缕黑色的烟。 “你迟到了。”沼泽女人说着,招呼一个小鬼火从赤杨树后头顶来一罐萤火虫。她打开罐子,用手捏出一只发着光的小虫,将它按在粗糙的酒桶表面上,用力擦出一道油。 刚进场的客人没有接话,只选了沼泽女人对面的一个树桩坐下,端走一杯酒。 “你看上去有点累。”沼泽女人接着说,将按扁了的萤火虫递给老妖王的女儿,后者捏着它站起来,将油挤到用作灯罩的豺狼头骨里。一颗鬼火将自己的头往里面伸,新的火焰便又诞生了。 “地狱的工作并不悠闲。”那位客人说。 没错,两个男孩现在看到的就是魔鬼本人。他的面孔看上去和普通的青年没什么两样,脸上被鼻孔喷火的马烧出一个疤。沼泽女人瞅着他喝了半杯酒,戏谑地说:“人类并没有那么需要你。” “毫无疑问,”魔鬼仰了下头,让啤酒在舌根留下余味,“加百利真是十分辛苦。” “你还在和她玩那个游戏?”沼泽女人问。 魔鬼轻轻笑了一声。 “不……她已经输了。”他说。 一直安静看着他们的河人在这时终于开口说话——“我不觉得你在这件事上需要多做什么努力,”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宛如一块水底巨石,“人们生来喜欢那些锯末。” “你在引用‘那个人’的话,加百利应当会很高兴。”魔鬼瞅了瞅浑身都是鱼皮的怪老头,招来鬼火为他又倒满一杯酒。 几分钟过去,哈利躲在树干后,并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德拉科在魔鬼喝完第二杯酒后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和自己一块儿退到阴暗处,往一点钟方向的通道悄悄挪去。 哈利看着德拉科打手语,觉得他在这一刻像极了一个贼。但他只是点了下头,借着赤杨树干的遮挡,尽可能安静地挪动脚步。 淤泥和污水从顶部滴落到地面,在互相贯连的洞穴中砸出空灵而诡异的声响。趁着鬼火们忙忙碌碌为客人们续酒的功夫,两个男孩偷偷摸索到了通道口。他们各自瞥向已经开始微醺的几个妖精,确认没有一个是往这个方向看的。紧接着,他们屏住一口气,拐了进去。 比起刚才的洞穴,这条通道还要黑暗许多。哈利不敢点亮荧光咒,只得一步步向前摸索,尽可能地分辨近距离的事物。他看见肮脏的、粘稠的泥浆在墙上滑动,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德拉科走在他前面,呼吸声很轻。哈利突然想起来他怕黑,却在此刻不太确定是否要上前去。 第285章 越往深处走,越是没有光亮。在某个点上,德拉科停了下来,像是不敢继续往前。哈利走着走着撞上了他的背,吓了一跳,忽然感觉眼前一亮——迫不得已中,德拉科点亮了杖尖。 哈利看着那个银色的光点,眨了眨眼,又看向被照得脸庞发白的德拉科——从来只属于现实中马尔福的厌恶感像是某种陌生药剂一样,混入他的血管。哈利感觉古怪到了极点,只得低下头去,借着这道微弱的银光前进。地上不时爬过几只黑色的、背脊发亮的小虫子,发出唧唧切切的声音。 黑暗的甬道像是永无止尽般狭长。 好在,几分钟过去后,他们终于走到了开朗之处。那是一个三面点着蛇油灯的小洞穴,顶部的中央有个空洞,却没有梯子可以上去。 哈利和德拉科站在空洞下,哑然无声。 “现在怎么办?”一段时间后,德拉科终于说。哈利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知怎么,现在就连德拉科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太一样……没那么好听了。 “也许我们应该回去。”德拉科又说。 哈利皱起眉头。 “然后被他们吃掉?我不觉得——” “人类并不是很美味,你们知道。” 一个女声突然从背后响起。哈利浑身一凉,回头看见沼泽女人就站在他们身后。她眼底发红,裙摆和头发上都是泥,手里提着一个发光的虫笼。 “你们以为可以偷偷摸摸出去?”沼泽女人打量着两个男孩,眼睛上下左右转,“这片沼泽里还没有能逃过我眼睛的事物——别摸你的魔杖了,小孩,那没用的。” 眼角余光里,哈利看见德拉科僵在原地,右手停在口袋边缘。至于他自己——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手脚发凉,嗓子因为紧张而收拢。 “你们是谁?”沼泽女人问。 “我们只是经过,不小心掉下来的。”德拉科飞快回答道。哈利听见他声音里明显的慌张。 “只是。”沼泽女人重复了一遍德拉科的用词,语调毫无感情,让后者不由止住了声。 她盯着两个男孩,从自己头发上捋下不少泥,面向那条通道,朝他们勾了勾手—— “过来。”她说。 …… 哈利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和马尔……德拉科一起,站在一群奇丑无比的妖精面前,被他们盯着看。他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魔鬼、妖山三小姐和河人根本不是在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背的包裹或者头发是什么颜色之类的东西。 他们在打量其他的一些什么,一些自己看不见的东西。 “怎么样?”沼泽女人朝魔鬼问,“她会喜欢么?” 长角的披风男人眯着眼睛注视他们很久,像是一只观察猎物的黑色野狐狸。哈利看着他身后摇晃的尾巴,第一次在梦境里感到这样惊惧。但最后,魔鬼只是朝后一仰,松垮垮地靠在树干上说:“他们不属于我们。” “一点都不?”沼泽女人眯起眼睛。 魔鬼从身边飘着的鬼火头上端起不知今晚的第几杯酒。“老太太需要可靠的人帮她缝鞋,这两个——”他伸出手指向德拉科和哈利挥了挥,“他们做不好这事,还没有那个姑娘有用。” 哈利听着这番话,不知是褒是贬。 “让他们走吧,”魔鬼打着哈欠说,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除非你想让他们留下。” 骨头酒杯里飘着苍蝇翅膀一样的东西,还有几丝羽毛。哈利和德拉科看着它们,不敢动弹。 沼泽女人是个非常简朴的妖精。她喜欢收集塞子和酒桶,却不喜欢收集无趣的人。 因此,在被半透明的墓猪和整马转圈观赏了整整一分钟后,哈利和德拉科被带到了最大那棵赤杨树下一个隐蔽的树洞边。河人为他们递上一个火把,火光一照,原来洞里有个野黄莓枝和藤蔓拧成的螺旋楼梯。 “当心了,”河人对他们轻声说,嘴里吐出海草味的口气,“别让自己再有机会掉下来。” “别多话啦!”沼泽女人指向洞口,又对男孩们补充说:“里面有个棺材,是沼泽王在睡觉。他已经睡了二十六年了,可别吵醒他。” 哈利木木地点着头,和握着火把的德拉科一起弯腰钻进了洞里。他们瑟缩地看了看这把摇摇欲坠的植物楼梯,小心翼翼地,开始向上爬。 编织过后的草杆和藤蔓踩起来很柔软,却也很坚固。男孩们经过了沼泽王休眠的棺材,经过沼泽女人存放诗瓶的无数个柜子,直到望见洞顶撒下来的白色光芒。最终,他们踏过最后两级台阶,半个身子露出了地面。 雾气已然散去,弯月照亮了整片沼泽。德拉科蹬着最后的台阶,翻到赤杨树旁较为坚实的泥块上,回过头来向同伴伸出了手。 哈利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下。 “来。”见他没有反应,德拉科唤了一声。 哈利抬头望向那双灰色的眼睛。就是这样短短的一个对视,倒让德拉科的神情怔住了。 ——这不是他!哈利几近恼怒地朝自己喊,握上了德拉科的手。后者在回过神来后使劲一拉,将哈利拉到了地面上。 黑色的水面悄无声息,偶然有浮木模样的湿地生物露出头顶的肉瘤和眼睛来,又向下深潜。火把在两人离开地底后很快熄灭,哈利于是点亮杖尖,在沉默和不适感蔓延开来前站起身,踩着桥梁似的赤杨树干,重新回到那条小路上。 第286章 “哈利——”德拉科从他身后跟上来,握住了他的手。哈利轻轻吸了一口气,偏过半张脸,勾起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 “一切都还好吗?”德拉科看着他问,眼里像是有月光在晃动。哈利强迫自己回握上去,望向不远处似是有亮光的地方。 “让我们离开这里吧。”他说。 “答应我,不要走远。”德拉科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后怕中恢复过来。哈利点了点头,举起魔杖,照亮两人脚下的路。 也许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当你熟悉的人,忽然变成了不熟悉的模样。他的眼睛、鼻梁和下巴,甚至是看你的眼神和微笑的方式都是你所知道的样子。但就是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像是感知和记忆忽然间的分离,仿佛眼前的世界暗了一度,又或是初雪后温度的骤低。 这个晚上确实很冷,而德拉科掌心的温度并不足以抵挡北风带来的寒气。一段时间后,哈利松开了他的手,从包裹里翻出两条围巾,一条递给德拉科,一条自己戴上。 他系上了大衣的每颗扣子,把手揣进口袋里。再一望,一个亮着灯的小木屋出现在了视线之内,孤独地坐落在沼泽北岸。 他们又花了一些时间走到木屋门前,期间两人都没有讲话,甚至没有谈论刚才的惊险经历和那些长相丑陋的精怪。 敲响木门后,屋里的女主人很快探出头,听说他们借宿的请求,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并让他们快些进来取暖。哈利在德拉科之后跨过门槛,进屋前瞥了一眼门灯底下的装饰。 一个银制的十字架在烛光下微微闪烁,上面的人类之子眼眸低垂,在苦难之中变得安详。 -------------------- *魔鬼和沼泽女人的描写有部份私设,例如前者的性格和脸上的疤。这主要是因为《安》原著中零零散散的描述结合起来都比较少,所以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想象。 *墓猪和整马:根据叶君健老师注释,丹麦传说中,“整马”指的是“每次建造一个新教堂的时候,地下就要活埋一匹马。凡是一个人要死,这匹马就用三只腿在夜里走到他家里来,有些教堂活埋一只猪。这只猪的魂魄叫做‘墓猪’”。 *这两章涉及到的童话比较杂,想要更多了解相关背景的话,可以阅读《踩着面包走的女孩》《鬼火进城了》和《妖山》,之后还会提到《沼泽王的女儿》。这片沼泽是盐水/盐沼泽的一个结合,再加上一些想象和《安》原著里描写的得来的灵感。 ***请不要在前面的章节评论后面的剧情! 最近每天被海鸥叫醒,天气时冷时热。 anyway,九月中旬后再见。希望这个秋天很美,愿大家都顺顺利利。 第92章 风妈妈 那天哈利是在罗恩的呼噜声中醒来的。他花了一些时间记清自己身在什么地方,最后被夜灯照亮的曼彻斯特球队海报和垒在墙角的生日礼物彻彻底底拉回了现实。 韦布里奇,三月二日,没有冰凉的泥浆,没有长角的魔鬼或满身鱼鳞的怪物,没有马尔福…… 不是马尔福。 哈利躺在床上,皱紧眉毛。松软的枕头把他的头抱得太满,导致大脑有些缺氧。 他不明白那奇怪的感受是怎么来的,但直到他们在沼泽边小屋的三楼睡下,他依然无法像昨天晚上——像他们掉进地底之前、牵手走在小路上那样,自然而舒坦地看着那个男孩。 事实上,那感觉比起面对现实中的马尔福还要不舒坦多了,因为他是如此清楚地知道,这个和他一起睡在简陋屋顶下的德拉科,是他过去两个月以来的恋人,半年以来的同伴。 ……到底是怎么了? 罗恩翻了个身,呼噜声随即停止。黑暗中,这个狭窄的小卧室静得有些过分,让回忆里的画面变得异常吵闹。哈利从床上翻起来,摸黑抓到自己的卫衣,在罗恩睡梦中习惯乱动的胳膊大腿得以把他拦下前,跨过他跳下床,拉开一条门缝,溜了出去。 韦斯莱夫人给家里装的窗帘实在是厚。哈利来到走廊里,才意识到天已经亮了。罗恩的卧室在顶层三楼,天窗的光正好斜在楼梯上,照亮每一级铺着地毯的台阶。 哈利在下到一楼后套上卫衣,还没把头伸出来,就听见厨房里偷偷低语的声响。 “在冰箱里……冰箱里……上层!” “它不在!” “那就下层……那里那里!对!” 加绒的衣料阻挡了声音的清晰度。哈利向下扯了把衣角,终于让脸露了出来,往厨房的方向一看,就见到乔治和弗雷德围在岛台前,蹑手蹑脚地拆着昨晚的蛋糕盒。 “你们在做什么?” 哈利向他们走过去。一边问道。 双胞胎兄弟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扭头看清了是谁,神情随即松弛下来。 “哈利,你应该拥有一个更为隆重的出场。”乔治朝他挤挤眼睛,伸手掰下两块蛋糕。 “完全赞同。”弗雷德认认真真帮衬道。 哈利朝他们笑了一下,走到岛台边。他听着他们故意放大的咀嚼声响,朝那块被掰得不太雅观的巧克力蛋糕注视了有好一会儿,最后抬头望向墙上的钟。 指针正好指向七点。 “我们什么时候回学校?”哈利开口问。 “晚餐以后,”弗雷德回答说。他向后一跃坐上了岛台,两条腿悬空甩来甩去,“金妮和爸爸今天要去买衣柜和一套新的床具,显然妈妈从前选的粉红色不再符合她的口味了。” 第287章 “我不认为她喜欢过那个颜色,小的时候也不。”乔治靠在冰箱门上,又掰下一大块蛋糕,上面顶着一个瓶盖直径的巧克力足球,圆得像是能在任何斜坡上滚动。 哈利将视线从时钟上移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乔治便又开口了。 “但事实上——”他把蛋糕塞进嘴里,吐字因此变得模糊,“喔们——喔们可以自己开车回去。” “你不行,你挂了理论考试。”弗雷德咧嘴笑了。 乔治瞪大了眼睛。他迅速咽下嘴里的食物,果断回击:“你也还没有拿到驾照!” 弗雷德瞟了眼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蛮不在乎地说:“但我比你要接近。” 下一秒,一个圆滚滚的巧克力足球就朝弗雷德飞了过去。他反应极快地抓住了它,笑嘻嘻地从岛台上跳下来,和乔治开始了又一场“奶油——巧克力酱涂抹大赛”。 哈利见状,从厨房撤离出去,退守客厅。 韦斯莱家永远少不了欢闹,少不了声响,也少不了可做的事。等到韦斯莱夫人醒来发现满厨房的巧克力酱和瘫倒在地上的蛋糕,边对两个儿子大吼着、边把披萨放进烤箱——等到金妮和韦斯莱先生抱着拆散了的衣柜哼哧哼哧进门来,又在晚饭香味弥漫整个房屋时拿着锤子叮叮当当——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傍晚,日落和日出一样匆忙。 十点半之前,家里几个男孩女孩挤在韦斯莱先生七人座的二手车里,摇摇晃晃回到学校。下车的时候,哈利看见费尔奇抱着他的猫站在门口,带着狐狸般警惕的眼神朝他们不停瞅着。韦斯莱先生向前递上返校的证明纸条,那扇严严实实的铁门这才向他们缓缓打开。 “我们已经在这里超过三年了!”罗恩在进入校门后,对身旁的赫敏咕哝道。 “我不觉得费尔奇是这样思考问题的。”赫敏牵着他的手,和金妮一排走在双胞胎兄弟之后。 哈利正要跟上,就听见韦斯莱先生的叫声。 “哈利。” 套着长大衣的男人站在铁门边,招了招手。哈利小跑几步回到他面前。 “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们,好吗?”他说。 哈利看着韦斯莱先生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 “我会的。”他说。 韦斯莱先生微微一笑,像小天狼星经常会做的那样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离开了。 铁门边的灯很暗,只够照亮几步外花台里的四五棵灌木。哈利在费尔奇的注视开始有些瘆人后走向宿舍,在经过艺术楼时被其中一扇窗户里的光亮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二楼的一扇窗,长条形的,很窄,只够露出里面的一个角落。 但这足以让他一眼认出坐在钢琴前的男孩。 哈利停下了脚步。他知道德拉科总在这个时候练琴,星期天晚上,向来不变。但此时他的手臂没有在移动,那双总是刻薄、冰冷的眼睛正和他的下巴一样低垂着,像是望着琴键或踏板,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望。 四周很黑,哈利凝视着那扇窗,有一瞬间想到了圣诞集市上常常会卖的灯雕。德拉科的身影仿佛精雕细琢后的木片,嵌在那片温暖的灯光里,薄薄的,轮廓微微发着亮。 他在几秒过后清醒过来,并为这个不合时宜——不合季节也不对人的联想感到有些恼怒,随即别开眼睛,踏上草坪间的小径。 …… 哈利走得很快,也没再抬头,所以他并未注意到琴房里的人几秒后向他投去的目光。他们的视线像是被那层加厚的、隔音的双层玻璃窗折叠了一下,因此擦肩而过。但德拉科的注视长久而专心,直到哈利走出窗框,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才慢慢收回。 钢琴谱架上竖着一沓五线谱草稿,手写的音符在纸上跳跃,偶尔被三条斜线划掉。德拉科伸手将它们收起来放进谱夹里,柔软的纸张卡在塑料膜的开口边,怎么都塞不进去。 该死。 德拉科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这才看准了那个透明的裂缝,将草稿平平整整推进去。 他在离开琴房前关掉了灯,月色薄薄一层盖在黑色的琴盖上,犹如遮灰的白纱。 作曲到了中间阶段,考验的是经验与耐心,并非写出旋律时那般涌现的灵感。这天的尝试对德拉科来说并不算非常顺利,除了和弦的不断更改,还有但凡有人仔细望进他眼睛里,便能发现的繁乱心情。 即使他无数遍告诉自己是错觉,是想太多了,但昨夜哈利的眼神——在他握上自己的手、抬头看向自己那刻明显的犹豫,它们像是沼泽里蓝色的鬼火一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德拉科一直觉得他算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但这更多时候只是关于应场的需要,和敏感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他记得住哈利看他的每一个眼神,现实中,梦中的。所以当那双绿色眼睛里忽然浮现的防备和敌意被月光彻底照亮时,他几乎是立即——条件反射地僵住了。如果不是大脑在那刻停止了运作,他或许会收回自己伸出的手…… 但哈利很快握住了他的手,从洞里爬了出来。 熟悉的皮肤触感向他打了一针定心剂,德拉科这才留意到自己的心跳。之后的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除了哈利突然的安静(也许是掉进沼泽让他变得疲倦),还有某种隐隐约约的、让德拉科感到有些不安的东西,像是夜里未能完全散去的薄雾,在空中漂浮。 第288章 不会是的。 德拉科抱着谱夹走回宿舍,直到打开房门时,仍然心神不宁。布雷斯和克拉布已然躺到了床上,前者手里捧着一本封皮大红色的小说,后者正吃着薯片、专心致志看着手机里的视频。要是和这些人再住一年,德拉科常常觉得,他一定会想转学。但他这下并没有心思命令克拉布把窗户打开、扔掉那该死的薯片。他只是花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洗澡、刷牙、换睡衣,在布雷斯放下书、克拉布开始打呼噜后终于坐到被子里去。 躺下之前,他偏头瞥了一眼床头的那本《安徒生童话》。书脊从盖着它的绿围巾下露出来一角,上面的金色纹饰仍在闪闪发光。 …… 也许是因为入冬了的缘故,德拉科在硬床板上醒来后,屋里屋外仍然很黑。他撑着床板坐起来,望向几米外躺着的那个影子。梦里这个哈利的生物钟似乎和他差不多,但德拉科并不能确定他醒了没有。他坐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又重新躺了下去。 寂静中,他听见哈利熟悉的呼吸。有那么一刻,他很想躺到他身边去,把他抱在怀里,又在下一秒甩掉了这个想法,尝试将注意力放在木屋外的风声上。 那风声撞击着并不牢固的木板,乘虚而入钻进未能及时堵上的缝隙。 原野的初冬,就这样在黎明时来临了。 而沼泽边的天明总伴随着鹳鸟的啼叫。它们住在屋子的尖顶上,已经很久很久。也许你听说过关于维京人的传说?远至那个时候,这些红嘴巴的鸟儿就在这里筑巢。他们与竖琴诗人和唱民歌的鸟儿一起,在寂寥的北国天地里敲出生命和故事的重响。他们的声音像是连续拍打彼此的木块,又似喉咙变硬了的青蛙在叫——这多半是因为,它们确实非常喜欢吃青蛙。 那却是逝去已久的时代。此地不再是盾牌和刀剑的领土,木屋女主人颈上挂的是银十字架,而非金色的圆环与琥珀珠。她在做完晨祷后为德拉科和哈利熬了两碗热粥,不收他们一分钱。 “能帮到你们,是给予我的礼物。” 德拉科听见眉目平和的女主人临别时这样说,看了看身旁的哈利。那张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这样的笑容只有在梦里会离自己这么近。 然而一天下来,哈利仍是沉默的。这是相较之下的说法,因为他仍然会在走进森林时提醒德拉科握好魔杖,在上坡时一起商讨往哪边踩比较安全。但德拉科仍然感到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唯一让他稍稍安心的,是哈利一直牵着自己没放的手。 他想起三年半以前,学校里那个波特拉着韦斯莱扭头就走的场景,不需太用力想便能判断这两人之间终究没什么关联。“他是累了。”德拉科这样告诉自己,在上一个陡坡时把哈利的手扣得更紧。 比起昨夜走出沼泽,今天的路在某种程度上更不容易。这是平原逐渐升向崇山峻岭的地方,走到傍晚已让人双腿酸痛。根据接骨木妈妈之前的指点,他们还需到达地图上的“风之洞”,为了向里面的风妈妈寻求帮助,好让之后的渡海顺利一些,借风到达种植金苹果的岛屿。 德拉科跟着哈利在雪杉林里上上下下穿行,在夜深时忍不住要开口抱怨,放弃这个寻找什么妈妈的计划。但哈利的偏执他早已深有领会——那个脑袋里似乎从来没有畏难而退的念头。 零点之前,他们终是找到了那个洞穴。天空却在他们得以接近那里之前下起雨来,噼里啪啦浸湿了松针与泥土,还有两个原本就已疲倦不堪的男孩。洞前躺着一堆灰色的石头,像是倾倒的堡垒,德拉科和哈利互相搀扶着翻过它们,拖着湿透了的脚向前走去。 洞穴黑透了,里面飘出一股烧烤后残留的焦味。德拉科和哈利握紧魔杖,一步步向前,还没往深处走,便听到一阵疾驰的风响—— 下一秒,一个裹着鹿皮的高大女人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人类。” 风妈妈盯着两个落汤鸡般的男孩,语气粗旷地说。德拉科以为他们就要被赶走,因为她看上去并不是非常温和,但风妈妈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鼻梁,侧身向身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进来吧,雨越来越大了。” 就这样,德拉科和哈利进到了风的出生地。 这里很冷,很阴。进洞后,风妈妈点亮了一根火把,将它伸进地上的柴堆里。深处的石壁上挂着四个皮袋,又瘪又旧,明显是空的。下方的铁笼子里关着两只兔子——风妈妈走过去,拎着长耳朵把它们揪了出来。 接着,未等两个男孩反应,她便走到墙边,将两只兔子往石壁上用力一摔。德拉科和哈利瞬间面色铁青。 风妈妈甩甩胳膊,若无其事地从角落里拾起一把镰刀,坐在火堆前,开始给兔子剥皮。 -------------------- 第93章 银哨 火堆噼里啪啦地烧着,红色的光从中升起,犹如脱离躯体的幽灵。哈利盘腿坐在一边,注视着串在铁叉上的兔肉,毫无食欲。 洞穴角落里扔着两张仍然带血的兔皮,腥气与柴火烧出的焦味在弧形的空间里交织缠绕。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德拉科,只见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也满是犹豫。洞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烘干了的身体依旧寒冷。 还是什么都没有变。哈利痛苦地想。他很想把自己的脑子打开,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这会儿,面对手持铁叉的风妈妈,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第289章 “请原谅,”哈利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四个皮袋,“那些袋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希望这是个足够好的话头,因为风妈妈看上去并没有接骨木树妈妈或者奥列那样好说话,即使比起那群魔鬼来讲,她的模样并不算丑陋。 “我用它们来管教我的儿子们,”风妈妈转了转手里的铁叉,好让火焰把兔肉的两面都烤得均匀一些,“他们是世界上的四种风——但我想你们已经知道这个了。” 一直低着头的德拉科听到这话,抬起眼来。 “什么让你这样说?”他问风妈妈。 “现在没有什么人会走到这里来了,只有其他神仙和妖精们知道我的住处。”裹着鹿皮的女人注视着肉里冒出的油渍,回答道。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往洞口一挥,一阵更大的风便从那里吹来,将火吹得更旺。“你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借风,像从前来过的许多人一样——但我不会给你们的。”她说。 哈利心里一沉。 按照接骨木树妈妈的说法,他们需要西风的帮助,才能到达种植金苹果的岛屿。虽然现在金苹果也还没找到,但大半年已经过去了,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宽裕。 “我们在帮奥列·路却埃办事。”哈利点出了梦神的名字,希望这招能像之前一样起用。 然而风妈妈只是抬眼瞥了瞥他,又看回那串边缘已经开始焦黑的兔肉。 “他?”风妈妈尾音上扬,“如果不是我清楚的话,我该以为他已经死了。” “还没有。但我们需要去到太阳岛,为了他,为了……为了我们所有人。”哈利说着,不自觉地向德拉科再次看去——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转了过来。 不适感再次涌上头皮。哈利匆匆躲开了他们的对视。 “所以你们来这里寻找西风。” “是。”哈利轻声回答,也许是怕更亮的音色惹恼了洞穴的主人,又或许他的心思已被打扰。 风妈妈已经有些上年纪了,满是皱纹的脸像是被风吹了千万年的戈壁滩,坎坷不平。她望着那团越烧越旺的火,任由红色的光亮在她深邃的眼中跳跃。最终,她摇了摇头。 “我不能。” “但这是为了奥列——” ”路却埃,我知道。“ 风妈妈将手抬高,让兔肉远离了火焰。 ”孩子,这也许对其他精灵管用,对我可不一样,更别说你们还有可能在撒谎。” “我可以给你看他的魔法牛奶——” “我不在乎牛奶,或者其他什么。” 风妈妈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让火焰变小了。 “我的儿子们很匆忙,奥列从来不关心他们的工作,只有我在管教,”她慢慢讲述道,“当水手死于海难或者丛林被烧时,人们总是责怪我的儿子们,责怪我……奥列从来不过问这些事。” 她侧过身体,望向墙上最左边的皮袋,“看见那只袋子上挂着的四个哨子了吗?” 哈利跟随她的目光看过去,眯了下眼,才发现暗处隐隐闪烁着的金属光泽。四只银制的小哨子挂在袋口的系绳上,从颜色到形质都一摸一样。 “我曾经用它召唤我的西风小儿子回家,他的三个兄弟们也各有一个,总爱耍得他团团转。那是他们还很小的时候,”风妈妈说起这事时,嘴角浮现起柔和的微笑。哈利见过韦斯莱夫人对她的孩子们这样笑,也见过照片里莉莉相似的神情。“……但他们现在长大了,”她接着说,“他们长大了,不再是风信鸡的蛋里孵出来的风宝宝,我没有理由再打扰他们的旅行,尽管有些时候他们会做出让我不太高兴的事……但我也不像几年前那样有活力啦!” 风妈妈在说最后一句话时有意提起了气,像是要证明给两个男孩看,她确实有过更加光彩的岁月。哈利看着她这样,有点不忍继续追问,但他必须再试试,再多试一句…… “我想您需要明白的是,这个任务关乎于生命......” “我在意不了生命,”风妈妈打断了他,“我愿意,但我不能那样做。” 她将铁叉举起来,叉着兔肉晃了晃。 “兔子?”她向两个男孩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尝尝。哈利习惯性地向德拉科望去,又意识到现在的古怪情况——这一眼在当下,根本无法给他带来什么心安或确定。他于是顾自向风妈妈摇了摇头,脑海中蹦出二十分钟前还活着的小白兔。 现在,它们已然面目全非。 洞穴里阴冷潮湿,但好歹能避雨,借着火堆的温暖也并不难睡。夜本原本就已经很深,加上爬山一天后的疲倦和现实的召唤,即便满脑子都是不安,哈利也很快背对着德拉科睡着了。 只不过梦境与现实连贯的记忆意味着,当他醒来过后,所有思绪又纷纷涌回了脑海中。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在睡醒后感到有些头疼。 更糟糕的是,今天是周一。除了一整天的课要应付,还有教室里的马尔福——就算那人现在不爱在自己面前晃了,哈利仍然感到了绝望与抗拒。 他们为什么非得长一样、叫同一个名字? ……他们之前明明……不一样。 混乱着,不解着,哈利和罗恩一起下到了早餐厅。他刻意没去看斯莱特林聚集的那张长桌,全神贯注地吃掉盘子里的薯饼和焗豆。 赫敏在罗恩上星期的强力推荐后,迷上了锡纸包裹的爱尔兰无盐黄油。他们的餐桌上因此放着五六个金绿相间的小方块,一整盘吐司烤到刚刚发脆的熟度。“大部分女孩在恋爱后都会变苗条,”赫敏拆开又一块黄油的包装纸,嘀咕道,“为什么对我没有用?” 第290章 罗恩咧嘴笑了起来。哈利望向窗外,看见玻璃上聚集的水滴。 ……这里也下雨了。 他这样想着,垂下了眼睛。 …… 同往常一样,这个星期一也是由早校会开始的。十五分钟冗长的讲话过后,哈利走出礼堂,突然被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哈利。” 他反应了一下,扭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男人。 “卢平先生?”哈利听到自己语气里的惊讶。 卢平看着他笑了。他将双手插在裤兜里,一步步走过来。 “这么惊讶?”他问。 哈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然,他是知道卢平这个星期该回来了,但几天来他压根没想起这件事。住院两个月后,这个男人像是比之前要更精神。唯一让人遗憾的是脸上未能痊愈的伤疤。 “你怎么样?”哈利问。 “我很高兴能回来。”对方平和地说。 哈利看着这张除了多出的伤疤以外无比熟悉的脸,露出了早上以来最放松的神情。不过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因为卢平的归来而感到开心的人。很快,周围的同学也发现了站在这儿的英文老师,纷纷向他挥手打招呼。卢平转过身去,叫着他们的名字,逐一挥手回应。 如果洛哈特在这里,说不定会嫉妒。哈利冷不丁联想到这个,竟还有些发乐。 “你们年级的对话录音已经上传到了考试院。”卢平在与学生们打完招呼后,看回哈利。后者想着洛哈特电视采访的场景,回了一句”太好了“,几秒后才发现卢平正注视着他。 “你知道,哈利……那项考试的目的是测试考生的交流能力,”卢平认真却不严肃地说,“我不觉得你完全理解对了它。” 哈利愣了愣,一开始以为这是卢平难得对他说出的批评。但很快,他明白过来这句话真正的意思,随即不受控制地脸红起来,低下了头。 “为什么是德拉科?” 哈利听到卢平这样问,心里微微一紧。 与小天狼星——甚至与麦格女士不同,卢平从来不用姓氏称呼任何人。即使当年卢修斯对他也不友善,即使马尔福明显并没有其他学生那么爱戴他,即使他知道许多人包括自己在内,都明里暗里反感斯莱特林刻薄嚣张的男孩女孩,他也从始至终地以名字称呼他们。 卢平这么问,只是因为他知道马尔福和他的关系是在不好。没有人不知道。 “我们——”哈利决定实话实说,听到自己的用词,又马上改了口,“我找不到其他的搭档。” “所以你们依赖在了稿子上……”卢平喃喃着,注意到哈利脸上忐忑不安的神情,又微笑起来,“别担心,我敢赌绝大部分人都是这么做的,这本身也不是明令禁止的。” 哈利松了一口气。 他正准备向美术教室去,就听卢平又加了一句:“以及,你们其实有交流。” “我们没有。”哈利脱口而出。 卢平笑出了声。 “去上课吧,待会儿见。”他拍拍哈利的肩说。 脸上的烫度依然没有消散。哈利压着头往艺术楼走去,被小花园里的花粉呛了个鼻。 …… 直到夜晚降临,睡意压得眼皮沉重不堪,哈利仍然没能想好要怎么面对梦里的德拉科。更准确地说,是该如何面对那份莫名的反感。这天他有一节英语一节物理,因此不得不被迫看见教室对面除了写字还在写字的马尔福。他不喝茶,不东张西望,也绝不眯着眼睛看自己了。但他仍然有着刻薄的下巴和傲慢的举止——某种让哈利厌恶了三年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这种厌恶忽然就被带进了梦里。 原本哈利想,他能控制住这感受。在梦里,德拉科是他的爱人;虽然赫敏曾经评价过他在感情方面的迟钝和“极度缺乏天赋”,但他至少知道无理由的疏离对任何人都不公平。 这是他喜欢了、爱了一路的男孩。于是,风声回荡的洞穴里,哈利借着未亮的天和雨后森林的清爽,效仿笃信灵性力量与冥想魅力的人,让自己静下来。然而,就是在这逐渐平静的时刻,他忽然听见什么丁零当啷的声响。 哈利一个机灵从睡垫上坐起来,发现风妈妈并不在洞里,那堆柴火仍在燃烧。阴风从洞口吹进来,吹得他不觉绷直了身体。而就在他视线所能触到的底端,火光微微照亮的地方,德拉科正站在墙上的皮袋前,摆弄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哈利从地上站起,走过去。 德拉科听见他过来,回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哈利很快看清他在解袋子上挂着的银哨。他震了一下,接着意识到了德拉科的意图。 “你……”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德拉科把银哨拿在了手里。 “她反正说,她不再用它们了。”德拉科这样回复,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哈利抬头看着他的脸,忽然感到那股厌恶——三年来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反感——像是此时洞内的寒风一样缠住他的身体,让他不得动弹,甚至难以思考。 “所以你就把它偷走。”哈利一字一句地说着,掩饰不住声音里的愠怒。 德拉科对上他的目光,握着银哨的手停在半空。 哈利移开视线,刚要转身冷静,一阵狂风便从洞口咆哮着吹来。他向后退了几步,在自己能够意识到之前便和德拉科一样扶住了冰冷的石墙—— 第291章 “滚出去!” 伴随着怒吼,风妈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是多么强劲而愤怒的风!她不再披着鹿皮,眼睛死死盯住面色苍白的金发男孩。哈利斜眼看见了她手上的铁叉,条件反射挡在了德拉科面前,“他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的?”风妈妈大声重复了他的话,看上去更愤怒了。她站在洞口向两个男孩伸出手,冰冷地命令道:“把它还给我!” 哈利回头看德拉科,却没想到后者竟然犹豫了一下。风妈妈察觉到了这点,向他大步走来,铁叉在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等等——对不起!”哈利将德拉科往旁边拽,右手伸进口袋里握住魔杖,“对不起!我们只是很担心去不了太阳岛——” “你们当然不能!没有我儿子的帮助,那里谁也上不去!”她冲他们叫道,声音盖过了洞中呼啸的风。哈利握紧口袋里的魔杖,随时准备向她施出他能记起的所有攻击咒语。 燃烧了一夜的火苗早已被吹灭,森林里的杉树瑟瑟发抖。那是能够吹断树枝、摇晃木屋的风,带着北风的寒气与西风的猛烈与萧瑟。哈利感到自己的脚很快就要离开地面,额前的刘海遮住和睫毛打着架,遮住了视线,叫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正要将魔杖掏出口袋,风忽然变小了。 睁开眼睛,他看到风妈妈似乎逐渐平静了下来。苍老面容上的怒气被某种难以言说的惆怅取代。 她垂下眼睛,握着铁叉,将它立在了地上。 “……走吧。”她低声对两个男孩说,嗓音像是因为刚才的吼叫而变得沙哑。 哈利怔怔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走吧!”风妈妈抬起头来,向他们重复了一遍,“当你们用完了哨子,请将它交给我的儿子……” 她停顿了一下,放轻声音, “……也许这样,他就能记得回来。” 哈利在原地定了很久,盯着风妈妈一动不动。片刻,他瞥了眼身后一言不发的德拉科,拉起他的手往外走,低声向风妈妈说了“谢谢”。 直至匆匆出了山洞,他才记起来什么,紧接着顿住脚步,转身补上一句:“我们会给他的。” 风妈妈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向前迈了几步,将手里的铁叉靠在墙边。 …… 一夜雨落后的雪杉林藏着云中灰尘的气味,山坡上的泥土经过浸泡而凝结在了一起,变得湿滑而坚硬。哈利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爬,尽力不去想刚才的事。 “我不是故意的?”他听见德拉科一字一句地说,声音里有他在现实中很熟悉,却在梦里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锋利,“那是什么意思?” 哈利没有回答,只将注意力放在脚下泥土的坚固程度上,确保自己不滑倒。 “我是要拿那只哨子,我们需要它——” “所以我就该这么告诉她吗?” 哈利转过身去,脚尖用力踩进土里。德拉科看着他,眼皮微微颤了一下。他脸上没有感激或庆幸,像是根本没意识到刚刚哈利帮他脱了身。 “你以为我是什么?” “我在防止那个女人剥了你的皮!” 哈利俯视着德拉科,想要在那双灰眼睛寻找些什么安慰。但就在这一刻,他找不到。 “是这样吗?”德拉科轻声问,接着低下了头。他像是在脑海中沉默地想着什么,最后肩膀也垂了下去,自言自语般喃喃:“也许是的……” 莫名其妙。 哈利不再理他,继续向上爬。烦躁在胸中升起,被松针间滴到肩膀上的寒露轻轻压下。 -------------------- 第94章 不冻河 北国的冬天充斥着阵阵风雪,夜空高得触不可及。群星中最亮的北斗也被云群遮掩——它们犹如黑色海浪般翻滚涌动着,月光于是时隐时现,偶然照出决然奔向极点的高原大陆,又在下一秒将万物归还于幽暗。唯一可见的浅色随即只剩更远处的雪山山顶。 在这广阔天地之间,两个小小的人影正迎着风,缓缓向前移动。他们身上裹着棉袄,灰色的围巾飞转不停。以东几里外,一条河流蜿蜒向北,即使在接近零度的气温里,也静谧流淌着。 德拉科没有想到,翻过一座山,空气会变得这样寒冷。晚霞的终章早在四五点时已然结束,那之后便是深到透彻的黑夜,还有寂寥无声的、望不见归处的旅途。 他在冷得发颤时不得不给自己施了保暖咒,偏头一看,哈利也做了相同的事。他们将下巴埋进围巾,在不断变换的浅白色月光中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 整整一天了,两个男孩都没和彼此说上几句话。沉默像是阴云般蔓延,挡住了划过冬夜的流星。德拉科起初因为哈利的姿态而有些发怒,镇定下来后又感到了一丝丝的后悔——而直到太阳落下,两人从森林登上了这块较为平坦的高原,哈利仍然没有牵他手的意思。 德拉科内心剩下的,只有惶恐与不安。 他不明白哈利反应为何这么大。于情于理,他都在做对他们有益的事——风妈妈有四个多余的哨子,而他们只要拥有其中一个,就能让之后可能的渡海之旅顺利不少。实际上,如果不是哈利多话,他非常坚信他能够在那女人察觉之前就将银哨放进兜里,也就不会有后面险些被风吹倒或被铁叉刺死的危险。 第292章 但他现在无心去思考这件事的因果对错,因为哈利显然非常生气,甚至在某个瞬间露出了现实中那个波特总能做到的——让他仿佛被狠狠扎了一下的神情。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因为他们长了一样的脸,且哈利比现实中的波特还要圣洁,绝不伤及别人哪怕一丝一毫的利益或情绪。 他在这荒无人烟的土地上边走边安慰着自己,视线再没离开过斜前方的同伴。 这是他的男孩,德拉科想,这是他的男孩,他的哈利——而他的哈利不会真的生他的气,过去几个月早已验证了这一点。 他把半张脸埋进围巾,瞥了一眼脚下。石缝中生长出来的草在秋天变得枯黄,又在冬天被风碾碎。若不是不冻河的水声湍湍、地图上的指针坚定向北,德拉科想,他定会停下脚步。 他盯着哈利揣进口袋里、没有手套包裹的双手,忽然见到几道白色划过眼底。 他抬起头来。 这个世界又下雪了。 …… 如果现实中有这样的景象,哈利想,那一定会是在挪威。他旅行杂志中见过这样的远山,也见过这样漆黑的夜。从前他很少旅行,也没有什么登山的经历,眼前的一切因此让他有些生怯。 人类太渺小——太渺小了,像是银河中的一颗星,荒漠中的一粒沙。也许现在大喊一声,他能听见宇宙对他的回应;又或许,那声音会和雪花一起被寒风卷走,直到消失在他永远寻不见的、万籁俱静的山脉与夜空。 他有意无意向着河流的方向走,或许只是为了听清流水的声响。 德拉科一直跟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哈利非常清楚这一点。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主动去牵他,不是因为他还像早上那样生气——也许他仍然是生气的,但绝没有早上那么多了。 他沉默着,只是因为那是他唯一能做的,让自己不受那股厌恶感影响的事。 雪在下到一定大小后,变得稳定了起来。哈利眺望月光照亮的白色远山,不用精确计算就能知道一两天的时间绝对不够跨越这片高原。这里过于宽广,也过于寂静。 他走到河边,从无限伸缩的亚麻布袋里取出几块木柴扔在地上,接着掏出魔杖——“嘭”地一声,火焰从柴堆中蹿了出来。哈利将睡垫叠了又叠,放在火堆旁边当地席。 “吃点东西吧。”他说着,又掏出一口锅。德拉科没有回应,只跟着他坐了下来。 火堆上架着锅,锅里煮着蔬菜汤。飞雪在接近时化成看不见的水,无声滴入锅里。哈利用一把长柄的银勺慢慢搅动着锅里的食物,眼睛注视着汤面上冒起的泡泡。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德拉科打破了寂静。 哈利稍稍直起身,让搅拌的姿势更顺畅。“萝卜、卷心菜,一些鸡肉和小麦,”他数道,“平常的那些,只要施过咒语。” 如果其他事情无法应对,这份食谱是他不需动脑便能记起的。 “已经放了盐?”对方接着又问,仿佛真的很关心这道简陋的晚餐。哈利点了点头,望着火焰在铁锅上反射出来的金红色。它们不断变换着,像是被遗弃了的熔岩。 得到回复后,德拉科又沉默了很久。哈利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因为这两句话而觉得安稳——因为就连哈利他自己,都神色不定。 这片天地里有风,有雪,有河水的声响。而他们之间的话只不过是空气里最细微的震动。 那太安静,也太微不足道了。 “天气会越来越冷。”几十秒——也许是一分钟过后,德拉科又想出了一个话头。哈利知道他的用意,此刻却没有迎合,只是将铁勺放下,双手扣在一起坐着。 他不知道要怎样提起早上的事,又或怎样处理内心的那片杂乱。而德拉科的身上浮动的某种忐忑,加上这片风雪中两人相对无话的寂静,只让他更加郁闷。 他正要起身去搭帐篷,忽然,德拉科就向他靠了过来—— “你做什么!” 哈利看着他瞬间放大在眼前的脸庞,条件反射地往后仰去——迅速避开。 德拉科定定地望着他,于雪夜中变暗的灰色眼眸里渗出难以抑制的愤怒。 “我在吻你。”他冰冷地说。 哈利注视着他的眼睛,还有里面的自己,眼皮颤动。北风吹动德拉科额前的浅色发丝,让他看上去像藏在月光后的一道黑影。哈利于是没有动弹——没有前倾,也没再往后退,只是目不转睛望着眼前这个人,感到时间缓缓停止了流逝。 等待片刻后,像是接收到了哈利的默许信号,德拉科伸手扶住他的下巴,缓慢而无声地凑近,很轻很轻地,将嘴唇贴了上来。 哈利在那瞬间感到一阵颤栗。很微小,但足够让原本已被冻僵的手指彻底失去了灵活性。他在德拉科吻上来之际闭上了双眼,在黑暗中感受到那片冰凉的——被风吹得有些开裂的唇瓣在他嘴唇上缓缓摩挲着。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猛烈撞击着胸腔,好像他们之前从来没有亲吻过一样——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他浑身不适的恐惧和抵触,以及一丝丝藏在最深处的,也许他自己分辨不出是什么,却让他想要抽身离开、逃得远远的酸涩。 他像神经系统中断那样僵硬了片刻,紧接着察觉到德拉科试图伸进来的舌尖—— “汤好了。” 哈利别开脸,让德拉科的唇扫过他的嘴角,看回锅里的同时握住发烫的铁勺。心跳仍然没有停息,他却感到微弱的反胃感从腹中升起,让他再也不想多看德拉科一眼。 第293章 他集中精神从行囊里拿出两个碗,又将煮好的汤舀进碗里去。盛汤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着。德拉科在接过碗时停顿了一下,他这才抬起头,望见对方眼里晦涩不清、像是被雨前灰黑色云群笼罩住的情绪。 他们在异常的安静中吃完了这顿饭。熄火时,德拉科在一旁搭起了帐篷,用力将钉子踩进石缝,问哈利是否要一起进来。 “你先睡吧……”哈利拾起地上的锅和碗,模模糊糊地说,“我去河边把这些洗干净。” 德拉科在帐篷前停了一会儿,然后掀开门帐,离开了哈利的视线。 …… 不冻河的水很清,以至于能倒映出天上云边与月光交融出的银灰色光泽。哈利跪在岸边,把铁锅和小碗放进水里,望着消失在水面的落雪,叹了一口气。 他不用洗这些,他们从来都是用清理一新。德拉科一定识破了这个借口,但哈利现在无能为力在意他的感受。 河水虽然如常流动,却是冰冷至极的。哈利洗了一会儿,转而掏出魔杖指向沾着油渍的铁锅。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呼唤声。 “哈利!哈利!” 哈利扭过头去,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漆黑的夜空中向他扑来。他还没来得及收起魔杖,一只猫头鹰便降落在了他面前。 “海德薇?”哈利看着这只已有几天没见过的小鸟,意外地问:“你之前去哪儿了?” “我想在森林里找你的!”海德薇刚刚结束飞行,仍然有些气喘吁吁。她爪子上的白毛被风吹得晃晃荡荡,翅膀上的羽毛也不太整齐,“我试过了!但那森林——那些树——他们太多了——” “没事没事,别着急。”哈利看着她一张一合的鸟喙和扑腾着的翅膀,柔声安慰道。 海德薇咕咕叫了一声,亲昵地轻轻啄了一下哈利的手,这才收起翅膀安静下来。 望着海德薇亮晶晶的蓝眼珠,哈利感到了一丝轻微的愧疚。他这两天其实并没有太多关心这只小鸟的去向,即使她为怎样走过沼泽与森林的路线规划提供了不少帮助。 “遇上你一个人不容易,没有那个坏小鬼在。”海德薇向周围转了转脑袋,确认没有看错。 “别这么说,我觉得他……”哈利说到一半,停了一停。他习惯性地去想德拉科身上好的地方,为他解释,但此刻并没有什么合适的词语在脑海中浮现。“……他挺好。”最后,他这样说。 “你当然会觉得他很好,这不代表我赞同你的判断。”海德薇回复。 哈利望着她比两只手掌大不了多少的身体,惊叹于猫头鹰的学习与成长速度。仅仅几天过去,她说起话来更像人类了。 怪不得人类将它们视为智慧的鸟儿。 “我很抱歉,哈利,但是……”海德薇站在石头地面上,仰望着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男孩,“但是我不能再继续跟随你们了。” “我知道,你要回家了。”哈利点点头。 海德薇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那么一丁点难过。但她是猫头鹰,哈利无从得知猫头鹰要怎样表现才算难过——也许,有点难过的是他自己。 “你的父母呢?”海德薇望着他问。 哈利浅浅笑了笑。这是这个世界里他不被允许回答的问题。到现在,他已非常懂得如何避免喉咙中出现那股令人难受的堵塞感。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海德薇,”他轻声说,“抱歉,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没法说……” “噢。”海德薇应了一声,看上去有些失望。 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很快又闪烁起来。她扑腾了两下翅膀,在地上蹦跶了两步,“——离开之前,让我为你讲讲北方的事吧!我在森林上空等待你们的时候,从一位北极鸟女士那里听到了这些——他们是吵闹的鸟儿,但他们去过最北最北的地方。” 她这样说着,跳上了哈利的膝盖。 于是,哈利听到了极光覆盖下的那些故事。阳光在最冷的日子里消失不见,白昼与黑夜失去他们原有的分别;空中的色彩是冰雪女王燃烧的火焰,也是诗神散开的长发。雪山半腰的裂缝里常开聚集精怪的晚宴——对于经历过沼泽惊险的哈利来说,这只有让他敬而远之。 冰姑娘的宫殿在遥远山峰之上,海德薇说到达那里需要斯奈尔小镇识路者或巫师的帮助。“那里有巫师?”哈利稍显惊讶地问。海德薇于是向他解释,那座雪山小镇是伊万度阿大地上唯一友好对待巫师的地方,或许是因为那里太冷,需要更多的人聚在一起,又或者他们太与世隔绝,并不清楚南方遍地散开的偏见。 “但不会有人愿意和你们一起下去,大家都怕冰姑娘。”海德薇说到这儿,抖了抖羽毛。她叮嘱哈利记住“v形的山谷”和“孤零零的古枞”,因为宫殿入口的楼梯就附近。 她也转述了北极鸟的话,劝他们往树多的地方走,也别忘了留意太阳光反射在雪坡上的样子。接下去还有更多有趣的事——田野中奔跑歌舞的加尔波,靠近山脚处零散的冰屋,还有背着三四张羊皮、被误认为某种怪兽的和蔼商人。它们部分只是传说,部分也许真实存在。 最终,海德薇以“脊背龙爱吃冰湖里的蟒蛇”结束了她的叙述,咕咕两声安抚了鸟类本不该长时间这样使用的嗓子。她站在哈利膝盖上,又啄了啄他的手。 第294章 “你会没事的吧?”临走前,她认真地问。 哈利抚摸了两下她毛茸茸的脑袋,不自觉地瞥向几十米外那个看不清楚的帐篷轮廓。雪夜将它蒙住了,只有三角形的尖顶依稀可见。 “我会没事的……”哈利顿了顿,又放低了声音,“……我们会没事的。” -------------------- *海德薇叮嘱哈利注意“太阳光反射在雪堆中的样子”是因为登山者通常可以以此来发现雪崩预兆。是个安全常识。 *加尔波:挪威传说中的田野妖精。 music - “the shinning mountain” (hanging valleys) 泠:关于不冻河这个场景,需要说一下。这是整篇个童话世界当中唯一完全私设的场景,安徒生没有写过类似的。有它是因为——如果大家留意过ft的合集封面的话,会注意到那本书中间框框里画的就是一条河,尽头是个蓝色的城堡。城堡后来去掉了,但是不冻河我真的非常喜欢所以留了下来。如果说雪杉林之前的伊万度阿大地在现实中是丹麦,雪杉林之后就是挪威了。 今天推的这首歌更多算是北方的概念曲。记得第一次听到是在学校图书馆爬梯子找书,给我惊艳得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 第95章 北风吹过的地方 海德薇离开之后,梦境像是变得更寂寥了。两个男孩之间的沉默在火堆旁那个吻之后,逐渐被某种更为捉摸不透的隐藏所取代。他们向北越走越高,同往常一样牵着彼此的手,气氛却不算明朗。没有人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像是北风吹来时被静音了的秘密,谜底只有遥远的群星知晓。 冬天老人佝偻着背坐在河流尽头的山顶上,朝南方眺望。白色的胡子和头发从他身上掉落,被风洗净后化成了满天大雪。 “我们会走到那儿吗?”某天夜里,德拉科在他们不得不因为雪太大而暂停行程时忍不住说。哈利彼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搓热自己被冻僵的双手。 安徒生说,冬天老人也会做梦。 他会梦见夏天,梦见金秋,梦见年少奔跑与坠入爱河的时候。 哈利记得自己望向德拉科每一眼时的感受。他不喜欢现在这样,一点也不喜欢。 三月七日,晚饭前的自习时间里,哈利、罗恩和赫敏三人聚在美术教室,各自赶着手上的单元一考试作品。他们并不是教室里唯一的学生——三月之后,十一年级的自□□比上课严肃,而课堂也逐渐演变成了额外的自习时间。结业考毕竟迫在眉睫,考纲里所有内容学完之后,只要向老师表明自己有论文或作品集需要抓紧完成,便能去做这些更为紧要的事。 赫敏完成了所有的素描,正咔擦咔擦从彩色报纸上剪下不同国家的风景摄影。斯拉格霍恩往角落里的古董留声机新放了一盘歌剧磁带,谈话声于是只能在莫扎特和威尔第间来回穿梭。 “塞德里克说他愿意来拉小提琴,我知道他一定会愿意的。”赫敏轻快地说着,将尼亚加拉大瀑布和黄石公园的照片叠在一起。一旁桌上的几个拉文克劳女生凑到一起说了什么话。 “那么低音提琴呢?”罗恩一边给迷你树干模型贴上叶子,一边问道,“十年级那个达芙妮·格林格拉斯?但她是个斯莱特林。” “我问了李·乔丹,”赫敏耸耸肩回答。 “弗雷德和乔治说他拉得一点也不好!”罗恩说着,一不留神把胶水粘在了手上。 “他不需要拉得很好,他会就行了,”赫敏看着自己男朋友两个手指粘在一起的模样,笑了起来。她从包里取出一袋湿巾,想了想又说:“实际上,我不会介意问达芙妮。她看上去人还不错。” “你认真的吗?”罗恩接过她递来的湿巾,三两下将手指擦干。 哈利先前并没有仔细在听两个好友间的对话,但他知道他们是在说周六——也就是明天慈善集市的事。这是学校每年都会举办的活动,今年因为“苏菲亚奇遇记”的事,赫敏很久就开始想主意,最后决定组织同学们来一次公益演出。能不能成功不知道,至少比缝泰迪熊要省事许多。 休息时间被复习和作业占用后,画画和做手工的过程便提供了最佳的聊天机会。哈利听着罗恩和赫敏将话题从提琴手人选转到了“格林格拉斯和马尔福家友好的邻里关系“上,在听到“达芙妮的妹妹小时候似乎暗恋马尔福”后感到有些头疼。他随即翻出记事本来,看起其他需要完成的任务。 “下周一你可以自己问她,”赫敏对罗恩八卦的态度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戏剧体验课上。” “操!”罗恩惊呼一声,意识到自己的用语后又捂了下嘴,“我都忘记那回事了……天啊,我们都几年级了,怎么还有那个东西?” “邓布利多先生有多么喜欢戏剧,你又不是不知道。”赫敏说。 「英语:独白录音。上交日期:三月十日。」 哈利看着记事本上的代办事项,抿了抿嘴。他将桌上的几片树叶夹进画夹,站起来的同时对两个好友说:“我得去楼上把那个念白录了,晚饭时候见?” “你还没有录完?”赫敏睁大了眼睛,“哈利,我得看着你一点了——” “我现在就去。”哈利把画夹收进抽屉,从书包里翻出一支蓝色的录音笔。 走出教室门,哈利感到一阵对自己的窝火。学习上的事他从来没有赫敏那么上心,但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了,他总不能脑袋里转转悠悠都是梦里的事。昨夜临睡之前,他翻来覆去很久,最终趁着罗恩关灯之前找到了《冰姑娘》那则童话——那真是糟透了! 第295章 冰姑娘读上去就像一个疯子,而故事里似乎有一百种他可以葬身在她领地中的方式。 他头脑紧绷着上了二层,向着音乐区的那排琴房一个个走去。艺术楼是全校隔音最好的建筑,而琴房的隔音效果还要更好,离门几步距离才能听清里面的乐器声。 小提琴……萨克斯……小号……某种管乐…… 哈利边走边听,路过了五六个乐声悠扬的房间,终于在快要到尾头时找到了一个没有声音的房间。他伸手转动门把,推开隔音门—— 下一秒,他便看见德拉科·马尔福坐在了里面。 哈利感到自己的血液凝固了。 他意识空白了一阵,接着便看见钢琴前的人转了过来。他们在这狭小而安静的空间里对视上,双双愣住。 “——抱歉!” 两秒后,哈利脱口而出,随即退出去——“啪”一声关上了门。 他脑袋嗡嗡轰鸣着靠在了墙边,被口袋里的录音笔戳了一下侧腰,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刚才我……是和马尔福道歉了吗? 他不可置信地想,将手伸进口袋里摆正那支录音笔,望向走廊对面的白墙。 隐隐约约的笛声从隔壁琴房轻轻传来,再过去还有二重奏的提琴。哈利贴着墙缓了足足半分钟——让短时间内加快的心跳慢慢平息,这才直起身,准备晚上再回来试试。 就在这时,门内的琴声响了起来。 像是体内某根弦被轻轻勾了一下似的,哈利站住了脚跟。 走廊里没有其他人,琴声再静也只不过一墙之隔。最初的乐章很简单,只有星星点点几个音符,但它们很快饱满乃至于烟花般盛放地散开,在厚重和弦衬托下像是黑夜中的银河,点亮了整个宇宙。 不自觉地,哈利退后几步,扶住了背后的墙。 他听过德拉科弹琴,很多次。什么时候?八年级,九年级……每一年的音乐会上。如果此刻闭上眼睛,他很轻易就能想象出那双手抚摸黑白琴键的样子。 回转的旋律像是飞燕草的花香那般在耳旁萦绕,哈利睁着眼睛,听见一个段落安静而轻盈的结尾,轻过春天的第一缕风。他突然就很想知道德拉科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令那满是尖酸刻薄的世界有了一刻安宁与平和。 琴声在无形地说,有人在沉默地听。直到塞德里克从隔壁琴房里出来,哈利这才站直了身,匆匆下楼去。刚和赫敏走出画室的罗恩在楼梯口逮住了他,勾住他的肩,闹哄哄说起了笑话。 楼上的小房间里,琴声戛然而止。 弹琴的男孩垂下手腕,抬眼望向架上没有命名的手写曲谱。 …… 那天夜里,德拉科见到了极光。 是他人生里的第二次。 也许北境的风从来不打算停止,只将遍地的雪吹开、打磨出岁月更迭的山形。海德薇没有说错,临近山脚下,河边确实出现了几个半圆形的冰屋。它们像是白色的堡垒一样坐落在被雪覆盖的高原上,抵住噬人心骨的寒冷。 “奥丁!”一个裹着厚厚皮草的渔人在被哈利叫住时,惊呼一声。他扫开拱门前的积雪,直将两个男孩往那个雪白的圆形小屋里引,“你们怎么没被冻成冰块!” 德拉科看了看自己和同伴身上的绒外套,将刚刚施完保暖咒、仍然温热着的山楂木魔杖往口袋内侧推了又推。 冰屋从里面看上去泛着微微的蓝光,让德拉科想起曾经去过的蓝宝石洞穴。那时他们打着手电筒,冷寂的光就在琉璃般的冰晶中流动。而现在,屋里有着一个呲呲燃烧着的小火堆,温度微弱到不足以融化雪白的冰墙,倒是将视野内的光泽变暖了很多。 渔人在为他们搬来床铺后匆匆离开,回到自己的冰屋。德拉科看着那扇厚重却窄小的木门在眼前缓缓关闭,转身望向身后低着头的黑发男孩。 “需要更多火吗?”德拉科从兜里取出魔杖,往火堆的方向随意指了指。 哈利抬起眼来,扫了一眼他耳边几厘米的位置,摇了摇头。 到底是怎么了? 德拉科躺在简陋的床铺上,第无数次地想。地面的寒气渗过两层棉毯,试图将皮肤撕开一条漏风的缝,圆顶上光斑像是游离不定的思绪一般忽明忽暗。他试着回忆过去几天以来发生的事,却怎么也理解不了哈利忽然的转变——是源于风妈妈洞穴里的争执?还是沼泽地里自己愤怒中甩开的手?又或者是一些难以开口的,却让人感到更加不自在、不愿设想的原因…… 冰砖里的红色与蓝色的光缕碰撞几次,又往不同的方向流去。德拉科听着身旁不远处来自哈利的呼吸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两下。 睡意悄悄钻进杂乱的脑海,像只黑色的小虫般搓搓脚,试图停在那里。 三下,四下…… 慢慢地,德拉科感到眼皮变得沉重了。他望着顶上最冷的那抹光——盯着它,随着它摆动、淡去——消失。 就在他眨了第七下眼后,德拉科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又眨了两下眼,在屋顶流动的银蓝色中捕捉到了一泓忽明忽暗的绿。 短暂反应后,德拉科坐了起来,仰头望着圆顶——他没有看错,那颜色的确变了。 半米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回过头,只见哈利也坐了起来。火光照出他明显清醒着的双眼,那里面的绿色比往常要深,像是夜里怎么走不出的森林。 第296章 “出去看看?”德拉科问,声音很轻。 哈利点了点头,拖过放在一旁的外套。 …… 直到迈出那扇小木门前,哈利都没把头抬起来一点。他跟在德拉科身后,听见风声在门打开那瞬凶猛地吹了进来,将屋内本就微弱的火堆顷刻吹熄。他打了个寒战,迈脚在冰屋主人原已清扫过——现在却又重新积起雪来的地面上踩出几个脚印。他正要握住魔杖再变个保暖的魔法,眼角余光里便窜进了雪原上罕见的某种色彩。 抬起头,哈利怔在了原地。 他看见万丈极光,绿色羽翼般在夜空中傲然张开。 与在雷克雅未克所见的不同,此时眼前的光芒没有任何遮挡。没有教堂,没有房屋——没有周围喧闹着的人群,只有万籁俱寂的覆雪平原,还有遥远处零落的繁星。 无形的风载着绿色与蓝色的彩墨,将它们涂满整片黑夜。哈利在不自觉的屏息后呼出一口气,热腾腾的白雾于是模糊了画布一角。 他长久地凝望着那些游龙般的光束,直至脸颊变得冰冷而僵硬。再然后,他移开视线,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德拉科身上。 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哈利想,所以看了那么长时间。他注视着德拉科的侧脸,在那双生来色调偏冷的眼睛里看见了某种专注——甚至于留恋的东西。那双眼睛就这样望着那些绿光,直到风把它们吹成不同形状,直到暗淡了的星星即将要被它们遮去…… 直到德拉科转过脸来,看向了自己。 哈利在那一刻,感到心脏不动声色地停跳了一下。这很像早上的时候,当学校里那个男孩和他在琴房对视时,那种让人手心发汗的感觉,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知道梦里这个德拉科都是怎样看自己的——又或者说,他记得。像是记得摔碎在墙角边的核桃蛋糕、接骨木树林里的那首歌谣一样记得。 然而此刻,站在漫天光芒下,那眼神仍然让他一震。 哈利接着德拉科的目光,没有动弹。他仍旧能感受到那股厌恶,像是来自于现实的警醒,带着所有与眼前这张脸、这个名字相关的差劲回忆,在梦境世界中凿下一个丑陋的洞。 但在那瞬间,在德拉科不偏不倚的注视里,它们似乎变轻了。 黑夜没有了声响。 连喧闹的极光也被遗忘。 it's him. 哈利脑海里响起自己的声音。 it is……him. 德拉科依然没有挪开视线。他望着哈利的眼睛,比在那片荧绿色的光芒上停留了还要久。犹豫着,哈利回望着他,像是握住易碎的泡沫一样,轻轻握住了德拉科露在风中的右手。 冰凉。甚至有些僵硬。 金发男孩显得有些愣怔,像是没有料到哈利会这么做。他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紧接着,一抹安慰的微笑在他嘴角隐隐浮现起来。 “德拉科……”哈利嘴边漏出两个音节,将那只冰凉的手又握紧了一些,感到寒气顺着掌心脉络爬上他的手臂。德拉科没有说话,只是用了相同——更重的力度将他的手指扣紧。 他们看着对方,在彼此脸上见到了熟悉的笑容。身后深深浅浅的极光仍在跳动着,心跳般的韵律顺着天空流下,回响在微热的胸腔。 …… 回到冰屋里,男孩们之间的气氛像是缓和了不少。当德拉科摸黑进门、就要绊倒在熄灭了的火堆上时,哈利甚至小小笑出了声,点亮荧光咒的同时问:“有点晕了?” “因为长时间的仰头?是的。” 德拉科回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又弯了下嘴角。这神情使得哈利浑身又是一紧,因为它太像现实中马尔福从前拿他作乐时惯常露出的假笑——“没有家回,是吗,波特?” ——但即使是在一模一样的脸上,哈利也区分出了这之间细微的不同。他了解梦里这个德拉科。如果这个德拉科说玩笑话,那多半只是像他们玩孩子的游戏或对旅途遥远的偶尔抱怨一样,随意,轻松,没有恶意。 带着这样愉快一点的心情,哈利回到床铺上,为被窝施了两个保暖咒,又将点亮了的魔杖放在身旁。醒来的时间很快要到了,困意像团热气般在冷天里格外难以抗拒。他正要躺下,便注意到德拉科坐在一旁的床铺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怎么?”哈利停住整理被子的手。 此时,德拉科半边的脸被荧光闪烁照亮,另一边却因为哈利身体的遮挡而埋在了黑暗里。他停顿了两秒,接着向前倾斜。哈利于是再看不清他的整张脸,只在下一秒感觉到了嘴唇上冰冷而柔软的触感。 哈利身体止不住地缩瑟,却没有躲开这个吻。他闭上眼睛,试着压制自己加重的呼吸,还有从脑后开始扩散的、皮肤收紧带来的酥麻。 屋子很凉,很静。风声与雪吹不进来,鼻息与唇齿间的热度因此愈发明显。哈利任由德拉科吻着他,在被碰到舌头时稍稍缩了一下,却没有像先前那样拒绝。 事实上,他并没有留意德拉科究竟做了什么,反而在那一瞬——只在那一瞬,像是冰天雪地中自然靠近火堆那样,什么都来不及想地接住来自另一个男孩的温度。他抬起手来,扶住了德拉科的下巴。 再然后,像是被什么力量推了一下,哈利顺势躺了下去,手腕勾住德拉科的后颈。 第297章 几乎是立即地,德拉科的吻加深了。哈利试图用舌头与他相抵,却只有被他绕了起来。很快,他感到大脑开始发眩,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以依靠的地方,反复摸索后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几天来的压抑,德拉科的吻一旦开始就像是停不下来。哈利在最初的迷醉后逐渐感到有些不适,卷起舌头想要躲藏,却只有让德拉科的动作更加放肆——甚至有了一丝攻击的意味。 再然后,突如其来地,德拉科将手伸进了哈利的衣服,从腰线往上抚摸他的身体。冰凉的手指与皮肤紧密相触,将原本已然有些慌乱的哈利刺得一个激灵。他于是皱起眉头,收手在德拉科的胸前推了一下。 力度不重,却让德拉科瞬时停了下来。 空气仿佛是停止了流动。 哈利屏着呼吸,与近在咫尺的男孩相望。他们保持着这个看似亲密的姿势,仿佛冻住了一样,任时间在耳旁流逝。 一秒……两秒…… 三秒……五秒……八秒…… 像是有半分钟那么长的时间后,德拉科将手收回,起身坐在一旁,半张脸重新藏进黑暗。 “发生什么事了?”他低声问。 哈利跟着坐了起来,将脸别朝另一边,模模糊糊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事?” “发生——什么事了?”德拉科加重了语气。 哈利没有再答。 他烦乱地拉平先前整理到一半的被子,瞥了一眼熄灭的火堆,回头去拿那根亮着的魔杖。他知道自己在被看着,而德拉科的沉默最好一直持续下去,至少让他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他没有答案。 他他妈的没有答案。 “……是我们做[ineffable]爱的时候吗?” 片刻过后,德拉科沉着声开了口。哈利正要去点火,听到这话,回头皱眉看了他一眼。 “什么?”哈利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德拉科低着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不喜欢……我是说,我……” “你在想什么?”哈利抓着魔杖站起来,打断了德拉科的话。他来回搓了几下手里的魔杖,未了又补上一句:“而且我们没有做[ineffable]爱。” 背过身,哈利往火堆的方向走去,在念出“incendio”时听见身后衣服翻动的声音。他扭过头去,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德拉科抓住肩膀——发着狠劲地,一把按在了墙上。 “你干什么?!”哈利压不住声音里的愤怒,在撞到坚硬的冰砖之时本能地想要把德拉科推开——身体在那一刻迅速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像是三年来在学校里那样,只要有德拉科·马尔福的影子出现在附近,就没有松懈的时候。 然而就在他准备做出下一步举动之际——在出手捶打或用力踢上去之前,哈利突然在那双死盯着自己的浅灰色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情绪。那里面有愤怒——当然有愤怒,肩膀上的疼痛已经告诉了哈利这点,而德拉科咬紧牙的样子也像极了威胁的态度。 但与此同时,那双眼睛......像是红了。 哈利眨了两下眼,望着那丝令人震撼的脆弱掺在怒火中倾泻而出,像是烈焰里的一缕金色。他在这样危险却又动荡不定的注视中,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德拉科仍然望着他——脚边的柴越烧越旺,那双眼里的火却越来越小,直到它慢慢消失,在沉默中变得不见踪影。 最终剩下的,只有脆弱。 德拉科放松了手上的力度,垂下眼睛,像是被忽然来袭的疲倦抽空了力气,又或不想让人看清他的样子。哈利看着他,在那瞬间感到心口一丝微弱的酸疼。他于是放松了原本紧绷着的身体,将目光落在德拉科有些发白的嘴唇上,犹豫几秒,忍下内心的排斥,想要吻一吻他—— 但德拉科退开了。 一步两步,往后,退远到哈利触不到的距离——回到自己的床铺上,盖上被子,背对着火堆,一声不吭地睡去。 屋内逐渐变得暖和,一滴融化了的水从顶部滴下、砸进火里。哈利这才意识到自己望着德拉科的背脊已有多久。 他站直起来,离开紧贴的冰墙。 寒气已然攀附在了后背上。 -------------------- *按原著设定达芙妮应该是和德拉科一届的斯莱特林,但在本文里设定她比德拉科小一届,而她的妹妹阿里斯托莉亚没在圣戈萨赫罗是因为她现在九年级,准备十年级再来。 music - “anew”(ed carlsen) 第96章 慈善集市 在布雷斯·扎比尼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新鲜的。五花八门的作弊技巧,邓布利多养的鹦鹉,垃圾桶里掉出来的美女画报还有餐厅里百年难见的完美荷包蛋——没有什么,值得他在听过三十秒后仍然腾出脑子来过滤几遍。 即便这样,当潘西最初谈起“德拉科喜欢哈利·波特”这个猜想时,他仍然多看了她一眼,稍稍抬了下眉毛,心想:有意思。 这女孩比自己从前以为的要更机灵,布雷斯想——但他仍然没有相信她的话。他在诸多亲戚中见多了一个人执着于另外一个人时的那种纠缠,那浓烈的感觉确实像极了“爱”;但那最终不是爱,他也不相信那东西。 “去集市吗?”斯莱特林宿舍里,布雷斯坐在床边伸了个懒腰,朝德拉科问。 那金头发的男孩坐在床边整理文件夹,摇了摇头。他看上去睡得不是很好,周身吸附着某种灰暗的气息。布雷斯伸完懒腰放下手,又问:“你父亲来吗?” 第298章 德拉科皱起了眉,疲倦中多了一丝不耐烦。 “当然不会。”他说。 布雷斯于是没再接话。他从床边站起来,离开时踢了一脚高尔和克拉布丢在门口的书包。 德拉科听着他关严房门,把黑色文件夹往桌上一扔,抬起眼来。 宿舍里的窗帘只拉开了一半,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礼堂前的半个草坪。 草坪上有长桌,长桌边有长椅。塞德里克·迪戈里正从琴盒里取出自己的小提琴,旁边站着一身白裙子的卢娜,还有一个德拉科忘了名字的、去冰岛时总在写日记的女孩。学校每年的慈善集市摆设从来没太大区别,不用拉开剩下的窗帘,他也知道靠近操场那半边的景象:随意摆放的十几张课桌上排列着糕点或拆了封的书籍、dvd,偶尔还有毛线织物与画作和游乐玩具。 德拉科心不在焉地看着那个小乐队里的人分别站好了位置,在见到赫敏·格兰杰和韦斯莱几个兄妹向他们走去时飞快地把眼睛躲开。 他不想看见这些人。 不想看见……那个人。 该死。 体内的无数细胞坐立难安,它们想要动弹、挣扎,想要叫喊些什么,却因为密不透风的皮肤而被迫将自己囚禁了起来。德拉科把头低下,双手抓紧了床边。 半天时间里,他无数遍想起昨夜那个哈利望向自己时明显愤怒的神情——他怎么会那样看自己?他怎么能以那样的语气说话?那他妈——那他妈就和白天这个波特一模一样! 云层移去,阳光从半扇窗户照进来,将德拉科的指骨照得发光一样白。他像是被烫到似地抽走了手,再也没往窗外看。 …… 地上躺着一张糖纸,提琴声就在不远处。 “嘿!!” 一声脆亮的响指在耳边弹响。哈利猛地将目光从地上移开,抬头看见一头紫色的长发。 他靠着礼堂的墙壁,花了比平常长上三倍的时间认出眼前的人,接着睁大了眼睛。 “唐克斯?你在这里做什么?” 女人鬓角处头发的颜色似乎变浅了一些,其中露出隐隐约约的金色。唐克斯穿着一身和她工作时警服区别不大的黑色皮衣,却没能让她挑起眉来的样子沾上半点审问嫌疑犯时的威严。 “我可是在期待你更热情的反应,哈利。”她说。 哈利咧嘴笑了一下,上前拥抱了她。 从新年夜到现在已有两个月的时间,期间两人再没见过面。卢平住院的时间里,唐克斯似乎总是联系不上,而哈利偶尔几次想要拨她的号码,更多是为了个人的……其他问题。 慈善集市邀请了在校师生的亲属好友前来参加,因此给了唐克斯一个理由从警局中跑出来,看望她的未婚夫。绕开草坪上闲聊着的人们,她跟着哈利向操场的方向闲游,将最近学校里发生的事问了个七七八八,却只字没提自己的工作。 通常情况下,哈利也不会过问这些。他知道警署那些条条框框的保密规矩都是怎样的,也没有好奇心要知道。可就在这一天,他忍了又忍,再三犹豫,终于在唐克斯靠近一个曲奇摊位之际,轻声问:“唐克斯,你有没有关于——” “他们有椰子味的!” 唐克斯抓起桌子上一盒淡黄色的曲奇,眼睛亮了起来。曲奇上洒着雪花般纯白的椰蓉,背后立着一个写有「coconut」的小牌子。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旧的皮质零钱包,挑出五磅硬币递给摊位后的两个格兰芬多女孩。哈利在一旁收住声音,向其中红着脸看他的一个女孩勉强笑了笑,把眼睛低了下去。 “我妈妈会做它们,”唐克斯笑着从盒子里取出一块曲奇,递给哈利,“她说你妈妈也很喜欢吃——从前她们还是同事的时候,你知道,会趁午饭时间分享。” 哈利接过曲奇,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椰蓉洒的并不均匀,左边远远多过了右边。 “唐克斯,你有没有关于小天狼星的消息?” 哈利望向她。 唐克斯正要将掰下的小块曲奇送进嘴里,闻言停住了自己的手,眨了眨眼。 “他还在伯明翰。”她把手放下,回复道。 “我知道……”哈利垂头将自己的曲奇一分为二,捏着其中一半在手里晃了晃,“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上次他发消息来说在出勤,我知道这时候不该打扰他,但我……” “我向你保证,小天狼星一切都好。”唐克斯把手放在男孩肩膀上,弯腰凝视着他。 哈利没有再追问。 “那个男人……”唐克斯摇了两下头,又在哈利肩膀上拍了拍,“在我认识他之前,就已经听过他的传奇了。警署里的那些年轻女孩儿,七嘴八舌地话题都围着他转……”说着,她笑出了声,“我不会怪罪她们,他确实长得很迷人。”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哈利心里想。然而听到唐克斯的亲口确认,总比什么风声都没有让他心里好过不少。外勤的工作本就令身边人不安,而对小天狼星能力的信任是哈利一直以来最有效的镇定剂。他于是向唐克斯点点头,不经意朝她瞥了一眼,想起一个问题。 “你呢?你没有加入那些女警官吗?”他问。 唐克斯哈哈大笑起来。 “我非常想说我没有,是因为我和你教父之间的血缘关系——但事实是,那时我已经执着于其他人了。”她这么说着,看朝操场尽头的方向。哈利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卢平站在一个篮球架下,正和穆迪先生与斯内普说着话…… 第299章 穆迪和斯内普? 哈利眼角三个平常绝没什么联系的老师站在一起,微微拧了下眉。 “说到男孩女孩,”唐克斯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what’s new in love?” 哈利转回来看她,脸上换了一种疑惑。 “什么……什么爱?”他脑海里迅速回想了一遍几个月来和唐克斯的几次见面与通话,确定他并没有提到梦里的事……绝对没有。 唐克斯弯起嘴角,朝刚才曲奇摊位的方向挤了挤眼。“那个女孩明显对你有意思,”她说,“我认识她祖母,万尼夫人。” 哈利将目光转回那个格兰芬多女孩身上。 黑溜溜的大眼睛,深色的头发垂到腰际。注意到哈利看过来,她飞快扭过头去和身旁的朋友说话,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嘴和突出的下巴。 “我都不认识她,”哈利说,“她也不认识我——” “哈利,心动不需要认识,”唐克斯理所当然地说,“但确实,我更喜欢你的那个女孩。” 哪个女孩? 哈利望着唐克斯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情,相信自己的模样一定比刚才还要困惑,因为不出片刻,对方的眼睛便瞪大了起来。 “金妮和你有点什么,不是吗?还是我们已经失联太久?”她惊讶地问。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哈利摇了摇头。 “不……我的意思是,金妮很棒,非常棒。但我……”他停顿一会儿,抬手按了按鬓角,“那已经过去了。” “你有新的喜欢的人了?”唐克斯敏锐地盯着他。 哈利张开嘴巴,又闭上。 喜欢的人? 哈利琢磨着这个词,习惯性地想到梦里的德拉科——他的微笑,手心的温度,极光下的凝视——很快,这些场景却又退到了黑幕中去,叫嚣着迎上来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会偷人哨子的、蛮不讲理要和他争吵的——更像马尔福的,马尔福。 他茫然地看着那些回忆——和近几天来分裂开来着的感受像是两个瓷人撞向彼此,猛烈震动后“砰”地一声炸开,散落满地碎片。 那碰撞的声音太过刺耳,以至于脑海一片空白。 “哈利?” 眼前唐克斯的手挥了一挥。哈利再次清醒了。 “抱歉,什么?”他任由自己的嘴巴说着,耳边似乎仍然回响着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唐克斯直起腰来,双手插进裤兜。 “别担心,我在你这个年纪更糟,”她朝卢平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我得过去了,待会儿再见——别不告别就跑掉!” “好……”哈利朝她点点头,“待会儿见。” 他看着唐克斯向篮球架下走去,又多看了一眼卢平、穆迪和斯内普这个奇怪的组合,然后缓慢地、像个机器人似地走到小花园的花台边坐下,注视起草坪上来来往往的人们。 还没坐稳多久,赫敏就从草坪的方向跑了过来,棕色长发被风吹到了眼前。 “哈利!”她喘着气在他跟前停下,说话断断续续,“你有——你有没有零钱?” “零钱?”哈利反应了一下,伸手去摸口袋。 “对,零钱,硬币——纸币也行!”她将头发捋到耳后,扭头指了指草坪上的三人小乐队和塞德里克面前打开的琴盒,“没有人往那个盒子里扔任何东西,我们需要起个头。” 往身上每个口袋里搜索了一圈,哈利总算找出三镑硬币。五秒后,他看着赫敏奔回三人小乐队前扔下硬币,目光再稍稍往上一抬,便瞥见了从背后走向塞德里克的秋·张。 那女孩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裙,头发披散着。她一步步绕到小乐队的前面,在塞德里克留意到她时笑了笑,摆手示意他继续。有那么一瞬间,塞德里克拉琴弓的手似乎因为恋人的出现变得迟钝了,但很快,他又找回了节奏,嘴角的微笑从礼貌变得温柔。 哈利看了看秋,又看了看塞德里克,最终将视线落回前者身上。 他仍然觉得这个女孩很漂亮。直到今天,仍然是——但无论他怎么回想,用力去想,他都记不起从前喜欢她的感觉了。 所以是这样吗? 那些心跳,那些爱不释手,那些蝴蝶翅膀般的、比夜还要深的回忆。他们消失只是因为……那是感情本该经历的后续? 热烈,沉溺——在某个夜晚后的消失。像是秋和他当初长达十天的冷战,像是沉默过后的无所适从。哈利低下头去,回忆起和秋恋爱时最后的那段日子。他们从没有正式说过分手,却对彼此逐渐失去兴趣心知肚明。“你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哈利。我也是。”某天晚饭后,秋站在拉文克劳宿舍门前,这样说道。 也许她说得没错……现在想想,哈利觉得她说得一点儿没错。时间中交错的心动,对视时的躲闪,确认关系后的兴奋和牵手亲吻带来的新奇——它们冲昏了人的头脑,让偶然的相识与懵懵懂懂的少年情愫挂上了勾。 但那消失得太快了。在三两次的争吵、在反反复复的抱怨和不满、在哈利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乃至于令人心烦后,那些悸动便连同褪了色的记忆淡去了,像是试图纪录彩虹的黑白相片,最终美丽尽失,最终什么也剩不下…… 可是那不应该。哈利想。可是那不可能。 这次不是秋,不是金妮,不是他喜欢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不是匆匆遇见的什么人,而是……是…… 第300章 他抬起头来,朝四周的人群望去,似乎只是因为在阳光下不敢想起那个名字。他第一次明显感到身边有着两个名字和模样相同的人是如此难以言喻地怪异——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人,明明是不同的——但不同在哪里?他却想不太起来。 也许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 很严重的问题。 头疼着,哈利从花台边站起来,走向草坪。他穿过了端着酒杯的两位女士,绕过小乐队(琴盒里似乎已经有了两张五镑纸钞),在从摆着酒水的桌上取来一杯柠檬汁之后避开了科林·克里斯的追捕,坐到远离喧闹的一张长桌前。 他端着纸杯坐了下来,看见桌上摊开的几张《都市日报》,应是被某些家长无意留下的。放在平常,哈利绝不会对翻阅新闻有任何的兴趣——那通常是赫敏会做的事,而只要赫敏知道的消息,他和罗恩也少不了有所耳闻。然而就在今天,就在现在,他宁愿去关心女王的家事和沙夫茨伯里大街上的游行,也不愿想起那张像是会变样的、苍白的——随时可能出现在集市某个角落的面孔…… 哈利翻开报纸第一页: 「英国首相大卫·卡梅伦与他的“马驹争议”:对政治事业感兴趣的人通常(虽然不总是)与人相处融洽。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与动物相处时也是一样的,即使家里养狗可能会让选民更喜欢他们……」 没事的……没事的…… 「鞋底解决方案——平底鞋的舒适度与高跟鞋的高度:一种新型的混合鞋将在今年夏天引起轰动,从万可·寇斯到圣罗兰,再到夏洛特·奥林匹亚和唐纳·卡兰,都对它投注了目光……」 ……他怎么能那样推自己? 「科伊勋爵因奥运会前的“秘密门票政策”而受到抨击……」 是,问题也许先出在自己这儿,但他没有必要反应那样激烈!“是我们□□的时候吗?”——那是什么话——他们当时为什么要做那件事? 「新研究表明基因变化如何使癌症变得如此致命……」 还有他说话的语气……那种语气…… 「盖勒特·格林德沃:旧案再回顾……」 语气,表情,那根本就不是他!不是他曾经是的、一直是的,最好的—— 等等。 哈利眨了两下眼睛,坐直了身体。 ——格林德沃? 他将报纸拉平,面前翻开的文章粗体标题里赫然写着「盖勒特·格林德沃」,这个赫敏提过——且给罗恩祖父母带来了噩梦的名字。这是报纸的第七页,两篇报道各占一半的版面。哈利扫了一眼上半部分有关于移民家庭的数据报道,将视线移回吸引他的那部分,从头读了起来。 「盖勒特·格林德沃:旧案再回顾——怪物?或是好心的魔鬼? 封死的门窗,上锁的花园,孩子们的抱怨和持续绷紧的神经。六十年代身为父母的人大多都会记得这样令人难以入眠的时刻,当你的家庭可能会在一觉醒来之后破碎。盖勒特·格林德沃(德)的儿童绑架罪也许是20世纪英国最著名的刑事案件之一,起始于伦敦梅费尔区九岁女孩杰西卡·莱米尔的失踪报道,以一位匿名公民透露嫌疑人位置结束。 “回想那段时间总是让人不由地紧张,”来自萨里郡吉尔福德一位现年68岁的女士为我们讲述。采访期间,她不停地看向身后在地毯上玩耍的孙子。“问题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没有人能找到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接下来要袭击哪个孩子。” 这桩旧案却在今年再次浮出了水面。一月初,格林德沃在皇家司法院经历了两场重审,最终驳回1981年的终生监禁判决,并将在6月15日下午三点于伦敦中心监狱执行释放。社会对这一决定的反应千差万别——五天前,一群抗议者(大多数人头发花白)举着“怪物属于笼子”的旗帜在河岸大街上聚众表态;部分陪审公民却敦促法官将重心放在“解决更紧迫的当代问题”上。 对于此案,人们意见大相径庭的原因也许在于,与通常的绑架案不同,格林德沃从未将被绑孩童们导向盈利用途或对其进行身体上的伤害。事实上,他们都在十一周岁来临之前被完好无损地归还给了父母——“我们以为我们的儿子肯定死了,”某匿名受害者的父亲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回忆道,“所以我们决定把他的生日变成他的纪念日。再然后,他就那么出现了——就在家门前,脸色苍白,害怕极了,但还活着。所以我们赶忙给他弄了个蛋糕。” 根据受害者成年后的回忆,格林德沃曾以强制或诱骗的方式将他们带离父母,囚禁于装有监控设施的独立房间里长达两到三年,期间为他们提供着充足的饮食、书籍与玩具,且每周一次地尝试与他们沟通。“他从来没有伤过我,”杰西卡·莱米尔(现年50岁)声称,“但我知道我在被看着。” 多年过去,格林德沃仍然拒绝解释他犯下此罪的原因。尽管民愤仍未完全散去,不久之后,格林德沃依旧将在执法人员的严格监督和定时检查下返回萨里郡韦布里奇郊区居住。 08/03/2012,丽塔·斯基特,《都市日报》」 韦布里奇? 这人要到韦布里奇来? 哈利读完报纸,皱起了眉。他正要翻页看看是否还有更多的内容,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乳香精油似的味道。一个男人在这时坐到了他的身边——那味道于是愈发浓重了。 第301章 他们互相看了看,起先谁也没说话。哈利略微勾了下嘴角,视线滑回报纸上。 “你是哈利·波特,对么?”片刻后,男人问道。 哈利扭过头,对上他的目光——那目光短暂飘到了自己的额头的伤疤上去,又落回原处。 男人大概四五十岁,因为眼角的细纹和白色的头发而看上去要更老一些。哈利从来没有见过这副面孔,却觉得有些哪里熟悉。 眉毛细细的,眼睛蔚蓝,长发上挂着树叶形的坠子…… “洛夫古德先生……?”哈利不确定地问。 “谢诺菲留斯。很高兴认识你,波特先生,”对方伸出右手来,“卢娜常常提起你。” 哈利点点头,握住他的手。 邻桌坐着两对父母,谈话间眼睛向这边瞟来,又凑在一起低语,像是对谢诺菲留斯蛋黄色的夹克有什么不满。哈利搓了搓自己的鼻子,注意到谢诺菲留斯正盯着自己面前摊开的报纸,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你在读关于格林德沃先生的事,”谢诺菲留斯低语道,“那些记者……斯基特……” 哈利重新看向他。 他把罪犯礼貌地称之为“先生”? “噢,我知道你的不解,”谢诺菲留斯露出一个很轻的微笑,“我从来不赞同他做的事情,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是少数注意到了重要的事情,且把它付诸于行动的人。他还有非常独特且高雅的戏剧品味,许多记者都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太关注他坏的那一面。” “什么……?”哈利眨了下眼,“我不是太明白……” 谢诺菲留斯环视了一眼四周,又凑近了不少。哈利感觉像是掉进了教堂的香料罐里。 “你瞧,哈利,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来是带有魔法的。非常少,少到人们都不会注意他们的存在……但他知道。“谢诺菲留斯又压低了声音,“我相信格林德沃把那些孩子关起来,是为了发掘他们身上的魔法潜能。有那么一种说法,被馈赠的孩子都会在十一岁之前显示出迹象,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孩子在十一岁之后就被格林德沃先生释放——没有太多人明白这个年龄的重要性,他们太无知了。” 哈利试图消化着这些信息。 “那么他……格林德沃,他就把孩子关起来,坐在那儿观察?” “只是在晚上,”谢诺菲留斯看上去有点惋惜,”现代神秘学研究领域中最后一次关于魔法师的记载,讲的是他们的能量已经薄弱到只能在梦境的潜意识里释放。所以,如果这个孩子有天份,那么会在他睡着的时候显现出来,把屋子里的木质物品点燃什么的。我曾经痴迷于魔法的时候,也在晚上观察过卢娜,看看她会不会是……“ 谢诺菲留斯留意到着哈利脸上不可思议的神情,平和地笑了笑,“但后来我知道,她本身的存在已经是一个神奇的魔法。” 身后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哈利回过头,望向草坪中央的方向。那里的塞德里克、卢娜和苏姗刚刚表演完一首《runaway》,一旁的赫敏望着上前扔零钱的两位女士,双手握紧在了胸前。 “……我相信,格林德沃先生是在用这些孩子,找寻一种将睡着后的魔法与现实世界联系在一起的方式,那是我们之中许多人的幻想,但他有胆量付诸于实践。” 谢诺菲留斯说完,理了理蛋黄色夹克的衣领,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得去我女儿那边了——你听到她唱歌了吗?那很美。” 说着,他对哈利再次伸出手。后者像是还没从乳香浸泡的神秘学熏陶中醒过神来,起身的时候在桌边磕到了腿,顶着痛咧了一下嘴角。 “很高兴认识你,哈利。” “我也是,先生。” 他们先后离开了那张长桌。临走前,哈利将那张报纸合上,眼角余光扫到草坪上面对面说话的布雷斯和潘西。 他转身向卖二手书的摊位走去,穿过操场时不禁望了一眼尽头的斯莱特林宿舍。 -------------------- *本章内报纸内容大部分源自"mail online"2012年3月8日的新闻归档。 *《runaway》是the corrs的那首。 新年快乐! 愿大家新一年平安顺利,幸福快乐。 ***下一章见l站/超话(搜索“fairy tale 97”)〕 第97章 [锁] 第98章 寒冬的来临 “波光粼粼的威河,走来风尘仆仆的四人, 奶娘打开门,手里举着灯—— '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从此我们将在这里生存。 引我们向善,热爱生活以果断, 在坠落中翱翔,奔向遥远的梦—— 在彼岸远方…… 在彼岸远方……” 礼堂里,一众师生站成黑压压一片,在弗立维先生的指挥下唱完了校歌。罗恩和赫敏趁所有人坐下的时候凑近说了几句话,一旁的哈利低垂着头,动作异常缓慢地落回自己的座位。 “早上好,”第一排中间位置上的邓布利多是唯一保持站立姿势的。他环视了一圈眼前的男女孩们,脸上带着他标志性的平和微笑,“你们或许都已经知道,今天,2012年3月20日,是圣戈萨赫罗的第137个建校纪念日……” 没有人会想要细听校长再次回顾一遍学校的百年过往。没有人。 哈利叹息着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里,借着坐在最后一排的良好优势肆无忌惮地忽视着台上的讲话。他也实在是不在听什么历史课的心情里。 第302章 距离雪山上最后一次的争吵,德拉科和他又已走过了一个星期。哈利深觉梦境里的时间从来没有这么难熬过。深冬的靠近和极地的特殊位置让每日的光照时长大幅度缩短,即便是这样,两人之间接近冰点的气氛和雪地行走的艰难也让哈利感到喘不过气,好像每分每秒都是在水中妄图呼吸。 德拉科不再接近他了;他甚至搭起了自己的帐篷,一到晚上便消失在里面。他们唯一的交集,似乎只有吃饭分食物的时候——干粮和煮粥的锅碗仍然装在哈利的亚麻布袋里,而德拉科显然不愿为了这些小事就主动开口交流。他们因此不得不每天三次相对无话地坐在一起,惜字如金地吐出几句“火灭了”或是“粥好了”之类的话,望着铁锅底下挣扎着燃烧的、在风雪中苟延残喘的火焰。 起先,哈利还尝试过说一些什么。那天帐篷外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当他听见德拉科的语调变得异常冰冷,即使在所有愤怒和复杂的情绪之中,哈利也感到了一丝微弱的内疚。他的确为对方不可理喻的行为和问话而怒不可遏,但那并不是所有…… 在那个时刻,在德拉科的手触碰到他的身体之时,哈利看着眼前的那张脸,内心再次充满了厌恶——那种经年的、条件反射的厌恶。然而,与此同时,他却可以感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在激烈反应和迎合着对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那种感受让他感到震惊和恶心,甚至是极度的恐慌。 他并不确定在那时,他更加厌恶的是德拉科,还是那样的自己。 “于是戈德里克对他们说,我们为什么不新办一所学校呢?这样无论是天主教、教友会还是圣公会的信徒,都可以在一块土地上和平共处……” 邓布利多讲到这里,声调因为情绪的高昂而提了起来,将哈利的魂拉回到了礼堂中。他于是抬头望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双眸闪闪发亮,好像提出建校纲领的不是137年前的戈德里克·格兰芬,而是他自己——或是与他信念相同的、精神上的某位祖先。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在一开始就支持这个想法,”邓布利多继续说,“比如萨拉查·斯莱特林,他起先拒绝和其他三个人一起来到威布里奇,认为合并的做法只会弱化各自教会中最有力量的那些理念。如果一定要办学校,就该保持天主教的主轴。” 邓布利多说到这儿,笑了一下。 “我们现在可以知道,他最终还是和其他三人达成了一致,唯一的条件,是要允许他在学校名字里加一个‘圣’的前缀。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天所在的这个校园才不叫‘戈萨赫罗’。” 礼堂里的大部分人像是都已经听睡着了。哈利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望着前排木质椅子上的一个深褐色斑点,神游到了校会结束。 …… 走出礼堂,哈利低头在手机上查看穆迪先生关于本周作业的邮件,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像是雨后森林的气息。他抬起头来,接着就看见德拉科大步走过自己身边,在撞上挡在路中间给树上山雀拍照的科林·克里维时骂了一句“滚开!蠢货”,头也不回地朝主教学楼的大门迈去。 “是我的错觉吗,还是马尔福最近看上去格外地不高兴?”赫敏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然而哈利没有回头看她,反而不自觉地注视着那个黑色的背影。 那股气息很快消失了。 “你在开玩笑吗?赫敏?”罗恩也走到了哈利身边,像他每次提及马尔福这个姓氏时都会做的那样,嗤鼻笑了一声,“他看起来不能再高兴了!你昨天在语言走廊上听见他骂克拉布了吧?相信我,每当马尔福那样骂人,他就在过自己梦想中的生活。” 罗恩又笑了一声,接着忽然搂过哈利的肩膀,使劲晃了他一下——“现在,让我们来说说你。” 哈利回过神来。 他扭过头,只见罗恩盯着他眨了眨眼。 “……什么?”他动动肩膀让罗恩松手,退后半步。 “你——哈利。” 赫敏走上前来,接过罗恩的话。她认认真真地盯着哈利,仿佛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弟弟。这让哈利感到不太舒服——他知道这是赫敏在说一些她已经认定的想法之前会有的神情。 “罗恩和我这两天在说……你看上去实在很不对劲,哈利,”赫敏的语速很缓,说话时眼睛一刻不离面前的男孩,“之前我们聊过的,这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最近越发明显。” 哈利和她对视着,反应了一阵。接着,他闪躲地移开视线,朝罗恩望去,却没想到后者也以类似的——只是少了一些笃定的目光看着他。 罗恩似乎也不是很喜欢这样直白的对话,在哈利看过来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应和着自己的女朋友说:“是真的,兄弟……我完完全全不是个敏感的人,但好几次叫你你也不答应……”他叹了一口气,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让自己也不太愉快的事,“我甚至去问了金妮,她说——” “罗恩!”赫敏瞪大眼睛,一下打断了他。她仰起头来绝望地“啊”了一声,捂住自己的眼睛,摇摆着头,“我跟你说什么了!别提那个……” 罗恩随即闭上了嘴巴。哈利微微皱起了眉头。 “金妮?为什么要问金妮?”他问。 像是寻求允许似的,罗恩偷偷地又瞥了一眼赫敏,在后者无奈地点了下头后,才朝哈利看回来,“金妮那天告诉我,你不喜欢她了……” 第303章 哈利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把双手抱在一起,不自在地看向地面。 “我的意思是,这完全没问题,哈利,”罗恩加快了语速,“好吧我承认,去年我从弗雷德他们那里听到你喜欢她的时候,确实不知道怎么看待这事……但后来我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金妮是我的妹妹,你们如果互相喜欢,那当然是很棒的事……”说到这,他似乎又变得苦恼了,“但她现在觉得你不喜欢她了,你看起来又比往常低落,我就猜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不是,”哈利及时制止了罗恩说完他的联想,摇了摇头,“金妮和我很好,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比之前更好的朋友,她很棒,哪里都很棒……” 他不知道怎么说接下来的话。 他喜欢上了别人吗? ……谁呢? 哈利闭了下眼睛,压制着心里翻起的酸涩。此时他甚至没有在想梦里那个人给他带来的失望和不适。他只是没来由地……没来由地有些难过。 赫敏观察着他的反应,像是明白了他不想多说的愿望,伸手扶上他的肩膀,放轻了声音。 “不想讲也没关系的,哈利。我们只是有点担心,想要做些什么……”她偏头望了一眼罗恩,停顿几秒,“……所以……所以我们在想,你想不想周末的时候出去放松放松?你知道,复活节之前我们还剩一次离校机会。” “不错!”罗恩很快附和道,“就我们三个!” 哈利沉吟了片刻。他看着面前两个等待自己答复的好友,感到心里那些咸苦的感受像是掉入温水中的盐块那样慢慢化开了。于是片刻后,他直起腰板,在赫敏关切——和罗恩期待的眼神中,勾了一下嘴角,“好啊,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去。” 赫敏笑了起来。 “太好了!”她再次看了一眼罗恩,两人看上去都松了一口气,“那我们这两天都赶紧想一想去哪里吧!然后让父母给我们签离校同意书——小天狼星许可了韦斯莱夫人给你签字,对吗?” “对。”哈利说。 “太棒了!”罗恩拉起赫敏的手,兴奋地说,刚才拘谨的样子全都不见了,“我们可以去伦敦,或者城边上的高尔夫球场——哦对,还有索普公园!我们有时间去索普公园吗?” “罗纳德——”赫敏紧握了一下罗恩的手,冲哈利又笑了笑后,拉着他向前走。哈利站在原地望着他们,听见赫敏小声说了一句“让他先选”,再看一眼主教学楼的方向——那里的门已经关上了。 微风将礼堂旁樱树上的花瓣吹落到地面。哈利右手无意搓了搓自己的袖角,跟上他们的脚步。 …… 芬兰女人坐在雪山的顶端,将缝在一起的北风如同拆线那样一根根解开。她拆开一根透明的线,东海岸的便能远行;拆开两根,扎根土地里的松柏便摇摇晃晃。等拆到第三根的时候,雪花便铺天盖地扫向大地,顺着山坡将原本踩有脚印的坡路再次刷平——这夜回到梦境,哈利便是和德拉科前后走着,在这样的环境中向山上前进。 这是进入半山斯奈尔小镇前最后的一个陡坡。海德薇在山下的警告让他们在山侧躲过了一场小的雪崩,接下来的路却是最难行走的。他们不得不戴着手套,用先前临时做好的木棍手杖探好每一步路,再躬着腰放低重心,摸索着攀上坡去。 空中不断聚集着更多云群,看样子过会儿天气会更糟。他们不得不抓紧爬到坡度平缓点的地方去扎营,以躲避晚上更加猛烈的暴风雪。 此时正值黄昏,余晖像是玫瑰色的火焰一样在山峰上熊熊燃烧。那颜色柔和的光亮在白色的雪坡上一经反射,变得像太阳本身那样刺眼。哈利迎着风向上走,深一脚浅一脚;锋利的雪沫划过眼角,让他几乎睁不开眼,更别提看清余晖的模样——或是德拉科究竟在前头走到了哪里。 太大了,风实在是太大了。哈利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气。他越是往上,便越能感觉到自己双腿的酸痛,像是随时都能因为失去力气而颤抖起来。身体上的疲倦和可见度不过二十米的四周让他产生了一种本能的、被自然吞噬的恐惧。但他仍然在往前。 “德拉科?” 有一阵,风雪间歇性地平息了下来。哈利听到前方依稀的脚步声,像是来自另一时空的回声那样模糊而空灵地传进耳朵里。他知道那是德拉科,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 那脚步声没有停下,且越来越远。 哈利深吸了一口气。 他努力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借着镜片的遮挡,试图看清去路——纷扬的雪花填满了视野里的每个角落。它们像是无数只微小的、迁徙的白色飞鸟,往山谷中的漏风处蜂拥着冲去,突然却又回转了方向,凶猛地向他扑腾而来。它们同人类一样找不到方向,着急在落日前回到属于自己的避风港,但风暴每秒都愈加狂妄,将奋力凝聚起来的一切无情打散。人与雪于是一样失落在这片彻底而冰冷的茫然之中,脚下的路成为仅有的实体。 “德拉科!”哈利又喊了一次。这次声音不仅大了起来,甚至还夹杂了隐隐约约的颤抖。他把眼镜一把从自己鼻梁上拽下,咬紧牙继续前行。 德拉科就在不远处,哈利能够确定这一点。往前又走了几步后,他甚至能听到前面人爬山时的喘息声,还有木棍插进雪地中“唰”的声响。然而他的叫喊没有得到回应——一片苍白的世界中,仿佛只剩下他自己。而这,让他胸中燃起了一丝怒火。 第304章 哈利于是加快了自己的速度,用更重的力度将手杖杵进雪里,趁一只脚还没完全陷入雪堆中便抬起另一只脚,蹒跚但却不间断地向上爬着。耳旁的风狂啸,他却只注意得到前方又一次拉远了的脚步声。 他向前迈一大步——又一大步—— 攀上一个坡,又一个坡—— 紧接着,完全意料之外地,哈利踩中了一块表面覆了一层薄冰的、光滑的坡面,随即立刻——伴随着上半身平衡的失去——倒了下去! 哈利惊呼了一声。他慌张地想要抓住地面,反而因为额外的动作让自己更快地滚下山坡。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哈利闭眼抱住自己的头,心里想着完蛋了,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便拦腰重重撞上了一棵雪松。 立时,剧烈的疼痛从后背靠近尾椎骨的地方电流般飞速传来——他却来不及多想,只扭身抓住了雪松的树干,惊魂未定地让自己稳定在了半坡。 被用作手杖的木棍倒在几米外的雪地上。 雪松边,倒地的男孩忍着痛,一只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杵进松软的白色地面,艰难地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他接连喘了好几口气,再后抬眼望向那个仍然在向山坡上移动着的、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的黑影。 霎时,所有还未来得及消去的慌张与恐惧——连带之前试图克制的不满,都幻化成了更为庞大的、像是笼罩了整个视线的怒火。 哈利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用力到指甲像是要穿破手套的布料,往掌心里扎去。 …… 肆意扫荡的风终于在半山转弯的闭口处被迫减缓了速度。哈利爬上最后一个陡坡,因为后背的疼痛而站不太直。几米外的缓坡上,德拉科坐在一块露出的石头上,额发散乱着,遮住眼睛里的神色。 一声不吭地,哈利撑着木棍,走过去。 “我饿了。”德拉科沉着声说,没抬一下头。 “唰”地一声,哈利从肩上扯下那个袋子,用力将它扔向德拉科。后者立时跳了起来。 “你他妈干什么?!”德拉科托住砸痛自己的包裹,往后连退了三五步。他满眼敌意地盯着哈利,语气里霎时有了愤怒,却因为对方没接话而没能一股脑倾泻出来。哈利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着,嘴唇微微颤抖。面对这幅模样,德拉科皱了下眉,放低手臂,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哈利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我他妈几乎摔了下去!!这是在雪山上!你——你——” 他噎住了声音,跨到那块石头边坐下,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愤怒和寒冷在那时一并撞破了他这些日子来的伪装,身体上的疼痛迅速掉头而来。哈利不是个会喊痛的人,也不需要旁人的帮助才能站起来,可他仍然在前方黑色的背影消失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失落,像是被风雪刮去了身上最外面的那层皮,露出新鲜血肉于是敞开在零下的空气中,再无任何保护可以使人感到安全。 如果是赫敏和罗恩在这里,他们一定不会抛下自己不管——满脑子杂乱的想法中,哈利突然听见这样清晰的一句话。他知道这不是一回事——他们甚至都不处在一个世界,然而这却无法扑灭他心中越烧越烈的怒火,和怒火中夹杂的——像是冷风那样穿梭而过的、令他心口刺痛的悲伤。 他将眼睛闭上,完全埋进自己的手臂里。北风在不远处回转,发出空灵而庞大的呼啸声。这本该是接近胜利的时刻,翻过这座山,他们便能临近冰姑娘的宫殿。然而此刻哈利心里却没有喜悦。 也许一开始是他莫名其妙。 但现在呢? 被情绪蒙住的人注意不到周围的响动,直到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哈利才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打开了包裹面包的牛皮纸。 他一声不吭地听了一会儿,正准备移开注意力,就听见那声音忽然停止了。 哈利回过头,只见德拉科站在风雪中,双手捏着掰成两半的面包。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注视着面包断开的地方,神情好像刚刚打破了什么珍贵的瓷器。哈随着他将视线向下移,眨了眨眼睛,脑袋空了一下,接着明白了过来。 那是秋天刚刚开始的时候。 树上红透了的苹果,散落满地的雏菊花瓣和飞走的白蝴蝶像是遥远的海声那样飘渺却庞大地回到哈利的记忆里。他愣愣地和德拉科一样望着那两半面包,曾经的快乐和欣喜忽然无比清晰。 他们是那样相爱。将花园里夜莺的歌唱到了哥本哈根的路灯下,六个月的朝夕相处比所有途中遇见的风景还像一个童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该死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哈利纹丝不动地坐着,将所有因为悲伤带来的刺痛奋力压下,才有足够的力量抬起眼睛,望向德拉科的脸。而就在他这么做之后,他发现,德拉科眼里的愤怒也已消失殆尽。 他们在四处飞散的雪花中对视着,没人挪动一下。哈利看着这个男孩,用视线描绘过这几天来他一直避免看清的——那张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里,他都熟悉到可以单凭记忆画在素描纸上的面孔。他看着那对与德拉科性格似乎并不相符的、弧度平缓的眉毛,鼻梁处的阴影,被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看到了什么——现实中的德拉科,眼前的德拉科,或说两个都不是。更多的,那像是看到了一堵空白的墙;上面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是,只是平白吸走了那些情绪。 第305章 而在这片空白中,一股类似于冲动,却比那要更轻微和温和的感受从哈利胸中升了起来,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什么地方——是梦境,还是现实;是春天里的某个夜晚,还是冰雪封冻的白天…… 于是,当德拉科把头别开,同时将面包递上的时候,哈利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将它接下。晚霞斜在纯白的山坡上,光芒将视线晃了一晃。他将面包捏在手里,又看了看德拉科,在那一瞬间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 然而夏天毕竟已经过去很久。在这样的时节里,即使哥本哈根也会落雪。 醒来后,哈利拖着休息良好却提不起劲的身体走到洗手间,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又打开手边的窗子,望向楼下的草坪。 他想念夏天。 磨坊风车呼呼转的声响,玩捉迷藏时躲在枝叶后的小鸟……哈利自觉不是一个容易感到惆怅或是喜欢怀念过去的人。事实上,他总避免做这样的事,只是按部就班地向前走着,听朋友们热热闹闹谈论最近发生了什么,想想怎么应付作业和来自斯内普的冷嘲热讽,最多铭记一下和小天狼星在一起的时候。除此之外,记忆在他这儿的分量并不太大。 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德拉科将面包递上来的那刻,他确实很想念夏天。想念那些快乐和他现在无法理解的——曾经却没有什么可以动摇的相信和爱恋。他也想念那个连游行队伍经过都会将自己护到一边的德拉科,而不是将自己扔在雪山上——行为几乎和现实中马尔福一样恶劣,又因为哈利太习惯这样的态度而变得异样熟悉的男孩。 “咔嗒”一声,洗手间的门被人打开了。哈利飞快回过头,只见罗恩打着哈欠走了进来,两只眼睛半睁半闭着,抬起手,懒洋洋地挥了挥。 “早。”他说着,走到水池边,弓腰洗了把脸。 “你在这儿做什么?”哈利目睹罗恩因为水太冷而从头到脚打了个颤,不解地问。 他的好友从不早起。即使被吵醒了也会睡回去。 “我听见你出来了。哥们儿,你的生物钟准到令人同情,”罗恩抄起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说道,声音因此模模糊糊,“但你知道吗——”他扔掉毛巾,用还湿着的手拍了拍哈利的肩膀,“以后你醒的时候,记得叫叫我。我得找时间复习西班牙语。” “为什么不是晚上?”哈利更加奇怪地看着他。 罗恩“哈”了一声。 “赫敏……”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今晚要我一起思考苏菲亚奇遇记的下一步计划,明天要教我物理,谁知道后天或大后天又会是什么……”接着,他却又笑了笑,“我想和她呆在一起,但我有些科目成绩实在是太差了,所以……” 罗恩没有说完,反而开始往牙刷上挤牙膏。哈利看着他专专心心刷起了牙,沉默了。 和全校最聪明的女孩交往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自从确认关系那天起,罗恩便开始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学习上——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并没有更累,反而一天比一天更有活力了。 陪伴总是让人更有劲的。他们这三个好朋友从来都呆在一起,但爱人总还是……不太一样。 哈利回过头,又一次望向那片草坪。捱过一个冬天,它终于显出了更为鲜艳的翠绿色。他防不胜防地想起就在几个月前,在梦里,他和那个男孩就是躺在那样一片绿色的草地上。那也是他第一次敢于承认,他真的很庆幸……很开心德拉科能在身边。 “……我想到周末我们可以去哪里了。” 哈利回过头,转向罗恩说。对方盯着镜子刷牙刷得起劲,只勉强张了张嘴,发出一个类似于“woo-er”——实则大概是“where”的音。 “还记得我说过的,小天狼星那个木屋吗?”哈利轻声说,“我们可以去那儿。” 镜子里,罗恩的眼睛瞪大了起来。他扭头“噗”一声吐掉嘴里的泡沫,惊喜地开了口。 “好主意!那肯定会非常——哦!可以让乔治和弗雷德送我们去,他们刚刚拿下了驾照,显然爸爸那辆旧东西已经被抢走了。” “那就这样吧。”哈利点点头。 罗恩咧嘴对他一笑,嘴上仍糊着不少泡沫。外面来的风令人微微发瑟,哈利随之拿起自己的牙刷,左手顺带关上了窗。 -------------------- 第99章 鹅卵石 萨里郡的郊野从来算不上宽广,却足够让城里出来的人焕然一新。光滑低矮的小轿车和越野吉普在公路上穿梭而过,潜入绿荫遮蔽的林区地带,又驶上灰色的桥面。这里的人偏好安静,那种不算平和——却一定优雅的安静。他们厌倦了喧闹,可舍不去都市生活,便选择来到伦敦以南的这片土地上寻个折中。桥下的铁轨像是永远不会有火车驶过,溪流浅得能看见河床。 是的,萨里的人爱他们的安静,因为那太过珍贵且轻易就能被打破。所以,你不能怪罪一个老妇人在那辆福特护卫者以五十英里的速度飞驰而过——几乎将她盘好的头发吹散时,扔下手里的购物袋,大吼道:“把那该死的车还给你们爸妈——小鬼!!!” 当然车外的声响比起车内的来讲,实在是不值一提。后视镜里老妇人重新捡起购物袋的功夫里,罗恩已经从后座上蹦了起来,双手抓住副驾驶座的椅背,怒气冲冲地喊:“把那该死的音乐关掉!否则我会杀了你们的!!” 第306章 弗雷德和乔治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分别坐在副驾驶和驾驶座上,将车载音箱的音量调到最大,跟着鼓点一下下动着头。那实在是很奇怪的一首歌——就如同程序输入错误的机器人重复唱着“bird”这个词,声音难听得好似青蛙在叫,不一会儿又变成毫无意义的“吧吧吧吧吧吧”和“嘛嘛嘛嘛嘛嘛”…… “你听到什么了吗——弗雷德!?” “是的!乔治!我们亲爱的弟弟要谋杀我们!” 弗雷德扭身看向罗恩,拍了拍后者放在椅背上的手,咧嘴笑道:“就好像他那又长又软的手臂真的能办到一样。” 罗恩骂了句脏话。他一把推开弗雷德,伸手去拧控制面板上的音量按钮——驾驶座上的乔治随即向右一闪,带着方向盘让整个车身猛地一晃。 赫敏尖叫了起来—— “上帝!!”她抓住罗恩后背的衣服,将他用力拽回后排座位上,“你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 “把它关掉!!”罗恩再次吼道。 那古怪的音乐像是感知到了突如其来的威胁,越发疯狂地发出漱口般咕噜咕噜的噪响。乔治开着车翻了个白眼,朝自己的双胞胎兄弟抛了个眼色。弗雷德于是长长叹出一口气,无奈地把手指放在推出光碟的按钮上。 赫敏拍了拍满脸阴沉的罗恩,望着控制板皱起眉头,显然也不喜欢这无比诡异的声音。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她问。 “咔嗒”一声,光盘被吐了出来,音乐戛然而止。弗雷德将那又圆又薄的碟子拿起来挥了挥——上面印着一个四人乐团的照片,和颜色鲜红的“surfin'bird"一词。 “清洁工的老经典,真可惜你们不懂得欣赏……”弗雷德回答道,一边从车前的柜子里翻出另外几盘光碟,“来让我们安抚一下车上的老太太吧!” 影碟机再次合上。下一秒,拉赫马尼诺夫的《d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便从音箱里传了出来。 罗恩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放弃了挣扎。 右后方的座位上,哈利目睹了这一系列场面,嘴角因此带有一丝浅笑。他转头望向窗外开阔起来的视野——公路旁的树木逐渐变稀疏了,很快,他们就能抵达那片柳树围绕的湖泊。行驶到岔路时,他特意让乔治走了先前小天狼星选择的那条远路,以便能再次先从对岸看见那座小木屋。 离开学校——离开那张盛满了梦境记忆的床铺,确实让人脑袋清爽不少。哈利不得不感谢罗恩和赫敏的提议,即使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听懂“bird”这个单词。 …… 福特护卫者拐着弯来到木屋前,轮胎停转在刚刚长出一株的新芽边。罗恩从车里出来,还没落稳脚跟便转头朝驾驶座上的人狠狠瞪了一眼。 “我再也不会坐你们的车了!再也不会!”他大声宣誓着,在赫敏和哈利下车后“啪”一声关上了车门。 乔治挑起眉,手肘担在车窗上,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当然,”他悠悠地说,“当你拿不下驾照却想去索普公园玩的时候,可别哭着来找大哥哥们。” “fuck you!” 罗恩抬手比了个中指,愤愤然地朝木屋走去。哈利和赫敏朝对方看了一眼,打开这辆破旧小车的后备箱——两个装满食物和饮料的塑料袋歪倒着躺在里面,他们一人拎起一袋,又合上车盖。 “确定不一起来吗?”哈利在车窗前问了一句。他肩上背着个书包,里面像是装了什么不轻的东西。 “谢了,我们选择去大城市度周末!”乔治重新发动引擎,在轰轰的声音之上回复他说,“再说了,妈妈可不会高兴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鼻青脸肿地回去——” “——特别当那是小罗恩!是吧?”弗雷德把头伸了过来,顺带向车外的人挥了挥手。 哈利和赫敏忍着笑同他们道别,注视着这辆快要散架的蓝色小车在草坪上倒退、掉头,最后像是只年老却灵活依旧的甲虫一样,快快活活地朝公路的方向驶去了。 “想象一下一辈子和这两个人捆在一起,”罗恩在哈利和赫敏走上来时抱怨说,“那会给我足够的动力早点赚钱从家里离开!” “拜托,罗恩……”赫敏挽住了他的手臂,又不住笑出声来。罗恩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塑料袋,伸手将它提过来,终于消气似地抬头向前看。 小屋同哈利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一样地在天空底下安静驻立,一样固守着那里曾经目睹过的青春与岁月。这下天气并不算清朗,湖水倒映着云群,显出灰暗的颜色。 “它比我预想中要大多了,”赫敏打量着木屋二层的落地窗户,感叹道,“你的祖父母可真是了不起,哈利,就这么把房子给了自己儿子的朋友。” 哈利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赫敏和罗恩挽手走在前面的样子,冷不丁就想到也许有一天——他们会结婚。那像是遥远的不可及的事情,却好像又有着足够的可能性…… 他们也许就会这样一直在一起。 一滴水在这时落到了哈利的额头上。他抬手摸到了自己伤疤,也摸到了那点冰凉的触感。 “下雨了!快!”赫敏回头向黑发男孩招招手,拉着罗恩加快了脚步。 哈利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摸出钥匙,在被淋湿之前赶到了屋檐下。 …… 小屋内的气温比室外要高,再加上天气的转暖,即使壁炉还未烧起,三个人也可以将外衣脱掉。哈利带两个好友熟悉了一层的厨房与客厅,又上到二楼去,逐一打开曾经属于父辈们的房间。说来也怪,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太专注于自己爸爸的那间屋子,竟没注意到楼梯旁还有一扇门——罗恩发现它时很是激动,像是在玩密室探险似地轻轻将它推开。然而里面空无一物,墙角甚至掉了很大一块漆。他们于是讪讪回到楼下,拆开了塑料袋里的零食。 第307章 “很漂亮——但有点无聊。”最后,罗恩给出了这样的评价,接着就被赫敏踢了一脚。 壁炉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起,很快,三人就在温暖的气流和饼干薯片带来的爽快中放松下来,抛开复习与七七八八的琐事,好好享受起了周末时光。 直到晚上,窗外的雨声仍然没有停歇。哈利和罗恩在茶几前下象棋打了个平手,正商量着再下一局一决胜负,赫敏便从书柜的方向走了过来,将一本老旧的笔记本扔到桌上。 “看看这是什么。”她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推到两个男孩眼皮底下。哈利放下手里的象棋,定睛一看,随即在泛黄的纸张上认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remus lupin,y7-1」 后一个编号指明的是年级与班级——即使到现在,圣戈萨赫罗也是这样教学生们给自己的书本标注的。哈利因此不需两秒便能反应过来,这是卢平七年级时的笔记本。 “你们看看他那时写的东西,难怪能像现在这样教得好,”赫敏盘腿在地毯上坐下。她又翻了两页,食指划过页面上密集——却又十分整洁的字迹,“这是对于‘欲望号街车'解读……还有这个,这是弗吉尼亚·伍尔夫,还有威廉·布莱克。” 她读着读着,语调愈发赞叹,“我是说,这些是高中英文课才会深度学习的文本,而他那个时候才那么小——七年级!” “这真令人难过,尤其星期五之后……”罗恩将薯片残渣扔进嘴里,边嚼边说,“他真就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知道自己在教什么老师。 “星期五?”赫敏问,“星期五怎么了?” 罗恩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他睁大了眼睛,朝哈利看了一眼,又看回女孩。 “我们没有提起吗?”他从茶几上拿起可乐,就着饮料三两下把食物咽下,抹干净嘴巴后说:“是穆迪!他用了半节课的时间展开一段打击非法入境的演讲,仅仅是因为我们提到了西班牙的殖民历史,而两者之间说是有着什么联系……” 罗恩露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像是被迫吃下了他最不爱吃的西芹。 “说真的,他根本就不该来当老师……那天下了课,我和哈利看见他和费尔奇讲话,”他接着说,“我觉得他一定是给那老头子灌输了更多的阴谋设想,我们才被关在铁门里的。” “那是他作为安保人员的职责。而且有签字我们还是能出来,不是吗?”赫敏提醒道。 “他这学期已经换了三次大门密码了!”罗恩显然不领情,“以及你知道他们说的——关于除了费尔奇之外谁也不知道怎么换那东西?就连邓布利多也无法插手!”他发出一个闷闷的鼻音,“我告诉你们吧,他就是个患有被迫害幻想的怪人!背后说不定在计划着如何绑架我们,好要挟学校给他开更高的工资呢。” 赫敏看上去不以为然。她并没有指出罗恩这说法听起来比费尔奇还要被迫害妄想的事实,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你最近看了很多犯罪小说吗?” 一瞬间,罗恩看上去便没有那么信誓旦旦了。他干咳一声,低下头去——没过几秒却又转向哈利。“怪他!”罗恩嘀咕着说,“他睡觉都太早了,我晚上都没有人一起玩……” 赫敏于是将注意力转向另一个男孩。 哈利感到有些尴尬。他心里隐隐忐忑了一天,就是不想再被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知道自己以前从不在十二点以前入睡,而赫敏——他这个无比聪明的好朋友——铁定会在脑子里以常人无法匹及的速度试图串起自己上课总是走神和作息时间改变背后可能有的联系…… “我去下洗手间。” 这时,罗恩还偏偏站起了来。客厅里随即只剩下他和赫敏两个人,在火光闪烁和零食的油炸香味中保有一阵短暂——但足够令人不自在的安静。 哈利捡起茶几上散落的象棋,将它们放进盒子里。 “明天有什么计划吗?我们可以去镇上转转,如果你想的话——” “赫敏,我真的没事,”哈利打断了她,扔下手里的棋子,扭头注视那双棕色的眼睛,“不用这样担心。如果我有重要的事,我会告诉你们的。” “这就是问题,哈利,”赫敏报以他同样认真的目光,“你总这样。” 哈利没太明白。“哪样?”他问。 “就是——”赫敏换了个更低的坐姿,让自己的视线和哈利在一条水平线上,“当你遇到你真的在意——或者应该在意的事情的时候,你总是回避它,或者不向任何人说明白,偏偏你这么做的时候总有些迹象,而我太了解你了,”她顿了顿,举了个例子,“就比如小天狼星有段时间没有联系你,你连消息都不再给他发——” “那是因为他在忙,我觉得——” “或者当初你喜欢——非常喜欢秋的时候,她给你使脸色,不理你,你甚至都没和她认真聊聊为什么,就话也不说地分手,”赫敏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暂停,像是想要叹息又使劲忍住,“……我会尝试不担心,也不总是问你。但是哈利,你不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那对什么事都没有好处。” 哈利没有接话。他想说和秋分手最终还是因为他们不再喜欢了,想说小天狼星出勤的时候本来就不方便多话。但他坐在那里,想到最近梦里发生的事,忽然就没有了反驳的底气。 他知道他也许该和“德拉科”聊一聊——但是说什么呢?“你抛下我和强迫我的那些行为恶劣至极,但更重要的是,你让我想起我最讨厌的人——顺便现在你和他一摸一样,我指的是名字和长相都是”?更糟糕的是,根据梦里那恼人的规矩,他甚至没有可能提起现实中的生活! 第308章 也许,他至少应该和罗恩赫敏说说这事,即使他们会困惑、会不理解,甚至会质疑和开始进一步的担忧……但是说什么呢?说他喜欢梦里的德拉科·马尔福——但现在这样还算喜欢吗?连触碰都不愿,话也不说,明明快要走到终点了——却好像过去六个月的感情被一键删除,重新回到原点——甚至比原点还要往前,跨回到了现实中对立的局面。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哈利低着头,手里无意识地攥着一颗象棋棋子。 “的确有件事情……但是我……”他感到内心的挣扎像是要化为有形的实体一样,拉扯着他的四肢,“不是我不告诉罗恩和你,只是……就只是……” 他别过头去,望着壁炉里跳跃的火苗。那火光温和而明亮,哈利却并没有感觉被抚慰多少。 “我不知道……”最终,他还是无助地重复了一遍。 赫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她调整了自己的神态,握住哈利捏着象棋的手。“那当你知道了,再告诉我们。”她轻轻地说,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弯起嘴角,“不过下次斯内普点名回答的时候,可别再让我往你手心写字。” 这话倒是把哈利逗笑了。他放开棋子,拍了拍赫敏的手,就听见罗恩从小屋的另一头走了回来。 “这些石头是用来做什么的?”罗恩在墙边的桌子旁站住。上面的鹅卵石堆仍然是牡鹿的形状。 “那个,”哈利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小天狼星说从前他们每次去海边玩,都会带几颗石子回来,拼成他们最喜欢的动物。” 罗恩“啊”了一声,歪着头又在桌子边看了一阵,随后打着哈欠来到茶几边,朝地上坐着的女孩问:“还下一局吗,敏?” “我以为哈利在和你下?”赫敏抬头望向他。 罗恩摇了摇头。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将混进黑棋里的一颗白棋放回它原本属于的盒子里。 “快到十一点了,哈利从不在十一点以后睡觉,”他朝哈利的抬了抬眉毛,“是吧?” 哈利瞥了一眼赫敏。这次,她没有再露出那种审问的眼神,而是微微笑着,冲他眨了眨眼。 “我是有点困了。”哈利于是诚实说道,感到心里复杂的秘密变得明亮了一些。 “看吧!我说什么。”罗恩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壁炉里的火仍然烧得很旺。赫敏将装满黑棋的盒子子拉到自己面前,一边摆棋一边说:“我们过会儿就上去。你的房间是哪一个来着,哈利?” “中间那个,那原先是我爸爸的。” 赫敏点了点头,目光专注到了棋盘上。哈利撑着桌子站起来,捏了两下有些发麻的双腿,往楼梯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你们是需要两个房间,还是一个?”他似是不经意地问,只可惜没能掩饰住嘴角的弧度。 赫敏和罗恩双双愣住。他们同时暂停了摆棋,抬头看着彼此眨了眨眼——然后同时脸红了。 “哈利!”赫敏斥责地喊了一声,低下头去——整个脸几乎都被头发遮住了。罗恩则把“王”放在了“象”的位置上。 哈利笑出声来。他摆了摆手,走上楼梯,直到走入房门前都没再听到楼下的任何谈话声。 两个房间。当然是两个房间。 哈利换好睡衣坐在床上时,果然听到了门外两个人互道晚安的声音。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想象到韦斯莱夫人举着鸡毛掸子教训罗恩要守规矩的景象。 詹姆的房间在晚上要比白天感觉起来大一些,或许是因为黑夜遮住了杂物架和单人床的一角,只剩那张空无一物的书桌被窗外的月光照亮。哈利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任脑袋里整天的欢笑与吵闹渐渐散去,偏头望向放在床角的书包。 拉开拉链,里面只放了一本黑色的,除了装饰精美外,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同的《安徒生童话》。 旅程就要抵达终点。没过多久,他们就能拿到那颗金苹果了。 哈利摸上书脊转角处,沉默地想。 也许等到离开那片风雪之地,等他有足够的精力——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以至于和那个男孩坐下来,找到办法谈一谈…… 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 第100章 雪山脚下 夏天也许仍未完全离开。 当哈利在风雪中接过那一半面包时,德拉科发现,自己心里那块已经封冻了数日的地方,被碰开了一条裂缝。 他在侥幸,甚至在期望。这让他恨不得把头撞进雪堆里,让浑身的神经被冻得麻痹起来,好让那危险的、蠢蠢欲动的渴望没有逃窜之地。冷漠,仇恨,争执,他太熟悉这些了。三年以前,他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再加上一些冷嘲热讽与坚定不移的敌对,让自己与波特保持相安无事的距离。 没有人可以让他失败,没有人可以让他输,或者在被推开时低声下咽。他是德拉科·马尔福。如果雪山上的脚印不能并排,那么他,就一定要走在前面。 可他忽略了一些事情。 就像同样的实验只能有一个变量一样,当现实转入梦境,当他面对的不是从没给过他一个好眼色的格兰芬多,而是像对待最珍惜的爱人那样对待过他的哈利,即使他们有着同样的名字,即使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愤怒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德拉科仍然不得不承认,他不相信。 第309章 他不相信哈利可以变得这么快。他不相信那些默然望向对方时的微笑、那些缠绵的吻和拥抱彼此的力度会能如此轻易地被拿起又放下。他不相信哈利不明白他们是什么关系,不相信他什么都不记得——因为他记得。 他,德拉科·马尔福,什么都记得。 撕开那瓣面包,因此像是亲手撕开自己的皮肉那样疼。 梦境十一月的末尾,复活节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周六夜晚,他们终于翻过雪山,来到半山的斯奈尔小镇。这是一个猎户聚齐建成的村庄,藏在白色的山谷里,避开四下的寒风。 见到远处雪幕里的第一盏油灯时,德拉科的腿已经酸到快要站不住了。他和旁边的黑发男孩一样用木棍支撑着自己,停下来歇几口气。再抬头时,就见到一个披着皮草的小男孩像是巡逻的士兵一般举着火把向他们跑来,叉腰站得笔直,将火把指向他们,大吼一声:“停下!城关检查!” 两个男孩同时怔了怔。 德拉科越过小男孩的肩膀向后头眺望。这哪像一个城市的样子!更别提有什么城关了。 北风低鸣的黑夜里,银白的街道在两山之间曲线延伸,街边的房子都是实木搭建的,顶上的雪足有半米厚。这会儿风雪平息了不少,一些居民于是提着灯出来,在自家门口铲起了雪。 “检查!” 见来人没有反应,小男孩撅着嘴又喊了一遍。这是个性急的小家伙,还没等哈利把行囊从肩上脱下,就一把扯了过来,拉开口袋,把半个头都伸进去看。 “哈……”他头埋在口袋里,哼了一声,直起身来后粗鲁地把行囊扔回哈利怀中。 “亚麻布袋!”他没好气地喊,“又是巫师?哎,你们这些人可真是麻烦……” 小男孩摇了摇头,举着火把侧过身去。 “走吧走吧,”他说,“欢迎来到斯奈尔镇。” 德拉科不住地偏头看了一眼哈利。后者接住了他的目光——但是只有不过两秒的时间。很快,他们便又不互相看了,只系紧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 哈利觉得,这个地方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 之前听海德薇说起的时候,他以为这样环境下开辟出的村庄只会有零散的几座房屋,挤在有限的平坦地面上。事实是这里少说也有几十户人家,地形开阔到足够分出四五条街道。如果从上往下看,它确实就是一个胡桃形的小镇,家家户户在屋里点起灯,还有那么点山中温暖腹地的景象。 然而比起南方的大城小城,这儿明显是游猎民族的领地。沿街食铺很少,除了住人的木屋外就是购买和交换狩猎武器、动物皮毛和保暖物品的地方。驯鹿、马驹和猎犬被圈在栅栏里,像是早已习惯了来来往往的过客,在两个陌生男孩带着探寻的眼光经过时连头都不偏一下。 此时夜已经很深,街上没有一个人在行走。德拉科看见一个裹得严实到分不清男女的人将雪铲支在墙边休息,随即走过去询问可以留宿的地方。 哈利站在路中间,望着他的背影,双手无意识地拧着自己的围巾。 今天的德拉科态度似乎缓和了一点。哈利不确定是不是他的错觉。但如果不是错觉——如果德拉科当真愿意和他交流的话,哈利反而感到有些紧张了。“往前走,”回来后,德拉科简短地说,“要去问街尾那家人。”他的声调仍然没有什么起伏,却少了一些冰冷。 哈利点了下头。 与之前途经之地不同的是,这座雪中村落里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旅店,只有部分人家有着多余的空屋,为了补贴生计而将它们出租给所需的商人或旅者。哈利和德拉科于是被领到了一间不足三十平米的破旧木屋里,里面除了两间窄小的卧室和一个烧水的炉子外什么都没有,窗框早就腐朽了一半,连门似乎都不太关得稳。屋主人是个猎户的妻子,她在交给德拉科和哈利各自一把钥匙后又抱来几床棉毯,为他们点上壁灯、铺开鹿皮当作地毯,才让小屋看上去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厨房和其他房间出门右转就到,”她在离开前说,“这个星期风暴很大,可要当心了。” “但我们明天要上山去?”哈利拧起眉头。 猎户妻子的脸几乎全被帽子和围脖遮住,只剩一双浅蓝色的眼睛露在外面。 “如果是我,我是不会这么干的,”她看着哈利说,“即使没有风,近几天山上也雪崩了两次。我丈夫说那是因为冰姑娘最近遇了好事,总是在笑——她一笑就雪崩。” “我们就是要去——” 哈利话没说完,突然感觉左手被拽了一下。他扭过头,只见德拉科低着眼睛,像是根本没有在听——然而就在哈利扭头的瞬间,那只拽着他的手却又迅速抽回去了。 “你们要去……?”猎户妻子探究地问。 哈利回过神来。 “没事,”他敷衍道,“谢谢你,我们知道了。” 至少他反应够快……哈利想。他们刚刚到这里,并不清楚谈起冰姑娘是否是个禁忌,就像哥本哈根的人不愿提起金苹果一样。想要顺利上山,他们还需要本地人的帮助。 “卧室里都有壁炉。需要柴或者其他什么的话,我们就在对面。”猎户妻子最后说。 她将男孩们给的银币揣进兜里,提起挂在门边的油灯,回到黑夜当中。 第310章 屋内没有什么风,比外面干燥很多,却也不够暖和。哈利和德拉科站在昏暗的油灯光亮中彼此看了看,再后谁也没有说话,不约而同地各自选了一个房间,进到里面关上门,好像完全对这个简陋的住处没有半点抱怨一样。 直到执起魔杖生起火,哈利才终于叹出一口气,倒在床上闭上了眼。 还是不行。哈利痛苦地想。 他高估了自己的主动性,更加高估了白天的设想能对夜晚产生的控制。这个男孩仍然无时无刻不让他想起另一个德拉科·马尔福,而他没有办法面对这样一个人,心情平静——超出自己正常能力范围地,说明白自己想说的话。更何况,他仍然不清楚他究竟想说什么,想要什么…… “咯吱”一声——有人推开了门。 哈利猛地坐起来,看见金色头发的男孩出现在了门口,身穿睡衣,手里握着一根点亮的魔杖。对方也看着他,半边脸被银色的光芒照亮。即便如此,哈利仍然读不懂他的神色。 “我屋里的柴湿了,”德拉科说,声音很低,“能留在这里么?” “你可以用保暖咒。”哈利不假思索地说——快得像是本能。 德拉科顿了一下。再然后,他垂下了眼睛,嘴唇紧抿。哈利看着他这样,心里一紧。 该死——哈利波特,你究竟在做什么? “进来吧。”哈利逼着自己说出这句话,摘下眼镜躺到靠墙的一侧,为德拉科留出了位置。 简陋小屋里的床很窄,德拉科躺下之后,两个人的手臂不得不碰在一起。哈利想要翻身,又很犹豫,思来想去被屋里尴尬的气氛挠得全身发痒,最终突兀地问出一句:“我们明天应该上山吗?” 德拉科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对哈利这样缓和气氛的方式不是很满意。 “可以等到天气好点的时候。”他回复说。 哈利于是再也没有话可讲。 他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身体异常紧绷着。赫敏说的话在这时重新飞入他的脑海——“你不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应该在意的东西……”“真的在意的东西……” 哈利闭上眼,让自己完全沉入黑夜。耳旁微微扇动的声响是屋外徘徊着的风声,还有更微弱的——如果不细听便一定会被掩盖的——德拉科的呼吸。 哈利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动声色地加快了。仅仅是这样,仅仅是因为他知道,德拉科就在他身边,那么近,近到像是想要包裹他的整个世界。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不稳起来——尤其当德拉科在被子底下摸索着,握住他的手的那瞬。 几乎立时地,哈利扭头看向了德拉科,随即发现后者也正偏头凝视着他,灰色的眼睛在光线过暗的房间里异常明亮。紧接着,还未等哈利做出什么反应,德拉科又翻了个身——从侧面抱住了他。 这动作让哈利浑身一僵。他仍然平躺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德拉科的脸。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德拉科又会像之前那样不讲道理、毫无预兆地吻他,或者把手伸到其他地方去——以此再度激怒自己。但是德拉科没有。他没有再凑近,没有移动手臂。他甚至没有挪动一下任何现有的姿势,只是闭上眼抱着哈利——在意识到哈利没有抗拒之后,慢慢收紧手臂,越抱越紧。 像是被什么东西射中一样,哈利的呼吸停止了。如果不是被德拉科紧抱着,他想他会发抖。 他偏头望着德拉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用心端详他的模样。屋里的光太暗了,但并不妨碍他描摹那些浅色的睫毛,鼻梁的弧度——不能再熟悉的五官。 鬼使神差地,哈利抬起手来,贴上德拉科的脸颊。动作迟疑而轻柔,但却足以让德拉科睁开双眼。 他们于是对视了。 哈利没有动。德拉科也没有动。他们望着彼此,好像无尽黑夜中的两盏蜡烛,只有凝视着对方的火苗,才能确保自身的长久燃烧。 也就是在那一刻,哈利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慌张。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从未感受过类似的东西。但他为此感到害怕,几乎瞬间就要从床上跳起来,远离这个男孩。 他真的就要这么做了,如果不是德拉科突然打破沉默——并把手移到了他腰部附近的话。 “疼吗?”德拉科问。 哈利被他的声音和那股感受加起来吓得不轻,压根没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什么。 “什么?”他匆匆回问道,声音因为急于压制慌乱而变得有些尖锐。德拉科似乎非常执着于得到一个答案,并未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再然后,像是挣脱了某种迷药的效用一般,哈利看着德拉科紧盯他不放的样子,感到那些厌恶和不耐烦——方才短暂消失了的那些东西——迅速卷土重来。 “我——” “我是说你的伤。”德拉科补充道。 原本打算坐起来的哈利忽然就顿住了。 他望着德拉科,眨了眨眼。 是,那股厌恶感还在。 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些什么其他东西…… 一些什么其他的……其他的…… “我没事,”哈利别开眼睛,语调僵硬地说,“我有点累了……今天走了很久。” 他把手从德拉科的掌心里抽出来,翻了个身,没几秒又添了句“晚安”,大抵是为了确保对方不再多话。但他注意得到——也听得见自己的心跳,频率从刚才起就没有降低过。 第311章 身后,德拉科像是等待了一会儿,最终轻轻环住哈利的腰,回了一声晚安。后者面对墙壁,将双眼紧紧闭上,任炉火燃烧的声响充斥脑海的每个角落。 …… 清晨的鸟叫从不远处的某个方向传来。 哈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又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黑暗中他听见四周很安静,没有炉火的声响,只有那只山雀在轻吟。他于是睁开眼,在看见浅黄色的天花板时很快记起自己在哪里。 詹姆·波特——他父亲把房间装饰得非常明亮,连墙纸都选择了近似于日出时天边金光的颜色,只是没有那么刺眼。 哈利从床上坐起来,感到头脑有些发胀。 睡前满心不安,醒来后仍然浑身不自在。那股异样的感受让哈利感到疑惑。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似乎仍然很快。那像极了他在球场上奋力抢到球时激动,或是每次见到小天狼星前满心的期待,但又不太一样,因为那并没有让他很好受。相反,那让他感到害怕——他很少感受到的情绪,好像即将要失去什么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哈利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来,离开父亲的这张小床,走到墙边拉开了窗帘。现在多半是早上七点,他不用看表就能知道。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屋外的草坪湿漉漉的,唤醒他的山雀原先停在窗台边,在被发现时立即扇起翅膀,往湖边的柳树飞去了。 罗恩和赫敏一定还没有醒,到客厅里也无事可做。哈利因此心神不宁地走到门边的杂物架前,拾起上面的物件来看。半是好奇,半是打发时间。 书本,玩具,还有养花用的器皿。 父亲应当也很喜欢这个屋子,在这里藏的都是私人收集的小玩意儿。哈利记起自己在家里也有一个小箱子,用来存放从朋友们那儿收到的礼物(赫敏假期里折腾的手工制品,或者罗恩金妮千里迢迢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哈利绝没打算轻易喝掉的小罐柠檬酒)。上次发现的那些草稿纸仍然堆在小竹篮里,哈利依然清晰记得里面的内容,那些让他想起来不觉微笑的、属于自己爸爸妈妈年轻时的故事。他因此没再翻动那些纸团,只把架子上的溜溜球拿起来掂量了一会,意识到自己不知怎么玩,又把它放回原处,转而走到几步外的书桌前。 他知道自己仍然没有平静。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也不过是为了避免去体会躺在那个男孩身边时身体里那股不讲逻辑的、某种愿望般的冲动…… 越是想起,越是让人不安地想要远离。 书桌台面下嵌入了两个抽屉,哈利将上面一个拉开,从里面翻出了两个空空的牛皮文件夹,还有几本高中时期的数学练习册。比起卢平快要散架的英文笔记本,这些练习册新得就像是没用过一样。哈利把最上面一本翻开,只在最开始十几页里找到了父亲的字迹。 小天狼星和卢平说得没错,比起父亲,自己也许真的还算是个刻苦用功的好学生……想到这儿,哈利不由笑了笑,将练习册放回原位,顺着拉开了第二个抽屉。 这个抽屉很空。 或者说,它基本就是空的,除了装着一本黑色的、日记本一样的厚册子。哈利将它拿起来,翻开第一页便瞥见开头手写的日期—— 「26 dec,1994」 这也许真的是一本日记...... 字迹和竹篮里那些信纸上的一摸一样。所以,应该还是属于父亲的日记。 哈利犹豫了一下。 这是极为私人的东西。根据常理,他不应该随意翻看——特别里面也许会写到一些作为儿子不适合看到的东西…… 但他从来没有亲自了解过自己的父亲。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会说些什么、想写什么的,他从来都只能从其他人的口里听到。 也许就看一篇。哈利对自己说。就一篇。何况如果父亲和自己相像的话,那么他是不会在日记本里写什么重要的——或是极其私密的事的。 男孩这么想着,从第一页读了起来。 「26 dec,1994. 嗨,这里是詹姆。 好吧,我不觉得一般日记都是这么开始的,但我从来没有写过这个,这完全是莉莉的提议,她说我应该把想发泄的话都写到纸上,我打赌这是因为她不想再听我对工作的唠叨。最近她总容易不高兴,也许是因为我总花太多时间在外面。我还想一直在蜜月呢! 不过今天她看上去很开心,甚至比平常都晚睡了一些。我必须承认,莱姆斯办圣诞派对很有一套,我们几个之中,他才是最该结婚和组建家庭的那一个,可惜被我抢了先。对此我倒是一点不感到抱歉,还有点发乐(希望这篇东西不会被除我之外的其他人看到。所以大脚板!如果你正在读的话,请马上把它放下!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哈利读到这儿,下意识地想要把本子合上。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是“大脚板”——那是小天狼星的外号,他之前听说过。 诚然他也不是父亲本人…… 但也许,父亲也不会把他看作“其他人”。 「……我得去加入他们了。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写这东西。 不管怎样,圣诞快乐。」 这一篇刚刚好填满所有的横线。 哈利只踌躇了两秒,便翻开了下一页。 「29 dec,1994. 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回来,但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我们已经和所有人说过,同事,朋友,我的父母,她的父母,甚至是邓布利多和斯拉格霍恩。我仍然不敢相信,完全不敢相信。 第312章 她有了一个孩子。 我就要成为一个父亲了。 我要怎样应对这个?不久前我还是刚刚从警校学习出来的毛头小子,知道怎么拿好枪就行,现在却要对另一个生命负起全部的责任。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相信我一定会把这件事也做好……但是天啊,我还是有点害怕。兴奋,但也害怕。莉莉说我不需要这么紧张,她看上去比我要坚定多了,她从来都是这样,即使她才是更辛苦的那一个。 母亲说,孩子从出生前到出生后,对爸爸妈妈的爱都有感知能力。现在莉莉已经开始对着肚子讲话了,我早上试了试,想了半天除了一声“嗨”什么也说不出。我该对他,又或者是她说些什么?还是说这还太早了,这会儿我们连性别都不知道。我猜应该是个女孩,她却说是个男孩。但无论是哪个…… 我就要成为一个父亲了。」 「29 mar,1995. 她刚刚睡下,我终于有时间来写点什么。医生说我们的儿子很健康,说他会成为一个强壮的男孩。他们当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我从来都没怀疑过。他会是一个坚强可爱的孩子,被无数的爱环抱。西里斯已经占了教父的位置,但我想莱姆斯也会多加照看,他毕竟是那样子的人。彼得?也许,只不过我不大相信他的能力…… 然而我仍然会想,这是否是欢迎他来到这个世上最好的时间。我想见到他,非常非常想,但tr仍然在逃,一切似乎都有那么多的不确定性。我甚至没有更多的时间和我的妻子呆在一起。她理解我,很理解,即使在孕期的情绪摆动影响下也没有抱怨过什么。我究竟是何等幸运,才能拥有她的爱?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找到。」 「6 jun,1995. 我们就要成功了。我知道,我确定。 莱姆斯还是对从里面来的消息抱有谨慎的态度,但是又一次,那帮了我们的大忙。只有类似的人,才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弱点在哪里,这点不会错。而我们只需庆幸那老爷子有办法保持这条路径。没有他,我们还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距离上次见到她和我们未出生的孩子已两个月了。我太希望这事早点结束,让我能够回家。」 「15 jun,1995. 邓布利多是个蠢货!!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脑子犯了什么病才觉得那事有希望?!现在完了,一切都完了……莱姆斯试图让我们冷静下来。我有在尝试,我真的有在尝试。可是整整三年的努力,三年的努力全部化为灰烬,所有的工作都没了!我知道我要理智……如果我不这么做,西里斯会比现在还要激动。但是我能怎么办呢?我们现在又从哪里开始呢? 我庆幸我有这本日记。他们明白,他们都明白,可我仍然不能显示出来。是的,也许这意味着我终于可以花上一些时间和她呆在一起……但是三年,三年了!现在任何时候,任何一秒,他都有可能在伤害某个无辜的人,任何地方,任何时候……而我不能休息。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可能休息。 一切都是白费的。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31,jul,1995. 我们有了一个儿子。 这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一天。」 到了这儿,纸张有了半页空白。 再往下翻,时间便向后大跨了一年。 「2 aug,1996. 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睡过好觉了。亲爱的老朋友,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吧。 莉莉在背着我祈祷,那天我从门缝里看见了。她从前从来不做这样的事,从我认识她开始就没有这样过。我知道那大概是老伊万斯过世前的习惯,但是她……她从来不做这些的。 心底深处,我或许有着同样的感受。我不会放弃,为了我的家人,为了我的朋友们。昨天晚上哈利发出了一个有趣的声音,我想他是想要努力说话来着。那几乎融化了我们的心。我们都在猜他想说什么,还有他未来说的第一个单词会是什么。我已经等不及那天的到来了。我不是一个天生的哲人,整个波特家没有一个人是。但我仍然偶尔会想,我究竟将我们的小冠军领到了一种怎样的生活中来。(他似乎对玩球很有兴趣) 我不能后退。尤其现在回击是唯一也是最好的让所有人平安的方式。西里斯说他有新消息要给我,我希望是好消息,因为他说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不太像他,又或者这又是和彼得有关。我希望他们两个停止那些矛盾,这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有益。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工作。 该是睡觉的时候了。今天很累。」 「4 oct,1996, 这事需要有个了结。真的需要。」 「10 oct,1996. 母亲昨天夜里走了。 莉莉试着陪在我身边,我让她去照顾哈利。某种层面上,她现在和父亲在一起……她一直都想那样的。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见到自己的孙子。 「29 oct,1996. 不该再有生命被牵连进来,一个都不行。西里斯被他们抓了起来,而我甚至不能够为他说上一句话。我无法指责他的冲动,换做是我,我大概也会做同样的事。但这一切都乱套了,彻底乱套了。还有弗兰克和爱丽丝……他们到底在哪里? 我现在还能写什么,有资格说什么呢? 我连坐下都不敢。」 「30 oct,1996. 第313章 就是这样,我们要再次离开了。事情感觉不大对劲,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呆上太久。莉莉在楼下收拾东西,我们任何时候都可以走。 他在狩猎,像狼一样。那么些年前展开追捕的时候,我们就该料到有这一天。不然呢?他是个疯子,他从来都是个疯子。如果不是有家人,我一定会和所有人站在一起,我受够了,我受够了看着其他人为我们拼命。 车已经加满了油,我会将他们带到下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如果还有那样的地方的话。然后我会回来,我必定会回来。 任何的话到了现在都是多余的。我会把这个留在这里,直到一切结束。」 墨黑的字迹断在了倒数第二行。再往下翻,所有的纸张皆是一片空白。 哈利合上日记本。 房间里的光像是变暗了许多。 -------------------- 今天是ft的开更两周年。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又是一年,仿佛昨天还在火车站的超市买了蛋糕回家给自己奖励庆祝。这会儿也正在去拉满仪式感的路上,抬头看见窗外的铁轨感觉清醒又恍惚。 感谢小伙伴们又一年的陪伴,期待两个月后回来和大家一起继续这个故事。也祝安徒生先生生日快乐。时间越久,越是敬佩他将童话写到老的坚持。 第101章 日记本 湖畔小屋的客厅里,空气安静得能听清呼吸的声音。赫敏和罗恩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前者手里捧着那本厚实的黑色笔记本。侧边靠墙的座位上,哈利脱了鞋蜷坐在两个抱枕之间,双臂环绕着膝盖,眼神涣散地望着地毯。 终于,赫敏把书放在了茶几上。 “十月三十日……”她轻声念道,眼睛仍然望着摊开的书页,“那是……” “我父母逝世的那天,是的。” 哈利很快接上。他把双臂放下,顺势滑下沙发,跪在茶几边看着那本日记。 一九九六年十月三十一日——他永远都会记得的日期。就是在那一天,他成为了寄人篱下的孤儿。佩妮从不提起她妹妹的祭日,要不是后来小天狼星万圣节前偶尔会显示出的低落,这个日子也许就会那样被人慢慢遗忘。 詹姆的字迹并不算规整,最后一页更是写得匆忙。哈利却在凝望着它们时听到那些语句在脑海中不断重复,仿佛机械的自动文字朗读一样,一遍又一遍,清清楚楚。 他在狩猎,像狼一样…… 下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次离开…… 会回来……必定会回来…… 但是父亲没有回来。 哈利想着,捏起茶几下的双手。赫敏观察着他,沉静了一会儿。接着她看回那本日记,往前翻了又翻,最终停在标有「15 jun,1995」的一页。再然后,她皱起眉头来。 “他提到了邓布利多,”赫敏指着页面上老校长的名字说,“这很奇怪……这是一九九五年,你的父母应该从圣戈萨赫罗毕业很多年了……而且他为什么会不高兴?” “不高兴?”罗恩插进话来。他和赫敏同样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瘪了瘪嘴,“他听起来恨透了那老爷子。我可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形容他蠢。” 但这不是最让人困惑的地方。哈利把日记本朝自己方向拉过来一些,向前翻到第一页,又推到原来的位置上,好让两个好友看清内容。 “小天狼星从没提过这个人——这个彼得,”他用手指在那个常见却不熟悉的名字上点了点,“但他显然认识他,还有我爸爸和卢平先生。” “所以也许还有唐克斯?”赫敏不假思索道。 罗恩用手肘推了推她,“唐克斯那个时候还在上学。” “哦,对。”赫敏一下子红了脸,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哈利却完全明白她的分神——这几篇日记里的信息很杂乱,又写在十七年前,光是弄明白哪句话是在说什么事就不容易,更别提即时理清时间顺序了。 十七年前……自己还未出生的那年。 哈利感到脑袋有些发胀。他重新将自己拉回沙发上,将一个抱枕无意地抱进怀中,眼神空空的。日记本摊开的页面上鲜有涂抹的痕迹。有别于之前那重写了无数遍的——同样出自父亲的“求婚草稿”,这些话显然是不带迂回的倾诉,并没有要给任何人看到的意思。它被留在这座小屋里,只是因为它终结在了一九九六年的十月三十日。 哈利并不太确定此时心里的烦乱是哪里来的。从刚刚在楼上读完最后一句的最后一个词开始,一种让他戒备甚至于焦躁的感受便开始在皮肤之下跳跃。那像是来自腹部的某种直觉——待到他敲开两个好友的房门、将他们拽到客厅里,就又在混乱的猜想中化成某种让他更加不确定的东西。 这太巧了。哈利想。十月三十日,十七年前,父亲像是知道自己的命运一样,在无人知晓的、自己最秘密的日记本里道了别。 但是爸爸妈妈是死于车祸,他头上的伤疤就是撞到窗玻璃留下的——如果不是妈妈护住了他,他根本也没可能活下来。后来他看过那天的新闻和报纸归档,即使用词比佩妮和费农的讲述要悲悯许多,但也和从小听到大的“车胎打滑、翻在了路边”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是开车开急了?哈利将视线落回日记本上。 父亲那时像是在被什么人追赶。不止如此,他像是还有些害怕。这也许是让哈利感到紧缩的第一个点:在他的认知里,父亲很少害怕。“总是乐观,总是在前进,直到终点”,小天狼星和卢平都是这么说的。而这让对双亲没有任何自身记忆的哈利从来默认了父亲勇敢且从不失败的形象。搬去和小天狼星住的那一年,他去过父辈工作的警署,门口悬挂的银色奖牌上就有父亲的名字。 第314章 但显然,父亲害怕了。 这么想着,哈利伸手从茶几上拿过日记本,快速地——几乎是焦躁地来回翻着带有字迹的那十几页,试图梳理这些看过一遍便记在心里了的内容。 愈是往后,詹姆的情绪看似愈是低落。而这似乎起始于九五年三月二十九日的那一篇——当他几近违规地提到了工作的内容。据哈利所知,这是不被允许的。即使是小天狼星平常和他单独对话,也只能说到出差大致地点的份上,更别说在警署以外的任何地方写下案件的内容或者嫌疑犯的名字。但是父亲像是确实需要倾诉些什么,对着纸张——对着放在郊外小屋里不会被人发现日记本,用了一个简单的字母简写。 「tr」 哈利盯着这两个字母好一会儿,只觉得胸口越加发闷。他于是翻到后面的几页去,在险些划破手指后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在每张纸上里寻找小天狼星的名字。除了妈妈之外,这是日记里提到最多的人,也是还活着的——哈利最亲近的人。 也就是在这时,他意识到,困惑之外,自己竟还有些怨愤。 这完全没有道理。无稽之谈。小天狼星当然不可能同他说关于父母亲的所有事,尤其是工作上的事,他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可哈利仍然感到一股无名之火从胸中升起,不够让他真的对远在伯明翰的教父生气起来——却足够让他“砰”一声把书合上,吸气的同时想不出任何可以说的话。那滋滋作响的怨愤底下是不止一个的质疑:他到底去哪了?为什么还不从伯明翰回来——甚至连消息都需要唐克斯带? 这日记里写的都是什么?彼得是谁?这个什么tr又是谁?为什么父亲像是处境很危险,还有妈妈——还有那个巧合?车祸,车祸为什么就发生在他们“再次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之前离开过吗?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 无数个疑问和隐隐约约的——他也不敢弄明白是什么的猜想在哈利脑中纷纷涌现。而这必定让他的面色看上去十分令人担忧,因为赫敏——在等他重新开口却许久没有听到声音后——倾过身来,握住了哈利捏着沙发皮质边角的手。 “哈利。”她轻声唤道。哈利的目光向她扫去,不安的情绪此时牢牢锁在了那双绿色的眼睛里,以至于没能为朋友腾出什么柔和的神色。然而赫敏只是勾起一个告慰的微笑,再后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忽然顿了顿,问:“这是你最近不开心的原因吗?” “什么我最近不——” 哈利重复她的用词到一半,接着便意识到他从刚才到现在连一秒都没想起梦里的事。“不——不!我刚刚才发现这本笔记!” 他将左手从赫敏的手里抽走,从沙发上站起身,开始在客厅里前踱步。赫敏和罗恩双双注视着他,视线随着他晃到靠墙的壁炉前,又回到茶几边。 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 哈利反反复复想着,将父亲写下的话串联起来又分开。然而那其中他不了解的地方太多了——这又让他想要找到自己的教父,把所有事问个清楚。 “也许你可以问问小天狼星——” “赫敏,快四年了!小天狼星没有向我说过一句和爸爸工作时的事!你认为他现在会告诉我什么吗?”哈利恼怒地看向她,“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嘿!她只是很关心你!”罗恩从沙发上抬头看向哈利,在赫敏能回话前便脱口而出。再然后,他瞥了赫敏一眼,嘀咕着什么低下头去。 赫敏扭头注视着自己的男朋友,没有说话。 小屋回到了最初的安静。这次甚至没有翻书的声响。片刻,哈利叹出一口气,走回沙发边,坐到赫敏身边。 “抱歉……我没想那么说,”他疲倦说,“我只是……我只是……我不知道。” 话一出口,他才记起昨夜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赫敏摇了摇头。她沉默地和哈利坐在一起,没再像平常那般蹦出一连串机敏的点子。另一侧,罗恩揣摩似地望着两人有一会儿,接着拾起那本被丢在一旁的日记,顾自重新翻阅了起来。 “……弗兰克和爱丽丝……” 半晌,罗恩捧着日记本,微微皱起眉。“弗兰克和爱丽丝……弗兰克……爱丽丝……” 他反复嘀咕着这两个名字——或说是他们的组合。再然后,一点光亮从他眼里闪现。 “那是纳威的父母!”他转向茫然看着他的哈利和赫敏,兴奋的样子像是独自解开了什么谜题。 “什么?”赫敏问。 “纳威!”罗恩重复道,“我就知道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听起来很熟悉——弗兰克和爱丽丝,纳威的父母就叫这名字。” “你怎么知道的?”哈利半信半疑,“纳威从来不提他的父母。” 这下,罗恩却有些犹豫了。“umm……”他两只手扣在一起,相互搓着大拇指,“谈论这个让我感觉不是很自在……” 他抬头看了看哈利和赫敏,得到了一致的探究神情。又搓了几下拇指后,他终于还是把手放在膝盖上。“你们瞧……纳威不提他的父母是有原因的。”罗恩了放低声音,想是怕什么人听见——即使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 “我知道,他父亲和我父亲在同一年去世了,母亲常生病,所以他和奶奶住在一起。”哈利说。 罗恩摇了摇头。“只对了一半,”他说,“确切来说,纳威的妈妈是……是……” 第315章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有一瞬间,他似乎就要闭口不谈了。然而哈利和赫敏追问的——此时又多加了好奇的目光紧抓着他不放,罗恩于是不得不直面他们。 “隆巴顿夫人是个疯子。”他甩包袱一般飞快说完。 哈利和赫敏眨眨眼睛。 “什么?”他们异口同声问。 “我从金妮那里知道的,”罗恩看出了两人接下去的疑问,连忙接道:“前年圣诞音乐会的时候,纳威的奶奶在中场和妈妈说话,金妮坐在旁边无意听到了。显然纳威的奶奶总是把他爸爸妈妈裹在一块儿说,但她有时会抱怨爱丽丝——纳威的妈妈,因为她精神不太正常……一直住在医院。” 哈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赫敏似乎也是一样。 他想起纳威总是缩着肩膀,上下课都很少说话的样子,感到有些酸楚。他不知道比起自己从未认识那个优秀善良的妈妈,纳威的处境是不是更糟。 同理心的蔓延让哈利暂时从方才的混乱和烦躁中冷静下来一些。旁边的赫敏神色低落,却依然犹豫着说了一句:“那我们有没有可能问问纳威——” “不,不行,”哈利打断了她,“如果是这样的情况,我不会问他的。” 他比谁都明白无法谈论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感受。赫敏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随即点点头。 她盯着罗恩手里的日记本,用手杵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再然后,她伸手将它往前翻了几页,默读了一遍后,又往后翻了几页。 “我知道了!”她将日记本拿到自己手里,对上哈利的目光,“你想知道你爸爸写的都是什么事,是吗?” 哈利沉默了一下。 是吗? 这是他感到烦躁的原因吗? “……我想知道小天狼星为什么从未提过它们,”他最终说。停顿片刻,又低垂下了眼睑,“我从不知道我爸爸最后的日子是这样过的。”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小天狼星不告诉你有他的理由?”罗恩一本正经的语气让哈利很不适应。然而下一秒,前者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哥们儿,我可不会希望我知道我爸妈隐瞒我的所有事。他们是父母,他们的过去和我没有关系——” “是——罗恩,但我只有他们的过去了,不是吗?”哈利沉声道,见到对方合上嘴巴后又说:“我不想——我没见过真正的父亲。” 他停了停,而后放轻了声音。 “我不想我知道的他和现实离得太远。” 很久,罗恩和赫敏都再没说话。等其中的女孩再出声时,道出的却是一句感叹。 “你身上肯定发生了点事,哈利,”赫敏眼睛微微眯起,“你从前不会这样讲话。” “什么?”哈利还没从胸口浮现的酸楚中解脱出来,并未完全听明白——或是听清女孩说了什么。 赫敏摇摇头,没再继续感叹。她拍拍手里的日记本,提起气说:“如果你确实想知道的话——我也许能够帮你弄清楚一些事。” 哈利觉得自己的脸上写明了“how”。 “well,”赫敏飞速翻到三月二十九号的日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把每页的内容都记下了,“这篇里提到了一个叫'tr'的人,根据哈利父亲的描述,他应该是他们当年负责抓捕的嫌疑犯。我没有可能获取警方的旧案,但是如果这人被抓到了的话,通常当地会在报纸或网络上进行报道——而小天狼星说过他们从前只负责萨里郡的案件。如果这人没有被落网——我希望并非如此——那么同样,当地新闻会有警惕居民的告示。” 她一边继续说着,一边开始往后翻页。 “这并不算非常复杂,只是要有检索归档材料就行——把名字对上缩写,前提是那确实个真实缩写。”她翻停在另一个上。哈利定睛一看,是十月二十九日的——日记结束的倒数第二天。 “至于纳威的父母,如果那确实是他的父母的话,这里写他们像是失踪了,但我们知道后来他们有被找到……”她说到这儿,抿了下嘴唇,“我不知道纳威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但如果和这里说的失踪有关的话……这样的事情多半也会被报道的。” 哈利注视着那页纸上潦草书写的日期,无需细想就明白了赫敏的意思。这事办起来的确不难,只是考验人的耐心和细心程度——赫敏正好十分出众的地方。就算没有赫敏,他自己也会想要去探究。 “至于其他的……”赫敏又翻到了九五年六月十五日的日记,看着第一行里的「邓布利多」,“至于我们校长和这事有什么关系……还有其他琐碎的事,恐怕就很难知晓了。” 哈利往后靠进沙发里,望着天花板。 暗红色的。 也只有住惯了格兰芬多宿舍的人才会觉得这样的天花板耐看。像是他们三个,或者当年的父亲。 “谢谢,赫敏。” 哈利重新坐起来,向好友露出一个他此时能真心流露出的最好的微笑。赫敏摇摇头,以一句“我爱查资料!”打消了哈利最后的不好意思。 …… 三个人在下午四点锁上了湖畔小屋的门。弗雷德和乔治在约定时间后的四十分钟终于驾车而来,给出的理由是“a3上堵车”。然而那是星期天下午出城的公路,罗恩于是一秒识破他们的谎言,借着赫敏在场的底气抢来他们从苏豪买回的巧克力肉桂卷——就是排四十分钟队才能买到那一家。 第316章 起先,弗雷德还试图再次放响那首恼人的《bird is the world》,哈利却一上车便靠着车玻璃闭上了眼睛。赫敏和罗恩默契地没向双胞胎兄弟提起任何事,只是反复强调着“有人睡着了,安静。” 但哈利没有睡着,他当然不可能睡着。自从有了那本《安徒生童话》后他就再也没有享受过午睡这种东西。通常他对此并不介意,因为这总比从前上课想打瞌睡要好。但就在今天,他反倒真希望能够得到一些休息。 窗外的车一辆辆飞驰过,像是赶路的风。哈利闭着眼,感到光亮温暖地落在脸上,眼前的黑色被轻轻打薄——片刻后却又被凉爽的阴影覆盖。 一浪浪沙沙作响的是树林里的枝叶,乔治在前面开了窗,草木的芳香于是被吹了进来。哈利听着耳边的声响,想要放空休息一会儿,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那本日记里的内容赶出脑海。 小天狼星在哪里? 无论怎样想,这个念头总是不断浮起。 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他的教父,而他现在有很多问题要问他。或者说重要的甚至不是问题,而是——小天狼星在哪里? 他难以得知心里那阵隐隐的恐慌来自何处。也许是因为父亲最后几页的句子里透着里里外外的不安,而他作为儿子轻而易举地便读到了那些情绪。也许是想起父亲母亲意外身亡的那天让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想家——他和小天狼星在韦布里奇的家。窗外的车像是越来越多,偶然一阵喇叭声响起,几乎要让哈利想要打开车门跳下去,到安静的地方去,掏出手机给小天狼星打个电话。 弗雷德和乔治还在前座,罗恩和赫敏也许睡着了……这没多大事情,完全没事…… 哈利极力忍耐着情绪,试图把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比如即将到来的网球考试上。就在他快要成功的时候——忽然,完全没有意料地,一股更大的、几乎是黑夜笼罩下来般的恐慌向他袭击过来—— “叭!!!” 车笛穿透了黑暗的意识。 哈利猛地睁开眼睛,几乎是惊跳般坐直了。 “you idiot!!” 驾驶座上,乔治对着窗外一辆不打灯超车的白色小轿车大声吼道。这是一条很窄的路,只有到前方二十左右才慢慢拓开。 “哈利?你还好吗?”赫敏担忧的声音从侧边传来。然而哈利没有理她——几乎是在睁眼的那一刻,他便扭过身子,盯紧了他们刚刚经过的地方。 那是一片银杏林。 很常见的——绿色的银杏林。 三月末的季节,几片扇形的叶子落在了车后窗上。哈利抓紧了座椅靠背,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直响。好一会儿,他都没去想自己在做什么。直到胸腔内的压力让他不适,他这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 “哈利,发生什么事了?” 这次询问的是罗恩的声音。接着是乔治:“你那儿还好吗,伙计?” 哈利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看了一眼罗恩和赫敏——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看到了什么让他们忧虑的情景。哈利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事实是他仍然因为刚才瞬间激起的能量而错愕地说不出话来。那像是一种生物本能的恐惧——像是噩梦惊醒般那样,但他并没有睡着,也没有看到任何能让他惊慌失措的东西。 那就是一种感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觉得他在什么地方有过这种感觉。好像是很久以前,又好像是最近…… 蓝色福特护卫者驶出高速公路,经过一座桥进入城区的辅道。车速变得缓慢下来,乔治拐弯晃来晃去的方式让罗恩很是不满,但也许是顾忌哈利的状态,他并没有再像两天前那样和两个哥哥吵起来,只是忍气吞声地瞪着他们,手上比着并不太雅观的动作。赫敏在快要进入韦布里奇市中心时睡着了,哈利则再也没敢把眼睛闭起来。 到底是什么? 他努力回想着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想到梦里的德拉科时下意识地拧了下眉头,又把思路转到那片银杏林上。 那片银杏林……那片银杏林……银杏…… 那里怎么会有一片银杏林? 哈利停了停。他记起第一次去那座小屋和两天前去程路上的回忆——路上从来就没有经过过一片银杏林。这让他忽然之间毛骨悚然。 他吸了一口气,抬起左手去扶车门上的把手,借力坐直身体的时候瞥了一眼窗外。而就是这一瞥——呼吸再次暂停的同时,哈利睁大眼睛,遇见了一天中第三件让他情绪失控的事。 窗外,就在韦布里奇的中心高街上,他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小天狼星。 -------------------- 泠:好久不见——六一快乐!全新的俺带着(并不)新的剧情来了,再不开亲世代支线我人就要疯了。能专心写文真快乐,昨天为了"re-familiarisation"跑去看了好久没看了的电影,眼泪哗哗哗地流。这两月后感知世界的方式真不太一样了,然而从前的感动不会消失反而换了方式地生长。所以很高兴能回来继续讲故事。 第102章 斯奈尔镇 “哈利,你累了——” “赫敏,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累!” 狭隘的车厢里,无论哈利再怎样压制自己的音量,也让坐在他与赫敏中间的罗恩缩了缩头。他再次扭头看向窗外。 就在十秒钟前,就在那家名为“valentina”的食品店前,他明明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一晃而过。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走得很快,眨眼便消失在了那家彩色小店里。哈利心下一急,还没来得及思考便握拳敲起车窗——即使街上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听到。 第317章 再下一秒,绿灯亮起。 “那就是小天狼星!他就穿着平常那件夹克外套——” “今天你一直在想小天狼星,也许那是——” “我没有出现幻觉!” 哈利转向赫敏,几乎对她喊起来。燥热的火冲进因为激动而绷紧的肌肉,让他微微颤抖起来。他于是一把抓住扶手,双眼依旧望着那个方向。 他也许今天脑袋是很混乱,但他不会认不出小天狼星,也不会认错。 那就是他。那就是他的教父。 蓝色福特护卫摇摇晃晃的小车厢里安静了一阵。哈利眼睁睁地看着那家店铺被甩到了后面的。负责驾驶的乔治向弗雷德抛了个眼色。 “需要开回去吗?”弗雷德从副驾驶座回过头来,对挤在后排的三个人眨眨眼。 罗恩冲他假笑了一下,耸耸肩。而赫敏——她注视着哈利,嘴唇抿了又抿,最后还是放轻声音,提醒道:“小天狼星在伯明翰。” “我知道。”哈利头也不回地回复。 是,他知道。 他知道小天狼星在伯明翰——又或者说,理论上来讲,他还应该在伯明翰。如果他已经回到了萨里,那么他一定会告诉自己。关于从前的事,小天狼星还有可能且有理由隐瞒。但现在,他一定在…… 他一定在…… 他一定在伯明翰。 哈利回过头,看见眉头轻皱的赫敏,尝试笑着的罗恩——还有一脸期待的弗雷德,好像如果有人真的说要掉头回去,他和乔治就会高高兴兴这么做。 “……也许是我看错了。”哈利轻声说。 赫敏的神色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放松下来。哈利没有心思料理她的想法,只是摁了两下鬓角,对弗雷德摇了摇头,尽可能地让背贴紧座椅。 那不是他的教父。哈利这样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一个错觉…… 又一个错觉。 而现在,他已经太熟悉这样的东西了。 窗外空中,一只灰翼的海鸥低飞而过。 哈利头靠玻璃望着,直到它的另一只伙伴出现。他疲倦地闭上眼,听见它们的鸣叫越来越远。 …… 一夜未平的风雪残喘至城门点灯时分。 “点灯时分”,因为这个季节的斯奈尔小镇没有黎明。正午前才微微亮起的天?不,你不能把那称之为黎明。那是一种有代价的施舍。夜女神骑着黑马统领整片北方大地前最后的嬉谑。她在人们最不舍、最钟爱于光明时将自己的儿子短暂放下;年幼的白昼之神达夫于是在雪白的山峰和不动河间驰骋不过两个时辰,又回到母亲的怀抱去。 男孩与女孩、老人与少妇便在悠长的等待中仰望星河。只要是没有乌云或雨雪的夜里,那遥远的微渺光亮便是他们所能望见的、最明晰的希望。 德拉科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醒来。从登上雪山之后,他每次睁开眼都会误以为自己坠入了无光的宇宙。他因此总惶恐着爬起来,将自己的门帘扯开一条缝,探头去看旁边的另一个帐篷。 哈利睡觉时总喜欢把魔杖点亮放在一旁。幸好这样,德拉科才能借着那缕光勾勒出的剪影,确认哈利还在这里。 是他自作主张不再和哈利共用一个帐篷,也是他在雪山上独自走远。他却仍然想在每个日出迟来的清早见到他,想要哈利拉起自己的手。 这个梦境他不想醒。 然而这下,德拉科不在噗噗作响的帐篷里,而是躺在简陋小屋里的简陋木板床上。而哈利——他就沉睡在他的怀中。 昨夜的柴火被哈利施了保暖咒,噼里啪啦地烧到了现在。德拉科还没醒来多久,本来背对着他的男孩就不舒服地翻个了身。他于是借着屋内的火光看清了他的面孔,即使那光亮确实很弱。 哈利像是睡得不太安稳,翻过身来时眉头紧皱在了一起。德拉科看了他一会儿,不禁伸手抚上他的眉头,想要将它抚平。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个触碰,哈利便像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似的,睁开了眼。 “……嗨。”德拉科望着他的眼睛,发出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音节。 哈利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像是还没睡醒或是意识朦胧地打量着什么。再然后,未等德拉科下一步反应,他便腾地坐了起来,面向墙壁。 德拉科愣了一下,而后也坐了起来。 柴火在床对面的墙壁中燃烧,偶然溅出的火花像是年幼的红色流星尝试跳跃,又因力气不足而很快跌落。不断摆动着的光影里,哈利望着床尾的方向,眼里的绿色像是要比平常深上许多。 德拉科从侧面看着他、沉默了。 到现在,他已经很熟悉哈利回避自己的样子。那和现实中很像——无言中偏开的脸,不经意对视后低垂下的视线,没有微笑的嘴角。但这还是不一样的。德拉科反复对自己这样说。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现实中的他绝不会容许他们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像是现在——德拉科只需轻抬手臂,就能环过哈利的肩膀;周围再暗,他也能看清那双绿眼睛里的光亮;即使它现在似乎被什么复杂的情绪缠住,在哈利不安地左右移动视线时变得若隐若现。德拉科注意到这个,皱起眉头来。 “哈利,怎么了?” 德拉科看着他问,话落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把声音放得很轻。不知怎么,这让他感觉有些不快——而这种不快在哈利没有回答时变得愈加明显起来。 第318章 不同于之前的冷漠和逃避,哈利此刻没有避开德拉科的注视,而是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他们明明才刚醒来,哈利神色里的游离却像是积攒了一整天的疲倦一样,让德拉科不觉顿了一下。他看见几根头发垂到了哈利的眼前,让本就精神不佳的人看上去愈发颓靡,随即伸出手去,想要将它们拨开—— 然而哈利抬起手腕挡住了他,反应快到像是反射性的动作。德拉科浑身一阵紧缩。 而后是寒冷,而后是疼痛——而后是愤恨。他盯着哈利,将那只被推开的手僵硬地搁在床上。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把它握起来——当吞噬性的伤痛像是注入血管的某种药剂一样,令他四肢变得麻木。 几秒后,哈利像是留意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扭头看过来。德拉科不清楚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那明显足以让哈利眼里露出一丝忐忑。 “我去外面走走。”哈利说着,离开了床铺。他逃一样抓起自己的衣服和魔杖,快步走出了这个破旧的房间。 缓慢的开门声,果断的关门声。 门外兴许是积了雪,让这样的逃离多了一桩可笑的阻碍。德拉科静坐在小床上,听见所有杂乱的声响尽数消失,只剩墙外的风声和壁炉里燃烧的柴火提醒着他现在身处何处。 他终于握起那只手。 指甲扎进掌心皮肤里,仿佛要在那里生根。 …… 落雪铺满了整条街道。小镇里的房屋都建得比地面高出半米,哈利一脚踏下门前平台,积雪没到了小腿。他裹紧大衣和围巾,又向自己施了个保暖咒,点亮魔杖向前走去。 四周一片漆黑,唯剩几座木屋门前悬挂的油灯淡淡发亮。空中洒落一夜雪的云群还未完全散去,月亮因此也无迹可寻。哈利踩着雪走到路中间,回头看向刚刚离开的那座小屋。 斜坡顶,实木砌成的墙壁。唯一的窗户嵌在正面单扇门的右侧,里里外外都没有光的迹象。 他知道德拉科难过了。 哈利站在原地想着,胸口沉闷。 挡开他的手是自己无意识的举动,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有多么伤人。然而他又能怎么样呢?白天的事情让他心里乱成一团,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德拉科·马尔福,无论是哪一个。更糟糕的是——哈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便他告诉自己梦里的这个男孩他可以信任,即便他能够记起他们还是恋人的关系,他依然没有任何办法回答德拉科的问题——那一句关怀的“怎么了”。 梦神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哈利该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事的荒唐性:关于他得在两个世界里是两个不同的自己。他没有办法向德拉科分享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不能讲述自己梦境之外的经历——通常人们都是这么交朋友的,不是吗?罗恩和赫敏就知道他所有的事(除了这一件,除了他完全留给自己的这个秘密)。 几个星期前,这尚且不是什么问题。那时他愿意和这个男孩随时呆在一起,尽管他们说的都是“旅馆里的酒掺了水”或是“海德薇给的消息不太可靠”之类的话,或是完全陷入安静;但只要他们还牵着彼此的手,只要旅行感觉起来并不孤单,哈利便不介意让这个梦一直做下去——他不介意将现实中的自己放置一边,也能在望见梦里这个男孩时完全不去想马尔福或者生活中的其他任何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分不清楚,就像刚才,或是昨晚,当他那么近地望着德拉科,现实中的感知就会蜂拥而至。就在今天,他还需要有人真正陪在身旁,像是赫敏和罗恩一样,同他聊聊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到底是不是小天狼星。 他突然想起秋与自己分手时说的那句话——“你从未认识过我,哈利。我也是。” 一个梦而已。 梦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真正相识? 出神间,眼前划过几缕白色。哈利眨眨眼,随即意识到又下雪了。没有光的街道上,看不清的雪花就像是消失在了半空。他理应回到木屋里去,以防天气进一步变糟。但他只是从外衣口袋里翻出手套戴上,向街道延伸的方向漫步而去。 等他转完了整座小镇、再度折返时,一些商铺已经打开了木门,居民也从屋子里零零散散地走了出来。买过两袋生肉和羽衣甘蓝,哈利沿着来路往回走,见到一个抱着羚羊皮草的猎人冲他笑了笑——他戴着一顶三角形的绒帽子,身上厚实的棉衣让他看上去比实际的胖了许多斤。事实上,这里大部分人的装扮都差别不大,除了穿着棉质长袍的巫师们——他们通常都用连着斗篷的帽子遮住半张脸,在遇见来人之时点头致意。 见惯了山下地带对巫师的警惕,起先哈利还在有人经过时藏起魔杖,但他很快发现这里人们对魔法的习以为常。他在快要接近镇口的地方望见了昨夜迎接他们的“小士兵”,那男孩正对着被风吹灭的油灯和打不着的火匣直嘟囔,一个披着深蓝色长袍的巫师于是走了过去,从袖口取出魔杖,将罩子里的灯芯重新点燃。再往人多的地方走,哈利甚至看见了一条尾巴分叉的小狗,和他许多个月前在四角镇见过的一模一样。 尽管如此,他仍然为出现在街角马棚里的五匹飞马感到诧异——那实在是太显眼也太不可思议了。它们站在木栅栏之后,翅膀收拢在身侧,一律灰色的皮毛散发着浅浅银光。而在它们面前,被栅栏隔开的地方,一个穿黑袍的男巫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跟前围了十来个像是看热闹的镇民。 第319章 哈利向他们走去,暂时忘了自己的烦恼。 “当然了,夫人!这儿!对,把手放在这儿,别害怕……” 男巫拉着最前面一位女士的手,让她摸上最高那匹飞马的脖子。飞马看上去十分温和,甚至为了靠近她而把头低下。男巫看着这一幕,咧嘴笑了起来。 “还有人想要试试吗?它们是最通人性的生物了!”他放开声音说道。 就在哈利身旁,两个男人悄悄低语起来。 “他是不是疯了还是什么的?”其中一个说,“他从来不让别人碰他的马。” 另外一个人望着男巫的方向,摇了摇头。 “艾米丽上次问能不能喂它们萝卜,他的那个眼神……她之后都绕着他走。” “有意思……也许又是天使之吻?” “我想是你需要来自姑娘们的吻了,我的好伙计!” 两人同时笑起来,一同转身离开,手里各提一盏油灯。哈利望着他们远去,然后看回那些飞马。 男巫的声音已然有些沙哑,但对围观人群的热情没有丝毫递减。要不是人们逐渐散去——且有两匹马儿看上去很想睡觉,哈利想,他定能一直讲下去,直到所有人都摸过他的飞马为止。 “这个品种唯一剩下的五匹——斯莱布尼尔,各位都知道吧?它们可就是他的后代啊!你们再也不会遇到比这还快的飞马了,它们跑起来就像风一样——不,比那还要快……“ …… 回到木屋,哈利一眼看见门后的炉子上架了一个黄铜水壶,从中升起白色的热气。他停顿了一下,将手里的两个袋子搁在墙边,走向德拉科的房间。 房门没有关,哈利走了几步便能看清那张陈旧的木板床。床边此时坐着一个男孩,低头看着面前的一本什么书。听到脚步接近,他抬起头来。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哈利定在了门框外,没再向前。 德拉科此时的神情很难形容。哈利觉得那让他想起了卢修斯·马尔福——永远把下巴抬得很高,永远戒备森严,从不掩盖自己的冷漠。 但德拉科这会儿的姿态是懒散的,所有的敌意和自持于是都汇集到了眼睛里。哈利心口紧缩了一下,意识到这一幕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是那天,学校里录音的那天。 那天德拉科——另一个德拉科,就是以差不多的角度坐在空教室的塑料桌上,在听见哈利到来的动静后敏感地看过来。那天的阳光将他的侧脸衬托得异样温和——就如同现在,当色调愈发温暖的火光将德拉科苍白的皮肤照得近乎虚幻,叫哈利不受控制地让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但德拉科又将视线垂了下去,看回那本翻开的书——是他们一路携带的咒语书,哈利这下可以看清了。他从闪现的过往里回过神来,随后感到浑身不适。比昨夜被抱着的时候还要不适。 “……你在做什么?”哈利张口问,尽量让语气平稳。 德拉科伸手翻页,头也不抬地说:“或许有个咒语能让我弄懂你在想什么。” 语调清清冷冷,带着一丝自嘲的戏谑。 这本该是个笑话——换个情形,说不定还真能让哈利笑一笑。但他被刚才的联想搅得浑身发痒,把头偏朝门的方向,眼神游移不定。 “……我带了一些食物回来。” 他潦草抛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水壶里的水已然完全烧开了,哈利将它从炉子上拎到地上,换锅煮起了刚刚带回来的蔬菜和肉。 吃什么,去哪里,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可不吗?他们还能说些别的什么?哈利望着炉中溅起的火花,算着这段旅程所剩不多的日子。 窗外的风听起来又刮大了。等到风雪平息,他们便会向着山顶冰姑娘的宫殿去,在长达六个月的旅程后,终于完成梦神交付的嘱托。 在那之后呢?哈利问自己。他们说过要在一切结束后回到哥本哈根——接骨木树妈妈那片林子与他们一同听见了这个约定。也许到那个时候,当他们从接连不断的跋涉和劳累中解脱出来,他们便能找到和好的方式。 但是…… 哈利想着他的处境,想着他如何难以多看这个男孩一眼,想起他们最终要面临的无话可谈…… 他们真的应该回去吗? -------------------- *“斯莱布尼尔”:奥丁的八足神马坐骑。本章中的五匹飞马皆为格拉灵飞马,在《神奇动物在哪里》中被记载为斯莱布尼尔的后代。 今天是draco的生日。认识这个人物已有十多年,在文字、想象及与他人的谈话里和他朝夕相处也有三年之久。有时候回过头去看,很难想象自己生活的很多面向怎么就被一个虚构角色串联起来了。但是6月5日毕竟还是成为了一个特别的日子。 祝我们德德生日快乐! 第103章 tr 等赫敏带来盼望中的消息,已经是星期四的下午——他们发现那本日记的三天后。彼时哈利正结束体育课的实操考试,最后一场球赛由格兰芬多和赫奇帕奇对战另外两个学院的体育生。裁判哨声压着下课铃响起,哈利和队员们挨个击掌,白色的运动t恤已经全部湿透。他踢得实在是卖力,单凭自己就进了两个球。下场后伍德奔跑过来抱着他使劲摇晃,嘴里直喊着“格兰芬多的骄傲!你会拿a的!” 谁又会知道,比起团队荣耀精神或是对考试分数的在意,哈利今天踢的每一脚球几乎都是在发泄。 第320章 三天了,再等下去他定会直接给小天狼星打电话。与此同时,梦里的暴风雪时好时坏,却根本就没停过。他几次想要和德拉科谈谈,又因为不知说什么而退缩,更别提后者在得知一时半会儿上不了山后所幸把自己关在了屋内,读起架子上一本快要散架的《修道院》。木屋主人给两个房间都换了新的柴火,他们于是再没理由睡在同一张床上。 这真是糟糕,不能再糟了。唯独令哈利感到庆幸的是白天的学习大多转成了自习课,他因此不用时常见到学校里的德拉科·马尔福——毫无疑问,那会让他感觉更加烦躁。 “哈利——嗨,伍德!哈利有没有在——哈利!” 意料之外地,罗恩出现在了更衣室。哈利刚刚结束淋浴,换上干净的白衬衫。“怎么了?”他将被汗浸湿了的运动t恤扔进书包里,望向气喘吁吁的红头发男孩。 “赫敏——赫敏在找你!” “现在?但我——” 哈利顿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可能是什么事。“唰”一下,他拉起书包拉链,随着罗恩跑出了更衣室。 晚饭前的空闲时间里,大部分学生都会聚集在宿舍或公共休息室。赫敏于是将两个男孩拉到了l1空教室,进门时往哈利手里塞了一瓶水。 坐下之前,哈利下意识瞥了一眼德拉科曾经坐过的位置——那里有一道单薄而温和的光。 “首先你要知道的是,哈利,这只是个猜想,且新闻有时会具有一定的不真实性,”赫敏抱着书包坐到第一排的桌子上,从里面取出一个硬壳文件夹,“我花了过去三天浏览一九九四年到一九九六年十二月萨里地区的所有刑事案件报道——上帝,你们该看看我读到的那些东西……” 哈利把自己的书包扔在地上,坐到她旁边。罗恩则占领了两人对面留给教师的滑轮办公椅。赫敏打开文件夹,一直翻到了最后几张纸,将双手盖在上面遮住了内容。 “然后?”哈利盯着她问,“你找到什么了?” 赫敏看了看他,嘴唇轻抿。再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她将两只手移开。“well,我是找到了一些东西……在搜索时间范围内,主人公名字缩写可能是'tr'的,在萨里郡内总共有四起案件。” 她咔嗒一声按开文件夹的银扣,取出三张纸递给哈利——上面打印着三起案件的报道。 “第一,我们有tara reyes,一个住在雷德希尔的五十六岁女人,九四年圣诞节时扮成圣诞老人,在购物商场里骗走了两个小孩——” “什么?”罗恩睁大眼睛,“还真的有人这么做?” 赫敏瞥了他一眼。 “是的,罗纳德,读犯罪新闻有趣极了。” 罗恩皱了下眉,似乎想要辩解什么,被赫敏摆手打断。哈利看着打印纸上的圣诞老人照片有五秒,将它放到一边。 “再然后,有个叫tim regan的爱尔兰人,试图攻击参观奥利弗·克伦威尔雕像的游客——当然那是在威斯敏斯特,所以很快就被控制住了。接着——九六年十月,就在韦布里奇,一个叫scarlet tess racovitza的人偷走了她朋友的珠宝。但你们瞧,'tess'是她的中间名,所以她也许更适合缩写为'sr'或者'str'……” 说到这儿,赫敏停住了。她望着面对tim regan的照片皱起眉头的哈利,又看了看对面的罗恩,最终取出下一张纸,递到哈利眼下。 “但我想……”她说,“这才你父亲当年在找的人。” 哈利怔了一怔。 他抬眼看向安静望着他的赫敏,又收到了罗恩鼓励的目光。打印纸很薄,一捏就会皱起来。他于是扶正眼镜,双手各拉一边将它展平,从头读起。 「归档——1995年,6月15日,星期五 地区:萨里郡;吉尔福德市 分类:刑事新闻 媒体:《都市日报》 标题:“罪犯于凌晨从地方监狱逃离;狱警重伤” 突发!今日(6月15日),萨里警方警示公民,一位原先关押于吉尔福德市萨里地方监狱的刑事罪犯不幸逃脱。汤姆·里德尔,25岁,三年之前被定罪为其父亲汤姆·里德尔sr.及继母爱丽丝·里德尔的谋害凶手,于两天前(6月13日)刚刚落网。 “警部已经派出加倍的人手进行追捕,但市里——乃至于整个英国南部的公民都应该小心,”吉尔福德市市长凯瑟琳·弗朗西斯·科布利在正午发言道,“我们被告知这也许会引发进一步的犯罪活动。若有知情者,请立即将相关信息报以当地警局。” 据悉,汤姆·里德尔与协助其逃离的同伙在监狱后门与当夜值班的狱警发生了争斗,其中三位遭遇了严重的外伤后陷入昏迷,已被送往医院抢救。地方警署一位匿名接受采访的警官声称,这是“令人震惊的消息”,也是对于所有案件负责人员的重大打击。 关于事件的整体经过和后续处理,安防部官方保留着“必要的沉默”。“人们需要知道的是,经过过去的三年,我们的警力已经有着充足的经验,能够快速地、精准地再次找到他。”科布利宣告道。」 正文内容里没有插入图片,没有罪犯的肖像照,也没有监狱的照片。哈利盯着“汤姆·里德尔”这个名字有半分钟之久,直到听见赫敏的一声“哈利?” 他抬起头来,看向两个好友。 “六月十五日,一九九五年,”他低声喃喃,“父亲在那天写过一篇日记……” 第321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322章 总之,谣言开始宣称里德尔和莱斯特兰奇的案件实则密切相关,后者大多为前者做着“肮脏的工作”。更多人还猜测他们有着一段浪漫关系——考虑到90年代的事实渐渐对年轻人变得无关紧要,这些流言顺理成章地在后来的讨论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我们可以看到,早在上个世纪,互联网交互平台就已成为重要的去中心化信息熔池。里德尔和莱斯特兰奇的案件是这样,其他社会话题也是这样。以上链接的帖子中,有人甚至猜测“公众参与犯罪调查”可能实实在在地协助了警方的工作。我很高兴看到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提醒着我们这个世代并不是第一批尝试以数字方式消化新闻的人。更重要的是如何从对过去的分析中找出有迹可循的那些规律,以在新一代的网络平台上进化出更合理的互动模式。 (添加评论|收藏问题)」 哈利结束了阅读,将打印纸放在膝盖上。 “贝拉特丽斯·莱斯特兰奇?他们是同伙?”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激动,音调却依然提高了,“你是……你是怎么找到这篇东西的?” “如果你在谷歌里输入'汤姆·里德尔'这个名字,跳出来的不是和刚才那则一样千篇一律的新闻,就是针对他和这个女人关系的讨论,”赫敏说,“事实上,就像这篇帖子里说的,当年有不少人猜想英格兰中心区的许多案件背后主使都是汤姆·里德尔,贝拉特丽斯·莱斯特兰奇只是其中之一,总是被提起只是因为她的案件十分有名,又是女性……”她叹了一口气,“人们喜欢想象这样的背后故事。” 教师椅上的罗恩轻哼了一声。 “他们用usenet讨论罪犯之间八卦?谁说网络道德败坏是当代年轻人的诟病了……” “他们觉得自己在讨论社会新闻。”赫敏随口回他,视线锁定着眼神空洞的哈利。 墙上时钟里的秒针咔嗒转动着,窗外的天已然渐渐暗了下去。忽然,哈利从原先坐着的桌子上跳了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时气息明显不稳。 “是我的问题吗?还是这一切听起来很不对劲?”他盯着两个好友,“我爸爸当时在追捕这个——这个汤姆·里德尔,贝拉特里斯·莱斯特兰奇却又为他办事——” “也许为他办事,”赫敏纠正道,“她——” “——然后小天狼星顶替了那个疯女人的罪名,然后我父母出了车祸——就在父亲决定带着我和母亲离开的那天?”他没歇一口气地说完,心跳异常地快。 原本像是要出声的赫敏此刻也不说话了。她和罗恩双手交握在一起,等待他消化完。 哈利垂着肩膀,拉开桌前的一把塑料椅坐下。 “……纳威的父母呢?有找到关于他们的什么吗?” 一会儿过后,他想起这一点,沉声问。 赫敏摇了摇头,合上文件夹。 “没有……”她把文件夹放回书包,听起来有些失望,“我以为那会更容易的,只要用他们的名字当关键词搜索就行。但是不,没有任何新闻报道了隆巴顿夫妇的失踪……也许你父亲在日记里写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弗兰克和爱丽丝……他们到底在哪里?」 哈利记得这句话。它确实可以有无数的意思。然而现在他根本没有精力去操心纳威的爸爸妈妈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能坐在塑料椅上,两手交叉在一起,疲倦地望着地板上的一道裂纹。 “……你会和小天狼星联系吗?”片刻,赫敏轻声问道。哈利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不……我不能。就像我之前说的,他从来没提过一个词……他甚至不和我谈贝拉特里斯·莱斯特兰奇,每次我问他那件事的前因后果,他都会转移话题……” 哈利说着说着,又没了声音。 教室里又只剩下秒针的咔嗒声。他抬起头来,看向墙上的圆形时钟——时针刚刚接近六点。距离晚上十点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 他摘下眼镜,一只手遮住眼睛。 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真的希望能够好好地——好好地睡一觉。 -------------------- *爱丽丝·里德尔是oc。里德尔家是全文oc最多的一组角色,尝试根据原著理解会较为分裂。 *usenet:又名“user network”,是一种互联网上的分布式网络通信系统,早期主要用于全球的电子邮件和新闻组(newsgroup)的传输,在1980年代末和1990年代初被视为互联网上的主要社区和信息交流平台之一。 *于尔根·哈贝马斯与“咖啡馆”:在《论公共性》中,弗兰克福学派社会学家/哲学家哈贝马斯将“咖啡馆”视为一个概念上的非正式公共领域的理想代表,为公民提供着相对包容和开放的交流环境。 *“西米德兰兹重案组丑闻”:西米德兰兹重案组是英国西米德兰兹郡的一支警察部队,从 1974 年到 1989 年一直在运作,在对部分成员的滥用权力等不当行为的指控进行调查后被解散。 第104章 养飞马的男巫 三月二十八日星期五,学校迎来了复活假前的最后时光。对于十一年级和十三年级的学生来说,这是他们需要呆在教学楼里的最后一天;假后考试期开始,他们便能自主选择呆在宿舍或家中学习。不少人于是选择放弃自习的机会,整整齐齐地坐到课堂里去,仿佛是对“正经学期”的集体悼念。 第323章 德拉科却不在这个集体中。他对这样的仪式感不以为然,除了数学课——他不介意去上最后一节数学课,考虑到哈利和他并不在一个班。 然而以维克多先生带头掀起的课堂派对气氛很快让他感到烦躁不堪,他于是很快同意了布雷斯的逃课提议,在五六个同学围着维克多先生、向他展示youtube上的魔方高手视频时走出教室。 夕阳西斜,八个级长赶在晚饭前将十几张餐桌搬到草坪上,学生们于是接二连三地拉着几个老师聚在户外。每年接受邀请的老师都是那么几个——不,你不会看见斯内普和一群斯莱特林的男女孩们围坐在一起吃果酱松糕。平日里不会,此刻更不会。 “达芙妮也注意到了,不只是我,你知道?” 潘西坐在德拉科对面,试图用勺子将松糕上过多的草莓酱刮到另一个空盘子里。“我们的院长每年这个时候都比平常还要严肃三倍——今年也许是五倍。”她说着,换了一把新勺子,满意地舀起少了许多甜味的松糕。 布雷斯撇着涂在盘子里的果酱,眉毛轻挑。 “你在节食吗,潘?”他问。 女孩看了他一眼,食指敲了两下盛甜点的玻璃杯。 “我需要节食?只是不喜欢草莓酱。” “你去年从不这样做。” “怎么说呢,布雷斯,有很多事情你不会去做,当你有喜欢的——”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明显没在听他们说话的德拉科。布雷斯看了看她,又看看德拉科,最后看向那个并不那么雅观的盘子,心领神会地“啊”了一声。再然后,他拾起自己的勺子,嘴角勾起一个十分隐晦的微笑。 身处另一个世界的德拉科丝毫没有注意到布雷斯竟开始叫潘西的简称这件新鲜事,也没动自己的甜点,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白水。他看上去就快真的脱离现实了,直到高尔和克拉布低声说了几句话——而后忍着笑转过头来。 “马尔福,猜猜我们听说了什么?”高尔说。 德拉科清醒过来。 他看向满脸兴奋的高尔,皱了下眉。 从前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们讲的话还挺有趣? “什么?”他不耐烦地说。 没有留意到——或是单纯习惯了德拉科语气里的不悦,高尔自顾自地又讲了下去。 “昨天晚上,纳威·隆巴顿被锁在了艺术楼里——因为那扇玻璃门的锁坏了!”他讲到这儿,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没有人听见他的喊叫,因为——哈哈哈哈哈——因为那儿的隔音实在是太好了!” “他被关了整整三个小时!”克拉布插进话来,“后来是疯姑娘注意到了他,才让费尔奇那老头来修锁的——但他已经在那儿三个小时了!” 两个人随即演起了纳威在玻璃门后手舞足蹈求救的样子。德拉科听着他们的笑声,感到有些头疼。他伸手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六点十七。 他也许应该确认一下司机来接自己的时间…… “我告诉你们吧,那扇门迟早要被换掉,”潘西听到这则趣事,嗤笑一声,“隔壁布鲁克兰兹的设计比我们要合理多了,没必要把学校搞得像个笼子……” 谈话声再次飘到德拉科的注意力之外。他正要打给司机,转而想起家里工人都换了新的,没太多想,便切换到常用联系人界面,拨通母亲的手机。 铃声响了足有三十秒。他以为自己就要听到留言提示,“嘀”一声,有人接通了电话。 “嗨,妈妈——” “德拉科。” 是父亲的声音。德拉科愣了一下。 他握着手机贴在耳边,一时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卢修斯几乎从不和他通电话,所有事都是由纳西莎来交代。话筒里的声音听起来因此有些陌生。 “父亲?”德拉科确认地唤了一句,“你为什么,妈妈呢?” “你母亲在法国,不用这个手机。” “法国?她没说她要……她为什么在法国?” “那边的一个亲戚去世了。” 卢修斯的回复简短而没有起伏。德拉科处理着这个意外的消息,正要再问几句,便被父亲打断—— “司机会在八点的时候到达学校,如果这是你为什么打来的话。” “对……是,我是要问这个。” 他等待着父亲结束对话、道别后将电话挂断,对方却意料之外地沉默了一阵。这让德拉科皱起眉头来——上次和妈妈通话时,结尾似乎也不太寻常。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嘀”一声,通话结束了。 德拉科望着回到主页的手机屏幕,没有动弹。 “怎么了?”潘西见状,抬起头来问。 “母亲去了法国。”德拉科随口答道,收起手机。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他拿起面前的勺子,不留神看见上面挂着像是没洗干净的污渍,随即起身走到餐厅去拿新的。再回来的时候,斜前方的户外桌前就多了一个黑发男孩。 德拉科停顿在草坪上,看着哈利和纳威·隆巴顿说着话坐到了一起,各自端着一个餐盘。 他深吸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却又一次地面对桌上的松糕失去了所有胃口。 “哦看!波特和隆巴顿坐到一起去了。”高尔又笑了起来。潘西冷冷瞥了他一眼,像是要将他肥厚的嘴巴用胶带封上。 第324章 “他一定感到孤独极了,”克拉布咧嘴说,“在最好的两个朋友搞在一起之后——” “闭嘴!”德拉科喝道。 他不想听见任何人谈起哈利,无论是以什么方式。 高尔和卡拉布嘴巴半张着,像是呆住了。而潘西——她停止了咀嚼,端详着德拉科的反应。 邻桌的几个赫奇帕奇女生说到什么有趣的事,一同欢笑着。加上耳畔晚风吹拂,德拉科完全无法听清十几米外的声音。尽管这样,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抬起眼来,望向那张桌子的方向。 哈利像是和纳威聊得很专心,认真看着后者的同时嘴角带有一丝很浅的微笑。德拉科注视着那抹笑容,感到从内而外地灼痛,像是有人往自己的心脏里倒满硫酸,每次脉搏于是都意味着皮肤下血脉的烧伤,腐蚀性地在全身上下弥漫。 他以为他可以拥有这个微笑的。他以为他可以的。 即便只是在梦里,即便只在梦里……然而即便在梦里,他也太久没有见过哈利对他笑了。 “德拉科?” 他听见潘西的声音,下意识抓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下一大口水:“他应得的——被所有人抛弃、缩在他那可悲的——” “上帝啊德拉科!”潘西突然叫起来,“哐铛”一声将勺子扔下,“但凡你对自己诚实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德拉科厉声打断了她。 潘西对上他尖锐到溢出攻击意味的眼神,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剩下三个人望着对峙的两人定住了,像是在为更激烈的争斗作准备。 但潘西没有继续争下去。她眼皮一下不眨地盯着德拉科,仿佛这是一场扳手腕的较量。 “没什么意思。”她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回答,未了轻笑一声,转向布雷斯摇了摇头。后者饶有兴味地看着德拉科,伸手拍了拍潘西的肩。 一群疯子。 德拉科恼火地想着,腾地一下站起来,抓起两张餐巾离开了座位。他大步向斯莱特林宿舍走去———经过哈利桌旁走得就更快,以致于没注意到那个男孩停住了和纳威的谈话,转头看向他的背影。 “我说什么了?”潘西心平气和地说,“我们有好戏看。” 布雷斯耸耸肩,端起自己的餐盘。 …… 暴风雪在持续四天之后终于有了停的迹象。为期不长的日照时间里,山中猎户匆忙向镇里的巫师换置崭新的手套和护盾。它们是由携带魔法的短鼻龙皮甲制成的,足以抵御严寒和羚羊角的袭击。 下午两点的黄昏里,德拉科又一次独自躺在木板床上。手边的《修道院》已经被他读了整整三遍,就连司各特本人也不会比他更了解其中故事的情节。这两天哈利一早就摸黑出去,接近睡觉时间才回来,问起来只回答说“去向镇里的人了解情况”。然而就在昨夜,德拉科见他开门进来,昏暗中迷茫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便走回自己房间,“砰”地把门关上,留下一股发焦的酒味。 是。他宁愿去镇里巫师们开的酒馆喝酒,也不愿和自己说话。德拉科已经问不出“为什么”,也没有力气再去试着接近他——然后被推开。他将眼下的情况思索了无数次,却最终不敢触碰可能的答案。 这下,他已经又凝视着壁炉里的火苗不知有多久。白天的、夜晚的——所有关于哈利·波特的情景在脑海中交叉浮现。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一遍又一遍地问。 他没有做错什么事——他做什么了?如果是在梦境之外,三年的时光里,哈利与他的对立已成定局——那么现在?在这个世界里呢?从第一天起,从那个地底树洞的相遇开始,到后来的每一天——他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他什么时候没将他放在第一位? 他不想做那些事的。他不想每天只能睡在帐篷里、一日三餐只能吃流浪汉才吃的食物,他不想和那些老人、酒鬼和小孩打交道——该死,他差点和那艘轮船一起沉没。他不想走这么远的路,根本不在意什么金苹果或者奥列·路却埃…… 他只在意哈利,他明明只在意他——而他根本也不想在乎。就像是八年级的时候,哈利拒绝他的示好让他愤怒了几乎半个学期,当北方大地的寒冷从外向内侵蚀——他早该把这个男孩扔下,早该把那本童话书扔进碎纸机,好让自己快活一些。 他明明很快活,十分快活。这么久了,他生活里从未有过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也从未有人左右自己的感受。他平平静静生活着,直到离开学校那天都该在和斯莱特林的朋友们讲波特与隆巴顿的笑话——而不是因为一个荒唐的梦,意识到那些可悲的感情…… 不,是可笑。 可笑极了…… 德拉科攥紧裤子上的布料,分不清对自己更多的是愤怒还是怜悯。他抄起魔杖从床上翻起来,走到卧室外点火烧水,就见哈利从门外回来了。 黑发男孩看向了他——但只有一眼。再然后,他低头脱下自己的棉绒大衣,拍走上面的雪。 “刚才那个养飞马的男巫说,他愿意借给我们两匹马,那会省去我们爬山的功夫,”哈利平铺直叙地说,“只不过要再等两天,因为他已经答应将所有马借给另一个人去山下运蔬菜了。” “你同意了?” “当然。我们很走运——” “没有问我的意见?” 第325章 哈利皱起了眉。 “别大惊小怪的。”他说。 像是有把火在腹中点燃——德拉科双唇颤抖着,拎上大衣夺门而出。 ...... 斯奈尔镇的黄昏总是最宁静的时候。德拉科沿着街道一路往下走,望向尽头逐渐放晴的天空。极地的万物看起来都很淡,就连余晖都像是掺了水,稀释在零下的空气里,不久便能被黑夜浸透。 他从来都很喜欢日落,这半年来甚至是期盼着日落的到来。然而此刻面对着山谷缝隙间玫瑰色的云海,他却找不到任何一丝慰藉。 他想起初次明目张胆地牵起哈利的那个黄昏——当后者缓缓将手放进他的掌心,嘴角藏起微笑。那时他私自认定,这一定是他能拥有的最好的一个梦。 德拉科站停在了路中间,感到无法言喻的寂寞从胸中泛起。他将视线收回近处,看了看街边两个玩耍着的孩子。他们都裹得厚厚的,各戴一顶三角帽,其中一个坐在木板打成的雪橇里,在伙伴推着他向前跑时咯咯笑起来。望着他们消失在街角,德拉科回过头,看向自己刚刚离开的小屋。 门口木架子上挂着一件棉大衣,靠右的卧室里有火光亮起。德拉科脱下自己还没穿热的外套和围巾,一步步向里走去。哈利正从亚麻布袋里取出更多的衣物和棉毯,听见德拉科来了只抬了下眼,接着继续手上的事。 “不够暖和吗?”德拉科瞥向燃烧着的壁炉。 哈利有阵没回答,像是仍旧不太想说话。 “还行吧,以防万一......”他最后说,“上面的风还要更大,我听诺拉说了。” 诺拉是这件屋子的女主人,木匠之女。 德拉科沉默地看着哈利挑出两件最厚的棉衣,又把棉毯叠整齐放在床上。他慢腾腾地做完这一切,见德拉科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得不站起来,侧脸对着他。 即使在这个角度,德拉科也看得清那双眼里的回避。他甚至不需要看就知道。 但他仍然试着放轻了声音。 “……想玩游戏吗?”他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问。 哈利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 “什么?”他不确定地问。 “你知道的,我们已经很久没有——” “你需要这么幼稚吗?”哈利打断他的话,回头去找自己扔在床上的魔杖。 而这一句话——仿佛射中脚踵的毒箭一样,将德拉科彻底点燃。他上前两步擒住哈利的手腕,迫使他转过身来看着自己。 “你以为你是谁?!”德拉科发狠地说,“你以为你是谁——” “放开我!” “有资格来评判我——” “听不了就离开!”哈利对上他的眼睛,手腕用力扭动,“离开!就像刚才那样——” “离开?”德拉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向哈利靠得更近,眼里的寒冷足以将人冻住,“我什么时候离开过?什么时候?我根本不需要来到这里——” “是你说的想跟来——” “那是因为我爱你!” 哈利停止了挣扎。 他望着德拉科的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把这个称之为爱?” “总比你随心所欲独自走开要强——” “是谁把我扔在半山上又一个星期不说话的?!” “那明明是你的错!”德拉科红了眼,把哈利的手腕攥得更紧,“你以为你是谁——能够值得我的爱?” 下一秒,他就被用力甩开了。哈利狠狠推了他一把,两人各自跌后两步。 “你让我感到恶心。”哈利冷冷地说。 德拉科望着他,被甩开的那只手不住颤抖着。他看着哈利大步走向门外,在两人肩膀擦过时不受控制地喊出了声:“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去所有地方的!” 身后的脚步停了一下。 德拉科的声音破碎在最后三个音节,像是摔落在石头上的一滴水。他伸手扶住墙上的壁炉,试图保持身体的平衡,接着便听到“砰”的关门声。 木板床上平躺着刚刚叠好的棉毯,那根冬青木魔杖就压在下面。德拉科坐在床边,望着昏暗一片的屋子,一时间脑袋空空的。 哈利还会回来。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走。 但这和离开似乎没有区别。 -------------------- 第105章 隐瞒 假期总是陋居最富有生气的时候。这个复活节有了哈利的加入,韦斯莱夫人更是将每顿饭变成了五道菜的正餐,烤肉点心一样不少,还多烤了鲜虾披萨和面包布丁,顺带熬了整锅的奶油。 这天晚上——发现詹姆日记本的整一星期后,罗恩和前来做客的赫敏便是在厨房飘来的浓郁奶香中完成了热量传递的复习。旁边沙发上的哈利望着手里的橙汁足有十分钟之久。再然后,他站了起来。 “我要给小天狼星打电话。”他说。 赫敏瞪大了眼睛。 “但你自己说的——” “我必须问问他,”哈利放下杯子,从沙发上抓起手机,“我需要这么做。” 说完,他撇下面面相觑的罗恩和赫敏,上到他和罗恩共享的卧室里,关紧了门。 乔治和弗雷德开车出去溜风了,隔壁因此难得没有声响。哈利拉开书包最里面的一层,里面装着父亲的日记,还有那本童话。他拿出前者,正要用另一只手按下手机快速拨号键,忽然转念一想,打开了从未主动使用过的“facetime”。 第326章 五秒之后,他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三十秒过后,视频通话顺利接通。 “哈利?” 小天狼星貌似身处一个网络信号不差的地方,视频质量还算清晰和流畅。哈利一眼看见他的教父坐在一张咖啡桌似的圆桌前,背后是一堵白墙。 “小天狼星。”哈利一边说话,一边在罗恩堆满杂物的书桌上寻找能够摆放手机的地方。最后,他不得不将一个空鱼缸移到床上去,让手机靠在几本《神探福尔摩斯》之前,将日记本放在旁边。 “你在——你在韦斯莱家,”小天狼星看见了哈利背后橙黄色墙壁上的球队海报,“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小天狼星和他第一次打视频电话。哈利却没有心思讨论这新鲜的事,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 “小天狼星,你现在在哪儿?” 屏幕里,他的教父笑了起来。 “伯明翰,当然是——我还在这儿呢。” “我在街上看见你了。”哈利直截了当地说。 小天狼星顿了一下——很微小的动作,要不是事先准备好了观察就不会注意到。 “在哪里?街上?”他的神色迅速恢复了正常。 “市中心高街上,上个星期天下午,就在那个交叉路口——那家彩色的杂货店面前。” “你一定是看错了,”小天狼星这样回复,“我在伯明翰,我向你说过的。” 意识到他不会轻易承认,哈利稍稍松弛了语气,随着他往下说。“好吧……”他又打量了一番对方所处的环境,“这看起来像个休息室。” “对——是的,我在旅馆里,这是里面的休息室。” “是吗?好……我能看看旅馆长什么样吗?” 小天狼星挪开眼睛,看向光线照来——也许是落地灯的方向,露出分神的样子。 “我得走了,我们马上有个会议——” “小天狼星。” 哈利加重语气,硬生生叫对方看了回来。他想自己脸上的失望一定足够明显,以至于小天狼星隔着屏幕都怔住了。手机里传出开关门的声响,有什么人走了进来。小天狼星抬眼看了看,打了个安静的手势。 半晌,他终于再次说话。 “哈利,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有意对你撒谎——” “你不在伯明翰?” 小天狼星叹了一口气。 “我之前是去过几天伯明翰,但现在不在那里。” “你在萨里?在韦布里奇?” “我在吉尔福德,这儿是警署的休息室。”他动了一下镜头,哈利随即看见墙上挂着的几件警服。“听着,哈利,我很抱歉……”小天狼星放轻了语气,“我在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所在位置理应对家人保密。再说了,莫丽和亚瑟能够照顾好你——这段时间我都住在这栋楼里,在或不在都没有区别。” 哈利听着他解释,有一阵没再说话。他抬眼看向屏幕,里面的人面露忐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两个月过去,小天狼星看上去又削瘦了不少,眼睛底下有层从前见不到的阴影。 “……我理解,”哈利最后说。他看见小天狼星松了口气,“那么你现在需要去开深夜会议吗?还是有点时间?” 小天狼星笑出声来。 “我有时间,”他点头道,“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哈利这样回答。 五分钟过去,教父子两人已经谈论完了哈利的体育考试,聊起小天狼星在警署边见到的野狐狸。那一头的开关门声又响了两次,有人似乎还在休息室里泡起了茶,倒水和勺子敲击瓷杯的声音接连响起。从头到尾,哈利都分散注意力揣摩着合适的切入话题时间。等小天狼星终于以“它把我们这儿当成了食物银行”结束了关于那只狐狸的话题,起身端来一杯茶后,哈利终于耗尽了耐心。 “上个周末罗恩、赫敏和我去了你的那座小屋。”他斟酌着开了头,右手在屏幕外摸到那本日记。 “是吗?”小天狼星说,“玩得怎么样?” “还不错……”哈利将日记本拉到了镜头前,“我在那里发现了这个——爸爸的日记。” 小天狼星看似相当意外,不一会儿却又笑了。 “詹姆会写日记?当真……他在里面写什么了?”他笑着说,“更多对你妈妈的爱慕之情?哈利,你要知道你并不适合看——” “我父母确实是死于车祸吗,小天狼星?”哈利问。屏幕里,小天狼星明显怔了一下。他眨眨眼睛,好似没太听清自己的教子说了些什么。 “什么?” “我父母是因为车祸去世的吗?”哈利将问题重复了一遍。这次,小天狼星不再有可能没听明白。他向后仰了一些,仍然保持着一点笑容。 “怎么突然问这个?你的父母,他们——”小天狼星的目光向右移了移,对准那本日记,“那里面写了什么?” 这个反应让哈利的心沉了下去。他翻开日记本,却像是手上没有丝毫力气一样让它又自己合上了。 “一些关于我的事,还有关于妈妈的……还有一些名字,”他将书脊捏紧,不自觉地轻轻吸了一口气,“你听过汤姆·里德尔这个名字吗,小天狼星?” 对面有一阵的安静。哈利不需要计算,就能知道那长过了正常的反应或记忆时间。 “当然听过,警署里的人都熟悉那起案件,”小天狼星找回声音,朝屏幕坐近了许多,“哈利,那些事情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第327章 “我能理解你隐瞒我关于伯明翰的事——我能,真的能,”哈利看着小天狼星的脸,呼吸下掩盖的情绪让声音轻轻发颤,“但如果有什么关于我父母的事我是需要知道的话,那么我想我——我应该知道,”他说,“所以我再问你一次,我父母确实是死于车祸吗?我想知道真相。” 又或许,他想听到一个肯定的回答——来自小天狼星的确认,让他摒弃那隐隐作祟的第六感。是的,爸爸妈妈就是葬身在了一场车祸里。他是因为一个愚蠢的——无力更改的、天意决定的事故而成为孤儿,被迫在德里礼家住了十二年。是,他想听到这样的答案。 他不确定小天狼星是否能从他的脸上读出这个愿望。但——在又一阵漫长的沉默后,他的确听到了那个答案,从他教父的口里说出来,轻得像是叹息。 “是,哈利……詹姆和莉莉死于一场车祸。我们有医疗鉴定佐证,也有交通局的报告,所有的东西,没有一丝漏洞……你也是在那辆车里被发现的。” 哈利低下了头。他看着日记本上干枯地表般的皮质纹理,不知更多的是感到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平白产生质疑后的自责,整整一个星期心烦意乱后的放空。 他闭了下眼睛,正打算开口和小天狼星道歉,后者忽然又说话了。 “但是……确实有件事……” “停下!” 一个男声突然画外音似地从镜头外传来。哈利吓了一跳,随即觉得听起来还有点耳熟。 “小天狼星,不……”那声音放轻了说,像是意识到刚才不合适的音量。即使这样,哈利还是反应过来了那是谁。 “卢平先生?”他诧异地喊,“怎么——你在警署做什么?什么……” 小天狼星往镜头后看了一眼,单手将头发抓到脑后。几秒后,莱姆斯·卢平便出现在了屏幕内——他穿着卡其色的长风衣,就是两天前哈利还在英文课上见过的那件。一只手撑住小天狼星的椅背,他俯下身来,让哈利完完全全看清了他的脸。 就是卢平。连左脸的伤疤都一模一样。 “哈利,你爸爸的日记里都写了些什么?你确定那是他的日记?”卢平问。 哈利甚至没有时间理清这个情况。 “当然是!”他怔怔地说,语句变得混乱了,“这是我爸爸的——他——它第一页上写着‘这里是詹姆',还有字迹——这是他的字迹,和之前那些草稿纸上的完全相同。” 卢平点了点头。 “然后呢?里面写了什么?”他又问。 哈利顿了一下,随后翻开日记本第一页,从第一篇念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哈利都时不时地抬眼瞥向手机屏幕,确认卢平在其中出现并不是个幻觉。越往后念,这位英文老师的眉头就锁得越紧。而小天狼星——他在听到詹姆要他远离这本日记时嘴角弯了弯,从那之后便把眼睛别到一旁,不愿看向镜头或是挪动一下。最初的震惊过去后,哈利也逐渐将注意力拉回了眼下的话题里。读到最后一篇,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语速,在念出“我会把这个留在这里,直到一切结束”时感到身体里一阵本能的疼痛。 他合上日记本,看向屏幕里的两个人。他们在共同的时间流逝中保持着良久的沉默。 再然后,小天狼星抬头看向了站着的卢平。 “莱姆斯,我想我们得——” “你是怎么知道汤姆·里德尔的,哈利?” 卢平忽略了小天狼星,向男孩接着问道。 即使和卢平谈论这些感觉起来很是怪异,哈利仍然回答了他的问题。 “赫敏帮我查到的,”他说,“她搜索了新闻的旧档还有什么讨论平台的文章,找到了关于他的案件报道——还有他和贝拉特丽斯·莱斯特兰奇的关系,”哈利的目光重新专注起来,“如果不是这些感觉起来太蹊跷的话,我是不会来问的。” 卢平和小天狼星互相对视一眼,又不再说话了。哈利来回看着他们两个,感到有些恼怒起来。 “行吧!你们中的任意一个,随便是谁——请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以及卢平先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都什么跟什么?” 小天狼星看着哈利,深灰色的双眼里藏着少有的游移不定。他似乎是在用心打量着他,又像只是单纯这样看着,在这短暂的静止中回忆什么事。 “莱姆斯,我想他应该知道。”他最后说——说话对象是站在一旁的卢平,眼睛却仍然望着哈利。如果不是这情景并不愉快,哈利觉得,他好像在自己教父嘴角看见了一丝很淡的笑容。 卢平叹了一口气。 “赫敏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他摇摇头说。 “这些孩子都很聪明。”小天狼星补充道。 这下哈利可以肯定小天狼星确实是微笑了。但他没有任何心思理会为什么,只急不可耐地问:“所以?” 卢平拍了拍小天狼星的肩,离开了镜头范围。后者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又是几秒,点了点头。再然后,开关门声陆续响起。 “所以?”哈利又问一遍,就要坐不住了。 小天狼星看回他,轻声开了口。 “哈利,我不该告诉你这个的,因为它们不是……事实,”他着重强调了最后一个词,仿佛为它加上引号,“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 第328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叹出来时将两手放在了桌上。 “……很多年前,在我和你爸爸刚刚加入警力不久时,我们接到了追捕汤姆·里德尔的任务。”小天狼星缓缓讲述道,“那时他的罪名是谋杀了他的父亲和继母……当然,后来我们发现他也沾了很多其他的事。”他双眼向左侧微微一瞥,进入了回忆当中。 “我们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找到了他的位置,”他接着说,“那是个十分狡猾的人,且在警署和国会中埋伏着一些同伙,我们当然也意识到了贝拉特丽斯·莱斯特兰奇的案件与他可能有的联系……不管怎样,我们找到他,也捉住他了。” “但……就像日记里写的那样,他逃走了,就在我们能够将他转移到中心监狱之前。那种打击实在是很大,特别对于詹姆,我们分队的领袖来说……” 小天狼星被刺到一样皱了下眉头。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试着再次找到他,没日没夜地找……但在我们能确定他的位置之前,他已经先找上了我们。里德尔多疑且控制欲极强,他需要确认他是安全的——不会被找到,不会被摧毁,所以他必须先摧毁我们,莱斯特兰奇便是他使用的工具之一。他憎恨所有试图抓捕他的人,尤其是当年队伍的首领,也就是你爸爸……“ 至此,小天狼星沉默了。 ”然后?“哈利问,感到胸口越来越沉。 对面发出衣服摩擦的声响——小天狼星捏紧了自己的袖子。 “你父亲和你母亲,他们必须不停移动,从你们原来的家到我家,从警署到伦敦的根据地……那座小木屋,他们只呆过非常短暂的半天,因为我们不想那个地方也被发现。而那天,就在你父母逝世的那天,我们本来就要抓到他的,他却事先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小天狼星的声音低了下去。那里面除了悲伤,还有许多的自责。 “那是一场车祸,那是他们死亡的原因……”他抿了抿嘴唇,“我却始终认为,那场车祸是人为导致的。” 时间像是被按下开关键一样,停止了流逝。哈利双目望着屏幕,却感觉什么也看不到。 “哈利,你要明白,那是你父亲——还有我,我们所有作为警队一员的人需要承担的风险——” “为什么是认为?”哈利冷不丁地问,即使听不太清自己的声音,“既然这样,为什么妈妈爸爸的死亡原因还是——所有的这些年,我都以为他们是——” “没有人可以作证——你明白吗?哈利?没有人可以作证。那条路上没有监控摄像头,唯一能作证的人,他们——”小天狼打住了自己,换口气后接着说:“我从来没有向你提过这些,因为它们毫无用处。局外人——那些鉴定人员,所有不认识你父母的人,他们只在乎证据,而不是可能性,何况里德尔那天之后消失了,告诉你这些只会——” “他们是我父母。”哈利的语气沉得可怕。 “哈利——” 啪地一下,他把视频电话挂断,顺势将手机拍倒在了桌上。紧接着他推开椅子站起身,穿过扔在地上的脏校服、两个枕头和曲棍球棒,离开了这个橙红色热热烈烈的房间。 哈利没一步停留地下了楼梯,撞歪了转角处挂着的韦斯莱全家福。浓烈的奶油飘香很快刺鼻地向他涌来。客厅沙发上,罗恩正凑在赫敏耳边说什么话,后者听完脸红起来,笑着将人推开。 他站在他们身后,握紧双手。即使在深夜也温暖惬意的陋居忽然变成一片荒原。 赫敏和罗恩终于意识到有人来了,扭头看了过来。 走道里,哈利半身站在黑暗当中。 一道光从墙上的壁灯里射出,照亮他眼里的破碎。 -------------------- 第106章 无底冰渊 两匹灰色飞马降落在顶峰时,梦里雪山刚刚经历半个月内的第四次雪崩。它带走了一位独行猎人的生命——他的弓箭被埋在了深厚积雪下,向上的脚印再也没折返过。 德拉科将马拴在一棵高大的枞树上,回头观望自己的所在。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正好夹在两座冰川之间。脚下缓坡的表面是绵软的雪,四周却只能看见灰蓝色的冰面,围墙一般护住了这块心腹之地;唯一的缺口是面向西方的山谷,它将原本完好的墙劈开一道v形的裂缝,落日的余晖就从底部燃烧起来,直至玫瑰色的金光在两侧冰面上肆意舞动。 这是北方乃至伊万度阿大地上人类能抵达的最高点,传说中冰姑娘的宫殿入口。如果不是有那位男巫的帮助,他们多半没有可能上得来——即使德拉科十分不喜在空中飞行。 “这里。” 身后,哈利的声音响了起来,被风吹得听不清楚。 德拉科站在原地看着他,双手揣进外衣口袋。几十米外,他的“爱人”将另一匹飞马牵在手中,低头看着什么东西。他们都穿着最厚的黑色长棉袄,围着白色的羊毛围巾,背着随身的亚麻布包,携带不止一个保暖咒。德拉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完全不知道;但当哈利因为没听到动静而转过头来,在夕阳迷雾般的光芒中变得虚幻——他还是向前走了过去,没有任何表情地站到他身边,向下看。 那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冰罅,从阳光能照到的幽绿色表层一直裂到黑暗中去。而就在他们脚边不远处,一条狭窄的楼梯贴着壁面旋转向下;它像是从冰中自然生长出来的一样,有着同样的透明色泽和坚硬程度,并不陡峭却光滑得令人寒颤。 第329章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德拉科说出了心中所想。 他不会走这个东西。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自己身处那样危险的境地。即使这只是一个梦,他也不会让自己那样害怕。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哈利不耐烦地说,“马已经下不去了。” 一旁,哈利牵着的飞马喷了喷鼻息,连连倒退。据它们的主人解释,这些生物像是扫帚或驯养后的猫头鹰一样能明白巫师们的意愿,能根据他们的一个念头去往目的地。降落在这里而不是更深处,已然意味着它们不愿再往下去。 德拉科注视着那些冰做的台阶,双唇紧抿。哈利从他旁边走过,一分钟后又回到原地,双手空了出来——再一看,那棵枞树上已经栓了两匹飞马。 “你不想的话,我自己下去就行了。”哈利冷冷地说,向第一级台阶走去。 肺部被寒冷的空气侵蚀。德拉科扭头看着哈利专心却谈不上小心地踏下第一级台阶,感到全身紧绷了起来。脚下的雪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腿,让他无法动弹,上半身却挣扎着想要追着男孩去。西方,晚霞越来越紫——越来越紫,直至变得滴血红艳。 终于,德拉科将腿从雪中拔出来,取出随身布袋里的魔杖和咒语书,将书里读作“molliare”的减震咒默念了十遍,低着头跟了上去。 …… 离开阳光能够触及的表面,冰罅里每下十级台阶都更加寒冷。如果没有接骨木妈妈的咒语帮助,哈利想,他在抵达底部之前便一定会冻得失去意识。冰面很滑,却不是不能行走,他右手扶着冰川的崖壁,左手举着亮起的魔杖,一步步向下缓慢前行。银蓝色的辉茫穿透部分冰面,又在剩余的地方被无数遍反射,他因此有如身处河床深处,黑暗中偶有光影浮动,又消失在零度之下的流水中。 最开始,他每下一步都在屏息。如果这不是一个梦,他想他难免会考虑放弃。然而这是最后一步了,六个月来的所有都是为了到达这里,他需要完成答应梦神的事,再然后……再然后…… “等一下。” 德拉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在四周的冰面上敲出微弱的回响。哈利停下,扶着崖壁回过头,看见他极其缓慢地走下台阶,来到自己身后。灌进冰罅的寒风将男孩已经有些过长的浅色刘海吹乱。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哈利片刻,递出那本咒语书。 “第七页,molliare.”他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情感,像是一个机械性的指示。 哈利顿了一下,接过咒语书,翻到第七页。德拉科的荧光闪烁为他照明着书页,他于是很快找到了那个咒语:「减震咒 | molliare | 减轻撞击时造成的伤害」。 像是心脏被轻轻拧了一下,哈利抬起头,望向德拉科的眼睛。银色光芒下,那双浅灰色的双眸像是比四下的冰晶还要透明,却也一样没有温度。再后,他们同时躲开对方的视线——哈利将书顺手揣进兜里,继续向下走,直到险些滑倒——方才注意到自己无意中加快的步速。 他没有时间处理这个……他没有时间处理这个…… 哈利边走边咬住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将它咬破。他用尽了所有的精力,才将注意力转到眼下的目标——那颗金苹果身上,踩稳脚下的路,去完成该完成的事,去找冰姑娘,去任何地方…… 只要停下来一秒,只要分神去想自己的事,小天狼星和他说的话便会充斥脑海每个角落。关于他父母的死亡真相……关于仍然在逃的杀人犯……他甚至忘记了追问其他问题,记不起赫敏和罗恩说的哪怕一句安慰。一九九六年那个夜晚的玻璃碎裂声,父亲在日记中坚定却又焦躁不安的话语——它们像是来自被遗忘的记忆中静默许久的幽灵,在十六年后卷土重来——来到哈利的世界中,将它全部搅乱。他甚至觉得,他能在所有寂静的时刻听见妈妈的尖叫声…… 他的爸爸妈妈明明可以不用死。 “你是想要杀了自己吗?”又一次几近滑倒后,哈利听见德拉科在身后喊。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停顿,只是更用力地用手撑住冰面,向更深处走。 有什么用呢?他甚至无法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个男孩已经和现实中的马尔福太为相像;若是那个人听见了关于自己进一步悲惨身世的消息,整个圣戈萨赫罗接着都会知道,说不定还会换来一场大笑。而这个人——在过去哈利不想记起的时间里,已经太多次地攻击他。那些敌对的姿态,那些荒唐的话,那些自居高位的冷嘲热讽…… 那和马尔福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 哈利不断向下走着,一段时间后再没听到身后的声响。不由自主地,他回头一望,望见那个银蓝色的光点仍在移动着——随即恼怒地接着走自己的路,再没能找回注意力集中的状态,只得将步伐放到最慢,在太阳穴的连续跳动中勉强继续。 最终,离开地表将近两小时后,哈利抵达了冰罅的低端。透明台阶终止在一块平整的地面上,如若仔细看,则更像结了冰的湖面。举高魔杖,哈利借着荧光闪烁看清了面前的空间。 一条由冰川中深洞形成的水晶走廊,约有七层楼那么高,尽头隐在黑暗之中。 后方跟着传来脚步声,哈利转过头,看见德拉科也跟了上来,被光照亮的脸显得格外苍白。他缓缓走到哈利侧后方——而非身边的位置,念了句“lumos maxima”将光照范围放大。 第330章 清澈透明的湖色冰晶环绕了他们的整片视野,像是无数面竖上天空的镜子。仰头望去,入口处原本巨大的缺口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小圆圈。 夜晚已然降临了。 即使被万千思绪缠绕着,哈利也在这样的景象前怔了一怔。他垂下因为仰望而眩晕的头,再往那条走廊看。有了更多的光亮,尽头处刻在冰面上的门变得隐约可见。 “过去吗?”德拉科淡淡地问。 哈利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走吧。” 让这件事快点结束。至少这件事。 他们沉默无话地走完了整条长廊的距离,脚步声在两侧冰面上撞出回响。有一瞬那听起来就像是许多人来来回回奔跑的比赛或游行——然而硕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连冰晶中重叠交错的倒影——那些本该随着他们行走的形状,都因为光线的冷冽和疏忽不定而变得虚幻。哈利忽然想起罗恩说过的,关于冰川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的那些话。 就在他的左边——右边,头顶、脚下——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这些恒久埋藏在此的晶块正经历着它们第无数次的消融。曾经哈利短暂思考过这个世界中时间流逝的悖论,关于一场只属于夜晚的梦该如何计算历史与永恒….. 他偏头望向德拉科的侧影。那只过去永远牵着他的手,现在被揣进了外衣口袋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的? 哈利感到内心微弱的酸苦。他相信这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牵在一起的手——这甚至和德拉科无关。 sic transit gloria. 光芒倏忽即逝。 走廊尾端,一扇大门像是浮雕般从冰面上突起,精细的修饰被银光照亮:垂首鞠躬的羚羊、飞舞盘旋的鸟雀,还有从底部生出——弯曲、缠绕,直至形成大片漩涡形花纹的铃兰根叶。它们在北方传说中被称为“女人的眼泪”;这是十分讽刺的,因为若不是门背后那位妖精总爱笑,一笑便将让山顶的雪倾倒下来,女人们也不至于流那么多眼泪。 他们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冰洞内的风试图钻进领口,哈利铆足勇气,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极冷的触感瞬时从指关节传遍了全身。他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两步,随之听见“咚咚”的敲门声在耳边产生了无数遍的回声。前后左右的冰面震动了起来,摩擦着作响像是远古野兽的呻吟。 紧接着,轰地一声,眼前的冰门打开了一条缝。白色的雪雾随着空气的流动向人飞来,哈利用袖子捂住口下半张脸,眯起眼睛,在一片白茫茫中感到更多的寒气附到了自己身上,穿透棉衣和保暖的魔法,叫他从头到脚地打了个颤。 他正要握着魔杖为自己再施两个咒语,就见到一个人影从门中走出。 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孩,头发在脑后挽成发髻,颜色近似于晚霞时的云边。她曾和众多的姐妹一样,是太阳养育在雪山中的孩子;可惜后来折断了飞翔的翅膀,只得到这深渊里来做个侍女。 “你们是谁?”她向来人问道。 哈利瞥了一眼旁边无动于衷的德拉科,独自上前两步,“请问冰姑娘的在这儿吗?” 侍女打量着他,目光从带有伤疤的额头移到那根顶端亮着光的魔杖。接着,她向后看了看两人走下的冰楼梯,似乎很是惊讶。“小姐不见不认识的访客,”她说,“尤其是人类。” 就是这里。 哈利从肩膀上取下亚麻布包,翻出那瓶魔法牛奶。“请告诉冰姑娘,我们受了奥列·路却埃的嘱托来到这里,”他将那个星空纹样的瓶子递上,“把这个交给她……谢谢。” 侍女接过瓶子,狐疑地又看了两个男孩一会儿。然后,她转身回到了门背后去。 轰地一声,大门再次合上。 哈利和德拉科站在那里,等待着。两次震动过后,地上掉落了不少片状的碎冰。哈利挪挪脚趾将最近的一些踢开,这才发现鞋子早已磨破了。 眼角余光里,德拉科似乎在发抖,半张脸都埋在了围巾里。这是冰川深处的温度,哈利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手套里的十指已经开始失去知觉,手中的魔杖就要掉落地面。而就在德拉科第三次尝试保暖咒——并发现作用甚微之时,面前的冰面再次震动了起来。 十秒之后,方才的侍女再次出现在了雪雾之中。 “冰姑娘说她现在可以见你们。” 她侧过身,向门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个男孩短暂对视一眼,握紧魔杖向里走去。 -------------------- 第107章 冰姑娘 「冰河一望无际地伸展开去。 那是一股汹涌的激流冻成的绿色冰块,一层一层地堆起来,凝结在一起。在这冰堆下面,融化了的冰雪闷雷似的轰轰隆隆地朝山谷里冲过来。再下面就是许多深洞和大裂罅。它们形成一座奇异的水晶宫,冰姑娘——她就是冰河的皇后——就住在这宫里。她——生命的谋害者和毁坏者——是空气的孩子,也是冰河的强大的统治者。」 谁也不知道,流水是怎样结为冰川,飞雪又是在哪个寒冷的世纪覆盖住了那些琉璃般的山脉,成为不动河之上、天幕之下的白色守卫。许多故事在这里发生,无数生命在此延续。你若是听过“洛秋”这个名字,便会记得那段葬在河底的爱情;那些折断屋脊的浮恩,崖壁上生长出的石楠与忏悔的话。还有飞往海极的燕子,善良女孩在暴雪中的呢喃——那句“山谷里玫瑰花长得丰茂”在多年前带来了阳光与夏天,却对冰姑娘的宫殿没有丝毫影响。 第331章 在这里,冬天永远不会结束;在这里,冰晶是迷宫里的多面棱镜。它映出好也映出坏,让视野无限延伸的同时,也叫人困在幻象中。 德拉科跟着哈利与侍女走入门后的空间,忽然感觉暖和不少。他为此稍稍愣了一下,随之意识到是背后这堵墙阻断了冰罅里的风。他这才得以将注意力从刺骨的寒冷上分散开,慢慢收起魔杖,抬头打量面前的事物。 参差不齐的冰柱从头顶垂下,犹如半透明的象牙。冰姑娘显然不喜过强的光亮,只在四壁上每隔十米安置了一个铃兰花形的油灯,里面的火焰静静燃烧着,照亮冰晶中的裂纹与气泡。 整个四方形的空间约有学校礼堂那么大,随处流溢着湖色的光缕。而在正中央,一个冰做的高背宝座上,宫殿之主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来者。 冰姑娘是个貌美异常的女人。她披着瀑布般柔顺的雪白长发,裙子的颜色和周围的冰川很像,依据光线的变化时蓝时绿。她慵懒地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那个星空纹样的玻璃瓶。 “所以,”她斜眼看着走来的两个男孩说,“你们是为那个糟老头来的?” 声音冰冷而低沉,与躺在地底的冰河如出一辙。哈利停在她的宝座前十步开外,不再向前。而德拉科甚至不想走到那里,只是远远地望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绿光。 “你们有这东西,”冰姑娘拔开瓶盖闻了闻,“他曾经把这个洒在那棵老不死的松树上,叫它监视着我……”她嗤笑一声,从宝座上站起来,一步步向两人走近。德拉科注意到她的鞋子也是冰做的,透明的硬跟在地上敲出节拍平稳的脆响。 “那么——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糟老头的朋友?” 冰姑娘站在两人跟前,看上去饶有兴味。原本像是被偷走了声音的哈利终于缓过神来,轻咳一声后看向她手里的魔法牛奶。 “我们来这儿……我们来这儿寻找一样东西,路却埃先生嘱咐我们要找到的东西,一颗金色的苹果,”他的声音紧缩着,眼睛勉强对上端详着他的冰姑娘,“请问您见过那样的东西吗?接骨木树妈妈说她将它留在了这里。” 哈利顿了顿,又补充道:“二十六年前。” 还真是彬彬有礼……德拉科站在侧后方,嘲讽地想。从这个角度看去,他能看清哈利右边的半张脸。 只要不是看着他德拉科·马尔福,那双绿色的眼睛就会变得清澈;即使对面是传说中会害人的妖精,即使自己刚刚陪着他走过了那要人命的阶梯。 听到哈利的话,冰姑娘先是抬了抬下巴,而后转过身去,手指在玻璃瓶上轻轻摩挲。 “当然……”她背对着他们,喃喃道,“当然,我见过那东西。它就落在了我的宫殿外,装在一个漂亮匣子里,金光灿烂的。” “你把它留下了吗?”哈利一听,紧跟着问道。 冰姑娘转过身来,头发披散在肩头——垂到膝盖。 “是的,我留下它了,”她嘴角弯起,看着眼前的男孩如何松了一口气,“我不会丢掉那么漂亮的东西……你瞧,我还算是个收藏家。” 哈利向前迈了两步,像是不再害怕了。 “能把它交给我们吗?奥列说那很重要——那关乎我们的生命,所有人的生命。” 冰姑娘笑了一声。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那可有趣了,因为这样的话我反而不愿给你们了!”她用手梳起自己的长发,边梳边绕着哈利慢慢走起来,神情好似在端详一件藏品,“所有人的生命?你刚刚说?” 哈利像是要说话,却又把嘴唇合上了。他不安地瞟着离自己极近的女妖精,脚上挪动了半步。德拉科看他这副样子,挣扎片刻后开了口—— “事实上,那只是——” “听着,我无法解释清楚,但我们需要那颗苹果。”哈利扭头对着已经绕到身后的冰姑娘说,完全忽略了同伴,“你能帮我们吗?” 德拉科影子一般站在哈利身边,看着他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样子,甚至有点想笑起来。然而此时笑意更浓的是冰姑娘——她眼角弯起,“哈”了一声,凑近哈利问:“你是哪里来的,小孩?” 哈利微微皱了下眉,对这个称呼似乎不太满意。 “……四角镇。”他说。 “那么你也许并不清楚——我对帮助奥列·路却埃没有丝毫兴趣。”她弯腰凑近哈利的脸,低鸣般道出了这句话。德拉科感觉很不自在。他把手伸进口袋,碰到里面魔杖的手柄…… 忽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侧方靠近。两个男孩转过头,看见那位带他们进来的侍女从正门的方向跑过来,看到冰姑娘欠了个身。 “小姐,大天使加百利想要见您——现在!” 她气息急促地说,朝门口的方向指了指。冰姑娘直起腰,望着那边皱起眉头。 “又来要镜子吗?”她听起来很是不悦,在看到侍女点点头后甚至露出了轻蔑的神情,“如果她再次把它打碎,那么我给她做什么呢?” “如果您不见她,她会自己进来,她可以这么做——” “告诉她我这就来!”冰姑娘抬手一挥,“让她等在那儿。还有你们,你们两个给我等在这儿。” 说完,她提起脚跟向正门的方向迈去,走之前还和侍女低语了句什么。那盘着头发的姑娘点点头,向宫殿的西北角走去,三分钟后便端来热茶、黄油和酸面包。她挥手施了个小魔法,变出冰桌子和冰椅子,请男孩们坐下来。德拉科望着那些食物,即使腹中空空也不敢碰一碰。 第332章 他看向哈利,怀疑着后者就要再次上演轻信陌生人的戏码,端起那个茶杯。然而哈利只是无声地坐在那儿,眼神逐渐放空,像是让魂魄飘到了什么其他地方去。许多个月之前——德拉科记起,他们之间也会不说话。 只是那个时候,哈利总会不经意地瞥他一眼。而德拉科总能在那些瞬间里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久之后,冰姑娘从门外回来了。哈利一下站了起来,目光追随着她走近。 德拉科留在椅子上,望向北边冰墙上一条漆黑的通道。一个能使雪山崩颓的妖精就站在他面前,他却觉得自己此时静得有些吓人。 “很悲哀,不是吗?”冰姑娘低垂着眼睑走回宫殿中央,“作为妖精,永远得听命于比我们位置高的那些,明明我们才是更强大的。那些神——他们除了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之外什么都不会。” 她伸手示意两个男孩坐下,而后自己回到宝座上。挥挥手,一杯茶便飘到了她手里去。 “来和我说说,男孩们,你们花了多久来到这里?我得说这相当令人满意。这么些年了,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要那颗苹果……”她对着杯中的热气皱起鼻子,抬手敲了敲,茶汤瞬时凉了下去,“你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哈利缓慢地坐下,两手伸直放在膝盖上。 “我叫哈利……”他余光扫向德拉科,见后者没有回答的意思,抿了抿唇,“这是德拉科。” “德拉科?”冰姑娘看向金发男孩,歪了下脑袋,“特别的名字。路却埃应该很高兴认识你?” “……事实上,只有路却埃先生只见过我。” “哈!所以你都没见过他!”冰姑娘看着德拉科笑得更开了,“这就更有意思了。” 哈利安静了一会儿。德拉科低下了头。他挪动脚掌,在地面薄雪上画出一道粗线。 “六个月……”哈利轻声说,接上了之前的回答,“我们最开始以为是在西海岸,后来发现也许哥本哈根才是正确的地方。我们猜对了……但接骨木树妈妈说她已经将它抛在了这儿。” “所以你们从南方一路走来……”冰姑娘看上不去不能再乐呵了,“你是傻子吗?”她眯眼看着哈利,忍俊不禁地问。后者愣住了。 “还有你——”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德拉科,话没说完便咯咯笑起来。双眼晶亮着,她从宝座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男孩。 “我向他保证了的。”哈利仰望着她。 “那不算数!”冰姑娘说。顶部的冰柱微微晃动了一下——德拉科扬起头看着它们,微微皱眉。“我也被保证过——很多东西,很多人——他们本该都是我的,”她继续说道,“但你知道吗?他们常常溜走!以及我亲爱的接骨木树妹妹一定告诉过你们——她也经历过背信弃义,她比谁都明白那是什么感觉。” 她将长发拨到脑后,此间又接近了哈利不少。 “所以你是个傻子,不是吗?” 比起疑问句更像肯定句——冰姑娘身上的绿光这时像是包裹住了哈利一样,描摹着他的全身轮廓,令他看上去透明且诡异。黑发男孩抿着唇没有回答,眼睛瞥向左侧——德拉科不在的那一侧。 又是一声冷笑。她退后两步。 “多么讨人喜欢的一个男孩……如果你是属于我的,我一定会将你收去。可考虑到你是奥列·路却埃派来的,又千辛万苦走了这么远的路……”她拖长音调说着,将手背到身后去,“……我会满足你的愿望,将金苹果给你。” 哈利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你会?”他没有呈现出激动的模样,声音却轻轻颤抖了。这是他们盼望已久的时刻,所有的旅程就是为了这一天。就连德拉科也屏住了呼吸,盯着冰姑娘脸上足够真诚的微笑。 “当然!”她点了下头,将背着的手伸向哈利,“像我说的,毕竟我也没有什么选择,不是吗?既然你带着这个奶瓶子来,来陪陪我这位孤独的女士,你当然可以拥有一个苹果。” 纤长而白净的手里躺着星空纹样的玻璃瓶。哈利停顿了好久,直到冰姑娘轻轻抬手,这才回过神,将魔法牛奶接下。 “它在哪里?”他的声音终于急促了起来。 冰姑娘微笑着,转身向宫殿北方——德拉科先前看到的那条通道走去。 …… 冰洞中似是沉睡着绿色的萤火虫,在冰姑娘走过时逐一苏醒过来。哈利和德拉科跟在其后,只要走得够快便不需要用上任何的照明魔法。视线里满是迷离惝恍的光彩,细小而曲折的裂缝在冰晶中交汇出无数与众不同的脉纹,仿佛天幕中的众多星座。 他们没有遇到任何的岔路,只是不断向上行。冰姑娘边走边在身后撒下少量的雪,让这里的台阶比宫殿外那些好走不少。 哈利一直在向前——一直在向前,险些绊倒时也不停下,到后来甚至一步跨上两级台阶。 最终,他们像左拐了一个弯,在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球形小冰洞里停下。 “就在那里。”冰姑娘指了指冰洞尽头摆着的一个水晶匣子,侧身看向两个男孩。 这是一个陈列室一样的洞穴,里面堆攒着数百件藏品。它们有些算是珍奇,有些却十分普通,以至于叫人不明白为什么会被留了下来:黑色的蛇皮、给盲人写的圣经、凤凰彩色的羽毛、木头雕制的老鹰、万年以来最大的海螺…… 第333章 而就在这些物品的中央,那个匣子格外引人注目。它的材质和周围的冰晶很像,却更加透明和纯澈,合盖处不断溢出白色的冷气。它和这个冰洞实在太过契合,也只有挂在墙上的冰河琥珀和入口处的羚羊冰雕可以攀比。 “很漂亮,不是吗?”冰姑娘说,“显然它能让装在里面的所有东西长久存活下去。昏迷之神说曾经有人把他的心脏装在里面——那听起来恶心极了。” 哈利看了她一眼,在得到点头认可后慢慢向前走去。德拉科跟着他,一不留神踩到一块破旧的棉布,像是裹孩子用的那种。他顿了一顿,将脚移开。 越是走近,他们便越能看清水晶匣子上的精美装饰。它有着弧形的顶和方形的箱体,边缘刻有立体的线条以加深轮廓,像极了一个迷你的、玻璃制成的拱廊模型。三颗光滑的宝石嵌在箱子搭扣上,附了魔法似地不断变化着颜色。 雾气在箱体内来回流动,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样子。哈利单膝跪下来,掰开正面的搭扣。上面的宝石闪烁了两下,紧接着变为金色—— “咔嗒”一声,箱子打开了。纯白的雾气像是被囚禁许久的灵魂——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其中的寒意随之迅速扩张开,让周围霎时冷了五六度。尽管全身开始发抖,男孩们仍然伸头往箱子里看去—— 雾气全部散去,那里空空如也。 安静。 没有一点声音。 “……它在哪里?”哈利凝视着从内到外透明的宝箱,轻声问。 他没有得到回复,而是听见了冰姑娘喉咙中闷声发出的笑。德拉科猛地转过身,看见那头发雪白的女人咧着嘴望着他们,眸中闪着尖锐的光。 “它在哪里?”哈利一下站了起来,回头紧盯着他。而冰姑娘只是放开了约束,大笑起来。 “它没了!”她大叫着说,笑得更厉害了。 “什么?”哈利的声音颤抖起来。 “它没了!它当然没了!!”冰姑娘捂住自己的肚子,笑得声音嘶哑,“那个匣子掉下来的那刻我就把它打开了——谁会想要一个金子做的烂苹果?!我只爱这个匣子——所以我当然只留下了它!那苹果——那苹果早就没了!摔碎了腐烂了——你永远也不会找到它!它没了——二十六年前!!” 她越笑越狂,身上的光芒突然变得强烈,以至于将整个冰洞照成刺眼的亮绿色。与此同时——德拉科感到——周围的所有冰晶开始了猛烈的震动! 他一把拉过哈利,转身奔跑的同时掏出魔杖—— “lumos maxima!” 沉睡万年的冰河苏醒过来,玻璃破碎的声响在耳边重叠掉落。两个男孩连滚带爬地向来路的方向奔跑,猛兽嘶鸣般尖利宏大的巨响紧跟着他们的脚步,在冰洞中与空气一同来回冲撞。脚下、头顶、身旁咫尺——所有的冰晶都在呲呲震动着,德拉科甚至顾不上滑倒的可能,只奋力向前冲。那狂妄的、疯癫的笑声追着他一刻不停,直至充斥他的整个脑海——混淆了他的视线,像某种幽灵一般吸食着他的神智—— 脚下一滑,德拉科摔落在地,顺着坡度滚了三圈之后倒在平地上,肩头滑落的亚麻布包里掉出一地的东西。疼痛让人霎时清醒,他翻身站起来,睁眼便看见一根冰柱砸碎在了面前——大殿中,数不清的锥形晶体在顶上摇摇欲坠。 “跑!!!” 哈利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德拉科看不清他在哪,只能咬着牙——握住摔疼的手臂、抓起布包继续往前奔。冰柱像从天而降的炸弹一样不时在脚边或身后半米爆裂,碎开的晶块四处飞溅。身后冰姑娘的笑声像是海浪一样不断向前推击,一浪比一浪凶猛,翻滚着、倾倒着——狂啸着要将人吞没。“把门打开!!”她大喊着,激起无数次的回声,“把门打开!让他们逃!让他们出去!让他们出去吧!!” 又是一根冰柱擦肩而过。德拉科无心去想那妖精是什么意思,只更加快速地向宫殿外跑去。尖叫般的冰裂声与震荡摇摆中,他和哈利似乎碰到了彼此——又在更多的跌倒和闪避中分开了。他们奔跑着——更快地奔跑着,经过冰雕宝座,踩过打翻一地的茶水和面包,在油灯此时狰狞的火光中抵达了宫门。不顾一切地,哈利和德拉科冲了出去——远离冰姑娘的狂笑。然而还没等他们抵达那把通天长的楼梯,地面忽然更加猛烈地震动起来! 两人双双跌倒在地。德拉科用手肘撑起自己,转瞬之间听见更加遥远——却更加可怖的巨响从上方传来。他抬起头,在下一秒意识到了冰姑娘放他们逃回冰罅的用意—— 从高处冰罅口瀑布般倾倒下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 德拉科条件反射地回头去找哈利,却发现后者像是受了伤一样跪在了自己身后。雪块从靠近楼梯的那侧崖壁掉落,将最下面的台阶全部淹没,转眼就要满到这边来。就在这时,像是极恐中出现的幻觉一般,德拉科听见一声嘶哑的马鸣声;再抬头看,倾泄而下的白雪间,一匹发着光的灰色飞马风一般飞了下来,嘶鸣着停在了两个男孩面前。 趁德拉科反应的功夫,一旁的哈利拉着马脖子上垂下的——已然被扯断的缰绳,将自己拉上了马背,接着向德拉科伸出了手。 灰色的翅膀呼啸着张开。白色瀑布奔流而下,飞马逆流而上,在冰罅被填埋之前冲出了地面。 第334章 …… 第五次的雪崩,结束在十二月四日的深夜。 北风中,哈利望着冰罅口东侧雪层中缺出来的一个大口子,很久没有动弹。他站在这片缓坡的最高点上,身后山谷中的天空星辰暗淡,云群又散下了零星的雪。德拉科牵着救了他们性命的飞马,将它栓回那棵枞树上——它的另一匹同伴仍然守在哪里,它们亲昵地互相蹭了蹭脖子。 崩塌已经完全停止,四周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哈利转过身去,向前又走了几步,更加靠近悬崖边缘,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 德拉科望着他的背影,一只手放在树干上。他的手臂仍在阵痛着,围巾早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去,领口沾满碎雪。 这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所有事物都被切成黑白两半。洁白的山峰,剪影似的树冠;归复沉眠的冰川,连风也吹不醒的、无边的夜幕。 德拉科抓着树干上的裂纹,一直抓着,直到将皮肤刺痛。再然后,他松开了手指,向哈利走去。 五步,十步,二十步, 这距离本来就不远。 他停在哈利身后——十步之外,等着他开口。 月光静静落在他们中间。 “走了那么远……那么远,最终什么意义都没有……所有的一切。” 哈利望着眼前飞雪旋转着被风带下山岭,如同飘渺无痕的白色泡沫,消融在冰冷的黑夜。雪山高耸入云地矗立在他们面前,遮挡住了本就不多的繁星。 “一切?” 德拉科在他身后重复。 “一切。” 寒风狂笑着灌入伤疤似的丑陋冰罅,在里面游走撞击出魔鬼一般的嘶吼哭嚎。一瞬间,德拉科似乎还能听见冰姑娘尖锐的笑声,从地底深处刺破透明的冰川,吞噬着失去血色的北方大地。 问吧。他对自己说。还有什么怕的?问吧。 “……那么我们呢?” 他用尽全力,却像是一个重病垂危的人,无论如何只能发出这么点微弱的声音。他看见哈利的背脊微微僵直——黑夜挡在他们中间,而风仍然不断吹着,夹杂着纷乱的雪花,模糊了所有的视线。哈利始终没有回答。 这让德拉科有点想笑。这是一种发自胸腔以下的笑意,在向上升腾时撞击着心与肺之间的空隙。他觉得自己和那个冰罅没什么两样。 “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那股突如其来的笑意搅动着他的喉咙,让他嗓音发哑,说话的口吻却平静得出奇。 “说什么?” “说你不再需要我了。” 哈利顿了几秒。再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 “甚至不想看见我……很久了不是吗?” 德拉科隔着几米陡坡,波澜不惊地对上那双眼睛。月光此时被乌云遮去了大半,对面男孩背着光的方向,让人看不清脸上的任何细节。 “你否认吗?” 他明明知道答案。他知道有一阵了。 心底的某个角落,德拉科毫无尊严地渴望哈利做一个虚伪的骗子。然后他就能学着冰姑娘——大笑着撕碎他的谎言,把他从向来诚实的神坛上拽下,再把他扔在这里。这样输的就绝对不是自己。 但是,哈利始终拥有着那些特定的美好品质。 始终忠于内心。 “……我不否认。”他坦白的声音不大,却被冷风裹卷着送入德拉科的耳朵里,连同彻骨的寒意。 德拉科轻轻笑了,笑得很轻。 “好……”他低语道,“好……很好。” 拴在树上的飞马被大步走来的人惊了一下,后者身上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气息。它们刨着蹄子拼命往后退,树枝晃动着撒下白雪。德拉科一声不吭地解开缰绳,速度快到把手割破了一个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皮肤纹路流出来,流得很慢,几乎迅速就凝固在了零下的温度中。 他翻上坐鞍,调转方向,看见哈利依旧站在原地,垂着头,没有看他一眼。一眼都没有。 缰绳飞舞,闪着银光的白马嘶鸣一声,挥动翅膀,迈开了矫健的蹄子。它像流星一样划过黑幕,变成一个遥远的光点。雪山上,哈利缓缓抬起头,看着它消失在黑夜当中。寒风终于从领口灌进衣服里,淋透了全身。 …… 狂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脸颊,冷冽的月光照在脚底的山峰上。德拉科一路向南——随着风,向南去。他不知道自己飞得多高,但他只觉得空气稀薄——越来越稀薄。 直到飞马稳稳降落在蜿蜒的山下平原,温顺地匍匐身体,他才如同失去意识的重伤病员一样,从马背上狼狈地滑了下来。 永不封冻的河面波光粼粼,水中的星辰被波纹打破成碎片,徒劳地尝试汇聚。飞马站起来,走到跪在地上的男孩身边,用鼻子蹭了蹭他被风吹散乱了的头发——他弯曲的背不住颤抖着,一只手捂着双眼,温热的液体从指缝漏出,在关节处一下子变得冰凉,冻结在四下无人的冬夜。 山楂木魔杖掉落在一旁,他随时可以捡起来给自己施个保暖咒,但他没有。 飞马似乎有些着急了。它又一次用头蹭了蹭这个人的脸,这次的力度还重了些。德拉科终于了抬起头。单薄的月光照亮了发红的眼眶,还有没有丝毫血色的脸。 “为什么……” 德拉科伸手去摸飞马两眼之间的绒毛。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比困难和吃力。 第335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起来。飞马弯曲了四条腿,趴在他面前。德拉科一下一下抚摸着它脊柱上鬃毛。而后,他把脸埋进了那堆柔软的白色里,抱紧此时唯一陪伴着他的生命。 北风呼啸着向南吹,在寂寞的夜空打了个转。 所有的一切。 -------------------- *“浮恩”:一种阿尔卑斯山特有的飓风。在本文中代指北方大地尤其雪山之上的飓风。 music-“holland"(novo amor) 卷二结束。 # part 3 第108章 愚人节 哈利醒来的时候,身陷一阵带有镇痛的空白。他在意识清醒的第一秒睁开了眼,撞入视线的是橙红色明艳的天花板。他躺着停滞了五秒,十秒,原有的静止时间被漫入听觉的车流声打破。再然后他从床上坐起来,望向用帘子遮住的、窗户的方向,沉入深重的疲倦。 他记得自己是在马背上睡着的。雪山顶变得寂寥之后,他走到那棵枞树下坐了不知有多久,接着四肢麻木地勉强爬上飞马的马背,解开绳索,任它向山下飞去,去哪儿都好。他不记得睡意是在何时来袭的,因为他早被困倦填满。而那些时远时近的星辰流过他身侧,顺着北风忽起忽落地浮动着,夜空成了墨蓝色的摇篮,在颠簸和摇晃中抱着他逐渐陷入睡眠——回到刺眼的、没有温度的白昼。 除开窗外的声响,周围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哈利扭过头,这才发现罗恩的小床已经空了,上面只乱七八糟堆着被子和几本复习册。一看手表,现在不过七点差五分。 呆坐片刻,他离开自己的床铺,穿着睡衣出了房门。 韦斯莱家的楼道很狭窄,地板在走过时会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可还没等哈利踩出第一声“咔吱”,他便看见了鬼鬼祟祟聚在隔壁双胞胎兄弟门前的金妮和罗恩,还有他们的爸爸。 此时,罗恩和韦斯莱先生正扶着一把椅子,仰头望着站在椅子上、正在往天花板上贴什么东西的金妮。父子俩同时发现了哈利,对他比了个“嘘”。 很快,披着长发的女孩从椅子上站回地面。她将手里一个玩具遥控器一样的东西交给罗恩,而后向哈利打了个手势。后者走近过去抬起头,看清了顶上红色的塑料小盒子。 “那是什么东西?”下到客厅后,哈利朝搂着自己肩膀的韦斯莱先生问道。罗恩和金妮都留在了楼上。 “一个捣蛋装置,会掉橡皮泥下来,”韦斯莱先生走到沙发上拾起一条深褐色的围巾,“乔治和弗雷德是在十八年前的今天出生的,他们的弟弟妹妹说今年一定得好好过这个愚人节。” 哈利望向墙上的日历。 「2012年4月1日」 ……都已经是四月了吗? 哈利不自觉地盯着那个月份看,并未注意到有人一直端详着他。 “你怎么样,哈利?”韦斯莱先生问。哈利这才看向他,只见那张平和的脸上带着有些拘谨的微笑,“我听小天狼星说了……那对你来说肯定很不容易。” 哈利打量着韦斯莱先生的神情——算不上过分的关切,稍显迟疑和快速眨了两下的双眼。 “你也一直知道那些事?”他问,“还有韦斯莱夫人……你们都知道?” 韦斯莱先生停顿了一会儿,点点头。 哈利把眼睛移开了。熟悉的客厅里摆着柔软的沙发。他在这里度过过多少的周末和假期——充满欢笑的夜晚和装满彩灯的圣诞节。 “所以只有我不知道。”他轻轻地说,转身走向后花园。韦斯莱先生站在原地,手里卷着那条围巾。 屋外的空气里仍然夹杂着凉风,英格兰的四月怎么也还算不上夏天。但这对习惯了梦里挪威或芬兰那种冬天的哈利来说,已经算是足够暖和。他在院子里的一张折叠椅上坐下——它常常被韦斯莱夫人用来坐着修剪花草,或是被她的丈夫借去钓鱼。而现在,它刚好能让哈利在这个没人地方坐一坐。 这么一坐,就坐了一上午。 他不确定自己想了些什么,或说大部分时候什么都没有想。韦斯莱夫人和罗恩顾忌着他的心情,没有前来打扰,而金妮和其他几个兄弟——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被控制住了音量。 这个屋子不该这么安静,哈利想。更不该因为他变得这么安静,尤其这还是弗雷和乔治的生日。他于是在午饭前回到了大家的视线中去,放任欢闹的气氛将心绪带走。乔治在被砸了一头顶的橡皮泥后迫使罗恩穿上金妮的苏格兰裙参加晚餐,从伦敦赶回来的查理、比尔和珀西还有李·乔丹的加入更是让这个不过三百平米的房子彻底活了起来。 派对一直持续到十点过后,且仍然没有消停的意思。哈利借着自己不太舒服的理由独自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将所有的歌声挡在外面。 即使声音的分贝有所降低,地板却似乎仍然在为楼下的庆祝而震动。他坐到床边,拿起正充着电的手机。屏幕感知到手指的触碰,一下子变亮,跳出的提醒中显示着来自小天狼星的三个未接来电。 哈利看着屏幕很久,最终将手机关掉——放回原位。他接着拖过放在墙角的书包,拉开拉链。 黑色的《安徒生童话》就放在里面。转角、书脊和皮质没有一点磨痕,像是从未被翻动过。 他可以不回去的。 第336章 依照梦神的意思,他只要把这本书放得离自己远一点——或者索性扔掉、毁掉,他便不会回到那个世界。而现在,回去貌似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哈利伸出手去,触碰它坚硬的书脊。 他已经忘了有其他的梦是什么感觉…… 也许他会梦见楼下派对的后续,也许会是小天狼星——也许他会梦见那个长达半年的梦本身,梦见那些仍然美好时的童话,而不用回到那里去,一个人,留着等待一个结局…… 楼下响起吉他的音乐,而后是掌声和欢呼,还有人吹了哨。哈利闭上双眼,“呲啦”一声拉紧书包拉链,将它推到了床下。 …… 风声。 很近很近的风声。 过去半年,哈利已经很熟悉风的不同声音。不用睁眼,便能根据它们的远近和清晰度来记清自己是在简陋的小屋里,还是荒野之中。 而这下,寒风就贴在他的耳边横扫而过,没有任何的遮挡,没有任何的回转。睁开眼,一丛白色的毛发出现在了视线内。哈利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飞马的马背上,随即忍住浑身酸痛,挣扎着坐起来。 眼前是一片荒野。准确来说,是座荒芜了的山丘。原先该是绿色的野草被冻枯在了地上,匍匐在四面八方进入了冬眠。天色依旧很暗,哈利迷茫地向周围环视,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接着,他从马背上爬下来,朝背后的方向回头一望—— 一座古老的城门立在山坡尽头,前方盘着夜色中黑带一般的护城河。 “copenhagen……” 哈利自言自语地念着,不敢相信竟一口气飞了那么远。他看了看跪在身边的飞马,它正从睡梦中醒来,抬头低低地嘶鸣了一声,眨眨眼睛。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哈利问它。 飞马只是看着他,灰色的皮毛在月光下透着浅浅银光。他们是智慧的生物。哈利记起那个男巫的话。他们会知道你想去的地方。 是……这儿吗? 哈利望向那座城门。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西边的入口在午夜准时关闭,迫使所有人不得不往北边继续走。他不由自主地回想那个夜晚的场景——却又像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似地一个激灵,蹲下来把缰绳绕到马脖子上。 “回去吧,回家去……”他跪在飞马跟前,轻抚着它的脖子说,“……谢谢。” 飞马张开翅膀,前腿支撑着站立起来。哈利朝它笑了笑,望着它腾空向北方飞去。这个世界里的许多动物都很吵闹,这些马儿却异常地安静。 远处,零零点点的繁星悬挂在山丘之上,西郊的城堡和哈利从前见过的一样轮廓模糊。深冬了,即使哥本哈根的地理位置要靠南不少,太阳也不会很快升起。哈利面向西城门的方向,脚下铺满枯草的山坡被月光照亮。他摸了摸口袋,摸到所幸没有落下的魔杖,接着将另一只手也放进兜里,一步又一步——缓慢而没有节奏地,向前走去。 西城门前的郊野被护城河割成两半,河前的农田中立着一根孤独的木杆,它曾在秋天时挂满了麦穗。过桥后,石砖砌起的城墙边,一座刑场上的绳索静止地垂在半空,不远处是关押犯人的牢房。哈利走过之时,一只分不清是什么种类的小鸟正从一扇铁窗前飞走。当它们在黎明唱响温柔的歌曲,阳光便会蹿进栏杆后的黑暗中去。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早,哥本哈根街道上的行人并不算多。哈利走在西边的吉尔登勒大街上,忽然闻见空气里混杂着的臭味。他透过眼镜看向路面,见到石板缝隙中夹着的菜叶和动物粪便。他之前从未注意到过这些东西,也没觉得城里这么难闻过。 事实上,这个城市看上去整个都不太一样了。原先水彩画般的鹅卵石街道和米色建筑仿佛被工业废气熏过一遍,呈现灰扑扑的面貌。擦肩而过的、穿着黑色外套的路人时常会朝哈利瞥上一眼,眼神里的警惕和冷淡让他很是不舒服。大街走到后半段,路两边的建筑新了起来。偶尔经过几幢旧时遗留下来的老房子,与周围格格不入,破旧得像是会闹鬼。它能存活下来实属不易,如果不是里面还住着一个老人,那位自以为街道是以他命名的新设计师——和古代贵人同姓的“吉尔登勒阁下”——定会将它无情摧毁。 哈利把手伸进随身的包裹里,念了句“速速飞来”想要找出地图。然而他很快意识到那张地图不在自己这里,而是交给了…… 交给了…… 男孩轻轻握了一下拳,转头看了看,看见街边站着一个赶马车的人。城西的街道本就有些偏远,即使几个月前来过,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够找到正确的路回到市中心去。于是他向那个人打听了去旅店的路,在听到“安格利特”这个名字时沉默了一下,又问有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那就北方旅馆吧!如果你有足够银子的话。”赶马车的人扫了哈利一眼,嘴角耷拉下去。哈利顿了顿,取出三个银币交给他。这时,那张板着的脸上才有了一点点伪装出来的笑容。 车前的马匹打了个响鼻。哈利似乎从它嘴里听到了一声脏话。 整袋的钱币还剩下一半,再怎么浪费也不会用完。梦神将钱袋和那瓶魔法牛奶递给他时,哈利记得,他心里有兴奋也有期待。每个孩子或许都梦想过属于自己的一段冒险生涯,自从听了小天狼星讲述父辈当年的光辉岁月后,他更是觉得想要去什么地方闯一闯。萨里小镇里的生活毕竟太安静了,也许在最开始的时候,这样鲁莽的愿望是他答应梦神的原因之一。 第337章 但现在,他不再愿意去想象父亲当年穿着警服的模样。他甚至希望父亲没有做那样的工作,小天狼星也没有。他想起自己正在不知什么地方办案的教父,只觉得愤恨和难过。 至于过去的几个月…… 他回忆起冰姑娘的大笑,那些冷得像是要将人刺穿的寒风,还有每一脚走过的路…… 这最终还是一场徒劳无功的长途跋涉。 日出的金光洒向城中每条街道,商铺逐一打开了门,嘈杂的声响和中心地区的房屋逐渐让哈利感到了一丝熟悉。这种熟悉并不完全,因为他再怎么看,也觉得眼前的一切没有记忆中的漂亮。曾经的哥本哈根是安徒生笔下大提琴曲般厚重和优雅的都城,而这会儿,它四处拥挤着讨价还价的市民、被鞭打着行走的水牛或驴子,墙上一处贴着寻找书法家的聘书,另一处又是张张叠加的补告。等到马车停在北方旅店面前,哈利早已感觉头疼欲裂。 他要了一个单人的房间,没说清楚要续住到什么时候便走上楼去。 打开房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哈利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快步走到窗边拉开帘子、打开了窗。 窗外,皇家剧院的拱顶在阳光下呈现湖水般的灰绿色。 哈利的手停在了窗户支架上。 那座剧院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无论城市里的其他四方再怎样破旧,艺术的殿堂终究由墨尔波墨涅和塔利亚女神亲自守护。屋顶的狮身人面像沉默在风中。门前宽敞的大街上,行人如常走过。 哈利在窗前站了不知有多久。再然后,他躺到床上,抱住枕头将脸埋了进去。 尘埃的味道试图钻进嗅觉中。他却只是将枕头抱得更紧,什么也闻不到。 -------------------- *吉尔登勒大街:gyldenl?vesgade,位于哥本哈根城西。特别标注一下是因为这里提到了《一点成绩》这篇童话中的建筑设计师(第三个兄弟)。故事里没有说他具体设计了哪条街道或者叫什么名字,正好“吉尔登勒”(丹麦贵族/军官)是个人名,于是就在这里开了个自设的玩笑。 *北方旅店:原“hotel du nord”,如今在哥本哈根是一个购物中心,位于小国王街上,东面正对皇家剧院。安徒生曾经也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 *“墨尔波墨涅”和“塔利亚”:古希腊神话九位缪斯其中守护剧院的女神。墨尔波墨涅负责悲剧与哀歌,塔利亚负责喜剧与牧歌。 music-“places we won’t walk”(bruno major) 第109章 长夜 长夜的风在肆虐了十二个小时后终于平息了下来,暗淡的月色却不肯为日出让步。雪山半腰,斯奈尔镇与黑暗促膝长谈,没有一点想要亮起来的迹象。 德拉科走在街上,右手牵着那匹陪他在不冻河边过了一夜的飞马。他原想等天亮的时候再回来,但这长着翅膀的家伙显然是饿了,而河畔原野上没有半根能吃的草。 街角的马棚点着一盏摇摇晃晃的油灯。一个穿着深蓝色斗篷的男人正弯着腰往水槽里倒水。他懒洋洋地瞥了德拉科一眼,在见到他身旁的飞马时一下直起腰来,瞪大了眼睛。 “嘿!!”男人大叫一声,冲上来抢德拉科手里的缰绳,“谁让你碰我的动物的!” 德拉科飞快将手收走—— “你他妈神经病吗?!!”他大骂回去,浑身的火气让对方瑟缩了一下。 养飞马的男巫瞪着他,鼻子像是在喷洒热气。他用力扯着缰绳,将飞马往马棚里拽,嘴里还唠叨着“小偷”“可恶的小鬼”“就该把你咒死”之类的话。 飞马回头看了男孩一眼,走进马棚。整条街道于是只剩下德拉科一个人。 天空最孤寂的水顺着银河流下,注入北地最冰冷的村落。德拉科抬头向上望——夜幕里有月,有星群,甚至还有了那么一点点、薄弱而透亮的晨光。 一切都看上去那么完美。再也不会有比这儿更契合夜晚的地方。 他低下头,将自己包裹得更紧。 起步,向前。 直到走到街道尽头,那座驻立雪中的破旧小木屋。 木屋主人在他们昨天离开之后进过这个屋子,东面墙上漏风的缺口已经堵上了。除此之外,这里没有丝毫变化,连柴火的形状都是一样的。 是……原本也只过去了一天而已。 德拉科关严背后的门,望了一眼卧房的方向——两个里面都没有人。 他灯也没点便径直回到了自己房间,将围巾和外套脱下扔到床角——亚麻布袋扔到旁边的矮柜子上,躺倒在床上。 整座屋子都太黑了,黑得像是他并没有在做什么梦,而是沉入了真正的——没有色彩的睡眠。再然后,像是屋外徘徊着的、伺机侵入的幽灵,山顶上的画面一次次跳进他的意识,又在一次又一次的刺痛和反抗中被击退。 他无法去回想发生了什么事,愤恨地想要止住懦弱的眼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他甚至记不清自己白天都干了些什么。身体里的某部分的他渴求着离开,就好像昨天那样,乘着飞马飞得更远——更远一些;剩余的部分却想要留下,迫切乃至于焦急地想要回到这个地方——回到这个屋子。 他扭头看向门外漆黑的客厅,看向进门的方向。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等那个人回来。 等待。又一次的。 第338章 好像世上没有其他更好的事情可以做。 西海岸飘有接骨木花香的回忆降落在他身上。德拉科想要吸气,张口却发出了一声轻笑。他仿佛被自己逗乐了的喜剧演员那样独自笑着,翻身将被子抱在胸口,逐渐没有了声音。 他就这样侧躺着,一直侧躺着。三次升起想要去找哈利的念头,又三次在愤怒中打消。第四次的时候,他望着床头柜上的袋子,忽然想起了什么。 德拉科坐了起来,一把抓过那个袋子,将右手伸了进去,念出“地图飞来”。 没有动静。连物品互相撞到的声响都没有。 他皱起眉头,又念了一句咒语,再然后徒手开始在袋子里翻找——还是什么都没有。 可最后一次使用后确实是由他保管着的…… 他搜索回忆——努力搜索着,忽然想起自己在逃离冰姑娘宫殿的途中摔了一跤,许多东西就在那时七零八落地掉了出来,情急之中他也没有回头去看究竟丢了些什么。 浑身的疼痛忽然加剧了。德拉科攥着亚麻布袋粗糙的布料,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正在颤抖。他于是再次把手伸进袋子里——将那些颤抖盖住、藏住,与此同时摸索着剩下的东西。 羊毛围巾和毛衣……烧水用的水壶…… 用魔法冻住了的紫甘蓝……一把蜡烛和火柴…… 一只银哨。 德拉科将手抽了回来。 躺在掌心、冰凉而又坚硬的,是属于风妈妈的那只小哨子。 “没有我儿子的帮助,那里谁也上不去!” 那女人的怒吼直到现在都令人记忆犹新。若不是为了能把金苹果顺利带到太阳岛去,他一开始也不会想要偷这个银哨。 然而现在,它却没有任何用途了。 德拉科凝视它片刻,而后将它扔回了袋子里。 屋内似乎比进来时亮了一点,黎明的光透过窗缝在床尾拉出一道细线。男孩靠到床头的墙上,望着对面空白的墙壁有一会儿,闭上了眼。 …… 没有人能够捉住梦。它在诞生许多年后仍然是人类最晦涩、最短暂——也最不可触及的向往和畏惧。德拉科从未在醒来后花那么长的时间留在床上。他平躺着直视天花板,周围静悄悄的。 家里的窗帘都是最遮光的材质,只要他不拉开它们,清晨的光便不会透进来。 而他并不想要天亮。 他躺在属于自己的屋子里,在父亲母亲的房子里——父亲母亲,他们总是会做正确的决定。 这是正确的决定。德拉科想。怎么可能不是?这再自然不过了。他难道还要等着自己被羞辱——求着对方再为他撒个慌吗?不,当然不,那些谎言已经足够多了。他早该知道——在哈利躲闪着不让他触碰,在他说出第一句让自己感到刺痛的话之前。 那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怎么可能不是?那全都是个梦,都只是梦。德拉科又想笑了。他终于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上面的日程计划本。 他应该找点什么值得的事情做做——做点该做的事。 正确的事。 他应该做正确的事。 「4月2日,星期日,2012年: 完成rs第三单元到第四单元的复习, 音乐听力训练三十分钟, 完成并批改化学2008及2009年的考卷, 英文论文一篇。」 傍晚卢修斯回到家的时候,德拉科已经完成了第三遍的听力训练,手上写着第二篇诗歌评析。听到手机里的晚饭时间提醒,他收拾好桌上的草稿纸,起身下楼。穿过走廊,踏下楼梯——他一直低着头,用手扶着栏杆或墙壁,没有往两侧或前方瞥一眼。 卢修斯坐在餐桌前,佣人已然端上了“周日烤肉”。没有纳西莎在,这个家变得愈发安静了。 “父亲。” 德拉科照例问了好,拉开椅子坐下。 旁边长相和他极为相似的人没有回话,只是缓慢地切着盘子里的牛肉,脸部的肌肉没有一处松弛着。 十六年来,德拉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他不清楚父亲又因为什么而不高兴了,只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多问——而此时他也没有想法要去多问。他切着盘里的食物,一直切着,直到在熟悉的静默中感到更多的悲伤和愤恨蠢蠢欲动。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 所有人……所有人…… 德拉科加重了手上持刀的力度,刀锋在盘子上划出“呲呲”的声响。卢修斯瞥了他一眼,随之放下餐具站起来,抽起一张纸巾。 “把这些收走,我上楼去了。”他向站在墙角的佣人吩咐道,又看了看德拉科,转身走开。 德拉科望着父亲离开,双手握着餐具停在半空。一旁,佣人一如既往沉默地收走卢修斯没有吃完的晚餐,留下年轻的男孩一人坐在四方形的长桌前。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从厨房的方向传来。德拉科慢慢放下刀叉,转头望向花园里的夕阳余晖。 为什么? ……凭什么? -------------------- 第110章 意外的拜访 再次听到马尔福这个名字的时候,哈利正在重读物理书里关于光学与电磁波谱的章节。书页上的方形小专栏里印有厄斯泰兹的生平和研究经历,他随意瞟了一眼,继续默写电磁波在医学中的用途。 第339章 “你也知道他是怎么讲话的,张口闭口我爸爸怎么了、我爸爸又怎么了,”罗恩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对着视频通话里的赫敏说,“你之前不是说能把自己老爸的名字当作姓氏吗?我看他就该叫德拉科·卢修森,而不是德拉科·马尔福——” 哈利一阵头疼。 “德拉科·卢修森——哈!听起来不能再欠揍了——” “罗恩,声音可以放轻一点吗?” 哈利向已经打了四十分钟电话的罗恩说。他都不明白赫敏怎么能够允许有人占用她那么长的复习时间。 “噢,抱歉!”罗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视频切成语音通话,用被子蒙住了头。即使这样,哈利也能听见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他按了按眉心,接着回忆没有写完的句子。 「高能波,如x射线和γ射线,透过人体组织时能够几乎不被吸收。这对医疗影像的形成十分有用……」 “叮咚”一声,楼下的门铃响起。 哈利习惯性地忽视了一会儿,接着想起韦斯莱夫人出去买菜了,家里并没有其他人。 “叮咚——” 又是一声。哈利回头看了眼裹在被子里的罗恩——那男孩明显什么都没听到。 他叹了一口气,离开座位去开门。 也许是快递。哈利想。这已经是五点之后了,不会有人来找韦斯莱夫人取她亲手烘培的蛋糕。弗雷德、乔治和金妮要是回来了会有自己的钥匙,韦斯莱先生也还没下班。 他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外面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小天狼星。 哈利怔住了。 他望着眼前自己的教父,一时间忘记了如何发声。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能将任何的长头发快递员都认成小天狼星。直到对方开口说话—— “哈利。” 哈利才胆感确认,这不是幻觉。 也不是在做梦。 几个月没见的教父此时站在他的面前,挺拔依旧。他有些紧张地、微笑地看着哈利,英俊的面孔上挂有忐忑的神情。他定是从警署擅自跑了回来,在自己不回也不接他的数个电话之后。 哈利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胸口的气流鼓胀翻涌。 “我不应该在这里的。理论上来讲,我应该——” 小天狼星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哈利已经上前两步——抱住了他。 哈利紧紧拥抱小天狼星,感到一个多星期来折磨着他的愤懑和委屈逐渐化来了。对方没料到这样的反应,整个人顿了一顿。 但是很快,他笑了起来,拍拍哈利的背。 “小天狼星!” 门外更远的地方,韦斯莱夫人拉着一大个滚轮购物袋出现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凭空出现在这儿的小天狼星,惊喜和担忧的神情在脸上混杂交织。 “我的天啊!你真的来了……”她一边惊叹道,一边拖着购物袋走近,“这简直太——太——” “太鲁莽了,我知道。”小天狼星放开哈利,“没关系,我让爱米琳帮我盯着——德达罗在我来之前已经确认完安全事项了,上面批准过的。” 他低头看着身边的男孩。 “我得过来看看哈利。”他说。 哈利对上小天狼星的微笑,眨了眨眼睛。韦斯莱夫人走到他们跟前,用手里握着的一棵芹菜朝小天狼星手臂上敲了敲。“也幸亏你只有一个孩子……”她叹息道,“快进来吧!弗雷德和乔治又不回来吃饭了,正好把他们的晚餐腾给你。” “谢了,莫丽。但我只能待一个小时。” “那么就喝口茶?哈利最近喜欢上了薄荷茶。” “这我是不会拒绝的。” 小天狼星将韦斯莱夫人的购物袋提过门槛。哈利跟着走进屋去,关上了门,扣上防盗链。 …… 复活节前英国人总是比平常还要更爱巧克力蛋。韦斯莱家的几个孩子把它们扔得到处都是,导致小天狼星在坐下的那一刻就被硌了一下。 电视里放着棕榈主日游行的实时转播,韦斯莱夫人在端上茶水和两块芝士蛋糕后顺手把它关掉,离开了客厅,将空间留给教父子两人。 两人沉寂了一会儿,终于由哈利先开了口。 “你在这里真的没事吗?”他朝小天狼星问。 后者摇了摇头。 “有些麻烦的地方,但也不是什么大碍。” 他盯着茶杯里飘起的茶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再然后,他望向哈利,眼神和语气变得认真了。 “这不是我隐瞒你的原因,哈利。我的位置在哪里,还有关于你爸爸妈妈的事,不是我不想见你,也不是我不想告诉你……” “但你其实能来见我,也能告诉我。” 哈利直白地指出。 小天狼星没有再接话。 男孩伸手抬起桌上的茶杯,将茶包用小勺挑出来放到茶盘上。“我仍然不明白……”他捧着温热的茶杯,低声说,“所以你和爸爸去追那个汤姆·里德尔,他算计了我爸爸……还有我妈妈……” 小天狼星的眼皮微微颤了颤。 “……那你又是怎么被人抓起来的?”这是哈利最想不明白的问题,“你们知道贝拉特丽斯·莱斯特兰奇和那个人之间的关系,结果又怎么会是你替她顶了罪?” 小天狼星许久没有动弹。除了——哈利眼角余光里瞥见——他蜷起了放在沙发上的双手。 第340章 “你确实想知道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不然呢?难道那能比我坐在这儿想了一整个星期的各种可能性还要糟吗?”他说,“我从来不认识我的父母,从来不……但是……但是你……” 哈利抬起眼睛,注视自己的教父。 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一个真正的亲人。不仅仅因为小天狼星是距离自己父亲母亲最近的人,也和那张监护人认证的纸条无关。 他是他唯一的亲人,只因为从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小天狼星的那天起,哈利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那时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心里的忐忑让哈利收回了半句话,“……还是说这个我也不能知道。” 他看见小天狼星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放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一样。 再然后,小天狼星摇了摇头,“不,你可以知道这个……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剩下的那些。” 他端起自己快要放凉的茶杯,靠在沙发椅背上。 深灰色的眼睛望向墙上挂着的日历,瞳孔逐渐发散,像是游往了过去。 …… 一九九六年十月三十日,深夜,二十四岁的萨里副警长驱车行驶在伦敦南郊的公路上。他紧盯前方道路的样子比所有时候看上去都要愤怒,也比所有时候看上去都要兴奋。 “小天狼星,你不能这么做——” “我们知道他会去哪里,莱姆斯!”他冲着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摩托罗拉手机说,“所有我需要做的就去到那里——然后杀了他!” 一辆蓝色的轿车在前方降低了的行驶速度。小天狼星左打方向盘,轻松超过了它。 “詹姆和莉莉他们在路上了吗?”目光几乎没有瞥向后视镜。 “我希望是的——但是听着小天狼星,你不能一个人进去!如果其他人还没到,就在外面等着行吗,算我求你——” “没关系的,莱姆斯,我不会做什么愚蠢的事,”小天狼星甚至微微笑了起来。他太专注于前方,以至于看不见镜子里自己的神情有多诡异,“我只会偷偷地——悄悄地看一眼里面,然后我就会出来。再说了,其他人早就应该到了,”他停了停,“仍然找不到彼得吗?” “不要进去!”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现在很不清醒——” “之后再聊,兄弟。”小天狼星挂断了电话,将所有车灯关闭。 车辆减速滑进了辅道。很快,一条乡间小路从夜色里露了出来,再然后是一幢古老森严的四层房屋。 平稳停下车,小天狼星拔钥匙熄火,对着窗外眯起眼睛。 三个小时之前,他收到了一封口信,来自逃出汤姆·里德尔掌心的弗兰克·隆巴顿长官,由他学生时代的朋友、工作后的同事——彼得·佩迪鲁,亲自转达。 「他知道了他们的下一站转移地,切勿让詹姆过去。对不起,他折磨了爱丽丝。」 听完电话的小天狼星只反应了不到三十秒,接着便将提醒詹姆和莉莉的任务交给了彼得和彼时作为警署替补人员的卢平,自己则抄起车钥匙和手枪,通知特案组其他人的同时自己前往了波特一家本该转移到的地方:他们万不得已的备选根据地,布莱克家在伦敦西郊的祖宅——他小天狼星作为最后继承人却从不属于的空屋子。 二十二个月了。詹姆和他从伦敦兰贝斯区的贼窝开始——全英上下追捕这个人已经二十二个月了。如今有机会知道目标去向,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一举完结这件事。 握起手枪和手电,小天狼星打开车门走出去,踏上凹凸不平的石子路。 四层的石砖房独自立在荒草之中,背后是黑色的森林和一个无人打理的家族墓园。他几乎忘记了这个地方有多么陈旧,像是一个沉甸甸的幽魂,身上沾满了灰尘和水银质感的月光。 房子前的空地上空无一物,看来其他人还在后面。对于这样的速度,小天狼星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满。 事实上,他更希望他们的晚点来,即使来了也不要开火太快——他想亲眼看着汤姆·里德尔被再次铐上镣铐,永远无法挣脱;再不济,也该由他执行那个“最后手段”。 毕竟该动手的是他。他该动这个手。 周围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屋内也没有手电筒的射线或是任何的灯光。 小天狼星轻吸了一口气,握紧手枪上了膛。 大门是敞开着的,锁早就已经坏了。进屋的时候,小天狼星为脚下柔软的质感顿了一下——这里所有的地板都是覆盖着地毯的,母亲特别喜欢的做法。十六岁后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所有家人再没有一个在世,他仿佛就是个私闯民宅的陌生来客。 地毯让行走变得格外悄无声息。小天狼星借着窗口的月光和记忆里的方向向里走,穿过灰尘味浓重的走廊,屏息听着四周哪怕最轻微的响动。 或许里德尔那帮人也还没到……这样更好,这样他便能是先做埋伏的那一个。走廊两侧立着的雕像成了最好的屏障物,他紧挨着它们向前谨慎移动着,兴奋感在胸中越来越强,手上握枪的力度却很平稳。轻微的呼吸声只有自己能够听得到——他慢慢向前又跨了一步,转进走廊尽头的房间——记忆中硕大的客厅里。 再然后,一股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 小天狼星反应了短短两秒。紧接着,敏锐的直觉和经验迅速告诉了他那可能是什么。 第341章 他一下按亮了手电,在冰冷的白光中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那是遍布满屋的尸体,堆在屋子里散发着恶臭,有些新鲜还躺在血泊里。他们的脖子被割断了大半,腹部的肉被刀捣得烂成一团。 小天狼星猛吸一口气,电光火石之间意识到这是莱斯特兰奇的杰作,眼前发青发紫的人体是他们寻找了数月的失踪者。那女人很有可能还在附近,他却并没有心思去料理这个—— 因为就在手电光照到墙角的那刻,他发现屋里还坐着三个蜷缩着的、活着的女孩。其中两个的眼睛都被布条蒙上了,她们在光照过来的那刻尖叫起来,抱紧彼此疯一般向后退。 小天狼星在擂鼓般的心跳声中把手电打得更亮,确认整个房间没有其他活人也没有侧门——向前走去,把枪别到皮带上,跪下来安抚她们。 “别害怕——没事的——”他急促地说,“我是警察——别害怕!” 两个女孩仍然尖叫着,声音足以震破耳膜。小天狼星正要接着说话,忽然听见屋外传来的警车鸣笛。 这帮蠢货!也不知道把声音关掉! 他咬牙想着,右手重新放回枪柄上—— “你不是。” 一个稚嫩的女声。 小天狼星转过头去。 靠近尸体的那一边,独自坐着第三个女孩。她脸上没有绑着布条,一双眼睛冷淡而仇恨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她看上去十岁左右的样子,双手被镣铐在了身后,双脚也被绑出了血。 比起另外两个女孩,她平静得十分吓人,坐在散发恶臭的尸堆边,对脚边流过的鲜血与粪便视若无睹。小天狼星蹲到她面前,把枪放到一边,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去割她脚上的绳索。 “你杀了他们,”女孩盯着他,轻轻地说,“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 小天狼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其他两个女孩听到这话,叫得更加厉害——哭嚎和嘶吼混杂在一起,很快吸引来了脚步声。 门外的警察听起来数量并不少,远远多过了特案组剩下的那些。小天狼星环视一眼四周——满屋的死人和孤身跪在这里的自己。 他猛然反应了过来,飞速从地上跳起——回过头时,十几把枪已然准准指向了他。 “别动!放下手里的东西!!” 陌生的、素未谋面的一位同行对他吼叫道,胸前佩戴着的伦敦大都市警徽闪闪发光。其余的人从进门左右手边分散开,勘查屋子里的情况。 小天狼星从来没有这样恨过特案组的机密程度,尤其当那个原本冷静的——没有一点怯意的女孩忽然大哭起来,尖叫着“他杀了他们所有人!”的时候。 伦敦派来的警察飞快在对讲机里叙述着现场的情况,其中一个揭开了两个女孩眼上的布条。 她们睁眼看见了背对着他们的小天狼星——还有他仍然握在手上的小刀,哭声里的恐惧瞬时翻了倍。 “抓到嫌疑犯——手上有武器!”他听见一个警察对着对讲机说,“约有十多个受害者——” “把枪踢过来!” “还有刀!放下那把刀!” “别动!一步也别动!” 警笛隔着墙在屋外持续鸣响着。小天狼星才想起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开那种车——或是穿警服出门了。 他扔掉手里的刀,把枪踢给对面那排黑压压的人。 他越来越不爱副警长的衔头。也许因为很多同行的人,包括自己在内—— 威风凛凛,其实愚蠢。 …… “就这样?” 哈利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就是因为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你——因为一个小孩空口无凭的指认?” 他不相信十二年的刑罚就起源于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虚构判定,特别当小天狼星自己就是警署一员办了那么多起凶杀案——怎么会有人相信他会伤害任何人?而且莱斯特兰奇作案不是“风格明显”吗? 兴许是看出了哈利的困惑,小天狼星叹了一口气,讲出后来发生的一些事。 “并不完全是那么简单的……”他说,“那个女孩在很多年后被查证为是莱斯特兰奇的帮凶,但她当时说的话已经足够影响到其他两个被吓坏了的孩子,所以证人其实有三个……” 他摇了摇头,不愿在这点上多说。 “最重要的其实还是里德尔和莱斯特兰奇当时的预谋。事情发生的地点本身就对我不利——我真是没想到那女人一直在用那屋子存尸体,她还真是非常自豪于是布莱克家的一员。” 哈利低下双眼,不再去看小天狼星。 这下他更多明白了后者对于自己家族的厌恶…… “当然还有审判上的漏洞,”小天狼星又说,“当时法庭是提比略·诺特管着,没有确凿证据但我们都怀疑他是里德尔的人,也难怪那家伙在我出狱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诺特?我们年级从前有个人也姓诺特。” “那是他儿子,西奥多。我第一次送你去学校的时候见过,过两年不就到德国加入他老爸去了。” 哈利记得这个人。仔细回忆的话……他和马尔福关系貌似还不错,科学课的时候两人时常在讲话。 腹部仿佛被拧了一下。 “那么你的同事呢?特案组的其他人呢?”哈利飞快问道,扫走胸口的反胃感,“卢平先生当时也在警署工作对吗?” 第342章 小天狼星看着哈利,静静地看。有一瞬间,他脸上露出了轻而弱的悲伤,像是被时间打磨后仍然能够刺痛、却划不开口子的一把锋刃。 “那天之后……特案组不剩下什么人了。”他低声说。 哈利怔了一怔。 “里德尔在算计我的时候,也算计了其他人。当天伦敦的警察在屋子二楼找到了我们几个朋友的遗体,弗兰克在消息传到后折回去救他的妻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的声音很轻,却不算破碎。如若不是十二年来独自在心里复盘了无数遍……哈利知道,这将会是小天狼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事。 “莱姆斯尽力了,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试过证明我是怎样的人……”小天狼星的眼神再次有些放空,“他们听起来比我自己肯定多了……但有些人决定了要定我的罪,何况还有那三个小女孩。” 小天狼星刚刚被放出来的时候,哈利看过一眼庭审报道,依稀记得是有两个女孩提供了新的证词。 他不知道该怎样去看待这事。 “……那么我父母呢?” 所以他回到了更直接——也更关键的问题上。 “他们收到消息、改变方向了不是吗?”他梳理着脑海中的信息,发现这个蹊跷的地方,“那么为什么里德尔还能找到他们——造成那场车祸?” 小天狼星鼻子微微皱起来,脸上的悲伤被一种近似于厌恶交杂的情绪取代。 “记得我刚才提到的彼得·佩迪鲁吗?”他问。 “记得。我爸爸在日记里也提到过他,”哈利想了想日记的内容,“你们关系不是太好?” 「我希望他们两个停止那些矛盾,这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有益。」 “我们曾经是朋友……”小天狼星这样说,“确切来讲是他总跟着我们,可能只有莱姆斯尝试过真心对待他。你爸爸在和你妈妈结婚后温和了不少,还把那件小木屋里的第四间房腾出来给他住过一阵……” 小天狼星低下了眼睛。 “但我从来就不信任他,事实证明我也是正确的……那时我要去找里德尔,不能知道詹姆和莉莉最终的去向,他和莱姆斯是唯一知道的人……” 哈利直觉已经猜到了后半句话,心里一沉。 “他在同一天被里德尔的人抓了起来,没威胁两句就说了……半个月后莱姆斯来狱里看我,我才知道的。”小天狼星静了一下,“那也是我知道你爸爸不在了的时候。” 于是所有的往事串联起来。落幕和开场在一九九六年十月三十日那个凝固在时间中的夜。 哈利原以为他会更加愤怒——更加悲痛,比之前十倍地反应,进入让所有人更加担忧的状态。然而事实却是,他并没有什么太过剧烈的情绪。 “后来呢?他去了哪里?”他接着问。 “彼得吗?”小天狼星摇了摇头,“两年后被莱斯特兰奇杀了,多半是加入了她但办事不力。” 心里的包袱再次轻了轻,哈利觉得他这下可以算得上平静。小天狼星从未这样和自己坦诚相待过,而在所有轻轻的刺痛和已经经历了十六年的哀悼之下——他从未感到和真实的从前那样接近。 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里德尔呢?”他尽量平稳地问,“赫敏说那天九六年之后就再没有关于他的案件了。” 小天狼星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望着茶杯。 茶汤早就已经放凉,甚至有绿色沉到了杯底去。 “没人知道他在哪。”他低声回复,过了一会儿又抬头望着前方,自说自话般又重复了一句:“没人知道……” 对于这个,哈利不可能不感到不适。但他此时有更加关心的东西,因为当他看向小天狼星的那刻,那双时常微笑、偶尔深邃的眼睛里溢出了某种沉重的、叫人呼吸艰难的东西。那像是悲伤也像是恨意,却不是能够向外宣泄的泪水或怒火。 小天狼星很少真的发火,对自己是从来不发。而他也从不在人前流泪。 “我不该进去的……”他喃喃着说,声音有些沙哑。 “小天狼星……”哈利知道他感觉对了。 “我也不该相信彼得,我从来就不相信他——” “那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话,小天狼星的瞳孔重新聚焦了。他偏头看向坐在他身边的男孩。“……我很抱歉,哈利。”他低着头说,像是完全注意不到前后两句话的冲突性。 “你没想让那些事发生——没人想要那些事情发生。”哈利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平和语调说着。 感觉到了他的接受,小天狼星对上他的眼睛。 “所以你没事吗?”他这样向他确认。 哈利摇了摇头。 “彼得已经死了,莱斯特兰奇在中心监狱好好呆着……我当然希望汤姆·里德尔也能落网……”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个名字已经让他开始感到仇恨。 小天狼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压了压。这是他们默契的、特有的沟通方式,两个月不见,哈利比任何时候都能感觉到这个简单的的动作给他带来的无尽安慰和鼓励。 “但我现在有你,不是吗?”哈利说。 小天狼星注视着他,而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是的。” 只要这样,他便算是幸运。 第343章 …… 临走之前,小天狼星吃完了自己那份芝士蛋糕。他望了望韦斯莱夫人在厨房中忙得不可开支的样子,嘱咐哈利告诉她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甜品。 教父子两人在门口告别,拥抱过后哈利终于也笑起来。“我们暑假出去玩的计划还在吗?”他用足够轻松的语气说,“给我一点盼头熬过考试,拜托了!” 已经走出几米的小天狼星回过头来,脚步顿了顿。 “当然,”他点点头,“你想到什么好地方了吗?” “我还从来没有去过法国。”哈利说。 “那么就去法国吧。” 小天狼星微笑着转身,挥手告别。 关上门,烤鸡的香味已从厨房飘了出来。哈利将茶几上的盘子和茶杯抬回厨房,向韦斯莱夫人告知小天狼星已经离开后获得了又一个拥抱。 他上楼回到罗恩的房间,看到那男孩正坐在桌前写着他早三个小时就该写完的试卷。 “你去哪儿了?”看见哈利进来,罗恩停笔望着他,“我听见楼下有说话的声音。” “终于打完电话了?”哈利疲倦地坐到了床上,“小天狼星刚刚在这儿。” 罗恩一下就把手里的笔放下了。 “什么?”他瞪大眼睛,“他应该来这儿吗?” “不太,但他还是来了,”哈利摇摇头,“是我不好……我应该接他的电话的。”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罗恩追问。 哈利不知从哪里说起。 他会告诉两个好朋友,他当然会。只是现在连自己思绪都太过混乱,张口半天冒不出一个词。 “很多……”他最后说,“我需要自己想想……” 他歪了一下头,把手放在胸前。 “奇怪的是,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罗恩盯着他眨眨眼,而后咧开嘴笑了。 “这太正常了,哥们儿!”他把手担在椅背上,下巴抵在小臂上看着哈利,“你和家里的人吵个架,然后和好——不都是这样的!不接电话算什么,我有次还想过离家出走呢。” “真的?”哈利想不出韦斯莱家有什么是值得让人不高兴的,“你为什么会那样想?” “哈……”罗恩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抬手挠挠头,“就是那些事,你知道的,关于妈妈怎么和我说话的,还有有时我自己的感觉……” 他说着说着,清了清嗓子。 “但那都没关系,毕竟家人都是这样的不是吗?任何靠得太近的人都是。” ……是这样吗? 哈利不由回想自己小的时候,当他住在另外一个徒有虚名的“家”里。 德思礼一家当然不会和他吵架,那更多是单方面的臭骂和现在想想绝对违法的体罚。他也不在意和他们处得怎么样、各自心里都怎么想。佩妮姨妈少有的关心都是带着责骂和侮辱的,他又怎么会真的想去“和好”? 他们只是得过且过着,将就着住在同一屋檐下。 一直这样,从来也没有改变。 罗恩把手搭在椅背上晃悠着,看哈利一副思考的样子,索性也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但你不觉得小天狼星对你还是太小心了吗?” 哈利听见问话,抬起眼来看向罗恩。 “什么意思?”他没明白。 “也就是,他和你吵了一架——” “我们没有吵架。” “好吧,你们有了一些不愉快,结果他就跑到这里来和你说话。” “这不是件好事吗?” 哈利脑中便闪过小天狼星刚才那副令人不安的、近似于愧疚的神情。罗恩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也许吧……”他小声地说,“可能是……我真的不知道。” 两个男孩一人趴在椅背上,一人坐在床边,相对无话。接着,罗恩打了个哈欠,回头继续去写那张像是永远也不会写完的英文卷子。 “今晚金妮说要看电影,你一起吗?” “不了,我……” 哈利拒绝到一半,愣了一下。 他偏头看向自己的书包,拉链缝隙里露出那本书黑色的书皮。 “……我可以一起。”他改口说道,声音里透着不自觉的叹息。罗恩转过头来看他,饶有兴味地笑了。 “真的?那个每天早早睡觉的乖宝宝到哪里去了?” 哈利摇了摇头,从书桌上拿起没看完的物理书。 -------------------- *厄斯泰兹:hans christianorsted,又译为汉斯·克利斯蒂安·奥尔斯特德。丹麦著名哲学家、发明家和作家,发现了电与磁场之间的关联。 亲世代的线挺七拐八绕的,附录有更详细的时间线梳理。 第111章 南北之冬 酒馆收容过很多试图麻痹自己痛觉的人,即使在极北之地也是一样。成年的男人们在此发愁生计——雪崩之后没被埋的羚羊都向西迁移跑光了,山路修通之前木材的生意也不好做。鬓角泛白的老人则醉醺醺地聊着奇闻异事和斑斓的过往,烧酒泼洒在衣领上染出脏黄色的污泽。 偶尔,这里也会来几个年轻人。他们的生活也不好过,却更喜欢高声唱颂对温暖南方的幻想和有关于爱情的悲歌。德拉科因此坐在人群之中并不算突兀,十六岁在那个年代已是很成熟的年龄。 他不过是又一个为情所困的俊秀男孩,灌着杯子里的酒好像那只是白水一样。 第344章 哈利也曾来过这个酒馆。 在他躲避自己的时候。 德拉科抿了抿唇,又将那个木头做的酒杯递到嘴边。越寒冷的地方,人们越喜欢喝这些东西,用身体的燃烧来补足总是不够的柴火。然而喝得越久,他越是觉得酒水索然无味。视线范围内的几个男孩勾肩搭背唱起了当地的民谣,他们高举手中的杯子,浑厚的嗓音随着壁炉里的火光一齐跳跃着—— “蛮人在激流中站立, 看哪——最美丽的椴树新叶! 他自如地演奏着那金色的竖琴, 只为得到渴望中的符文: 他嬉戏地拨着弦,他狡猾地唱着曲, 看哪——最美丽的椴树新叶! 所有绿枝上的鸟儿都变得安静, 为了符文中的秘密……” 靠近柜台一张桌上的人们大声嚷嚷起来——他们玩了一整晚的纸牌游戏,有个人明显又输了钱。他怒目瞪着坐在对面的一个老妇,鼻孔喷气的样子好似斗场上的公牛。 “你作弊了斯娣妮!”他大吼道,“我就不该和女巫打赌!你对牌使了鬼——你——你读了我的念头!” 那上了年纪的女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桌上的三枚金币放进袖子里。 “如果我将魔法用在纸牌上,那只会是为了算命,”斯娣妮拖长音调,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更是沙哑,“就你们几个?我用不着也没兴趣看你们在想什么,那会脏了我的眼睛。” 桌上的其他人发出响亮的哼声,先前说话的先生干脆离开了座位。 “感谢——先生们,”斯娣妮也站了起来,颔首致意,“今晚不能再美好了。” “快滚吧!!” 男人们驱赶地挥着手,一个个脸上都散发着怨愤。 斯娣妮倒也不着急。她重新盘好有些松散了的银发,将斗篷上火焰形的搭扣摆正,走回柜台前。 低矮的顶梁上嵌着一个挂钩,一盏四方形的油灯就从上面垂下,时而摇摇晃晃的,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斯娣妮走过时瞥了它一眼,里面的火焰便高蹿起来,将这个角落照得更亮。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吝啬于吃穿却讲所有银毫抛给酒保的猎户们,最终将视线落到了那个最安静、年纪也最小的男孩身上。 德拉科早在女巫走过来前便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可他此时已经有些眩晕,身体因为酒精而微微发着烫,却像是浸在热水之中一样没什么力气。昏昏沉沉中他想到冰岛那湖蓝色的泉水——白色教堂之上绿色的游动着的极光,和在不冻河平原那晚看到的一样遥远…… 又是一口酒,又是新一轮的燃烧。再然后,斯娣妮的黑袍出现在德拉科眼前。 “如果喝太多的话,你并不是在麻痹什么感情,而是强迫自己变得愚蠢,”她坐到德拉科身边的高凳上,随意搭话的样子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这样你就可以彻彻底底地感受那些痛苦,接着就会发现,你其实很喜欢它们。” 德拉科知道她在盯着自己。这叫他把头别到了另一边去,用喝酒的动作遮住自己的脸。 “爱也是一样的。”斯娣妮换了更平淡的语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你觉得它给你带来了痛苦,但若非这样,你也感受不到——” “不要读我的想法。” 德拉科冰冷地说,这才看了眼这个多管闲事的陌生巫师。作为一个鬓白的老妇,她的皮肤看上去实在是年轻,像是用法术长久封顶住的。只有那双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有眼角的细纹,只要仔细看看它们,便会知道其中见过的事与人比起这上百年的小酒馆来说,只多不少。 “我不需要这么做,这比和那群老山羊玩牌还要容易……”斯娣妮瞟了一眼他口袋里露出的魔杖杖尖,“何况对其他巫师使用读心术本就不太方便。” 德拉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伸手把魔杖塞得更深,转过头去又不说话了。 唱歌的男孩们一半仍然唱着刚才的古曲,另一半则找到了新的调子,所有人声于是乱成一团。一个戴着尖顶帽的孩子抱来自己的琉特琴,跳上木桌弹拨了起来。很快整个酒馆的人都跟着唱起了歌——着调的不着调的,足够掀翻屋顶。 疼痛…… 无可抑制的疼痛。 只要闭上眼,德拉科便能感受到它们——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要这个?这个女巫是个疯子——疯子!他扭身想要再叫杯酒,却发现已经握不稳杯子。 十天了,他已经等了十天了…… “听过狄俄尼索斯是怎么出生的吗?”斯娣妮又说话了,德拉科只希望她闭嘴。视觉里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他望着眼前晃动的人影和烛光,脑中却只能显现出和哈利有关的——属于他的所有事,所有场景,所有声音。他像是误入了幽蓝色的迷宫,前后左右都是同样的海——或是冰川,寒冷的海与折射无数次重复答案的迷幻棱镜。他在这样的幻境中第十次想起冰川上那段简短的对话——第十次,因为他只有在每天喝到最醉的时候,才能有勇气想起那些事。 同样的话,同样的距离。如果只是像现实中那样——像那个波特一样从一开始就把他推远,那该多好? 德拉科这么想着,像是溺水般感到无力呼吸。他记得他最接近溺死时——被那艘大船拖着往海里沉去,哈利的身影像是幻觉般出现在他视线里。那刻他终于降低了他的防线,在轮船的吱呀和令人昏迷的疼痛中感到了一丝令人诧异的温暖。那个男孩把他带到了沙滩上去,他们明明离得不能再近…… 第345章 而后柔软的土壤轰然崩塌,飓风卷着冰雹吹来,吹破岸边所有的航船。 可他明明已经在那里停泊。 “……宙斯从来也没骗过她。要我说,欺骗和隐瞒间的差别就那么一丁点儿。”斯娣妮的声音在耳边来回晃动,德拉科已经弄不太清她在讲什么。痛苦和思念在逐渐扭曲的过往画面中蜕变成了更为爆裂和酸涩的情绪,腐蚀着他的身体——腐蚀着他的理智。 “所以说说吧,你的爱人在哪里,我的孩子?”斯娣妮声音不大不小地问他,在这吵闹的酒馆中刚好足以被人听见。而这句话,德拉科不但听到了,还听得挺清楚。 爱人…… 他喝得太多,分不清这是否是个梦中梦,或是他的想象——又一个想象。但如果是想象……哈利为什么又不在这里呢? “我不知道。”德拉科低着头回答,一只手握着喝空了的酒杯,拎着杯柄甩来甩去。他紧盯着心中那股红色的几乎是带血的情绪,看着它越来越来越鲜艳、越来越恶劣,直到冲出口来变成一句颤抖的、没有半分歧义的:“我恨他。” 从刚才起就没闭过嘴的女巫终于静了下来。 德拉科偏过头,只见她年轻得古怪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被压制住的意外,甚至是震撼。 被酒浸透了意识忽然就清醒了,像是海绵挤干了所有的水。 德拉科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用的是什么人称代词。“哐”一声,他将木杯拍到柜台上,起身远离这个地方。 木门呼地打开,涌进寒风与饱满的夜色。 斯娣妮注视着男孩的背影消失在酒馆外一片雪茫茫中,右手叩叩柜台,索要一杯麦酒。 “这次要什么时候下山去?”酒保边倒着酒,边对她问,“这地方冷得要死,过两天太阳也没有了。要是有得选,大冬天里我一刻也不会多呆。” 斯娣妮握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这次不,这次我得再呆一阵,”她轻抿嘴唇,对着门的方向眯了眯眼,“手上有个新的研究。” 门被吹得咔吱乱响,抱着琉特琴的年轻乐手从桌子上跳下来,摇头晃脑地将它关严。 …… 往南跨过平原、山脉、森林与秋雁飞过的湖泊,哥本哈根仍然笼罩在金色的余晖里。这里不似北方,即使严冬十二月也会有阳光的眷顾,只是气温同样很低,树上的叶子全都掉了个干净。 哈利双手插在棉衣口袋中,在北风吹过时打了个寒战。他抽出一只手把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下巴和嘴唇——这样一来,眼镜上便频繁起雾。 模糊的视线中是尼博得新区明黄色的街道,和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差别。 一个多星期来,哈利从未出过门。无论窗外有没有光,他都一律拉紧着窗帘,躺在床上往复循环地想着爸爸妈妈、小天狼星、即将到来的结业考——任何事情,又或者是点亮床头的三支蜡烛,在勉强足以阅读的光线中看完一本本旅店图书角拿来的书。 他从来不爱看书的。但如果别人嘴里的故事能够让他不去想那个名字——那个人,那么他情愿就睡在书堆里,伸手就是其他世界里更加精彩的历险或是更加悲壮的战争与爱情。只是他通常也选择性地不去看那些男男女女之间的事。 有什么用呢? 等到那个小房间变得像监牢一样压抑,哈利再吃不下北方旅店里的晚餐,他终于穿整齐衣服,像是把自己从一场重病中拔出来一样,走到了街上。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每个晚上,他都踌躇着是否要回来,每次的答案却又都是一样的,而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唯一能够做的、应该做的事情或许是回到晨星岛的那个农庄去,将这场闹剧的结果告诉梦神。 他救不了这个世界的任何人,明明关上书本便可从梦中醒来却感觉无力逃避。晨星岛太远,但总得有人知道那颗苹果最后的下场。 所以他想到了那位树精,那个掌管回忆的姑娘。 尼博得新区的地面上有许多水洼,几个孩子正蹲在一条沟面前玩耍。他们将折好的纸船放在脏兮兮的水面上,看着它们飘远就好像那是通往海洋。 哈利远远地注视了他们一会儿,抬眼又望见他们身后一座灰白色的石砖建筑。他记得那好像是座济贫院,之前来到城市北边时也曾路过两次。 一排排住有水手的尖顶房子齐整整地排满了整个居区域,颜色让人想起煎得金黄的黄油面包。哈利顺着最宽的街道一直向前走,在走到倒数第二排房子时,看清了整片的接骨木树林。 那些树全都枯掉了,瘦骨嶙峋的像是风干的骸骨。 心脏忽然一阵紧缩。 哈利盯着眼前再不是秋日景象的树林,再也无法向前挪动一步。 “我们的心里藏着一个世界,它决不会像流星一样消亡—— 因为人是上帝的形象,上帝和大自然永远年轻, 春天啊,请教给我们歌咏—— 每只小鸟都这样歌唱,青春永远不会灭亡…… 青春永远不会灭亡……” 记忆中的歌声像是寒风一样吹过耳边。哈利短短地喘了一口气,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呛住。 再然后,他用力按住胸口,转身向来路大步迈去,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 第346章 黄昏收拢着最后一缕光辉,水手区的房子逐渐覆上了灰影,原本明亮鲜艳的黄色变得黯淡下来。 玩水的几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民房间的空地上支着几张用以给老人歇脚的长椅。哈利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站在那里停顿了一会儿,眼神发散着。 半晌,他坐了下来,肩膀瘫软地耷拉着。 他会唱那首歌,记得它的旋律。但他再也无法唱得出口,也就召唤不来接骨木树妈妈。 也许这是最好的。哈利想。这样的话,他也不用强迫自己去面对她的问题——“没有找到?”“现在怎么办?”“奥列会怎么说?” 还有……哈利猜想,她一定会问:另外那个男孩呢?他在哪? 是啊。他把德拉科丢下了。 哈利在心中念出这个名字,眼睛变得有些干涩。 他抬头看着空地上坎坷不平的石板路,那一座又一座整齐地没有生机的房子。这座城市的每一处,都是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只要稍稍不注意,回忆便会像石缝中蹦出的野草般用力地向外探。兴许这也是为什么,他宁可躲在旅店的房间里,就连窗外剧院的轮廓也不愿去看。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误的。也许那天他的决定是鲁莽了一些,里面还掺合了许多其他的、和那个男孩本身没有什么关系的情绪。他却认为,再来十次重演,他仍然会将事情导向相同的结果。 没有金苹果,这个梦便会终止。梦神说的“所有生命的消失”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一幅景象,哈利从来不敢去细想。启程之时,那位老人告诉他还有一年的时间,现在算算也已经过去了六个多月。他知道自己不会等到那一天,多半再过几天就会把那本书扔掉然后再也不回来。没有那张地图,他找不到德拉科也不愿意去找他。 这一切原本就都会消失的。 而在这所有反复的心灰意冷与对终结的恐惧之中,哈利震惊地发现,最能让他感到安慰的反而是想起现实中的那个马尔福——那比所有劝说自己理智的话语都要能够警醒他这只是一个梦。 即使曾经,自己将它视为最好的那个。 哈利在长椅上垂下头去,望着自己的鞋尖。 这双找克努得做的皮靴早就已经在跋涉过程中磨破,上面甚至可以看见三种深浅不一的棕色。而它本来只该是双黑色的靴子。 他叹了一口气,准备站起来往回走。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快速向他接近过来。 哈利竖起耳朵,还没分清楚方向便感觉自己脑袋上忽然多了一个东西! 他着实吓了一大跳,伸手去摸的同时回过头去——接着便看见一个衣衫破烂的小男孩冲他做了一个鬼脸。那是之前玩水的孩子之一。 “什么——” 哈利一把将头上的东西扯下,低眼一看发现是顶又脏又旧烂得不成样的、顶上有个揪的毛线帽。 “胡椒朋友!胡椒朋友!” 但男孩咯咯笑了起来,一只手指着哈利上下挥舞——“一个人——单身汉!单身汉!胡椒朋友!” 哈利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然而就现在,“单身汉”这个称呼让他莫名有些恼火。 他于是唰地站了起来,绕过长椅就向那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捣蛋鬼迈过去。小男孩看见他过来,把眼瞪得大大的——而后撒腿就跑,向着背后济贫院的方向狂奔。 “胡椒朋友!胡椒朋友!” 他继续叫喊着,声音里的调笑让本就心情不好的哈利很是愤怒。“嘿!”他大叫一声,抓紧那顶毛线帽追过去,“停下——停下!你的帽子——” 哈利快速追了上去,用球队主力的速度没多久便接近了济贫院的大门。小男孩回头震惊地望着他跑来,脸上捉弄人的快乐很快被害怕取代。 他一溜烟儿地蹿进了那道敞开的门廊里去,没过几秒便没了踪影。 该死的…… 哈利皱眉望着门背后昏暗的过道,举起手中的帽子放在眼前看了看。 这东西实在是脏得厉害,甚至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是呈现灰褐色的一团。哈利本不是什么洁癖的人,却也觉得捏在手里不自在。 他左右张望几下,正想着把它放在这幢房子门前的灌木丛上,身旁便经过了一个陌生人。 “您有什么事吗,小先生?” 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留着齐肩的头发。他并没有上下打量第一次出现在这儿的男孩,反而是亲切却不冒昧地注视着他,好像无论他是谁、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都值得认真听一听。 哈利放下了拿帽子的手,朝门内的方向指了指。“有个男孩刚才跑进去了,”他把帽子递给男人,“他把这个放在了我头上,不知道为什么。” 男人接过帽子,将它翻过来看了看。 “是小马格……他总是这样。”他喃喃道,抬眼朝哈利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您一块儿进来吧,让他给您道个歉。” “不用了,我只是——” “他不能总这样,都要参加坚信礼了……”男人叹了一口气,把帽子叠成一个小方块。哈利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止住了拒绝的话。 “我是汉斯,在这里教书。”男人介绍道。他带头济贫院里走去,行走时身板挺得很直。 哈利在原地站了站,还是跟了上去。路过门前的灌木时,里面似乎有蝴蝶一样的东西动了动,他因此多看了一眼,才注意到这是圣诞玫瑰的花丛。 第347章 济贫院的入口处没有什么光亮,再往里走却有典雅的壁灯镶在两侧墙壁上。楼道里没有窗户,空气里的味道并不是非常好闻,混合着脏衣服的熏臭味和一股发馊的奶香。 几个抱着书本的小女孩在见到汉斯时恭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又凑在一起往东边的楼道里走。哈利四处张望着跟随这位教师先生上了三楼,在后者打开一扇房门后看到了刚才的那个男孩。 “马格努斯。” 汉斯清清嗓子,叫出了“小马格”的全名。房间里有六张小床,男孩正站在其中一张前叠着衣服,转过后来看见哈利,脸色一下变白了。 “先生,我——” “我想你欠这位先生一个道歉。” 汉斯走上前去,将那顶毛线帽还给他。 “之前院长已经说过了,这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他蹲下身来,凝视着小马格躲闪的眼睛,“如果你们再这么开玩笑,我们就把所有的帽子都收走。” 小马格用力地点了两下头,绕过面前的老师,走到哈利面前咬了咬嘴唇。 “对不起,先生……”他小声地说,两只手背在身后不安地搓着。 哈利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他愣愣地望着小马格,冷不丁想起小时候被姨夫摁着道歉的自己——只是那个时候他从来不低头,因此还受了更多没有道理的臭骂和禁闭。 “没事的……”他摇摇脑袋,把那些无关的联想甩开。小马格偷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回到床边去,闷着头又叠起了衣服,乖巧的样子几乎让人忘了他刚才那副得意洋洋、嬉笑戏谑的模样。 汉斯先生回到门边来,将哈利带出了房间。 “我就要去上课了,您记得来时的路吗?”汉斯彬彬有礼地问。 “当然。”哈利仍然没从刚才五分钟内发生的事里缓过神来。他后知后觉且诧异无比地发现,即使是现在,那样捉弄和嘲笑的语气仍然能够瞬间激起他的烦躁和愤怒。 他向教师先生点点头,看着他匆匆再往四楼去,而后自己面向下行的楼梯,缓缓踏了一步。 济贫院里充斥着许多孩子的哭声,还有奶娘、保姆——成年劳工们的大叫。房子并不算特别旧,从墙壁的褪色程度来看不会超过一百年的历史,地板和窗户却都因为没人有空清理而变得灰扑扑的。这种地方和医院一样,从来都让哈利感到不太舒服。不一样的是,当他看见那些孩子把掉了漆的废弃陀螺当手球抛、闻着走廊里的臭气,一股类似于后怕的凉意就那样毫无预料地爬上他的后背。 如果佩妮没有同意抚养他,那么他多半会在类似的环境下长大,只比不过设施更现代一些罢了。 哈利扶着楼梯扶手,望着面前走来走去的保姆和帮工。他们大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少数明显烦躁,更少数的才像汉斯那样温和。 他不确定究竟这个和德思礼家比起来哪个算是更坏的选项。事实就是,从爸爸妈妈离世和小天狼星入狱起,他便再也没有拥有童年的可能性了。 想到这儿,哈利再次心情颓萎。 他又踏下两级台阶,站在一楼的楼道边,尝试记起大门在哪个方向。 “克拉拉!南娜!小格温!吃饭了——” 系着围裙的奶娘挨个敲响走廊两侧的门,一连串地喊了十几个名字。她敲完一遍又敲第二遍,来来回回地走着,好像一个被设定好的机器。 “埃里克!安东!约翰!苏林——我警告你!苏林!” 哈利听她挨个喊着名字,觉得这和书中读到过的济贫院有些差异。但他还没来得及琢磨这难得可贵的人性化管理方式,就被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唯一一扇不在左右侧的木门,且样式要比其他的老旧很多,像是翻新装修时的漏网之鱼。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陆续从门背后拖着脚步走出来,奶娘跟在他们后边数着数。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往那扇尽头的门看过一眼——没有人去敲它,里面也没有人出来。 它就像是墙上雕刻的一扇假门。 且在正中央用粉笔画着一个翅膀的图形。 哈利皱起眉头,在所有孩子和奶娘离开后向它走过去。那个翅膀图形简单却又十分特别,只有单独的一边,弧起来的样子和接骨木树叶很像。 这图形看上去很眼熟——不,应该说是十分眼熟。哈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用力在脑海中翻找着可能的图像记忆,梦境中的现实中的……不一会儿,便在后者之中咔嗒一下找到了答案。 他睁大了双眼,往后退了半步。 是那本童话书! 书壳上挂着的——那个翅膀形的铁锁,就是长这个样子,就连勾绘羽毛的线条都是一样的。 哈利盯着门上的翅膀,足有半分钟的时间没有一点儿动弹。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中见到——除了德拉科之外——和现实有任何相似的东西。 走廊里再没有其他的声音,所有人都该是去上课或者吃饭了。哈利上前两步,轻轻往门上敲了敲。 没有回应。 ……里面也没有动静。 哈利回头望了望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些犹豫起来。 这个房间多半是空的,所以才没人花心思翻新这扇门。他又看了一眼那个翅膀图形,自怨自艾地打消了那股没来由的好奇,再然后—— 第348章 “进来。” 一个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就在他转身之际。 哈利一下子愣住。他回头面对那扇门,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有人吗?” 里面的声音又问了。这次,哈利听清了那是属于一个男孩的声音,且比上一句说得大声了点。 他伸手扶上门把,上面蒙着厚厚一层灰。这让他倍感疑惑的同时不觉有些紧张。 “咔嗒”一声,他推开了门。 突如其来的光线一下涌进双眼。 哈利条件反射地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在逐渐适应了比走廊中亮太多的光线后方才眯着眼睛,缓缓地、试探性地将手放下来。 夕阳最后也最红艳的辉芒从窗户中洒进来,那里干净得像是透明的一层空气。吸吸鼻子,哈利发觉弥漫整栋房屋的那种难闻气味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甚至有股淡淡的花香。 睁开眼,他先是看见了窗外紧贴着的玫瑰丛。 再然后,目光一挪,窗前坐着的小男孩便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黑头发的小男孩,十来岁的样子。 他坐在窗前的床板上,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担着窗台。听到哈利进来,他慢慢转过头,用一双夜色般幽黑的眼睛望向他。 一根偏长的深褐色魔杖安安静静地躺在离男孩右手不远处的窗边。它周身有着一颗颗断掉的节茎,从这里看过去,就像是凸起的骨节。 -------------------- *斯奈尔酒馆里男孩们唱的歌是挪威民谣《villeman and magnhild》。中文是意译。 *狄俄尼索斯: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传说他是宙斯与凡人塞墨勒生下的孩子,后者在见到前者显出的雷神真身后被雷火烧死,只留下了不足月的婴儿狄俄尼索斯。本章中斯娣妮提到“宙斯从来也没骗过她”也是在说这个故事。 *通常情况下童话世界只要提到神话基本都是北欧体系,但因为安徒生时常提及古希腊罗马的内容(算是典型的西方文化认知谱了),所以文里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北欧之外的传说故事。 music - "reminiscence"(johannes bornl?f) 第112章 济贫院 哈利站在门边,窗外的光正好照在他脸上。他向前一步,想要避开那些刺眼的夕阳,接着便见到一个什么反光的东西在近处晃了晃。 那是一枚小小的银毫,和他平时用来付钱的那种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中间被人打了个洞。一根长长的细线从洞中穿过,它就像是护身符一样被戴了起来。 而戴它的人,那个黑眼睛的小男孩,已经盯着哈利的脸望了好久。他的神色平淡,眼里纹丝不动而锐利的光芒却像是山洞中的一匹年幼的狼,皮毛还未长全便能嗅出闯入自己领地的是什么动物。 “umm……”哈利不自在地向后看了看敞开的门,又转了回来看着男孩,不知自己是否会被当做坏人。“嗨,我……我敲了你的门因为……” 语句在脑海中拧成一团。哈利一直觉得他和小孩说话还算自然,这会儿却感到隐隐的紧张。也许是因为自己是突然出现的那一个……又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就是……我看见……”他重组着想说的话,眼睛望着男孩胸前的银毫,“……你不去吃饭吗?”最后他问道,声音比平常轻上很多。 男孩仍旧没有说话。 哈利开始怀疑他是个聋哑人。这里毕竟是个福利设施,可能性也并不是很小。 “他们在叫人吃饭,”他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平移到了自己身后的走廊上,随即让开了一点位置,“其他人都走掉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直觉男孩也不会理会这个问题。但他直觉错了。 “汤姆。” 男孩开口说话,仍然是变声前的童音。 十分常见的名字,十个人里能有五个。哈利于是点了点头,依着和小孩子打交道的惯例,稍稍垫高了声调:“嗨,汤姆......我是哈利。” 小汤姆歪了下头,样子仿佛遇见了什么让他感到有趣的东西。他将哈利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扫视了一遍,和成年人的做法无差。这时,哈利才意识到哄孩子的语气在这里听起来相当违和,即使他面前确实是个连青春期都不到的小男孩,因为皮肤的白嫩而看上去还要更小一些。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小汤姆忽然说道,就在哈利准备再次问些什么的时候。 他愣了一下,而后想起自己确实不该作为一个陌生人、逗留在某个孩子的房间里。 “抱歉,我原先是要离开的,我现在就可以——”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男孩的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情绪。 愤怒,更近于质疑。 哈利彻底定住了。他盯着对方脸上显露的质问——它很快消失不见,掩藏到了一股极高的控制力之下。背后的走廊里远远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是有几个孩子回到一楼来了。 反手关上房门,哈利向男孩走近几步,直到那枚银毫再也反光不到他的眼睛里。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无意中收回了对待孩子的柔和,甚至变得有点僵硬了起来。小汤姆仰望着他,没为他的接近或是态度的改变而动弹一下。 “你拿着我的书。”说这句话时,他的发音比刚才任何一句都要用力,“你不应该拿着它的。你不应该在这里。尤其是在这里。” 第349章 每一句话的末尾断得都很干净,不容置疑得像是三个命令。 哈利感到脑袋嗡嗡作响。他站在离窗不远的地方,窗外的金光从侧边照过来,一半落在自己的左脸上,一半落在小男孩黑得不带一点棕色的眼睛里。 很久,他都没能反应过来该说些什么,或者是否能够继续说话。 我的书……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是说,那本书,那本童话……”哈利慢慢说出口,接着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能够说出这个句子。除了在梦神那里,这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它……它原本是你的?”他又试了一遍,“你是说,那本安徒生童话?” 小汤姆又歪了一下头。这似乎是他唯一对人作出反应的方式。 “不然你是怎么能够进到这个房间里来的?”他这样回答道,就好像这是世间人人都该懂得的常理,“除了拿着它的人,没人能够找到这个地方。你认出书扣了不是吗?” 那个翅膀形状的图案;在背后的门上,也在《安徒生童话》的黑色书壳上。 哈利觉得自己就要站不稳了。他在震惊之余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个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就是个衣柜,连把椅子都没有。然而还没等他伸手去扶窗台,小男孩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你偷了它。”这一次,稚嫩童声里的愤怒几乎全部转化为了某种鄙夷。 听到这话,哈利心里的稳定反而增加了。 “我很抱歉,但那是我父母生前留下的。”他说。就算这个世界已经在他生活中存在了太久,他也一样记得清一切的起源。 想起这一点,哈利也终于站稳了脚跟。 他并不是擅自“闯”进来的,也并没有不应该站在这里。这份肯定让他能够更加清晰地看清眼前这个男孩——他身上穿着的、新得不像是济贫院里能够找到的衬衫和马甲,干净的黑色马裤和皮鞋。 小汤姆此时越发变得像狼一眼,不发出一点声音,却明显是在哈利哪怕最微小的表情中寻找着有关于他是否在说真话的线索。对此哈利并未感到太过不安。就算这男孩觉得他就是小偷,自己也知道那不是真的。如果对方因为这个而攻击他,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行为…… 哈利瞥了一眼窗台上那根形状奇异的魔杖,又有了那么一点点忐忑。 “我没有见过你,”小汤姆结束了他的观察,目光从这个陌生来客的身上移开。他望向窗外灌木间盛开着的粉白色花朵,没眨一下眼,“所以也许是他们拿了……他们总是想拿的。” “他们?谁是他们……”哈利想起自己上一句话,接着便本能般地升起敌意,“——我父母不会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他是不记得爸爸妈妈了,但他相信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偷东西的人。 小汤姆神情依旧平淡,平淡到让哈利无法真的对他动怒。这个开场烂透了,可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说别的话。控制自己的瞬间,他又想起了三番五次被推出脑海的那个人。 他总是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话……如果他在这里…… 哈利心口一紧。他闭了下眼睛又睁开,这才发现面前的男孩又望向了自己。 “你是谁?”小汤姆歪着头问。 几分钟前的自我介绍像是完全没被听到。哈利与他对视着,注意到他很快地眨了几下眼,和刚刚直勾勾的、目不斜视的凝视截然不同。 “……我叫哈利,哈利波特。”他重复说了自己的姓名,接着便看到对方的眼皮又眨了眨。他希望这是卸下防备的表示,却仍然在接下来的十几秒内再没能听到一句回复。 这很诡异…… 哈利再次将视线挪到了那根骨节状的魔杖上。“……那是你的魔杖吗?”他半是打破沉默,半是探究地问,“它看上去很特别。” 就在现在,哈利脑中逐渐冒出了许多个想要说出口的疑问——他说的是真的吗?所以这书的来历究竟是什么?它是怎么落到爸爸妈妈的手上的?这些魔法都是怎么回事?如果这孩子真是童话书曾经的主人,在过自己的位置上,那么这样的话—— 忽地一下,哈利反应过来了什么。 一股电流般令人发怵的酥麻感唰地冲上他的头顶,使他整个人僵住的同时呼吸停止了一下。 ……那么这样的话,这个孩子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哈利睁大眼睛,盯着床板上坐着的、平静望着自己的小男孩。如果真如他所说,那本童话曾经归属于他——那么现在呢?现在自己就在这个世界里,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又是哪里来的? 轰地一下,这个问题坠落在了其他所有疑问之前,叫哈利反射性地后退。他头皮发麻地往门口的方向望去,强行镇定的同时飞快地思索着。 “怎么了?”眼角余光里,小汤姆的视线仍然系在他身上,无论他朝向哪儿看。 “没事,就是……”哈利盯着那扇门,停顿两秒后转回去看着他,“没有人来照顾你吗?” 渐渐地,哈利明白过来,让现下情景变得诡异的不仅仅是这孩子与其年龄截然不符的神态,更是整间屋子的干净程度。那股浮在空气中的玫瑰花香绝不会是从窗外飘来的——那扇窗子根本就没打开。以及窗户上的玻璃——太清澈了,这个世界里、安徒生年代怎么会有这样的玻璃?以至于所有的黄昏光泽都一缕不漏地被收进了屋子里。 第350章 而进到济贫院半个小时过去了,黄昏仍然是同样的颜色。 小汤姆没有回答哈利的问题。他只是看着他,一直安静地看着。即使有场木偶戏上演,也不会比这看得更认真了。 “我想……我想我得走了。” 哈利匆匆说道,转身向房门走,随之注意到门的里侧也是有着翅膀图案的。 他顺利把门拉开——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地松了一口气,却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住了自己。 “你会回来的,对吗?” 纯净的童音像是落在碳上的一滴水,没能让不安的火苗熄灭却叫它缩了一缩。 哈利回过头去,看见小汤姆越过满屋橙黄色的光芒望着自己,语气和眼神里少了刚才的警惕和攻击,反而有了不同意味的尖锐。 仍然平定自若,却透出了一点点的期待。 走廊里发酸的奶味逐渐飘入哈利的鼻子,就在此刻,它闻起来才像是更自然的味道。可他仍在原地停留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对……我会的。”他对屋里的男孩说,声音里的犹豫比自己想象的要少。 他以为他会看见小汤姆微笑——他无意识地等待着人们告别时的正常举动。但小汤姆只是继续望着他,好像他从来都不会笑。 哈利吸了一口气,将门关上。 走廊里,酸臭的气息和沉闷的空气随时可以让人进入窒息一样的效果。哈利却只是压着头大步行走着,对周边的一切视若无睹。 一个奶娘在迎面遇见他时瞪大了眼,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却毫不对自己的言语进行修饰。 “喂!你他妈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她吼道。 哈利连声说着抱歉,径直走出了济贫院的大门。 抬头一看,外面的天早就已经黑了。两侧的玫瑰花丛暗得看不出花瓣的颜色,而身后石砖建筑上的窗户——他们都在夜色中浑浊不清,里里外外都透不出光。 -------------------- music - “fourth of july” (sufjan stevens) 第113章 写给孩子们的故事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德拉科已经在床上整整躺了半个小时。这是正午过后,通常他都会坐在桌前学习或者到楼下去练琴。可他实在是无法再集中注意力,特别是当他发邮件问卢平关于《honour's martyr》这首诗歌的问题,却不巧瞥见了之前和某个格兰芬多录音的错误文件名。 「harry potterdraco malfoy」 这可真是讽刺。 多么——无比地讽刺。 “德拉科?德拉科你在听吗?” 手机里,潘西的声音变尖了,这让德拉科耳朵发痛。他把通话切换成免提模式,坐起来将手机放到膝盖上,盯着屏幕上那个自己已经十几天没有叫出口过的名字。 “下周一两点吧,caféenzo……”他随口回答着,心里燃烧着与电话那头女孩完全无关的愤怒。 波特。哈利。哪个都是一样…… “布雷斯加入么?” “他?”潘西听起来有点生气,只不过比起德拉科现在感受到的轻得不令人觉察,“他上学生营去了!谁知道又和什么人玩在一起。” “行。”德拉科应付道,挂断了电话。 潘西在那头也许会骂人,但他完全不在乎。 屏幕上显示,卢平在回复他关于录音文件名的问题时将邮件抄送给了哈利一份。德拉科不假思索地点开那个邮箱地址信息,接着就看见那张久违的笑脸出现在了信息栏的头像圆框中。 永不离开鼻梁的眼镜,还有背后明亮的双眼。 那股常人难以匹敌的生命力和纯净。 他在五秒之后注意到了脑中正在浮现一些正向的形容与词汇,接着又听见某个类似于自己的声音在说“我想你了”。为此,他狠狠吸了一口气,把手机过于用力地扔朝一边,以至于让它从床上跌落,掉到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德拉科拒绝让自己悲伤。哭哭啼啼的无疑是懦夫的行为,他不是什么追在人背后爱而不得的小姑娘,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和哈利·波特的关系。 不是因为做了一场梦,这事就能有所改变。而那场梦的结果只有让他进一步感到愚蠢和失算。那本就是一只华美的箱子,像是那个漂亮的水晶方块一样,打开之后只有无尽的后悔与被欺骗。 “但如果是这样,”刚才在脑海中响起的——像极了自己又让他厌恶的声音却忽然又说:“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每个晚上,每一天。即使梦里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而他一个人走过漆黑的街道上或是守在屋里的柴火边。 一天又一天…… 德拉科感到心沉到了不能再低的谷底。它紧紧贴着冰河底部最冰冷也冻结了的河床,好像能从里面听到什么流水的声音,以此证明春天来临的希望。 他怨恨自己这样的状态,坐在床头把头抵在膝盖上,接着便听见房门“咚咚”被人敲响。 德拉科一个激灵,瞬间坐直了起来。 下一秒,父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拉开的门缝中。 为什么不等回应了再开门?!德拉科一时间很恼火,但他是绝对不敢对着父亲发的。他最快速度从床上翻起来,光着脚站到了地毯上。这还是中学以来第一次被抓到在床上偷懒。 “父亲——有什么事吗?”男孩站直了,面朝门口的方向,不忘理平衣摆上的褶皱。 第351章 意料之外地,卢修斯并没有说些什么。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德拉科,浅金色的长发叔散乱地披在肩头,半个身子被门遮住。 “父亲?”他向前走了几步,脚掌踩在绵软的地毯上。见对方呆愣着没动,他反倒忘记了对于被斥责的害怕,狐疑地端详起眼前皮肤苍白的男人。 卢修斯这时候看上去精神不是太好;更直接地说,就像熬了通宵一样眼神游离。他望着德拉科眨了眨眼睛,然后毫无征兆地,向上扯了扯嘴角。 德拉科一下子就怔住了。 他停下脚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没再向前。 父亲这是笑了?他诧异地想。 这不是说卢修斯从来不笑;即使少,但他也总是会有相对亲近妻儿的一面。但这么个忽然敲门、敲门过后微笑着看看他的场面,通常是妈妈才会做的事情。而纳西莎已经去往法国好几个星期——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才想要试着充当一下妻子的角色。 但这样也不对。父亲不会做这样的事。 德拉科微微皱眉,再定睛一看便发现卢修斯的眼眶有些泛红,像是另一个没睡好的征象。 “……在学习吗?”男人开口轻问,顿了顿又加上一声:“儿子。” 德拉科更加不解了。 爸爸妈妈最近都是怎么回事? “是,”他撒了个慌,此刻却觉得这完全不重要,“你还好吗,父亲?你看上去很……”他尝试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词,却怎么也找不出来。这样的卢修斯看上去太过陌生,以至于让他隐隐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近一个月来,他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却又不太确定自己想不想知道答案。 过往记忆中,卢修斯和纳西莎偶尔是会显示出平常难以见到的疲倦和烦躁。那通常都是更大的家族里或是前者事业上出了什么他作为儿子没可能帮忙的事。就算是他知道,他也只能先惊讶于家里经济来源的复杂程度,而后陷入隐隐的担忧。 但这种担忧通常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因为父亲母亲总是会有办法处理一切,所有问题都会引刃而解。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卢修斯给出“没有睡好”这样明显真假掺半的答案时,德拉科选择性地相信了它。 “晚餐记得早点下来,”卢修斯正了正色,朝德拉科认真看了一眼,又补上一句:“记得练琴。” 这明明七年级开始就不用人提醒的事……德拉科对此感到有点不快,却只是点点头将它忽略掉,在门关上前交待:“对了,潘西和我下周一要到镇上见面,交换批改一下论文。” 卢修斯点了点头,再说话时听起来更加疲倦。 “早点回来吧……不在外面吃饭?” 德拉科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不”。他本来就很少在外吃东西,更何况潘西现在……布雷斯前天暗示性地来问他明年是否会约她去舞会。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早点回来。”卢修斯又重复了一遍——又对儿子淡淡笑了一下,关门离开了。 德拉科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 纳西莎不在家,梦里从早到晚都是自己一个人,他已经有阵子没感受到过什么温暖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父亲两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就能让他瞬间恍惚。 他看见地上掉落的手机,弯腰将它捡了起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忘了它为什么会掉到地上。直到他滑开屏幕—— 哈利·波特的名字和头像,明明白白地显示在屏幕上。 操!! 德拉科暗骂一声,温暖的感觉再次消失不见。 而那部手机——它第二次被扔到了床上,埋在被子和枕头的缝隙里,直到深夜都再没被人捡起来。 …… 深夜,梦境在韦布里奇的另一个角落里全然展开。 十二月的哥本哈根从日出到日落大致有七个小时的时间,而哈利花了足有六个小时在是否该再次进入济贫院的问题上反复徘徊。 从昨日到今天,他将和小汤姆相遇的情形复盘了无数遍,从对话到屋里能够记住的细节,为隐隐的那股诡异感找出了更多令人不解甚至是害怕的原因。 除了那间屋子里与外界明显错开的光亮与新旧程度,最让哈利不敢细想的莫过于那个男孩本身呈现出来的样子——他与样貌年龄严重不符的平静与自控能力,独自住在没人能够进入的地方。如果不是哈利墓地和沼泽女人的酒坊里见过半透明的幽灵,他定会认为自己撞见了这个世界的一只鬼。 但如果那不是什么灵异事件,又该怎么解释? 又是临近黄昏时,哈利先是根据记忆分析出了那个房间大致在的位置,绕着济贫院外围寻找那扇明亮的窗户。他走到西面墙壁的尽头,看到那里的确长满了丛丛圣诞玫瑰,里面还有蝴蝶一样的小生物在动,却没有哪扇窗户不是覆满了灰尘的,脏兮兮的呈现一片丑陋的黄色。 这让哈利心里的忐忑瞬时翻了个倍。他攥紧手中的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市中心买来的两袋面包。赫敏曾说过去福利中心看望孩子最好都带点东西,可他现在甚至不确定他遇见的是不是个“孩子”,又或者面前这个建筑有什么样的蹊跷之处。 但他仍然走了进去。 至少他要知道昨天看到的一切不是幻觉。 走廊里的奶酸味依旧没有消散,比起昨天来还更浓了。哈利避开几个端着水盆走过的帮工,在接近楼梯口的地方被一个抱着床单的女人截住。 第352章 定睛一看,是昨天吼过他的那个奶娘。 “又是你!” 奶娘瞪着他,硬邦邦地问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哈利张开嘴巴,想说小汤姆的名字,又直觉这是个不太好的主意。“我……我来看望……克拉拉。”他胡乱说了一个昨天听到过的、能记起来的名字,随即意识到另一个古怪的点。 “汤姆”这个名字,太过英国了。在这个世界里,他听过的几乎都是丹麦——至少是北欧来源的姓名。 “克拉拉?还从来没人来看过克拉拉,”奶娘表情松了松,却仍然有些狐疑,“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hmm……表哥,”哈利简直想打一巴掌这张吱唔着不会撒谎的嘴巴,“之前我……我才知道她在这里。没有人和我说过她在这儿。” 希望这里的管理制度不要太过严谨。宾斯先生曾在历史课上讲过,维多利亚年代连人把自己的孩子送给邻居当礼物都不会有人管一管。 果不其然,奶娘没有继续追究。她打了个哈欠,抱高手里的床单,“行吧,她现在在三楼会议室洗衣服呢,看完赶紧走吧,可别耽误干活。” 哈利匆匆谢过他,瞥了一眼一楼走廊的深处,又妥协地先往三楼去。 克拉拉是个爱说话的姑娘。她边洗衣服边和旁边另一个安静的棕发女孩吹着牛,见到哈利手里的面包便抢走了一半。敷衍问候几句并用两个银币交代她们保密后,他径直回到了一楼,望着那扇门上的翅膀图案,鼓起勇气把它敲响。 五秒过去,里面传来了回信。 “进来。” 那个隔着门的声音轻轻说着。哈利捏紧了手里的纸袋,沉住呼吸将门推开。 小汤姆坐在窗边,姿势和位置和昨天一摸一样。 他在哈利进来的第一时间转过了脸。同样的平淡,同样没有微笑,只有眼睛里的光亮恍惚一闪。 哈利站在门边,比第一次进来还要感觉紧张。他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黄昏金色的余光,干干净净的窗户,沉默的衣柜与小小的木床。 时间在这里仿佛永远凝滞了,就连窗外的玫瑰丛也看上去像永生不死的标本。 小汤姆在他认真审视一切的时候开口说出话来,语气比起之前要轻松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你回来了。”他望着哈利说,下巴微微抬起。 “对……”哈利有点后悔。但既然来了,他肯定不会轻易离开,“我给你带了一些面包……本来是有两袋的,但有一袋给了楼上的女孩。”他一步步走到小男孩面前,伸手将那袋黄油面包递上。昨天的初见实在不够愉快,他希望这男孩不要接着偷书的事。 意料之内地,对方没有立即接下。这怎么说也比济贫院能提供的好上三倍,小汤姆却像完全不感兴趣一样,只是瞥了一眼它,又将目光放在哈利身上。 “现在不要?那……那也没事,”哈利喃喃着,把面包放在了窗台上。在这个距离,他更加能把窗玻璃看得清楚——太透明了,仿佛这层隔档根本不存在…… “坐下。” 稚嫩的童音打断了思绪。哈利看回小汤姆,就见他向床旁边的空位点了点下巴。 这句话里命令的意味让哈利在本就不安的心绪上,多了一层不快。他太熟悉这种语气,也因为幼时的记忆而格外抗拒它,但这会儿他不能不顺着这个小孩走。如果他想得到答案。 铺着洁白床单的小床比预料中要软上不少。哈利动作极慢地坐到了床边,尽量不坐满。小汤姆目睹了这一举一动,在人谨慎地直起背后歪了歪头,直白地点出:“你不太自在。” “我……”哈利匆匆想了个借口,以免显得过于不友善:“我从来没来过这里……这个济贫院……” “你不太自在,是因为我。”小汤姆却没给他留任何婉转的余地。 哈利转过眼睛看着他。虽说相较之下自己高了一个头,他却好似在和一个年长的人说话。 面前的男孩皮肤非常薄,像是随时都能破开。他的眼睛黑得罕见,就连满屋子的阳光都没有办法让它们透出哪怕一点点偏向棕褐的颜色。而就在那极薄的皮肤之下和极黑的双眼周转,颧骨和眉骨的棱角已经开始初见雏形;如果再长大一些,他定会是个俊秀的少年。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小汤姆又开口问,并不介意上一句话没被回答。哈利想起他们昨天的对话——这孩子似很是关注他的回应和举动,却又喜欢自顾自地说往下说。他也不会对自己的问句做出任何的解释,例如“这里”指的究竟是这个房间、这个济贫院,还是这个世界。 “well……我昨天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一个来自这里的男孩……马格努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哈利于是选择了首先解释来到济贫院的原因,“他把一顶毛线帽放在了我头上,喊着什么胡椒朋友之类的话,我就跟着跑到这里来了。” 他尽量简短地讲述着,因为对方的注视让他有点手心冒汗。这会儿外面的天应该已经开始黑了。窗外的余晖却还是一点没变。 “你是一个人?”小汤姆盯着他问。 哈利没料到这个问题,顿了一下。 “什么?”他不确定地问。 小汤姆耸了耸肩。 “单身汉的睡帽,一个习俗。”他说,“汉斯说从前有个卖胡椒之类香料的人,独自戴着顶帽子老死在家里,后来大家都把没有伴的人叫做‘胡椒朋友’,”他抿了抿嘴唇,“我不太记得了……已经有很久没有读过他的故事。” 第353章 “汉斯?”哈利想到了领自己进来的那位教书先生,“你是说那个——” “克里斯提安·安徒生。” 小汤姆平静地补上。 接着,哈利的瞳孔便微微放大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在安徒生的世界中,听到安徒生本人的名字。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足以让他震惊到心跳加速。但他最先在那个部位感受到的,却是一瞬细微的刺痛。 “所以你是一个人。”疑问句变成了肯定句。 哈利低垂双眼,安静了一会儿。 “……是。” 他当然是一个人。怎么会有其他人呢。 小汤姆眯了下眼睛,没有丝毫要表示的同情的样子,静静看向了窗外。 深吸一口气,哈利将那些无足轻重的情绪抛开,决定执行他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 “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他看男孩并没有因为自己说话而看过来,语气变得犹豫,“你之前说……那本书原先在你的手上?”他尽可能地表述清晰,“但……但它现在是在我手里,在我的房间里,那么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坐在这里,说话,动作,和他同在一个空间里。 小汤姆仍然没有转过来。他像是被夕阳或是窗外的玫瑰勾住了,直到哈利准备再喊一声,才淡淡开口说:“我不是真的在这里。” “你不是……什么?”哈利卡壳了一下。 小汤姆收回视线,看向放在窗台上的那袋面包。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它一阵,而后伸出右手去——有如完全没有碰到实体那样,直接穿过了它。 哈利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你——”他惊愕地瞪着那只空气般的手,“你——这——” “看起来很像鬼,不是吗?”小汤姆没有被哈利的反应冒犯到,只是上下晃了晃手,让它从面包中穿出又穿进,“我不是鬼,不可能是。毕竟我没有死在这个世界里。” 他不急不慢地收回了手,放轻声音说:“我只需要是个回忆。” 回忆? 哈利还是没能平静下来。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感受得到背脊冒汗。就在现在,他所能做的最好的,只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尖利,气息混乱但语速正常地——追问下去。 “什么叫,什么叫你没有——死在这个世界里?” 不是没有死,而是没有…… 哈利耳朵里轰轰作响。他不敢猜想下去。当然他也不用这么做,因为小汤姆很快做了解答。 “我在做梦的时候死了,”他终于转回头来看着满脸困惑的黑发男孩,“我指的是,在那个世界。我感知到了,很害怕,不知怎么就回到了这个起点。” 他快速环视了一眼这个房间。 “我指的是,我的起点……”他这么补充道,“你的起点是在四角镇里,那个巫师小镇。” “你怎么知道…….你难道不是在……” “那个魔杖店,那是其他所有人的起点,”他再次望着窗外,“而我,我创造了这个世界。” 过多的信息塞满了中央处理器,听到这一句,哈利的思维不再高速运转,反而突然停了下来。一秒的空白,两秒的空白——直至后脑勺处某个隐蔽的部位以直觉似的方式,理解了所有的话。 “你……你创造了这一切?” 哈利怔怔地问,双手垂直着站在床边上。 小汤姆点了点头,依旧面向窗外。 “我读完了那些故事,想要在梦里见到这个世界,它就发生了。” 语气平淡随意,仿佛这是和捏个泥巴球一样简单的事。而作为听的人,哈利眩晕地摇晃了两下,扶着床尾的栏杆,坐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上, 无尽的联想、疑问与惊叹中,他不经意想起卢娜爸爸说过的——盖勒特·格林德沃对那些孩子做的实验。他说那个男人坚信世上有人拥有天生的魔法,能在梦境潜意识中被释放…… 哈利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小男孩,不敢相信这也许就是那些神秘学者在找的孩子。 又或者按他的说法……是那个孩子躯体化的,某种记忆。 “你不说话了。”小汤姆对上他的眼睛。与不熟悉之人目光的交错让哈利惯性地躲避开。他双手在膝盖上相扣,梦醒似地摇了摇头。“我从来……我从来没能在这里说起真实的世界,我……每次我想说,就会卡住,所以我……” “你理应不能那样做,”小汤姆说,“你只可以和已经确知你不属于这里的人谈起那个世界。” 哈利注意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用“真实的世界”这个词。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低着头,他定能看清自己在使用这个词之时小汤姆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他们同时不作声了一会儿,直到梦境世界真正意义上的主人问起:“你和很多人说过话么?” 语气中透着难得的好奇。 哈利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对方是否仍然对他拿着那本书而感到不满?但无论怎样,按照刚才的说法,面前这个小男孩都已不在现实世界中活着了。这让哈利在逐渐理清思绪后感到难过,无意中还生出许多同情来。 “是,奥列路却——”他将名字说到一半,接着愣了一愣,清清嗓子试着说出“梦神”一词—— “梦神让我帮他一个忙,去找一个能延续这个世界的金苹果。”所幸,他完整说出了这个句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观察着小汤姆的表情:如果他当真是这里的主人,那么也许他会知道那一回事。但后者只是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神色也没有动弹。 第354章 “……我失败了,那东西再也不可能被找到。”哈利努力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错——这事本来也和他无关,但他仍在说出这句话时触碰到难言的低落。 他失败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失败了。 “为什么再也不可能?”小汤姆问。 “因为……” 哈利简短讲述了这一路上的经历——诗神那首叫人绕了半天圈子的诗,接骨木妈妈的帮助,还有冰姑娘宫殿里那只已经被打开的、空空如也的水晶匣子。当然,他省去了所有和另外一个男孩有关的部分。很多次,他都想说出“我们”这个词,又在每一次的隐忍中变得低落。 心里的某个部分,他甚至有点高兴自己进到了这个房间里。不知怎么地,在明白了小汤姆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也因此没有那么畏惧之后,他反而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模样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小男孩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倾诉欲。也许这是因为他们同样来自于另外的世界,且在哈利的心底——他总是会对孤儿心软。 “……接骨木树妈妈,她现在怎么样?”听完哈利的叙述,小汤姆换了个坐姿,靠在床头。 哈利摇了摇头,脑海里再次浮现那片接骨木树林。它曾在风中呼啸摇晃。 “不知道,我没再见过她。之前的时候……”他沉思片刻,“她看上去很疲倦,而且伤心。” 小汤姆有一阵没有说话。 “不可思议。”许久过后,他轻轻地说。 “什么?” “你因为梦神的一个请求,一个人走了那么远,”他看着哈利,好像在看什么珍奇动物,“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为什么要帮助任何人?” 哈利顿住了。一瞬间,他想起有个人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很多——很多次。 他说自己是个圣人,告诉自己没人能够帮助所有人。在金苹果的事失败之前,他还真没仔细想过为什么,也不用去想。说到底,他不是什么救世的英雄,所谓“帮助”也不过是多走几段路、给需要的人几个硬币或者一个纽扣之类的事。做那样的事又会需要什么理由?就像他来到这里,凭着直觉知道小汤姆并不讨厌他,便多问了几句话一样。 “也许……”他喃喃地开口,“也许因为我……想要那么做。” 小汤姆将腿蜷了起来,抱着小腿将下巴抵到膝盖上,望着哈利的眼睛闪了闪。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稍微稚嫩了一些,但面部表情的寡淡和平平的嘴角依旧让人无法把他当成其他孩子对待。 “每个人不过都是一具弦乐器,”他慢慢地说,“别人只不过是用他们的悲伤把你轻轻拨了一下。” 哈利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评价,还是用的如此抽象的句子。他因此停滞了许久,最终吐出一句音量微弱的“也许吧……”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哈利终于找到了能够敞开来说话、自由谈论梦境世界与那些童话故事的人,和小汤姆说起了半年多以来遇到过的事。而对方似乎也非常乐于倾听它们,在哈利说起很多遇见的老人少妇、人类与妖精时眼睛也不眨,和听睡前故事入迷了的孩子们并无二样。 偶尔的,他会在哈利提起某个人时接上几句,说一说“冰姑娘和白雪皇后其实关系并不好”或者“梦神追求诗神已经是从最初到现在的事了”之类的话。谈到沼泽地里的妖怪时,小汤姆吸了吸鼻子,说那个魔鬼实在清闲得很,坊间传说他整日只和天使加百利打赌,看看谁能让人变得更坏或者更好。他也向哈利说明了自己原先也是个英国人,因此才统一了梦境里的语言——它们在凤凰挥动翅膀时顺着七彩的光辉从天中降下,落在人们的嘴巴和脑袋上。 说到后头,哈利逐渐发现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他巧遇到的童话故事似乎有点太多了。为此,小汤姆只是微皱眉头看了他一眼,说:“当然。难道我睡前许愿的时候,会希望遇到那些无聊的事吗?我的书本来就是这样运作的。” 是的,作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小汤姆对那些写给孩子们的故事有着格外的在意。这也让哈利产生了另一个疑问。 “那为什么我不能透露梦境之外得到的信息?” 这像是时光倒流却不能改变过去一样,让梦中的行事变得不必要的复杂。他向男孩说起自己试图改变小美人鱼的结局,却连开口阻止她都感到困难,之后他便再也不尝试多说话了。 听到这个问题,小汤姆低下了双眼。哈利觉得他看上去有点难过,但即使是难过,那也是十分疏离的,乃至于坦然到接近不存在的。 “我喜欢这里的人,不想他们认识那个世界的我,”他说,“那样我不会有朋友的。” 这让哈利感到刺痛。他太熟悉那样的感受,前十三年他的人生就是那么过的。 “你在这里有很多朋友吗?”他放柔声音问,脱口才想起男孩已经在这儿关了不知多久了。 小汤姆抬眼看着他,凝滞许久,方才动了动嘴巴。 “曾经有一个。”他简短地说。 夕阳已然直视了哈利很久,长时间面对强光让他开始有些眩晕。“我应该离开了……”他说着,闭了闭眼睛从床边站起来。 小汤姆仰头望着他,脸上的神情和哈利上次临走前一摸一样。而后者把这一切都看了进去。 “我猜……下次再见?”他有点犹豫地说。 第355章 这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现在他也没有任何计划。与其一个人坐在旅店里等待这个世界的终结,还不如来陪陪这个孩子。 是这个孩子需要陪伴。他这么告诉自己说。 小汤姆坐在床头点了点头,抬起一只手玩弄起了挂在脖子上的银毫。那小硬币已经被磨得纹路模糊了,只是比房间里的任何东西都要闪亮。“很聪明……”哈利望着它说,为了缓解道别时的不自在,“我是说把它挂在脖子上……这个主意。” 小汤姆松开手指,让银毫落了下去。“我妈妈给过我一个类似的,据说。”他淡淡道,“我在那个世界的妈妈。” 哈利点了点头,看向窗台上那袋晒着太阳的面包,还有一旁搁着的那根魔杖。 “那我把面包带走吧。”他向纸袋指了指,得到男孩默许的眼神。 …… 济贫院外的天果然已经黑透了。哈利没有钟表,但就凭估计,这怎么也该过了七点。 他把面包顺手留给了一个睡在长椅上快要冻僵的流浪汉,双手插兜向回走。 夜色中,街道两旁的建筑像是高大的幽灵士兵一样排排站着。昏暗的煤气灯沿路亮着几盏,剩下的却燃尽了气体熄灭了火,败成一个又一个的中空玻璃罩;更糟的还要数那些忽闪不定的残喘者,它们时而暗下去,又在有人经过时突然亮起来,把四处游荡摸人口袋的新手小偷们都吓了一跳。 哈利不是没有在这个城市走过夜路,但却同样地步伐紧张。他不确定这是因为身边再没有另外一个——比自己胆子小多了的人同行,还是这明明熟悉的城市比之前多了许多暗处涌动的不安。那些悬在头上的路灯罩子——哈利从来没注意过他们脏成那样,紧紧依附的灰尘堆在一起形成怪异的图案,把本就不多的火光几乎全部遮住了。 而这样隐隐的焦虑在哈利因为走神而走错时,变得更加明显了。 该死的。就不该边走边想刚才那些事。 他站定在一盏路灯下,四处张望。 这是某一条非主要街道的交叉路口,左右都是没什么特色的小巷。哈利正叹息着那张地图已经不在自己手上,就听见后方传来人□□谈的声响。 他转过身去,竖起耳朵,辨清了方向。 只要有人能问问就好。他这么想着,借着路灯的照明,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哥本哈根的晚上从来不算热闹,有人群聚集的地方,不是酒馆就是表演场所。哈利跟着声音转到大街上,没走几步路就看见了那座熟悉的、顶上坐有狮身人面像的剧院。 夜里七点半,观众们正陆陆续续地进到大门里去。卖票先生在门口挂起了售罄的红灯笼,卖中场茶水的小贩正背着麻袋跟在人后往里钻。 一晃眼,哈利幻觉看到了带着德拉科走进去的自己;那个男孩即使在等票排队时也想方设法地在外衣遮挡下拉住他的手,好像松开一秒都会从此以后失散不见。 而现在,那扇大门已经咔吱一声关上了。守门的人在发现哈利独自站在那儿后,小跑过来。 “抱歉了先生,我们今晚已经——” 他的客气话只说到一半,因为这位年纪轻轻的黑发少年对他摆了摆手,转身很快——非常快地离开了。 “哦,好吧。” 守门人自言自语地说,回头朝剧院门里探出头来的同事比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 剧院里的乐声响了起来。漆黑的街道上,那个男孩越走越远。 -------------------- ch38之后第一次写接近1w的章节。卷三很多章节都挺长的,说实在的。 第114章 女巫斯娣妮 那把椅子翻倒的时候,被撞到的桌子狠狠颤抖了一下,盘子刀叉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裹着蓝色长袍的男人倒在地上怒吼着。他的脚被自己的袍角缠住了,只能胡乱地从皮带上的刀鞘里抽出一根短小的魔杖,指向面前喘气看着他的、浑身发抖的金发男孩。 “先生们!先生们!把那根棍子收——” “昏昏倒——” “啪!” 一道蓝光飞快地打断了放出一半的咒语。 酒馆留着长胡须的主人大步跨到屋子中间,伸长手臂将德拉科往后推。他圆鼓鼓的肚子在转身时甩来甩去,像是某种肉乎乎的盾牌。 “他打了我!”地上的男巫指着德拉科大叫,“这个疯狂的、卑鄙的——” “闭嘴吧马翁!!”酒馆主人更大声地冲他吼了回去,“你以为我们瞎了?!他才多大——谁允许你在这里使用攻击咒语的!!” “滚出去!” “离开这个地方!滚出去!” 一旁的客人们跟着嚷嚷起来。其中一个披着黑袍的老妇人高高坐在柜台边,在地上的人咬牙切齿爬起来时端起手边的杯子,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 “你——你们!我他妈——我——” 男巫恶狠狠地扫视着面前驱赶他的所有人,最终甩开袍角破门而出。 屋外站着一匹灰色的飞马,它在门打开时朝酒馆深处、靠在柜台边的德拉科看了一眼。后者同时注意到了它,疲惫地低下头去,转身要了一杯麦酒。 不错。这看似被打倒在地的、险些对德拉科用出恶咒的,不是别人,就是先前借出飞马的马主人。 一分钟之前,他在进入酒馆时撞见了已经半醉的男孩,接着便臭着脸讨伐起他“偷走自己动物”的罪状。德拉科本就心情不好,听到这毫无道理的指控后更是火上浇油。他忍了又忍,终于在对方叫嚣着问“你那贼鬼朋友呢?让他来给我道歉”时推了他。 第356章 但他绝对没有用力。也没有可能阻止得了一个真正巫师使出的咒语。 嗒地一声,另一个木酒杯落在了桌上。 德拉科抬起眼睛,看见黑袍老妇人——那个会和猎户们玩纸牌游戏的女巫斯娣妮,又坐到了他的身旁。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德拉科低着眼,将杯子里的麦酒一饮而尽。 这些东西都太淡了。都兑了太多水。 “只是看不顺眼那家伙很久了,”斯娣妮侧身坐着,手肘搁在柜台上,“那些马儿不得已才留在他身边,要我看他根本就配不上那些纯洁的生物。” “你想要什么?”德拉科没有兴趣听她又一次的长篇大论和个人意见发表。他知道这个女巫盯上了他,不然他们也不会在过去几天里总是见到。 他应该离开这里了。 把这个女巫、那个疯子一样的马翁,还有一直没有回来也再也不会能找到的那个男孩一同忘掉。 这不该这么艰难。这不该这么艰难的…… 斯娣妮静静地望着他,还有他又快见底的酒。 “你很在意他,不是吗?”她问。 德拉科轻轻笑了一声,即使那听起来很像哽咽。 “当然不,”他转动着手里的酒杯,“为什么我会在意呢?当然不……” 浅黄色的液体在酒杯里晃来晃去。他半闭着眼睛盯着它们看,越看越觉得那像是片巨大的湖泊。很大很大,就像是夜空,就像是这个世界一样。 “再说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喃喃着说,声音低了下去,手却仍然机械地转动着,让杯子在桌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圈。 斯娣妮抬起了自己的杯子。 “如果我说,我能够帮你找到他呢?”她似是不经意地说,用酒杯遮住了半张脸,双眼微微眯起。 德拉科停住了转杯子的手。 “什么?”他眼神迷离地看向她,半是因为酒精,半是因为迷茫。 斯娣妮藏起嘴角的一个笑容。她把刚刚抬起来的杯子放到一旁,凑近了德拉科。 “我在实验一个新的魔法,可以将你想念的人带回身旁,”她在他耳边低语,末了又拉开了距离,“步骤非常简单,只不过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德拉科皱起了眉。 “什么?”他第二遍地问,语气锋利了一些。 女巫沉吟一声,伸手从黑袍的内侧抽出了一张不知被折叠了多少次以至于变得柔软的纸条。她将纸条铺平在德拉科面前,手指在上面弹了弹,示意他伸头去看上面的字: 「断裂的树枝(在施法处摘取)、金属物品、《圣诗集》里的一张纸、母鸡爪子、施法处的泥土或雪、当事人接触过的东西、一条手帕、半锅十年以上的陈酒、三根小鸟羽毛、两碗番红花。落日后熬制,奏效期间不能变凉。」 “看到了吗?”斯娣妮扬起下巴,“只要我们集齐这些配料,熬一锅汤,你想见的人便会来到这里。” 纸条上的字迹细长而凌乱,比起最终的配料表更像是一份快速记录的草稿。德拉科一动不动看了好久,然后重新端起酒杯,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冷笑。 “什么开价?” 他才不相信这样离奇的东西——“汤”?这说成是毒药还差不多!就更别提有什么带回哈利的功效。没有人可以被带回来——带回来了又能怎么样? 这女巫竟觉得她能骗到人。真是叫人发笑。 “这个配方还在实验阶段,我不收你什么东西,”斯娣妮折起那张纸条,认真的样子好像她真是什么热爱钻研的发明家,“不过对于她……嗯……对于另外一个人来说,他也许会收到一些小小的……影响。” 德拉科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影响?”放开酒杯,他用手袖擦了擦嘴角。身体正是发热的时候,他应该趁着这时回到小木屋去,在再次感觉到什么东西前倒头大睡。 “不会是什么大的影响,”斯娣妮眼见他有离开的意思,加快了语速,“当然,他在回来的路途中难以避免地要受累。但我知道,你不会想要伤害他。” 德拉科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撑着柜台,俯视着她。“伤害他?”他轻轻地重复女巫的用词。接着笑出了声,在笑声中踢开椅子——转身就走。 “年轻人,我必须得说——” “离我远点——” “我的魔法从来没失败过——” “离我远点!!”德拉科吼了出来,浑身如同火烧了一样滚滚发热。周围正玩着精灵游戏的酒客们睁开了眼睛,纷纷看向这个几分钟前才从另一场纷争中脱身而出的男孩。 “听到吗?离我远点。”他冷冷地对着木椅上的老女人说。斯娣妮凝视着他,总算也不再唠叨了。 德拉科没多看一眼酒馆里的人。这个屋子里的酒味甜得令人恶心,自己嘴巴里的也没差。他大力推门离开,在风如刀片一样割进皮肤时狠狠抖了一抖。 但这没什么好怕的。他毕竟已经在这太久了。 …… 夜色里,斯奈尔小镇里的时间有如完全凝滞。德拉科走在夹杂碎冰的雪面上,脚下挤压碾碎的声响在四面八方的空无一人中扩张。酒精烘热的身体在再次没入冷风中时变得格外脆弱,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的血液渐渐停止流动。 几道白色的光快速划过视线。他迷茫地眨眨眼。 第357章 下雪了。又下雪了。 从静默无声的开始。很快又会变成风暴。 “……你很在意他,不是吗?”老女巫的声音从背后追了上来,在纷纷扬扬的飞雪中被吹乱。德拉科感到太阳穴不停的抽动——冷风吹走了眩晕,留下令人无法忍受的钝痛。 不。他不在意。他当然不在意。 斯娣妮错了,错得彻彻底底、一塌糊涂。他不仅不在意哈利,还厌恶他,比三年多一千多天以来的每一天——都要厌恶他。影响?伤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那太好了!就是他所希望的…… 他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走着,从有光的地方,再到没光的地方。 德拉科想像着哈利痛苦的样子——他如何蜷缩在地,感受着比自己现在所经历的加重千万倍的疼痛,并感受到一股暴虐的快感,像是从前在学校里,那个男孩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受到斯内普的惩罚,却要比那爽上千千万万倍。他想要他消失,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彻底底滚出去。他明明尝试了那么天,却仍然没能动手把那本童话书销毁——幼稚,真是幼稚到了极点。 德拉科抬手遮住双眼,在雪地上跪了下来。 太累了,头疼得像是随时要裂开。山谷中猛烈扫荡的风推着他的背脊和肩膀——使劲推着,直到要将这个已经坐着的人也吹得重心不稳起来。手套与袖口的连接处有一条两指宽的缝隙,许多雪沫于是被吹了进去。德拉科拍走那些让皮肤变得冰冷的碎屑,空荡荡地望着的眼前黑暗的街道——还有尽头模模糊糊的木屋黑影。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躺在路上的那只燕子。 德拉科眨了眨眼睛,撑着雪地站起来。 那是一只刚刚长齐羽翼的黑色小燕子,两条腿和头都缩进羽毛里,在有人走过来时翅膀微微颤动。雪花成片地落在它的身上,就快要将它埋住。 他站在它跟前,停顿片刻,蹲下将它托起。 这小鸟就快死了。 德拉科不需要太看清楚,就能从手里这只小东西的僵硬程度中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但是它仍然是活着的,因为就在德拉科用手触碰它的脑袋时,它尖细的红色喙子轻轻地张了一张,发出微弱的叫声。 此刻,在这满是住了人的猎户小镇中,这竟是最有生机的迹象。 雪越下越大。德拉科单膝跪在那里,四处张望一番,将小鸟捂进了外衣内侧。 …… 哈利总是会和动物说话。 德拉科在醒过来之后,冷不丁地想到了这点。他完全不明白这样的行为——但也没有必要明白了。他不理解哈利,从来都不理解。他就见过太多那个格兰芬多对身边许多事与人的宽容和善意,和相比之下对待自己的拒人千里,好像和姓马尔福的人说话是什么危险的事。从那时起,他就应该知道,真正危险的,是让他们相互靠得太近。 三年一千多天,无数次的擦肩,无数次的争斗。他原本不该明白所有愤恨中所夹藏的奢望,更不该感受到那些恐惧和悲伤——如果不是那个梦。 如果不是那本书。 《安徒生童话》被压在了床底抽屉所有的棉被和枕头之下,但它仍然没有离开德拉科的房间。坐在市中心的咖啡店窗边,他侧头望着铺满了整条公路的四月阳光。只要醒来,自己所生活的——真正的这个世界便在逐渐转暖。 然而几个月前,当他忍不住吻上哈利,在对方的怀抱中情不自禁地想要再不醒来——那个时候,他便是以为寒冷的季节终于就要结束。 可是阳光愚弄了他。 像是埋藏在雪地里的雪花莲,感受到了球根上的一丁点儿温暖,便以为已是自由盛放的夏天。 “要我说,德拉科,你早就应该在一班了。” 潘西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抄完最后一行笔记,将一沓横格纸交还给面向窗外的金发男孩。 “写这么多,你没有其他事情干吗?”她对着那足有三十页的论文草稿瘪了瘪嘴。如果放在以前,她定会露出傻里傻气的仰慕神情。然而现在,她更关心这家伙到底得了什么病。 “看完了?”德拉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接下那沓纸,站起来就是一副要走的架势。 “希望开学后你能正常一点。”她盯着他说,眼里有着斯莱特林女孩特有的精明,“你总是喜欢开学。” 德拉科没有心情问她哪来的结论。咖啡店很快就要关门了,是时候想想又该用什么来填充今晚的时间。 帕金森家的司机接走女孩后,德拉科打车向家的方向驶去。假期开始后,父亲估计觉得家里没什么人需要接送,连司机都暂时辞退了。 车里有股十分强烈的女士香水味,德拉科靠着开窗散味熬过了十几分钟的路程,下车后关门用了格外大的力。他抱着文件夹走到门前,心不在焉地拿出钥匙,没转半圈锁便发现并没有反锁。 父亲已经回来了? 德拉科感到有些意外。这是星期一,卢修斯在工作日从来都是踩着饭点回家,而现在还不到五点。 疑惑着,他转动门把,推门进去。 玄关处的灯已经打亮了,看来自己确实是回来晚的那一个。他顺手将钥匙放在门边柜子上,吸吸鼻子闻到一股有点发臭的怪味,正准备把佣人喊来问话,又觉得还是先去问候父亲比较好。 卢修斯如果在家,都会呆在书房。德拉科于是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刚刚踏上第一阶,就听见餐厅有什么东西翻倒声响。 第358章 “父亲?” 他从楼梯上退下来,拧起眉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他又喊了一声佣人的名字——仍旧没有回音。 越是往餐厅的方向走,那股怪味便越是明显。德拉科皱起鼻子,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该如何训斥人不要从前门扔垃圾的话—— 再然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砰——”德拉科的文件夹坠落在地。 他吓了一大跳,退后几步抓住门框,瞪眼看着从厨房方向走进餐厅的、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 他在听见声响时像是受惊的野狐狸般腾地转了过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快速转动着,最终牢牢地——睁大着落在了德拉科的身上。 “哇喔!”男人夸张地惊叫一声,而后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没想到会这么像!” “你——” 德拉科紧抓着门框,大脑停止了运转。他想问“你是谁”,声带卡壳了半天却只慌乱地叫出了“父亲——” 陌生男人听见,噗地一声大笑起来——很快又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拍着胸口作呕不止。德拉科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几片生火腿,像是从冰箱里刚刚翻出来的。 “咳——哈哈哈哈哈嗝———” 他前仰后合地笑了一阵,终于平息下来后靠在餐桌边缘,一边打量着德拉科,一边把剩下的火腿片塞进嘴里,猛烈嚼了起来。 德拉科看着他咀嚼的样子,本就飞快的心跳更是蹿到了嗓子眼。他直觉地想要继续后退——退回走廊里,下一秒,男人便掏出了一把手枪,不偏不倚,直直地,将黑洞般的枪口对准了他。 德拉科从头到脚地冻住。 “我——” 他浑身都失去了知觉。双腿双手瞬间发麻——而后是颤抖。 这他妈是把枪!这他妈是—— “别担心,我不杀小孩。”男人眯眯眼,挤出一个小丑般做作的笑。“咔嗒”一声,他用另一只手撬走了安全栓,离德拉科又近了两步。 酸臭的怪味扑鼻而来。是这个人身上的味。 “两百镑,现在。”男人轻轻地说,将枪口向下瞄准了德拉科的胸口,好让男孩看清他的眼睛。 细长,发红,像是饿急了的狼。 德拉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是多么不寻常的抢劫。他僵硬地点了两下头,飞快朝楼梯口走去,只听后面的人步步紧跟。半分钟后,他从卧室抽屉里找出藏着的五百镑现金,双手颤抖着交了上去。 手枪被插进了裤兜里。男人接过纸钞,拿在手里数了一数。 就在德拉科以为自己要被放过时,“唰啦”两下,男人将一沓子钱全部撕碎了。 “我说了,两百镑。” 他扔掉手里的碎屑,再次向德拉科摊开了手。 男孩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着看向男人腰间的枪,伸手又去抽屉里拿钱。他甚至没有四百镑的现金——但他拿出了剩下所有的,一并交到了男人的手里。 又是“唰”地一声——所有的钱再次被撕碎。 “哈哈哈哈哈……我喜欢!”男人看上去十分得意,尤其当他瞄到面前男孩快要软下去的腿。意料之外地,他并没有再要钱,而是环视了一眼这个宽敞的房间,冷哼一声。 “马尔福……真是讲究,”他咕哝着说。德拉科听见自己的姓氏,震了一下。他盯着男人在房间里绕了两圈,最后背着手回到原地来,凑到自己面前,说:“我们可以走了吗?” 他张开嘴巴,熏臭的口气就从里面冒出来。 但德拉科不敢做出任何表情,更不敢后退。他只是僵直地与此人对视着,“去……去……去哪里?” “不是想见你爸吗?走啊,我带你去。” 男人咧嘴笑着说,离德拉科不到半尺的距离。 即使再紧张再空白,德拉科也在几秒反应后,听明白了他话里指的意思。一瞬间地,他的瞳孔收缩了,后背冒出的冷汗换了另外的原因。 “你……我父亲……你把他……” “我们把他绑了,是!”男人不耐烦地砸了砸嘴,“跟我走吧!如果你听话,我们会把他放了。哦,对,还有你母亲。” “母亲?”德拉科震惊地叫道,“她——” “夫妻俩当然不能分开,你说是吧?”男人说着,走到门边去,“走吧!” 德拉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花极大的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很快便发现这无济于事。于是,他用强撑的理智——勾住最后一根名为“常识”的弦,颤抖着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走我?我会报警的!” “报警?”男人回过头,古怪地看着他,“你知道你父亲和这儿的警察们关系有多差吧?最近他还试着罢免他们,他们巴不得他消失呢!” 他顿了一顿,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他兴奋的事,眼角向上弯着,压低了声音。“更何况……等他们懒懒散散、花上十天半个月找到你爸爸妈妈的时候,我可不敢保证他们还完整。”他低声说。 德拉科感觉双眼变得漆黑。他用尽全部力气才能确保自己站稳,脑海里的声音乱成一团麻。他完全不敢也不愿意挪动一步——然而男人已经失去了耐心,又一次抬起了枪。 行尸走肉般地,德拉科挪动双腿,跟了出去。 “好孩子!”男人咧嘴夸道,握紧了手枪。 第359章 …… 卢修斯原本停在草坪上、鲜少点火的卡雷拉gt,就这样被一个并不拥有他的生人开到了路上。德拉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交出钥匙的——他在轿车离开庄园、驶入郊区公路时握紧了身前的安全带,紧张地盯着驾驶座上头发披散的男人。 “放轻松,小孩。你会需要这个的。”男人在拐弯后斜眼瞟了一瞟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天已经黑了,公路上的路灯越来越少,直到再也看不到。德拉科眼睁睁望着窗外的景色变得完全陌生,路边的树木被车灯照出诡异的冷白色。他们停在了一座小森林前。直到这时,德拉科仍然说不出一句话,心跳快到难以呼吸。 “下来。” 男人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俯视着他。 他甚至不再需要用枪——只不过半分钟不到的犹豫,德拉科便磕磕绊绊地从车里爬了出来,被男人抓住胳膊拉进了森林,远离熄了灯的轿车。 两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废弃的酒厂。 德拉科知道这是酒厂,因为面前长满杂草的田地中插满了排排用来种植葡萄的木桩子——他在幼时去法国时看到过这样的设置,就连梦里哥本哈根以北也有相似的景象。背后是茂密的树林,工厂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木质的厂房就像是美洲西部随处可见的农场仓库——四四方方,没有一丝生气。 “你他妈的快点!”男人站在门边骂道,左手放在腰间,在手枪的手柄上一点一点。德拉科不住地回头望了望来的方向,那里除了树还是树,连刚刚钻出来的缺口都找不到。颤颤巍巍地,他咽了一口唾沫,抱着双臂往前走去。 酒厂里面比外边还黑,不时回荡着滴水的声响,在阴暗潮湿的旧房子中令人异常地害怕。男孩跟着往里走,三下两下碰到地上的打火机和烟头。他完全不知道这人是如何看清脚下的路的,又或者他已经熟悉到并不需要看清,只是吹着嘴里的口哨,大摇大摆地向前走,直到走进一个开阔的、长方形的房间里,重重剁了两下脚。 “咚咚——” 一滴水从房梁上落下,滴在了德拉科的头顶。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那点微凉的湿润——因为就在他看清屋内景象时,那原本爬满了他后背的凉意瞬间往皮肤里钻去,让他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他面前不远处,从房梁下吊下的,是一个人的尸体。 他们家佣人的尸体。 这里的光线很暗,但足以德拉科看清那张惨白脸上上翻的眼球。他大叫一声,向后跌去,没跌两步便被旁边的男人一把抓住,拧住了他的胳膊—— “温柔一点,格雷伯克。别这样对待客人。” 一个男声从屋子的另一头幽幽响起。 德拉科一下停止了挣扎。他浑身冒着冷汗,向屋子深处望去,这才注意到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黑色长桌——就在那具尸体的背后。 长桌两侧各自坐着四个穿着破烂的人。他们都侧过身来看着他,脸庞被桌子中央放着的昏暗电灯不均匀地照亮,变得凹一块凸一块。 而在桌子的尾端——唯一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黑头发的中年男人。 “就是他,先生。” 先前臭烘烘的——被叫做“格雷伯克”的男人把德拉科向前推了推,而后也坐到了空位上去。 黑发男人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而是盯着金发男孩的脸长达十秒,接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德拉科条件反射地后退。他看着这人一步步走近——过于立体的长相因为过瘦而看上去像具盖了皮的骨头——头皮迅速发麻。他一边后退,一边焦心地环视着每个角落,“在哪里——我父母在哪里?” 男人停了下来。就在桌边。 “别担心,德拉科。我们只是有个家庭派对。刚刚开始,你什么都没有错过。“ 他语气悠闲地说,理了理身上的黑衬衫——那衣服很旧,却是所有人里最干净的。眼看着德拉科的手臂和双腿因为紧张而绷直,他玩味地咬了咬下唇,嘴角勾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我父母在哪里?“德拉科又问了一遍。这次,他努力清晰了发音,甚至提高了音量。尽管如此,他仍然感受得到自己声带的颤抖,而他无比痛恨这一点。 男人朝着德拉科走得更近,皮鞋在地上敲出”嗒嗒“的声响。走到面前时,他从头到脚地端详了一遍这个男孩,脸上依旧挂着傀儡一样的微笑。 “他真的还只是个男孩,对吧?”他轻飘飘地说。 长桌两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传到德拉科耳朵里像是怪物一般的嚎叫。格雷伯克笑得最为厉害,他把头贴到了桌面上,侧脸看着德拉科,笑的时候漏出了泛黄的牙齿,瞪大充血的双眼。 “好吧,小宝贝想念他的妈妈爸爸了。”男人歪了歪头,“把她带出来。” 说话时,他语调里有一丝金属一般光滑却冷淡的东西,让人不敢呼吸。他漫步回到椅子上,扬起下巴看着德拉科,又调笑道:“这应该会非常感人。” 在座的人又一阵哄堂大笑。 格雷伯克离开了房间,消失在另一头黑暗处的走道里。两分钟后,又带着另一个人回来了。 德拉科放眼看清了那个人,随即惊叫出声—— “妈妈!” 他大叫一声,不经思考便要冲过去,被最近座位上弹跳而起的另一个人一把抓住了。 第360章 纳西莎听到儿子的声音,猛地抬起了头。刚开始,德拉科甚至认不出她来——那张向来精致的面孔上,沾满了黑灰和湿滑的雨水泥泞。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本来湛蓝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深深的阴霾,变得模糊不清。看到德拉科之后,恐慌的神情飞速爬上她的脸庞。 “不!”她挣扎着扑向座椅上的黑发男人,被格雷伯克用力按住,“不要把他牵扯进来!让他走!我求你了,求求你——“ ”闭嘴!“男人冷冷地说,面朝纳西莎,”如果你们有你姐姐一半有用,我也不至于这样。真可惜,那些光辉岁月......但没关系,我会夺回来的。“ 说完,他再次站了起来,挥挥手让格雷伯克把人带回去。纳西莎怒吼一声,疯了似地想要挣脱—— “德拉科!德拉科——” 她绝望地望向儿子,被格雷伯克用手肘拦腰一捅,发出一声哽咽。德拉科见状也猛烈挣扎起来,“妈妈——” “别动!死女人!” 格雷伯克冲着纳西莎大吼,没过几秒便把纳西莎拖了下去。德拉科盯着母亲消失的地方,一片空洞中依稀听到了哭泣声在楼道间回荡。 “真是抱歉,差点丢了我的礼仪。” 黑发男人步步走向呆站着的德拉科,向牵制着他的人抛了个眼色,后者随即撒开了手,退到一边去。 “还没做自我介绍呢。” 他站停在德拉科面前,大约一米的地方,伸出右手的手臂——上面纹着蛇形的刺青。 “汤姆·里德尔,很高兴认识你。” -------------------- *精灵游戏:19世纪中叶在欧洲盛行的一种迷信:许多人围着桌子坐着,把手放在桌子上,桌子就会自动地动起来。据说这是因为“精灵”在暗中发生作用。(源自叶君健老师对《安》的注解) *关于greyback为什么译为“格雷贝克”。小天狼星没有译作“西里斯”的原因在之前作说中已经解释过了,这里反而变成了音译是因为作者总觉得原著二马姐妹翻译叫“灰背”部分是为了凸显人物的狼人身份。本文中他不是狼人,所以便不采用这个翻译了。 第115章 刺青 德拉科感到很迷茫。这让他在短时间内忽略了吊在身边的、一个原本该让他感到难过和恐惧的死人。这位佣人在家呆了一年,除了答应家务外从来没有和他有过任何对话,却也是活着站在过他的视线中的。但此刻他却感受不到什么,只是注视着那只纹有刺青的手,脑海里回荡着母亲凄厉的哭喊。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人在绑了他们一家后,还期望他对这只手有任何反应? “啊,你不知道我是谁。”汤姆·里德尔看全了他的表情,轻轻地说。在他身后,长桌边坐着的九个人参差不齐地唏嘘着。“卢修斯也只有这事上还有点用了,”他看到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其他人,“看见了吗?风声封得太死,连他都不知道。” “我们需要这么做,先生。” 一个穿着夹克外套的、银灰色头发的男人出声回应。他坐在靠近尾端的位置上,说话时抬眼和里德尔对视了一下。他是唯一敢这么做的人,因为里德尔看起来对德拉科的反应并不满意。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人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又被里德尔移过去的眼神按了下去。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认识。”里德尔放下右手,语气了少了最初伪装出的柔和。 德拉科觉得他应该跑——跑出这个潮湿的厂房,趁背后的门仍然大开着而背后没人堵住自己。但他望着母亲被拖下去的方向,便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父……父亲在哪?” 他颤抖着问,不敢对上面前男人的眼睛。 “睡着了。”里德尔像是早早料到了这个问题。一个握着罐啤酒的男人又笑起来。他手上用力一捏,叽里呱啦几声便让罐头变成一团废铁。 刺耳的噪音让德拉科再不敢发出什么声响。他咬住下唇,直觉父亲的情况也许比母亲还要更糟。里德尔在上下打量他几眼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着左手边——正对那个灰发男人的同伴抬了抬下巴。 “起来,多洛霍夫。让我们的德拉科坐这儿。” 他怎么敢叫自己的名字? 德拉科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他想要到妈妈身边去——去看看父亲,更想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或者所幸自己逃走。但他只能僵直地站立许久,然后像是被拴了线的木偶一样,一步一步走到“多洛霍夫”让开的凳子前。 “好极了。” 里德尔满意地看着他,朝多洛霍夫点了点头。 半分钟过后,一杯水就被放在了德拉科的面前。杯子是塑料做的,里面还飘着一只溺死的飞虫。 “现在……谈谈正事,”里德尔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放在桌上点了点,“你该在疑惑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德拉科往桌边坐着的所有人快速扫了一眼,紧绷着低头。他不傻。他虽然害怕,怕得几乎无法将双手放平在膝盖上——但他绝对也不傻。即使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也从来没想过会遇到,但他毕竟读过书看电影,不用多想就能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他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结果是让自己听起来异常地无力,“我什么都没有……我父母亲……他们……” 第361章 “咯叽”一声,斜对面的男人将手里的啤酒罐彻底压扁了。尖锐的声响吓坏了德拉科。他瞬间看向那个方向,用力抓紧了裤子的布料。 “原谅我差点忘记了,坐在生人之间一定让你很不舒服。”里德尔说着,伸出手指,从坐在桌子另一段的人开始,挨个介绍,“加格森、吉本、埃弗里——” 三个穿黑衣服的人在被点到时咧嘴笑了笑。他们其中两个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第三个却年纪更长一些,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格雷伯克——相信你已经认识了。” 浑身破烂而凌乱的男人朝德拉科抬了抬眉毛。男孩厌恶地别开眼睛,感到腹中有东西在翻滚。 “阿莱克托·卡罗和他的妹妹阿米库斯——” 两个长像极为相像的胖子挤着彼此坐着,其中的男人嘴歪了一边,像是挂着永久的鬼脸;女人则耷拉着肩膀,懒懒地抬起手来挥了挥。 “塞尔温——放下那个罐子,塞尔温。” 啤酒罐啪地被扔朝了一旁。塞尔温把手收回来,抱在了胸前。里德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将视线收回近处,分别介绍了银灰色头发的特拉弗斯和一个金发的、魁梧到像是能一拳砸碎这张桌子的多尔芬·罗尔。“以及多洛霍夫,我最忠实的伙伴。”他向站在身边的男人歪了歪头。另一侧的特拉弗斯闻言,瘪了瘪嘴。 德拉科一个名字也没记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需要记或者知道这些绑匪是谁。他在害怕中朝桌尾没有人坐的地方看去,注意到那里还剩着一个空位。 “你……你想要什么?” 不过是念了九个名字的时间里,他已然将情况情急之下飞速理了一遍——这些人是故意把他带到这里,又故意让他和母亲见上一面的。“让我们走——”哀求的话一旦出口,声音便急迫了起来,“我们可以给你钱,多少都——” “哈!”多洛霍夫出声打断了他。他朝德拉科走近几步,脸上的皱纹因为怨愤而扭曲起来,让他的脸看上去像被火烤焦的泛黄土地,“小心点说话!小鬼!你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多钱——如果不是有我们卖命!那些本来就是我们的!” “他明显什么都不知道,”特拉弗斯轻蔑地说,“我很惊讶那个马尔福竟然这么地……贴心?” “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先生们。”里德尔坐直起来,向旁边座位上的德拉科前倾,“你很聪明,德拉科,但我们并不需要钱。我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帮助。” 德拉科警觉起来。他第一次对上里德尔的眼睛,眼皮跳动。此人看上去绝不超过五十岁,又因为五官本身的精致而看上去还要再年轻不少。这让他瘆人的危险气息多了一丝诡秘的成分。 虹膜是黑色的,在灯光下呈现曜石的光泽。 “帮助?“这比金钱要挟听起来,还要让人不安。 里德尔笑了笑。他离开自己的座位,在男孩背后来回慢步起来。 “你看,德拉科。最近,我有那么一些些的烦心事。”他慢慢走着,沙哑的声音在德拉科脑后从左到右飘动,“我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想做的只不过是好好过我的生活,和好朋友们多开几个派对。” 他张开双臂示意德拉科看看桌上其他的人。他们有的目不转睛盯着男孩的一举一动,有的却兴致索然,在里德尔转身时捂着嘴打起了哈欠。 “但是,总有人嫉妒我,想来搅乱我的生活,有一些比其他人更烦一些。”黑发男人压低了声音,站到了德拉科的斜后方。 “你父亲本该帮我处理好他们的。但他太胆小,我不喜欢胆小的人。”他又靠近了半步,德拉科觉得——他就要把鼻息扑到自己的头顶,“碍于你是他的儿子,你应该熟悉这个地区的警署侦查组?知道他们现在的领头人是谁吗?” 德拉科愣了一下。 他在五秒之内把这句话里的关键词打乱又拼凑。紧接着,在他能够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把握起拳头,感到自己的心以一种失重的方式——落了下去。 “小天狼星……布莱克。” 他回答道,声音仿佛聚不到一处的空气。里德尔听到这个答案,赞许地啧了一声。 “非常好,德拉科,非常好!”他拍打了一下德拉科的肩膀——这让男孩整个猛地一缩。里德尔却并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反而听起来更愉悦了,“聪明,不完全无知……这是非常好的开端,比我想象的要好太多。” 德拉科并没有想说明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事实上,他痛恨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看见哈利的形象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迅速把这个联想甩开,鼓起勇气对上了里德尔深不见底的黑色双眸。 现在只有他能救自己。只有他能救爸爸妈妈。 只有他。 “但我做不了什么,”他对着里德尔说,感到自己的勇气每秒都在流失,“你想要我做什么?我没法——”他想起父亲几个月前提到过的,试图“移除”布莱克的话,“我不是我父亲——我没有权力——” “不用担心,德拉科。”里德尔说,“你不需要有那个权力。你父亲有,照样一事无成。” 德拉科不再吭声。一股被压抑扭曲了愤恨在他胸中起起伏伏——不远处,塞尔温和加格森发出了厌恶的声响,而眼角余光里的特拉弗斯则慢慢理了理他的袖子,抛来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 第362章 “小天狼星·布莱克——长官。”里德尔亲口念出这个名字,叫它悬在空中。那个尊称显然是讽刺意味的,因为它再次勾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德拉科所听过的最阴森的低笑。再然后,里德尔弯下腰,靠在德拉科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我要你杀了他。” 一滴水砸碎在桌面上。不远处,房梁上吊着的人影在空中慢慢转了半圈。 德拉科定在座位上,很久之后才眨了一下眼。 “什么……?” 他不确定自己听对了这句话。它听起来太离奇,像是虚幻的、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某种太空物件,让他在接触后撞见了一片放射状的黑色。 里德尔笑了。他起身拉开距离,挥手将多洛霍夫派遣出去。片刻过后,一个看上去又矮又胖的那人就被拖了出来——甚至比对待纳西莎还要粗鲁。与此同时,德拉科已独自回神了好久。 “这又是干什么!!我已经把我知道的——” “现在你得再说一遍。我们有位新朋友。” 里德尔望着被拖出来的那个人,冷眼命令道。后者伸手扒开额前粘在一起的红发,一双格外突出的大眼睛从背后露了出来。他瞪着这双眼睛看清了满屋子的人,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告诉这位年轻人,蒙顿格斯。小天狼星·布莱克最新的计划是什么。”里德尔看回了德拉科。 被叫做“蒙顿格斯”的人把眉头连带周边的肌肉全都皱得紧紧的,叫他看上去非常更像一只腊肠犬。他瞄了一眼抓着自己手臂、目光同样威胁的多洛霍夫,又看了看笔直站着的里德尔,最后把头别到一边去,硬邦邦地说出话来。 “他们说五月十八号最后开一次会,用来决定……好吧,用来决定是否要公开通缉你们,”蒙顿格斯又瞥了一眼里德尔,后者并没有转过身来,“但我和这事没有关系——我说了我只是碰巧听到!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我不见了——让我走吧行吗?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了——” “他们说要在什么地方开这个会?”里德尔无视了他的哀求,接着问。 “旧基地,特案组的旧基地,”蒙顿格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那是十五年前他们用过的一个地下室,在梅尔罗斯街上。” “说得更详细点——你要怎么进入这个地下室?” 里德尔一边问着,一边对着德拉科眯起了眼。德拉科隐隐变得惶恐。 梅尔罗斯街……那是……那是…… “通常是从上面的咖啡馆里下去。不过它在二战时被当作了那条街上一个学校的避难所,所以也有一条通着的地道,”蒙顿格斯说,“我记得那学校叫圣……圣……圣戈萨赫罗……” 接着,他忽然顿了一顿,转头盯着僵坐着的德拉科。“等等……”他上下扫了一眼男孩的模样,“你是卢修斯·马尔福的孩子!你不就在那个学校上学?” 里德尔静待了一会儿,直到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到德拉科的身上。他绕到男孩正对面,望着他惨白的面孔,悠悠地问:“那么——告诉我吧,你对自己的学校有多熟悉呢?” 德拉科感到自己的血液从四肢开始,一滴滴地变得冰冷。他不用思索就能猜到接下来里德尔会说的话。恐惧和不相信剥夺着他的体温,他甚至无法挪动自己的手指,连说话都像呼出一口寒气。 “我不……我不知道那里有……” “没关系,我们现在告诉你了,不是吗?”里德尔假惺惺地安慰道。 几米外,蒙格顿斯像是等得着急了。 “看看!我什么都已经说了——你们还想让我干什么?!你知道我可以——” “把他带走,以后少给他点吃的,真吵!”里德尔不满地哼了一声,又对着德拉科歪了歪头,“再说了,马尔福先生和夫人也需要点口粮。” 多洛霍夫得意地笑了两声,按着蒙顿格斯的肩膀将他拖了下去——和马尔福夫人去的是一个方向。 里德尔闭了一下眼。 “五月十八号,布莱克和他的人会从咖啡店进入他们的秘密地下室,因为他们无权从另一边进入。那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只有两条出路——十多年前我们有幸被带进去参观过一次,”他往桌子尽头的埃弗里斜看一眼,“是不是,埃弗里?” 屋里最年长的男人缩了缩脑袋,把头埋了下去。里德尔轻笑一声,退后几步张开手臂,样子仿佛在千人大厅中开启了一场盛大演讲—— “我们已经计划好了!”他放大音量说,其余的人都变得兴奋起来,“布莱克永远想不到我们会知道他们的计划,我们只需要在咖啡店外安排几个人,剩余的从学校的入口进入,把他们围在里面——再用那么一点点的额外火力确保一切万无一失!” 他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了德拉科,“而你需要做的,只是让我们进去,并确保他们再也走不出来。” 塞尔温一脚踩烂了脚边的啤酒罐,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特里弗斯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胡乱动弹,却也勾起了嘴角,在椅子上挺直了胸脯。 一片躁动中,德拉科眼神空洞着,没呼吸一下。 “——我办不到!”他终于破开了嗓音,几乎是叫喊了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连什么地下室都没听说过更不知道它在哪里——” “当然,当然,德拉科,你还小,还有很多东西要学。”里德尔对他打了个安抚的手势,作用微乎其微,“这就是为什么,你会需要有人教教你。而你知道什么吗?我有个最佳人选。” 第363章 他从裤子的口袋里翻出了一部手机——这在阴暗潮湿的废酒厂和一群穿着破烂的罪犯当中显得突兀且奇怪。屏幕很快亮了起来,发出冷冽的白光。五秒后,里德尔拨通了一个电话,却没有放到耳边,只是在接通后把手机放到嘴边,说了一句“他在这了”。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也没有人再踩罐头。他们都屏息坐在桌前,像是在等待什么事的发生。大约六十秒后,一阵韵律整齐的脚步声从酒厂入口处的方向溅起,越来越近,直到鞋跟敲打地板的清脆声响能被完全听清。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子入口处。德拉科回头看了一眼,唰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啊——西弗勒斯,你来得还真快。” 里德尔伸手制止了跳起来按住德拉科的阿米库斯·卡罗,缓步走向停在桌尾的黑衫男人。 德拉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自己学院的院长,手脚以不同的原因加剧了颤抖。斯内普站在那里好似一尊石像,朝他短短地看了一眼,又把脸转朝汤姆·里德尔。 那具梁上的尸体就悬在他身侧,他却好像完全没看见一样。神色平淡,嘴角下垂。 “先生。”他这样称呼里德尔道,和屋里其他人一模一样。德拉科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却仍然无法抵挡从身体中涌出的——毫无觉察下的愤怒。 “我想你们是互相认识的,对吧?”里德尔让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几圈,明知故问道。桌上其余的人笑了起来。这便是他们在等的那场好戏。 德拉科伸手扶住身旁的桌子——这是现在唯一能够防止他坐倒下去的方式。他强烈地盯着一脸平静的西弗勒斯·斯内普,好像这样就能让他转过来看着自己。但是后者没有分出哪怕一点的注意力给他,只是面对着嘴角带笑的里德尔,静静的。 “西弗勒斯,告诉你的好学生应该怎么办。”里德尔退后两步,让师生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遮挡。 斯内普终于转过头来看德拉科,眼神无动于衷地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塞尔温注视着他们眯了眯眼,摩挲起自己手上的戒指。 “……连通地下室的通道藏在艺术楼的摄影暗室里,”斯内普说,“如果不能在地下室里解决那些警察,我们的保险计划,就是把他们锁在那栋楼里,释放一个设计范围内的小型炸药……当然,那是要在我们的人撤出之后。” 我们的人。 德拉科听见这个用词,所有的恐惧顷刻间转化成了令他无法控制的、几乎要喷溅而出的怒火。他抓紧了桌子的边缘,指甲抠进木头中去。里德尔看尽了他的反应,表情十分舒畅。 “西弗勒斯向我说过,你们学校那栋……那叫什么?艺术楼?那里有着最强悍的窗户和墙壁,为了从前的防御作用还有现在的隔音,”里德尔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我们幸运,如果炸药设计得刚刚好,我们甚至可以不过于损伤你美丽的校园,甚至不会发出惊扰全城的声响……只要达到目的就够了。” 他转身走向德拉科,面对着他停下。一抹异样的光芒在他眼中忽然闪烁,跳跃着跳跃着,直到他笑了起来,瞳孔收紧。 “到时候,我们就能在窗外看着……那会是一场火热的、玻璃匣子内的烟花。” 其余的人在这个时候全部安静了。他们跟着陷入到了美好的想象中去,只有德拉科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望向斯内普,后者没有露出太过期待的神情,看上去却也没有任何的不适。 就这样,德拉科的手软了下去。他放开桌子,踉踉跄跄地跌回座位上,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在发抖。从内而外地发抖。 “不急,德拉科,你有大概……”里德尔歪头算了算日期,“今天是四月十六,你有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去决定。在那之前,斯弗勒斯和卡罗兄妹会好好照顾你。”他朝阿莱克托和阿米库斯·卡罗看了一眼,他们立时站了起来。阿米库斯离德拉科最近——她抓住了德拉科的胳膊,将他从座位上用力拽起。男孩摇摇晃晃的,失去了反抗的意识。里德尔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让他从被碰到的地方开始生出了更多的冷汗,却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 “仔细想想吧,德拉科,我们随时欢迎你加入这个家庭。在你知道之前,我们都会为你庆祝你的考试结束,”里德尔想了想,“又或者,我们可以在你父母的葬礼上再聊聊。我喜欢聪明的孩子。” 他向出口做了个“请”的手势,斯内普率先转身。德拉科被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阿米库斯钳制着,回头看了眼妈妈刚才出现的位置。 那里的地面满是灰尘,只有一块空着,是纳西莎跪下时擦出的痕迹。 …… 昂贵的轿车仍然停在树林边的平地上,被几棵硕大的梧桐遮住。卡罗兄妹甩着钥匙分别打开了前排的两扇车门,哧哧笑着兴奋不已地坐了进去。 德拉科站在车边,眼看斯内普把后座的门打开。 “进去。”男人冷冷地命令道,手扶车门。 德拉科盯着他,灰色的眼睛从未有过地透明,像是抽走了所有能够装进里面的事物。他听见树叶婆娑的沙沙声响,那在黑夜中像极了鬼魂的低语。 十秒过后,他坐进了轿车的车厢。 两盏白色的灯在森林边亮起,朝城市的方向飘去。 第364章 -------------------- *关于食死徒的描写:hp原著中细致描写到的食死徒非常少,有名字的也不过二十个,其中还有好几个是亲世代就已经被剿灭的。本文中并没有“食死徒”这个说法。一方面是这个设定下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中二,另一方面是“食死徒”如同“凤凰社”和“霍格沃茨”一样,对作者来说有着过强的原著烙印,所以会避免直接采用。但小天狼星带领的特案组确实有着“凤凰”这个隐藏代号,具体会在后面提到。 至于对其中每个人的刻画——这个就属于大部分推断、小部分oc了。比较自由发挥的是jugson、gibbon、avery和selwyn,因为人物信息稀缺而不得不加入了原创和想象的部分。 泠:你们想象不到写这两章之前作者向德拉科道歉了多少次。这条线伏笔其实很早就有了。 第116章 护城河畔 哥本哈根下了记忆里的第一场雪。 哈利拉开窗帘时,因为意外的白色愣了一愣。皇家剧院的穹顶反射着比平常更强的光,积雪的覆盖让国王广场前的街道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干净。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此时这座城市在哈利的眼里还更接近从前的模样。 下场雨或雪,地上的污迹便能轻易被洗去。 这天他和过去整个星期一样,在旅店吃完两个酥皮饼后往济贫院走。这其实是有点奇怪的一件事,关于他如何同小汤姆成为了某个层面上的“朋友”,并把来去水手区的路走成了习惯。从前他每每回到这个世界都带着一种迫切的盼望,他分不太清那更多是为了什么——那场失败的爱情或是失落的金苹果,只知道那让他从未有心思和周边的事物好好认识。而现在,济贫院已然成为了他最熟悉的地方。 “斯万尼济贫院”,这是那栋房屋真正的名字。哈利在第三次拜访时从小汤姆口中得知,反复回想后记起自己曾在临月湾前的小花园里读到过这个姓氏——之后就不愿继续回忆那天的场景了。卜列本·斯万尼先生于生前捐出了大部分财产,建造了城中的第二所福利机构,紧跟瓦尔都养老院。 这是一个充满了哭声的地方。被打的小孩总把双手揣在两只袖口里,新生的婴儿在旧摇篮里迟迟无人照看;长大后的他们不会因为谁家更富有而争吵,却会因为一个人的碗里多了半勺粥而互相刁难。哈利问过小汤姆为何这种地方会是梦境的起点,后者眨了眨眼,说这是他最熟悉的环境。 小汤姆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这是哈利一个星期来唯一得知的、关于这个男孩现实中身份的信息——除开他早早不幸丧生的悲剧。关于这个,最初哈利一度怀疑自己的理解出了错误;但对方几度使用“在我死去之前”这个直白的表述,又让他不得不将它认定为一个事实。也正因如此,哈利得以进一步证实那本书在归入父母遗物之前多半转手过一个或以上的人。父亲母亲都没去过孤儿院,而小汤姆在听了他的解释后,以静默表示了接受。 他试过问问小汤姆“生前”更多的事,以此理清这本书是怎么到自己手上的。但小汤姆明显不喜提到童话世界之外的事,哈利知趣,也就不再追问。现实世界的不幸让这个男孩困于这个房间,漫长的岁月流逝让他在静止中失去了确切的年龄,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他“不太孩子”的那些神情。 “所以我父母……他们也可能来过这里吗?”某日下午,窗前恒久的余晖中,哈利为这个想法心神摇晃。小汤姆望着他一动不动,没听见似的。但哈利已慢慢总结出,他其实什么都听得到。 “我不喜欢大人,”半晌,小汤姆摸了一下挂在胸前的银毫,“只有孩子可以进来。” ……也就是说,爸爸妈妈如果是成年后拥有的这本书,多半就没发现过其中秘密。 对于这个答案,哈利感到有些突兀。少年们总是迫切地想要长大,而“孩子”这个词对他来说又格外地陌生。孩子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不该在自己不属于的世界里跋山涉水、为感情而困扰。就算是在现实中,他也从未有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童年”,否则他就能听过更多的、小汤姆谈起的故事。 从《海的女儿》到闻所未闻的《天上落下来的一片叶子》或是《乌兰纽斯》,小汤姆熟知构成这个世界的所有童话,在多年后仍能复述完整。哈利甚至怀疑这是他本就是“回忆”的缘故,因此连再久远和再小的细节都不会忘记。他说他最大的遗憾是读不到《泥巴球的故事》,它在某篇圣诞树的自传里被提起,却从未真正展开。哈利提议他在醒来后去搜索,换来对方的摇头。““我想过找人把它写出来,”小汤姆说,“但故事中的人很少能写出好故事。” 尽管这样,哈利还是坚持了帮他找来关于泥巴球的童话。因此,当他两手空空回到济贫院,发现今天闭门不开时,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薄薄一层雪地上,一个脚印也没落。院里的孩子本就多病,再加上飞雪和冷风更是麻烦。摘下头顶的礼帽,哈利转身往回走,瞥见一个穿着棉袄的小男孩抱着个大木盆摇摇晃晃跑来。这是奶娘的帮工,和他母亲一样总在洗衣服。他会是这天济贫院的第一个访客,多半也是最后一个。 尼博得区边缘,暖黄色的墙壁夹在屋顶和地面的两层白色之间,让人想起烘培店里的奶油双层饼。这是接近圣诞节的时候,原本年长者居多的巷道上逐渐多了年轻人的身影。就在前几日,哈利还遇见了曾在沼泽中见过的、那个拖着船行走的亚夫旦尼得斯。他终于结束了整年的漂泊,背着一袋卖鳗鱼挣来的钱回到家中。 第365章 交谈时,哈利望着他明明已经见过一面——却和街上所有路人没有什么分别的面孔,脑海中响起德拉科指责自己太过轻信别人的话。 那是他最后一次上前牵住他的手。 现在,几乎是任何事情都能让哈利想起德拉科。小天狼星从“陋居”离开后,关于父母的往事逐渐在他心中重新沉淀。比起从前,那已经多了太多灰色的底色。但现下的安稳总能平复对于过往的愤怒,再加上小天狼星在之后的电话中向他透露了隆巴顿父母的情况——他们一个被害,另一个在被逼供后失去了正常的神智。对于纳威的同情让哈利紧绷的神经松弛不少;他第一次注意到,让那些愤恨和悲伤变得格外剧烈和令人烦躁的,是孤单。 孤单。 哈利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走到了新港。河渠两旁的彩色房屋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靓丽,街上行人却很少。二十号红墙民房的底层是个杂货铺,他想起牙膏粉就要用完了,走进去买,接着便在两米高的木头货架前发现了一个眼熟的人。 “这个!这个就是我上回在找的,那个寡妇故事的下半段……我确定是!” 穿着宽大长衫的青年男子手举一个旧报纸包起来的小方块,看样子是肥皂之类的东西。一旁,他淡绿色眼睛的同伴爽朗一笑——他接过小方块,放在壁灯下端详,抬眼时看见了刚刚进门的黑发男孩。 “噢,你好啊!”那人微笑着说,把手垂下。 哈利勉强勾了一下嘴角,走了过去。 “加尔……是吗?” 他很轻易就能认出这个人。他和自己长得有那么相似,除开戴眼镜和浑身书香的部分。那天屋里的灯光并不算亮,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这位地理老师的左眉角有一块浅小的疤。 “是的,哈利,”加尔说完,看见男孩面露惊讶,又笑笑说:“我有着很好的记忆力。” 哈利避开对方的目光,从货架上拿下一盒牙膏粉。 “这是我的好朋友,阿克塞尔。”加尔接着又说。 另外的男子听到他的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手和哈利相握。那是一双很粗糙但结实的手。 店门外的小雪逐渐落停了,进门处的地板从深灰转为一种泛白的褐黄色。阿克塞尔望着亮起来的阳光,挑了下眉。 “去吃午餐吧——你要一起吗?” 阿克塞尔向哈利发出邀请,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那样。加尔把手里的小方块还给同伴,松手前多看了一眼包装纸上的字迹。 哈利犹豫了几秒,最后点了点头。 走出店门,两个年轻人仍在对肥皂包装纸上的内容进行探讨。单从他们走路的间距和互动来看,哈利肯定这两人只是朋友——却仍不妨碍他又一次地,因为有人走在一起的景象,想起德拉科。 是,他感到孤单,因为他记得有人陪在身边时,那种宁静的、生动的,好像能把下雪或降温这样最普通且并不舒适的事,变成最为愉快的发现——那样的感觉。但他也记得那股无法否认的厌恶和抗拒,像是对待现实中的马尔福一样,像是从前的梦境不过是开玩笑般的一个幻觉、被设计般的的闹剧。 你要如何面对一个人,当他和你的敌人太过相像? 你要如何爱一个人,当你同时厌恶着他? …… 加尔和阿克塞尔将午餐的地点选在了国王汉斯餐厅。它藏在西大街的一个地下室里,向上通的后花园中摆有爬葡萄藤的竹架,粗细刚好积出白色的雪线。哈利不自在地跟着他们坐下,后悔的心情越来越强烈。德拉科说得对,他不该随便和什么人都交朋友,更何况他现下完全就不想交朋友。 留这个世界的意义已经不剩下什么了,他应该完全回到现实中去,和赫敏、罗恩一起准备结业考试和暑假的旅行,而不是在这里和虚构的人吃饭。这股悔意在加尔问起德拉科的时候达到了顶点。他切着盘子里的肉丸,面对“他去哪儿了”这个问题含糊地回道“我不知道”,之后便因为这句本是敷衍的话生起了不同性质的坐立不安。 那个男孩去哪里了?他手上拿着地图,如果想的话一定就会来找自己——但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改变不了什么,自己也不会知道怎么面对他。 如果他不回来,那么他又会去哪里?咒语书现在在自己身上,如果他需要它,在任何时候…… 哈利不愿继续往下想。他低头吃东西,使劲将注意力放在两个年轻人的对话上。加尔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扭头叫人倒来一壶薄荷茶。他毕竟年长许多岁,也在教书生涯中摸清了少年人的性子。 “你说你最近去了几次济贫院?”加尔用小勺舀起杯子里的茶包,放在瓷盘中。 哈利咽下一口食物,仍然低着眼睛——点了点头。 “对……我的意思是,我去看望里面的一个孩子。” “你真是个善良的人,先生,”加尔说,“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没有太多的人会因为他人的请求而付出这么多,走到北方大地可不是容易的活。” “你去过北方?”阿克塞尔闻言,来了兴趣。哈利因为他语气中惊诧而感到一丝厌烦。他放下叉子,端杯喝茶的同时点了点头。 “上帝啊!”阿克塞尔感叹道,用词叫教会学校培养出来的男孩惯性缩了一下,“北方!那真是太令人兴奋了!我一直都很想走到平原那边去——” 第366章 “然后见见白痴病人和山里的妖怪,”加尔叹了口气,“你得向往些实际的东西,阿克。连我在去北方考察前都要深思熟虑……” “管管你耳朵背后的调皮鬼,小杜克!”阿克塞尔对他挤挤眼睛,做了个鬼脸,“你太了解我——但你总得走到城外边儿去!”他又转向了哈利:“那么——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先前在路上,加尔已将怎样认识哈利的过程向自己的好友讲了一遍。事实上哈利并不想提这件事,但他也想不出隐瞒的理由。 除了那很失败。 “并没有……”他低声说,“那……总而言之,那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成功。” 这么多的时间,又是为了什么? 加尔看上去和哈利一样失望。他低下眼睛,喝了口茶。阿克塞尔却眨眨双眼,嘴角勾起弧度。“从好的方面想,你看了不少好的风景。”他说。 ——但这才是问题!哈利的胸口再次发闷。所有记忆中的画面里都有另一个人的样子的和声音。留在哥本哈根已经让他很烦躁,他又怎么会去回想沿途都见过些什么? 他不再喜欢他了——这是肯定的。他不再喜欢他了。 “她不会介意的……”加尔忽然出声说。哈利抬头,看见他不再看葡萄架了,反而对自己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接骨木树妈妈从来不苛责善良的人,而交给你那件事的人,无论他们是谁,或许也能体谅。” 可这个世界会消失。无论梦神对自己的交代满意与否,这个世界都会消失。想着这个,哈利便连多一口食物都吃不下。 这不是善良。这是他做过最糟糕的事。他什么人也帮不了,只能看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结束。花园的绿叶、面前的两个人,还有那个不知在哪里、也许再也不会见到的男孩…… 他就快要起身离开这里了,若不是加尔提起了最初的话题。 “你有见到那天晚上那个孩子吗?巷子里那个,那些人把他送到了斯万尼去。”他提到。 哈利先是反应了一会儿这指得是谁,在记起和加尔初遇的场景后怔了一下,又摇摇头。 “没有……”他甚至不记得那个婴儿被带走了,回忆里都是那个女人被嚼烂的身体,“我不知道……我忘了,我没去找过他。” 加尔“啊”了一声,又问:“那你看望的是谁?” “就是……” 哈利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喉咙的不适,并很快明白是为了什么——他不能说小汤姆是自己的“前辈”,也不能讲出那孩子并不算“活人”,且不提对面的两个年轻人是否会信这种说法。“他……他就是个小男孩。没有什么人陪伴……很喜欢听故事。” “喜欢听故事?”加尔反问道。 哈利才发现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形容小汤姆的方式。“对……最近我就在帮他找能写故事的人,”他解释道,“有个关于……泥巴球的故事,他很想听。” 加尔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而阿克塞尔——他交叉双腿,将手拍在一起。 “那好办!我认识一个讲故事的人,住在夏洛特堡宫那边,我帮你去问问。嗯……他通常需要一个星期,一个星期过后,你去找他就好了。” 一个星期?哈利抿了下唇。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在这里再呆上一个星期——即便有小汤姆同他说话,每日每夜也在变得越来越煎熬。但他还是点头致了谢,并答应阿克塞尔隔日在国王广场见面。 约好时间后,阿克塞尔朝自己的同伴看过去。加尔又望着葡萄架去了,眼里的思绪穿梭浮游。 “你无价的魂被偷走啦!”阿克塞尔调侃道。被调侃的人没有动弹,只是眯起了眼睛。 “不……我只是在想……他描述那个男孩的方式,让我想起了他。” “他?”阿克塞尔伸手去取桌子上的餐巾。 加尔回过头来,定睛看向同伴。后者无意对上他的眼睛,悬在半空的手忽然就停住了。 “噢。”他恍然大悟地说,而后闭上了嘴巴。 哈利坐在两人对面,不明所以。 “谁?”他不解地问。 加尔将目光转到他的脸上。 “那个男孩——那个抱着金苹果的男孩,”他将声音放至周围几桌人都无法听清的音量,“就是你曾经问过的那个。” 阿克塞尔这下把手臂和双腿一样交叉起来了。他望着餐厅深处的空桌子,仿佛对上面明暗不定的烛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yes?”哈利把这反应看在了眼里,语气犹豫。 “没什么,不过是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加尔摇了摇头,“我母亲曾说,如果那孩子有更多的人讲故事给他听,他也许就不会想到处害人了。他那时似乎还不到坚信礼的年纪。” 哈利望着加尔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眨了眨眼。 坚信礼……在他半年多来的了解中,所谓“坚信礼”通常发生在十四岁当年…… 一股无明升起的忐忑从四肢爬进了他的脑海。在得以阻止自己之前,他就已经问了出来—— “上次你并没有说完整件事情。我知道他杀了人——但是为什么?” 加尔轻轻皱了下眉,叫人不确定是被问题冒犯到了,还是仔细在思考。 “我们知道他是个……”加尔瞥了眼站在临桌前点餐的老板,声音变得更轻了,哈利只有向前倾斜才能听到,“......巫师。他是个巫师。”他点明,“但他是第一个使用杀戮咒的巫师。” 第367章 “杀戮咒?”哈利惊了一下。他回想咒语书里的文字,意识到他确实没见过什么能夺人性命的咒语。“你可以用魔法杀人?”对于这种可能性,他感到十分震惊,甚至有种被脏东西粘住了的反胃感。这时阿克塞尔转了回来——放开他叠在一起的手臂和双腿,前倾的同时抓住了桌角。 ”你不该这么做!这就是重点!”他说着,白气从张合的嘴巴中呼出来,“魔法是有规矩的,它永远只该因为保护生命而存在——那完全就是对巫师们的侮辱!他们就是这样被赶出城的——” “嘘!你该注意下你说的话了,我的朋友,这里不是晨星岛,”加尔朝周围扫了一眼,确认没人关心他们,才放松了一些。接着,他转向哈利。 “不,从前巫师们从来不会杀害任何人……至少不会用他们的魔杖这么做。但那个男孩办到了,”加尔低垂眼睑,虹膜里的淡绿色变得愈发透明,“第一个受害者是个叫伊丽莎白·沃伦的女孩,也是个孤儿,后来的事只有越来越残忍……“ 叙述因为不忍而止在了一半,加尔很快抬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哈利坐在两个明显因为同样的情绪而不再说话的人面前,反而忘了悲伤和同情,只感觉凉飕飕的风顺着背脊吹上后脑。 使用新咒语的巫师……孤儿……不满十四岁的男孩…… 脑海中逐渐浮现小汤姆平静看着他的模样——那种几乎毫无起伏的语调。黑色的眼睛无底洞一般黑,窗台上摆着的魔杖在虚幻的、过于强烈的余晖中反射着金属色的光芒。 一个猜想无端出现在他的意识里,迅速长成他不敢看清的形状。 “二十六年前……他消失了……”哈利喃喃絮语着,感到更多的寒风从花园里吹了进来。 不会是的,不可能是的…… 那个小孩虽然诡异,虽然说话古怪,但他那么在意童话里的动物和小主人公,又怎么会是…… “原来已经二十六年!”阿克塞尔兴叹一声,“现在人们仍然能听见孩子们的哭声,在夜晚,城墙下,护城河边……” “阿克,人们就是因为这样的传言,才不敢讨论过去了那么久的事。”加尔对着他说,平和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质疑。 “那是真的!”阿克塞尔反驳道,“我整天在墓地工作,哪会被什么鬼故事唬到。但有些时候,当我赶车到湖区附近,我想我是感受到了些什么……” “如果真有那样的事,人们就不会把阿瑟斯顿当作野炊的地点了。”加尔说。 一个打着黑领结的侍者前来端走三个人的盘子。哈利惯性地道着谢,思绪却锁在了一旦出现就无法忽略的猜想中。加尔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叫了他一声。回神前,他最后想起了小汤姆那枚挂在脖子上的银毫——“我妈妈给过我一个类似的,”他说,“我在那个世界的妈妈。” 他又是从什么地方,读到了所有的故事? -------------------- *阿克塞尔(aksel)的名字是oc,人物来自于《好心境》的主角。原文中他是个很敬仰父亲的人,并在各类讽刺和悲剧环境下寻找“好心境”,因此给了他这个名字,寓意是:my father is peace. *“国王汉斯”(kong hans)是真实存在的哥本哈根餐厅,安徒生从前会去。它从15世纪起一直保存到了19世纪,今天在差不多的位置有个1976年开业的同名餐厅,也在地下。 *“阿瑟斯顿”:assistens kirkeg?rd,哥本哈根西北部墓园。从前是葬穷人的,后来慢慢有了许多富人和名人在此处安息。 music - "delicate transitions" (gavin luke) 第117章 酒厂盛宴 苍白的灯泡立在失去了玻璃罩的灯座上,向布满霉斑的墙壁发射出冷冽的光亮。九个人围坐在长桌边,五官凹凸着,仿佛暗室中的白瓷面具。一盘烤得发焦的面包躺在桌子中央,旁边是小碗装起来的鹅肝酱。长发凌乱的男人拿起小刀,将粉红色的酱料抹上面包,张大口一咬—— 两秒后,那片面包便被扔了出去,伴随着“噗”的一生,撞在加格森光滑的脑门上。 “操你妈的!”加格森破口大骂,摸索抓到面包,手指沾到黏糊糊的鹅肝酱,“操你妈的,赛尔温——” “别弄得一团乱,”不远处的特拉弗冷声提醒道,眼睛瞥向主座上的黑发男人,“以及,注意自己的言辞,马上要有年轻人加入我们。” 加格森闷哼一声,咕哝着又咽下一句脏话。 “我不懂这是在折腾什么!”他歪着嘴巴说话,好像腮帮子里塞了一枚针,“那小屁孩吓得屁滚尿流,还不如就让斯内普把事情办全了……” “你当真相信他?”塞尔温在裤子上擦了两下双手,擦掉面包碎屑,“听听他怎么说话的,还真把自己当我们的一份子了!坐在他舒服的办公椅里,当个老师……哼……” “西弗勒斯是我最老的朋友。”一直沉默着汤姆·里德尔终于开口说话。他扫视了一遍的所有人,黑色双眼里只有倒映的白织灯是唯一的光亮,“别互相怀疑,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平静而缓慢的话语,却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塞尔温任由碎发垂到眼前,伸手拈起又一片烤焦了的面包,没抹酱料,直接放进了嘴里。 扭扭肩膀,里德尔在主座上挺直了腰,右手搁在扶手上一点一点的,凝视桌面的目光逐渐游离。 第368章 “六个人……这是估计的数目……”他喃喃念着,食指在扶手上扣了第六下。 特拉弗斯银白色的眉毛拧了起来。 “阿拉斯托·穆迪还是他们中的一个吗?他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 “不,他现在是斯内普亲爱的同事,”多洛霍夫坐在里德尔右手边,冷笑道,“他们一定偷偷分享了许多与我们打交道的经验——在课间休息的时候。” 桌上有人笑起来,就连里德尔也挑了下眉。桌子尾端,加格森左右瞟来瞟去,最终小声开了口。 “之前我还听过一个......一个麦金农......” “当年就被我们解决了,他们全部。“埃弗里抢答道。里德尔听闻。转头看向他,歪了一下脑袋。 “我都不知道你还懂得'我们'这个词。”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舒展身体。埃弗里的神情立时变得僵硬。 “不过从前的事何必再提呢?我们剩下的人不多了,也都不如当年有精力。在座的每一位,你们都是我最珍惜的人,但看看现在吧,有新鲜的人加入也不是件特坏的事……” 一阵脚步声从酒厂漆黑的走廊里靠近。里德尔勾起唇角,其余的人也都把头扭了过去。 “瞧,这不就来了。” 他伸长左手,把桌灯拧得更亮。 四个人影前前后后地从黑暗中剥离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穿上新衣服的格雷伯克。他叼着一根刚刚点燃不久的烟,走进厂房后用力吸了一口。 “人来了,先生。”他懒洋洋地说,周身散发着熏臭的焦味。吐出的白色烟雾后,一个男孩削瘦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不过五天的时间,德拉科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仍然穿着裁剪精细、面料柔软的衬衫和风衣,上面却布满了皱纹似的压痕和褶子。他的头发仍然是浅淡而纯粹的金色,却没再梳得整齐,只是散乱甚至是邋遢地搭着,将将超过耳垂。 男孩的个子不算矮,平常再低落时外出也会挺直腰走路,因此总是显得高挑。然而此时他垂着脑袋和肩膀,在被身后的卡罗兄妹推了一把后整个人反射性地缩了起来。苍白的肤色从表面渗进了里层,像是再多抽一滴血就会变得透明。 “德拉科,好孩子!”里德尔挥手示意加格森让开长桌中间的位置,后者看上去很不情愿,却也规规矩矩地让开了,“欢迎回家!我们正在说你呢……” 他盯着男孩在卡罗兄妹的按压下坐稳,嘴角的弧度又增加了不少。德拉科没有看他,或者任何人,反而对着桌上颜色粉嫩的鹅肝酱,瞳孔收缩了一下。 “那么,你想得怎么样了?”里德尔前倾身体,双手扣在桌上,松弛的样子仿佛这真是一个家庭聚会。所有人都看着德拉科,眼窝深邃。 “你不需要……你不需要选……我们……我……” 德拉科花了好长时间,才颤颤巍巍挤出一句话。里德尔抬高眉毛,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我不需要,但我想。” 上扬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被逗乐了,悠然自得没一点顾虑的意思。德拉科把头低了下去,甚至连眼睛都紧紧闭上了。里德尔认真端详了他一阵,向一旁的多洛霍夫点点头。 听命的人收到命令,消失在门外黑暗中。 阴风从酒厂破碎的窗户缝里吹进来,屋顶悬下的蜘蛛网轻轻摇晃。就在不久前,那里还吊着一具鲜血未能流干的尸体,现在却已不知去向。 德拉科低着头很久,久到站在旁边的加格森抬手在下巴上挠起了痒痒。里德尔却像是有着用不尽的耐心,在对男孩同样长的注视中呼吸越来越缓。 他在等着德拉科再次开口。他明白沉默的力量。 “……我的父母……他们……” 终于,德拉科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将头抬起来了一点。不多,刚好足以里德尔看清他绷紧的嘴角。 黑发男人因此笑了,笑声在四壁间回荡。 “好着呢!”他高声说,一只手搭在座椅扶手上,“别担心,我对待他们很好——非常非常好。” 德拉科咬紧了下唇,胸口起伏在无声中加快。就在这时,多洛霍夫从房间尽头再次出现。他手里抱着一个方块状的、看上去重量不轻的东西。在座的人纷纷看向它,其中几个不住地缩了缩头。 一捆炸弹。 像是电影里面才会出现的那种,明明白白地,被多洛霍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德拉科的面前。 男孩眉毛四周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拉紧了。他盯着那六根被捆紧在一起的红色□□,还有上面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定时器。红黄两种颜色的线路醒目地暴露在他眼前,互相缠绕着像是共生的藤蔓。 “嘭!!” 里德尔大呼一声,叫德拉科——连同几个靠近炸弹的同伙们都浑身一抖。他显然十分享受这样的效果,在瞥见德拉科连放在腿上的双手都抖起来后,嘴角和眼里闪烁的冷冽光亮连在一起,在脸上划出一道弧形的利刃。 “很漂亮,不是吗?”他微笑着,望向定时器上灰暗着的数字,“完善它花了我们不少的时间,但它现在是完美的……它确实是……完美的……” 低沉的嗓音逐渐变得有些梦幻。里德尔的眼神抽离了不少,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明显。德拉科紧张地抬起眼睛,看向他这样的神情——那就像是在打量博物馆里最珍贵的展品,过度的痴迷却让玻璃罩有着随时被打破的危险。 第369章 “你姨妈曾经也给过我一个……类似的。” 忽然,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里德尔一下子坐直起来,收回目光。德拉科又低下头去,目光左右晃动几下后定在了膝盖某个点上。 “我……姨妈?”他反应了一阵,“你是说……是说……贝拉……贝拉……” “贝拉特丽斯。你是真的不知道关于我的任何事,对吧?” 男人在桌上又扣了三下手指,放冷了眼神。 细密的汗珠从德拉科的鬓角溢出。他僵直在椅子上,失去了让身体任何一部分——包括嘴唇,包括眼角——动弹的能力。 “那么回去搜搜吧,搜搜我的名字,兴许还留下了些只言片语,”里德尔挥了挥手,让卡罗兄妹把德拉科带走,“搜搜看,也许那会帮助你做决定。拖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德拉科。” 所有人都齐齐盯着,盯着男孩踉踉跄跄站起来。他们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分掉了那盘鹅肝酱。 他会听话吗?他们舔着手指讨论。 当然会。 当然会。 不过是个无关的人,去换爸妈和自己。 他最好还是个孩子。 …… 德拉科去搜了。他听了他们的话,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汤姆·里德尔」。结果不多,却足以让他了解此人是谁。 十六岁杀死亲生父亲与继母,1995年逃逸。毒贩同伙,走私犯人,贝拉特丽斯·莱斯特兰奇的背后主使。桩桩件件,都像巨雷一样震动着他的神经,借由那些外星文字般的新闻,从眼睛——到大脑,碎裂他的知觉和反应。 在德拉科的意识中,那捆炸弹已经爆炸。他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变得麻木而呆滞,直到灰烬与尘烟消失过后,仍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他要杀人。 他要叫他杀人。 小天狼星布莱克。 一声清脆的鸟叫声在耳畔响起。德拉科猛地把手从眼睛上抽走,转头看见一只燕子立在窗台上,眨眨圆溜溜的小眼睛,张开红色的喙子,和他说话。 “你看上去不是很好。” 燕子声音悦耳,听起来就像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德拉科闭上眼睛,紧抿了一下双唇,语调冰冷:“我说了,你可以走了。” “你看上去不是很好,我认为——” “滚!!现在!!!” 德拉科推开窗户,用力过猛而让木头做的栓子“啪”地折成两半。猛烈的风从窗外狂啸着灌进——那只翅膀刚好的小鸟“叽”地尖叫一声,扑腾着跌到了床上,翻身跳起来后抱怨地大喊起来—— “你让我去哪里!外面是飓风!飓风!”燕子叽叽喳喳喊着,蹦到德拉科枕边,把男孩的身体当作壁垒,缩在那里不动了。 德拉科皱眉看着正前方,在快要把墙看出一个黑洞后,伸手将窗户重新关上。 “风停之后,走。”他翻出裹进被子里的魔杖,对着断裂的窗栓施了一个修复咒。 这是他为数不多记得的咒语了。脑海中的声音太多,原本记牢的东西就会很快被遗忘。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多少次对着锅里的凉水发呆,想不起念了无数遍的点火魔咒要怎么说。他不知道这几天自己到底吃过几顿饭。他不确定自己还活着。 但如果感知和温度代表着活着,那么也许,他只在这个世界还活着。 五天,自从第一次踏入那个废弃的酒厂,德拉科已将这个世界当成了一个避难所。 卡罗兄妹和格雷贝克翻遍了他所有的东西,在翻出一本童话书时发出了刺耳的爆笑。那时他抱着双臂缩在墙角,满脑子混沌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直至肺部拖坠——压迫着他的上半身,让双腿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接着“嘭咚”一声倒地,换来的是耳边更加猛烈的大笑。 他在十分钟后醒了过来,睁眼看见的是斯内普面无表情的、比平时拉得更长的脸。这张脸让他感觉恶心——甚至是极度的反胃。他于是推开送到面前的水,跌跌撞撞跑到盥洗室,趴在镜前浑身发抖,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想了五天五夜,在梦境流淌结束后希望自己醒来在那个恐怖的夜晚之前。但叫醒的他的总是门边阿莱克托或者阿米库斯·卡罗的呼噜声响——斯内普不许他们占用自己的床,也许是为了扮演一个好人的角色——但这只有让德拉科感到更加恶心。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只不过是个学生,连血都只有在打针时见过,又怎么可能去杀人——活生生的人?! “只不过是让你开门,然后再关门。没了。” 格雷贝克这样“安慰”他,仿佛这是最简单的事。但他会看着那些人死。因为他,被困在——困在—— 大脑再次被电击一般变得空白。浑身的寒冷和颤抖让德拉科不自觉地把自己抱得更紧。他紧闭双眼,在黑暗中使劲甩着头,试图把想象中的画面——威逼和嘲笑的声音——全都推出脑海去。 我做不到—— 不可能——做不到——做不到—— 胸口的肋骨挤压着往心口推进,呼吸再一次变得艰难。一股血腥味与舌尖碰触——德拉科猛地睁开双眼,才意识到自己将嘴唇咬破了。 铁锈味在嘴里无限弥漫开来。他抬头望向房间里浓郁的黑暗——没有柴火,没有烛光。 第370章 飓风猛烈拍打着窗户,随时都可能将它吹破。 “你看上去不是很好……” 燕子说。 …… 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德拉科并不知道。他缩在被子里的时间太久,终于找到爬起来的力气,才发现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不足半尺宽,刚好足够那瘦小的身体穿过去。 风还未完全停歇,但已经不足以吹响窗扇。屋外的天色很久都没有变化,从始至终,都将屋里这个男孩关怀备至地包裹在黑夜之中。 极夜是什么时候来临的? 前天?大前天?不太记得了。不记得。 德拉科再次关紧窗户,挥动魔杖点燃了壁炉。火光跳耀起来,照亮了窗台上一根落下的羽毛。 也许是该让它多留一阵的。他空空地望着羽毛上黑白渐变的地方,感到身体的温度越来越凉,直到降至冰点,直到血液冻结。 寂静。沉默。连鸟叫声都听不见了。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又或者没有那么久,窗外,屋外,木屋的墙壁之外,有什么歌声唱诵了起来。 德拉科偏了一下头,听出那是圣诗的旋律。 也许今天是圣诞节。 他冷冷地想,在听见无数遍“阿利路亚”明朗而温柔的旋律时,感到本已绷紧的心轻轻软了一下。而就是这一下,流泪的冲动毫无征兆地涌上了胸口和眼眶。他再次颤抖——更加剧烈、加倍剧烈地颤抖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愤怒——无可抵挡的愤怒。 哈利·波特。 他想起了这个名字,并在那瞬间感到一股接近杀意、暴虐般的恨意。他克制住发抖的双手,一把抓过床上的杯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双手将那些棉料死死抓紧——却仍然无法阻挡他溢出眼眶的泪水。 他恨自己在这时还能想起他,恨他不在身边。他分不清想起的是哪一个,只知道他现在愤怒地可以杀人——如果那炸弹现在就在手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痛快的将它引爆! 这愤怒让他失去了神智。他知道自己该想的是如何救出父亲母亲——如何从家里逃出去——砸晕卡罗姐妹——接受那个威胁——同意——同意—— 但他此时只想把哈利按在身下——掐住他的脖子——然后告诉他“是你逼我的”! 是——他要杀了小天狼星布莱克,去救爸爸妈妈。杀人!对——杀人!多么简单的事! 而他暴怒着,在脑海尖锐碎片中仍然感到悲哀和可笑的——是他在意,他竟然在意布莱克是哈利的亲人——教父!只不过是个可悲的教父!!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德拉科放开被子,在快要把自己闷死后猛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眼泪滴下——滴在被子上,烫出片片丑陋的痕迹。 懦夫。 他在抽泣声中不断地念叨。 屋外,圣诗的歌声越来越大了。更多的人加入了欢颂当中,阳光般的旋律代替了风,凶猛撞击着破败不堪的木屋窗扇—— “唱哟,高声唱哟,上帝的子民! 阿利路亚,大家齐声欢庆, 啊,处处是无边的快乐! 阿利路亚!阿利路亚!” -------------------- 第118章 金苹果 哈利站在济贫院的门口,抱着黑礼帽和一个陈旧的布娃娃,犹豫着是否应该进去。在他旁边,穿围裙的奶娘正给玫瑰树修剪着枝叶。她搬了把小板凳坐在花丛前,裙子的奶渍上又盖了层泥。 “这种天气他们怎么还能活……” 老妇人把头凑近绿色的花茎,眯起眼睛要看清什么。但她实在是有点老了,前倾后仰几次后仍然唉声叹气着。一个抱着整袋面粉的女孩在这时经过,瞅见此景后小步奔跑过来。 “需要帮助吗,夫人?” “玛莉!你看这儿,这一片,这儿——” 女孩抱着面粉蹲下来,伸头把奶娘指的东西都看清楚了。原来那是花茎上粘着的许多绿色小颗粒,椭圆形的,疙瘩一样排列在一起。 “是小奶牛们!还有这么多——一定有两大家子!” “两大家子!”奶娘惊奇地叫了一声,“你真是听多了你干爹的话,我们不能这样形容虫子。现在,我的孩子,告诉我它们排到了哪里,我得把这些剪掉……” 老妇人和小玛莉把脑袋凑近,黑色白色的长发在肩膀处交叠。哈利从背后看了她们一眼,听她们悄悄说着关于奶牛与勇气的话题,轻轻吸入一口气,走进面前的拱门。 从街边买来的布娃娃最后被叫做格温的小女孩拿去。看在这个份上,院里管事的“睡莲爸爸”再次默许了哈利的自由进出。“听说他从前在城外睡莲池边唱歌,人们嫌他烦,就帮他在这儿找了个正经工作。”小汤姆在听到此人的名字时顺口讲道。哈利坐在床边上,瞥着窗外的夕阳余晖,没有接话。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没能接上话了。再这样下去,小汤姆一定会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这个孩子毕竟聪慧过人,他没有可能把自己的心事隐瞒住。 但他难道真的要开口问吗?关于那个抹不去的怀疑……令人慌张的猜想…… “那则故事的问题在于,它太长了,”小汤姆盘腿坐在床头,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他的音量刚刚好让哈利听到,再小一点,就会被错认为是自言自语,“如果它再短一点,那么确实是有教育意义的,他应该把它再写短一点,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自大的孩子了......” 第371章 这是在说哪个故事来着? 哈利转过头,只见小男孩正专注于让自己的两个大拇指互相追逐,视线聚焦在它们之间,好像那儿就是一个他人看不到的、精彩绝伦的竞技场。 这便是哈利犹疑的原因。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沉静而冷淡,却对童话故事有着宗教一般虔诚信仰的孩子,会和哥本哈根传说中的、那个杀人的男孩子有任何关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小汤姆创造了这个世界,又怎么可能忍心伤害他们? “你分神了。再次。” 终于,小汤姆抬起眼睛来。 哈利用手撑住床沿,向外挪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因为紧张而加快,特别当小汤姆瞥向了他僵硬的手指。那双黑色的眼睛好似某种敏感的感测仪,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能被捕捉。 “我有……我有一个问题……” 既然决定了要问,就不能再拖下去。然而脱口而出之后,哈利还是感动悔意还是姗姗来迟。 如果面前的男孩就是他猜想的那个,那么一旦把这事捅破,自己又会是什么下场? “你说?”小汤姆抛出一个疑问的语调,打架的大拇指慢慢停下了。哈利想去摸口袋里的魔杖,又怕这勾起对方更多的警惕,只好控制住伸了一半的手,目光来回转动后锁定在了窗台上那根古怪的、没有积灰却也从未被动过的魔杖身上。 “你的魔杖……它也是从四角镇得来的吗?它……嗯……它看上去很特别。” 哈利恨死了自己不会掩盖心绪的样子。他预料着小汤姆的神色因为自己的冒失而改变。然而小男孩只稀疏平常地瞅了一眼那根魔杖,然后摇了摇头。 “那不是我的……但这不是你要问我的问题。你在害怕,因为你不敢问你的问题。这却让我更想知道那是什么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诡异。哈利想起上个假期和罗恩一起看的某部侦探片,里面一个警官就是以这样的语气,审问了支支吾吾的受害人家属。想到这点,明晃晃的屋子像是变得更加狭小了。哈利已经坐到了床边,位置的限制和悬空的气氛都让他无处可逃。 他再次看了一眼窗外,在视野被金色余晖充满时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不,还不是,这甚至不是个男孩,而是个“回忆”,没有实体的——无法伤害他的回忆。 这个想法让他安定了不少。 小汤姆还是直视着他的脸。不偏不倚,头一点也没歪。 “汤姆......”哈利开口先叫了他的名字,仿佛这就能让空气变得温暖些,“你知道关于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所以……所以你也一定知道这里发生过一些很糟糕的事……二十六年前。” 无需努力回想,他就已经讲出了这个关键数字。刹那间,小天狼星在黑暗中被捕——车子的急刹和母亲的尖叫声闪现脑海,一秒过后又完全消失了。 哈利晃了晃脑袋,因为胸口收紧的痛苦而皱了一下眉头。那些尖锐的声响和夜色像是隧道回音一般徘徊许久——直至他重新看清面前注目着他的男孩,才轻咳两声,调整好自己的神态。 二十六年前。不是十六年前。 仅仅一个数字的相像,竟能给他带来这样的反应。哈利尽力把视线里的一切看得清楚:皮肤白净的小男孩,床,窗户,奇怪的魔杖,还有夕阳……夕阳…… “人们说哥本哈根那时有个男孩,”呼吸再次平静了下来,“他们说,他杀了很多人……他也是把金苹果交给树精的那个人,就是我先前在找的那颗。” 哈利紧盯着小汤姆的反应,却发现这毫无意义。 平淡,平淡,平淡。 平淡似乎是这个男孩唯一的声音。 “他们说……”哈利记着加尔和阿克塞尔,选择继续,“说那个男孩,他也许只有十几岁,可能就……可能就比你稍微大上那么一点儿……或者说……” 他不清楚要怎么问下去。不安和后悔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觉得这样探究糟糕极了。 这只是个孩子。是个被抛弃在孤儿院——却依然喜欢着童话故事——那么喜欢,以至于在梦中创造了整个世界——这样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 他根本就不该这么想,这完全都是错误的…… “那不是我。” 忽然,哈利听到了男孩干净的童声。 他抬起头来,看见小汤姆把视线移向了窗外——他最喜欢看的地方。 “我知道你有一天会问的,但是你想错了。” 小汤姆略微低下眼睛,目光就落在了那根魔杖上,长久都未再移动。哈利愣愣地坐在床尾,脑海中所有构想过的问句都消失了。他也许料到过这样的平静,却没想过这样的坦诚。 “你不相信我。” 听他没有动静,小汤姆又说了一句话。 哈利脱口说出一句“不是的”,之后把自己的神智拉拢了起来,坐得笔直。 “不,我……”一部分的他已经相信了小汤姆的直言不讳,但是另一部分,另一部分…… “但……如果不是你的话,那又是谁?” 他不禁又想起罗恩的侦探电影。自己的推测似乎总是错的——他在这个世界的每一次推测,都引向了毫无意义的结果。因此如果这次也想错了,他不会感到意外。 他只是想知道,只是想知道。 第372章 像小天狼星说的一样,他不喜欢秘密。 小汤姆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十分不平常的,甚至于让哈利感到不自在。他开始怀疑这触碰到了这个男孩的底线——那些惨痛的过往原本就是人们避讳的话题,也许这个世界原先的主人同样——或者是更加不乐意谈到二十六年前的阴霾。 但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是,小汤姆回答了他的问题。不仅如此,他给出了一个哈利从未预料过的答案—— “他是我的朋友。” 小男孩淡淡地说。余晖的光线照进他的眼睛里,而后消失在不见底的黑色中。他看着窗台上的那根魔杖——那些骨节般的凸起撑起所有细小的光点,凹下去的部分因此看上去更加纤细。 “……是这根魔杖从前的主人。” 它原本应该更黑一些。上了年头的木头颜色——如果没有那些夕阳。 哈利注视着这根魔杖,心跳加快的同时眼睛被它牢牢抓住。它明明还躺在那里,一下也没有动过,却像是逐渐活了过来那样,在哈利眼里变得丑陋甚至张牙舞爪起来。他逼迫自己移开视线,忍住从腹部涌到胸口再到喉咙——像是要反胃那样的极大的不适,而后看回小汤姆的脸。 也许是他的错觉,但小汤姆的嘴角似是垂下去了一点。 “他是你的朋友?”哈利放轻声音问,悉知自己对于杀人犯的厌恶在此时毫无帮助。 小汤姆点了点头。 “我选择他成为我的朋友。”他换了个坐姿,把腿蜷起来用双臂抱住,“我看见他从窗外走过,我想我们两个能够成为朋友……我们确实是朋友,整整六年,直到他变了。” 哈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望着小汤姆,有一瞬间想要给他一个拥抱。他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他感到难过,但面前的孩子只是一个回忆——无法被触碰。 “我很抱歉……汤姆。” 他尽可能温和地说,把头垂了下去。 房间里有一时没有任何的声响。直到这时,哈利才注意到这个房间——这片回忆是这么安静。这样的安静甚至让他感到有些异样,好像有什么微小的东西在角落处作祟,或是胸口某个地方因为无声——绝对的无声,和一种几近柔软的松弛,渐渐地、轻轻地裂开一条缝。 窗框里的黄昏永远不会陷入黑夜。哈利和床头坐着的男孩一起看向外头,心脏忽然疼了一下。 “在一开始我们都兴奋于魔法,最简单的那些。他要比我更有兴趣……”小汤姆继续说着话。哈利一边听着,却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人。 曾经他也为能施出一个荧光咒而感到兴奋无比。但他已经忘了,那部分也许是因为,每当他点亮自己的杖尖并因此微笑时,身边总是有个人不发一言地看着他。而自己习惯性地举起魔杖,是因为哥本哈根或临月湾没有路灯的地方、森林或是山谷的背光处——那些地方总是很黑。 他以为他忘了。 “……后来我们开始一起发明咒语,又一一实验他们。我妈妈的那些已经不够用了。” 说到这儿,小汤姆的语气变慢不少。哈利在游离中听到“妈妈”这个词,回过神来。 “你妈妈?”他问,“你在那个世界的妈妈? “不错。那些童话书,还有最开始的一些咒语,院长说那是妈妈留给我的,”小汤姆抓起胸口挂着的那枚银毫,捏在指尖让哈利看,“她也给了我这个——我说过的。” “你没有说过你妈妈也是……”哈利想说“有魔法的人”,话到嘴边想起现实世界也有魔法存在的怪事,又说不出口了,“她……她给了你那些咒语?” 小汤姆显然并不想多提母亲,见哈利追问便又看向了窗外。 “那些都很简单,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更多的,”他松手让银毫自然落下,又一次抱住了膝盖,“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发明那个咒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平淡的语气变得愈加平淡,甚至于接近了冷漠。哈利不再说话。他看着小汤姆一动不动、固定住了的侧脸,在那刻错觉他和这个孩子——他们在有些地方,也许很像。 “他的咒语越来越残忍。有天我看见他把一只死去的青蛙丢进井里,之后就有动物频繁受伤,”小汤姆的叙述平缓而连贯,像是已经在脑海中过了千百遍,“然后他发明了那个咒语,用田间的乌鸦来做实验,杀完之后,把尸体丢进废弃的教堂……” 乌鸦?废弃的教堂? 哈利怔了一下,张口想说什么—— “我尝试阻止他,让他不要那么做。但他不听,他什么都不听。”突然,小汤姆回过头来,直直地盯住哈利。后者被他眼里凭空出现的力度惊了一下,很快放弃了提起自己所见的冲动。 “他说他想要造一根最强大的魔杖,就把哥本哈根最老的接骨木树砍了,”小男孩朝窗台上的魔杖一指,“这个,它施出的每个咒语都会在作用地产生一个透明的屏障,力量确实强大。但制成它几乎摧毁了接骨木树妈妈的生命。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永远不会。因为这个我们吵了起来……”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听到人们死亡的消息。” 黑色的双眸在光线照耀下呈现暗红的颜色。哈利想小汤姆应该对此发怒,可他仍然听不出语气的起伏或是看到他的眉头哪怕皱起一下。唯一让他直觉小汤姆动了情绪的,或许只有他讲出了这么多话——这个事实。 第373章 “……你很在意接骨木树妈妈?” 短暂消化后,哈利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地方。事实上,他相信自己能够注意到这点,是因为小汤姆谈起这事的方式让他想起了那位树精——她因为在意而愤怒,因为愤怒而倾诉。 小汤姆没有回答。他第无数次习惯性地看向窗外。哈利才想起,那是接骨木树林的方向。 “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汤姆?”哈利希望自己这次终于猜对了,“我相信你说的,做那些事的不是你。但是你……”他停顿了一下,“你是不是埋下金苹果的人?” 小汤姆仍然看着窗外,没有动弹。 “……我没有杀那些人。我没有,我不会。” 答非所问。但哈利知道了他想要知道的。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从来没有?”他问,“在我提到它的时候,你为什么……” 小汤姆偏过头来看了看他。那双眼睛重新归复了原有的宁静,在光下甚至可以说是干净的。稚嫩的面容和没有温度——却也不算冰冷的神情交织在一起。十余天的拜访后,这个孩子再也没像第一天那样,指责哈利“偷了他的书”。 哈利收回了后半句问话。 当然,他当然不会在之前告诉自己这些事。这个孩子如此与众不同,当然不会轻信任何一个人。现在的改变,也许意味着自己在他眼里不再是陌生。而这——异常古怪地——让哈利在这个虚幻的房间里感受到了一丝真实的慰藉。 他坐在床尾,灵机一动把手伸进宽大的外衣口袋里,想把那本随身携带的咒语书拿出来。然而小汤姆前所未有地离开小床,赤脚站起来,走到窗前。 “我从没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关于金苹果的事。那本该是个秘密。” “我没有——” “那天我和接骨木树妈妈说话时,有个诗人在旁边念他的诗。那应该就是为什么诗神会在那里。” 他抬起手,慢慢伸向窗户,又直接穿过了它。谁也无法分辨,那扇玻璃和回忆究竟哪个更透明。 哈利看着这一切,腹中浮起熟悉的酸楚。他总是对这个孩子怀有难以言喻的同情,当下反而更明显了。他为自己怀疑过他而感到惭愧——就连自己,都会在六个月后为这个世界发生过和将要发生的事感到悲伤和沉重,又更何况是它的创造者呢? 可同时,这也是最令他困惑不解的地方。 “你为什么会想要结束这一切?”哈利也站了起来。他面对小汤姆的后背,并不期望他会转身,“你创造了这一切,这所有的一切,他们都……都……” 许多个词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美丽、完美、不可思议、令人眷恋……它们都在他曾经的意识中出现过,并在曾经的每时每刻如此贴切。但是最终,他咽下了它们全部。 “……他们都很好。” 哈利说。 小汤姆转过身来,对着年长的男孩眨了眨眼。 “你这么觉得吗?”他抬起下巴问,像是个寻求赞赏的孩子。 哈利点了点头。 年幼的面容像是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有那么一瞬间,哈利误以为小汤姆就要笑起来。但他只是站在那儿歪了歪头,然后转回去面对窗户,从中找寻自己半透明的倒影。 “这本身就是要结束的,”他望着倒影中,自己脖子上的吊坠,“魔法能量是有限的,我没有办法一直活在这里的同时维持那么多生命。所以我创造了那个金苹果。种下它,哥本哈根之外的地方就会消失——但是我,还有我的朋友,我们能够永远留在这座城市。” 哈利愣了一下,再然后——睁大了双眼。 “什么?”他感到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永远?只有哥本哈根——” “永远,”小汤姆头也不回地肯定道,“本来我在这儿可以不用死的,只要把意识留在这里。最多是在那个世界醒不过来。” “但……但……但这是个梦!”哈利没有掩饰自己的质疑。是,他是非常喜欢这个世界,从前比现在还要喜欢,但他绝无可能真的为了这里——抛弃现实中的生活。 小汤姆抬起眼睛,透过窗户的倒影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珍奇动物。 “我为什么需要在意呢?原本计划顺利的话,我就可以和我的朋友一直留在这里。要不是他毁了这一切,我会那么做,”他把头转了回来,坦然地看着哈利,“我说了,我不喜欢那个世界。” 但你仍然需要回去。 哈利望着小男孩,此刻又想退后。他想说出关于活着是多么重要的话——却又想起在不久前的秋天,他也坐在不远处的接骨木树林中,望着独属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男孩,说出过类似的、“留在这里”的话。回忆汹涌地扑面而来。他呆在了原地,嘴唇微张,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喜欢这个点子,我知道了。”小汤姆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我不怪你,但你也不能责怪我。只是也许你会想要知道,金苹果,我有两颗。” 嗒。 脑中似乎有根弦断开了。 哈利把眼睛瞪得更大。他把小汤姆整个儿——完完整整地看在了眼里,惊叹道:“你说什么?!” “我从来不做单独的东西。”小汤姆忽视了他震惊的神情,坐回到床边去,“交给接骨木树妈妈的是其中一颗,但我还有备选计划。”他伸出双手,悬空比划了东西南北,将左手食指落在东边。 第374章 “这片大陆的东南角尽头,是梦神的弟弟——死神的温室,”他展开说,“我让一位天使帮我把另外一颗苹果带到了那里去保存。那地方要进去不容易,所以很安全。” 哈利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耳边嗡嗡在响。 “那……那这颗苹果……它也能留下哥本哈根……”他断断续续地问,尝试理清这一切。 小汤姆爬上床,爬到床头,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这颗能够保留整个世界,”他盘好双腿,仰起头来看着更加震惊的哈利,“我想这才是你想要的金苹果,也是奥列想要的那颗。 “但是——为什么?”哈利不理解,完全不。如果照刚才的说法,永恒和这个世界的全貌之间小汤姆只能选一个…… “如果你喜欢你的世界,而只是想要拯救这里,那么是的,去找温室里的那颗。”小汤姆靠在床头,观察着哈利,像是期待着后者露出兴奋或者急切的神情。然而年长的男孩只是站在床边,缓神许久后眼里的震惊逐渐被一种难解的、引起了小汤姆兴趣的悲伤所取代。 “你为了第一颗去到了冰姑娘的宫殿,死神温室也不是完全无法抵达——” “不是这个,我……” 哈利退后两步,茫然摸到身后的门把,“抱歉,我先......我先......” 他胡乱拉开房门,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小汤姆坐在床上,听着房门“砰”地一声关响,偏头又看向了那根接骨木魔杖。 …… 尼博德区的水洼结了冰,被人踩碎时接连溅出寒冷的、被封住太久的水花。 哈利快速向城中心的方向走去,走得太快而逐步小跑起来。他跑过以薄荷、柠檬、百里香命名的街道、跑过罗森堡宫的花园绿墙、跑过弗里德里克教堂的雅典廊柱和圣诞后的熊把戏、提早关门的商铺和吹出臭气的马厩——在一座四四方方的红色府邸附近按住胸口,喘着粗气放慢了脚步。 仍然走着,他经过滚到路上的酒桶、被人斥骂的小孩——草堆、羊毛、蔬菜摊、水果篮、掉落地上的雨伞、丁零当啷的风奏琴、咔吱咔吱的水龙头—— 灰尘与风、浓烟和踩烂的菜叶——花、瓷片、火柴、雪、沙、碎冰—— 不能——不可能——不会了—— 短暂的激动变质为深入骨髓的低落,哈利听着耳边杂乱的、像是要将他扯开的数不清的声响,在看到国王广场中心高高的柱子时又尽可能地加快了速度—— 不应该有第二颗的——不应该再有机会—— 他走得那么急,以至于对韵律失去了知觉。左脚、右脚、左、右、左、左—— “当心!!!” 一声惊恐的大吼从头顶传来,伴随着嘶鸣的马蹄声。哈利条件反射地往侧边一闪。等再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撞进了路边的柴堆里。 “你!!” 马车的车夫扯着缰绳站起来,瞪着哈利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而后骂骂咧咧地踹上马肚子。哈利看着他们远去,伸手撑住柴堆想要站起来—— “嘶……”一阵尖锐的痛感刺中掌心。 他飞快站起来松开手,看见皮肤被木头上的倒刺划开一道口。 该死的…… 鲜血从狭长的口子里流出。哈利浑浑噩噩地应付了前来关心的人,摸索着往广场边一座大理石建筑的台阶走去,卸了全身的力气,坐下来。 他用没有伤到的左手掏出口袋里的咒语书。 愈合咒在靠后一些的位置,只要往后翻下去……翻下去……翻下去…… 一片干枯了的玫瑰花叶忽然出现在书页中央。 男孩定住了翻书的手。 冬风仍在不停地吹着,从北边的街道,再到南边,在人群之中飞速穿行。阶梯上,哈利合上那本翻旧了的书,抬起头来,迷茫地看向四周。 男人、女人——他们都在不停走着。车与马,街上流浪的大狗——他们都从一个点,朝另一个点奔去。哈利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最后把头仰高,注意到灰色的天空里逐渐放大的白点。他闭上眼睛,握紧掌心灼烧的、又被风吹到冰点的疼痛,这才听见黑暗中那微小的、残喘似的声音…… “下雪啦!” 左前方某地,一个女孩这样叫喊。 哈利睁开眼,看清满街的人,一片雪花就这样落在他冻结的血痂上。 -------------------- music - “back to the sky" (official lafur arnalds/jfdr) 第119章 永夜 落日后的卧室房间里,只有一盏圆形的台灯。勉强照出试卷上的字,却还不比窗帘后的月光亮。德拉科紧闭双眼,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然而那张狂的、像是锯木般的笑声还是穿透了他的意识。 不可能这么大声,他不可能还听得见……但他也不愿把手松开,去确认是否是自己的幻觉。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关系。真的假的,远的近的——只要他能不去听,听不见,在寂静中哪怕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德拉科猛地转过身,盯住几步外的房门。心跳一下下飞速加快,四肢百骸都紧绷了起来—— 悄无声息间,房门被缓慢而轻地打开。一个长发齐肩的男人出现在了门边,穿着一身全黑的衣服,目光落向书桌前坐着的男孩。 第375章 德拉科冷下了脸。 他转回身去,抓起被扔到一边的钢笔,把笔头放在答题区的第一行上。 「问题a:十戒是在圣经的哪个位置出现的?」 黑色的墨迹从笔尖周围晕开,很快变成一个不规则的、模糊不清的圆。 脑海一片空白,握笔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轻轻颤抖。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给你把晚餐带上来了。” 斯内普的语气波澜不惊,像往常一样拖长了每个词的节拍。德拉科把笔握得更紧。 “滚……” 他听见自己的嗓音沙哑异常。愤怒和惧怕混杂在一起,就像是往喉咙中灌了无数的碎石。他努力想要写下点什么——就算做做样子也好,但右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使劲往下按,直到把纸张穿透。 身后的男人沉默了一阵。很短的一阵。 “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如和我核对一下细节,确保万无一失。”斯内普放冷了声音,尾音捎上特有的高傲,和学校里指出学生愚蠢时并无两样,“逃避是没有用的,德拉科。你这样救不了你父母。” 救不了我父母?!德拉科满腔的怒火几乎就要喷溅而出——他怎么有资格说这句话!怎么能够?他明明知道,他明明一直都知道!却就这样看着,看着他们落入地狱,落入里德尔的陷阱……他明明一直到知道…… “他等不了多久,”那声音又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聪明点,想快点对你没坏处。” 德拉科感到一阵恶心。他听见斯内普又说了一句“我放在门外”,接着便是关门的声音——那之前还漏进楼下的卡罗兄妹大笑。 窗户已经被封死了,房间门锁却被取走。德拉科关掉台灯,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抽泣声随之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问了自己——朝无边无际的黑暗问了无数遍,却听不见任何的答案。他恨所有人——斯内普、里德尔、那几个怪物般的、鬼魂般聚集的人……如果要杀的是他们,那么他一定愿意,非常愿意。他想杀了他们——把肮脏的、黏在自己身上的恐惧拿走——全都杀死!但是他不能。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 德拉科挪开双手,睁眼看向窗外。 模糊的视线中,圆月干干净净地亮着。疼痛就这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广,弥漫了一整个夜空。 …… 德拉科以为他会讨厌极夜。 他错了。 雪山上的小镇因为阳光的离去而陷入了长久的冬眠。他们抱了最多的柴火填在壁炉里,用腌好的羚羊肉准备新年的盛宴——他们爱光。若是苏尔不再拉他热浪滚滚的车,他们便会燃起自己的火,用歌声和烧酒捱过最刻骨的冬天。 但德拉科没有兴趣发出声响,也没有力气点火。他花了大半梦境中的时间坐在自己的床上,窗户漏风也不觉得冷。他只是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不明白自己从前为什么怕黑。 在白天漫长的、炼炉火烤般的煎熬和吵闹,那些令人浑浑噩噩和无法思考的吵闹之后,夜晚成了唯一的庇护所。偶尔的偶尔,在没有飓风的夜晚,他还能透过窗缝看见山峰上的群星。他很喜欢它们。 诗神将所有美好的诗行和寄愿都刻在了恒久的星辰上,从不触碰白天,所以人们总在夜晚找到翻涌心绪的存放之地。很多次,德拉科望着那些遥远的光芒——它们如何闪烁,如何在光年之外存在着,似是能找到那么一瞬间的宁静。 但那也会让他想起其他的事。像是多年前的某个夏日夜晚,母亲抱着还是个孩子的他,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是个星宿——“是条龙。”她教导自己说。 他会想起第一次个在圣戈萨赫罗的烟火夜,因为隔天要考级而坐在了琴房里。那时他透过窗户往外一望,烟火就在隔音玻璃前无声地炸开。所有操场上的学生看似都在欢呼。而他只是注意到烟花太亮的时候,星星就会变淡。 但现实中的星群很不起眼,它们都被城市消磨去太多。德拉科因此还是会想起这个世界里夏季夜晚的银河,也就无可避免的——想起哈利。 呼吸浸在了盐水里,悲哀就要让他窒息。 德拉科努力忘记这个人,只因这在此刻的境遇中毫无帮助。他无数次想象自己站在那栋熟悉的玻璃房前、看着里面被烈火和浓烟充斥,也想过扣动扳机,杀死关于哈利的所有记忆——那个在意他的自己。每一次的尝试都引来着失败,而每一次的失败都只让他更加愤恨—— 自己凭什么又为什么在意? 梦境里是他先离开的,现实中——现实中他们毫无关系,这让他好几次不禁笑出声来。 也许波特没有错。他是生在一个肮脏的家庭里。他恨父亲——前所未有地恨。这一切本来都不会发生,如果不是卢修斯总要和那些人打交道,如果不是他失败了,如果不是他没有保护好妈妈…… 洪水般的愤怒再次将他淹没。 德拉科从木板床上翻起来,抄起地上的大衣,不打任何的光——径直走了出去。 …… 斯奈尔已经两天没有下雪了。昨日德拉科购买食物时,听镇里的人说北风把雪吹到了南方去。但现在街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就连商铺也不开。他裹紧衣服摸黑走到酒馆前,发现面前的木屋大门紧闭,门梁上通常挂着的油灯也不见踪影。 第376章 男孩只停顿了不到五秒钟,然后走上前去,抬手重重敲了三下门—— “有人吗!” 他扯着嗓子大喊道,让这成为方圆十里内最响——也是唯一的声音。 该死…… 德拉科又加重力气敲了一次,除了把手敲得更红之外没有任何收获。然而他看着门上的铁锁,忽然就来了气—— “他妈的开门!!!” 他大声叫喊,把门捶得颤颤巍巍,门梁上的雪堆碎裂开来,直直砸在他的脚上——“操!” 德拉科一下子跳开,踉踉跄跄退后几步看着面前深色的、锈迹斑斑的木门。腐朽的痕迹从中心扩张开到四个角落去,形状像极了一张阴森的笑脸。他咬紧下唇,转身看着空无一人的四下。月光勾出满是积雪的街道。黑夜将它轻轻托起——便是洁白无瑕的、星点闪烁的银河。 德拉科放弃了叫喊,坐在酒馆前的木头台阶上,疲倦地蜷曲身体,把脸埋进自己的臂膀。 北风在耳边极冷地刮着——它根本就没有去往南方,而是留在了这里,嘲笑所有失败的人。德拉科这样想着,觉得浑身愈发冷了。他没有带魔杖出来,也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寒冷剥夺了所有自我打气和欺骗的能力。他还能怎么样呢? 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也许他就可以在这里逐渐失去知觉,逐渐变得麻木。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来……从始至终都是这个样子,永远也都会是这个样子。他把自己抱得更紧,只有感觉更加酸楚。 他已经不记得温暖是什么感觉了。现实中逐渐向初夏的季节靠近——但那不是夏天,夏天不会是这个样子,它从来也不会真的到来。他也不想去记起这个梦里的夏日——那些阳光下的、破碎了的记忆像是一时疯长的花被冻结在了冰晶之中,透明的光泽让每片花瓣格外迷人,却无一不拒绝着人的触碰。 他站在回忆之前,像是站在博物馆的标本前见证曾经鲜活的一切变得不再动弹。那死亡一般沉寂的、没有回复的对于从前的呼唤,将他用力推远——推到陌生的国度去。没有鲜花或柳絮,只有一望无尽的茫茫白雪和黑压压的枯枝粗干。他站在那迷宫般的黑色森林里寻找出路,回头却连来路都寻不见了…… 他只是想要逃离。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 “今天是新年夜……你知道。”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在了头顶。德拉科猛地抬起头,就看见那个穿黑斗篷的老妇人——名叫斯娣妮的女巫,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完全没听到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他看清了她的脸——那双洞察一切般审视着他的琥珀色眼睛,便烦躁地把视线挪到旁边的雪堆上。 那上面写了几个字,被风扫得看不清了。 “我跟你说了,别来烦我。”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缠着他是要做什么。他不想和任何一个人说话,不想见任何一个人。 “或许。”斯娣妮轻轻地说,在旁边坐了下来。 德拉科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或许?这人难道真的有什么病不成? “你很有趣,孩子。”斯娣妮同他用一样的姿势坐着,目光投向他刚刚凝视过的街道。 “我在酒馆里见过许多的人,认识他们中的许多,”她语调不高不低地说着,沙哑的声线让她听上去像个讲故事的老者,“他们很多热衷于歌颂爱情,或是向往至高无上的勇气。你能从他们喝酒的方式和动容的时间点里知道,他们渴望永恒、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某个人,某个地方。” 她静了一下,而后转过头来,注视德拉科。 “但是你,你想要真实。” 德拉科顿住了。 他看向这个女巫,第一次没有因为防备或厌烦而皱起眉头。他不太明白这人指的是什么,然而这话让他莫名地安静了下来,也因此感到一丝轻微的、和那些阴魂不散的撕扯感截然不同的——疼痛。 “至少比其他人要更多点,”女巫又看回了街上,侧脸的一半被斗篷的帽子遮住,“有什么东西促使了这一点,我无法看得出来。” 德拉科盯着她被皱纹包裹却发亮的眼睛,感到那股异样却不令人烦躁的疼痛加剧了。 他低下头去,“我说了,不要读我的念头。” “即使我想也不能,”斯娣妮说,“我尝试过了,就在刚刚,我没法做到。有什么把我挡住了,就好像你的精神是藏在另外一个地方的。” 德拉科没有再说话。 虽然警告的话语惯性地流出,但奇怪的是,他没有那么介意女巫在他身上用读心术的小把戏了。街上的月光越变越亮——云群向山谷尽头的方向移去。至少这个晚上,风雪仍会缺席。 “我不知道,我……” 德拉科轻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带了哽咽。他立即收住了声,却让胸口的悲伤愈加浓重。咬紧下唇,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也许只是为了防止自己哭出来。 在陌生人的面前,在这个无边无际的寒冬。 斯娣妮从侧边看着他,眼里带上了不知是真是假的同情。她从斗篷中伸出右手,去碰男孩的肩膀——后者机敏地察觉到,一下子闪开了。 “别碰我!” 德拉科躲开她的安慰,歪倒的时候右手插进了雪地里。刺骨的寒冷从五指穿过手臂刮伤了全身。他看着面前的女巫,感到眼眶更加干涩。 第377章 “我可以在这儿陪着你——” “不需要!” 德拉科把手从雪里抽出来,握紧——放到了膝盖上。他看得见自己的动作有多么僵硬、反应有多么过度,可就在此时,他没有任何心力去管。 德拉科·马尔福,你真他妈是个懦夫…… 彻头彻尾的懦夫…… 斯娣妮看全了他的反应,短暂停顿后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拍拍裙子,让碎雪从上面掉落。 “你不需要我在这里,但是你需要有人在这里。” 她站到德拉科面前,向他伸出右手—— “走吧,我帮你把他找回来。” 声音平静而温柔。 德拉科看着那只手,没眨一下眼。斯娣妮显然忘记了——或是有意没对手部的皮肤施法,它因此皱得就像是皮要掉下来了一样,和她少女的脸截然不同。风吹动她黑色的袖口,也削着这些单薄纤瘦的手指。她却一直没有放下,始终稳稳地悬在那里,等待着德拉科的接受。 月光全然暴露在了街道上,将每一寸雪照出最原本的色泽。男孩凝视着这个邀请——凝视着,再凝视着,最终慢慢抬起自己的手,将它放进斯娣妮的掌心。 女巫嘴角带起一个微笑,将他牵起来。 他们一起离开了这条街,走向小镇的尽头。 …… 白色的群山都睡着了,留下满夜喧闹的星辰,在两人走上一块空旷的平地时使劲眨眼。 斯娣妮熟练地在雪中架起锅,把一堆干柴扔进铜锅底下,挥动魔杖指向锅里的水。很快,咕噜咕噜的声音便从中冒了出来。她又点燃了那些木头,并将一把铁勺扔进了锅里。 德拉科站在一旁,眼神呆滞地望着这一切。在他怀里抱着的,是哈利曾经戴过的一条灰色围巾。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带着斯娣妮回到小木屋去,拿上了她说要拿的东西,又跟着她爬上了这座小镇背后的小山,看着她从斗篷里不知什么地方取出一口锅。 “伸缩魔法……最好的发明之一……” 斯娣妮一边说着,又从斗篷内侧扯出一连串的东西:两颗银质的纽扣、印有《圣诗集》的纸、晒干的母鸡爪、一壶铜罐装着的酒…… 德拉科向四处张望,除了一座比一座高的雪山之外只看到黑得不真实的天空。圆月此时高高挂在他们的正前方,洒下的光亮足以把汤色照得清清楚楚。 “你……你确定这可行吗?” 德拉科轻声问道,攥紧指间温暖的围巾。斯娣妮一边把所有的东西扔进锅里,一边点了点头,又转身去在地上找起什么。 “树枝……树枝……树枝……”她眯着眼睛,持续移动着魔杖杖尖,好像那是什么地理探测器,“这里……嗯不……这儿……这儿!” 她朝地上某个点念了一句“树枝飞来”。“唰”地一声,一根不足食指长的断枝从积雪中破洞飞起,然后缓缓地、不偏不移地落在了满是皱纹的手中。 “最后一样——” 斯娣妮把树枝放进锅里,转身走向笔直站着的男孩,摊开双手。 德拉科抿住双唇,像是怕冷一样,迟迟不将怀里的围巾给出去。斯娣妮看出他的犹豫,放下双手,语气认真地问:“你想他回来,不是吗?” 德拉科点了下头。 “你并不知道他在哪?” 摇头。 “是他有错在先,我猜得对么?” 德拉科没有料到这个问题,因此愣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想起那天晚上——就在离这不远的某座山峰背后,那个男孩便是那样毫不掩饰、没有丝毫愧疚的样子,望着自己离开。在小屋里、在帐篷里、在冰川之下,一个个冷漠而躲闪的眼神就是那样叠加在一起,让他昼昼夜夜都是在恐惧和迷茫中度过。 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是哈利离开,那么他也许就不会什么都没有,也许他就能更好过。也许在那群疯子把自己逼死时,他还能有真正让他感到活着的东西,而不是只能躲藏于黑暗…… 第三下,德拉科点了点头。 斯娣妮重新向他伸出手。他松手将围巾交了过去,寒风紧接着涌进怀中。 “那么他受一小点点苦是应该的。”斯娣妮说着,走回锅边,将最后一样材料——“当事人接触过的东西”——抛进了已经烧涨的药汤内。热气从锅中冒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发酸的、接近于过期生肉的的味道。 “现在,我需要施几个咒语,确保你的爱人能够找对方向。”她从斗篷中变戏法般又搬出了两个小板凳,并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德拉科。 男孩接过它,将它插进雪地,坐了上去, 药汤浑浊不清的底色中很快透出一点发着亮光的绿。连续不断的咒语经过女巫沙哑嗓音的折叠,和煮水的声音融为一体,听起来有如微弱的地动声。 德拉科望着汤面上冒起一个又一个的泡,不经意想起在冰岛的时候,看似贫瘠的平原上,突然就会冒出近百度的热泉。 潘西闹闹嚷嚷地在耳边抱怨旅程的计划,拉文克劳的三个男生走在后边为熔浆颜色这类机械的问题展开讨论。而他双手插兜看着波特在吵架的两个好朋友间一声不吭。 那时他以为那是痛苦。 摔了个跤、丢了面子、情绪失控——他以为那可以称得上是“糟糕”。 第378章 如果他参与了小天狼星的杀害…… 德拉科抬起头来,望向夜空中的遥远繁星。它们比六个月前那个夜晚——在沙丘房顶上看到过的那些星星,还要明亮,明亮很多——很多倍。 ……如果他救了爸爸妈妈,就连哈利的背影,也会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 “你想他回来吗,不是吗?” 这真是个可笑的问题。 他当然想——他有什么选择?他为什么留在这个世界?他还有什么选择…… 鼻子里的酸味越来越浓。德拉科回过神来,看见斯娣妮已经停止了念咒。她握着魔杖坐在板凳上,斗篷的裙摆盖住了脚边的白雪,眼睛盯着药汤。 “关于这个的副作用……你之前没有说完。” 德拉科清清嗓子问道,双手放进口袋里取暖。斯娣妮瞅了他一眼,又看回了她的发明成果。 “我说完了。在我的估计里,他不会有什么大事。他会一直往这个方向来,直到来到这里为止。” 德拉科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棉靴。 ……这双靴子是离开城市前,哈利和他去鞋匠铺买的。克努得说他临时做不出太厚的鞋,哈利便拉着他挑了现成的。 “这太丑了……非常丑。” 自己在看见这东西过高的鞋筒和颜色不均的皮面时不由抱怨道。彼时那个男孩看着他笑了笑,说走路时你不会在意这些,说只要温暖就行。 现在想起这些,德拉科只感觉心脏被拧成一团。 他不知道自己要哈利回来干什么。即使他能回来,一切或许也什么都没变。哈利不需要自己……而需要,又算得了什么呢?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这双靴子上移开——然而就在抬头之际,那句“走路时你不会在意这些”忽然附着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药汤的颜色已经完全变成了墨绿色,上面的泡泡越来越小。斯娣妮挥动魔杖把火吹大,转头就看见金发男孩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有什么问题吗,亲爱的?”她歪着头问。 德拉科眼皮扇动了两下,却没移动一下视线。 “直到来到这里为止?”德拉科重复她刚才的话,“那是什么意思?” 斯娣妮毫不退避地看着他,理所当然地道:“他不会停下寻找,直到来到这里——站在你面前。” “不会停下?”德拉科的语气加重了。一股寒气隐隐从腹中升起,因为不自觉的克制而被打散、冲进了原就已经冰冷的四肢。 “这个咒语就像是在你和那个人之间系了一根线,只要汤还热着,他就会一直被牵引过来,”斯娣妮慢条斯理地解释着,“他不会去做其他的事情,也不会需要,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如果他离得近的话,那么我估计——” 斯娣妮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德拉科已经从板凳上站起来,狠狠地踢翻了还在火上的铜锅! 滚烫的药汤从中泼出,扑到雪堆上让那儿立时陷下去了一块。白色的热气飞得到处都是,而站立其中的男孩双手握拳,肉眼可见地发着抖。 女巫坐在仍然旺着的火焰前,纹丝不动。火光照亮她没被惊动半点的眼瞳,那在此时比夜还要深邃。 “你不应该这样做。” 她轻轻地说,仰头望向比自己站高了半个身子的男孩。德拉科一口又一口地喘息着,将空气尽可能深地吸进肺里,又用力而绵长地将它们吐出。空气里的寒冷让他的喉咙和鼻腔都变得生疼,他却因此更快恢复了平静。 “你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斯娣妮又说。 药汤烧出的雪坑里,还留有未能完全融化的原料残渣。德拉科看了它们一眼,又对上斯娣妮望着自己、似是带有怜悯的目光。他抬手理齐整自己的衣服——衣领、手袖和下摆,而后转过身去,迈步前冷冷甩下一句话: “即便如此。” -------------------- 第120章 极光之下 哈利原本是走在路上的。忽然,一股巨大的冲击感像是某种钝物般撞进了他的脑袋。他一下重心不稳,坐倒在了地上,整个城市在眼前天旋地转。 “先生!” 一个男声在侧后方惊叫道,而后是啪嗒啪嗒、迅速靠近的脚步声。然而哈利眼前一片模糊,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也看不到。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抓住不知什么地方伸过来的手臂就要用力——紧接着,还没等他站稳脚跟,他就已经左摇右晃地、不受控制地向左前方走去。 “先生你——你的东西!” 后面的人似乎追了上来,哈利却连头都无法转动。他在一片刺眼的、雪盲般的白色中不停向前走—— 再然后,又是一次剧烈的眩晕!他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又一次倒下了。 “——先生,你还好吗?没事吧?” 有人跪到他的面前,用手扶住他的肩膀。 “上帝!你的脸色——” “我没事……我……” 哈利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抓住肩膀上的那只手,努力睁开眼睛—— 随风飘落的雪花,黄昏刺眼的橘色光芒,鹅卵石街道和掉在上面的黑色礼帽——他们都清清楚楚地回到了视野中来,在晚霞中显得柔和宁静。 他扭头看向了关心自己的好心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城里每个人都会穿的黑色长衫。 第379章 “只是……只是晕了一下。”哈利抬手按按自己的脑袋,又揉了两下眼睛。 “你确定吗?需不需要我叫来任何人——” “没关系,没事了,”他朝男人勉强笑了笑,借着他的搀扶站起来,“没事了……谢谢。” …这是怎么一回事? 哈利又眨了两下眼——他现在确实又什么都能看清了,方才眩晕的感受仿佛一个幻觉。但当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礼帽,起身时又确实感到四肢发软。 也许只是累了…… 他暗自想着,反复道谢后向陌生的绅士道别。 路灯的影子在街道上逐渐拉长,顶到了他的脚尖。哈利转身寻见了躺在几步之外的——那本咒语书。清醒几秒,他走过去把它拾了起来,放进口袋里。 真是见了鬼了…… 哈利走过横跨一条窄河的城南高桥,在前往夏洛特堡宫的路上始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想这多半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吃饭——上一顿大概还是在昨天早上,冬日的太阳都还未升起前。 但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如果不是阿克塞尔让自己在十二月三十一日这天去找那个讲故事的人——取来那则答应了小汤姆的童话,他也许又会在旅店里躺上一整日,避开人群和任何能让他开始关心这个世界命运的东西。 十二月三十一日…… 原来这么快,他就要在这里度过一个新年。 哥本哈根和现实中英国较小的城市一样,节日之时并不更加热闹,反而充盈着一种特别的寂静。童话流传的年代,圣诞树还不是随处都有的东西;即使有,人们也在除夕前把它搬到了家里去。 这和他熟悉的很不一样。 哈利在经过一幢又一幢缺乏装饰的朴素房屋时,静默无声地想。现实中,新年的彩灯总是和圣诞的叠在一起的。此刻,他拥有的却只是一幅处处都是白色的空旷街景,里面寥寥无几的行人都有各自要去的地方,每一个都同样陌生。 他在半个小时后见到了那个讲故事的人,并从他被铅笔染灰的手指间取出了关于泥巴球的童话。 “这不是我最自豪的作品——但里面确实有我的心!”那人比哈利高上许多,说话时鼻息会扑在他的头顶。男孩于是匆忙付了钱,在宫殿长廊中走出数十步,然后坐在尽头的台阶上,翻开了那张信纸。 「泥巴球的故事, 致启发这个故事的,可爱的年轻人, 愿你永远像癞蛤蟆一样快乐。」 哈利皱起眉头,盯着这句古怪的话。再后,他伸手把这个开头撕掉,从后读起。 「从前有一颗泥巴球,一出生就在皇宫里。他比所有的烂泥巴、湿泥巴和粪球都要尊贵,可他却并不开心。 “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阁楼里的圣诞玫瑰说。她比泥巴球高很多,因此不得不俯视着他,“你再也找不到比这儿更凉快的地方了!” 酷暑的时候,皇室儿女们都会来这里避暑,她这么说是完全有道理的。泥巴球却生气地把背转给了她。他整个儿都是圆的,这么做是最绅士的办法。 “让我告诉你吧!我是楼下那位公主捏出来的!乖乖,你可知道睁开眼就看见那么脏的脸是什么感觉吗?我得小心点,才能让自己不碎成那些干兮兮的土。总之我告诉你,我爱上她了。虽然她不爱干净,但若是要她成为我的妻子,我便不能在意这一点。” “妻子!”圣诞玫瑰大叫一声。她和旁边其他的植物一样,都觉得自己才能配得上泥巴球。但是泥巴球确实喜欢公主。他向前滚了一下,又向前滚了一下——然后摔下了楼梯。 “完了!完了!”植物们说,“他要把自己摔烂了!” 一下、两下、三下,泥巴球飞下台阶,最终摔碎在了一双漂亮的皮鞋上。 皮鞋是属于公主的。她认出了脚上烂成一滩的泥——她亲手捧过他,也祝福过他。她急匆匆将泥巴堆积起来,捏来捏去,又捏出了一个球。 “亲爱的泥巴球,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公主说,“你不该呆在楼上吗?” 泥巴球望着自己心爱的公主,讲述了他对她的思念,以及如何渴望娶她为妻。公主听完伤心地哭了,眼泪掉落在泥巴球身上,让他变得硬邦邦的。他们一起去见了老国王,公主的父亲。 “你愿意为我的女儿冒出生命危险,足以证明你是勇敢的绅士!”老国王说,“我不仅愿意将女儿嫁给你,还要让你当我的继承人!” 就这样,泥巴球滚下楼梯,又坐上了王位,并且得到了公主。 圣诞玫瑰在阁楼中目睹了一切,变成了黄瓜。 “好吧好吧,”她说,“他是该呆在这里。但如果滚下楼梯就能得到王位,你最好把自己摔成烂泥巴。”」 哈利读完了故事,眉头仍旧没有松弛。 他慢吞吞地把这张信纸叠成一个小方块,叹了一口气,将它放进外衣内侧、更加贴身的口袋里。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了。如果他没有估计错,距离旅馆提供晚餐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长廊之外,飞雪被风挽着在空中慢舞。它们来回旋转在宫廷的小花园和墙边的马厩边,落在已有的积雪上便成了更薄、更纯净的白色。 哈利从口袋中掏出那本咒语书,一页一页往后翻,直到看见那片心形的、枯黄的叶子。 第380章 “……给你的。” 记忆中,德拉科的声音像是烛光一样温暖。 哈利想他一定是记错了。记忆是不可靠的,这一定是因为他太久没有和他说话。如果那个男孩说话真是那样的,那么他们就不会分开…… 但他还是伸出左手去,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那些已然变得完全陌生的叶脉。 记忆中,它们拥有着最鲜活的翠绿。像是永远不会让生命流干,像是从未从枝上断开。 哈利抚摸着这片玫瑰叶子,喉结动了一下。 他闭上双眼,在黑暗中再次听清了那个涌到心头的问句—— 你……又会在哪里呢? …… 伊万度阿的尽头,夜幕之下,最北的山峰上。 德拉科一步一步踏上了悬崖的边缘,又畏惧着脚下的雪变软或坠落,不敢靠得太近。 月亮消失在了身后。星辰从地平线开始向上铺洒,没有一片云彩的身影——黑暗是此处唯一的主宰。它在大地中注入重如千金的墨水,让世界随着地心引力沉没下去,像是沉入黑色的海洋,在水中销声匿迹。 这里已经够远了。 德拉科回过头去,看向来路的方向。雪山上落着他的脚印,那个女巫和药汤里冒出的热气却早已看不见了。他又往小镇存在的山谷望去,那里没有一点灯火,随着周围的黑色森林一起沉默。 垂下眼睛,他找了一块从雪中突出的石头,缓慢而轻地坐在了上面。 风萧萧瑟瑟地吹着,却怎么也搅不动夜色的浓重。男孩坐在那儿,举目望着漫天的繁星闪烁,却觉得眼前、脑海意识中,什么光都没有。 他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办。 他想笑,想笑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有在意的东西。他想逃,逃到宇宙的尽头去,跨过面前的天空、到时间的尾端,然后再多踏一步——便能投入黑洞。 在那紧密的虚空包裹中消失不见,那无疑会是他最大的救赎。梦境陷入了沉睡,血液也不再鲜活流动…… 到底要多少次,他才能够说服自己——这一切只不过是幻觉,白昼的疼痛才是绝对的真相?再有多久的沉寂,他才能算清谎言与背叛之间的距离,而后看清曾经眷恋的黄昏只不过是充满迷惑的谢幕曲。 他在最深的黑暗前坐着,寒风贯穿了整个身体。他想要感觉到点什么,却只有死亡一般的平静。那平静延续着——延续着,将群山裹入了密封的、无法动弹的寂寞之中。 再然后,一缕微弱的绿光从不冻河的方向亮了起来,吸引了德拉科的注意力。 最初的最初,那只是轻纱一般的、在人看过去时又暗淡下去、错觉一般的光芒。庞大夜幕之中,任何的亮色都像是无能为力的反抗者,还没冒浮出水面便又被按压了下去,随后再被黑暗吞食。但是很快,那道光又冒了出来,不断变换着形状,从低处开始越来越亮,直到变为明显的荧绿色。 德拉科才意识到,那是极光。 瓦尔基丽女神的盾牌火焰,第三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他不由自主地锁住了视线,坐直一点。那道光从模糊的、纤细的样子开始延长,像是滴入水渠中的颜料,很快形成一道流畅的、曲折的光带。 德拉科从来没有看到过极光出现。先前两次,帐篷或是酒店外的场景都是已经成型的。那些绿光像是早已挂在天空中的装饰,美丽得像是异域的艺术品,或是用色完美的一幅画作。 他自然是喜欢那些景色的,尤其当它们之下都站着一个令他挪不开眼睛的人。 但是这次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见证着原本纯黑的夜空逐渐染上颜色,也许是因为身旁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或是什么声响。风声在光带的挥舞中静了音,而德拉科目不转睛地看着它,渐渐屏住了呼吸。 那太庞大……太庞大了。 极光是与夜截然不同的色彩,却并不似横空出世的无关之物。相反的,它像是从那深不见底的天空之海中淬炼、汲取出的一份纯净,从容不迫地横跨过天际线的两头,又在足够明亮时轻轻地、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脱离出来。 它向上生长着,像是某种重生了的力量那样变得逐渐强烈——透出火焰的温暖,尾翼拂过每座山巅,紧接着又出乎意料地在整片天空——浩瀚无穷的天空——派生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紫色的光茫。 那是柔和中最难以抵御的、不可摧毁的力量;也是宏大诗篇,是长夜的神灵。群星变为陪衬,月亮静守在遥远的另一端。而德拉科看着它——就这样看着它,忽然就想要流泪。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感到那里的情绪翻江倒海,却不全是悲伤。 又或者说,悲伤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他从石头上站了起来,背朝仍然耀眼着的天空,踩上来时的脚印,快速走下山坡。 …… 木门被哐啷一声拉开又关上,德拉科带着席卷进来的寒风往屋里走,关紧卧房里又一道的门,径直坐到了床边上。 他用手臂捂住自己的嘴巴鼻子,克制了不足十秒,终于还是在哽咽一声之后哭了出来。 天空在最寂寞的时候给了他最慷慨的光明。而他抱不住怀中的所有防备,在那希望般的——却又遥不可及的万丈光芒中溃不成军。 他不过是渺小的、宇宙间随时都会被忽视的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缩在床上,面对生硬的墙壁,在无法止住的抽泣和浑身剧痛中无法呼吸。 第381章 他以为他真的就要呼吸不上了——当无边的黑暗从外至内侵蚀进了他的身体,就连血脉里的鲜血也都变得浑浊。那些挥之不去的、荧绿色的光亮却依然悬在废墟的尽头,注视着他,让他想要追寻。 这太痛了……太痛了…… 德拉科感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而他知道这和寒冷毫无关系。窗上的裂缝仍然没有修好,风吹进来却撞不破他裹紧了的棉被。 他还是很冷,从内而外地冷。 而他并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停止。 所以他也并没有停。 他不停流着泪,用力缩成一团,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感到世界就这样在他意识中完全消失了,却仍然有刺耳的、嘈杂的——像是收音机损坏了那样的白噪音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剧烈头疼,什么也听不见。 路的尽头只有地狱……路的尽头只有地狱…… 而他究竟要为了谁走下去?又要走到哪里? 身体就这样逐渐失去了知觉。 德拉科抱着自己,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直到耳边的噪音逐渐降成真空般的寂静,四肢的疼痛被麻木完全取代。而眼泪像是生命中最后能够流动的东西,从眼角漫出来,不断滴落到枕头上,且越来越安静。 就在这时,一个古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德拉科僵了一下,而后迅速坐了起来。 门边——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进来的女人刹住了悄悄靠近的脚步,齐刷刷对上了德拉科的眼睛。 “你们——” 他一下扯住被子靠后,右手朝墙壁抓了个空,眼睛转向床头柜上的山楂木魔杖—— “别紧张——先生!别紧张!” 其中一个穿墨绿色裙子的女人匆忙安抚道,两只手在面前摆来摆去,扯着身边的同伴不再靠近。那另外的女人穿着深蓝色的长裙,在被拉住时皱眉看了一眼拉她的人,又将目光放回德拉科身上。 男孩脸上的眼泪还没有擦干。但他在恐惧和迷茫中顾及不了这个,只是尽可能地往角落里缩—— 魔杖就在一米之外……伸手就能拿到…… “你想要这个?” 绿裙子女人说着,把魔杖从柜子上拿了起来,握着杖尖,将手柄递给德拉科。后者愣了一愣,被这个举动吓住,反而没有接下。 他抬头望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眼神迷茫不堪。 “晨星保佑……这还是个孩子。” 靠近门的地方,蓝裙子女人兴叹了一声。她的同伴把魔杖放回原位,耸了耸肩。两人互相打了一个看不懂的手势,好像完全忽略了德拉科的存在。 “还说呢!他的耳朵太灵敏了,再老一点怎么可能听得见我们进来……”绿裙子女人摇摇头说。 她又看了一眼德拉科,把手伸进袖子里,像是要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 “等等!”蓝裙子女人上前两步,抓住了她的手臂,“他太年轻了,我们要更加小心——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总比你那女仆懂事吧?” 绿裙子女人拍拍她的手,把自己的胳膊抽走。 “你管闲事太多了,姐姐!”她冲她俏皮地笑了一下,“不过我听你的——看看会否有区别。” 她把双手放下,转身看着德拉科。 男孩感到非常害怕。 他看着这个模样清秀的女人走近——蹲在了自己面前,注意到她绿色的领口上绣有一朵金边勾勒的四叶草。他设想了十几种这人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举动:问他问题、拿走他的魔杖、取出一把武器…… 然而,绿裙子女人只是抬起右手,在德拉科紧张的注视下,将它轻轻放在了他的左腿膝盖上。“准备好了吗?”她柔和地问。 德拉科忐忑不安着,艰难中发出一声“什么?” 女人对他微笑起来。 再下一秒,一道白光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 *“变成了黄瓜”是丹麦语中的一个表述“生气了”的方式,近似于英语的“go banana”。 第121章 新年夜 水声如同爆裂的大海一般炸开,淅淅沥沥压迫着向耳膜挤进;轰鸣仿佛地震后的余音,在层层叠加的回荡之中巨大到包裹整个世界。德拉科站在环绕自己的光晕之中,感到有冰凉的、雨滴般的水珠溅到了皮肤上。他花了一阵才从这和干燥小屋截然不同的环境中睁开眼,对焦后发现面前是一道雾气氤氲的水帘,两边是坎坷、潮湿的褐色岩石。 这是一个瀑布后方的隐蔽洞穴。德拉科很快反应过来,是因为他在旅行中到过类似的地方——冰岛南岸,塞里雅兰瀑布,潘西还给他拍了一张照。彼时的光线和现在一样,也是接近黄昏。 但他明明不在能够见到黄昏的地方,极地的天早就已经不再亮了。 “站稳了,有点滑。”一个女声在左手边悠悠响起。德拉科扭过头,看见方才那个穿绿裙子的女人。她朝他点头致意,又看向瀑布之后的地方。 那后面像是有什么另外的声音,颜色也更丰富。 “我这是在哪儿?”德拉科回头看了一圈这个洞穴。它不深,几步就能走到头,“还有……你是谁?”不安之中,他暂时忘记了刚才的悲伤。只是那已抽干了他半身的血,无论如何也让他说话有力不起来。 第382章 “我是谁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你是谁,”绿裙子女人打谜语般说着,“至于第一个问题,你可以自己去看。”她伸手指向瀑布后的方向,看着德拉科浅浅微笑。 德拉科踌躇着又看了看四周,竟没发现任何一条来路。这地方是完全封闭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他刚刚不还在那间小木屋里吗? “我不会伤害你的,”见他紧绷的样子,绿裙子女人又说,“放心吧,你的身体还在你的房间里,这只是脑海中看见的。原本我是不愿多此一举的,但是我姐姐一定要坚持这么做。” 她又向瀑布点了点下巴,示意德拉科走过去。 男孩注视着那些奔涌、飞溅着的水花,攥紧自己的袖角,终是迈动了脚步。 流水的声响灌进了耳朵,寒冷从上到下淋透过了本就缺乏温暖的身体。 穿出来的时候,德拉科用力打了一个喷嚏,狠狠抖了一下之后环起双臂抱住自己。他刚要打退堂鼓——以为着这里肯定是更进一步的冰天雪地,一股温暖的感觉就轻轻覆盖在了他的身上,像是阳光一样,烘烤着他滴水的衣服和皮肤。 不,不是像是阳光。 那就是阳光。 德拉科眨眨因为进了水而有些酸痛的双眼,便看见一个洒满阳光的村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闪闪发光的石板小路、点状散落着的长方形小木屋。他呆滞着把水擦干,就看见许许多多的人在木屋之间走动,或是坐在屋前草木茂盛的花园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有人在说话,有人在笑,声音很多,却没有一点喧闹的迹象,只是一片温暖、平和的样子。男孩因为某种异常吸引人的光亮抬高视线,就望见紫罗兰与橘色相交的晚霞罩在村庄尽头,那些草皮制作的屋顶就在这迷幻而深远的颜色中尖尖地立着,雾气般的光晕柔和了墙角的线条。 春天般的温度很快让德拉科变得暖和了起来。绿裙子女人走到他身边,偏头瞥了他一眼,而后自顾自地向前漫步,举手向后挥了挥——示意人跟上。 德拉科站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看双脚确实踩在了灰色路砖上。 神色游离着,他跟上绿裙子女人的背影,向村庄深处走去。 悠远的歌声从某扇窗户里飘出来,孩子一样在街上奔跑。德拉科一步步走着,扭头去看两侧形状相差不大、装饰却完全不同的屋子,一时间停止了纠结自己身在什么地方。 一只羽翼丰满的百灵鸟在天上飞翔,不时发出一声悠长的、清脆的啼叫。迎面走来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她在看见德拉科时露出含蓄的微笑,随后却又被追上来与她说话的一位男子叫住。他们停在路中间交谈,看着对方的眼神逐渐明亮。 木屋的窗户许多都是开着的;在这样暖和的天气里,没人愿意把阳光遮住。它们像是最为朴素的画框,框住了里面人生活的景象。左手边,一扇窗里的女孩正叼着自己的画笔,手抬颜料盘,对画布上的——德拉科看不到的画作露出美丽的笑容。右手边,一个男人正把水壶递给自己心爱的妻子,他西装的扣子洞上画着一朵长久鲜艳的蓟花。 再往下走,村庄就变得更热闹了。一个女人拉着自己的女儿从旁走过;小女孩胸口别着一朵玫瑰,在她蹦蹦跳跳的时候跟着跃上跃下。在她们身后,花团锦簇的小花园里,一个长了翅膀的、天使样子的小孩正放下他的光环,兴高采烈地跑到花丛边去,从上面摘下一朵又一朵、不同颜色的鲜花—— “今天我们去哪儿寻找呢?”草堆边,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男人正抓起一把草,喂给面前皮毛光滑的黑马。马的一侧肚子上靠着一个身穿锦缎的少妇。她耸了耸肩,说:“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他们看向彼此,同时露出了微笑。 德拉科跟着绿裙子女人向前一直走,经过许许多多个木屋,擦肩而过许多的人。这一切叫他十分困惑,他却不敢把这个陌生的女人叫住,问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走着——走着,朝向霞光最绚烂的天边,嗅觉里的花香从玫瑰换成了丁香,又掺入了茉莉。德拉科就要开始感到厌烦,揉着鼻子希望这味道不要这么浓郁。再然后,绿裙子女人在一座小小的、没有花园也没有门饰的木屋前停了下来。 她回头看着德拉科走到面前,朝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不会和你进去的。” 她这样说着,放下手臂退后了两步。 男孩皱眉望着墙上紧闭的窗户,没有反应。 “这是什么?”他朝女人问,目光向下落到铜质的雕花门把手上。紧接着注意到,这和家里房门上的有点像。 “我说了,你得自己去看。”绿裙子女人对他眨了眨眼,嘴角仍然上扬着。 经过斯娣妮那老女巫的馊事之后,德拉科对这样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好感。他从来也不吃这一套——先前被骗纯属被逮到了脆弱的时候。他从来不愿当被人摆动的棋子。可笑的是,这似乎成了他现在唯一的角色。 落入深水般的低沉此时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即使身边莺飞草长也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放弃抵抗的念头,伸手转动门把。 门没有锁,向下一按就能打开。德拉科推门进去——迎面淡淡扑来一阵百合花香。 他毫无预料地愣了一愣,顿在了进门处。 第383章 百合花香。这是他最熟悉的香味。 母亲喜欢这种花,常年四季都会在客厅、走廊、书房和她与父亲的卧房中放上一到两瓶。小的时候他打碎过一些,看见满地的碎片吓得不轻。后来每次做错事他都会送母亲一束;那里面永远藏着一半的想要靠近,一半的胆战心惊。 而眼下,这件小屋远不及家里的别墅精致和宽敞,却因为这股香气而有了一丝异样的熟悉。德拉科反手关起门,两三步走过玄关向右边开口的地方看,便看到了一幅让他惊异不已的场景—— 简朴的木屋之中,一张长方形的桌子立在了靠墙的位置。年轻的纳西莎——他的母亲——正坐在桌边,陪一个小孩玩着桌上散落的纸片。那小孩顶着浅金色的头发,短短地剪到耳垂之上。 那是德拉科小时候的自己,和相册中的一摸一样。 男孩怔在了墙边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母亲的样子看上去是那么真实——他甚至能够看到她银色的、树叶状的耳饰在金色的头发间若隐若现。大概五六年前,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她就经常戴着这一对耳坠。那时她也常常这样坐在桌前,却一般都是为了看报或看书,而绝对——绝对没有陪自己玩过这么孩子气的东西。 “妈妈!你看——” 小小的德拉科出声说了话,将折出的纸青蛙举到母亲面前。后者把它接过来,放在手心看了一阵,而后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德拉科感到心底一阵刺痛。他用手扶着墙,想要走过去看清楚,紧接着就又看见父亲——年轻许多的卢修斯,从对面的另一个房间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卷报纸,在妈妈对面坐下。 他把报纸抖开,朝儿子瞥了一眼,然后以德拉科熟悉的——最优雅,甚至有点刻板的姿势,双腿平放在地上,靠着椅背读报。 桌上散落的纸片少了一片又一片,却多出了千纸鹤、纸金鱼和纸狐狸。小小的、五官稚嫩的自己玩得十分认真,浅灰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那颜色要比现在自己的浅上一点。德拉科站在原地想。 这是令人恍惚的瞬间。像是睡着之前最游离的那些时刻,松散了的意识在分界线上肆无忌惮,构造出与现实向左的、又似乎和自己的身体紧密相连的画面。德拉科看着这陌生的场景,一开始不适地想要离开,后来却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到了父亲母亲足够真实的面容上去。 记忆中,卢修斯和纳西莎从来变化都是很少的。也许是他们的生活一直很好过,也许是两个人的神情都时常处于平静——乃至于冷淡,岁月对他们从来都起不了影响。德拉科第一次知道母亲看上去可以苍老、可以憔悴,是在酒厂的那一晚上——当纳西莎被那个恶心的人拖到他面前,抬起没有光彩的眼睛,却在瞬间犹如被火烧着一样,猛地跳了起来。 那一下挣扎和嘶吼的喊叫耗尽了她所剩无几的力气。德拉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拖走,才知道原来母亲也可以看上去无助、也可以脆弱。而他明明就站在那里呼吸着、心跳着,却害怕得像是要晕倒。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母亲;敬仰,却也一直畏惧着父亲。但他此时看着母亲嘴角淡淡的微笑,还有父亲明明读着报、却不时瞥向妻儿的眼睛,只能用力地、一刻不敢放松地扣着木质墙壁上的裂缝。如果不这么做,他想他就会全身一软然后倒下,而他绝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 “他的学期报告什么时候下来?”卢修斯瞥向儿子,朝妻子问。 “快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纳西莎说着,弯腰把掉在地上的纸青蛙捡起来。 换作从前——换作现实中,德拉科定会在听到这样的对话时感到紧张,或者被隐隐的沉重挟裹,而因此变得易怒。但现在,他只是更加专注地盯着母亲梳理头发时垂下的眼睛,还有父亲离开报纸、放在一旁桌上漫不经心敲着的手指。 他会做任何的事情,以换取他们回来。 沉默的百合花香从卢修斯出现的、那扇未能关严的门里飘出。德拉科向前走了几步,瞥见里面有个和家里父母卧室很像的床头柜。 他于是移开视线,看向了这扇门左侧另外一扇关闭着的门。他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这扇门的存在。事实上,父亲走出来之前,他压根就没注意到这间屋子里还有门。 年幼的自己折完了新的一个图形,累了一样把手往桌上一放,转头和母亲说起了话。德拉科朝他们又看了看,安静地绕过这个不算温馨却足够平和的画面,走向了那扇多出来的门。 拧动门把之前,德拉科以为他会看到自己的卧房,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陌生的卧房,四壁的墙都是米色的,左侧挂着一副色泽温暖的窗帘——从方位上看,多半就是关上了的那道窗。 房间里只点着一根火光稳定的蜡烛,隔着铜质底座摆在矮柜子上。柜子的旁边是一张深绿色、不大不小的床,而床上的棉被里正躺着一个德拉科几乎一进来就看到了的人。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一拍。或者也许远远不止一拍。 百合花的气息淡去,屋子里只有淡淡的蜡油清香——直到现在,德拉科才知道这味道在过去的几个月后已经这样让他安心。 他静悄悄地、一步一顿地走到床边坐下,平复了好一会儿停顿后又快起的心跳,才转过脸去,看向枕头上睡着的哈利。 第384章 这是幻觉。德拉科告诉自己。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觉,刚才所有看见的都是,现在看见的也是。 但他仍然无法自已地让目光停留在这个睡着了的男孩身上,顺着骨骼曲线描绘过他曾经熟悉的——一直都熟悉的五官轮廓,从眉骨,到睫毛,到鼻梁再到合着的嘴唇。他甚至希望哈利能够睁开眼睛,让他看看那双荧绿色的、纯净过极光的眸子。但他也害怕着哈利真的醒过来,因此在后者翻了个身时差点从床边跳起。 但他只是翻了个身,也因此离德拉科更近了一点。 蜡烛的火焰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呼吸而微微摇曳着,在哈利耳垂到下颚的地方投出温暖的光。德拉科长久地看着他,没有出声,没有伸手去碰,甚至动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看着,没有一刻停留地看着,直到方才撞击胸腔的心跳完全平静了下来,而后烛光像是偷跑进了他的身体里去,将他的心轻轻烫了一下。他像之前那样感受到了灼伤的疼痛,却没有再激烈到像是要把他活生生撕开,从鲜血淋漓的伤口处放出愤怒、厌恶、痛恨——那些嘶喊着的怪物。 这是更为巨大的哀愁,却像是不久前看到的极光——那些从黑暗中生出的清冷光辉一样,流过、渗透了他身体里的每个地方,就连神经末梢也都不放过。他无力去抵抗,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束光生在哪里、长到了哪里又在哪里结束。他开始后悔自己也许应该把那场极光看完,直到它消失——直到它看上去从未存在过。但是他离开得过早,也因此花了太久的时间让本该灿烂一时的炽热变成流浪夜空中的想念。 他看着跟前男孩因为熟睡而完全放松——因此变得平和而宁静的脸,鼻子一酸。 他忘了自己有多么想念在他身边。 只是在他身边。 哈利裹紧了被子,黑色的碎发从鬓角垂到了眼睛上。德拉科伸手想要帮他拨开,又犹豫着不敢真的碰到。 就在此时,周围的光线和墙壁忽然开始晃动。他即刻收回了手,扭头去看柜子上的蜡烛——它的光亮在分秒之间越变越白、越来越亮—— 顷刻之后,整个屋子,床、窗帘、墙壁还有床上的人——它们都像破碎在水中的月光一样,顺着波纹往外扩张——分散,却没有再凝聚起来,而是直接消失在了刺眼的白光之中。 德拉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抬起一只手来遮住。 再睁开时,他便回到了寒冷的黑暗之中。 “…很好看,不是吗?” 俏皮的女声在近处响起。穿绿裙子的女人坐在床边,看着他醒过来。德拉科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还盖着一床被子。 “我不介意让你多呆一会儿,但是我们有另外的活计要干,”她转头望向自己的姐姐——那个穿深蓝色裙子的女人,“我跟你说吧,这都是因为太冷了!冬天那老头一往山上坐,我们就有这么多事……” 蓝裙子女人摇了摇头,把手里握着的某样小小的、足够塞进掌心的东西放进袖子里,而后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注视着男孩在床上坐起来。 “那些……”德拉科低着头说话,声音很轻,“刚才那些……是什么?” 绿裙子女人抱起双手,左腿叠到右腿上,扬起下巴。 “看你怎么定义,”她说,“有人说,那是你成为最幸运之人时所拥有的东西,又或者,那是距离你最遥远的一个幻境。” 她伸出手来,朝自己身后的蓝裙子女人指了指,“这是悲伤女神,是她要到这里来的。而我,我管幸运。我们俩是姐妹,所以常常得在一起。” 德拉科抬起眼睛,望向始终站在门边的、以淡蓝色眼睛凝望着她的那个女人。悲伤女神点了下头,用刚好够男孩听到的音量说:“我们来这里是要帮你一个忙。但是看了刚才那些之后,是否要接受我们的礼物,是你自己的选择。” 她的话音刚落下,绿裙子女人——实际上的幸运女神——便离开了床边。她掏了掏自己的袖口,随后在德拉科面前半跪下来,以一种很乖巧的姿势,双手递上一双软皮的、陈旧的棕色套鞋。“这双鞋子——它能把你带到你最想去的地方,”她认真注视着德拉科说,“你可以把它拿去,但用完之后要把它脱下来放在地上,它才会自己回到我这里来。这点你得答应我,不然会惹出很多麻烦。” 德拉科顿了一下,看向那双软绵绵的鞋子。幸运女神轻轻捏着鞋的两边,眨眨眼睛等待他的反应。 一会儿过去,德拉科伸手把它接了过来。 “……谢谢。” 他把套鞋捏在手里,越捏越紧。真心说出这个词对他来说感觉那么陌生。 幸运女神微微笑了。她扶着床站起来,临走之前发现男孩坐在床上陷入了安静。 “知道你会被带去什么地方吗?”她歪歪头多问了一句,神情中透着一丝好奇。 德拉科低着头,抚摸着那双手套上的柔软布料,神色在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楚。 “我想是的。” 他轻声说道,闭上了双眼。 …… 哥本哈根,北大街落满雪的街道上,几座居民楼前。 哈利揣着手走在街上,听见“咚咚咚”巨大的声响,转头看见三个年轻人正用陶罐子往一扇木门上敲打,越打越起劲,直到门里面的老人杵着拐杖跑出来,那些年轻人便大笑着穿过哈利面前,跑到路对面去,朝老人挥手。 第385章 这是哈利这个晚上第四次碰到这样的场景了。第一次的时候,他还为被打扰的主人感到不平,犹豫着是否要上去阻拦,就见那些砸门的人和房子主人互相拍了拍肩膀,谈笑风生地一起回到门后去。一来二次,他大概也就猜想这是这里某种特殊的风俗,却仍然会被突然出现的撞击声吓到。 新年夜的都城街道比前几日看起来要干净,不知是因为已经下了大半天的雪,还是人们都在回家之前都把门前清扫过。哈利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面上,分出一点神当心自己不滑倒,其余的思绪便都晃到了梦境内、梦境外——各种毫无联系的地方去,又在真正开始思考前切换到下一个,类似于“也许今年圣诞应该去苏格兰过”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他不太想要回到屋里去。大雪之中,这是非常不合理的决定。但整个城市没有任何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还营业着,而回到旅店——那个窄小的房间里这个想法,光是想到就让他窒息。 他走在街上,也许只是因为两侧有许多亮着灯的窗户。只要往里面看,他就能看见一家人在餐桌上摆了六瓶不同的酒,或是壁炉里的火正热情燃烧着。他看不见壁炉边坐着的是什么人,也听不清里面吵吵嚷嚷的祝酒词。但他喜欢那些火光,也喜欢窗口飘出的烤肉或面包喷香。 就凭这些,也足以让他把北大街沿着走一遍,尽管没带礼帽出来这个错误让他头发上都是雪花。 雪确实是越来越大了。 哈利扬起头,往被打散的夜幕中看。风将雪花吹朝一个方向不久,又换到另外一个方向,原本沉寂的时间于是有了缓慢而纷杂的旋律。他想起不知听街上哪个行人说的,“雪花是没有羽毛的鸟儿”。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一定也同样无法归巢。 男孩在路中间停下,望向前方的北城门。路灯在这样的天气作用微渺,可见度随着风速的变化忽高忽低。身后,砸门的“咚咚咚”声变得遥远而空灵。 他左右观望一圈,只见十几米外有一个空了的马棚。它的房梁伸得很长,让雪花都不能飞到深处去。 也许可以先躲一躲,等雪小了再回去。 哈利这么想着,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马棚里垒着几个四四方方的木墩子,看样子像是从前还在使用时用来垫脚的。他吸吸鼻子,宽慰地发现没有什么味道,随即选了一个靠近外头——也因此更接近路灯的木墩子坐下,用手拍走头发上的雪水,望着大街中央越来越厚的白色。 一只睡在隔壁院门口的大狗注意到了生人,把头抬了起来,两支耳朵高高竖着。 “……嘿,你不冷吗?”哈利望着它被雪花沾满了的棕色毛发,自说自话般问。 “冷,但你总得习惯。” 那狗对他说。 哈利惊了一下。 他整个人坐直起来,花了几秒才想起这个世界他当然可以听见动物说话——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是在白天的世界,在靠近北边的地方,等待这场雪的停止。 “抱歉……” 他喃喃说着,把头垂了下去。 脚下的雪被鞋子踩过,脏了的同时变得更加坚硬。哈利挪动脚尖拨了拨那些接近冰晶的小颗粒,又瞥了一眼旁边几厘米处的、松软而洁白的新雪。 凝视片刻,他取下手套,伸手捧起一堆雪,聚拢在手中捏成一个球。 “你要做雪人吗?”那只狗隔街问他道,声音很老。哈利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他把手里的雪球握严实,不知要怎么回答。 已经有很久,他都没有自己捏过一个雪球了。从前小的时候,韦布里奇隔两三年才会真正下一场能够积起来的雪。那时候他会自己玩雪,那时候他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做,因此罗恩和赫敏成天围绕在他身边的刚开始,他还有点不习惯。 罗恩和赫敏——还有迪安、西莫和纳威,学校里这些朋友出现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一个人玩过什么游戏了。特别在韦斯莱家的时候,整个屋子总是热热闹闹的,无论做什么似乎都能引来一群人。他也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再去哪里、再做什么事。不是他不能,或者不知道一个人要怎么办,而是他不再愿意。正是因为他度过了十三年的孤独,他才知道他喜欢人群的温暖。 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就很想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开心地、自如地做一件事,只一个人。比如专心捏一个雪球,又比如在街上彻夜行走…… “我建议你用这个火钩,”大狗打了个喷嚏,继续对他说,“用它作为中心支柱,能堆得更结实。” 哈利抬起头来,见它正用鼻尖指着身后院子篱笆上、歪倒着的一把铁制火钩。 这狗显然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但哈利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反而停顿了一下,然后从木墩子上站起来,走到篱笆旁,拿起那根铁做的棍子。 大狗抬起皱巴巴的眼皮瞥了他一眼,完成了任务一样,趴在地上不说话了。 风声越来越响,雪被吹得变了方向。哈利把火钩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接着把它插在厚到膝盖的雪堆里,半跪下来,去捧附近的雪。 细长的铁棍立在中间,周围绕起一个两个三个——五个橄榄球那么大的、松散的雪堆。哈利把它们拢在一起,抓起更多的碎雪填满了堆与堆之间的缝隙,又用冻红了的手将它们拍实、拍成一个球体。 第386章 他当然知道怎么堆雪人。不仅如此,堆得还很快,五分钟不到,一半的身体已经基本成型。围巾在过程中滑下肩膀,他随手把它又围上,然后搓了搓僵住的双手,呼了几口热气,又坚持着继续。 夜晚的温度越来越低,哈利却像感觉不到一样,又堆起了上半身较小的球体。他异常专注地堆着——堆着,把两个球尽可能地拍成平整的圆,又在衔接处塞了一些雪,确保它们更稳固地连在一起。 最终,他拍拍手向后仰,望着面前不算完美、却也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的雪人,叹出一口热气。 还缺着点什么。 他望着面前圆滚滚的两个雪球,四下张望是否有树枝、馊萝卜,或者任何能够拿来做装饰的东西。哥本哈根街上总是有这些不尽人意的垃圾。 但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冰雪覆盖之下,就连街道本来的分界线都不见了,更别说是散落路上的杂物。 哈利心里一阵低落。他回头看着这个十分钟内完成的作品,方才斗志熊熊时燃起的热量很快又被风吹得一点不剩。手指已经开始发疼,耳朵也已僵住。他注视着没有手、没有鼻子也没有眼睛的雪人,眼眶忽然有点发涩。 大狗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再次抬起了头。铁链拖动发出金属摩擦的清亮声响,哈利跪在那里低着头,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 他再次看向雪人,伸手往上面画了两个圆点——最简陋的眼睛,又画上弯弯的嘴巴。 “……你这样,雪人会得相思病的!” 大狗不满地吠了两声。 哈利停下手来,朝大狗黑溜溜的眼睛看了一眼。 雪花片片接连着飘落,很快,雪人的头顶不再是光滑的弧形。哈利从兜中掏出手套,垂着眼睛,慢慢将它戴上。 他扶着膝盖站了起来,退后两步。 等他转过身的时候,德拉科就站在那里。 -------------------- music - "broken" (patrick watson) 第122章 第三把火柴 路灯为飞雪染上昏黄的光芒。它们像是没有任何重量的空中灰尘,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缓缓落下,消失在街面的阴影中。 过去这么久,哈利从未这么猛烈地感受到过这股悲伤。 他冻在雪地里,大脑缺氧一样变得眩晕。 德拉科站在风雪背后,一动不动。哈利直觉他在看着自己——他应该是在看自己,但他们实在离得太远了,温暖的灯光从临街的窗户里流淌出来,在他们之间汇成一片金色的湖水。明明双腿还算暖和,哈利却一步也没能向前踏。仿佛那样做了,他就会坠入那片水域深渊,再也无力爬出。他以为他们就要这样一直对望下去,可德拉科先迈开了脚步,一步步走近——跨过那片虚幻的湖泊,在三米之外、路灯刚刚蹭过的地方停下。 最为生疏的距离。没有遇见的可能性,没有过往的追忆。 哈利花了所有的力气压制内心的翻江倒海,确保自己能够站稳。 德拉科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他指的是,这三年记忆中的样子。不是那个第一眼就将他迷住的男孩,也不是小城中买花送给他的、梦境馈赠般的恋人。被雪打乱的光芒变幻不定地照亮他的半边脸,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仍有让他想要退守的锐利,尖尖的下巴和有些过白了的肤色让他看上去难以靠近。 熟悉的敌意、熟悉的厌恶、熟悉的不耐烦——每一次的争吵,每一次的失望,内心嘈杂纷涌的声音又在瞬间回到了他的脑海。梦境从来就没有什么光辉灿烂的颜色,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本该有的样子。 从一开始,梦神就告诉他,这只是根据自己现实中的某个人产生的“符号”,是复制出的假象。 那么到底到底,从前的那些——都是什么? 哈利注视着德拉科,正如他注视着自己。 他回想起他们在四角镇相遇时,那些现在想来难以置信的感受。他会祈求上帝,他会祈求上帝把那种感受还给自己,如此他便不需要任何思考,就抛开那些互相冲撞着的、令他迷茫的感受,在此刻——奔上前去拥抱他、亲吻他。 这是他当下的愿望吗? 哈利望着眼前的男孩,不敢确定。 他什么都不敢确定,只想让四肢不要这么没有理由地、冻伤似地疼痛。 身后呲呲传来铁链摩擦的声音。哈利受不住这样的对视,回头看了一看——那只老了的大狗正伸长脖子去舔自己毛皮上的落雪,尾巴自顾自摆动着。再回过头去,德拉科还是站在那儿,好像只是路上影子衍生出的一座雕像。哈利深吸一口气,尝试找回移动的能力。 他把双手插进口袋,试探着走近一步——德拉科没有动弹。 他又走近一步——德拉科还是没有动弹。 然后他停下,在确保能听清楚彼此声音的距离。他以为他要说对不起。但一开口,却听到自己问:“想去吃点东西吗?” 极端平常的邀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哈利记起,当初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 德拉科没有拒绝。 哈利才意识到,他从来不会拒绝自己。 …… 或许一切真的回到了开始。 哈利带着人离开北大街,走向高桥广场的集市区。他并没有说要去哪儿,只是低头向前走着。而德拉科从出现起便没说过一句话。 第387章 风声呼啸在耳畔,就连雪花落快了都会发出细小的——雨打窗户似的声音。静默让德拉科感觉起来像是一个透明的黑影,哈利几次因为心里的不安而走快了,回头时都担心这不过是一个幻觉。 但德拉科只是走得很慢——而已。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脚步,又或者在时间中寻找着什么。每一次,当哈利看过去,他就会抬起眼来接住他的目光,又很快垂下去,睫毛遮住暗淡的眸色。哈利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听见他说话。他怕,怕熟悉的声音里掖着他不愿听到的那些语气——更怕它是相反的那样,柔和或平平常常——那无疑会瓦解自己强撑的镇定和伪装。 他们于是默契地都没发出声响,也没再看彼此,只是越来越慢地,一前一后走着。 高桥广场是唯一还可能有人的地方。哈利在过去的近一个月中了解到,这里什么商人都有,其中一些因为穷困而卖了不少肮脏的东西。但也正因如此,他们在除夕夜也不定有更好的地方团圆。 果然,才走到广场入口处,哈利就望见了里面零零散散的灯火。 “那边。”他指向一个挂着煤油灯的面包铺,那是最干净的一个摊贩。德拉科原本正注视着一个酒桶前睡倒的流□□人,听到哈利说话,他眼神重新聚焦起来,看向那个方向,点了点头。 煤油灯挂在木头制成的架子上,随着北风一摇一晃。摊位后站着的是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见到两个男孩到来,他扔下手里的面包刀,露出一个温暖无比的微笑,“新年快乐!先生们!” 他高声祝贺着,摊开套着粉色手套的双手。 “很抱歉剩得不多了,但我明天也得吃这些,所以尽情选吧!我少收你们几个毫子。” 哈利扶正眼镜,看清桌子上只有几袋切成小块的酸面包,和一整篮的、橙黄色的姜饼小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姜饼?”他随口一问,眼角余光里德拉科还是低着头。 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下一秒怀里就被塞了一整袋姜饼。“拿走吧!反正没人要的!”摊主人叹着气说,“杏仁太苦了,编多少个爱情故事都没人要,从圣诞到今天了——真的。”他指着桌上剩下的姜饼小人,它们都有一颗杏仁做的心。 听见“爱情故事”这个词,哈利顿了一下,偏头看向德拉科,接着就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一双眼睛明明浅到接近透明,却沉淀着复杂浑浊的情绪。 “………不,谢谢,还是要面包。” 这情绪按压着哈利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掏出铜币放在白布上,拎起两袋酸面包,转身离开。德拉科随后也跟着他一起走了。脚步还是很轻、很慢,像被遗忘了的一阵风。 …… 漫天飘雪之中,钟声响了十一下。没有人再在街上用罐子打门,夜晚归复平静变得轻而易举。 哈利抱着两个纸袋,走路哗啦哗啦响。这声音让他烦得要命,特别当自己本就已经不知所措。他记起小汤姆之前教过他一个能够伸缩口袋的魔咒,随即把袋子放在了雪地上。 那之后,他快速回头一望,就看见德拉科走到了街道旁升起的小雪坡上,望着面前的一切。 雪花持续不断地落在他的身影之前,形成一道白色的、流动着的屏障。哈利一下子就放下了找魔杖的手,走过去看他眼里装的是什么。 那是一条漆黑的、仿佛盛满了墨水的河渠,潺潺在路面之下流动着,看不见一点波光。 哈利走到德拉科身边,望见不远处有一个尖尖的、依稀能够辨认出是绿色的教堂塔楼。下面四方形的墙砖此刻看似是黑色的,只有在灯光照耀到的地方才能显现出原本的深红。 是小岛教堂。码头边的那一个。 哈利回忆着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场景,转向看不出明显情绪的德拉科。 他不知道这会否是一个好的话头。那天毕竟是他自己来的这个地方,而德拉科彼时就不喜欢被丢下一人,以至于在旅店中喝了掺酒的牛奶。事实上,哈利不觉得自己应该提起关于过去的任何事。 如今这一幕很脆弱。他甚至希望德拉科不要动,就让他这样好好看清楚——让他弄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想要远离还是要靠近。他感到自己的心习惯性地防备,双脚却不自觉地站到了离他那么近、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距离。 也许是德拉科现在看上去太过于虚幻,哈利在踌躇不定之中,仍然想要牵住他的手。他得竭力阻止自己才能防止自己这么做。 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都不该是这样的…… “……你回到了这里。” 毫无征兆地,德拉科开口说了句话。 他的声音变低了。哈利几乎立即注意到了这点,接着又痛恨起自己这个样子。 他不能一直尝试判断这人什么地方变了、什么地方没变,或者哪点更像或是不像现实中的马尔福。这让他精神过于紧绷,不过半个小时就已经头疼欲裂。而他脑袋不舒服着,第一反应竟是想要在跟前这个人身上靠一下。 哈利波特你疯了,你完全是疯了。你只是太想他——不,是太冷了,身上的衣服不够厚—— “我不知道你会在这里。” 德拉科又开口说,声音变得更低。 哈利没有料到这个,纷乱的念头因此被打断。“我以为地图在你那里。”他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语气中有着质疑的影子。这是此刻最没用——最没用的一个习惯。 第388章 但德拉科只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我弄丢它了,在……”他屏住呼吸,喉结滚动了一下。哈利在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掠过的清光,“在冰姑娘那里……你要问的话。” 声线里的晃动被收到了表面之下,这句话因此听起来格外冷淡。但哈利并没有被激怒。 相反的,他把头转过去和德拉科并肩望着这条漆黑无比的河——为了压住胸口泛起的酸楚。 这黑色会把所有的雪花都吞噬干净,然后带着它们流向带有咸味和水草腥气的大海。很快就会。 “那之后……你去了哪儿?”哈利终于问了这个压在舌下的问题,并不确定自己想要听到回答。无论是什么,他想那都不会让他好受。 德拉科间隔了好久,直到哈利开始怀疑他又要不说话了,才回了一句:“很多地方。” 声音里的疲惫和水银一样重,又带着感叹般的、漂浮着的恍然。它们融合一起显得那样突兀,以至于让听的人抿了一下嘴唇,再找不到要说的话。 “……我住在北方旅店,你可以一起过来。” 许久,哈利想起了这个实际的事。他不知道所谓“很多地方”里的最后一站是哪里,也不知道德拉科没有地图又是怎么找到他的。但就刚才的话来看,他之前一定不在哥本哈根。“——我是说,那里也许会有空着的房间。”看见对方犹豫了的神情,哈利立时补充道。 这对话真是糟糕极了——糟糕极了。是,他们现在站在一起就像是两个刚刚认识的、话都无法接上的陌生人,但毕竟他们之前是那样的关系,他需要谨言慎行,否则德拉科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但自己又为什么想要他留下? “走吧。”德拉科回应道,先一步离开了河岸。 白色的、没有方向的雪花再次遮住了他的背影。哈利视线模糊中注意到,这个男孩瘦了非常多。 他想他是愧疚。心中的酸楚、不敢看他光彩变淡了的双眼——那不是愧疚,还能是什么? 走回北方旅店只要不到十分钟的脚程,哈利却因为走神而错过了一个街口,绕到了更东边的一条路上。这附近,他记得,是他们初次遇见加尔的、德拉科万分讨厌的那片街区。 他后来明白为什么了。他不明白之前自己为什么不明白。不止是德拉科——哈利先前就意识到,自己眼中的这个城市也在某个节点后产生了变化。原本整洁的开始出现杂乱、原本美好的开始变得满目疮痍。他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愚钝。 可城市是死的,所有美丽风景的“生命”也是感知的幻想。而德拉科不一样。 这个男孩,不管他叫什么名字,不管他长得和谁一样——他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陪伴了自己半年有余的人。如果不见到的时候,哈利尚且还能屏蔽自己的自责,那么现在见到了,那些想要安慰他的冲动就都涌现了出来。 是,就是这样的,这就是愧疚。 ——但他当时也做错了,还把你扔在了山上! 但是先转变态度的是自己…… ——可他那么像、那么像马尔福,和他一摸一样! 但他不是马尔福!他们不是一个人! 哈利听见脑海中的两个声音争吵不休,让他想要把耳朵堵起来,即使那将毫无帮助。 “你……确定我们走对了?” 德拉科语气犹豫地问,扭头看见哈利在不知不觉中拧起了眉,像是被什么事情缠住。 他随即停住脚步,凝视着哈利,目光不偏不倚。 “你没事吧?”德拉科问。 ——现实中的马尔福不会关心你!不会这样说话! 哈利几乎要被自己弄疯了。 他使劲摇着头,眨眨眼睛看清了面前的路。 “往左边。”他有气无力地说,向前走。 “哈利——” “这次没错了。” 他不需要此刻更多的关心,更不想听见这个嗓音念出自己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但他感觉到了难过,很难过。 大道逐渐变成了小巷,路灯也越来越少。这里是哥本哈根,除非必要是不该取出魔杖的。然而路越走越黑,快要看不见时,哈利还是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才想起那袋放在雪地里的面包。 “等等——” 哈利回过头去,想说东西忘了。然而背后的男孩正站在巷子转角处,面朝一条岔出去的、像是有光探进来的小道。 “那些面包,我想我——” 哈利向他走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止住话音,整个人定住了。 小道过去十余米,是另一条有灯的主街。而就在他们正对着的地方,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女孩正缩着身子坐在墙边,手里握着一把火柴。 呼吸凝滞在了空气中。 哈利一下没站稳,伸手抓住身旁男孩的手臂。后者僵住了一下,转过头看着他。 他们对上彼此的目光,在同样的时刻固定住。 不……不是…… 他怎么会知道…… “嚓——!” 借用墙壁,年幼的小女孩擦亮了一根火柴。她赤脚坐在雪堆里,脚趾头挤在一起冻得发紫。用来包裹东西的旧围裙被扔在了一旁,上面很快、很快就落了更多轻薄的、羽毛似的雪花。 第389章 哈利退后半步,把手从德拉科的胳膊上移开。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这在德拉科目不转睛地、长久注视着他之时变得愈发令人难以承受。 “她……”喉咙里的禁言魔咒开始搅动,而哈利甚至不需要这份阻拦,就在慌张之中编出了自己该说的话,“她那是在做什么?” 梦境中的童话不能被梦境中的人知晓。 他抬眼望着那个年幼的——人尽皆知的卖火柴的小女孩,浑身因为心跳的加快而变得温热。 德拉科看着他好一阵,才平滑地移开视线。 “不知道。”他低声说着,左手在哈利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握了起来。 女孩望着眼前的火苗,蓝色眼镜闪闪发亮。 「当她把手覆在上面的时候,它便变成了一朵温暖、光明的火焰,像一根小小的蜡烛。」 “她看上去很冷。” 哈利终于平复了一些心跳,在告诫自己数遍“这不是他、这不是他”之后,关心起了眼前的场景。 他望着小女孩因为脑海中的幻觉而向冰冷的、随时可以将她冻伤的雪堆中伸出一只赤脚。 一时间,数月之前、盛夏时深蓝色的大海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那上面永远有着波纹荡漾出的、银色的月光。 小汤姆说他从来没有想过改变故事的结局。 他只是看着它们发生,好像那是对他唯一的陪伴。 “嚓——” 第二根火柴燃烧起来。 哈利抿了一下嘴唇,向光照过来的方向迈步。 “……哈利。” 身后,德拉科一下叫住了他,声音不算大,却有着明显劝阻的意味。 哈利停了下来,转身看见他隐没在黑暗之中,神色晦涩不明。 “你救不了每一个人。”德拉科低声说着这句似曾相识的——哈利在过去的六个月中听过数遍相同意思的话。然而现在,对方低沉的声音里少了从前的理所当然和高傲,反而透着一股埋葬冰面之下的寒冷与疲倦。 哈利站在巷子尽头,再过半步就能踏出的临界口,看着德拉科步步向他走近,直到停在半步之外——足以让人感受到他身体温度的距离。 心跳又一次加快起来,却是不同意味的。哈利抬眼望着德拉科近在咫尺、就连黑暗中也能被看清的眼睛。但他并没有看自己,而是垂到更低的地方去。 “你无能为力。” 德拉科说。声音就在毫厘间。 哈利怔了一下。 他听见德拉科声音里有很多的悲伤,似乎多过了他们分开能够带来的、这么一次失去的分量。他不知道这近一个月来德拉科都经历了什么,但那似乎让他变得破碎。 他看向德拉科外衣领口下的、比他要穿厚了一层的内衬。背后,“嚓”地一声——又是一根火柴擦亮。 “我知道……我想过你说的话,我想过,”哈利慢慢开口,想起济贫院里的那个男孩。他在冗长的二十六年光阴中见不到任何人——他明显很喜欢窗外的阳光,却连窗玻璃都触碰不到,“但我还是想做点什么,因为我想……如果站在他们的位置上的是我,我会盼望这个世界上还有善意。” 他放轻声音,像是只为说给自己听。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是为了在我吃饱穿暖,在我和……我爱的人还能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安心地知,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失去了……总会有人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让我看见希望。” 曾经,他在眨眼的瞬间失去过父母,也在噩梦不断时被彼时素未谋面的教父拥入怀中。幸运与不幸之间那点看似遥远实际窄得惊人的鸿沟,在他得以记事和说话前就烙□□底。 莉莉·波特用生命护住了她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也势必护卫着与那份伟大父母之爱同质的、那些美好的东西。 一颗流星从空中划过,角落里的两个人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同时向天空望去。第三根火柴已经燃尽。 哈利没等德拉科回应,径直走出巷道的黑暗,踏入铺满光芒的主街。 北风呼啸,雪花在墙边飞舞。小女孩失望地望着透明的空气,急着要划亮手中剩下的火柴—— “等一下!” 一个陌生人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扶着膝盖半跪下来。她愣愣地抬头,风雪和黑暗揉在一起,模糊了面前人的样貌。 “嘿……这么晚,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哈利跪在她面前,知道自己得先这么问,才能顺着答案帮下去。而女孩像是被他吓住了,呆呆地眨巴两下眼睛,才慢慢地、犹豫着把手张开。 “我在卖……卖……” 她微微又合拢了手指——奶奶在光亮中叫她,她并不想继续卖这些火柴了。头顶窗户里的光顺着墙壁流了下来,她裹紧衣服又缩了缩。再下一秒,一只冻得发红的手就伸到了她的眼前,掌心躺着一枚金色的硬币。 “我想所有的都买下来。”哈利跪得更低了一点,和她平视。 小女孩瞪大眼睛望着他,手指松开了一些。哈利用钱交换了火柴,紧接着伸出另一只手,里面握着自己摘下来的手套。 “回家去吧,今天太冷了。戴上这个。”他把手套塞给小女孩,又去取脖子上的围巾。 就在这个时候,哈利感到左肩被一只手轻轻按住;抬起头,只见德拉科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这里。后者不动声色地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然后跪下来,静静地给小女孩围上,又在她手里多放了两枚金币。 第390章 小女孩惊讶地盯着这个陌生的金发大哥哥,恍惚地摸了摸脖子上暖暖的布料。紧接着,德拉科做了一件让哈利不可置信的事——他拿起小女孩手中的手套,握着那双小手给她戴上,动作细致地能让人误认为这是她的亲哥哥。那双灰色的眸子被低垂的睫毛遮掩着,里面的光亮暗淡却存在。 一阵风吹来,窗中飘出火鸡的肉香和烤布丁的甜腻味道,随之而来的还有热热闹闹的颂歌声。小女孩的鼻子动了动,眼睛朝香味的源头看去,被冻僵的脸上又有了血色。 整理好手套,德拉科沉默着起身。哈利猜想他不会说任何话,也不会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自己转过脸,朝小女孩笑笑,伸手摸摸她的头,“新年快乐,去买些好吃的吧……还有鞋子。” 小女孩呆呆地望着黑头发的大哥哥。许久,她小脚颤抖着站了起来,非常轻地说了一声“谢谢”。她又望向上半身隐没在阴影中的德拉科,也说了一声“谢谢”——握着手里的金币,快速地跑走了。 “小心点,别滑倒!”哈利在她身后喊道。 远去的女孩回头望了他一眼,瘦弱的脸被下一户人家窗口的暖光照亮。她对着两人笑了起来,挥挥手,消失在了黑夜当中。 “谢谢……” 哈利站起来将火柴放进兜里,背对着德拉科说,目光还停留在小女孩消失的地方。然而还没等他转身,德拉科就绕到了他的面前,拉起他的右手,将自己的手套套到了他的手上,动作比刚才对小女孩还要小心许多。 哈利愣了一下,抬头望着德拉科低垂着的双眼。他任由他做着这一切,原本令人不适的距离忽然在这瞬间变得太远——太远了。 胸口发烫起来,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滚动。 “我不需要,我不……我不冷……”哈利结巴地说。 但德拉科没听,只是仔细地捏着他的指头,确认是否戴好了。 压抑的沉默随着飘雪落在两人中间。 哈利眼眶一酸,上前半步——抬头吻住了德拉科。 冰凉的触感从唇上开始蔓延,很快遍布了全身。哈利闭紧双眼,想要伸手去抱对方,却发现自己的小指仍然被人隔着手套握在手里。 但这很快就不再是个问题——因为德拉科已经退后两步,轻喘着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抱歉我——” 哈利语无伦次起来。他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好像就能把里面发疯的心跳按停。后悔——愧疚,还有猛烈到全身痉挛的无措叫他自己也向后跌了一下:哈利波特你究竟是在做什么——在做什么! “对不起……我……”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接连几下除了道歉的话之外什么也没讲,且在风雪中看上去格外狼狈。雪花从视线里飘下、再飘下,落到地上让地面变得苍白。 许久,德拉科挪动了一下脚。 “走吧……我们回去。” 他这样对他说,声带因为某种情绪紧绷着。哈利匆忙点了点头,再也不敢大意地辨清了回到小国王街上的路,双手揣兜埋头向前。 那手套里还余留着它原本主人的温度。 …… 北方旅店因为除夕夜的一场家庭派对,售完了所有的房间。这让事情增加了十倍的尴尬。哈利不能也不忍心把德拉科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后赶走,只能佯装镇定地让他在自己的房间住下来。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进到房间,德拉科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环顾了一圈里面不大不小的床、烛台、衣架——还有从不拉开的窗帘。那之后,他从口袋里取出魔杖,施了两个清洁咒后连衣服都没换,便向床走去。 “我睡里侧。” 他淡淡地说,在哈利的注视下脱了鞋。 德拉科始终背对着他。哈利站在门边,明明已经吹不到风却仍然觉得身上嗖嗖发冷。他踌躇了一下,告知德拉科自己要去公共浴室洗个澡。 等热水复苏了僵硬的血管和肌肉,他再回到房间里,就见床头柜上点了一只明晃晃的蜡烛。 哈利慢慢走到床边,又慢慢躺下来,偏头看了一眼金发男孩貌似熟睡的侧脸。 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了。哈利凝望着他,内心静默地想。他回头吹熄了蜡烛,在黑暗之中不自然地躺下。 夜色包裹着他,窗外的雪飞到玻璃上,发出细细微微的拍响。零点已然过去,强制性的睡意在人躺下来之后很快席卷而来。 哈利脑袋嗡嗡的,一会儿之后却又变得迷糊。就在他要睡着的时候,一只手臂从旁边伸过来,摸索着环住了他的身体。他意识模糊地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只是本能地往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靠过去。 “……晚安。” 有人在他肩膀附近轻声说。 哥本哈根的夜晚,总归还算安静。 -------------------- music - "one and only" (joshua radmin) 泠:为了减少阅读打断,本来想在上章说的关于幸运女神村庄的灵感来源就在这里说了。 2021年六月份,我在一家障碍儿童机构做志愿者,遇到了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小男孩。他在和我刚见面的时候扑到我身上哭着说被人欺负了——当然他说不太清楚,只能反复重复另外一个孩子刚才打了他。我为了哄他开始抱着他讲故事。 那时候ft已经起笔半年了,大框架早就完成。我想来想去想到了幸运女神,就跟他说你知道吗有个神仙她叫幸运女神,她有一双套鞋,可以把你带到你想去的地方。那孩子一下就不哭了,像是猛地被按下了想象力的按钮,用了接下来半个小时的时间,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了他“梦到”的幸运女神。 第391章 他说幸运女神的鞋子是红色的,有一把喷火的宝剑。我听了半个小时之后诧异于他这么能想,接着就发现“幸运女神的家在瀑布之后”这句话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于是就有了chapter 121的影子。 这个转折点一直都有,我想过其他不同的形式,最后还是选择了瀑布。后来我再没有去拜访过那个男孩。但是每次构想121——写的时候,都还是会记起那天的场景。 然后,关于本章。 初构思快三年之后,我是真没有想到122最后成型会是这个样子的。故事自己的生命力真是世上最神奇的东西之一。以及现在不能贴歌了真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事。卷三后很多匹配音乐才是真的90%+适配度,歌词和其他都是。想听歌了一定要去听啊! 第123章 计划开始 受潮过重的窗框已有一半的油漆是剥落的,狰狞地露出背后的黑色木芯。窗边笼子里关着的乌鸦已经很久没有喝上一滴水。它嗓音沙哑地叫着,哇哇声在昏暗的房间里越来越虚弱。 汤姆·里德尔从学校布局图上抬起眼,看向这只瘦骨嶙峋的鸟。它黑色羽毛已经完全没有光泽了,眼睛下方长了一个粉红色的瘤,像是得了什么病。 “不久了......都会好的。”他夹着铅笔,用笔头按了一下那个丑陋的瘤。乌鸦立时“哇!”了一声,翅膀剧烈扑腾着,从站杆上摔下去,摔到了笼底。 男人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慢条斯理地拧开桌上的一瓶矿泉水,他刚要倒进水槽,一个人就穿过敞开的房门走了进来。 “先生,马尔福家的孩子说要见你。”进来的人是特拉弗斯。他银灰色的头发变长了一点,披在肩膀上,看上去还算得体。 里德尔顿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水瓶——那只乌鸦视线跟着它落在桌子上,发出更加无力的呜咽。 “这倒是个惊喜……让他进来。” 他歪了下头,声音又慢又轻。 半分钟之后,德拉科便走进了这个简陋的“办公室”。里德尔靠在椅背上歪了歪头,上下扫了两眼这个手臂僵硬——但看上去比之前长高了一些的男孩。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他奇怪地站直了。他之前可从来没有在这座酒厂里站直过。 里德尔眯起眼睛,瞟见特拉弗斯还站在男孩身后的走道里,随即让他离开。 “下午好,德拉科,”只剩他们两人之后,里德尔尽量柔和地说,双手相扣放在大腿上,拇指互相摩挲,“几天不见,考试复习得怎么样了?” 德拉科原地不动地隔着半个房间对上他的视线,静默好久之后,才张开了口—— “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仍然不稳,住嘴停了两秒,才又说:“我答应配合你们。” 里德尔抬高眉毛,手指饶有兴味地摸过自己的嘴唇,“那么就太好了!只不过,你——” “我想见见我的父母。”德拉科快速地说,“我想知道他们还好着。就这样。” ——否则你便没有理由要挟我,不能让我做任何事。他收住了这后半句话,以免惹怒坐在对面的、什么都能干出来的男人。 里德尔抬高下巴盯着他,手指在唇边来回蹭着,像是在仔细思考。没过多久,他高声又将特拉弗斯叫了回来。“当然可以,德拉科,当然可以。你想他们了,这我完全能够理解。”他瞥向守在门边的银发男人,“带他去吧。给他们一点个人空间,记住了。” 特拉弗斯冷冷看向德拉科过分苍白的侧脸,先行一步离开。 …… 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废弃的、阴暗的潮湿厂房更让德拉科感到害怕。他在前往地下室的一路上不停调整着呼吸,看见像是霉斑、污水这样让他感到恶心和无法动弹的东西,就把眼睛最快速度移开,只盯着面前一块又一块的地板砖,直到它们在一扇铁质的单扇大门前结束。 “自己进去,我不关门,”特拉弗斯用钥匙开锁,推门时面对刺耳的咯吱声无动于衷,“别浪费心思,你耍不了什么小花样。说话说快点,我只给你五分钟。” 德拉科直僵着子点了点头,钻进这道泛着冷光的沉重铁门。铁门虚掩一半,周围暗了下来,只有顶上的正方形天窗还透着点阳光。 男孩顺着进门后的一把铁楼梯向下走,放缓呼吸踏下最后一级台阶。转过身,一个硕大的铁笼就靠在楼梯旁的墙面上,栏杆间距不过十五厘米,里面关着三个身形不一的人。 “德拉科……?”天窗刚好照亮的地方,纳西莎惊醒似地坐起来,本来朦胧着的双眼一下睁大——“德拉科!!” “妈妈!” 德拉科一下子冲到铁笼面前,抓住拉杆跪了下来。纳西莎双眼通红,本就削瘦的脸现在连两颊都深陷了下去——德拉科一瞬间心如刀割。妈妈身后倒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个红发蓬乱,肥胖的肚子摊在了地上,另外一个则是他的父亲,衬衣又脏又旧,金色的长发上涂满污水,缠绕粘黏在了一起,眼睛死寂地闭着。 “父亲怎么了?!”德拉科心惊胆战地问,手中的铁栏像是冰柱那样冰冷。他明明早上才从雪天中醒来,却错觉这里才是极北最深的寒冬。 “他……他睡着了。”纳西莎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然后握住儿子的手背,“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手上的力道实在太大,声音紧张得都变了样,德拉科错觉他听到了一个陌生人在讲话。但即使是在此时,妈妈不可动摇也不愿移开的眼神也给他打了一针定心剂。 第392章 他要把他们救出来。他必须。 “是他们让我进来的,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他又瞥向那个一团烂肉般瘫着的蒙顿格斯。他绝不会让父亲母亲变成那样。绝对不会。 然而纳西莎并没有为他给出的答案而松懈,反而更加用力地、几乎要把铁笼震断般,把声音压到一种恐怖的、令人寒战的低度:“他们让你做什么了?” 德拉科抿紧下唇,逼迫自己摇了摇头。 “很小的事,很好办到——” “别对我撒谎!你是我儿子!”纳西莎声音里的愤怒几乎要喷泄出来。但这愤怒不是对着她儿子的,也绝不该是对着她儿子的。所以她并没有吼,而是吸了几口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平复。紧接着,她朝四周——上下左右所有地方都扫视一圈,确定没人后朝德拉科更贴近了一点,额头抵在栏杆上,进一步压低了声音。 “听着,家里一楼的客房里,有一个灰色的保险箱,密码是你出生的准确时间。里面有足够的钱让你离开这个城市,读完书开始工作——” “妈妈……” “听我说!德拉科!!” 纳西沙情绪激动了起来,握着德拉科的手轻轻发抖,“我也许不是一个好极了的妈妈,但我不会允许你往后的日子在监狱里度过,不管是什么代价。” 德拉科盯着她,想要再说什么。突然,一个带有笑意的声音就从头顶飘了过来—— “他不会在监狱里度过的。” 母子二人猛地抬起头,只见里德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楼梯上方、进门处的平台上。天窗的光刚好避开了那个角落,直到他慢悠悠地挪动脚步,走下楼梯,那双黑得不透光的眼睛才得以被人看见。 德拉科飞快站了起来,把母亲挡在背后,望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会和我们在一起,住在用你们那笔钱买的大房子里,他不会孤单的——” “让他走!!” 纳西莎抓着栏杆,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那对她来说显然十分艰难,站起来后仍然摇摇晃晃,“这不关他的事!我姐姐的债最多到我这里就该停止了。让他离开,你对我们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了!” 德拉科听见母亲恳求的语气,腹中绞痛的同时紧紧握住了双拳。里德尔站在楼梯边,看着这一切好像这不过是盒子里的一场木偶戏,不但和他毫无关联,还袖珍得有点可爱。 “做什么都可以?真的吗?”他装出好奇的样子,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遥控器。他把它举了起来,按了一下上面的某个按钮—— 下一秒,纳西莎惨叫了一声,在极强的电流声中,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停下!!!” 德拉科大叫起来,脸色白得像张半透明的纸。他想要冲到母亲身边,却强迫自己远离那些散着烟的铁栏杆,浑身的怒气和撕扯几乎要让他爆裂。 “啊。”里德尔轻声发出一个简短的、毫无实意的音节,尾音上翘仿佛得知了什么趣事,“现代科技。” 他看了一眼站直了却也瑟瑟发抖的德拉科,转身走上楼梯,举着遥控器在空中挥了挥—— “跟我来。你会需要这个的。” 牢笼旁,德拉科站在消散不去的焦味之中,明明不是被电晕的那个,却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 笼子里黑色的鸟已经失去了呜咽的能力。它倒在笼底,对着桌上的水瓶,缓缓合上了双眼。里德尔带着人回到这个小房间来,优雅而慵懒地关上了门,径直走向它。 德拉科站在门边上,感到血管里的血被烧得一干二净。如果他能够做些什么,如果他能杀了眼前这个人,那么他一定会这么做,而不是隐忍着——隐忍着,然后被自己的无能给击垮。 “我已经答应你了……” 但最终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个。 里德尔把鸟笼拎起来,看见里面的乌鸦已经死去,停了一会儿,又把笼子放好。 “家人,麻烦的存在……不是吗?”他推开窗扇,把乌鸦从笼子里抓出,动作利索地扔了出去,“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意识到了这点。他们在你身上绑了太多的线,随便扯扯哪根都让你不好过,”他转过身来看着德拉科,双手插进裤兜里,“我们之间的共同点比你想象的要多,德拉科。” 这真令人想要发笑的话。 德拉科眼角抽搐了一下,竟然连恶心都感觉不到了。他想起读过的那些新闻旧档里,关于里德尔犯罪历史的记录:十六岁时杀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他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自己的害完了要去害别人的?他德拉科·马尔福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好人,在他喜欢的人面前自己就是个卑鄙下流的东西。但他也不是畜生。他有自己在意的事。 ——但也许那只是你自己以为的。 心里有个声音在这时冒了出来。 ——你答应了他,你答应了他要把哈利唯一的亲人夺走。 所以也许他说的对,德拉科。 也许他说的才是真相。 德拉科低下头去,感到心里的某个部分正在慢慢消亡。他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对于里德尔来讲是胜利还是笑话。 “……你没有必要选我,”他用最后的勇气低语,“你没有必要选我们……我从不认识我姨妈。” 第393章 贝拉特丽斯,那个从家谱中被移除了的人,似乎才是里德尔找上他们的原因。想明白这点后,悲哀更是无处宣泄。没有可以怪罪的人,因为最大关联者已经被送进了监狱而且失心疯。想继续责怪父亲——但是他不能,现在更是不能。 “我是不用选你,但是我乐意这么做,”里德尔走到桌子旁边,拉开了一个抽屉,拿出什么东西,“事实上,我那么看重你,因此决定给你一个额外的……小任务。”他走到德拉科面前,在后者闪避的注视下伸出手,展示出一个不足火柴盒那么大的、黑色遥控器。 “五月十八号当天,西弗勒斯会把炸弹放在你们学校的那栋楼里。他比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擅长处理这些设备,爆炸时间会由他来设置,”里德尔观察着德拉科逐渐迷茫的神情,嘴角又勾了勾,“我非常愿意他们那群人在里面呆上尽可能长的时间,但我也想我们能够——怎么说呢,高效一点?” 他把遥控器握在手里,用大拇指点了点上面微微凸起的一个圆形按钮。 “只要按下这个,炸弹就会提前引爆。这使用起来非常简单,而且很灵活……现在,我想把它交给你。”他掂了掂手里的东西,示意德拉科接下。 黑色的小方块看上去就像是市场里随意能够买到的二手玩具,塑料的外壳让它看上去十分廉价。但德拉科依稀记得,他曾在手机上看到过类似东西的图片。那是搜缴恐怖组织巢穴后翻出来的器物。 他注视着它很长时间,而后明白了什么。 “你不信任他。”脑海中浮现斯内普站在自己房门边的场景。 里德尔笑了一下,语气更飘然了。 “我从不怀疑西弗勒斯。你也许不知道,但我们小的时候就是邻居,后来又相依为命,要不是被带去了学校,他什么事情都不该错过……”男人的眼角微微上提,“但是你不一样,德拉科。你年纪还小,你干净。我喜欢让干净的人做最重要的事,这样利索。” 小巧遥控器仿佛变成了炸药本身,只要稍稍一碰就会血肉模糊。德拉科望着里德尔拇指下按着的圆形按钮,觉得自己应该比现在更害怕、更激动、更抗拒一些。但他只尝到一种冰凉的麻木,好像所有的意识碎片都变成雪花飘落在了幽深的湖水里消失。他无法打捞出已经融化的东西,便只能看着它们一片又一片,让原本已经彻骨寒冷的水降一度——再降一度。 “你让我来做,是因为你能威胁我。” 无关年龄,甚至无关他是谁。这不过是简单极了的杠杆原理——有父亲母亲关在铁笼,对方便能随心所欲加大他的筹码。德拉科明白这样的游戏,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他甚至觉得里德尔如果在学校恐怕也会是个斯莱特林。这样的衡量太容易。 里德尔看着他,眼神冷了下来。 “我说了你聪明,但别太把它当回事,”他拉下嘴角,把手不耐烦地抬高,“把思考的力气留给考试。你已经答应了处理布莱克,那为什么不亲自确认这件事的完成呢?” 没有感情的音调悬在半空,化为随时会掉下的一把刀。德拉科看着遥控器又是很久,最终还是抬起手来,从里德尔的掌心拿走了它。 “好孩子!”里德尔啧啧夸道,笑容再次回来了。他顾退后两步,双手插兜看着男孩的眼神从麻木变为呆滞,好像灵魂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你就要开学了,不是吗?西弗勒斯会看着你的。如果你试着去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我想你知道后果是什么。”男人波澜不惊地说。 德拉科把遥控器握在手里,手心空着不去碰触那颗按钮,这让他的五指更加僵硬,关节弯曲成被折断的石膏模型。他想他理解了自己又答应了些什么,又没有完全理解,因为他不再去想即将到来的画面——也不再告诉自己这是真实的。 他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尽量清醒,却说出了一句确确实实让里德尔笑出声的话。 “我不想伤到我的朋友们。”脑海中浮现潘西、布雷斯,甚至是高尔和克拉布,那些他从未想过自己在此时还能想起的人。他们也是生活在圣戈萨赫罗的,他们会像往常那样走过换了新花的小花园。当然还有其他,还有其他。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德拉科,”里德尔的语气里掺着真假参半的笑意,其中真的那部分叫德拉科把身体绷得更紧,“不,我们不伤及无辜。西弗勒斯告诉我,那天会是你们的……那叫什么?离校日?”他发出带有鼻音的一声怪哼,“除了我们要的人,没人会在哪儿。如果一切按计划走,你的朋友们甚至不会知道你做过的事。” 这话理应是宽慰……德拉科想他应该感到宽慰。可他只是涣散地望向那扇未能合严的窗户。它正被风吹得咯吱作响,不知何时就要掉下。 那外头没有任何活物发出声音,天也漠然变暗了。 -------------------- 泠:关于最后,我只想说原著里draco在和邓校对峙时仍然能够想起他的朋友可能有危险——那真是相当相当让人惊讶的。那一度是我相信这个人物还有一些底层人性的重要依据,电影没拍进去也是挺可惜的。 第124章 雪夜之后 梦里的雪该是什么颜色? 一尘不染的白,泛着细碎银光,仿佛月亮熔化后流淌在平坦的街道上。那样的白会让人感到安静,触碰四季和时间末端的安静。没有什么能够将它打扰,没有什么能够让它改变。 第394章 但那是理想中的美梦,是每个孩子在画故事里的新年新雪时会永远留出来的白色。而事实上哥本哈根的雪很快就被烟囱里冒出来的云团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灰——人们需要多少的温暖就要添多少的柴火,冷天中谁也顾不得地板和屋顶上的干净。也只有在居民较少的西大街商区附近,才能见到被煤油灯照亮的、在黑夜中仍然闪闪发光的路面。 哈利已经是第三次放慢脚步了。 德拉科比以前走得更慢,也因此总是滑出他的视线。他猜想这部分是因为脚下确实很滑,部分却关于他们没人清楚现在这究竟算什么。 新年的钟响已经过去三天。除夕那夜之后,德拉科住进了旅店更高层的房间里,自此白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每到晚上,当哈利怀揣一整天的忐忑坐在餐厅里,或早或晚地,那个男孩就又会从门口的方向进来,走到他的身边。 他们对视,他们低下头去,沉默地坐在一起,又不约而同地到街上走上一程。如果下雪,就戴上礼帽;雪停了,就不戴。没有触碰,没有言语。没人知道这样的古怪的氛围该怎样打碎,打碎后又是否能被完好地拾起。 这究竟是什么?他们在做什么? 哈利太多遍地问自己,以至于让每次的梦都在云雾般的困惑中结束,却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问问这个月的去处、聊聊心情怎么样——这些或许是显而易见的话头。但他猜也能猜出德拉科并没有过得兴高采烈,而自己除了和小汤姆的相遇之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值得分享。 他想起那枚小小的银哨,它也许还被德拉科随身带着,但他此时却不敢提起有关于那段行程的任何事。即使第二颗金苹果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大致是个好消息,他也不愿以此打破沉默。 “你不再需要我了。” 时间越久,哈利越是无法平静地想起这句话。德拉科冰冷的声音像是透明的绳索一样将他勒紧。愧疚,他告诉自己这是愧疚。但没人能够告诉他,既然如此,那夜脱口而出的两声道歉之后——他为什么只有感到更加难受?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夜深得像是已经过了午夜,只有两侧房屋中飘出的肉香和奶油味提醒着他们,这才刚刚过了晚饭时间。 “这是真的——只有一声!我只听见了一声!”一个妇人挽着她的丈夫,从旁经过。她的声音里掺杂着哭腔,吸了吸鼻子又说:“好好珍惜吧!亲爱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得停止相信那些东西,”她的丈夫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是那只鸟的话,你也不会想一直叫来叫去的。别想太多了,亲爱的。” 妇人仍旧耷拉着脸,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又在注意到两个行走缓慢的年轻男孩时多瞅了他们一眼,露出奇怪的神情。哈利避开她的视线,向正前方更高的地方远望。 雾气让整个城市都变模糊了。即便没有下雪,可见度也并未变高。十几米之外,一座教堂的尖顶上亮着忽明忽暗的一个橙红色光点,像是云海中一只悬在半空的萤火虫——再仔细一看,又发现不过是个守塔人正拈着火柴,点亮他嘴边的烟斗。 “往好的地方想,白天很快就会变长!”一个男人站在路边铲雪,直起腰时对旁边的同伴说。他们一边摇头一边咧嘴笑,分别呼出几口白气,又奋力继续干活。 “……感觉起来还是很短,有阳光的时候。” 哈利低语道,片刻后瞥向身边比自己高一点的男孩。他希望这不会又是一句徒劳抛入空中中又孤独坠落的话。德拉科的沉默让他难以忍受,但他不觉得他在排斥自己,否则他又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在那天晚上抱住自己? 是……他知道那时对方做了什么……对此,他不知道自己作何感受。完全不知道。 “……至少这儿还能看见。”出乎意料地,德拉科接了他的话,却是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你说什么?”哈利扭过头去,看着他的模样确认那确实是他发出的声音。 德拉科只短短回望了一眼,就又看起了前方的路。 “那座雪山上……后来就没有白天了。” 哈利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他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男孩。后者注意到他的停顿,也不再向前走。他们就这样站在路的中间,任旁边的行人来来往往地过。 “你留在了那个地方?你一个人?” 哈利无法掩饰语气中的惊讶,还有令自己也深感意外的、也许是与那些愧疚一起到来的担忧。他看着德拉科默不作声注视自己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是多么地荒唐,又多么地伤人。 他当然是一个人,是你把他留在那儿的…… ——但我不知道。哈利在愈发强烈的愧疚感中,仍然记起德拉科消失在夜空中的景象。 但就算知道……就算他知道德拉科在什么地方……那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哈利抿紧嘴唇,双手在外衣口袋里不断握紧,像是要将那些折磨自己的酸楚和冲动全部捏碎。片刻,那句忍了三天的话终于挣脱而出—— “我知道你恨我。” 他沙哑地说,话音落下后便再也没有勇气直视德拉科的脸,更别提观察他的反应。 一辆人拉的货车从旁经过,轱辘转动着碾过满地积雪,发出嘎叽嘎叽的声响。人们成群地说着什么话,声音却仿佛融入了那些模糊的、团状的、没有实质的雾气,叫人半点也听不清楚。此刻,哈利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他害怕听到——却又渴望着一定要听到的声音。这也是为什么,当德拉科向他走近,轻轻吐出一个音节之时,他把那里面所有的犹豫和隐忍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395章 “我……” 只有一个音节。只有一声“我”,好像他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好像倾尽全力也捏造不出什么真正的意义。 没有否认。无法否认。 没有肯定。也无法肯定。 哈利心口一阵抽疼,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德拉科的眼睛。 灰得那么令人熟悉。但里面的阴影,无论是在哪个世界都未曾见过。 “我……” 德拉科又说了一遍,像是要逼迫自己辩驳,又无力地败下阵来。哈利觉得自己从未这样仔细地观察过一个人的一举一动。而这让他感觉到不安,乃至于恐惧。他冷不丁想起许久以前在雪山上那座小木屋里,自己因为过久地凝视这个人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 如果他能这样看着这样的梦中男孩,那么现实中呢?现实中的马尔福又算什么? 他感觉到的是什么?又是对着谁的? 这问题太复杂,太过庞大。赫敏说的对,自己没有办法去想这些令人手足无措的问题。他因此就要移开自己的视线,索性再逃远一点,让自己离开这个诡异的境地——却听见德拉科放低了声音,像是墙缝中漏出的一小缕风那样,轻声说:“我很想你。” 恍若被烫到一样,哈利的身体一下缩紧。他略显迷茫地看着德拉科垂下眼睛,视线与自己的完美错开。如果他没有站得那么直,且声音里的温度再多一点的话,这听起来就会像是寻常爱人间总会说的情话。 但这不是。这不是诱惑性的话语。哈利不清楚这是什么,但德拉科显然没有太期待自己做出什么回应,因为他很快把头偏到了另一边,挪开几步像是要从两人过近的距离中脱身离开。 尽管如此,哈利仍然不住地让自己多看了一会儿他这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样,而后让视线落在了对方冻得发白的嘴唇上…… “哎——!!!”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响声从背后掀起。哈利立时转过身,只见一堆箱子和家具散落在了几米外的雪地上,翻倒在一旁的是刚才那辆货车。 “该死的!这老东西!” “哦上帝——先生你没事吧?” “我哪能有事!倒是这些……哎可别坏了……” 拉货的中年男人匆匆忙忙跪在地上,拾起箱子里掉出来的瓷碗和花瓶,捧在手中仔细查看。一个原本站在街对面张望的男孩见状,小跑过去帮忙——他们都被哈利看在了眼里,将他拖回到了现在。 “我……我过去看看。”他飞快地朝德拉科又瞥了一眼,裹紧外套向围了几个人的地方迈步。一辆马车从与他相反的方向驶来,载着一个长长的木箱,驶往城门的方向。 …… 那木箱是个棺材。 德拉科在看清它头部的梯形时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即感到肺部空气被抽走——极度的缺氧。 现在,任何这样的东西都会让他想起自己即将要做的事。那些事实、那些痛苦、那些恐惧,那些他永远无法也不敢仔细设想的画面和思考的事……每一个小时、每一天过去,他都感到自己正变得越来越冰冷。从心口,到全身,到大脑再到舌尖喉咙;他越来越多地无法发出声音,只因他在大多时候根本不敢让思绪流动,更别提是情绪,任何的情绪。 马车很快与那堆翻倒的货物擦肩而过。帮忙捡东西小男孩注意到它,跳起来追了几步,抱着手里的花瓶,向上面的棺材送上一个飞吻。 哈利正与货车主人一起将倒了的箱子扶起来,与此同时说着什么话。德拉科向他看过去,感到身体里某个地方再次传来细微的、却在单薄到脆弱的意识中足够明显的刺痛。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的。 在斯奈尔镇,在小木屋里,套上幸运女神的套鞋之前,他以为见到这个男孩会让他在无尽的折磨中感到哪怕那么一丝的慰藉。事实也证明,这里确实是那个时候他最想到达的地方。 但等真正来到这里后,他却开始感到后悔。 哈利边与货车主人攀谈着,边又扶起了一张歪倒在雪地中的椅子,脸上带着不够放松却足以安慰人的微笑。德拉科知道他一定会过去帮忙,就像那夜大雪之中,他为了哈利看见那个小女孩时的神色心跳加速——接着又很快意识到,无论是谁,无论是否知道那个故事的由来,哈利都会想要伸出援手。 他一直觉得这人善良得有点可悲,现实中的那个也一样。所以他从未预料到,有一天他会在看见这一幕幕他曾经鄙夷的场景时,感到难以言说的卑微。 他一直都这样干净。 干净、明亮,像颗白色的小太阳。 德拉科站在原地远望着,忽然明白了第一次见到哈利·波特时,让他停下手里动作的究竟是什么。然而现在,对于这份喜欢的任何发现都只有让他更痛苦。而痛苦——任何的情绪,正是他此时最不需要的东西。 他看着哈利和货车主人把所有的东西放回车上,随后陷入了漫长的对话。停顿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半个城里的年轻人都会在那儿,天知道他们要准备多少的酒……” 货车主人抱着手斜靠在自己的车上,对哈利摇头晃脑地说。德拉科走过去,接着就看见哈利飞快地、几乎是过于敏感地朝自己看来。 “嘿,你看上去也还小呢!”货车主人瞅着德拉科挑起眉毛,咂了两下嘴,“怎么样?你跳舞吗?” 第396章 德拉科顿了一下,偏头时无意对上哈利的眼睛。 不…… 不要这样……不能这样…… “什么跳舞?”他看着货车主人问,眼角余光却不顾一切地把那片极光般的绿色收紧在记忆里。 “十二号的假面舞会!”货车主人说,“在北方旅店的大厅里,小王子海难后还是第一次举办,半年估计也足够老皇后想开了。” “……你会去吗?” 他听见哈利轻声问他道。不是“你想去吗”——不是邀约的性质,也没有结伴而行的意思。这却仍然让德拉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让他想起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以前,当他冲动地、在幻觉中设想自己也许应该试试——就试试邀请另外一个波特去舞会…… 如今,他却提不起任何一点兴趣。 “我不确定……我……”父亲母亲还等着自己的行动,黑色的遥控器只要握在手里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他现在又怎能腾出任何的心思去想——忍受得了什么欢愉的场面? “大多数人不会真的跳舞的,都是为了见识一些‘上流人士’,”货车主人懒懒地说,险些又把摆稳了的椅子靠倒,“我个人很喜欢三步的节奏,如果再年轻点,有更好的礼服的话,我也会去的……”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转身用绳索把货物绑好。德拉科将哈利踌躇不定的神情看在眼里,沉默了一下。 “你想去看看?” 他想他足够了解这个人的性子。既然山精的舞会他都有兴趣,那么人类的舞会或许也不例外。然而哈利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片刻后又说:“我是说,那就在我们住的地方……” “你们住在北方旅店?”货车主人回过头来,惊呼一声,“那可就不用愁买衣服的钱了!” 哈利听见这话,脸上露出明显的不适。他向货车主人道了别,和德拉科一起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 “我们可以不去的……” “我会想想。” 德拉科打断了他的话,因为这过于寻常的对话而感到疼痛。他克制着自己向前又走了几步,仰头看见一栋房子的烟囱里钻出了一个灰扑扑的小孩——他因为吸入了过多的烟灰而咳嗽着,终于歇停后眨眨眼睛四处张望了一番,朝街对面的、比他还要爬得高的教堂守塔人招了招手。 也许他本就不该允许自己回来。 也许从一开始,他便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 这章本来是有一首配乐的,sarah macdougall的《cold night》。这首歌很早很早就在歌单里了,当时就是想配新年后雪夜的这个场景,写到这儿又觉得氛围有点不搭,就不专门标“music”了。只是因为早期构思中这歌还蛮重要,所以也舍不得把它从歌单里挪出去。 第125章 五月 德拉科最终还是同意了前往那场舞会。 说是“同意”,事实上哈利只不过在又一次晚餐“偶遇”间收到了对方递过来的纸条,接着就发现上面写有售卖宴会服饰的店铺地址。“门口有人给我的。”德拉科告诉他说,不需片刻又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再坐下。哈利因此对着他的背影愣了很久,低头看清纸条上写着的“西大街第七号”,记起自己曾在走路时注意到过那个地方,门口招牌上画着孔雀羽毛制成的帽子。 维多利亚人浮夸与肃穆并行的审美从来都引不起哈利的共鸣,他也并不热衷于“好好打扮自己然后去和陌生人跳舞”这个点子。但现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理由让他能够见到德拉科,确保他不会在短时间内出其不意地、独自离开这座城市。 哈利实在是弄不明白自己。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想要见到他。也许是太久的孤独让他想要抓住那份熟悉,也许是德拉科的转变和行径让他实在感到迷惑——而他向来都不喜欢任何未能被解答的疑团。 更多的,在他无数次情不自禁地望向德拉科,在每一眼中陷入同见到现实中马尔福那样的不适——却又记起这是他在这个世界、过去半年多来最亲密的恋人之时,哈利仍能感受到一股细微的、牵扯着身体每个部分的力量。那力量让他感到忐忑(因为它似乎不受控制),却又让人生出好奇;它就这样悬浮在空气中无法散去,幽灵一般,叫那些独自一人的时刻变得难以忍受。 金苹果的话题仍然未被提起,这段时间他也再没涉足济贫院。每每想起这事,哈利难免有些愧疚,尤其当上次的拜访是在那样不轻松的氛围中结束。那篇新写好的童话还收在行囊里,可他分不出一点心去关心德拉科以外的人。 时间就这样缓慢地过,一夜接着一夜。直到某个早晨他在罗恩橙红色的房间里醒来,门外韦斯莱夫人的大吼立时掐断了从梦中带出的思绪,哈利才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复活节假期就这样结束了。 “开学第一天!!第一天!!!” 拉开门,在此借宿的男孩还没认清楚方向,就见韦斯莱夫人站在走廊中间挥舞着一条金红相间的领带,对着她的两个双胞胎儿子瞪大双眼—— “现在要怎么办?!你告诉我现在怎么办!” “别急呀妈妈,这学期没人会在意——” “别替他回话!乔治!这种时候不行!” 哈利愣了一下,刚要走出去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红头发的脑袋就从他背后抢先探了出来—— 第397章 “又惹事了?弗雷德?” “不要幸灾乐祸!这是你哥哥!” 韦斯莱夫人听见罗恩的声音,回头将他顺带着也瞪了一眼。看见哈利站在旁边,却又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哈利,早上好……sorry about this.” 哈利摇了摇头,走上前去。 “发生什么事了?韦斯莱夫人?” “哎,是弗雷德,你看他……” 她将手里的领带提到哈利面前,后者这才看清它的下半截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缩了水的模样,明显是被火烧过。再一问,才知道是弗雷德为了去拿窗台上的坚果罐头,把上半身伸到了灶台之上。 “你应该庆幸我的脖子没事,妈妈……” 弗雷德撅着嘴抱怨道,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韦斯莱夫人绷着领带像是要把它甩到惹祸儿子的脸上,最终却还是把手放了下来,卷起它的同时瞥了几眼弗雷德下巴之下有点发红的地方。 “不过乔治说得对,妈妈。这学期我们都不一定要住在学校,着装不会查得那么严的,”罗恩伸手搂过哈利的肩膀,说话间使劲摇了摇他,“确定要把我们送回去?这可是你的宝贝哈利呀!” “哦!别多话了!”韦斯莱夫人把领带塞给弗雷德,摇着头将儿子们赶下楼去吃早餐。再然后,她转身望向哈利,露出独属于“陋居”这一家人的、温暖柔和的微笑。“考试顺利,哈利,”她两手扶上哈利的双肩,那里瞬时传来厚实的触感,“记住,有任何的事情,给我们打电话,小天狼星——” “小天狼星很忙,我知道。” 哈利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清楚。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走廊中交换了一个笑容,然后是拥抱。火腿和煎蛋的香气顺着楼梯口的方向飘来,哈利吸吸鼻子,先一步走下楼梯。 …… “要我说,丧着张脸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清亮的女声跃过小花园新修过的草坪,追上刚刚走出宿舍门的罗恩和哈利。棕头发女孩抱着笔记本从温室的方向走来,一看就是刚向斯普劳特夫人请教过囤了一个假期的生物问题。 所谓“丧着张脸”——多半是她对于罗恩向哈利抱怨美术考试选题时的神色观察,因为就在她声音传来的那刻,红发男孩几乎是立即把头扭了过去,随后扬起焕发着明媚光彩的笑容。 “赫敏!”罗恩跳上小花园的石子路,几步之后和女孩紧紧拥在了一起。哈利看着他们,不住微笑了一下,又在他们亲吻时知趣地避开目光,与此同时本能地——寻找某个寄托般地,望向了远处斯莱特林宿舍的方向。 年轮已然转到了五月,空气中的雾气散得干干净净。再过不久,初夏的讯息就会顺着更绿的草坪和大片的阳光传递开来。只是现在的风依然偏凉,叫因为误判了温度而单穿衬衫的哈利因此抖了两下。他上前去和赫敏拥抱,松开手臂时注意到小花园里换上了新的花种。 灌木玫瑰,金盏菊,仍未开放的薰衣草。 “——它哪里不合理了?”赫敏挽着罗恩的手,对后者提出的不满不屑一顾,“单元一是'自然与科技',单元二是'动物',这还联系不紧密?再说他们也没说一定要有关联,不是吗?” “就连斯拉格霍恩都说十个小时内画动物不是什么好主意!”罗恩用手肘碰了一下旁边一言不发的黑发男孩,“你最终选的是什么来着,哈利?” “呃什么?”哈利看向他眨眨眼,又看了看赫敏,意识到他们还在说三天后美术考试的事,“我画马……你知道的,乔治·斯塔布斯。” “乔治·斯塔布斯!”赫敏扬起下巴,片刻后又眯起了眼睛,“那么背景呢?你的设计稿完成了吗?”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 他真想告诉他们他并没有什么剩余的创造力去设计一份完美的作品——这部分的能力近几天来都用于想象德拉科在见不到自己时都做了些什么,枯竭和杂乱得种不下一粒灵感的种子。就连决定在考试中画马,都是因为那是他在梦中最熟悉的生物…… “拜托了,哈利!只有三天了!你总不能让一匹马悬在黑色的背景上……” “敏,你又这样了,”罗恩哧哧笑出声来,凑近自己的女朋友低声道:“他会没事的啦!” “那么你的呢?”赫敏于是转而盯上了他。罗恩尴尬地清了清嗓,索性把她搂得更紧一点。一旁,哈利却在赫敏的话音落下后陷入了安静。 一匹马悬在黑色的背景上…… 他忽然之间有了一个点子,却连仔细想一想它,都心口揪疼。 三个人并肩走到了公共休息室门口,又逐一钻了进去。踏过门槛后,哈利第一时间快速将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扫视了一遍——然后松了口气。 他当然不在这里…… 马尔福那样的人,有选择呆在自家宽大的别墅里,又怎么会跑回来学校住着? 临考的学生们可以留在家里自习准备,这或许是让哈利感到最慰藉的事。他知道他此时并不想见到那个人,不敢见到也不愿意见到,那只会让他原本已经过于复杂的心情变得更加乱了套。而他绝不愿让这个马尔福成为这团漩涡中错误汇入的又一洪流。 他不愿。他不能。 而休息室里的人相较于平常也稀疏得有点可怜。没有固定的上课地点后,十一和十三年级的学生都要聚拢到这里签到,表明自己身在学校。原先光秃秃的两根顶梁柱上现已挂起了两块白板,上面分别写着数字“11”和“13”。两个年级的学生们便分别围到了自己年级的白板下,挤挤攘攘地完成这一繁琐的程序。 第398章 “罗恩——过来一下!” 赫敏站在远离人群的告示板前,皱眉看着上面的考试时间表——那是她进门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罗恩对着哈利耸了耸肩,背着书包走向她。后者于是独自走向那堆不断流动着的人群,在碰到纳威时听他谈起了固执的隆巴顿奶奶。 “我告诉她了,迪安和西莫都不回来,她就问到罗恩和你,然后说我在家一定就不会学习……” “三个人的宿舍总比两个人热闹。我很高兴你也在,纳威。”哈利拍拍他的肩膀,提醒轮到他上前了。听过隆巴顿夫妇的遭遇之后,他不自觉地对这个同寝三年的人产生了更多的亲近。 这个屋子从哈利来到圣戈萨赫罗起就没变过。大扇的玻璃窗前整齐摆放着柔软的棕色沙发,除了生物部门的温室外没有比这光照更好的地方。等待纳威签好的时间里,哈利偏头看了一眼屋外的天空。还是堆满了云,还是昏昏沉沉的,和梦中哥本哈根的冬天有那么一丝相像。 只是英格兰很少落雪,很少很少…… “哈利!” 纳威拿着笔直起腰来,回头叫他时视线跃过他的肩膀,而后整个人僵住了一下。 “到……到你了……”他嘟囔着说,把圆珠笔递给哈利,缩着脖子转头就走——因为收手速度过快,还让笔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纳——” 哈利出声叫他,话到一半又作罢。无奈地,他弯腰去捡那只笔——刚让视线下落,却发现另一只手已经先他一步完成了这个动作。 皮肤苍白,骨节分明。 哈利立即就把头抬了起来,接着就撞进了一双凝望着他的浅灰色双眼。 他根本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进到休息室又站到他后面的——事实上,这实在是太过突然,以至于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心跳已经蹿到了发疯的速度,猛烈扯动着脉搏——他甚至可以从自己的耳朵里听到。他觉得自己看上去一定是惊吓过度了,而这毋庸置疑会被马尔福光速解读为戒备或是某种至少此刻并不存在的攻击。 然而令哈利感到意外、甚至是错愕的是,对面的男孩不但没有摆出预料中一定会有的臭脸,也没有扯出得逞的假笑,而是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紧接着,像是最平常的事那样,他伸出右手,把笔递给了哈利。 哈利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必然在原地愣怔了足够长的时间,因为身旁某个学生很快不耐烦地喊了一句。那支圆珠笔放在德拉科手心里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小刀,以至于让接的人踌躇了很久才胆敢碰它——并在拿起它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另一个人的掌心纹路。 哈利没有说谢谢。这一反他向来的,习惯,他却觉得自己能够握稳笔转过身去写字都是万幸的,更别提再发出什么声音、对此做出什么评价。 耳边轰鸣着,心跳快得令人眩晕。他伸手去翻名录的页面,试图看清自己的名字究竟在哪,一页又一页——胡乱地寻找,却怎么也无法成功…… “第四页。” 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哈利即刻又把头转了回去——这回是明显震惊地望向说话的人了。德拉科接到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往后退了半步,转身,大步走向门外。 “嘿!你还签不签了!” 旁边高年级学生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怒气。哈利道了一声歉,再看回签到名录时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在纸张上轻微地颤抖。他用另一只手把页面向前翻,直到翻到第四页。 表格一半之下的位置,印着他自己的名字。 「harry potter.」 停顿之间,右手仿佛独立的机械手臂,握着笔在右侧的空格里打了个勾。哈利盯着与自己紧密关联的那十一个字母,胸中某种发烫的东西迅速膨胀,几乎要将他的呼吸切断—— “第十七页。” 北方大地极冷之冬——冰罅里那个冰凉而低沉的声音与春末阴云天的光影倏然重合。有一瞬间,那个人似乎就站在自己身旁。 右手的颤抖越来越不受控制。哈利索性扔掉圆珠笔,往休息室门口的方向追去,那里的门大开着,风就从开阔的草坪上吹来。他抓住门框,刹住步伐——向尽可能远的地方眺望。 德拉科已经不见了。 看过无数次的背影、独一无二的语调—— 都不见了。 门外只有一棵快要落光了的樱树。哈利站在门边,扶着门框,眼睛一直望着德拉科离去的方向。 垂败的樱瓣被风卷起,吹向校园四处。 “哈利?”身后,罗恩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脸很快出现在哈利的视线内,眉头皱得紧紧的。“我刚才看见马尔福——他又干什么了?”他把头伸过来端详哈利的神色,“他跟你说什么了?我发誓,那个金毛混蛋——” “什么都没说。”哈利不愿让他继续。 他一直纹丝不动着,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什么都没说。”良久,他又重复一遍,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对自己的低语。 …… 第四页,表格一半之下的地方。 德拉科从来都知道哈利名字所在的位置。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哈利八年级在去看《狮子王》音乐剧的海报上签了字——九年级时原本报名参加了运动会的八百米赛跑,后来又换成了一千米接力。只要有表格列出学生的名字,德拉科总能一眼发现“哈利·波特”在哪里。潘西曾经瘪着嘴说他这样像极了暗恋学生会主席的小女生,而十四岁的德拉科只是忽视了她的评语,在某个黑头发的格兰芬多从面前经过时愤愤地跟上去,试图从他乱糟糟的头发、从来系不好的领带或者鞋子、衣摆、书包上找出可以拿来取笑的东西。 第399章 他知道关于哈利所有的事——只要不是需要他或者他的朋友亲口说出来的那些。他知道哈利会在什么课上迟到,知道说什么样的话会将他激怒,而激怒他,再展开一场相互的羞辱,是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韦斯莱和格兰杰——这两个选项最初十分有效,只要轻轻骂几句就能获得十秒钟的注意力。然而后来这渐渐不太管用了,从不失手的关键词于是就变成了“小天狼星·布莱克”。 夜晚十一点,德拉科站在化学主管的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四下。 他从不理解哈利为什么会那样在意小天狼星——那是他无法从公告板表格上得到的信息之一。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在意。 如果注定要失去,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珍惜?如果连失去的前提都未曾拥有,那么他所紧抓的、所感受到的一切是不是终归都是一个笑话? 他已经不想再笑自己了。 他已经花了过去数月干全了这件事,现在只愿自己感受到的能够再少一点……再少一点…… 但他显然又在今天干了件可笑的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 “咔嗒”一声,门被缓缓打开了。 德拉科只抬眼看了斯内普一秒,就低下了头,在后者拉开更多的门缝后,一声不吭地走了进去。 化学办公室内的木架子在两侧排排伫立着,上面弯曲或臌胀的玻璃瓶子像是抽干了血的透明躯壳,在灰尘和黑暗中发不出一点呼吸的声响。斯内普放下窗帘遮住月光,拧开办公桌上的台灯,然后拿起放在灯下的一把银色小钥匙,向德拉科递上—— “把它插进密码锁侧边的钥匙孔里,往右拧两下,键盘亮起后按下井号键,那扇门就会锁上,”他看着德拉科,没有一点感情地说,“这几天晚上多练习一下,费尔奇那边我会处理。” 德拉科把钥匙握在手里,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紧。他抬起头来,对着男人问:“你是怎么拿到钥匙的?费尔奇不会把它交给邓布利多以外的任何人。” 斯内普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这让他看起来像某种披着深色外皮的夜行动物。 “我有我的办法,”他冷声道,“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明白么?” 德拉科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结局是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和周围实验器皿一样扭曲的表情。 “我还真是知道得太多了。”他着重吐出最后的一个词,盯着斯内普避开了自己的眼神,转身走到办公椅上坐下。 “记着,等到我们的人都出来了再锁上。东西我会提前放在里面,你不用管。” 我还真的不想管那包见鬼的东西。德拉科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站在这个他曾经仰仗的院长和老师面前,再也无法忽略这整件事巨大的荒唐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斯内普的还要冷淡,几乎能把自己冻住,“你有更好的事可以做,有受人尊敬的工作。” 斯内普从座椅上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我有我的原因。”他淡淡地说,而后闭上双眼,俨然一副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的样子。 行。 怎么说都行。 德拉科在心里冷笑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斯内普睁开眼睛,往桌子抽屉的方向看了一眼。 再然后,他伸手拧灭了刚刚亮起不久的台灯。 一个人影就这样陷进了满溢的黑暗里。 -------------------- 乔治·斯塔布斯:george stubbs,英国十八世纪画家,最擅长画马。这里哈利说的是他学习的是斯塔布斯的画。 第126章 未命名曲谱 墙上时钟嗒嗒响着,分针距离回到顶端还有半圈的距离。时针和罗马数字“四”只要轻轻一拨就能贴在一起,就连秒针的步伐也变得急躁。 考试的最后十五分钟,美术教室里充斥着洗笔、撕纸、摩擦橡皮和快速排线的声响。那些“沙沙”或是“哗啦哗啦”的杂音原本分贝都不高,全部涌在一起却也让耳根不得清净。 赫敏因为操之过急而犯了一个小错误,难得地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而她的男朋友隔着三米和她坐在同一张宽大的木桌前,很早就已停下了笔,杵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不知道是真的完成了还是决定坦然放弃。相较之下,哈利的节奏反而更加平稳。这部分是因为他向来的作画习惯——总是先把大致样子粗略画好,才在上面添加细节。比起喜欢一个一个角落画到完美的赫敏,他并不用着急时间用完过后还露有空白的画布。而就在这一次,赫敏的选材也并没有给她帮上什么忙——她不该选自家新养的宠物的。即使那只名叫“克鲁克山”的喜马拉雅小猫崽长得确实很可爱,也没人会敢轻易接受十个小时画长毛动物的挑战。 但除开这些,哈利效率的稳定其实有着更为简单和与作品无关的原因—— 那就是,他都没有把笔放下来过。 这其实并不算常见,一点也不常见。 平常上课的时候,他总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神——罗恩递来的薯片,调色失败多次后产生的厌倦,还有对于下课后去踢球的期待。这时候一旦放下了手里的刷子或海绵,就一定会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忘记拾起。而这会儿迫使他专注的——哈利在斯拉格霍恩扯着嗓子喊出“十分钟倒计时”后意识到——除了考试的时间压力,更是自己从未闲下来的大脑。 第400章 三天了,距离马尔福做出那个怪异的举动已然三天了,他仍旧无法把那一幕——对方看自己时的眼神抛出脑海。更糟糕的是,他翻来覆去地把它想了无数遍,因此早已无法确认现在记忆里的究竟是那天真实的情景,还是揉进了想象的幻觉。 那天他的样子……那句话……说话时的语气…… 专注和躲闪并存的目光…… 究竟是这些让他想起了梦里的那个男孩——还是都是他自己想的?是自己把他们联系到了一起?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应该……这怎么都不应该…… 思绪再次顶到了跃不过去的高墙。 过去三天——连上梦境加倍的时间里,他都在这个点上因为头疼和心慌的打住。他不敢继续去想,不敢去想那个隐隐浮现的可能性…… 这是太久以前就被否认了的怀疑,在任何一个时候出现都不该在此时出现。 是他想错了……是他想错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哈利越想,心跳越是不住加快,干脆站起来给画布的四条边缘涂色。但人就是这样的,越是抗拒去想什么,思维就越像顽皮的孩子,举着礼花枪在意识腔室的每个角落喷洒出五颜六色、纷纷扬扬的彩带和碎片。他握着笔为画中小马的银色鬃毛加上最后一笔高光,洗笔时听见一连串的铃响炸开—— “时间到!放下你们手里的工具!” 斯拉格霍恩边喊边拍着手,踱着步在教室内巡游起来,“如果你们有湿画布的话,把它们全部放到门边的架子上。做立体作品的同学,请把你们的成果都留在原位……高尔,把你的画笔放下——迪安,你也是,开始收拾吧,考试已经结束了!” 哈利转过身去,看见赫敏终于坐直起来,用沾满铅灰的手不管不顾地拢齐头发披在脑后,抬头对罗恩——然后是自己,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上帝,终于……” 隔壁桌的一个狐狸彩塑前,潘西叉腰对着自己的作品观摩一番。她啧啧两声,注意到哈利·波特正看着自己,脸上轻松的神情一下变得冷漠。 她会不会知道…… 哈利望着斯莱特林女孩板起的脸,几秒后意识到自己又在想那个荒唐的可能性。他于是接着把笔搅进水桶里,在哗啦啦的声响中逐渐放空思绪。 美术考试的善后过程足有半个小时那么漫长。两个水池前排了五六人的队伍,洗涤剂和海绵被传来传去,快要用完的纸巾很快成了众人的焦点。哈利搬起自己画布,走到门边的铁架子前,正弯腰查看哪一层上还有可以晾画的空位——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头顶传来的音乐声。 如水流淌的钢琴。旋律听起来还有那么点熟悉。 哈利抬着画布愣了一下,抬头望向空白一片的天花板。他用十秒钟的时间想起那是他曾在楼上听德拉科弹过的那支曲子。像是星辰一样,零散又互相联系。 胸口有个地方忽然拉紧。 握着画框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增加了力度。哈利仰着头,感到手指上湿黏的触感,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才在上面涂了的黑色颜料,匆忙拉下中间一层空着的铁架,将自己的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上面。 那上面画的是两座黑夜里的雪山,近景处一匹白色小马正站在突出的悬崖边,正对远处璀璨的星海。他不用任何参照就能画出这个场景,因为它在他的记忆里就是那样清晰。 而现在——哈利低着头,出神地看着这幅自己刚刚绘成的画,听觉中那连贯的、似真似幻的音乐就那样飘落在了与它格外契合的画面上,然后紧紧地、像是依附自己的灵魂一般,与之贴合在了一起。 脉搏一拍一拍地加快。哈利回过头,眼神迷茫地看了一圈满屋匆匆忙忙洗颜料和擦桌子的人,接着快步走到恰好空出的水池边,三两下洗干净手,扯下纸巾就往门口的方向走—— “哈利!”一个男声叫住了他,语调温暖而急切。哈利握着门把转过身,只见斯拉格霍恩向他走了过来。 “我必须得说,哈利,你的成品比我想象中效果还要好——那些星星,天啊,我之前还真担心你是否能够按时画完……” “先生……” “但看看,我这老糊涂都在想什么呢!你就和你妈妈一样有天赋,总能让这些细节变得出彩。我说真的,我的孩子,你真让我惊喜。” 斯拉格霍恩双眼亮汪汪地说着,叫人无法打断。哈利对他勉强笑了一下,瞥见罗恩和赫敏也正往这边走来。 该死…… “我听说你下一年还要继续学美术?”斯拉格霍恩压低了声音,“如果你要申请奖学金的话,哈利,我可以给你保证——啊!小韦斯莱先生,你也是!做得呃……棒极了!” 罗恩瞅着他匆忙改口的样子,扯出一个假笑。眼见不方便单独说话,斯拉格霍恩对三个人一并点了点头,向教室里的其他学生接近。 “他这么做很不合适,”赫敏望着美术老师的背影摇摇头,“不是说你不值得,哈利,但这样实在是……” “你很幸运,哥们儿,”罗恩说,“我倒想知道谁对我爸妈印象最好。” “问问看邓布利多,”哈利随口应和着,一把拉开门就要出去,“我得……我得上楼去……” “上楼?”赫敏奇怪的看着他,“你上楼做什么?” 第401章 “我……我那个……” 他吱唔半天编不出个合理答案,索性直接离开。耳中的音乐因为少了一扇门而越发清晰了起来。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热,就连大脑也被烧得有些眩晕。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只知道有什么事情他想要知道。琴声越来越宏大也越来越绚烂,和那天听到的一摸一样。它宛如洒进脑海中的星点,在一片漆黑的思维和无法触及的领域里渗出银色的、幽微的细小光芒。不敢壮大也不敢炽热,只是弥漫着、弥漫着——流淌着、流淌着—— 直到那个轻如春风般的尾音落下。哈利推开音乐区的玻璃门,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已经那样猛烈。就如同那天从他手中接过那支笔,又听见他北风般的声音。 艺术楼二层的走廊里空无一人,靠墙立着一排摆放乐器的黑色储物柜。哈利刚刚走到柜子旁,琴声就完全停止了。踌躇片刻,他向记忆中德拉科总是占领的那间琴房走去,还没走几步,却听见有门“咔嗒”一声打开。 哈利吓了一跳,飞速躲到了那个储物柜背后。 两个人声很快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其中便有他最为熟悉的那个。 “我个人还是喜欢原先的节奏——你又把它弹慢了,不过这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这版情绪非常好,比之前的两次还要好……这是怎么发生的?” “只是听了您之前的建议,弗立维先生。多注意了下休止符。” 哈利听见弗立维笑了起来 “很不错!德拉科。我希望你自己也对它满意——我们现在就到电脑房去,只要录音文件完整,就可以上交了。 “没问题。” 脚步声先后重叠着响了起来,朝二楼尽头的电脑房方向远离。哈利沉住气,在听见两人完全离开了这块片区后,从储物柜背后走了出来,看了一眼他们消失的方向,走到那扇角落里的隔音木门边。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他抚上门把,只犹豫了不到五秒,就推开了门。 窗帘没有拉起,屋外阳光很亮,却也没有办法把这个不足五平米的小房间照得更宽敞。第一眼,哈利先看向了窗外的操场,记起自己曾不止一次地从那个位置上往这边看过来。 他从没进过这个房间。上一次的意外闯入甚至不足以让他看清这里面都有什么。学校里每个人都知道这间共享的琴房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斯莱特林音乐奖得主在用,里面因此摆放着除开谱夹之外的一些个人物件——水壶,校服外套,一个透明的笔袋。 黑色钢琴的琴盖仍然没有合上,铺架上只整齐铺开着四页没有一道折痕的曲谱。 哈利放开门把,让门自动缓缓关上。 他一步一步走到钢琴前,停顿片刻,拿起了架子上的第一页纸。 打印规整,崭新的纸张泛有微亮的光泽。 哈利看不懂五线谱,从小到大都没有学过。那些黑色的横线和黑色的圆点对他来说构不成任何的意义,他却仍然盯着这张纸看了很久,而后慢慢地、直觉驱使着,将目光落到了开头的标题上—— 「未命名曲谱, 作曲:德拉科·马尔福」 五个词,短短两行字。 却足以让哈利的心跳落了一拍,再追上时仿佛已经错乱到了另一个时空。 在那个时空里,他的德拉科,就和这首曲子一样温柔。 “咔嗒”一声——琴房的门又打开了。 哈利慌乱地把那张纸放回原位,像是被抓获的小偷一样双手贴在身侧,立刻转过身去,浑身僵硬。 门边,德拉科低头用手按压着太阳穴,在瞥见哈利的顷刻间又凝固般顿住。他把手放了下去,睁着眼睛像是不敢确认自己看到了什么——看到谁出现在了这里。 两个男孩在窄小的房间里怔怔地对视着,和几个月前哈利闯入时几乎一摸一样——只不过对换了所在的位置。而这次哈利没有说抱歉,德拉科也没有。 寂静就这样将他们吞噬。直到德拉科注视着他,许久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低声问,握着门把的手向后缩了一下,眼睛却没有一刻移开过。 哈利没有回答。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再看德拉科。 他压下头去,以最快速度离开了琴房;出门时避无可避地蹭过德拉科的肩膀,然后逃跑一般,远离了这个静止的地方。 -------------------- music - “remove the complexities” (peter sandberg) 第127章 彗星 在《晨曦幻想》与《月光》之间,在夏天的繁花快要盛开之际,德拉科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不爱见人,发出的最多声响只有琴音。 潘西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在他第无数次沉默地吃完午餐后抓住了他的手臂,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女孩即使到现在也是这样,总爱东问西问,好像她最近并没有从早到晚一直和布雷斯呆在一起一样。 但德拉科宁愿他们两个去谈恋爱,好让他清静一点。打发开高尔和克拉布已然比他想象中要困难——那两个家伙多半习惯了他的臭骂,“滚”和“不要来烦我”之类话语的效用顶多只能持续一天半。他因此比从前还习惯于呆在琴房。不弹琴时就坐在那扇窄小的落地窗边,望着校园内的人来人往。 音乐考试结束,再没有需要练习的曲目,安静就被无限拉长与放大。德拉科坐在这个只属于他的世界里,脑海中一次又一次排练五月十八号的行动。 第402章 什么时候把钥匙插进孔里,什么时候按下井号键;遥控器藏在口袋里,等里德尔那群人出来,等玻璃门关上,然后……然后…… 他在这个房间里想了太多次这些事,以至于原本还算明亮的屋子好像也变得和那个酒厂一样黑暗。他觉得他就要失去知觉和感受的能力了,只有在弹奏那首几个月前他亲手写下的曲子——任那些音符承载着泡沫般易碎的幻想再流淌一次——再多那么一次。只有在这时,他才能感到身体的温热。 只是那温热底下潜藏着彻骨的寒冷。 这因此是他最后一次奏响它。 最后一次。 所以当哈利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琴房里,又没有任何解释地离开过后,德拉科怔在门边,足有六十秒的时间,想不起也不知道怎么移动。 不见到哈利,不去看他——这是他躲避人群的另外一个原因,并且在梦中也尽可能地执行着。这听起来多么荒谬,考虑到是自己选择的回到哥本哈根。 但他就要承受不下去了。一边谋划着杀了小天狼星·布莱克,一边在梦里看着那个和波特一摸一样的男孩对自己露出比之前似乎专注了许多的目光……他宁愿那人和先前一样冷漠,那么他也许就能看他一眼,然后离开。 也许这就是他该做的事。 入睡前,德拉科偏头看着床底下露出的一角《安徒生童话》,沉默地想。 假面舞会就在今夜,而他知道哈利会去。也许今夜之后——再看一眼之后,他就能把这一切都放下。 他会真正地清醒过来,记起那原本就是一场梦。 ...... 而梦的意义原本就是晦涩难解的。 什么被遗弃,什么又在不经意间以繁杂交错的形式出现,都有着理智无法摸清的规律。一些深沉的、时间之外的声响就是在这样的混沌中,如同闪电过后的轰雷那样迟迟涌来,翻卷着荒原上的风和雨,直到在城墙脚下浇灌出微小的嫩芽。它们绽开在破晓之际,它们在昼与夜重叠的边缘悄然生长——它们隐姓埋名。 哈利在那晚回到哥本哈根,带着那个几乎在他心里成为必然的猜测,浑身没有一处不因情绪的冲撞而发烫,却又翻滚着不知所措与忐忑。 新年的热闹气氛才将淡去,又被舞会的消息掀起了一阵更加欢快的风波。北方旅店作为举办地点,早在主日结束之前便布置好了待客的走廊,冬玫瑰和云杉叶织成的花环从楼梯连到了宴会厅的拱门上,三层吊灯上的雕花烛台全部燃起,温暖的光芒满墙辉映,就连门外雪地中走过的人都频频扭头来看。 哈利局促地站在楼梯底端一处没被花团淹没的地方,等待了足有半个小时后终于看见德拉科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后者和自己一样,还穿着平时的黑色棉大衣和长裤,围着一条深棕色的围巾——宴会的服饰要到当天下午才能去取,这也是哈利在此等他的原因之一。 “嗨……” 哈利看着德拉科走到自己面前,轻轻打了句招呼。有了心事,他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好好看着面前的人了——而这也许引起了对方的疑惑,因为德拉科连回应他的声音都没有,只是无声地望着他。 “我就是在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取衣服?如果你还没去的话……”他垂着眼睛说,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诚恳。眼角余光里,德拉科犹豫了一下,将双手伸进了外衣口袋。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他听见德拉科问。 “也没……也没很久,我猜你会在这个时候下来。” “你其实可以——” 对方似乎想要提出什么,话到一半又止住了自己。哈利终于抬起头来看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就这样不偏不倚地将他包围。 哈利·波特,你要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所以?”他不敢继续这样看人,随即往门的方向点了点头。德拉科站在那儿,又思索了一阵,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好”,踏下最后的台阶。 旅店门口,三辆马车差一点就把路完全堵住,上面垒着几十件陈旧的家具和木箱,与除夕那夜所见到的风格极像。哈利和德拉科前后踏出门槛,只见两个裹着棉袄的男人正从马车上搬下一架长方形的木钢琴——“向我保证!你一定会和伯爵先生提起这事?”一个带着毛线帽的年轻小伙子站在他们旁边,不舍地看着这件老东西,“它一定能拍出很高的价!我是可以就这么把它带走的……” “别吹牛了伙计!”其中一个搬货的人抬着钢琴,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又能从中赚到多少呢?那些老爷夫人们买得再多,你得到的也不过是最零头的那么点。信我的,这东西这么处置,要有价值多了!” “我暂且信你……”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回到马车最前头,翻身骑上了拉货的领头马。两个搬货男人互相对视一眼,把那架钢琴接着抬高,往旅店的大门里挪动。 “快点快点——再不告诉爸爸就晚了!”与此同时,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小男孩急匆匆地从街上走过。她手腕上挎着一个竹篮,上面盖着碎花的野餐布。 “妈妈,我们能不能坐马车——” “就是出城门去!我保证,一点儿也不远……” 几日没下新雪,空气里挟着一种凝滞的寒冷。哈利起步前看了一眼德拉科,只见后者把下巴埋进了围巾里,刚好露出的嘴里漏出一道白色的雾气。 第403章 他以为……他会更不愿看见他的…… 正面心中的猜想之后,哈利以为自己的那些厌恶和迷茫——那些困扰了他整个冬天的东西,只会变得更加突兀,因为拥有了合理存在的理由。如果眼前这个德拉科,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德拉科——那么他当然会讨厌他,他当然会。 从前的喜欢不过是一时花了眼,被童话绚烂的色彩给一并迷住了。他现在就可以做这个决定,决定从前的一切不过都是一个笑话——像是《无事生非》里面被捉弄的战士和小姐一样,是个恼人的骗局。 但是一切却和他想的截然相反。 就在现在,他看着德拉科,心里的感受……那种感受…… 他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可那让他不住兴奋,却又前所未有地胆怯。想要张口问他,又怕自己想的是错的……完全都是错的…… 这本来就是错的。他是哈利·波特,怎么可能对德拉科·马尔福有任何憎恨之外的感情? ——但是为什么不可能呢? 他听见疑问的声音对峙自己。那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令人胆战心惊。 ——为什么不可能呢?过去那么久,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兴许是他注视的时间太久,德拉科收回了原本被那架钢琴吸引去的视线,偏头看了过来。然而哈利很快把眼睛挪开,学着对方也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以此希望自己古怪的神情不被看出。 “我们走吧。”他隔着围巾布料,模模糊糊地说。 梦境世界宽敞的街道就这样向他们铺开。即便没有牵手、没有任何的接触,在这个极冷的隆冬里,哈利也感到有种温暖离他那么近,像是火炉——或是一个简单的保暖咒一样,包裹着他的心。 …… 服饰店的老板一手一个,递给了他们两个袋子。哈利在德拉科找钱币时瞥了一眼,见到他和自己一样,都选了最朴素、最没有特色的黑色套服。这是北方旅店的店主给所有男性客人的建议——“实在选不出来,就弄个多米诺配套吧!” 哈利在几天前量尺寸时瞄了一眼架上的样品,发现这种服饰其实和普通的燕尾服差别不大,只是多了块过膝的黑色披肩,还有一个眼罩似的面具。 假面舞会是“山丘皇后”的小儿子海难去世后皇家举办的第一场公开盛事,理应让宴会地点到新国王广场一带都塞满了人。然而两个男孩折返的路上却没见到多少市民;偶尔出现几个,却都在成群结队地向西城门的方向跑。 “抱歉——请问一下,你们都是要去哪?” 又一次见到这番景象时,哈利终于忍不住拉住一个老妇人问。对方抬起脸,从宽大的礼帽边缘下露出眼睛,对着男孩眨了了两下。 “彗星!”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尖细却秀美,仿佛一枚缠着红线的绣花针,“今天五点多有彗星——我们都要去城外墓园里看呢!” 哈利望了一眼逐渐暗下去的天色,根据经验推算出现在离五点怎么也还差着一两个小时。 “墓园?”他有些奇怪,片刻后又想起加尔和阿克塞尔曾说过的——关于人们总是把墓园当公园用的现象,“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转过身去,德拉科依旧安静地站在自己身后。 “谢谢……” 他对老妇人露出一个微笑,往同伴走去—— “你去哪儿?你们两个难道不去吗?”出乎意料地,绣花针似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哈利回过头,面露不解。 “我们?我们待会儿还要去舞会……” “每个人都要去舞会!我和我的小孙女也要去,但那是在看到彗星之后!”老妇人说。 这倒是个没料到的插曲。哈利反应了一下,向德拉科抛去一个不确定的眼神。 “年轻人,人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彗星,可真别告诉我你们要错过了。”老妇人兴叹着说,即使这声线让她怎样听起来都脱离不了一股清高味。 德拉科却比哈利想象中更快给出了答案。 “走吧……也还早。”他说着,向这边步步走来。 哈利心头微微一颤。 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他原来能够是这样的……是吗? 淡薄的余晖消失在了天边。没有云彩,它离开得便是那样突兀。老妇人细声叫了一句“快啦”,扶正帽子向城门的方向跑去——如果那蹒跚的碎步能被叫做奔跑的话。 …… 黑夜降临后的墓园总比白日要凄冷。如果不是许多的人都在今晚一并前来,哈利想,即使再爱“公园野炊”的人也不会想要守在这个地方。 山丘上的风比城乡内要大,早已失去所有树叶的枝干却没什么要怕的,只是稳稳立在一座又一座墓碑之间,仿佛草坪中天然长出的十字架,长久守护着沉眠地下的灵魂。 两个男孩跟着城里的其他人穿过墓碑密集的区域,沿着小径往更高的地方走。哈利在歇脚时往城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亮着几盏暖色的灯火,和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时、深夜里所看到的一摸一样。 后来那匹银色的飞马带他回到了这里。彼时他迷茫地望着荒草间无形的风,找不到任何意义。 “哈利。” 前方,德拉科停了下来,回头来看他。 哈利对上他的视线,在那一刻听到心里微弱的、却再次让他心率不稳的又一个疑问—— 第404章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知道吗? 无人能够给他及时的答案。哈利大跨几步追上去,再次和金发男孩并肩。 如果不知道……那么那天在休息室里,又为何要递那支笔?如果知道……那么为什么过去那么久都从不提起? 不……不会的…… 哈利冷不丁想起在冰岛时,马尔福对他的恶言相向。如果他仔细算算时间——那是秋天,那是他们还在临月湾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冲他说出那些话?是那种态度? 也许是自己想错了……这根本不可能…… 但这重要吗? 一个新的质问又在此刻冒了出来,好像对自己已然混乱的思绪毫无同情之心。 你是这么感觉的,你明明分不清。 过去和现在的德拉科,现实和梦境…… 哈利这才发现,最令他惶恐不安的,不是眼前这个男孩和他素来的敌人是一个人——而是他竟然就可以这样,面对着明明让他想起马尔福的一张脸,却仍然不想让他走远,不愿看见他露出那副令他感到刺痛的——从来都不该在这幅面孔上出现的神情。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对马尔福……他对马尔福…… 哈利不敢再想下去,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如果赫敏在这儿,也许就能帮他梳理清楚。可即使是他最聪明的朋友,也不定能弄明白这回事。 “你……在想什么?” 德拉科忽然开口问,声音很薄,随意就能被风吹走。哈利和他并肩走着,除了摇头什么都说不出。 这样的情形让他感到慌张。更可怕的是,即便在此刻,他也能感到自己的心因为德拉科语气里似有若无的关怀,轻轻收紧了一下。 “带着你的魔杖吗?”德拉科又问。 哈利再次摇了摇头,尝试找回自己的声音。 “放在房间里了……待会儿估计不方便。”他解释道,又顺着话问:“你的呢?” 德拉科摇了摇头。 “一样……”他抬眼望向这座小山坡的顶点,“希望待会儿不会更冷。” 哈利沉默地听着,因为这段话的平淡而感到隐约的悲伤。在现实中,他永远也无法和马尔福展开这样一段对话:那势必会引向双方的冷淡收场,或是锋芒毕露的对骂——就像在雪山上那样,或是暴雨后的山洞里,或是不冻河的流水边…… 究竟不同在哪里?是否真的有什么不同? 而如今,他们又走在了一起,却因为这僵硬的气氛儿无法离得更近一点,也牵不住对方的手…… 明明离得那么近。明明一直那么近。 再也没人先挑起话头,目光也有意回避着。越往上,墓碑的排列就越是零落,看上去也不及低处的那些规整,很多碑文已经看不清了。他们路过一个断成两半的石碑,还有一个杂草丛生的,藤蔓空隙中露出快要消失的一个名字:「乌兰纽斯」。 不远处,一个围着披肩的女人正坐在某块矮小的石碑前,抚摸着碑上简短的——属于她最小儿子的名字。她曾经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抵达过这片大地的尽头,最后却选择回到了这里。而在她的旁边,一个老人正慢慢拔着另一座墓前的荒草。他其实并不认识安息在这里的人——那人看似有个名叫“约翰”的孩子。这只不过是看望过他妻子后的顺带之举:上帝会善待善良的人——他都一直这么想。这是他从妻子那里学到的。 时间的谜底永远无人知晓,这片山丘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明白这一点。它因此在冬天也尽可能地长出许多绿草,谈不上茂密,却至少够人坐下时听不见断裂的脆响。 最终,两个男孩在丘顶的一颗枯树干边坐了下来。这里远离所有的墓碑,而德拉科在长久的忍耐后惜字如金地开口说,他不想靠近那些东西。 风不停调换着吹动的方向,时尔狂烈,过不了多久又渐渐消停。哈利抱着腿坐在德拉科旁边,远望着看似晴朗——却没有几颗星星的夜空。 人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彗星……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否属实。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见过两次一闪而过的流星。一次在那艘大船沉没之后,另外一次便是在除夕夜,那个女孩擦亮第三把火柴之前…… 那时他是有怀疑的。 他怀疑德拉科停下脚步、愣怔的神情、不可思议的温和,一切都是因为他也知道那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并在那刻无法坐视不管。 但也不是这样的…… 如果是现实中的那个斯莱特林,即使他知道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的命运,估计也只会嗤鼻一笑,因为自己的生活过于优渥而让不出一点同情之心…… 但那人似乎也有些变了。 哈利说不出这是哪来的感觉。也许是那天在休息室里,也许是他被发现闯入对方的领地,却没有受到任何一丝攻击…… 心事和此时的风一样找不到方向。哈利不由稍稍偏头,让坐在一旁的男孩落在他的视野边缘,却不足以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注意力。 如果现实中的情况让他无法定夺,那么他对至少明确知道,梦中的德拉科确确实实是变了。更为沉默,更为悲伤,却不是他更加熟悉的、一度让他产生排斥的悲伤。 哈利见过德拉科悲伤。 在北方的山峦风雪间,在万丈冰川的映衬之下,在他的眼里、回忆里和想象里。那种悲伤是彻骨的、狂热的,和他们那时的爱一样,撕心裂肺。那种悲伤会让他感到恐惧,让他想要远离——那太浓烈了,像是一场暴风雨或是雪崩,铺天盖地压下来,压死从前所有他们分享过的快乐。但现在他所感受到的,在德拉科身上的悲伤,却是另一种东西。 第405章 德拉科时常凝视着他,就像今天这样,却不再是从前那种将人禁锢的眼神,反而是克制的、有些疏远的,犹如在看一张蒙尘已久的旧照片。这样的距离让哈利感到寒冷,即使旅店里烧着火炉,即使德拉科也许就在他的旁边,他仍然觉得德拉科随时都会离开。 当德拉科不在看自己的时候——例如现在,哈利注意到,他总是空空地看着视野中的某个点,像是在看很远的什么地方。那让他感觉起来像要即刻踏上独自的征程,而他要去的地方太远,是他自己,或任何人,都抵达不了的终点。 哈利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猜想这也许和自己有关,但这样的情形让他坐立不安。大半个月过去,他如今不得不承认——他想这个人想得发疯。真的见到之后,他却忽然发现,那些他想要说的愧疚、想要放置的感情,突然找不到了归宿。 你还爱我吗?有些时候,他想这么问他。 然而这是个愚蠢的问题。这男孩还爱着他,或许更爱,他能感觉得到。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就像是现实中的马尔福再也不与他争吵,再也不随时出现在楼梯转角…… 哈利猛然意识到,他想不起马尔福最近更多的行径,是因为他几乎完全消失在了所有的课间——而他仍然住在学校,他有听潘西在美术考试前提起。 这实在是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他不禁想要细想其间联系,却因为当事人就在身边而不太自在。周围逐渐坐了更多的人——他们都找到了这个更加开阔的位置,有的已经铺开花布,摆起了野餐的架势。 “……你饿吗?”哈利出其不意地问,打破寂静。他看见德拉科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像是累了。 ——曾经的曾经,一切开始之前,这个男孩还会为这样的问题同他开起劣质的玩笑。这个想法让哈利被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裹挟住。他压住一口气,双眼盯着身前的草坪左右移动数下,最终还是坐直身体,提起了那个按耐许久的话题。 “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小男孩,在城中的济贫院里。” 德拉科睁开眼睛,扭头看了过来。 “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哈利试着找出最合适的说法,绕了半天却都以失败告终,无奈下只好改了顺序,从头再来。 “我认识了他,和他聊了很多。他告诉我事实上还有第二颗金苹果的存在。”话音刚落,哈利就感到悔意从腹中弥漫开:他不该这么快提到金苹果的,这只会造成更多的误解…… 果然,德拉科在听到后垂下头去,陷入了沉默。好久后才问了一句:“第二颗金苹果?” 声音很沉,很轻,透着掩盖不住的疲倦。 “是……他说它藏在东海边的什么温室里,和我们要找的那颗作用一样。”哈利有些发慌。他端详着德拉科的神色,只见那张本就消瘦的脸上覆上了更多的阴影,“我没太听详细,你回来后我就再没去过那个地方……你不一定要和我一起的。” 不知是否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德拉科的神色松动了一下。他注视着脚边的枯草,在黑色的夜幕下仿佛凝固了的铜像,只有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动。 “你相信他说的话?”德拉科沉声问,仍然坐定着。 “大概吧……我有我的理由……” 哈利不愿也无法告诉他背后完整的来龙去脉。他想他是相信小汤姆的,介于他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这本童话书的主人…… 那么这个人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难道也有本同样的书不成?哈利想起自己翻开《安徒生童话》的初衷,想起卢平在台上的微笑,关于香肠栓的故事,还有教室对面看着自己的男孩…… “这不太好解释……” 他努力把脑子里的画面甩开,那让他在此刻感到呼吸困难。哈利看回德拉科——现在的,当下的,眼前的这个德拉科,说话变得磕磕绊绊。 “我先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因为我……” 他不知怎样平静,也不懂自己真正想说什么。德拉科留意到了他的艰难和停顿,转过头来注视着他。那注视里有探究,也有退怯。他就这样等待着哈利把话继续说完,只是后者再也没能鼓起勇气…… “它来了!它来了!!!”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德拉科和哈利一同仰头,向空中看去——只见漆黑的天幕中赫然出现了一团白色的、火球一般的光亮,拖着长长的、蓝色的尾巴,朝着地平线的方向滑落。 炽热的星体向着看不见的终点奋力狂奔,与空气摩擦出的烈焰燃烧在每个望着它的人们眼里。哈利看着它,看着它如同宇宙中最无畏的那个孩子,向着命定般的归宿冲破夜色,以至于让自己也变成黑暗中唯一移动着的太阳—— 长过转瞬即逝,不及永恒——却永远为永恒痴迷。 它滑过夜空、滑过身后所有璀璨着的星星,又让它们此时此刻黯然失色。 人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的星星。 哈利恍了一下神,转头去看身旁的德拉科。那男孩正专注地望着夜空中的景象,浅灰色的双眸似乎被光年之外的灿烂照得发亮,纯澈而深沉,宛如落在水中的陨石。 没来由地,他想起曾经在皇家剧院的后墙、那场圆满的歌剧结束后,他第一次那样主动地吻上这个男孩的嘴唇。那时他看进他同样透亮的双眼,那时心里的触动和热血砸晕了他的头脑。 第406章 那时他心心念念的只有这个男孩的好,好得像是一场盼望了太久的美梦。 那时,他竟然觉得,那就是爱他。 -------------------- *多米诺:19世纪假面舞会中常见的一种面具,覆盖眼睛周围。通常被没有特别准备装扮的人使用。 *安徒生原著里其实并没有提到这颗彗星是哪一颗。按时间和描述,推断为1835年的哈雷彗星。 music - “fortitude” (heavn) 泠:强烈建议这章开始的每首推歌只要能找到的都听一听。认真的。 第128章 假面舞会 盛大的宴会藏在幽深冬夜的风声之中。哥本哈根满城寂寥,所有的光亮和喧闹都收拢到了北方旅店长排的雕花玻璃窗后去。那里面人影攒动,看上去却更像是妖精和神祇们的聚会。一位小姐走过窗边,披肩上盛开着层层叠叠的月桂花瓣;一位绅士走过,面具将他的鼻子拉得有匹诺曹那么长。屋外的风越吹越响亮,终是有雪掺合了进来,朦朦胧胧的,将窗内的景象逐渐遮掩。 一个裹着棉袄的年轻人匆匆穿过飞雪,走进温暖的门厅里。侍者迎上前来帮他脱下外衣,里面的黑色燕尾服朴素却整洁。他礼貌道了谢,手里捏着一本皮质的谱夹。 “晚餐舞已经结束了,贝儿先生。您随时可以进去。”侍者毕恭毕敬道。 年轻人点了一下头,摆正脱衣时弄歪了的领结,走进宴会厅。 嘈杂的声响淹没了听觉里的每处角落,煤气灯明晃晃的光亮从天花板上洒下来,和墙壁上整齐排列着的烛台火苗相融。本就对一切感官极度敏感的年轻人站在门口,面对过多的服饰感到眼花缭乱。他随即站在原地放眼眺望,直到看见他要找人的人,并确认对方也看了过来。 “贝儿先生!” 人群背后,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大声呼喊道。他看上去是个备受关注的人物,肩上披着中世纪骑士的红斗篷,身边围着一群宾客。 “终于等到你了!要是再不来,我可如何向王子交待?”老者微笑着朝年轻人走来,撇下身后一众人。名叫“贝儿”的人腼腆地眨了两下眼。 “抱歉,伯爵先生。街上见不到马车,我只好走路来……”他实话实说道,脸颊有点泛红。 “难道先生这样的人物还缺一辆马车?”伯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摇了摇头,又挑起两根银白色的眉毛,“看来传言中您的谦逊实属不假,这可是比天赋还要宝贵的东西!” “多谢,伯爵先生,”贝儿勾了一下嘴角,把谱夹打开递给老人,“在我上场之前,还请看看这首曲子,如若觉得不合适,我可以——” “贝儿先生。” 伯爵抬手打断了他,把琴谱搁在一旁摆满了高脚杯的方桌上。杯子里盛着紫红色的的勃艮第,烛光照耀下仿佛红宝石一样透亮。 “能听到您最新的心血莫过于我们的荣幸,而您的音乐无论哪支都是好的,更何况——”伯爵瞥了一眼摊开的曲谱,爽朗一笑,“更何况我也无法判定呀!我懂画,先生,看过很多的画。可耳朵这一方面的事,原谅我向来都没能学通。” 他从桌上举起一杯酒,向这位年轻的音乐家祝了祝。他也确实是年轻,左看右看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却已是这座城里一颗发光的宝石。这让伯爵想起自己也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只不过那时他拥有的金子都在族徽里,而不在心里…… “过会儿见吧,先生!”伯爵颔首致意,“拜托了,先来杯酒暖暖身子,看看这外面都是什么天气。还有不少人刚从城郊回来呢,真是健壮。” 他说完,抿了一口酒,朝着人多的方向离开。贝尔望着他因为年迈而无法挺直——却仍然平稳而庄重的身姿,心想也许有一天他也会成为这个样子,在艺术能为他封爵,剧院成为他的领土之后。谁又说那是不可能的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年轻人转身去端属于自己的酒,却发现一个戴假面的人正注视着自己摊在桌上的琴谱。那是一首他在冬天开始时写下的d小调歌曲,充满着属于那个时候的情思和忧愁。它曾像落叶一样时刻引起他的心痛;而如今,他已将叶子藏进了时间这本厚重的古书里。 “抱歉,我这就把它拿走……” 估摸着是自己的东西挡了道,音乐家先生忙把谱夹从桌上拿起来。他讪讪地对旁边的人笑了一下,注意到对方披着新制的黑色披肩,头发金得没有一丝杂色,却不像仔细打理过。 “你要演奏这个?” 那人冷不丁地问,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贝儿抱着谱夹点了点头,想着自己也许永远也不会习惯上场前的兴奋感。即使那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柔和,像是温暖的海水,推着他去寻更大的舞台。 “我以为这是一场庆祝……”那人放下手中的空酒杯,又端起一杯满的。他别开眼睛,望着屋子中间拥挤的地方,像是在找什么人,又没有要过去的意思,“这看起来很悲伤。” 贝儿抱着谱架看向他,眨了眨眼。 “你也懂音乐?” 再没什么能比遇上可以和他谈论作品的人更叫人高兴了。这样的快乐可比酒精更能让他的身体温暖起来。更何况,他从不在表演前喝酒。然而对方却没有显示出想要继续说话的意思。恰恰相反,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流水般的披肩垂到小腿,摆动的弧度刚好得体,恰不张扬。 第407章 该是位有钱人或是某派皇族家的少爷。贝儿看着他的背影想。他见过许多叼着金子长大的人,而他们的举止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这又让他想起那位肥猪似的市府参议——如果有人要用权位抢走他最爱的女孩,那么他至少得长得像个样! 这念头在他原本明媚的心里种下恶毒的果子。这让他不禁打了个颤,慌忙去找等候着他的钢琴。 而说到权贵之士——这场舞会里真是不缺这类人!“山丘皇后”的儿子离开了,则换为“瘸腿国王”的小王子组织这样的盛事。屋里因此堆满了这位皇室少年的友伴:驻守城外的骑士、夏洛特宫住着的香商之子、从千国之地远道而来的小姐和公主们,还有各占数亩地的将军和各路亲戚。 当然,这里也有王子平常鲜少接见的人:新港开船的渔夫和水手、剧院打杂的学徒和哑剧演员、西大街上最好的老鞋匠——他是个古板却技艺出众的南方人,身穿一套陈旧不堪的的骑士服,却为自己缝了最漂亮的一双舞靴。 此时,他们却都不以自己的模样出现。他们或是掩着面,用白色或黑色的纸面具遮住一半的脸,或是穿着比平常厚上三倍的花边裙子,又在手袖里塞了白乎乎的棉花。有人在头上戴了狮子的鬃毛,只因他是水手区最胆小的人;有人什么也不戴,挺着胸脯装作宴会的主人——却忘了掩饰喉咙里的“嘎”和“呵”。最糟糕的还要算外交官的侄子。他头顶一个动物面具,鼻子和嘴巴处垂下许多触须,额上还有皮做的尖角。这不仅让许多小姐们看了尖叫,更是让屋子里的老人们愤怒起来—— “快把它脱下吧!快把它脱下!那是他们的怪物!上帝——那不该在这儿出现!” “怪物”翻了一个白眼,消失在门外。而在他的身后,人们逐渐跳起了“萨尔塔莱洛”。半张脸的男人和抹满粉的女人牵手共同跳着——没有人为此感到奇怪,因为人们平常和这一夜的面孔并无什么差别,就如同故事里说的那样:「大家在自己的衣服下面都藏着某种秘密的东西,不愿意让别人发现。」 “我说了吧,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不愿跳舞的男人?想想看,你就想想看!” 一个披着白纱的年轻姑娘和她的女伴站在角落里,对舞池的方向露出嫌弃的神情。她发髻上别着一串粉色的紫罗兰,胸前和腰上都坠着小粒珍珠做成的链子。 “但他看上去是个害羞的人,可爱的那种害羞。”女伴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以及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说不出来是什么……但就是不一样。” “如果你真的这样喜欢他,就去和他说话。” “我不能这样做!我们不能邀请男人跳舞,更不能说话,这写明在了——” “‘礼仪与家庭文化规则’里,是的,是的。” 戴紫罗兰的女孩摇了摇头,挽起了同伴的手臂。 “听着,亲爱的,我知道这是你的第一场舞会,但你真的要放松一点了。以及那些规则在这儿是不适用的——你能期待谁又把你引荐给谁呢?我们都是玛丽和约翰呀!”她安抚地说,又朝舞池边上那个黑头发的、披着披肩却不戴假面的男孩瞅了一眼。 “再说了,如果他真的一种舞也不会跳,那么你该庆幸省下了你宝贵的时间!王子也在这群人当中,亲爱的,你就该去找找那样的人才对……” 她一边说着,拉着同伴走出了角落。她们一个披纱,一个戴着插有羽毛的高帽,不一会儿就吸引了更多的绅士们前来邀约。 哈利是不愿跳舞的。他不想跳,也并不会跳。 事实上,他有点开始讨厌这个富丽堂皇的宴会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戴上什么面具,除非付出取下眼镜后什么都看不见的代价。这里的人太多了,又都穿着宽大而花哨的衣服,他根本就找不到德拉科在哪。 轻快而古老的音乐在耳边旋绕跳跃,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酒杯,里面早就一滴液体也不剩,只留着红色的印子像是伤疤一样粘在透明的杯壁上。他注视着它,想要伸手去把它擦干净,又忽然意识到自己仍然身处人群当中,随即缩了缩肩膀,向四周展开他已经持续快要半个小时的张望。 他希望德拉科是和自己一起走进舞会的,这样他就不用花那么长的时间来找他。可他们从城外回来后就分别上楼换了衣服,之后那个男孩的影子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哈利因此游遍了整个会厅,甚至误入了一道雕有月桂树的木门——那里面空无一人,只摆放着乐器和谱架,显然是个用作后台的内厅。 他能够找到他的。只要他确实来到这儿了,他就一定能找到他。哈利这么想着,心口泛酸。他两手捧着酒杯,分不清脉搏的混乱是酒精的效果,还是慌张与期待互相冲撞——以至于让大脑眩晕,思绪变得漂浮不定,摇摇晃晃地想在这离奇的场景中落下,又随时会被某张张开的怪物大口吞没。他想自己不能再接着喝了。他不太清楚自己的酒量,从来没有放开来试过,却知道自己比过往任何时候喝得都要多。这酒是八年以上的勃艮第,他在刚进门时听倒酒的侍者说过。他不了解酒,却知道葡萄酿的东西总容易有罗恩说过的——什么——“延迟效用”。 但他找不到他.....他找不到他了。 哈利吸了一口气,浑身的灼热感渗入明显的——彻骨的坠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他把这怪罪于酒精,怪罪于这个荒诞的夜晚。 第408章 在这个夜晚,他望着和马尔福一摸一样的脸——良久仍然挪不开视线。在这个夜晚,他借着酒精斥责自己一定是疯了——却一遍又一遍地抬起头来去找那个男孩,并在人群中迷失时感到那样地害怕,害怕他原本就没有来到舞会,害怕他为自己冒失中说出的、关于金苹果的话而再次离去—— 一定是疯了——是疯了!哈利不断告诫自己,劝说自己把酒杯放下,结果却是等了一分钟——又一分钟,抬起头来一次又一次。半个小时过去,戴着面具的男人女人分别都来和他搭话,他却只想把他们的头套或者面具扯掉,盼望着在那之后看到一双灰色的眼睛。然而他知道这是毫无意义也毫无必要的——他熟悉德拉科——马尔福——不管是谁,他都太熟悉了。熟悉他走路的姿势,熟悉他停顿时侧身的弧度,甚至是他的呼吸——腹部会以什么样的节奏起伏。他因此断定自己绝不需要看清任何的面貌就能找到他。这让他感到一种酸涩的安宁,却又有些自豪起来。 因此,当他终于瞥见德拉科的影子——并在那瞬间站直了身体、险些把手里的酒杯捏破之时,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变得那样犹豫和不确定。 他的男孩,德拉科,就站在舞池另一头,靠近门口的方向,望着舞池中旋转着的一对对人,手里也端着一个高脚杯。比起哈利,他站得更稳一些,黑色的披肩遮掩着纤瘦的身体,垂直下来仿佛一只收拢翅膀的燕子。然而这男孩戴着半张面具,姿态里的收敛和疏离让哈利感到困惑。他记得他的德拉科不是这样的。他能在海上吸引许多船舱中的姑娘,却把得逞的笑容留给自己。他会在故作清高时有意整理自己的袖口——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第一次见到马尔福那样。 在那间窄小的校服店里,黑压压的衣服和旁人的交谈声之间。就像现在这样。 哈利感到眼眶有些酸涩。他放下手里的酒杯,想要向德拉科走去。下一秒,却见到对方也注意到了自己,跃过人群望了过来。 不由自主的步伐就这样停下,隔在他们之间的喧嚣化作一片翻滚的海。所有的怀疑、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慌张与渴望——它们再次冲垮了哈利自以为稳固了的沙丘和堡垒。他不明白自己……他从来都不明白。而这让他无助地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回头抓起又一杯酒,往嘴里灌了下去。 为什么不愿承认?究竟在怕什么? 一片模糊的、紫红色的迷雾中,哈利眯着眼睛,靠在角落里的墙边上,默念着。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念出声——那必定会在旁人看来是奇怪的——又或只是在心里问。他分不太清,也逐渐开始记不清了。德拉科在哪里,他又在哪里。赫敏和罗恩为什么不在身旁……小天狼星又去了哪里?他为什么要翻开那本童话,进到这个世界……是,他又想起来了,他在一个属于童话的世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遇到他?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 哈利扯下鼻梁上的眼镜,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呼吸变得艰难。他用手遮住宴会厅里过亮的光线——他不知道这么古老年代里的蜡烛怎么会这样亮!可那温暖的光线就是让他睁不开眼。他用力合拢手掌,想要将它堵住,却仍然能在指缝间间看到那些细小的、萤火虫般的星点飞进脑海…… 接着,一个洪亮的男声传进了耳朵里——在舞池的方向轰隆隆作响。眩晕着,哈利把手拿开,戴上眼镜,扶着墙走出角落,挣扎着把眼睛睁大,只见舞池中央多出了一架陈旧的钢琴。 那钢琴看上去有点眼熟,他却怎么也记不清是在哪儿见过了。脚下逐渐开始不稳,他于是扶着墙走到酒水桌旁摆着的几个椅子边,疲倦地坐下。 洪亮男声的源头是个披着红斗篷的白发老人。他站在钢琴旁,翻开琴盖——里侧的木板上竟有一副保存完好的风景画。人们看见了它,纷纷赞叹起来。 “现在,就让我们请上今夜的贵宾——首都最年轻的天才艺术家,贝儿先生!” 掌声雷动,一个长相稚嫩却无疑漂亮的男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带着柔和的微笑,坐到了琴凳上。他抬起眼来,望着琴盖上绘着的、独属于意大利南部的河流和拱形小山丘。温柔的光芒在他眼里一闪而过,又在双手抚上琴键时被肃穆的、乃至于悲凉的情绪取代。 他是一个好的音乐家,也是一个好的演员。 开场第一首曲子,是音乐家自创的吟唱歌曲。 它听起来是那么地悲伤,让每个人——连同老伯爵在内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却又那么迷人而动听,以至于没有一个人再舞蹈,或者是交谈。 “一切都会像风儿一样吹走,这里没有什么会永恒不变。 脸上的玫瑰色也不会久留,微笑和泪珠也会很快不见。 那么你为什么要感到悲哀?愁思和痛苦不久就会逝去; 像树叶一样什么都会枯萎,人和时间,谁也无法留住! 一切东西都会消逝——消逝,青春,希望,和你的朋友。 一切都会像风儿一样奔驰,再也没有一个回来的时候……” 歌声如同飞过荒原的候鸟,孤独和高远得令人心碎,又带出许多天的寒冷大雨。听到最后,人群中的不少小姐已经开始抹泪,就连伯爵本人都红了眼眶。而哈利在最忧伤的小调旋律中不住向之前看见德拉科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那里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第409章 悲伤的音符于是跌进他的心里去。跌得那么深,撞出丁零当啷的空谷回音。 他应该感到高兴的。爱上一个人——这怎么都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开场曲结束后,贝儿换上了优美的四四拍音乐,人们随之投入到了舞蹈中去。他们擦干眼泪,抵着彼此的手绽开微笑;他们随着音乐伸腿、屈膝,望进彼此的双眼,好像那是浮夸的服装和客套话语后唯一真实的领域。 哈利再次取下眼镜,扶着额头坐在那儿,闭眼后的黑暗中只有心跳声异常响亮。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回到房间中休息,却感到有个人窸窸窣窣坐到了身边。他猛然睁开眼睛——扭头去看是否是自己盼望看到——又害怕看到的那个人。然而华丽的珍珠项链和洁白的披纱很快否定了他的这个猜想,将疯狂跳跃的心捏死在掌心之中。 “我以为你至少会懂小步舞曲吧,没想到连这都不行。”陌生的女孩懒懒说道,一手扶正发辫上插着的紫罗兰,一手端起桌上的酒。 “什么……?” 哈利又开始感到眩晕——甚至是更晕了。短时间内的情绪落差让他仿佛撞上了红色的墙壁,而这头晕目眩的程度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的酸楚、悲伤——和那点原本微不足道,却又十分亮眼的幸福感全都吸了进去,翻搅之后吐出一种昏昏沉沉的、飘在空气中的感受。 “你不跳舞,我和我的表妹已经观察你很久了。当然,她不会承认自己干了件这么不‘小姐’的事,更不会容许我来告诉你。但是,如果你想看上去至少体面,你真的得邀请某位姑娘跳舞。” 哈利不明白她说的话,他不觉得自己现在能明白任何事。 “我不……我不想邀请……我想……” 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挂满了一团白色的人,还有那朵粉色的紫罗兰。他想起德拉科曾经也给过自己一片这样的花瓣,在夕阳的时候,嘴唇就贴在自己的颈边…… “请您一定要来!并且完全相信——我这么说是诚挚而难得的!” 一个坚硬的男声在这时成为了新的焦点。他说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且拔得比自己正常声调要高上许多,似是故意引人来听的。而紫罗兰女孩也心甘情愿上了钩——她是个想要知道所有事的人,也对那男人对面的、刚刚揭开面具的绅士产生了兴趣。 “将军能否把这次邀请重说一次呢?”那位绅士不慌不忙地问,把面具扣在了胸前。在他对面,那位大声说话的男人退后两步,又向前迈回一步,面部肌肉一下绷得紧紧的。 “这就有趣了。” 戴花的女孩挑眉一笑,将没喝完的酒塞进了哈利手里——好像他是某个仆人一样。再然后,她又理了一下头上的花枝,起身向对峙着的两人优雅走去。 哈利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不属于自己的酒杯,更迷茫了。他晃了晃杯里的酒,刚要忍不住伸鼻子去闻,一只手就从旁边伸了过来,抓住杯口将它一把夺走。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看清了那只手的骨节——或是闻到熟悉的、永远只属于特定某个人的味道,总之哈利立刻抬起了头,又在对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后,更快地站了起来。 “德拉科——” 发眩的大脑控制不住肢体,他摇晃着就要跌倒——又被拿走酒杯的同样一只手托住。 “坐下——坐着,别站起来。”那手推着他的肩膀,要让他回到椅子上去。然而哈利使出全部毅力把脚站稳了,扶着旁边桌子的边角,不依不饶地站在那儿,盯着眼前的戴面具的人。 他不觉得这是德拉科。他刚才是这么叫来着,但他这会儿又不觉得他是了。 他的德拉科不长这样。他的德拉科脸上总是白白净净的,白得像是美术教室里的陶瓷一样。他的德拉科脸上不会有块黑漆漆的、形状古怪的东西。他长得那样好看——讨厌,但是仍算好看,所以不会需要这样的东西把他遮住——他不能被遮住,他不能在自己面前被遮住。 哈利看着这个被遮住一半的人,眨了眨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于是又眨了眨。 “你是谁?”他嗓音沙哑地问,即使那在他自己听起来无比清亮。 对方愣住了。即使隔着一层面具,哈利也能看清那后面的微小变动。他怎么会看不清呢?他不用看就能看得见,不用凑近就能感觉得到他,他又怎么会看不清呢? 可他这下确实是看不清了。世界在眼中摇摇晃晃——那些烛光,煤气灯,五彩斑斓的人——它们都在他的眼中摇摇晃晃,模糊成虚幻的影子,不时又放大、旋转,伴随着揉成一团的声响—— 他得清醒过来。他是清醒的——他可以清醒。 于是他清醒了。清醒地看着德拉科面具后的眼睛,清醒地想要上前去、触碰那半张露出的脸、薄到透出淡淡青筋的皮肤—— “说说吧——你怎么看那首曲子?” 忽然,一个声音闯入了他清醒的世界,将它打得一团乱。哈利扭过头去,迷蒙中看见一个英俊的男孩微笑着走到德拉科跟前,停下之际瞥了一眼盯着他的哈利,轻轻点了下头。 如果他的记忆还能运作的话,哈利便能记起这是自己不过十分钟前才注目观看过的人。然而迟来的、猛烈的灼热感就是那样不讲道理,恍恍一瞬便将所有绚烂的、美丽的、深沉和悲伤的景象烧了个干净,连同那些犹豫的、惶恐的——分不清真实或是虚假的感觉。他只感到一个生人靠近了自己——并在那刻从头到脚变得警惕。他突然地、用力地抓住了德拉科的手,将它紧紧握住,好像那就是他唯一残存的理智——唯独剩下的清醒。 第410章 这举动显然给对面的陌生人带来了不小的惊吓,且让德拉科不知所措。 “这是、这是我朋友……他喝多了……” 哈利听见德拉科这样解释,浑身的灼烧感被一种更加浓烈和痛苦的情绪所取代。四肢百骸仿佛就要碎裂,骨髓中却灌流着滚烫的、不可抵挡的冲动—— “那首歌很好,我觉得它——” 德拉科没能说完他的话——因为哈利已经拉着他跑开,穿过形形色色的宾客,冲进那扇雕有月桂树的角落木门里——猛地打开,“砰”地关上。 “哈利——” 德拉科被哈利拽着,想要说什么话。然而后者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反而用力地——极其粗暴地将他按在了紧闭的木门上,手肘压在他的胸前—— “为什么要说我们是朋友?” 他盯着面具孔洞后的那双眼睛,见证它的瞳孔因为震撼而微微发大。对于一个“清醒极了”的人来说,飞快说出这句话是极不容易的——就好像刚才那场极速短跑一样。但这似乎已经耗光了哈利所有的神智和爆发力,因为他手臂上的力度很快变软——专注的、乃至于威胁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涣散。 “我没有……你……” 德拉科扫视了一眼这个房间,确认没人后肩膀松弛下来,这才看回近在咫尺的哈利。后者注视着他,眼睛一下没眨,因此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对方如何流露出疑惑,眼中那片月影般的颜色又如何与自己的目光逐渐交叠,直至完全相连——融汇在一起。 “我和他……” 哈利喃喃自语道,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小。不一会儿,他便再也不是那般威逼的架势,而是像只受了伤的幼鸟一样,匐在德拉科的胸前,两只手仍然握在他的肩膀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也许你不是他……” 他轻声说着,酸涩从心脏的位置开始,硫磺般浇过他的全身。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流泪——可他从不流泪。他从来都要勇敢,要坚强。 “他不会这么说的……我和他……我们是……是……” 一种无形的绝望从胸中升起,随之而来的还有足以夺去呼吸的惶恐不安。它并不能够被这样的对视给消除或阻止。事实上,这只有让一切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哈利……” 德拉科又念了他的名字,这次声音轻了许多,却很沉重,仿佛一声隐忍已久的叹息。 哈利才知道,他是多么喜欢这把声音念出他的名字。那像是一个小小的魔咒,在咒语书上写着“定心”的作用,后面跟着五颗星的难度。而这个魔咒是关于自己的,也只属于自己,却只有德拉科·马尔福这个人能够执行。 这个想法让他内心的悲伤消去不少——有幸福的暖意从某处升起来。他似是应答,又像是为证明自己的声音还存在一样,微弱地“嗯”了一生,然后望着德拉科的眼睛,伸手摸到了黑色面具的边缘。 指腹触到了质感粗糙——却也足够光滑的表面。再下一秒,面具就被轻轻揭了下来。 哈利凝望着眼前完完整整、脸上没有一丝遮挡的德拉科,在这瞬间仿佛一个新生儿或是失忆了的人那样,脑海中没有任何的声音或图片。他看见德拉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而他也只是看着——就这样看着:从眉窝下的阴影,到挺立着的鼻梁,然后是有些泛白的、因为偏薄而有些苛刻的嘴唇…… “咣当”一声,黑色面具掉落在地。哈利托住德拉科的下颚,闭眼吻了上去。 门外隐隐约约渗进悠扬的舞曲和欢笑,他却陷在一片漆黑的静谧之中,只听得见对方——还有自己——倏然收紧的呼吸。 这是他们除夕后的第一个吻。事实上,哈利觉得也许这才能被称之为一个吻。 沾着酒渍的唇瓣贴合在一起,柔软像得要融化——融化,然后淌入彼此的腹地。德拉科没有太主动地回吻,却也在哈利深进一步时顺服地把嘴张开,任两人的舌头交缠。这对哈利来说也已经足够了——远远多过了足够。他把双手收回,放在德拉科胸前,深吻的同时不住吸着气。勃艮第带有酸味的甜香在湿润的交织中变得愈加浓烈,很快,哈利再次感到眩晕起来——灼热的巨浪撞击着他的胸腔,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他于是不得不放开德拉科的嘴唇,却在看见对方迷离的、掺带退却的眼神后感到脚下更站不稳了。 哈利于是转过身去,揉揉眼睛想要看清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却因为没戴眼镜而只能看到一团橘黄色的光亮和墙纸上的色块。除此之外,便是摆在房间中央的,一架比外面那架平凡多了的黑色钢琴。 “……你会弹吗?” 哈利一边走向那张巨大的乐器,一边回过头问。他的步伐歪歪倒倒,脑子里的想法也歪歪倒倒。 他想试一试这个人,就试一试。或许他会弹,或许他不会。或许他会弹自己听过的曲子——或许他会弹那首曲子。但这些都不重要——哈利突然又决定,自己只是想把琴盖翻开,摸一摸琴键而已。他可从来没有弹过钢琴。 这个想法让他来了兴趣。他于是加快了步伐,踉踉跄跄地几乎是扑到了那架钢琴上。而令他感到高兴的是,这让身后的男孩立即追了上来。为了感谢他——哈利想——为了感谢他,他总得回头给他一个微笑。于是他就回头冲德拉科笑了笑,这令对方一下子又站住了脚,不敢再向前。 第411章 无所谓——哈利想——怎么样都无所谓。他摸索着掀开了琴盖,又扶着凳子坐下,最后若有其事地坐正在凳子上,一本正经地按下一个凸出的黑键。 “铛——” 一个清亮的高音被敲响。哈利动了动嘴角,又把右手挪到更远的地方去—— “铛——” 音调变得更高了,听起来像月下吟唱的小山精。 “铛——” 这回是低沉的。 “铛——” 更低沉的。 “铛——” 又高了。 “铛——” 德拉科终于走上前来,覆住他的手。 冰凉的掌心贴在发烫的手背上,叫哈利微微打了个颤。他仰起头来望着德拉科,又在他坐下在身边后眨了眨眼,目光仍然系在他的身上。 安静而缓慢地,德拉科伸出右手,在中音区敲下几个连贯、简单,听起来却有些耳熟的音符。 “这是什么?” 哈利注视着他的手指,咕哝着问。他想要把德拉科落指的地方看清楚,然而视线此刻模糊得厉害——他就连两个白键之间的分界线在哪里都找不到。 “刚才那个人弹的……第一段主旋律。” 德拉科回答道,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朦胧。哀伤的旋律就这样凝结成最纯净的一条线,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的音符,从他的指尖流出。 哈利盯着他手腕的动作,茫然中感到眼眶和喉咙一并发涩。他偏头看向德拉科低垂的双眼——那比琴键要好看清多了。而事实就像他想的一样,他不需要看清。 他不需要看清,也不需要知道这首歌是什么。他熟悉这个男孩弹琴的样子——他在学校的音乐会上已经见过了太多次。他知道他总是以什么角度低头,又会把手提到什么高度。他想告诉自己这是因为自己看不清,视野晕得像是万花筒一样。 但他无法这样做。他无法再告诫自己——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有耳边的脉搏响亮异常。紧接着,在他德拉科按响下一个音符之前,他就又伸出手去,扳过德拉科的脸,再次吻住了他。 哈利想自己一定是已经睡着了,否则他怎会感到这样温暖、这样安稳? 但这感觉很快就不见了——因为德拉科即刻从琴凳上站了起来,慌慌张张躲开这个吻,嘴里说着“等等”,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逼迫一样,连连往后退。 哈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感到有些好笑。他不知道德拉科这是在干什么。他知道德拉科是喜欢他的,他舔舔嘴唇从对方留下的酒味中都能知道,他是爱他的。但他现在视力实在是不好了,而德拉科越退越远,眼看就要退进那片橘黄色的模糊光晕中去了——这可不行,他不能让他再次跑掉。 哈利于是也站了起来,跌跌撞撞上前几步,最后索性撞进了德拉科的怀里——扑在他身上,环住他单薄的腰背,将下巴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放在了高度刚刚合适的肩窝里。 像是真空中忽然吸入了氧气,冬眠后触碰到的第一缕阳光。没人能够说清,他们之间是谁更需要这个拥抱。手臂发软却努力收紧,心跳隔着胸腔重叠律动。哈利把脸埋进德拉科的肩膀,用力吸进他总是似有若无带着的、那股森林般的味道。它在此刻夹杂着浓郁的酒气,好像所有的树木根茎和枝叶都被酿进了紫红色的晚霞里。 门外的音乐又换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比上一首还要慢一些。稳健而优雅的四三拍,是最常规的华尔兹舞曲。 “德拉科……” 哈利稍稍抬起头来,贴着德拉科的脖子,轻声唤道。对方模糊地应了一声,将他整个人圈紧在怀里,不留一点空隙。 哈利嘴角上扬,微微笑了起来。 “想跳舞……和你……只想和你。” 声带沙哑干涩,脑中形成不出完整的句子。然而幸福的、炽热的光芒就这样照进他的世界,让他在遥远如另一个岛屿的乐声中飘飘然然,几乎就要向太阳、向所有最明亮的地方飞去—— 他牵起德拉科的手,和他跳舞。至少在他看来,他们是在跳舞。即使双腿软得一步也迈不大,前后左右分不清楚,只能毫无规律地、混乱地退退进进。但哈利却感到十分快乐——快乐极了。 他在又一次踩了德拉科的脚、险些致使两人双双绊倒后,终于停了下来。再然后,他抬眼望向德拉科——那个讨厌的,温柔的,悲伤的,蛮横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个人。 即是独一无二的,又怎么会有另外的人。 哈利这样想着,体内一股热流奔涌而过,像是终于决堤了的洪水,冲破他放置在眼里、心里、手臂、双腿——所有地方的堤坝和堡垒。他踮起脚尖,双手环住德拉科的脖子,贴上他的嘴唇。 世界就在那刻变得完全寂静,又在之后的下一秒——无数秒中疯狂地、势不可挡地喧闹起来。所有的梦境、所有的想念奔涌而出,在胸中翻起一片沸腾的、浪花温暖的大海。 ——也许有一天,他会化作日出的泡沫;也许有一天,这片深海终将使人溺亡。他却仍愿追逐着转瞬即逝的流星,即使那注定会以太快的速度刺透他的心脏,像过去几个世纪般的漫长煎熬一般。此刻,他却都不在乎了。 哈利吻着德拉科,像是从来没有吻过他似的。梦境的面具在碎裂后跌落,而无论背后的人曾经是谁、现在是谁,都与他紧密相连,融化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第412章 他爱着他,一如最初那样。 …… 哈利喝醉了。醉得很明显,醉得一塌糊涂。 德拉科原本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此刻却不得不努力清醒过来。七八杯的勃艮第下肚,让这个本来酒量就不好的傻瓜愣是坚持了半个钟头,才被舞会的迷醉气氛所折服。他庆幸他们已经来到了这间内厅,因为这人醉起来根本不带顾及场合的,像是被灌了某种迷魂剂般——比那还要疯狂。 哈利咬着他的嘴唇,力度忽轻忽重,仿佛吻到一半睡意朦胧,又迷迷糊糊地重新贴上来。他浑身散发着酒气,整个挂在了德拉科的身上,嘴里不时呢喃着他的名字,越喊越上瘾,好像灌醉他的并不是红酒,而是某种名为“draco”的毒药一样。 这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接不暇间,德拉科满心酸涩地想。他无法把哈利推开,却也不敢踏进这潭深不见底的水域。但凡半个月前遇到这样情景,他早该欣喜若狂地抱着这个男孩一吻到底——这完全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在这个世界,在这个隐蔽的梦中,就像这样,像他现在感觉到的这样的,放肆地把哈利囚在怀里…… 但是这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每一下的吻都像是渗入骨髓的烈火,燃烧着将他的身体撕裂。他在焚烧的痛苦中想要呐喊,却被另外一个人的气息完全堵住,致使他只能下咽——咽下所有的绝望,还有渴望,还有所有所有——一切让他难以割舍的、属于这场梦的东西。它们像是一座绚丽的囚牢,真挚而无情地将他软禁在内。而他身上已经背了千斤重的枷锁,又要怎样找到力气,继续留下…… “德拉科……德拉科……” 哈利又在唤他,柔和的声音像是梦魇一样叫他无法逃脱。他闭眼承受着一个又一个的吻,感受那些破碎的、属于他的音节在彼此的唇齿间震荡开。慢慢地,他开始有些忍不住了。哈利的手正从他的披肩下钻过去,在他的背上乱动,而就在他没能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手也伸进了哈利的衬衫里去。 他们胡乱地、本能地扒拉着对方的衣服,直到将整整齐齐的、崭新定制的黑色礼服弄得满是褶皱。再然后,哈利扯开他的领口,将吻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断开了。而德拉科分不清是真实还是错觉——抑或是理智断弦的声音。猛然间,他抬起哈利的下巴,用力吻了回去,双手扯开两人碍事的披肩,在对方能够阻止前便抱住了他的背和臀部,拥紧着他向前推去—— 德拉科用尽全力吮吸着哈利的嘴唇,仿佛极度缺氧的溺水者、拼命夺取里面残存的空气。胸前很热,背后却很凉,他紧紧贴着哈利,像是在极光下的寒冬、审判后的刑场里——一个即将冻死的人。他不停抚摸着他的身体,像是要把所有隔开他们的东西都磨烂——纽扣、衣服、骨骼、皮肤…… 这吻实在太狠,以至于无意中让哈利向后跌倒,重重坐在了仍然敞开的钢琴上—— “——铛!!!” 尖锐的高音刺耳地炸开,像一把剑,刺破了模糊的意识。德拉科瞬间停了下来,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后仰了一下,瞳孔涣散着,眨了两下眼睛。 “嘶……” 正是迷茫时,哈利吸了一口气,低头去看手里握着的一个锋利的小东西。那是一枚小小的、银色的领针,尾端还镶嵌着一小颗圆形的绿翡翠。 这就是许多个月前,他在小城中送给心上人的那一枚。只是它现在已经被原先送礼的人扯坏了,银针断成两截,其中半截已然不知去向。 黑发男孩抬起手来,眼神迷离地望着指腹上被刺出的小红点,搓搓手指,想要把血擦掉。随后,他仰头看向德拉科,却没收获到任何的关心或安慰,反而在后者的脸上看到了某种低落的神情。 “你把它弄坏了。”德拉科一字一句地说,仿佛这是极为重要的事。他看着那枚领针的尸体躺在哈利的手心里,一股莫名的绝望就这样从胸口升起,扑灭方才的烈焰。 然而哈利却完全没被这事影响。他把领针随意扔掉,牵起德拉科的双手,面对着面,让他们手指扣在了一起。 他扬起头来,一双碧绿的眼睛闪烁着某种异常明亮的光芒,像是游离到了极点后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地方。 “take me,draco." 他轻轻地说,脸颊微微泛起粉色;不知是为了血液里的勃艮第,还是这句亲口说出的话。 德拉科睁大双眼,盯着他醉醺醺中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说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猛烈加快,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几乎就要将他冲倒。 哈利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咧嘴笑了。 他直起腰,双手圈着德拉科的脖子,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从琴键上站起来一点。再然后,男孩凑得更近,带着浓烈的酒味,将呢喃的话语贴在德拉科的唇边:“take me now……please." 温热的呼吸带着声音的颤动,缠绵交织。再然后,哈利稍稍偏头,收拢了他们之间的最后缝隙。 德拉科意识一黑,亲吻中闭上双眼。 世界仿佛天旋地转。 -------------------- *勃艮第:指勃艮第葡萄酒。 *喉咙里的‘嘎’‘呵’:这里指的是旧时丹麦水手间特有的说话口音。喉音会很明显。 第413章 *带有触须的动物面具:指角驼兽形状的头套。 *《礼仪与家庭文化规则》:十九世纪上流社会中流行的一部礼仪书籍,其中点明了男女交往(包括舞会交往)中的守则和建议。 *“萨尔塔莱洛”:saltarello,中世纪流行于罗马附近坎帕尼亚地区的一种舞曲,本意是“跳跃”。 *“小步舞”:minuet,同样也是起源于欧洲中世纪的舞蹈。 music - "the city holds my heart (acoustic)" (ghostly kisses) 泠:这章的音乐同时是卷三的theme song。特别提醒是acoustic版本,一定是acoustic版本! 第129章 如果爱 哈利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春末的日出比过去几个月来得都要早,宿舍的红窗帘遮不住所有的光,在墙上投出模糊的、浅粉色的几道细影。罗恩还在熟睡着,纳威的台灯却已经点亮。刚醒的人于是不敢翻身,更不敢坐起来,只是眼望天花板平躺着,然后从被子底下抽出手,缓缓地、悄无声息地,盖住了额头和眼睛。 他们……他们做了没有? 这真是个好问题。一个人喝酒喝断片了,本身就是一件要命的事。更要命的是在梦里喝断片了,醒来也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哈利无声叹出一口气,脑子里面有如塞了一团棉花,任何清晰的画面都被吸进去不见了。他记得德拉科和他在离开舞会后歪歪倒倒上了楼,又歪歪倒倒撞进了离楼梯更近的、自己的房间。到这儿,记忆还是比较清晰的。 接下来,就不太一样了。 他记得他模模糊糊看见德拉科的衬衫被自己脱掉扔在了床底,模模糊糊感觉他们进屋后一直没放过彼此的唇舌——德拉科似乎是把他按到了床上,他似乎挣扎了一下,又放弃了挣扎。 后面的事,他压根就全不记得了。 除了…… 哈利眉心微皱,掌心因此酥痒了一下。 他不确定这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因为这个记忆没有任何的逻辑——但是,他好像,似乎,听见了德拉科在哭。 近在自己耳边,因此格外清晰。 但这没有任何道理。 哈利把手拿开,一个冲动从床上坐起来。在他正对面——纳威听到动静吓了一跳,回头看清发出动静的是谁,又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早,哈利……” 书桌前的男孩朝他勉强笑了一下,仍然不够自在。哈利知道他不太愿意让人看见他早起学习。这就和他从前不愿在德思礼家露出微笑、不愿在上个学校显示出自己对任何的餐后甜点或课外活动有兴趣一样,是个总被看低的人身上最正常的反应。他因此朝纳威点了点头,用吵不醒罗恩的音量回了一句“早”,即使他现在并不是太想说话。 墙上的光斑变得更亮了。哈利把被子抱成一团,转头去看着那些和玻璃杯上酒印差不多的颜色,眼神有点放空。 除了那些隐约的……夹杂抽泣的声响,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还有什么话,德拉科不停在说。 可是哈利实在记不起来。就算记起来了,他也无法分清那是真是假,就像是昨夜发生的所有事,在他脑海中出现的所有念头一样…… 他觉得自己爱上了德拉科,也因此爱上了现实中的马尔福。这其实是一回事,因为他就是那样怀疑——几乎是可以肯定地认为,他们原本就是一个人。这是一种信息整理后的推断,更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明的直觉。这让他久久呆坐在床上,想不出要怎么挪动,更让醒来后的心跳依旧无法平定,即使酒精的作用跨不出梦境,即使白日的气温已经在上升,而他再也不用另一个人的拥抱取暖。 如果那真的是他……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刚刚做过的事…… 哈利闭上双眼,再次回想一切他能记起的东西。满屋纷杂的人群中,德拉科是怎样找到自己,怎样穿过人海,拉住他的手臂,用那双半透明的……纹路特别的眼睛望着自己…… 身体逐渐温热起来,胸口的气流躁动不安。而这仅仅只是因为,他在想象中记起了他。记起他是怎样吻着自己的嘴唇,双手温柔而有力地托住他的下巴,就像过去的所有光阴里、梦境中感受到的那样。从海边开始,同他在教堂里躲雨、在屋顶看星星……扣着他的手,在小巷间拥抱,用一个又一个的吻,将他最平和也最甜蜜的内心都勾了出来。 还有在雪山上,在所有的争吵和冷漠中,在孤独之后,在落满雪的哥本哈根…… 他回来了。 德拉科,回来了。 直到现在,哈利都不清楚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但这似乎都已经变的不那么重要。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让他离开,而如果这个回到他身边的人是他一直以来认识的德拉科·马尔福,那么……那么…… 哈利哑然发现,这只有让他感觉更加欣喜、更加幸福。 这真是一个震撼人心的发现。 当昔日的厌恶和记恨被惊讶所取代,失而复得和忽然遇到新方向的慰藉感重叠在一起,竟能激出这样微妙而跃动着的感受。哈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忐忑——却又那么恍惚的时刻。他回忆着舞会,也回忆着过去三年来所有和马尔福有关的画面:比喜悦要激烈的愤怒,受伤似的冷漠,命定般的纠缠……那些记忆太多了,堆在一起足以建成比梦境还要广大的世界。 第414章 当然,他不会忘记所有恶劣的、足以让他在梦中都把对方揍上一顿的瞬间。 哈利扭过头去,看了一眼伏在桌前、明显又陷入了难题的纳威。别的不说,三年来马尔福是怎么把纳威弄得见到他都要绕道走——他哈利·波特比谁都看得清楚。他太清楚那些行为的劣根性,就像他清楚他的表哥,清楚世上所有不那么“童话”的事一样。 但是…… 一个声音在这时小小地冒了出来。 但是他也许变了,你见过他变了。不止如此,你还见过他完全另外的样子。 他怎样跪下身给年幼的小女孩戴上手套,怎样对自己现在想来过分、毫无征兆的态度转变咽下气,在回来之后连一个字也没有提,反而沉默地陪着他,陪他走在结冰的街道上,陪他去看什么天文奇观,还接住了他所有突如其来的亲近。 德拉科原谅自己了。哈利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心头微微发暖。 是的,感情上的纠葛和学校里桩桩件件的恶事并不能相提并论。他不会因为德拉科在一场梦里、在另一个世界对自己异样地好,就回报似地,原谅他所有对自己朋友、亲人说出口的侮辱。 但这不是重点…… 哈利深吸一口气,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让他想起昨夜在舞会上,自己靠在墙边做过类似的动作。他记得那种眩晕的感受,也记得酒精之余,眩晕背后更加难以言明的原因…… 原谅不是重点,因为它排在了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之后。如若不是疯狂中听清了自己的声音,哈利想,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世上最需要勇气的东西。 …… 优良的格兰芬多精神在那一天于哈利·波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用了一个早上想通了自己或许爱上了德拉科·马尔福这件事,在下午的时候已经变为了“多半”,再到晚上就成了“肯定”。 他像是只一不留神栽进了水里的旱鸭,喝饱了水索性就把自己变成两栖动物,又很快游得比水鸭还要好。赫敏曾评价过他在感情方面一窍不通,“只有一个茶勺的感情”,但她当时也把这评价用在了罗恩身上。而罗恩现在是她的男朋友,所以哈利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情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想通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最后遗留的问题变成了:梦里那人到底是不是马尔福?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其中有六十是计算,三十是相信。他甚至都没细想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就已自我说服到神情古怪,就连罗恩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我说你看——你看!看见了吗?” 晚餐时,韦斯莱家的人都坐在了一起,罗恩于是把头歪向旁边的妹妹,眼望对面座位上的哈利。 “作为一个朋友,你真是没用极了,”金妮全然没有对哥哥客气的意思,手上切着盘子里的牛肉派,只短短看了哈利两秒,又把目光收回来,“如果你真的关心他怎么了,早该问明白了。” “问过两次了!是他不说的——是吧?哈利?你不回答,至少也得替我作证!”罗恩朝哈利呼喊道,丝毫不掩饰自己正在讨论他。而无论他是明着还是暗着说,区别其实都不太大,因为哈利丝毫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反而眼神涣散地吃着东西,时不时向斯莱特林长桌的方向瞥去,又在伙伴们注意到前飞快收回来。 德拉科没有来吃饭。哈利等待一晚上了,都没看见他来。仔细回想的话,这学期开学以来,德拉科就没在考场外的地方出现过几次。 只要再见见他,再在醒着的时候端详一番,哈利觉得,他就能够确认答案。晚餐间的等待于是让他变得格外焦躁,又安慰着自己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即使今天不确定,明天或者任何时候都行…… 只是…… 只是他马上又要回到梦里去了,而他不确定自己能够在这样的心情下,睁眼立时看到德拉科,也许……也许还是他赤身裸体的样子…… 这个想法让哈利心跳砰砰加快,脸颊发烫。他不经意间弯了一下嘴角;而这,显然又被罗恩拿去说了一阵,因为金妮终于放下刀叉,面露不解地看了过来。 “哈利?” 她隔着桌子叫他,像是要把他叫醒。而哈利也确实短暂陷到了梦中去——因此在扭头应答时,显得有些慌乱。 “在……怎、怎么了?” 他希望自己能够平静下来,好让朋友们不再盘问;但这非常困难,超出了他预期的困难。德拉科随时可能出现,而他早已吃不下饭,紧张中只希望现在也有酒给他喝上两口。金妮看出了他的掩饰和躲藏,善解人意地看回盘子里去,切肉的动作变得更加缓慢。 “见鬼了……费尔奇看上去正在和邓布利多吵架。”恍恍惚惚中,哈利听见罗恩惊叹道。这句话反倒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邓布利多从不发火也不显示过多的情绪,“吵架”这个词听起来与他格外不搭。 他于是抬起头来一探究竟,短暂的寻找后顺着罗恩的视线看到了属于教师们的长桌那边。 “吵架”是个夸张的用词,非常夸张的用词。但罗恩这么说也不是毫无道理。费尔奇向来板着的脸此时看上去阴沉到了极点,下垂的嘴角异常扭曲着,站在桌边双手叉腰。而邓布利多独自坐在长桌尾端,神情中带上了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的威严和不容置疑。即便如此,平淡和从容的气息也没从这位长胡子老人脸上退去分毫——他在命令费尔奇做什么事,很明显。而后者喋喋不休的嘴巴和绷紧的肌肉只发出着一个信号:他不乐意。 第415章 “但费尔奇看上去永远都很生气,”金妮望着同一个方向,微微皱眉道,“我看着没什么区别。” “并不是永远,当然不!”弗雷德坐在她左侧,挤了挤眼,“抓到学生犯错的时候,他笑得比谁都开心!就跟今早马尔福那事一样,像是中了大奖…… 哈利一下把头转了过去,盯着弗雷德不动了。 “他的什么事?”他完全无心去管自己的追问速度多快。现在,就连这个名字都能让他神经绷紧。在座却没人觉得有什么意外的: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在等着马尔福有朝一日遭到报应。 “今早听李说的,费尔奇在监控上看到了马尔福大半夜在操场上乱逛,”乔治解释道,“那混蛋估计吃了个大瘪,不紧闭一个星期都算他走运!” 他说完,和弗雷德同时咧嘴笑起来。哈利盯着他们,身体坐得笔直,连握刀叉的手都僵住了。 “这不可能……” 片刻,他终于动了一下手腕,极轻地说。 ——如果马尔福就是那个人的话,他不会能够在“大半夜”还醒着。如果进入梦境的方式只有一种,那么无论怎样,十一点之后他都应该在睡觉。 “大半夜……大半夜指的是什么时候?” 他突然想起,梦中的德拉科似乎总和自己在差不多的时候醒来。从前他把这个现象默认为精准的生物钟;还在旅程中时,他们的作息也确实很规律。然而现在这么一捉摸,也许这就是因为,圣戈萨赫罗本来就有着严苛无比的熄灯时间…… 他想象另一个人也许每晚都和自己一样,怀揣闭眼后见到彼此的期待入睡,过烫的暖流就这样唰地流过他的全身,几近让他瘫软在地。他不觉得自己还能拿得动刀叉,或是在餐厅多呆任何一秒——斯莱特林宿舍就在两百米外,他冲动中想要现在就跑过去找他——问清楚——然后吻他。 “可能宵禁以后……十点半吧。” 弗雷德看着哈利眨了眨眼,因为疑惑而延长了回答的时间。其余三个红头发的男女孩也露出了同样不解的神情。他们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哈利为什么要这样问,反应会是这样的。 “我得先走了。” 哈利说着,端起餐盘站了起来。 “罗恩,和赫敏说我今天在房间学习。” 匆匆交代一句,未等对方答复,便离开了桌子。 ……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哈利尝试让自己的呼吸正常,却怎么也做不到。走出餐厅,他先是眺望了一眼艺术楼二层的琴房——那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盏灯亮着。接着,他又往操场另一端的斯莱特林宿舍看去,又在下一秒把头压下,像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抱着双臂快步走回格兰芬多那幢楼。 他觉得自己这样窝囊极了。这实在不像他,可他也没料到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形,因此也不知道究竟怎样做才是“像他的”或者是“对的”。他回到房间把所有堆在桌上的书扔到地上,又把地上的衣服堆到床头,把东西理得更乱后终于吸着气在椅子上坐下,“啪”一声按亮台灯,扣着手,聚精会神地,盯着床头柜上那把银色的小锁。 自从这个学期回来后,他就把那本童话锁了进去。他并不确知自己为什么想要这样做,只知道那让他莫名心安。而现在,隔着中间的那扇小木门却让他感到无比忐忑。 他无法理解这件事,只知道这对他来说异常艰难。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就在同一个校园里,他却觉得走过去需要用上一生的力气和勇气。然而这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哈利垂下眼睑,想到这一年来自己曾很多次、很多次在马尔福经过时忍不住回头去看。他早该有感觉……他早该细想……早该对自己诚实……“当人因为徘徊而痛苦时,想要的也许只是靠近真相”——邓布利多曾在某次校会中说过这句话,它也许与教会有关,也许不是,哈利不太记得了。但也许他说的是对的……也许自己只是想要知道。 想要知道。需要知道。 “咯吱”一声,房门忽地被打开了。 哈利扭头去看,只见罗恩抱着一垛小塔一样的笔记本,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他的视线完全被遮盖住,因此只有把书扔到床上后,才注意到了笔直坐在桌前、桌上没有一本书的好友。 “你不是在学习吗?”罗恩奇怪地问,头歪了歪。 哈利飞快从地上拾起一本《gcse化学复习册》,咕哝着说了一句“只是休息一下”,而后从桌上拾起铅笔笔,随手翻开一页,煞有其事地圈起关键词——沸点低于室温,易燃,高粘度,35个碳原…… 时间就在佯装的专注和无间断的思索中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过去。罗恩之后,纳威也揉着眼睛回了房间,对此,哈利不知更多是烦躁还是感激——他借着这个理由将行动一拖再拖,眼看就要到了十点熄灯时间,就又劝说自己也许可以在梦里再多观察观察,或用某种不会触碰禁言魔法的方式,在梦里尝试告诉他……再试探一下…… 然而这很快被证明是个错误的决定。十点过后,级长把灯“啪”地一声关上,累了一天的两个室友抱着书就睡倒在了床上——就在这时,哈利才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悔意油然升起,从腹部开始,直让他躁动不安地在被窝里翻来覆去。 他知道他不出一个小时铁定就会睡意连绵,可他并不想要回去。还有太多的不确定堵在心里,身体里的焦躁已然积攒到了极点。上次有类似感受——哈利记得,是年初去冰岛之前。那时每晚回到梦中都意味着新一轮的忐忑和期待,期待德拉科再做出一步更近的举动,却也害怕着他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对自己是那种喜欢…… 第416章 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 哈利抱着被子空想,不觉有些恍惚。时间因为这个梦境被拉成了两倍的长度,五个月感觉起来就像是整整一年——或是更久。而在这所有的时间里,他已经那样习惯将那个男孩视为最亲的人。从前更甜蜜的时候,他不时会因此而感到轻微的坠痛和茫然,只因他永远也无法把那份爱情带到现实中、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中…… 现在,一切似乎有了一个转机。 一个难以想象的可能性——但也因此是个转机。 哈利有点按耐不住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想去拉上窗帘逼自己入睡,却在走到窗前时望见了那个等待一整天的身影。乔治和弗雷德说得对,马尔福确实有在夜游。 仿佛被电击中一样,他全身失去知觉,定在了窗边。 漆黑的校园里亮着几盏泛白的路灯,刚好足以照亮操场和草坪上的小路。马尔福却只循着暗处走,身披一件黑色的、斗篷一样的东西。他拉起帽子遮住头发,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又在下一个稍亮的路段出现。 ——看来费尔奇并没有得逞,禁闭也不是说给就给的。 哈利凝望着那个黑影从操场走向了停车场的方向,突然浑身一热,抓起地上某件校服外套——裹在睡衣外便去找鞋。 …… 五月的风带着季末的微凉和暖流来临前摇晃的、掩人耳目的和煦。宵禁后的校园空无一人,只有树上的新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连月光都变得沉寂。 轻手轻脚摸出宿舍大门后,哈利的步伐立即变快了。即使是这样,他仍然小心注意着四周看似没人的角落,以防费尔奇就藏在某片花台背后,伺机等待着把他们通通都抓起来。 ——他这是要去哪儿? 哈利跟着德拉科走过停车场,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听不见彼此脚步声的距离。路灯无力顾及更远的、夜晚无人拜访的区域,黑暗于是成了最好的屏障,将一前一后两个男孩远远相隔开。 ——他不是怕黑吗? 屏息中,哈利冷不丁想起这一点。在野外的时候,自己总分出心来为另一个人担心着。这让此时的情景变得异常奇怪——当德拉科没有一丝停顿地大步走在前面,将他们都带进了无光的地方。 很快,哈利意识到,他们正在向科学楼的后门走。 ——科学楼?这么晚来这儿做什么? 疑惑和好奇逐渐取代了原本的迫不及待。踏入科学楼敞开的拱门时,哈利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跟来、见到德拉科后又要做什么。心底深处,他仍然保留着十六岁少年的玩性,而这总能在冒风险和叛逆的时刻被轻轻激发出来。 不顾学校的禁令,半夜跟踪自己的敌人——又或许是一直以来的、从不知晓的恋人?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到兴奋的了。 哈利躲在入口处的墙角,伸头只见德拉科径直走进了走廊最尽头的房间——斯内普的办公室。 gosh……他总该不会这么晚来补课……那老蝙蝠得偏心和不负责任到什么程度,才能容许这样的事? 办公室的门打开一小条缝,又关了起来。哈利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几秒后有了个突发奇想的主意。 他弯起嘴角,柔软的鞋底无声踩上地板,半分钟后悄无声息挪动到了那扇木门前。 过去的三年里,每逢万圣节前夜,德拉科都会躲在格兰芬多宿舍旁的花坛里,等待哈利经过——而后以最为突然的方式跳出来,大叫着把他吓得要命。彼时高尔、克拉布和潘西总会守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在哈利气得发青的脸被录下来后哈哈大笑。罗恩和赫敏后来再也不在三十一日这天离开哈利半步,前年的场景于是变为了两个格兰芬多与四个斯莱特林的对骂;如果哈利当时还清醒的话,他们绝对能够吵个势均力敌。 但那年德拉科就像今天这样,披了一件中世纪装扮似的黑斗篷,而哈利见到他仿佛见到了童年噩梦里的鬼影,差点就要倒在门口台阶上。事实上他能肯定德拉科今天披的就是这件东西。不同的是,他再也不会被它吓到。德拉科也太久没有做过这样幼稚的恶作剧了。 可如果有机会的话,哈利仍然是想报复他的。 此时,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只吓他一下,就一下。 德拉科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躲在这里。如果他骂起来了,就和他对骂。如果他不骂,反而以那双浅到透明的、朦胧的眼睛望着自己…… 那么,哈利想,他就能从那对瞳孔收缩和眸光变亮的程度中找到属于他的答案,在对方的停顿和游离中确定那股不可否认的熟悉。 然后他会抱住他——像是许多个月前,他们在树林中玩游戏时,在惊吓和心跳中做过的那样。 他会知道自己的决定的。在那之后。他一定会。 “啪”一声,一束光在哈利的脚边兀然出现。 他这才注意到,办公室的木门并没有关严。除了灯光之外,里面很快传出什么咔嗒咔嗒的声响。 哈利眨了下眼,扶着墙蹲下在门边。 “嘀——” 一个尖锐的高音接壤而来。哈利回忆了几秒,想起这是老式座机的免提按键音。 “——晚上好,西弗勒斯。” 一个陌生的男声传了出来,经过电话的扭曲而变得机械而嘶哑。 第417章 “德拉科在这里,就在我边上。”斯内普淡淡地说。 哈利眉心微皱,贴近了门缝。 …… 德拉科站在桌边,望着那台陈旧的白色座机。 即使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他仍然记得第一次听里德尔讲话时,那种浑身颤抖、从头冷到脚的感受。电话线的过滤削去了对方声音中捏造出的柔和,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因为沙哑过度而造就的恐怖感,好像一条喜食玻璃碎片的蟒蛇,因为喉咙早被磨烂而满口鲜血,张嘴就会流出。 “是我,德拉科。” 他接住斯内普的话,声音平淡到连自己都感到陌生。他想那些血必然已经染遍了他的全身。 他和他的父母亲,他们一个也逃不过。 斯内普看着他,面无表情。电话那一头传来几个人大笑的声响。德拉科单是听一听,都能想象酒厂中的嬉闹场景。但他不能怕,也不会再怕了。 “都准备好了,里德尔先生。”自己听起来可真恭敬,恭敬得令人恶心,“不会出任何错,我保证。” “你知道我相信你的,德拉科。”里德尔说。 德拉科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扫了一眼斯内普,发现后者也还注视着他,嘴角下垂。 “最后的定时是什么,西弗勒斯?” “十二分钟。” “我以为我说的是八。” “不要太过自信,汤姆。布莱克的警队和你们打交道已久,又更为熟悉那间地下室——” “有你提供的信息,我们理应同样熟悉。” “亲身经验和地图是不一样的,我只想确保你们安全。” 里德尔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沉默片刻,他再次与德拉科说起了话。 “我很抱歉,德拉科,要炸掉你最爱的房子。我听西弗勒斯说了,你常在里面呆着。” 德拉科看向斯内普,感到前所未有地冰冷。 ——他有什么资格提起自己的生活? “我在那里练琴,就这样。那什么都不是。” 佯装熟悉,佯装抱歉……真是有趣。 “记住,我要的是布莱克。只要他死,剩下的逃掉几个都没关系,埃弗里和加尔格会处理他们。” “他很快就不会再烦你了,汤姆。”斯内普说。 里德尔停顿了一下。 “德拉科?”他扬起语调问,被电话削掉了高频,听起来格外空洞。 德拉科捏紧自己的袖角,提起一口气。 “放心,里德尔先生,我父亲也一样恨他。他不会能逃脱的。” 里德尔笑了起来,笑声从播放孔中断断续续溅出。 “猜猜看为什么我们能是一家人!很好,很好……下周五见,朋友们!我们会成功的。”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留下一连串的断线音。 斯内普伸手按停了通话,抬眼看向德拉科。 “那很没有必要。”他沉下声说,嘴角绷得极紧。 德拉科没有理他,转身就要离开。他一刻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一刻也不想…… “如果有把握了,之后晚上别再出来。费尔奇从监控上看到了你,就算我能处理,消息也会传开。” 斯内普接着补充道,令得男孩站住了脚。 “……是,先生。” 他冷声回复,向前几步拉开了门。 走廊和他来时一样黑,两边墙上挂着低年级的化学手抄报,其中一张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德拉科顿了一下,弯腰将它捡起,再直起身时似乎听见了前方隐隐约约的脚步声。速度很快,像是在跑一样。 他拿着那张图满了彩色蜡笔的纸,站在原地又听了一会儿。 ……也许是个幻觉。 德拉科抿了下唇,侧身将手抄报钉回了展览板上。 微风从走廊另一端吹来。他伸手拉起帽子,裹紧斗篷状的外披,化作一道黑影,低头走向前去。 -------------------- 第130章 梦境之外 第二天早上,学校的园丁在格兰芬多宿舍下的花坛里发现了一本《安徒生童话》。这显然是被某个捣蛋鬼从窗户扔下来的,落到灌木丛里砸出一个洞,砸烂了她上个星期才修好的树叶。 “现在的孩子怎么什么都扔……” 园丁不满地咕哝着,扫走黑色书皮上的泥土,翻开看了一眼。 一张画着三个岛的地图,一行“欢迎来到童话世界”的字,接下来便什么也没有,空白一片好似出版社印错了一样——但这也太浪费了!纸张新成这样封面也漂亮,拿去写日记或画画都成!她唉声叹气地想着,把这本书和手套剪刀丢进同一个塑料袋里,正要把它带回家给小孙女作礼物,又于心有愧起来。 这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说也该交给学校处置…… 于是她在原地徘徊了三圈,最终又把书掏出袋子,抱着它向主教学楼走去。 …… 蓝色福特护卫高速行驶在城郊公路上,过黄灯时加大了油门。 罗恩抓紧扶手贴在左后座的靠背上,心里抱怨着爸爸的车技,又一下也不敢吱声。他绷紧肌肉挺过了又一个红绿灯,放松后浑身一软,转头看向右手边的哈利,又觉得急刹和冲刺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究竟是怎么了,但他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可怕的神情。 第418章 这事发生在昨天晚上——大半夜的时候。当他原本正在梦中驾驶海上摩托艇,却突然被“啪”的一声吓醒。再睁开眼,就见哈利从紧闭的玻璃窗边走开,不顾任何人的存在,跨出房门又将它砸上。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麦格女士。睡眼惺忪中,罗恩看见她把睡前收走的手机还给哈利,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忙线提示音,再过一会儿就听见爸爸的声音从手机里冒了出来。 他没太听清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摇摇晃晃的还像是在海上冲浪。但哈利语气里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生硬把他吓了一跳,他因此翻滚着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并在之后的一整晚内一刻也没有合眼。 麦格女士不允许哈利在半夜出校,韦斯莱先生也重复说着“冷静”。然而这些话显然对哈利毫无效用。要不是自己和纳威看着,罗恩想,哈利当时就该从学校铁门上翻过去,并因为这事的不可实现而摔成残废。 因此,当家里的车一大早开到停车场上,罗恩几乎立时就决定了死都要跟着哈利去。他用爸爸的手机给赫敏发了个消息,说“哈利不太对劲”,紧接着就意识到“不太对劲”是个极其错误的用词。 准确来说,哈利现在的样子,就和被鬼附身了一样。 车窗外的晨曦明明很暖,他却像是整张脸都罩进了黑纱里,彻夜未眠后的暗色兜在他向来清澈的双眼底下,不断将里面的神采吸干。 “哈利……?”罗恩实在忐忑,伸手去碰哈利的手臂。 后者先是猛地缩了一下,转头扫了他一眼,死寂中再次看向窗外。 死寂。完全的死寂。 福特护卫突然停下。罗恩看见熟悉的家门,宽慰得几乎要热泪盈眶。他跟着哈利和爸爸钻出车门,只见妈妈正满脸焦躁地站在门口,朝着哈利看。 …… “哈利!亲爱的——” 韦斯莱夫人张开双臂,惯性想要拥抱哈利,却在男孩走近时缩了一下,脸上露出歉疚的神情。 只这一个动作,哈利便知道了他想知道。 一个晚上,他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即使不能猜出全貌,他也该知道自己身处一个什么样的位置,面前这些大人的反应又都意味着什么。 韦斯莱先生一声不吭却带他回来,麦格被请求再次收走自己的手机,而在那之前唐克斯和卢平都不接自己的电话…… 他希望自己想错了,希望这心脏割裂的感受就是疼痛的所有。但当他走进韦斯莱家的大门,一眼望见走道里站着的那个笔直身影时——他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他的地狱。 “哈利。” 小天狼星上前两步,从昏暗中走到更近门口的地方。屋外阳光照亮他身上的皮衣和披散的卷发,再自然、再整洁的着装却也遮掩不住眼中的血丝和疲惫,还有见到哈利时迅速浮现的不安。 哈利以为他会想拥抱他的。 他以为他会哭,会喜极而泣,会满口质问甚至是愤怒地大吵大嚷。但他却只感受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刺痛,沿着神经发散到了四肢的每个顶点——脚趾、头皮、指尖和掌纹中。这让他异常平静,也异常冷漠。而这显然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要让小天狼星害怕,因为他很快停止向哈利走近,不知所措地看向门边的韦斯莱夫妇。 他不知道怎么当好一个父亲,确实不知道。 哈利轻吸一口气,氧气流过全身时终是感到双眼发涩。笔直经过小天狼星,他走向韦斯莱家最为宽敞的厨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身后,小天狼星和韦斯莱夫妇互相看了看,许久没有动弹。反而是罗恩最先挤过他们,喊着一声“你们都在等什么”,坐上哈利身边的位子。 …… “罗恩,听我说,回到你的房间去……” “我说了我要留下!我担心他!” 红发男孩瞪了自己的母亲一眼,盯着桌子尽头坐着的哈利不动了。 如果放在其他时候,哈利一定会为这样的场景微笑。但他现在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定会在今后忘记怎么微笑——那像是一件极其龌龊的事。他将右手放在桌上,握着韦斯莱夫人给的茶杯,一口也没喝。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他轻轻地说,手上的力度越收越紧,直到成为和杯身的较量。 韦斯莱夫人站在桌边,张口像是要说什么,看了一眼小天狼星,又隐忍地闭上。 哈利偏过头,注视自己的教父。 “这就是你最近在忙的事,是吗?”他不觉得自己曾以这样的语气和小天狼星——或者任何人说过话。这让他感觉像是个行尸走肉的人,发声时没有任何一处肌肉在动,也不知道声音从哪来。 “他说,布莱克的警队……他说,他很快就不会再烦你了,”哈利重复着他听到的话,理智随着音节的吐出逐一碎裂,“你说,没人知道他在哪,你说——” “我知道你会担心,哈利,”小天狼星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眉心受痛般拧起,“但是这完全没有必要,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掌控之中?” 哈利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第一次觉得小天狼星说话这样没道理,“你有没有听完韦斯莱先生的转述?我说我听见了——” “咚咚”两声,房门忽然被敲响。 所有人扭头看过去,而韦斯莱夫人几乎是立刻就绕开桌尾去开门。十秒钟后,一男一女两个人就从屋外钻了进来。 第419章 ”我们最快速度赶过来了莫丽!哈利他在——” 急匆匆的话语刹车一样止住。唐克斯抓顺整理被风吹乱的浅紫色头发,在看到哈利的瞬间整个人顿住。而在她后面,卢平一反进门就脱大衣的习惯,看清屋内的人后径直走到了小天狼星座位边。 哈利以为,这就完了,殊不知在这两人之后,门口还跟进了一个他万万也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的人——西语老师穆迪先生。 即使再麻木,他也为此和罗恩对视了一眼。后桌摆着更加惊讶的表情,摇头以作回复。 “哈利,你还好吗?” 唐克斯走过来跪到他的椅子前,握住他放在膝盖上冰凉的左手。哈利注视着她,这个自己近四年来都视为一个大姐姐的人,过沉的坠痛几乎就要让他颤抖。他抽走自己的手,扫视了一圈屋内所有他最为熟悉的人—— “你们都瞒着我,都在骗我——又一次!”他颤抖着喊,又盯住了左手边的小天狼星,“还有——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有没有听清,我说斯内普——还有马尔福——他们在计划和汤姆里德尔一起杀你!!” “哈利……” 唐克斯紧紧握住他椅子上的扶手,而站在角落里的韦斯莱夫人眼里已经有了泪。 哈利不懂她们在难过什么。这有什么好难过的——这完全就是一件极其荒唐的事!而他要做的只是阻止它的发生。 “听我说完,哈利。” 小天狼星沉下声,用眼神和手势示意唐克斯站起来。后者深吸一口气,走向桌尾的座位。站在门边的穆迪此时也杵着拐杖动起假腿,一摇一晃地拍拍韦斯莱夫人的肩,和她一起坐在罗恩旁边。 ——而红发男孩在听完哈利的话后早已瞪大了眼,神情仿佛后脑勺被击中一样。 “这事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因为我们知道它的存在。” 小天狼星轻声说出一句惊人的话。哈利哑然望着他,一时没能理解它的意思。 “什么叫你们知道它的存在?”他觉得自己就要倒下了。一宿没睡,此刻呼吸和心跳无一不颠簸着,翻滚着要将他推倒在地。 “关于里德尔的计划,我们一直都知道,”卢平捏着小天狼星的椅背,站在那儿不动如山,“斯内普是我们这边的人,从里德尔揽收同伙开始,他就一直向我们传递消息。” 哈利不知该为这句话中的那个信息更为震惊。是斯内普和警队的合作?还是卢平这次也什么都知道?或是他们所有人都掌握一切——却把自己蒙在鼓里什么也不说?他不相信第一个,疑惑于第二个,又因为第三个而愤怒。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们还真就把自己当个只关心考试和学校伙食的孩子? “事实上,要不是西弗勒斯,我们还真找不到这个机会。”唐克斯坐在桌尾,敲了两下桌面。 “机会?什么机会?”哈利追问,又转向小天狼星和卢平——还有不知为什么站在这儿的穆迪。前三者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一个人看上去太确定。反而是穆迪先用拐杖敲了两下地面,清清嗓子说:“告诉他吧,这家伙十六岁了,还真想瞒他到下周五之后么?” 屋子里短暂安静了一会儿。 最终,卢平还是搬过厨房角落里的椅子,在小天狼星身边坐了下来。 “事实真相是......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追捕汤姆·里德尔。从来没有,哈利。” 卢平将双手放在桌上扣起,开口后语气稳健。“你父亲牺牲之后,我虽然离开了警队,但却一直和这个特案组的成员保持着联系。在小天狼星出狱之前,主要是和唐克斯……”他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未婚妻,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哈利感到一阵穿心的刺痛。他别开眼睛,无意中握紧了双拳。 “在那之后,当然就是和你教父,”卢平继续说,“这事对我们来讲,比对任何人都要重要。因此当今年年初,事情有那么一丝进展的时候,我们立时决定重新立案,把这次的线索一探到底。” “是去年年末,”小天狼星及时纠正道,“其实我们早该注意到那件事——谁知道能省下多少时间?” “但如果不是奇洛在圣诞节前和我聊天,我们也不会真的起疑。”卢平说。 哈利皱起眉头。 “奇洛?”这又是一个意外的名字,“你们说的是——” “我的地理老师,那个奇洛?”罗恩比他先一步显示出了吃惊。 小天狼星点了点头。 “是的,就是那个奇洛。他去年在威尔士做科考的时候,撞上了一群人在森林里游荡,后来经过他的描述,我们怀疑那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里德尔和他的旧时同伙,”他看回卢平,眼神中透出一丝细微的歉疚,“事实上那段时间威尔士藏着不少边缘人士,也是直到新年周转,莱姆斯前去探查且看清了情况之后,我们才确认是他的。” 哈利迅速转了一下脑子,理清这个时间线。 “这就是为什么你被狼咬伤?”他注目卢平左眼的伤疤,“这是为什么你会到森林里去?” 卢平讪讪笑了一下。 “里德尔从前就习惯在他的根据地附近养狼作为守卫,这是我们确定目标的另一个原因……”他垂下双眼,“可惜因为我的行动过于鲁莽,他们很快意识到自己被盯上了,因此转移了地点,并开始计划先我们一步反击……” 第420章 “那不是你的错,莱姆斯,我重复很多遍了。”小天狼星说。 卢平摇了摇头,望回哈利。 “总之,从那个时候,从里德尔重新召集同伙开始,斯内普就是我们的卧底,”他悉心解释,“他们两个从小因为住住隔壁而关系紧密,成年之后又一起谋生过,里德尔从不信任什么人。但他足够信任西弗勒斯。” 这在哈利听起来并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话。 “既然这样,你们怎么能够确定斯内普值得信任?”他单从那人上课的样子都能看出,如果有人给他机会犯罪,那么他绝对就会同意。 卢平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因为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又一次,罗恩更快表达了困惑,“邓布利多又和这有什么关—— “我想起来了。”哈利打断了他的好友,“我爸爸的那本日记里,他就提到了邓布利多。” 卢平点了点头。 “你们也许会奇怪,为什么斯内普,我,还有阿拉斯托——我们这些非学术背景出身的人,能在学校留下来工作,”他瞥了一眼站在墙边的穆迪。罗恩和哈利感觉得对,这位西语老师原本就和小天狼星是一路人,“这一切都要多亏了阿不思·邓布利多。从前他作为义务调查员和圣戈萨赫罗的校长,熟悉我们中的不少人,因此当我们退役后,就留了最为信任且能教书的人在学校里。他直到这次行动都在给我们帮助,连会议地点都是他提供的……那位老人的话,我们不得不听。” “他是个校长,怎么就……”哈利不理解这事,“义务调查员?那是什么东西?” “不受警部调遣的民间办案人员。我也试着当过一阵,两个星期就放弃了,”韦斯莱先生出声抢答道,哈利都快忘了他也还在这里,“但是邓布利多不一样,他总是能行,总是。更别提他还有监狱里的联系,那个人倒也——” 卢平干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韦斯莱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起身拍拍自己的小儿子和妻子,示意他们先行离开。 “儿子,走吧,让他们几个说……” “不行!我得——” “罗恩。” 哈利看向自己的好友,想要扯出一个微笑,无力失败后只好点了点头。 “去吧,我待会儿和你说。”他尽量平静着语气,即使罗恩的离开定会让他感到更加孤单。 但他又能分享什么呢?这一切,这所有的一切……困惑解开部分后,他有着比先前更多的担忧。 “所以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目送完韦斯莱一家离开,哈利直切重点,在椅子上努力坐直了。 小天狼星又向唐克斯和卢平瞥了一眼,获得肯定的眼神后抿了抿嘴唇,转头注视哈利。 “在圣戈萨赫罗,艺术楼的底下,有一个地下室,是我们开会的秘密地点,”他静待着讶异的神情从哈利脸上淡去,又接着说:“五月十八日下星期五,是我们下一场会议的时间。前阵子,里德尔从一个被俘的警员口里知道了这点,便想要趁机向我们出击。这是斯内普告诉我们的情报。” 他仔细观察着哈利的反应,暂停片刻,才接着把话讲完。 “但里德尔不知道的是,我们也知道他们的计划。所以……” 他缓缓覆住哈利放在桌上的右手,深吸一口气,不再继续了。哈利凝视着他,脑子里飞速闪过所有课本里——故事与电影里频繁上演的情景。异常疏离的失真感顿然击中,呆滞过后,他浑身上下发凉起来—— “不……不行……” “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哈利——” “不可以!!!” 哈利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哐当”一声撞到桌角却只顾着往后退。 “哈利,那个人害死了你父亲——” “你怎么可以——” “十五年了,我们追了他十五年——” “那我呢?!!还是说你从来在意的都只是我父亲——我只不过是他留下的某个东西?!!” 男孩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声带因为剧烈的震颤而破裂。沙哑的嗓音像是要将厨房里的吊灯震得摇晃。哈利从未这样情绪失控过——可但凡一失控,浑身的肌肉就像失去了力量和重心一样,变得麻木而颤抖。他撑住桌角不让自己倒下,呼吸因为肺部筋挛而扭成一团。喘息带着想要流泪的冲动,几乎就要让他粉碎……他已经忍了一整晚了忍不住了,但他就是不能在此时脆弱。 猛吸一口气,哈利挡住了就要上前的小天狼星。眼角余光里,卢平和唐克斯双双定住了——他们震惊地望着自己,好像不敢相信刚才听到了什么。 “如果你们失败了呢?他们那种畜生——他们说要炸掉那栋房子——” “斯内普说他会处理那个炸弹——” “斯内普?!你们凭什么要相信他!”哈利吼得更大声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悲戚,抑或仅仅只是恐惧,“就凭邓布利多还挺喜欢他?斯内普是谁你不知道?他——他——他有说德拉科马尔福也在这个事情里吗?有说他的角色是什么吗?!!” 心口剧痛狠狠扯了一把手臂神经,让他不自觉地向后杵在墙上,紧接着又捂住自己的嘴。他不可以悲伤,不可以哭——他能在任何一个点上哭,都不能在这个点上。 第421章 这句话倒把小天狼星问住了。他看着哈利站稳脚跟,回头望向几步外的两个朋友。 “他的确没有提到马尔福家那个孩子。一句也没有。” 哈利把手挪开,“你说什么?” 小天狼星回过头。 “斯内普……他没提到过马尔福。”他说。 反应了一会儿,哈利嘴角抽搐,喉咙中发出一声冷笑。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是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冰冷,与空气摩擦却点不燃任何鲜活气。桌尾,唐克斯碰了一下卢平的手臂,后者接到暗示,走到小天狼星身旁。 “小天狼星……”他拍拍这位老朋友,冲楼梯的方向点了点头。 小天狼星会意,伸手搂过哈利绷紧的肩膀,将他带离了厨房。 …… 木门轻轻关上,将教父子两人与外界隔开。 哈利站在属于韦斯莱先生的工作台前,望着桌上一幅装裱精美的全家福。照片中。亚瑟正大方地搂着莫丽,金妮坐在两个双胞胎的肩头,罗恩、查理、比尔和珀西——他们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你还打算瞒我多少事情?”哈利听见背后靠近的脚步声,轻轻地说。 小天狼星站在进门的位置,看着他。 “这不是你该背负的东西,哈利。这并不是说你不够坚强……你只有十六岁。” “是吗?”哈利轻笑一声,“所以我就应该把头埋在书里准备该死的gcse考试,当学校里有另一个十六岁的人正计划着如何杀死我身边最亲的人——如何杀死你?!” 他猛地转过身来面对小天狼星。 “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告诉我,直到汤姆·里德尔带着他的刀子和枪杀进校园里来,而我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哈利!听着,听着——” 小天狼星向前大跨几步,将他按到椅子上坐着,跪下在他面前。 “我要你非常仔细地听我说,哈利,”他凝视着哈利的眼睛,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我很感激你在意我,我从来都知道这一点。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需要对得起你,也要对得起你的父亲……是他把你托付给我,我才能有一个这样好的儿子。” 哈利身体软化下来一点,却仍然不算放松。他不觉得自己能够放松,特别当一股酸意涌上胸口。“当你告诉我……关于我爸妈的死,那些真相……”他感到鼻子泛酸,却始终没有哭,“我想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的……所有的这些时间,所有的这些时间……我……” 他都做了些什么?脑子里都是什么恶心的东西?他把头抬起来,揉了一下鼻子,尝试让自己看上去不要这样无用。 “如果你爸爸还在世,你会让他感到无比骄傲。我了解他,也了解你。”小天狼星说。 “为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这就对了,哈利。”小天狼星用力捏住他的肩膀,“你父母和我,我们最不想你拥有的就是仇恨,它是杀死世界上所有美好事物最凶恶的武器。如果你从头到尾都知情,因此裹挟进来,被影响,这件事就会失去意义。我们有职责、有使命,也欠詹姆和莉莉一个道歉——但是你不是,哈利,你没有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小天狼星字句清晰地说完这段话,看着哈利的表情仍旧自责,又把语气放柔了一些。 “于我们,于这个世界,你都是一个礼物。不要试探人性,哈利。如果你在这个年纪,就和马尔福家那个孩子一样,在背地里搞阴谋诡计、暗算别人,那就不再是你了。我是你的教父,我要照顾好你,保护你,我或许做得并不是太好,但我绝对不会让你在本该快乐的时光行走刀尖,你明白吗?” 哈利注视着小天狼星幽灰却从来亮着星点的双眼,内心竖起的利刃逐渐被磨平。他不会知道如果失去小天狼星,他该怎么活下去…… “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跟踪那个男孩?”小天狼星问,“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哈利把头别开。 “只是看他行踪诡异。”他盯着地板上的一颗螺丝钉,嘴唇抿成一条线。 小天狼星轻轻笑了一声。 “你要是加入警部,也会是个好的侦探,虽然我一点也不想你干这行……”他扭头望向房间里唯一的方形小开窗,外面已然完全天亮,“说实话,我也不算惊讶,卢修斯·马尔福之前就在替里德尔查我的消息还捣乱,又是贝拉特丽斯的妹夫……” 哈利的心跳停了一下。 “你说什么?他们家和那个女人是……不,等等,这意味着你和他们……” “是,我算是马尔福家的亲戚,”小天狼星说,“唐克斯理论上还和他们更近点……多讽刺不是?” 他抬手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终于在哈利面前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疲倦。 “还有斯内普……我从来都不太相信他,现在看来后续也不能让人和他联系了。我早该知道那家伙藏着掖着点什么,要不是邓布利多,我也不会……” “那就不要行动。”哈利盯着他说,语气坚决。小天狼星抬头与他对视,“不要去和他们开明火——斯内普不知道他们平常都在哪吗?为什么不能直接去那儿捉里德尔?” 他的教父摇了摇头。 “胜算太小了……我们了解过他们现在的根据地,很大很黑并且错综复杂。况且里德尔只要一有风吹草动,总是第一个逃的,就像一月份在威尔士森林那样,我们抓了他的好几个人送进监狱,却让他第一时间溜走了。” 第422章 小天狼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我需要抓到他。只要他落网,其余的人都是一盘散沙。如果下周五不成功,那么我们会考虑突击他的地盘——但那是备选计划,也只能是备选计划,否则再想找他会变得愈加困难。” 这句话让哈利想起昨夜听到的、里德尔嘶哑的吩咐。他和小天狼星一样,似乎把置对方于死地当成了最大的意义。 “那就采用备选计划,小天狼星,不要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们连马尔福在其中干什么都不清楚,谁知道斯内普还有什么没说?”他握住小天狼星的手,声音中已经带了哽咽,“答应我,你不要去,不急于这一次……我已经没有父母了,小天狼星,我不能……我不能连你都……连你都……” 他说不下去了,只能握紧小天狼星的手背。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手指微蜷,点了点头。 “我会再想想的,我答应你。” 他拍拍哈利的手,先一步站立起来。 “我不清楚昨天斯内普或者马尔福有没有发现你,如果有的话,再呆在学校就太危险了。阿拉斯托——穆迪先生和我商量过,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回这里,考试前后都由他接送,”小天狼星看着哈利起身,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放心,他多年前也是警署的一个传奇,会保护好你的。” 哈利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拥抱了他。小天狼星笑了起来,揉揉他的头发当作鼓励。 “照顾好自己,哈利。我会没事的。”他保证说。 最好是这样…… 哈利吸了一口气,收紧手臂,却仍然无法忽视从皮肤之下漫出的寒冷。他睁着眼睛,望向窗外明亮的晴空。 夜晚从那一天起,变得无可期待。 -------------------- 第131章 无眠 关于那个梦是怎么消失的,德拉科有过几个猜想。 也许是醉酒后的意识难以清醒过来,情绪挤压到一定程度后大脑再也无法承受两个世界的运转,又或者单纯是倒计时提前到了,留给金苹果的时间缩短,而他再也无法也不可能踏入那个世界。 他先是慌了一下,可以说是极度恐慌的——哈利见他醒不过来会怎么办,会不会以为他呼吸停止而哀悼。又或者是更糟糕的,哈利也许就和那个世界一起消失了,就像死亡,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然而,德拉科很快发现,一旦冷静了一点,他最先感受到的反而是解脱。释然,庆幸,在本能的痛楚中仍然告诉自己这是最适时的一个巧合。 计划执行的最终时刻越来越近,而他再也无法分出任何心力给另外的事或人。里德尔不时用电话和视频提醒着他父母仍然软禁在笼子里,且看上去日渐消瘦。愤怒隐忍到了一定程度,便成了密布木板上的铁钉,冰冷尖锐,却再也没有办法把人刺痛。而在这样的时候,他不需要任何能够让他松懈或柔软下来的东西。正如那天夜里,当哈利抱着他在床上纠缠,一会儿却又因为疲倦和糊涂晕了过去。彼时他抱紧着怀里的温度,亲吻很快化为哽咽,抚摸被手臂颤抖所取代。那一刻所有留恋都是谷底烈火,烧得人体无完肤却无法从中逃出。他浑身乏力,舍不掉却又想要挣脱。 也许这才是梦境消失的真正原因。德拉科最后想。潜意识某个角落,也许他乞求着离开。而梦本来就是梦,它的样子千变万化,原理却和弗洛伊德写下“这个世界没有偶然”之时并无什么不同。 那原本就是一个梦,也只该是一场梦。安琪儿的风信子最终散落在了他的生命之外。他再也不是一个值得眷顾的孩子。 他又凭什么拥有?任何东西。 睡不着的时间,德拉科便躺在床上,捏着睡衣上的纽扣。慢慢地,他开始觉得按下遥控器的按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了——它和这些纽扣一样,都只是个塑料制成的小玩意儿。指甲那么大,毫不起眼。 白天校园里的阳光发热发烫,他只感到自己是个漆黑的躯壳,任何痛觉与曾经让他柔软的东西,都在进入身体的瞬间像是活人掉入沉重的泥沼那样消失了。伪装变得前所未有的容易。他只要直起腰,神色平常地走路,肌肉的活动不会牵引任何一根来自心底的细弦。偶尔想起那份像是已经陌生了的恐惧,他便会躲进盥洗室的隔间,注目眼前的白色挡板。人们开关门的响动不停掠过,而他只是靠在那儿,感受自己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又因为盼望——那种微弱无比又绝不可能的逃避,肌肉痉挛,失去力气。他盯着它们,黑墨水般张牙舞爪地浸满整个视线——他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直到眼角开始发干。 再然后,那些墨水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 这时,他便能揉揉眼睛,拉开隔间的门,去应付下一场考试。 每场考试两个小时。那总是他最平静的时间。 而在考场另一端,结束后离场的间隙,哈利总是拿着笔袋和计算器缓慢起身,出门前往那个戴绿领带的人望上一眼。 小天狼星已在星期一电话给了他答复,保证他不会再去冒险。对此,哈利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然而卢平从那天起也住到了韦斯莱家,陪着自己的同时反复确认他们已经重提备选计划。这转变快得让哈利深感怀疑,却也不得不选择相信教父。 到头来,他还是个无能为力的孩子。这让他愤怒,这让他不甘。如果他可以——如果他能跟在小天狼星身边,或是把马尔福逼到墙角质问的话,他一定就会这么做。然而前者的可能性早已被掐算,后者则被卢平叮嘱万万不能去做。他不知道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都在顾及什么,却只能忍气吞声地遵守。 第423章 ——马尔福怎么可能有胆去杀人? 哈利在整整一周的观察后愈发觉得这事荒唐至极。 这人胆小如鼠,从来都是这样。他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觉得他和梦里那个"德拉科”是一个人。这让他无比反胃。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清楚马尔福是个怎样的人,他会毫无同情心地辱骂自己的亲人,当然也就不介意伤害他们,乃至于威胁他们的生命。即使这想来奇怪——汤姆·里德尔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小屁孩去帮自己做事?但那晚马尔福的语调和用词,冰冷的声音,无一不说明着他很愿意。 “我父亲也一样恨他。” 果然,他从来都是他父亲的走狗,也就能是任何人的奴隶。 哈利试图忽略自己的心痛。 丢掉童话书是他一时冲动,然而他却不觉得后悔。就算那夜之后他立时否认了之前的猜想,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回到梦里——面对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吞下满心仇恨。事实上,如今只要想起那张脸,胸口便气流翻滚仿佛随时都能吐出来。身体刀绞一般疼痛,很多时候,他几乎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流血,沸腾的鲜血如同熔岩一般烧过每个细胞。他觉得恶心、愤怒,回想着模糊记忆中的耳鬓厮磨,恨不得把耳朵割掉再把被碰过的皮肤全部扒下。 白天,他需要考试,有成堆的试卷等待完成。而他能做的只是机械地写完每一题,再机械地纠错,把知识填进自己的脑袋里去。这样做的越多,越沉浸,他就越容易把正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逼出脑海。不幸的是马尔福偶尔就会和他出现在同一个考场里,远远地交完卷,再远远地站着,不看任何人,面色如常地离开。 ——他当真会这么做吗?会为杀了爸爸妈妈的凶手办事? 他当然会。你以为他是谁呢?哈利听见自己内心的嘲笑。这种笑意风干了所有的精力。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竟可以这么疲倦。 没有了那本书在枕边,噩梦每晚都会趁虚而入,有时候他只睡半个小时,就会惊醒,望着罗恩满屋的海报和纪念品,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窗外的月亮很冷,他不想看,就把窗帘拉上,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呆呆地坐着,直到天亮。 五月十八日,星期五。 卢平先生同往常一样,和所有人一起回家吃饭。这让哈利紧绷一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不少。如果原计划照常进行,这人是绝对不可能丢下小天狼星和唐克斯,还在这里享受面包布丁的。 “你真的得放松了——甜品?要一点吗?” 罗恩抬着大碗坐在哈利身边,向他递上一把勺子。离校日来临,他执意回家陪着好友,同时破天荒帮韦斯莱夫人拌了奶油,因此对于销售这碗布丁格外卖力。哈利舀了两勺放进碗里,勉强笑了一下。 韦斯莱夫妇正在冰箱面前讨论着第二天的购物清单,弗雷德和乔治开车送金妮去十年级的睡衣派对,早早离开了家。穆迪先生坐在桌尾,拿勺的方式就像是把它当成了庖刀,而碗里的面包其实是块难以割断的生肉。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正常得像几天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正常得像五月十八日这个日期并无什么特别。 晚餐结束,韦斯莱夫人执意拒绝了哈利的帮忙,催促罗恩和他上楼接着复习。哈利站在餐桌前犹豫许久,亲眼见证卢平戴上手套开始洗碗,才终于放弃了抵抗,任由罗恩拉着胳膊把自己带走。 陋居的楼梯转角处有个窗台,上面摆放着两个柠檬味的香薰蜡烛。两个男孩一前一后走过,有微风从窗缝里漏进,吹得火苗一阵摇晃。 “……莫丽,我的车钥匙去哪里了?我把它放在……” “不在那儿,莱姆斯。我刚才看见你——” “啊!在口袋里……抱歉,我的错。” 人声顺着走廊被模模糊糊送到楼梯转角。哈利停住脚步,怔了一下。 再然后,他转身跳下台阶,飞奔回厨房—— “你为什么需要你的钥匙?!” 哈利刹住在门口,盯着水池前的两个大人喘起粗气。他看见卢平错愕地转过头来,左手戴着黄色塑胶手套——同时捏着右手的那只。 “你为什么把手套脱下来了?”他步步紧逼地问,眼角余光中只见穆迪杵着拐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找不到我的车钥匙了,就在刚才,”卢平放下手套解释道,用空着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银色的遥控车钥匙,“但是你看看,我真是脑袋犯浑!这不就在这儿么?” 莱姆斯·卢平从来不会为找不到东西这种事着急。莱姆斯·卢平也不会听不清人讲话——以至于将抛给他的问句内容又重复一遍。 哈利感到自己的心像巨石一样落下。 浑身的皮肤烧了起来,几乎要叫他灰飞烟灭。 “你们还是要去——是吗?” 他一字一句地问。下一秒,穆迪就以极快的速度移到他面前,好像拐杖是他生出的第三条腿—— “——滚开!!放开我!!!” 哈利大声吼叫着,手臂肩膀被一股强大到致痛的力度绑住。穆迪用左手圈住他,将他往楼上拖去——“放手!!卢——莱姆斯!!”他扯破嗓子地叫着,使出全部的力气却仍然像是被人捏在掌中的小白鼠,毫无挣脱的可能性。 “对不起……哈利,真的,我很抱歉……” 第424章 视线被壮实的肩膀和脖子遮住,哈利于是只能听见卢平断断续续的声音——“韦斯莱夫人——罗恩!!罗恩你在哪里!!!” 他绝望地叫着,声音大到要将自己的鼓膜震破,却像是被丢进了真空当中一样,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抽泣的冲动在那时涌上胸口,却只有让他更加愤怒。他拳打脚踢着试图把穆迪推倒,结果是被勒得更紧,仿佛拷着自己不是人肉做的手臂,而是受力便自动收缩的铁链。 “砰”地一声——哈利被扔进了罗恩的房间里,房门重重关上! 下一秒,上锁的声响就从钥匙孔处传了出来。 “放我出去!!!这他妈——这他妈的是违法的!你们是他妈的警察!!”哈利使出全身解数扭动门把,“砰!砰!”——用力捶着门。 然而门把已被卡死,拳头敲到发肿也无法让门板移动分毫,或是使得门外的人听见、听清、听明白——小天狼星就在奔往危险的路上,而他不能留在这里,他没有可能只是留在这里…… “罗恩?!罗恩你在那儿吗?让他们放我出去!求求你了!”他几乎哽咽地喊道。门外,韦斯莱夫人似乎是哭了起来——而这只有让他怒火更盛。 一群疯子……一群不可理喻的蠢货!都是蠢货! 哈利咬紧牙关回头,三两步迈到窗边,握紧把手想要把窗推开——然而这扇玻璃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锁死了,除了一道通风用的、手掌那么宽的缝隙之外,怎么也打不开。它冰冷地、沉默地立定在那里,罩住屋外无限深的黑夜。 一定是有办法的……一定是有办法的…… 哈利绷紧着脸,呼吸急促地在屋里转了三圈,打开罗恩的每个抽屉、柜子,试图从里面找出任何可以开门、开锁——或者索性能把窗子木板砸开的东西。但是十六岁学生的房间该死的无用,除了足球和橄榄球外就是游戏机和各类棋盘。他用他能找到的所有、坚硬的带重量的东西都往窗户砸去——然而那玻璃新年才刚刚换上,双层的绝望的——纹丝不动,任人怎样砸都无动于衷着。他也试过用银行卡、回形针,任何东西去开门,却都以失败告终。 无力感海啸一样扑面而来,冲垮了他强撑着站立的肢体,也扑灭了猛烈的——唯一让他屹立着的怒火。哈利双腿发软地坐倒在床上,浑身上下剧烈颤抖,好像要把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抖落。 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他捂着整张脸坐在床边,很快感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流入指缝间。 眼泪让他感到更加懦弱和无能不堪。他于是狠狠抹了一把眼角,双手扣在身前,弓着腰用力呼吸着。窗外的月光无声流淌进来,脑海中对于几公里外场景的想象就如收割者的镰刀悬在项上。 那一刻,他似乎才是被死亡拥抱的那一个。 冰冷的空白,寂静,时间失去意义。 如一粒灰尘,被黑色的鞋底踩碎。 …… 不知过了多久,哈利睁着眼睛侧卧在床上,突然听见“啪”的一声。 他一个激灵,翻身猛地坐直了,眼神呆滞地辨认半天,反应过来是从窗户那边响起的。 心跳隐隐开始悦动。他飞快离开床铺,还没站稳就扑到了窗口。俯视看去,只见罗恩正握着一根足有两米高的晾衣杆,摇摇晃晃地站在后花园的垃圾箱上。而晾衣杆顶端——原本用作挂衣架的铁叉上,正绑着一把小小的、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银钥匙。 “罗恩!” 哈利用气声呼唤一句,担心地回看一眼仍然紧闭的房门,又伸头去看花园里是否有其他人。但罗恩显然是挑好时机偷偷溜出来的,一个人站得比周围灌木丛都要高,小心翼翼地,排开双腿站稳脚,将铁叉伸过那个不足十厘米的窗缝。 这是英国最常见的一种防盗窗,只要有钥匙就能全部打开。 哈利浑身热血沸腾,感激和庆幸的情绪在长久的躯体冰凉后几乎冲昏他的头脑。他扶着窗台踉跄了一下,伸手把那把银色的小钥匙从铁叉上取下,没浪费一秒的时间,便插孔开窗。 夜晚的风怎么样都是更冷的,更何况英格兰的五月从不会真正变暖。 爬出窗框,哈利先是调整对了姿势,确保两个脚尖并列向前,接着便没有丝毫犹豫地——连深呼吸都没有做——纵身一跃,掉落在灌木丛中! “jesus harry!” 罗恩小声惊呼一句,放下缩成短棍的晾衣杆,匆忙从树叶和纸条中翻出自己的好友。男孩的黑发凌乱,下巴和右脸被树枝刮出了三五道血痕。但他在被搀扶起来后立刻跳出了灌木丛,呼吸比方才半个小时内任何时候都要平稳。他用力抓住了罗恩的手臂,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脸—— “能叫到车吗?我要去学校。” 罗恩刚要开口,忽然,花园里的户外灯一下全都点亮了——灌木的沙沙声引起了屋里大人的注意,叛逃出来的韦斯莱家小儿子因此瞬间绷紧了身体。 他一把抓住哈利,拉着他从后门跑了出去——栅栏门“哐当”一声狠狠砸上,身后穆迪凶恶地大吼着,雄狮般的声响晃开整片夜色。 …… 哈利没有料到,跑到路口后,等待着他的不止一辆早已亮起灯的金黄色本田,还有一个僵立着的赫敏。女孩头发随意扎成马尾,身上只有一层棕红色的薄毛衣。她看见两个男孩向她跑来,焦急的表情一下放松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深切的担忧还有与出逃成功格格不入的悲切。 第425章 “快!上车——快!!”她拉开车门朝他们大喊,自己随即也钻到了副驾驶去。哈利听见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情急下无心理会,只最快速度钻进了车后座,拉上门的同时看见穆迪——还有韦斯莱夫妇,正踉踉跄跄地从小路尽头追来。 莫丽看上去崩溃到了极点,亚瑟满头冷汗地把她扶到穆迪身边,自己则匆匆拉开车库的卷帘门,慌忙中钥匙摔落在地—— “我感觉很糟糕。”罗恩盯着窗外说,“非常,非常糟糕。” “他们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赫敏紧咬下唇,望了一眼越来越远的三个人,逼迫自己转向哈利。 “我听罗恩说了,所有的事,”她的声音因为压抑情绪而升高,致使哈利在此时此刻也分心握住了她的手,“我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我非常不喜欢……”她看上去难过到了极点,回握住哈利的手,呼吸断断续续,“但我知道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一辈子……我……我……” “赫敏,没事的。”哈利冲她勾起一个微笑。这是他几天来最真心的一次。现在想想,他不应该感到意外。罗恩着急他也理解他,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独自决定把他从房间里弄出来,也不会计划详尽到提前叫好车。他们毕竟只有三十分钟的反应时间。 “谢谢你,真的。”他拍拍赫敏的手,又转过脸去看罗恩,“还有你。谢谢……兄弟。” 罗恩揉了揉鼻子,扭头去看窗外飞速划过的树木与房子,蓝色的双眼隐隐发亮。 “我妈妈从前总是说,错误的事如果在最后成为对的,就可以被原谅。”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忽然从前座传了过来。哈利扭头一看,才发现驾驶座上坐着个金色头发的女孩,身高还不及座椅靠背。 “卢娜?”哈利吃了一惊,实在没有想到会见到她。 “嗨,哈利。”女孩稀松平常地和他打招呼,和美术教室里偶遇的语气并无区别。 “你不会觉得我们能够劝说一个出租车司机——天黑之后——带着三个未成年人背弃父母出逃吧?”赫敏对上哈利疑问的眼神,抿了一下嘴唇。再然后,她像是不愿再看后者的脸,回应过后很快转向窗外。 “你真的可以开车吗?你比我们还要小一届!”罗恩看上去很害怕,特别当车速加到这么快。 “我上个月拿到的临时驾照,车后面还有个“l”字呢,”卢娜说,“不过爸爸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教我开了。他说万一有天我被人抓住带走,也许就能派上用场……你知道的,再开车找回来。” 这是一句有颇多问题的话,然而车内此时没人有心计较。他们都看着窗外逐渐熟悉的街景—— 圣戈萨赫罗很快就要到了。 …… 下车时,卢娜递给哈利一串四叶草的项链,祝他好运,然后开走了车。 学校的后门已然大开。这让哈利前所未有地害怕,又生出不可动摇的镇静。他扫视了一圈入口处空无一人的车道、没有一点光亮的停车场,还有黑暗中分叉扭曲着的树干——它们张开在微微泛蓝的夜幕前,如同海底直通地壳的裂纹。 “你……打算做什么?” 赫敏在他身后轻轻地问,声音在风中是那样渺小无力。哈利转过身去看她,在想要立刻跑起来的焦灼中仍然为朋友的注视感到酸涩。 “你连一把枪都没有,也没有刀。即使是有,你也不会……也不会……”她说不完这句话。即使速度飞快地想明白了情况,即使打电话给罗恩和卢娜花了她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她也最终还是半小时前仍在伏案学习的平凡女孩。事实上他们都是那样平凡。最熟悉的除了家,就是这片校园。 “我不知道。”哈利低声回答,而后停顿。 校园里什么声响都没有。如果已经打了起来,那么他必然能够听到点什么。 “我不知道……”他又重复一遍,对两个好友,也对自己诚实着,“我只是不能在这种时候离他那么远,在他可能……可能……”他吸了一口气,“我需要这么做,即使只是见上一面。” “也许我们可以在这里等着,我们都等着,”赫敏向前迈了半步,“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高手,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万一你的出现影响到他,万一你并没有必要——”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明白吗?”哈利听见自己声下的震颤,随即握紧双拳。 他知道他们不会明白,没人能够明白。就在现在,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怕的。里德尔也好,枪林弹雨或者火药浓烟都无所谓。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么,但他需要进去,需要在小天狼星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坐视不管,否则这一生将毫无意义。 而他真正的生命开始,唯一的家,原本就是小天狼星给的。 赫敏望着他,一时间没再说话。等再说话的时候,她便冲上来抱住了哈利,紧紧抱着。 “别做任何逞强的事,哈利——我只要你保证这点,”哽咽的声音紧贴他的肩膀,让哈利不由自主也搂住了她。他抬起眼来去看罗恩,只见后者也红着眼,站在几步外一言不发,“我不想你后悔,但也不想我后悔。所以平安回来,我们就在这儿等你。否则——否则我会和你一起去的!我会的!” 这激将法露馅太大,因为赫敏显然卯足了气才说完最后一句。哈利却因此软化不少。他将赫敏推开,退后两步望着面前两个最好的朋友,想要向前的冲动仍未消解,却不再那么壮烈和孤绝了。 第426章 “我保证,不到必要时刻不会轻举妄动,也不会轻易让任何人看到我。” 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孩,没有童话里的魔杖也不会持枪。但他仍有自己在意的人——这赋予他勇气,也叫他谨慎。 赫敏终于退后,牵住罗恩的手,站在了门外的树荫下。 哈利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校门。 遥远的枪声就在那时响起。 -------------------- *“这个世界没有偶然”:出自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全句为“这个世界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梦境也是如此。” *临时驾照:provisional license. 英国在拿到正式驾照前需要获得临时驾照才能参加理论考。法律规定15岁零9个月后就能申请,但不到17岁是不能上路的(上路后要在学车用的车辆后贴上标有“l”红色字母的标签)。 第132章 五月十八日 两分钟前,梅尔罗斯街地表之下,白色的吊灯纹丝不动。 小天狼星握着手里的一把□□17,黑色的枪体光滑流畅。透过夜视镜看,绿色的地下室空无一人,除了白板、桌椅和四排储物柜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他却清楚知道每个人潜伏的位置:两点钟方向是艾米琳·万斯和两个新入伍的下属,十点钟柜子后的三个人已经跟了他两年之久。唐克斯躲在椅子悄无声息,卢平则在拐角处掌控着电闸——他来得比预计的要晚一些,匆忙的神情似乎掩盖了什么。但时间已然紧迫,外面的同事已用对讲机告诉他们人已经进来、进到艺术楼中来了。 小天狼星望向左手边,和自己一起靠进拐角的德达罗·迪歌。对方和自己一样,穿着软甲的防弹背心。反复商量后,他仍然坚持行动便利的重要性,即使老去的身体已然让他不够灵活。 这些都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几公里外,哈利也还在等着他。速战速决是必要且唯一的选择;他并不知道斯内普是否可以被信任。卢平今早坚持和他打了一通电话,之后却一句也没多提。但这都无所谓了。只要他们成功……只要里德尔能被抓住…… 呼吸愈渐变缓,小天狼星无意摸上了拇指边的板机,又克制地移开。 他们要抓活的。即使他随时都愿意了结里德尔的命,他也要证明当年的真相。 脚步声从通道另一头传来。小天狼星望向卢平,朝他点了一下头。 一个瘦小的光头汉很快走进了屋子,紧接着是其他人。他们原先都是准备射击的姿势,在看清空空如也的地下室后全部愣住了。 哐地一下——卢平拉下了电闸。 突袭的黑暗中,一伙人瞬时变得慌张。小天狼星随即跨出埋伏,用力捶向吉本光滑的头颅——第一时间,将他打倒在地! 场面立刻变得混乱起来。 黑暗中,里德尔的同伙们互相乱撞,其中几个转身就要逃跑,被德达罗·迪歌的两声枪响吓住,又于“不准跑!找灯!”的怒吼中开启了战斗。敌方第一声枪响很快炸开——有人朝上射了一颗子弹,一盏吊灯应声掉下,砸在地上发出哗啦一声巨响,碎片飞舞压慢了所有人的速度。 小天狼星戴着夜视镜,一片绿色中很快看见一个长发的男人打着手电摸向电闸。他大吼一声莱姆斯的名字,奔跑去途中撞上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眼看一把刀往脸上刺来,小天狼星抓住那人手腕,发力一拧,便叫他滚倒在了地上。 屋里的灯再次亮了起来。小天狼星猛地回头,只见卢平被开灯的塞尔温推倒在地——曾经受过的训练此时在前者身上再度爆发。他绊住塞尔温的小腿,将他判倒在地后迅速爬了起来。塞尔温怒吼一声,愤怒中抽枪对准了对手的脸—— “砰!” 五米之外,小天狼星开枪射穿了塞尔温的手臂,亮光中一把扯下夜视镜,又将脚边的多尔芬·罗尔彻底踢晕。 短短几秒时间里,黑暗已让警队占领了先机。枪声在亮灯的刹那变得密集,唐克斯滚过桌底,避开一发子弹后抓住匆忙上膛的阿莱克托·卡罗,将一剂麻醉针扎进他的脖子。他的妹妹阿米库斯见状,不顾一切地朝这边开了一枪——她再次翻身躲避,子弹便射中了阿莱克托的胸口。鲜血立时喷溅出来,伴随着射击者的尖叫,溅满了整面白墙。 阿莱克托却并非唯一被错伤的。就在房间另一头,朝向咖啡馆那端出口的拐角处,多洛霍夫打倒了一名新手警官,来不及射杀便去开门,发现这条出口堵死后又立即扭头,狂奔中将对峙迪歌的格雷伯克推倒。后者大骂着爬起来,眼看就要被迪歌扑住,侧身一滚钻到了储物柜的缝隙间,掏出小刀就往对方的腰间捅去—— 迪歌惨叫起来,退后寻找遮掩。听到声音的小天狼星立刻扭头,举枪向逃窜着的格雷伯克扣下扳机——子弹撞到了储藏柜,嘭地一声之后碎裂开来,放侥幸脱险的男人向出口狂奔。 就在这时,里德尔出现在了视线里。 小天狼星永远不会忘记这张脸——他被詹姆扔进牢房后的冷笑,蛇一般尖锐而无神的眼睛。此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握着把枪,藏在第二排储物柜之后。他微微眯起双眼,黑色枪口指着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砰地一声,子弹从头顶风一样掠过。 小天狼星反应极快,弯腰闪躲后纵身跳上桌子,三秒之后便握住了里德尔的枪口,在下一枪打响前叫它对准天花板。掌心的震动让他手臂发麻,他却没浪费一毫秒的时间,抬头朝里德尔的额头狠狠一锤。下一秒,腹部突然传来剧痛——小天狼星背部一弓,没有任何缓冲地,砸在了柜子上。 第427章 里德尔低笑一声,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往他胸口捅——后者一下子闪开,翻身时顺势将他踢翻在地。黑色的手枪飞出去很远,匕首却在下一秒又向双眼之间刺来。卢平的叫喊在某处响起,小天狼星却更加专注地捉住了里德尔的手腕,浑身发力向前猛推——用力一拧,将匕首从他掌心夺走。 “站住!!!” 唐克斯在左侧大吼着。偏过头,只见格雷伯克和埃弗里之后,阿米库斯也向外逃走了。面色惨白的女人浑身颤抖着,消失之前向唐克斯又开了两枪——其中一发打中了她的右臂,唐克斯随即跌倒,咬牙间看见艾米琳替上了自己的位置,追着阿米库斯就往通道里奔。 小天狼星看回手无寸铁的里德尔,分秒的时间在枪声爆炸中被拉得异样之长。他看见里德尔阴冷地笑了一下,不禁让拇指环过扳机,随时就要扣下—— 忽然,一声“小心!”炸响在身后。小天狼星回过头,只见多洛霍夫正举枪对着自己。正要闪避,一名下属就将他扑倒,又在下一秒和他扭打起来—— “多洛霍夫!走!”趁着这个机会,里德尔从地上爬起,喊了一声同伴之后扭头向出口冲去。小天狼星来不及顾全身后的人,大吼着“把德达罗送出去!”——奔跑的同时换上新的子弹。 多洛霍夫花了十秒的时间,压倒对手爬了起来。没回头也没多等一秒,他拾起手枪跟了出去。 通道中很快响起更多的枪响,在空气和混泥土间震荡不停。 …… 六十秒前。 干脆的爆裂声接连响起,经地面和建筑的隔离后变得隐隐约约,像是乌云中不见光的暴雨前奏,一不留神便错认为是幻觉。 直到这时,德拉科才完全明白地下室为什么会选在艺术楼下。 隔音太好了,好到就连枪响都只像是落在玻璃窗上的细雨。若不是他屏住了呼吸,四周一切也足够安静,他想他一定会错过了一切开始的节点。 一旦迈过,便再无回头之路。 握紧外衣口袋里的钥匙,男孩挪动小指,轻碰更深处藏着的遥控器。离校日的校园空无一人,他背靠艺术楼的外侧墙壁,藏在阴影中,心跳越来越快。伸头去看那扇玻璃门,那捆炸弹已然粘在了天花板上,上面的红色数字每秒变幻着——从「03:18」,再到「03:17」。 没事的……没事的…… 德拉科正要说服自己走出去、走到计划好的位置上,忽然,一只有力的手就把他按回到了墙角—— “有埋伏!先别出来。”斯内普原本就低的声音被压得更低,混在黑夜里激起毛骨悚然的感受。 “埋伏?什么埋伏——你怎么知道?”德拉科听见自己的语调因为紧张而变形。他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却被斯内普推到了更隐蔽的角落—— “那些警察——他们有人来了,前后门都有,就在我们的人进去之后。” 德拉科反应了一下,而后浑身发怵。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但是怎么会——” ”砰!!!” 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黑影便飞速奔跑着、进入了德拉科的视线。他看清那是从楼里推门而出的格雷伯克——头发散乱着,摔伤了的腿踉踉跄跄。德拉科屏住呼吸,与此同时看到停车场边的树干背后蹿出一个身穿防弹服的人。他凭空出现却跑得极快,大叫一声“站住”,之后便扑到格雷伯克身上,和他扭打起来—— “操你妈的!!” 格雷伯克大骂着,往袭击者的脸上抡了一圈,下一秒又被击中腹部按倒在地。他咬牙咧着嘴,下巴着地时看见埃弗里从侧后方跑来。这个本该把关前门的同伴看见他,又看了看按着他的警察,随即撒腿就往后门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埃弗里!” 格雷伯克大喊着,用力想要翻起来,然而按着自己的人松开一只手,未等他反应便往脖子上扎下一针麻醉剂。意识很快变得不清醒,四肢的力气抽空般被夺走——而逃跑中的埃弗里把这一切都看进了眼里。他本就害怕,这下更是怕得要死,加快了奔跑的步伐。许多年前他就知道这群人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果不其然!里德尔就是想将他们全都害死!坐牢?他绝对不! 苍老的身躯被恐惧激发出了无穷的力气,两鬓斑白的埃弗里狂奔着,穿过停车场时和又一位埋伏花坛后的警察迎面撞上。他们互相绊倒在地扭成一团,埃弗里怒吼一声,用力一揣将此人踢到一边,刚刚站起来找回重心,却又见刚才那人向他扑来—— 他妈的!老人心一横,掏出腰间手枪,还没来得及关保险,就被身后爬起来的对手绊倒在地。手枪被踢到几米之外,有人按住自己的肩膀和膝盖,紧接着,尖利的刺痛就扎进了脖子里…… 完蛋了......都完蛋了...... 埃弗里放弃了抵抗,意识涣散中往停车场的另一头望去。也许是他已经睡着,也许是老糊涂了,但他分明看到那里跑过一个黑头发的年轻男孩…… 真像啊……真像啊……他闭上双眼。 也许这就是因果轮回。当年那位年轻警长,他还是回来了……还是回来了…… …… 哈利看见不远处的两位警员,险些没能按耐住奔过去的冲动。但这只会让自己再被抓回去,拉出校园交给此时必定已经赶上来的穆迪。他因此躲到了更近一些的花坛后,屏息去听他们的对话。 第428章 “后门抓住两个,其余的最大可能从前门跑——完毕。” “告诉他我们随时可以过去。” “是否需要援助?长官?是否需要援助?” 声音停了几秒。 “听不清……声音太响了!他说……他说……” “该死的!我们应该过去,我们现在就——” “等一下!他让我们守在这儿……对,守在这儿!” 小天狼星还没事。暂时。 哈利心里安定了一下,很快又变得更加焦躁。趁着两位警官说话,他悄无声息地挪到花坛另一头,顺着熟悉的小道,从停车场的边缘潜伏到礼堂后墙,又贴着墙角转到前门屋檐下,最终蹲到了礼堂前的长椅背后。 夜色为他打着最好的遮掩,椅背上的木条间隔刚好留出观察的缝隙。他于是单膝跪在那儿,一只手撑住地面,紧盯着艺术楼玻璃门的方向。 他看得是那么仔细,以至于墙角翻飞的衣角也被他第一时间发现—— 斯内普的脸从角落里探了出来,转向玻璃门像是要看清情况。愤怒的火焰从腹部燃起——哈利握紧了椅背上的木条,使出全身力气才叫自己克制住双腿不站起来。下一秒,艺术楼的门忽然打开,一个女人从里面飞快跑出,紧跟其后的是手持一把黑枪的艾米琳·万斯,还有捂着手臂、明显受伤的唐克斯——“留活的!听见了吗?留活的!” 唐克斯喘着粗气,因为剧痛而不得不放下了持枪的手。她朝艾米琳大喊着,嗓音没被身体的颤抖影响分毫。背后,玻璃门再次关上—— “砰!” 前方枪声炸响——阿米库斯应声倒地。 她握紧手里的枪,眼睛可怕地发红着,喘息中夹杂着抽泣和怒吼。艾米琳避开两次盲射,抢走她的枪扔远,冷笑一声,拿出了手铐。又是“砰”的一次推门声——多洛霍夫从中跑出。唐克斯见状,咬牙追了上去;而艾米琳也终于把阿米库斯铐牢又踢晕了过去,转头加入多洛霍夫的追赶。 枪声在原本宁静的校园里打响,一打响便不会停歇。空气中的焦味被风吹到了德拉科的鼻子里,他听见远处又是砰砰两声,回荡在前门的方向,整个人狠狠抖了一下,面色苍白地咬紧下唇。 斯内普眼见警察们跑远,从遮挡处走了出去,站到玻璃门十米开外,朝德拉科回望。 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已经跑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直到这时,德拉科才知道,心底深处,他一直祈祷着这事不要发生。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晚得太过。 他捏紧手里的钥匙,从角落里走出来,刚刚走出几步,就见汤姆·里德尔的脸出现在了玻璃门之后,鬼影一般,模糊而快速地移动着,越来越近,直到他砰地一声推开了门—— “德拉科!现在!” 他奔跑的同时命令道,脸上竟然还有笑容。 德拉科眼前昏黑,却仍然迈上前去,掏出钥匙,用练过无数遍以至烂熟于心的角度,将密码锁完全关停。玻璃门上的绿点即刻熄灭,玻璃之后的天花板上,炸弹倒计时向四十秒逼近。里德尔站在他边上,嘴角带笑地看着门后很快出现的人影——布莱克,卢平,还有两个陌生警员——他们都朝着这边追来,却被挡在了门的另一边。 “做得很棒……德拉科。非常棒。” 里德尔边笑边说,对门内怒视他的四人扬起下巴,伸手搂住德拉科的肩膀。男孩浑身一僵,皮肤前所未有地冰凉。他们一同望着炸弹上的红色数字越来越小,每秒都比上一秒明亮鲜艳。 再然后,倒计时突然停止了变化,像是时间冻结一样,永远停留在了「00:31」。 德拉科的心跳停止了。 他反应了一阵,接着看向里德尔。只见后者神色平静,停顿后朝斯内普看了一眼——后者纹丝不动站在五步之外,没有解释也没有回避。无言中,他同样平静地走开,走向阿米库斯刚才倒下的地方。 “有始有终……德拉科。” 里德尔面对身旁的男孩,将一部手机放在他手里,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再然后,他飞快向前门的方向奔去——“砰”一声,一颗子弹紧贴着他的肩膀擦过。这回声音太近了,近得让德拉科肌肉筋挛,双腿发软就要跪到地上。他睁眼远望——只见斯内普站在倒下的阿米库斯旁边,手里握着她的手枪,枪口还冒着似有若无的青烟。 “嘀!”一声,视频电话被接通。德拉科低下头,只见手机屏幕上出现了酒厂霉迹斑驳的墙壁,还有绑在镜头中央的、看似昏迷的父亲母亲。 纳西莎的头发披散眼前,卢修斯的颧骨和眼窝淤青肿胀着。再后,缺席行动的特拉弗斯突然走到了他们中间,拿着一把枪,顶在了父亲头上—— 德拉科几乎要尖叫出来,声带却因极度的恐惧完全关闭。他飞快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了那个黑色遥控器—— 没事的……没事的……就和纽扣一样……就和纽扣一样…… 他不敢去看门里锁着的人,也不敢看屏幕里的爸爸妈妈。任何画面在此刻都只会让他无法再呼吸,他于是索性闭上双眼,拇指摸到那颗按钮—— “住手!!!” 一个声音突然在此时炸开。 一个万万不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德拉科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哈利正从礼堂的方向跑来,宛如一个从黑暗中剥离出来的影子,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近,健步如飞,向他冲来。 第429章 “别过来!!” 德拉科冲他大吼,声音剧烈颤抖着。 世界在那一刻黑洞坍塌般收缩。他望着哈利像是压根没听见似的,拼命往前跑——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顾爆炸的危险,没有丝毫犹豫—— 一个黑影闪过面前。下一秒,哈利就被什么人用力制住,动弹不得。 “波特!” 斯内普愤怒的嗓音盖过了喘息和叫喊声。玻璃门后,小天狼星在哈利出现的瞬间便瞪大了眼,原本自持的神情因为慌张和恐惧乱了套。他拍门对外面吼着什么,声音被双层隔音板完全遮盖,与此同时,又从腰带上取下对讲器贴到嘴边。 “放开我——小天狼星!”哈利努力挣扎着,声音颤抖得不像样。他望过斯内普的手臂,死死盯着僵直在那儿的德拉科,“马尔福!!你不能这么做!!” 德拉科像是已经石化了一样,感受不到任何知觉,唯有望着哈利的双眼酸涩发痛。他握紧右手的遥控器,看向左手掌心里的手机屏幕——特拉弗斯已把枪换到对准母亲。 “你……你不能……”哈利的嗓子哑得快要发不出声,他仍然挣扎着,盯紧德拉科握着按钮的手,声音已然带了哀求的意味,“德拉科……我求求你……” “德拉科,时间不多了。我倒数五秒,再等的话,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忽然,里德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他加入了视频通话,听起来仍在奔跑——“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幕,但是你会喜欢的。现在,十——九——” 他听起来笑吟吟的,喘息中仍然不忘扬起语调。 “八——七——六——” 还能有什么选择? 除了向深渊般的、永无天日的黑暗逃离。 德拉科抬起手,大拇指放在冰凉的按键上。 他听着耳边的嘶喊。 紧紧抿住双唇。 闭上眼睛—— “嘭——!!!” 一声巨响扰乱了沉默如水的黑夜。 却不是枪,也不是炸弹。 甚至不近。 -------------------- 第133章 巨响之后 有这么一种说法:人在极端情况下,会分不清事物的两极和程度差异。 德拉科把喜欢当作过厌恨,被烫时也会以为碰到了冰水。但当那阵玻璃碎裂般的声响炸开,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会判断不了距离的远近和空间大小——因为它充斥整个脑海,爆发在知觉的每个角落,碎片扎进皮肉,空气鼓胀到拥挤。没有一处不被填满,也就没有衡量的余地。他心跳骤停,以为自己必然是按下了那颗按钮。坠痛中睁开眼,才发现面前的一切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它同闭眼之前,毫无区别。 圣戈萨赫罗的校园从未如此喧闹,也从未这样安静过。视线里,白色的艺术楼,玻璃的门窗,天花板上的炸弹——它们都完好无损。 德拉科愣怔着,看向远离玻璃门的那侧:哈利僵直在斯内普的手臂里,神情麻木。后者钳制着他,扭头望向校门口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 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确认那就是巨响传来的方向。像是午夜时城镇中心传来的教堂钟声,像是宇宙爆炸流淌到当下的余音,远处——大概就在校门外,响起了人们的尖叫。而这尖叫就仿佛穹底下的回声,模糊地、空灵地——传回校园中。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锁在门内的那些。他们听不见声响,却也看得出门外人的异常反应。 小天狼星急得青筋暴起。他不停往对讲机说着话,抬起头来,眺望停车场的方向——那里远远跑来身穿防弹服的两个警员,各自给手枪上了膛。德拉科心生惧意,低头去看手机里的爸爸妈妈,却见里德尔的语音已经切断,另一端位于酒厂的镜头不知怎么歪倒在地,横屏录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无比混乱的场面—— 他睁大双眼,右手松开遥控器,任其自由坠落。 屏幕里,特里弗斯正被两个警察按在墙上,双手背在身后、架上手铐。几束手电筒的光来回移动,闪烁中照亮了缩在一起的卢修斯和纳西莎。后者因为光亮和突然多出的人张嘴大叫,又在看清情况后呜咽着落泪。她纵身跳起,挣脱丈夫的怀抱,抓着一个警察的衣领拼命说话。而卢修斯坐在她的脚边,神情空洞而疲倦,又被两个警察拉着胳膊拽了起来,摇摇晃晃站直双腿。 “——退后!把所有东西放下!退后!!” 屏幕外,前来援助的两名警官分头行动,一个拾起地上的黑色遥控器,另一个则钳制住了德拉科。说是“钳制”,实则只是抓住手臂而已,因为他看上去没有任何要反抗的意思。 “钥匙!把钥匙给我!”男人厉声命令道,抢走那部手机,又伸手去摸他的口袋,很快便找到了那枚锈迹斑斑的金属制品。他把它抛给身旁伙伴,后者接住后立即走到密码锁旁边,几次尝试琢磨,终于听见“咔嗒”一声响—— 玻璃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小天狼星从中冲出,奔向几米外的黑发男孩。 “小天狼星!” 哈利挣脱斯内普的束缚——出乎意料地容易——扑进教父的怀里,用力抱住了他。而就在他们身后,凌乱的脚步声从远至近,向他们飞快靠拢。几个人奔跑着从前门的方向赶了过来,打头的是唐克斯还有穆迪。 第430章 前者看到卢平安然无事,张开裹着纱布的右臂,血淋淋的便抱住了他。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哈利最先问出了声。他抓着小天狼星的手臂,心有余悸中浑身忽凉忽热,鼓胀的情绪推上胸腔又挤向喉咙。上半身的颤抖只在小天狼星搂着自己温暖中被控制——要不是这样,要不是真切的触碰叫他意识到已经脱险——他想他一定会在放开呼吸那刻昏过去,并被倒灌而来的痛苦淹没。 他偏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的马尔福,手上力量变得前所未有地重。努力深呼吸着,却被唐克斯的话又一次打乱了阵脚—— “是里德尔,”唐克斯站在卢平身边,望向小天狼星说,“他被车撞了,就在门外。” “你说什么?!” 小天狼星绷紧了肌肉,哈利立时就能感到掌心的手臂变得铁块那样硬。一样反应激烈的还有斯内普。他吸了一口气,很久都没再呼出来。 “艾米琳遇到了些麻烦,我帮忙的时候就看见他往马路上跑,”唐克斯说,“他拿着个手机,在和什么人说话,根本没看车——就这么飞出去了。” “死了吗?” “我想是的……只算呼吸和心跳的话。” 唐克斯环视一眼在场所有人震撼的神情,深吸一口气。“我必须得说,我没想他这么死。莱姆斯,小天狼星,我知道你们还要——” “别说了。” 小天狼星抬手制止了她,抿紧双唇明显是在冷静自己。片刻过后,他又问:“德达罗怎么样?他——” “德达罗没事,”唐克斯向他确认,“失血过多,但没有伤到重要器官。已经送去医院了。” 小天狼星点了点头,看上去却仍然不算放松。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转身面向哈利,在漫长的注视后,跪下来,将他拥进怀里—— “对不起,哈利。真的,真的对不起……” 小天狼星抱紧他说着,声音里的脆弱和歉意让他听起来和几分钟前手持武器的领袖判若两人。 哈利张开嘴,想要回复些什么。他想说这没必要,想说自己也很抱歉。但是最终,他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环住险些失去的人,喉咙缩紧到发痛。 卢平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微微颤抖的双唇和眼角红晕暴露了他也已翻滚的情绪。但他并没有沉浸其中,也没有响应唐克斯握住他的手。相反地,他撇下刚刚起身的教父子俩还有未婚妻,大步走到了德拉科面前。男孩见状缩了一下,退后两步像是要跌倒,然而卢平却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年轻警官,夺过他手中的那部手机,盯着屏幕看上十秒之久。 之后,他的眼角眉心才彻彻底底——松弛下来。 “长官,关于这个男孩……”那位警官笔直站立着,抓紧德拉科的手臂,询问下一步行动。 小天狼星望向卢平,后者却默不作声地背对着他,凝视面前男孩的双眼。 谁也不知道,在那短短几秒内,这位英文老师究竟从他的学生眼中看到了什么。哈利要属最不理解的那个。他皱眉看着卢平把那部手机收了起来,回头朝小天狼星抛去一个异常坚定的眼神。后者接住了它,又对德拉科进行了同样沉默的注视。 “把他放开吧……” 最后,小天狼星淡淡地说,朝那位警官挥手。 那位警官实在是年轻,对于抓住罪犯又放走这事本不乐意。但他敬仰布莱克警长,也知道工作中的三六九等和上级命令的绝对性。 德拉科就这样被放开。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会儿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还有你!” 一直不出声的穆迪这时敲了两下拐杖,瞪着哈利,一副活要把他吞吃的模样,“小鬼!如果我是你的监护人,就该把你关上三个月的紧闭!” “抱歉,阿拉斯托,但这个位置有人了。”小天狼星搂过哈利的肩膀,“放他一码,我就放过你没把人看好这事。” 穆迪双手杵着拐杖,接住他的指责,不再说话。 “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小天狼星说着,和所有人一齐走向校门。 …… 韦布里奇的市民从未在夜晚见过如此嘈杂的景象。 红蓝交替的警灯照亮了原本昏暗的街道,对讲机开关频频发出滴滴声,里面的对话沙哑而匆忙——救护车、押送车、交警队、消防队,所有的夜班人员都聚集在了梅尔罗斯街上。与此同时,几位刑警正竭力保持着民众与现场之间的距离,警戒线拉了足有三十米长,将校门周围全部绕了一圈。 “都在这儿了,长官,”一个优雅的女声在混乱之中叫住了他们。小天狼星和哈利转过头去,只见艾米琳坐在救护车边缘,头部裹着厚厚一层白纱,“除了加格森,他逃走了。那家伙原本在守门,看到我们追出来后比谁都撒得快……“ 她说着,指了指押送车里绑着的五个人。除了最后被擒的多洛霍夫,其余的刚被后援部队从咖啡店的入口带出来。塞尔温浑身是血,坐在门边一言不发。阿米库斯的躯体奄奄一息,吉本和罗尔则不省人事,倒在车厢最里头。 校园里的人撤离完毕,几个警察很快进去,把剩下的三个犯人也运了出来。而就在街边,一个黑色的影子正毫无生气地倒着,瘪了下去,仿佛一个塑料垃圾袋。 第431章 不久之后,他确实会被装进袋子里。 哈利望见路面上的血泊,轻轻抖了一下。他转身想和小天狼星说话,却见对方已经投入了工作。再一转身,只见赫敏和罗恩站在警戒线之外,身旁还有韦斯莱和格兰杰夫妇。他们正围在一起,和街边其他所有行人一样,盯着那具尸体看。 这本该是高兴的时候。不为死亡,而为活着。 然而哈利却只是独自站在人群之中,耳边各种声音嗡嗡作响。警灯从蓝到红,再从红到蓝变幻,时间久了便交错相融,形成一片片虚幻的、色调诡异的光影。他双手垂在身侧,脸上的划伤隐隐刺痛。 良久,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身去——意料之中地,望见德拉科从门口最暗的地方走来。 那男孩走到亮处,第一眼先是望向街道中央,那具被送上担架的尸体。再然后,灰色的双眼偏移半度。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 又或许,那不该被称之为对视,因为两人的眼神都如此空洞,像是永不相交的无底深渊。接着,德拉科被子弹击中一般,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哈利盯着他,向前踏了半步——对方随即转过身去,离开警灯能够照亮的地方,没入黑暗。 …… 走廊里的夜灯沿着墙角排开,只够照亮匆匆迈向尽头的脚步,却对走路的是谁、长什么模样或心中藏着什么,毫无兴趣。哈利跟着德拉科穿过大半个主教学楼,前方的人走得越快,他的步伐便越是冷静。转角处无灯照亮——没关系,他对这太熟悉;自己的脚步太重太狠——那么就让他听清。 台阶上的黄线泛起隐约却无用的光。哈利大步踏下它,看准德拉科进入的门,用力推开。 他想过无数遍质问他的场面。就在一个星期前,他还想问点儿其他东西——现在却都没有意义了。 盥洗室的屋顶有盏年久失修的灯。它坏了太长的时间,时亮时暗,因此再没有人关心它是打开的或是关上。德拉科穿过冷白色的惨淡光晕,惯性想要推开某个隔间的门,见到哈利追来,又径直往后退——踉踉跄跄地,抵到了水池边。 “我——” 德拉科手足无措,无意触发了感应器的红外线。哗地一声,水柱奔涌而出—— “对不——” 哈利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撞到了瓷盆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吗?!!” 沙哑的声音剧烈颤抖着,手腕更是如此。哈利双眼通红地瞪着德拉科,愤怒中将他甩在了地上。极度恐惧后翻涌而来的后怕感咄咄逼人,切断着体内每一根神经。哈利无法思考,也什么都不愿看清。他只感觉到绝望、不受控制的绝望。 德拉科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不知怎么无法做到。他用手肘撑起自己,没过半秒又倒了下去。哈利顺势将他推翻,自己跪倒在地,视线模糊中嗓音哽咽起来:“我以为——我以为——” 他竭力忍住眼里的泪水,在对自身的愤怒中失去了攻击的力量。他以为什么呢?以为德拉科做不出这样的事?以为他是另一个人?还是以为他像另一个人那样,是有可能对自己有感情的——因此有可能在意自己的家人? 这都是他的错……全部都是…… 哈利将德拉科按在地上,泪水滴在他的耳边。他握紧对方的衬衫,像是握紧掌心一个看不见的、藏着梦境的水晶球。 背后的水声逐渐停下。他抬头望向德拉科,只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眼中的情绪破碎不堪。他们谁都没有再动,停在了这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哈利一只手还按着德拉科的肩膀,另一只杵在他胸前;德拉科抓住他的手腕,本能般地抵抗。 水流涌进下水管道,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厘米之内的浅灰色双眸变得涣散,哈利注视着它们,一时间仿佛没入黎明的海雾和草甸里的月光。脑海中因此出现一个无比疯狂的想法,万万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万万不属于这个情景的想法。 他试图把这个想法赶出脑袋。他就快要成功了。就在这个时候,德拉科握了一下他的手腕,缓慢地、艰难地抬起了头—— 嘴唇触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温度,然而只是一瞬的。 等再睁开眼,德拉科已经合上了眼皮,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哈利呆了两秒,紧接着注意到那头金发上沾染着什么红色的东西。他惊恐地从他身上跳起来,才意识到德拉科刚才是什么部位先着的地。 “砰”地一声——盥洗室的门猛然被推开。哈利奔跑过来时的走廊,一刻不停地跑出校门。五分钟后,门口救护车内的护士就多了一项任务。 他们匆匆提着医药箱跑进黑夜,来不及顾及报案人手上的血迹。身后,削瘦的男孩站在街边,神情呆滞。他低头望了一眼自己张开的五指。 水晶球砸落在地,碎裂成声。 -------------------- music - "visions of gideon"(sufjan stevens) 泠:卷三结束,厕所分手快乐。 以及我没有刻意把cmbyn的歌全部偷过来。 # part 4 第134章 初夏之雨 「2012年5月26日,星期六,《都市日报》。 今日正午12点,近期发生的“韦布里奇枪击事件”获内政部批准,警方信息由bbc新闻和当地报社同时公布。萨里警署总监金斯莱·沙克尔声称,本次事件乃是刑事部门的一场“必要行动”。所谓“枪支威胁”实为外勤武警规范内使用的火力。 第432章 5月18日,上星期五,韦布里奇市居民于梅尔罗斯街的圣戈萨赫罗中学前门,见证了终身难忘的一幕。据目击者回忆,当晚九点半左右,事发地点聚集了不下十名警员,警车和救护车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与此同时,道路中央赫然惊现一具男性尸体,旁边停放的弗贺汽车前盖损毁严重。 然而这并非一次普通的交通事故。死者经确认,竟是十五年前销声匿迹的数起凶杀案嫌疑犯——汤姆·里德尔。所谓“必要行动”的内容,正是缉拿此人及其犯罪团伙。对于进一步细节,警方仍未公开;本周一于皇家司法院召开的相关庭审,却暗示着此事牵扯了更为复杂的前因后果。 “市民只需要知道他们是安全的。实际上,这伙人归案之后,我们的社会又少了一大隐患。这本身就是值得人高兴的。”沙克尔先生于第一次庭审结束后,接受采访时说道。 七名罪犯现场被捕,两名抢救无效死亡,其余团伙成员在警方的通告中也已“尽数落网”。当下问题在于:民众是否满足于这样的答案? 旧案的结束往往伴随着未经预料的真相浮出水面。作为郡内最安全的五座中型城镇之一,韦布里奇此次的风波格外引人注目。后续庭审仍在进行,涉事多方却对进展保持沉默。内政部届时的态度将成为安防信誉度的重要衡量标准之一。 ——丽塔·维斯基特。」 “……这人停止夸大事实和挑起阴谋论的那天,世界就该和平了。” 火车轰隆隆的响动从地板缝隙和窗外渗入,传遍整个车厢。摇晃中,小天狼星放下手里的报纸,轻轻摇了摇头。 “终身难忘?水泄不通?若非是我把那六辆车送走的……”他端起桌上的便携咖啡杯,扭头望向窗外,“大部分人两个星期后就会忘了。” “还想继续干下去吗?”卢平坐在他对面,淡笑着问。 隧道结束,阳光倏然照亮黑发男人的侧脸。他眼角的红丝还未来得及消退,削瘦了的脸庞看上去有些生硬。所有光芒却自然而柔和地贴合在了逐渐恢复血色的皮肤上,就连阴影处也是发暖的。 “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小天狼星喃喃回复道,回头望了一眼坐在他右手边的、看似睡着了的哈利。 事实上,卢平并不觉得哈利睡着了。 十八号那天晚上后,这个男孩便异常沉默。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特别话多的少年,这个星期以来却连吃饭时都寡言少语,更别提其他时候。 当日他们结束第二次庭审,从伦敦乘坐火车回到萨里境内。哈利下午还有英文考试,却不管不顾地执意要跟来。即使小天狼星早已否决了他作为目击证人的可能性,而他能做的也只是在庭外候着。 这些天来,这个男孩几乎寸步不离他的教父,只要没有考试,他就跟着他去警局、去监狱、去医院,去所有允许进入的地方。卢平受到邓布利多的批准,不再负责监考,大部分时候便也一路跟着。 可跟随并不代表着有实质意义上的交流。那夜之后,这对教父子渐渐陷入了一种僵持的氛围。没有人多提发生的事,全程目睹后续工作的哈利也没有多问的必要。起初小天狼星试着和他谈谈,又试着再次道歉,都被哈利摇着头阻止。 十六岁的孩子能明白多少事?卢平从来不敢低估。他看着哈利脸上露出的、不该在这个年龄出现的疲惫,偶然就会想起那夜枪声与寂静间,站在夜色中的另外一个十六岁男孩。 收尾工作持续了多久,德拉科就在医院住了多久。五天之前,纳西莎和卢修斯被警局盘问结束,终于放出。带他们去到病房之时,卢平在外看了一眼,只见德拉科就躺在床上,头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一双眼睛注视着泪流满面的母亲。明明是团聚的时刻,他却只笑了不到五秒,便又抹平了嘴角。 哈利并没有说清德拉科是怎么受伤的,他们却多少都能猜到。 也许这是哈利低沉的另一个原因。 卢平偏过头,望向男孩即使休息时也微皱着的眉心。这孩子和他的母亲性子很像,即使是做事的动机可以被理解,也不一定能原谅自己。小天狼星因此格外担心他,努力想要照顾好这个善良的孩子。作为挚友,卢平比任何人都要理解。 但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当责任和爱本就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一部分,隐瞒和保护是否本身就是伤害? 这种伤害,又要怎样化解? 火车摇晃着驶进又一个隧道。昏暗中,卢平轻声问:“你们还去法国吗?之前听你提到过。” 十一年级的考试还有两个星期就会结束,金斯莱也允准了特案组人员休假整顿。就现在看,旅行也许不是个太坏的主意。 对面的小天狼星却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我觉得我们——” ”去吧。“ 忽然,哈利在座位上睁开了眼,对焦后先是看了一眼卢平,又转向教父。 “我想去的,小天狼星。”他开口说,注视着小天狼星一动不动。后者愣了一下,对上他的目光。 这是哈利这些天来第一次表达愿望——或是关于自己的任何东西。这很快让他的教父露出微笑。 “好,那么我们就去。等你学期结束。”他果断地答应下来,瞥了一眼卢平。后者点头致意。 哈利终是放弃了对睡觉的尝试,坐直身板去找水瓶。在那之后,他双臂交叉环抱在一起,望着隧道尽头有光进来的方向,再次不说话了。 第433章 …… 初夏的阳光比起先前要温暖不少。两天后,一场倾盆大雨却又浇透了校园里的草坪,连小花园里的玫瑰和金盏菊都被打落了一半。 最后一次庭审结束,哈利终于安分地回到格兰芬多宿舍——罗恩和纳威致以了他最热烈的欢迎,好像阔别这个房间的时间不是两个星期而是整整一年。赫敏和金妮则从门口烘培店买来了蛋挞和燕麦酥,热热闹闹的场面和红色的墙纸相配至极。 哈利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五月十八之后,学校作为“缉拿现场”的消息很快经由报纸和口述消息在同学间传开。七嘴八舌的讨论持续了半个星期,又被更多的日常生活快速覆盖。在小天狼星的命令下,警署和身边人的保密工作都做得极好。除开当时在场的人,没人知道他那天晚上的出现,最后又发生了些什么。 罗恩和赫敏默契地没有刨根问底,但那晚是他们陪着自己回到家,又把医院的消息全部问清楚的。 他们说马尔福没事。就是碰到了头,会好的。 他们说他要在医院呆一段时间,考试可以远程或者延后——罗恩说他真幸运。 他们说马尔福夫妇被警察救出来了。救出来?从哪里救出来?从里德尔的老巢里。他们为什么会在里德尔的老巢里?因为他们被关作人质了,小马尔福是因为这事才配合那些杀人犯的。 直到庭审第一天,哈利才知道那时卢平夺过那部手机是要看什么。 这位老师了解自己的学生,更了解老友的性情。他在事后才向小天狼星承认,自己背着他向斯内普套出了马尔福家的情况,又和金斯莱私下商量,于特案组抵达地下室之时,向郊外一座荒废了的酒厂另外派遣警队。 备选计划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所幸他们并不需要摸清整座厂房的构造,只需突击地牢。 “下一次……” 彼时小天狼星站在皇家法庭的大理石台阶上,话到一半又拍了拍卢平的肩膀,叹了口气。而哈利站在他们身后,直到被叫才想起来迈步。阳光亮得刺眼,他却怎么也看不清脚下台阶。 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最近两个月,他已经为这痛过太多次。但他不觉得有哪次能像这样,仿佛最后一根稻草,将他在春天离开之时彻底击垮。 没有愤怒的借口,无人可以述说。 他再也不觉得那天那个近似于“吻”的触碰,有什么可以多想的。这一切太乱了——全都太乱了。正确的错误的,不该的不忍的,后悔的不解的——他不觉得他能够做出不一样的反应,却又不敢回想哪怕一次当时的场景。那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 不,即使他知道背后这一切,他也会控制不住当时的愤恨,也会在席卷而来的后怕中对马尔福动手。 也许他只是恨自己这样。即使在朋友的环绕和尘埃落定后仍然睡不着觉笑不出来。偶然不经意间,他会想念那本书——那本总能让他安睡的书。然而此时没有任何事能比它让自己心里更乱。 为什么?他不断问自己,也问德拉科——唯恐去想那究竟是谁。 那个触碰让他困惑,更让他不安到意识摇晃。他想去医院,想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又把他摇醒质问。但他以什么理由去?以什么身份去?叫他受伤的罪魁祸首?还是好心的同学?除了全戈萨赫罗的人都知道,哈利·波特不可能对德拉科·马尔福好心。 哈利就这样,将自己锁在宿舍里,直到下大雨的这一天。 这一天的雨在午后变小,又在四点放学前彻底停止。他回到房间,摊开课本想要逼自己复习一会儿,就见罗恩站在窗边,聚精会神地向下看。 “哈利……” 红发男孩出声唤了一句,语气有些犹豫。这让哈利偏过了头,抱着物理课本停在书桌前。 “马尔福……他回来了……” 罗恩喃喃自语般说道。 下一秒,房间里便响起“啪”的一声—— 哈利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扶住窗框,朝罗恩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那个金发男孩就走在礼堂前的小路上,步伐很慢很慢,仿佛一个年迈的老人。 哈利心口一阵刺痛。他不自觉地抠住了窗框上的裂纹,双眼很快开始发干。 德拉科明显变瘦了,腰也没有从前那样直。他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一步,最后扶住礼堂前那张长椅的靠背,缓缓坐了下去。 微小的刺痛极速扩大,分秒间便占据了身体的每个部位。哈利转身离开窗边,坐到桌前翻开课本。 没有一个词有意义,没有一幅图不是灰色的。他握紧手里的笔,心却仍然系在窗外那幅景象上。一根隐形的、数百米长的细线便在那时探出窗缝,将他与草坪另一端的那个男孩紧密相连。 …… 这却只是哈利的感受。有且只是哈利的。 几十米外,草坪另一端,德拉科看了一眼父亲的未接来电,收起手机坐在长椅上,不一会儿便意识到椅子边缘沾了雨水,膝盖之下的位置因此湿了一片。 他于事无补地挪动了下双腿,又看向了正前方。 放空的眼神抓不住花园里薰衣草的确切形状,也看不清地上的水渍是否已经不再增多。雨应该已经完全停了,又或者没有……他不是很在乎。 草坪上偶尔有人经过,偶尔会朝他看上一眼。他也不在乎。 第434章 曾经,他到哪儿都会带上高尔和克拉布那俩家伙,就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是独自一人。独自一人看上去孤独,看上去脆弱,也就可悲而好受欺负。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理,因为他就拿这事笑过纳威·隆巴顿无数次。现在,他却都无所谓了。 什么时候,他又不是一个人呢? 德拉科右手放在口袋里,又握了一下里面的手机。 父亲已经半个小时内第三次给他打电话了。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要他呆在停车场附近,哪儿也不要去。仿佛多动一步,就会被哈利·波特再次打倒,撞开后脑勺刚刚结痂的伤口,血淋淋的,叫他这次再也醒不过来。 他并不清楚父母亲是怎么知道打伤自己的人是谁的。也许是他昏迷时说了胡话,被曲解一番后恰好对上正确答案,又或者护士医生的多嘴正好被他们听到——他倾向于相信后种。若是前一种,那么他就不该在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听到父亲骂着放过了自己的布莱克警长、要他教子好看,也就不至于花了接下来三天的功夫阻止他找哈利理论。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理论的。如果真的要论,他倒觉得哈利打轻了。水池前回头那刻,他就已经做好了被打到住院半年甚至失手打死的准备。事实上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去了——颅内的震荡加上浑身剧痛,足以在意识模糊中造成那样的错觉。否则,他也不会抬头吻他。 他都不奢望哈利能够原谅自己。 德拉科抬起眼睛,向格兰芬多宿舍的楼上望去。 错误累积到了一定数量,便再□□的可能。三年半的对峙之后,他计划杀了他的教父;在那之后,又毫不知耻地、无礼地吻了他。 没有人能够宽恕这样的事。即使脑子再晕,德拉科也看得清现下的情况。事到如今,他也不觉得自己还有资格去想这份本就错误的感情。那场梦只不过是以最残忍的方式,教给了他早该明白的真相—— 从始至终,这就是他的独角戏。 三年所有的博取关注是,后来的挣扎和困惑——梦境与现实间纠结的痛苦和愤恨——它们都是。就像梦里所有的事只有自己知道,因此等同于从未出现过一样,他无论在哈利·波特视线中出现了多久、还能出现多久,都是一个笑话。 所以是的,他当然是一个人。 从始至终都是,用不着遮遮掩掩。 心情低靡中,德拉科握住长椅边的扶手,就要起身。忽然,一个系绿领带的女孩就向他走来,二话不说,坐到他身边的位置上,闭嘴沉默着。 “怎么了?”德拉科对明显憋了话的潘西发问,眼睛瞥向刚从主教学楼走出来的、神色如常的斯内普。 看了许多遍报纸对于那夜的报告,他才彻底明白了此人在其中扮演的作用。而这只有让自己这个笑话变得更大。 “你回来了。”潘西的声音异常平淡。 “只是一会儿而已。听力考试没法延后。” “不回宿舍?” “不回。” “还住在医院吗?” “快出去了。” 潘西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带就好像被细线绑住了一样,紧绷的同时试图挣扎。 “是波特干的吗?”她问。 德拉科终于看向了她。 “你说什么?” “你的伤,是哈利·波特干的吗?”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这么问?” “达芙妮说的,”潘西扭头盯着他,“前周星期五,也就是什么枪击案的那天,她在校门口看见了你,还有波特。”质问的语句一连串地突袭而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那天在学校?离校日你为什么会在学校?再告诉我一遍——你为什么会受伤?如果是波特,我发誓——” “摔倒了,就这样。达芙妮看错了。” 德拉科冷冷地说,将头别开。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唇微微颤抖。再然后,她唰地站了起来,双拳握紧在德拉科的眼角余光里—— “你知道吗,德拉科?你真是个混蛋。糊涂——而且混蛋!” 她竭力压制自己的音量,致使嗓音古怪地变了形。雨后阳光下,女孩眼里有什么晶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她猛吸一口气,撇下德拉科大步走开,脚步踩进水坑,溅起冰凉的水花。 德拉科凝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没有动弹。手背和袖口多出的潮湿和凉意让皮肤收紧了一下,却和灰蒙蒙的天空与满地雨水一样,无法让他的阴郁再多分毫。他又一次望向远处的斯内普;对方这时竟也注意到了他,扭过头来看了一眼。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眼啊。 像是自己醒来后的第二天,此人来到病房,告诉他那颗按钮按不按其实毫无区别——因为他早将控制装置和定时器一同改装了。这是他有心料理“那个愚蠢波特”的原因。他还说,“所以你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 德拉科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哪个部分更有意思。是斯内普冠冕堂皇地来看自己成为笑柄?还是他长达一个月的煎熬实则毫无意义?这真是有意思极了。 原来从始至终,只有他德拉科·马尔福一人,真心计划着,决定着要做那件事。也只有他一人,真的说服了自己,以至于握住遥控器那刻,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而事实却是,对于那晚自己的选择,他再也无从知晓。 第435章 里德尔意外死了,固然让他高兴,他却因此永远停留在了决定生死的那个瞬间。这在他如今每晚的梦境里以数不尽的方式反复呈现。有的时候,他按下了那颗按钮,烈火随即将他吞没。另外的时候,他并没有按,却见到屏幕里的父母亲浑身是血、倒在那座昏暗的囚牢里。 无数次惊醒之后,德拉科甚至希望里德尔没有被车撞死。这样,至少他还能拥有一个答案。 如果是臣服,就让他被血水环绕,便也算种归属。如果答案是“不”……他无法想象那个可能性,也就因此被钉死在了未知这堵最为滚烫的罪孽墙上。 他最终还是不知道的。德拉科想。 手机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德拉科翻出手机,终于还是接起了它。 “我在这儿,父亲……我这就来。” 他听见卢修斯对停车场的门卫吐出命令的语气,无力感浸满了全身,又无法从任何一个地方流出。 云群逐渐散去了,阳光从中浮现,很快勾起一道微弱的彩虹。色彩斑斓却虚弱无力,正如这个冷漠的夏天。 -------------------- music - “static” (tom adams) 泠:新年快乐! 第135章 故事背后 听到德拉科正式出院回家的消息,已经又是两天之后了。 接到来自罗恩的短信,赫敏一把合上面前二十厘米厚的文件夹,抓起手机,并在接下来的两秒内离开了图书馆的椅子,边打字边向门外走去。 「哈利知道了吗?」 一行字顺着淡蓝色的气泡发出,没过几秒便收到了回复。 「知道了。我爸最先告诉了他。」 灰色气泡弹出。赫敏将手机握得更紧。 「他怎么样?你们现在在哪?」 「在房间。」 罗恩回复道,过了一阵又发了一条来。 「还是那个样子,在学习。我说什么?再这么下去,年级第一就不会是你了。」 如果放在平常,赫敏至少该为这句话撅一撅嘴。然而现在她无心料理这个玩笑,快速又发了一句:「去休息室里,我现在给你电话。」 接着,她便止步在图书馆外的拐角,向后靠着墙,等待半分钟后,拨通了罗恩的手机。 “……敏,我必须得说,这实在有点吓人了。” “他就是愧疚,你还不了解哈利吗?他又不是马尔福!” 赫敏叹了口气。她并不是很想再用这个比较,可这几天这个名字总绕着他们转,开口闭口顺口说出的怎么都是德拉科·马尔福。 “马尔福夫妇怎么样?有说什么吗?妈妈说她在广播上听到了他们的名字——不是说德拉科的参与没有被公布?” “那和他没有关系。爸爸说是警方审查人质时查出了点其他东西,好像和他们家的财产有关。”电话那头发出了气流扑打的声响,“我就说他们那些钱不干净。要我说哈利根本就不该为此自责!那家子人哪会值得他这样……” “过一阵子就会好的。”赫敏握着手机,看向对面墙上挂着的学院积分表。斯莱特林今年好像又刚刚胜过格兰芬多,历来三年都是这样。 …话虽如此,事实却是,仅凭时间的影响,赫敏并不能完全保证哈利真的会好。不提他一直以来执拗的、凡事都把错往自己身上揽的性格,就这一次,事情好像还和以往不太一样。 哈利太沉默了,过于沉默了。无论是在休息室还是餐厅,唯一能够引起他注意力的只有马尔福的消息。他不插话,也不回避,但只要有眼有心,就能留意到他忽然僵硬的手腕或是微动的眼角。 这不是单纯的自责。罗恩和她只能这么说也都这么理解,但细想之下,自责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单纯自责的人会懊恼,会为违背了自己的道德准则而坐立不安甚至崩溃。但这些情绪通常都是指向自己的,并不会像哈利现在这样,仿佛整个人都拴在了马尔福的风吹草动上,分不出任何心思来顾及自己,饭吃到一半就离开,学到罗恩不得不关掉他的台灯提醒他第二天还有考试。 她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心底某个角落,她也不太愿意去想。这也不是该她关心的事。 作为朋友,他们能做的只不过是陪在哈利身边,传递着大人那边的信息。也就这样。 “敏?你在听吗?” 罗恩的声音飘回脑海当中。赫敏这才停止靠墙,问了一句:“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看今天的报纸?安防第一条。” “没有。是关于里德尔的吗?” “是……也不是,看是哪家的报道。如果去看洛夫古德家的版本,那么就是。” “我现在就去。” 说完,她挂掉电话,拉开图书馆的木门。 报纸杂志就在进门的地方。赫敏蹲身挑出压在最下方的《哇哇报》,翻到安防的专栏,第一眼就看见了「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这个名字。 …… 校园另一头,哈利刚从宿舍出来,准备到足球场边跑步。他刚刚穿过草坪,就见卢平站在主教学楼的台阶上,向他招了招手。 最后的阴雨天过去,英文老师终于脱下陈旧的风衣,穿着一件平整的淡黄色衬衫,向这边走来。 “哈利,我有话要跟你讲……你这是要去哪?”他在靠近后开口直言。 “去足球场跑步,先生……”哈利停顿了一下,看见卢平抬起一边眉毛,又改口道:“莱姆斯。” 第436章 这次事件之后,他才终于学会把这位老师完全当作家人看。过去两个星期他总是叫他莱姆斯的,只不过学校的环境叫他一时困惑。 “足球场?”卢平扭过头,往视线尽头的绿色草坪远望,“这倒是个好主意,雨水也都晒干了......走吧,我们散散步,边走边说,” 他对哈利笑了一下,先行迈开了脚。后者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最近身边围了一群人,却没有人真正敞开来说话。而如果最先开口的是莱姆斯...... 哈利认真想了想,他还真的不介意。 …… 开阔的草坪灌足了五月末的凉风。转夏的天气向来如此,总让空气先一步升温,再由北冰洋吹来的寒冷将回暖拖到人们都已放弃期待的时候,才会蓦然松手,将温暖和明亮还给眷爱阳光的英格兰沃土。 从小到大,哈利都生长在这个国家、这座城市。威河的清流赋予了韦布里奇平凡而又美丽的名字,他却觉得“家乡”这个词始终关于这片校园,关于小天狼星和他的两居小屋,关于韦斯莱家的陋居,关于亲人,关于朋友。 曾经,他花过多少时间在这片草坪上奔跑,就有多珍惜关于圣戈萨赫罗的一切。现在,他却被迫记住了那个夜晚发生在同一片围墙内的灰色场景。就如同恍如隔世般的、有关于那个童话世界的一切一样。他无法从好中挑走坏的,更害怕所有回忆和热爱因此一并没落。 走到球场边缘、无人打扰的区域后,卢平终于开了口。最先抛出的,却是一个听似随意的问题。 “你有看到今天的新闻吗,哈利?”他边走边问,双手背在身后。 哈利摇了摇头,语气漫不经心。 “没有,早上都在复习……是什么?很重要?” “不好评价。”卢平说,“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死了。自杀,昨天晚上。” 哈利停住了脚步。 “她什么?” 男孩难以掩盖语气中的惊讶。就在几分钟前,他还理所应当地设想,自己再也不会为任何事惊讶了。 “里德尔的死讯传到了监狱里,估计给她的打击不小,”卢平跟着停了下来,“昨天晚饭的时候,她冲进厨房拿了厨师的刀。原本就是杀手,没有一刀是浪费的。” 哈利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确实是难以评价的事。即使他恨透了这个女人,也恨透了里德尔,他也无法拍掌叫好,在当下说出大快人心之类的话。 “应该有所预料的……”卢平说,“这段时间要处理的事太多,金斯莱忙不及也想不起管控监狱里的信息传递。几个月前我们把里德尔的几个手下送进去,她就疯了一次,现在这样倒也不算意外。” 他偏头看向草坪边摇曳着的几棵绿色银杏,放空眼神像是陷入了回忆。 “她对里德尔太过痴迷。四年前唐克斯他们抓到她的时候,屋子里搜出的大半物品都是里德尔的。显然她一直在收集他的东西……” 卢平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回男孩的脸。 “那么多年了,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望着那双涣散的绿色眼睛逐渐回神,语气变柔了一些,“我只希望它不要让你一直难过下去,哈利。” 期盼中带着祝福和信任的意味,也只有莱姆斯·卢平永远能够掌握好这个度。哈利不禁想起唐克斯,想起他们以后也许会有的孩子。 那一定会是个十分幸福的孩子。 “我知道的……莱姆斯,”哈利低下头,整理了一会儿自己的心情。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劲,知道他最好尽快调整,否则身边人只会更加担心。但是他要怎么做到?要怎么掩饰?危机已经过去,风波已经落定,原本因为后怕和恐惧不断颠簸的心跳日渐平缓。他却无法忽略胸中那股近似于失去的哀伤,那份说不出口的挣扎与迷茫。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为谁难过。为自己?还是为德拉科?又或是为了小天狼星?为了十五年后终于获得公正的爸爸妈妈?为了迷茫本身? ——因为得不到的答案而撕扯,因为困惑而无力。 事情明明已经结束了,他却觉得卡在了某段漫长征程的半途。这明明不该这么复杂的。 “哈利……哈利。” 卢平叫醒了他。哈利于是抬起头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他不觉得对方说完了。否则他们也不会还站在这里,听银杏树摇晃的声响。果不其然,卢平把手从背后放开,浅棕色的眼睛变得专注。 “你也许不需要从我这里听到……但是哈利,你的教父在意你,非常在意你。” 他就知道是这事。 哈利别过头去,无比后悔自己在韦斯莱家说出了那样的话。他当然知道小天狼星对自己的好,那样说只会让卢平和唐克斯产生误解。 他不是真的那样想的。他是他,父亲是父亲,小天狼星对自己的感情当然和父亲没有关系…… ……但你真的相信吗? 沉默中,一个微小的声音蹿了出来。哈利为此感到罪恶,想要把它压下,却只有在搏斗中把它听得更加清楚。 如果你完全没有质疑过,又怎会说出那样的话? 那句话的用词是糟糕了些。但就在那一刻,他难道真的不是真的恐惧——不是愤怒于小天狼星将要为了给父亲报仇,丢下自己,让他重新回到一个人,回到德思礼那家人身边去? 第437章 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够失去他,却还要去送命。而卢平,作为从头到尾见证了一切的人,比谁都了解这一点。 “小天狼星不会让我告诉你这个,今天之后我会和他说明……”卢平停顿了一下,“但他需要里德尔归案,不仅仅是为了你父亲。” 哈利把头扭了回来,眉心微动。 “你看,哈利……当年里德尔不但夺走了你的父亲母亲,还夺走了小天狼星的弟弟。” 耳边的风随着轻薄的话语吹过。足球场的另一端,遥远的哨声激起了一阵欢呼。 哈利望着莱姆斯,没明白他说了什么。 “小天狼星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在胡编乱造。反正现在他们瞒住自己的事情太多,也许就放弃了坦诚,所幸用个谎言搪塞住他发泄和委屈的窗口。 “他叫雷古勒斯·布莱克,比你父母亲走得还要早。别说是你,就连我们也不会在小天狼星面前多提这个人……他也是里德尔的受害者。” 卢平观察着男孩的反应,见后者露出明显不相信的神情时,又换了种说法。 “你记得在你发现詹姆那本日记后,小天狼星同你讲的事吗?关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记得。” 怎么可能会忘?哈利心想。 ——十六年前冲动间掉落的陷阱,布莱克老宅中堆积的死尸和那三个张口乱咬人的俘虏小孩。 因为那天,小天狼星缺席了自己的生活十二年。而这一次,他不计后果的计划又有多大区别? “那天他一意孤行独自前往布莱克老宅,部分就是因为,他刚刚听到了雷古勒斯的死讯……”卢平说,“凶手是莱斯特兰奇,但我们都知道是谁下的命令。” 他看着男孩脸上的神情从质疑变为不解,接着讲了下去。 “你知道布莱克家族从前是以煤业发家的,这是他们最早的资产来源途径,”卢平见男孩点了点头,便知这是后者早已知晓的部分,“你也知道,小天狼星一直很想当警察,因此从来不愿触碰生意上的事……但这不是他离开家族的全部原因。” 哈利屏息听着。 “1984那年,境内爆发了一场矿工起义。那时候我还小,但是也有所耳闻……是件挺大的事,”卢平说,“那次起义波及到了布莱克家的产业。突然之间,他们失去了太多劳工,因此不得不走偏门,从海上,也就是偷渡来的游民中,寻找廉价劳工。老布莱克夫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接触非法市生意的。” 卢平微微低头,目光向左瞥去。 “……比起你教父,雷古勒斯从来都和老布莱克夫妇更为亲近,理所应当继承了家业。小天狼星曾和我说过,他从小就和弟弟无法交流,那之后更是大吵一架,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成年前他住在你的祖父母那里,成年后,就第一个离开学校去当警察。直到几年之后,里德尔的案子落在了他和你父亲这里,他才知道雷古勒斯不仅继承了家里的工厂,还延续着和偷渡团伙的联系。那个时候,里德尔便是他们合作最多的人……我到现在还记得,小天狼星那时的反应有多糟。” 哈利低下了头,沉默中抿紧双唇。 “但是雷古勒斯……他变了。” 卢平放低了声音,语气微妙一转。” “1991年的冬天,很多人于偷渡途中死在了轮船和车厢里。雷古勒斯亲眼看着所有事发生,年末的时候忽然联系上了他的哥哥,主动要求成为一名卧底。那一年我也还和你父亲和小天狼星住着,看着他们往来通信,关系似乎有那么点好转。但那只持续了一年,再然后,雷古勒斯便消失了。” 卢平停顿了一下。 “小天狼星认定他再次见风使舵,回到了里德尔那边……直到九六年,我们才在调查莱斯特兰奇的任务中得知,雷古勒斯早就已经遇害。” “没人会在那样的事之后主动提起这个人,哈利。小天狼星不会,我们也不会。这不是隐瞒与否的事情。“ 低沉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结尾的时候,卢平已然望进了哈利的眼睛,认真望着,试图用眼神将讲述这些的确切用意传递给他。他亲眼看着男孩在两次知道真相后失控,也就深切地明白他在此事上的敏感和脆弱。 然而这一次,哈利只是静默无声地听完这一切,接着向前迈步,沿着草坪的弧形边缘,在这个无止尽的环形上慢行。 “……我没有怪小天狼星,莱姆斯。” 走出几步路,哈利冷不丁地回过头来。 “我也没有怪你们任何一个人。我想知道……想要你们告诉我,之前那些,还有刚才你说的这些,”他停了一下,感到四肢被一种无形而突兀的疲倦捆绑住,“但我怪的是其他事。” 是自己的无力。 明明什么事情都摆在眼前,就是不知如何去做,能做什么。对于真相是这样,对于德拉科也是这样。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愚钝过。想了千百遍过去和现在,能做的还是只有按着自己复习、做试卷、考试,盼望着答案能够自动出现。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莱姆斯?”他双手插兜站在草地上,眼见卢平点了点头。 “你们为什么要放了马尔福?” 隐约中,他似乎明白长辈们的用意,却又像是掉进了一团浓度过高的云雾,就算打灯上去也是模糊的,明亮的和昏暗的雾没有任何区别。 第438章 卢平凝望了他一眼,然后迈开步伐,向他走近。 “……德拉科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 那团云雾越来越浓。 谜团越解越少,哈利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感到困惑。他看见卢平微微歪着头,眼睛瞟开像是在思考如何确切形容自己的意思。 “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介于我是他的老师,”卢平犹豫了一下,“但我知道,他确实像极了一个坏孩子。说实话,我一直不喜欢他那样对你。” 问问题的人没有说话。 “但他和汤姆·里德尔,还有那天你见到的那些人……他们不是一种坏人……如果一定要用这个词的话,”卢平又想了想,“他并不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那团云雾忽然破开一个口,光芒就从那里穿过。 哈利轻轻震了一下。 “里德尔能用马尔福夫妇要挟到他,是有原因的。”卢平摇了摇头,“折磨孩子,用家人做要挟,把痛苦当戏看……自从里德尔杀了他的亲生父亲,他就不再完整了。之后再重演什么悲剧,也都正常。” 他自言自语般说完,看回眼神涣散着的男孩。 “德拉科还小,要是作为同谋抓起来,关不了几年也就会被放出。但这样的话,他的一生也就毁了。”卢平最后说,“牢狱生涯会改变人的很多东西,你的教父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一点。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他默许了我的缘故。” 不过是个只在课上打过交道的老师,都能对他有这么大的信心。 哈利胸口鼓胀着,这才意识到没有什么比这更不愿意让他接受—— 为什么他就不用脑子想想?想想一个同自己一般大的人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要去杀人?再听听心底的声音——他难道真的相信德拉科下得去手? 站在那样的位置上,自己又会怎么去做? 霎时翻倒的酸涩搅起胸中热流,又叫嚣着要往喉咙上蹿。哈利及时止住了自己再想下去的趋势,抬头看着卢平,冲他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你总是看人这么好的,先生。”他有意用回了尊称。 对方花了一阵明白过来他的语境,在这之后又回以了温和的浅笑。 “这点你妈妈做得要比我好太多。你也和她一样,总知道怎样让善良成为自己的选择。偶尔,我还是会担心自己过于软弱……” 说话间,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天啊——我得回去了!唐克斯今晚在家,我还得帮着做饭,她那手一时半会儿可抬不动锅。” 这样生活化的句子像是过于遥远的梦,叫哈利恍惚了一下。他知趣地与卢平道了别,刚刚转身,就听见背后又来了一句:“对了!哈利!” 转过身,男人平站在草坪上,风吹过时脸上绽开了更为柔和的、温暖到融入阳光的笑容。 “唐克斯和我商量了一下,趁着下个月有空,我们打算把婚礼办了。等你考试结束——” “我一定会来。” 哈利一口答应下,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草地上的光斑缓慢移动,风将银杏吹得沙沙作响。他看着卢平走远,嘴角的弧度慢慢消散。 天空中只悬着一丝单薄的云。男孩抬头望向它,终是望见那份遥远的、无法降落的惦记。 它浅浅颤动,失散蔚蓝之中。 …… 夜晚都要怎么度过? 过去二十天,哈利没有一天不问自己这个问题。 五月十八号之前,所有的忧心和焦躁都绑在了小天狼星和特案组其他人身上;五月十八号之后,却只有无尽的落空和迷蒙。逐渐真实的安稳之中,失眠仍然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让他在身体不适之余,甚至对夜晚本身感到害怕。 没有那场梦之前,他都是怎么睡着的?哈利不太记得了。过去大半年,他早已习惯到点便被童话世界牵引般的睡意带走;闭眼之后,那个男孩的身影也总会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仿佛接壤而至所有梦境的序曲。再小的时候,在德思礼家的碗柜里,他时常会抱着达力扔到花园里又被他捡回来的玩具兔,或是一本《海的女儿》,望着鸡蛋那么大的头顶灯泡,幻想有一天,生命里的某一天,会有个人来把自己接走,走出这个狭窄的、暗无天日的角落。 他的愿望实现了。从小天狼星出现在门口那天开始,像是个异世界的奇迹。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害怕的事。除了失去。无力控制的失去。 所以当夜晚的空白再也无法被另一个世界的色彩填满,焦灼和噩梦散去之后,哈利越来越多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随着离开那本书的时间增长,越来越明显,越钻越深。 他开始觉得扔掉那本书是个错误的决定。 金苹果的事怎么办?那个世界是否就会这样消失?那么那个男孩呢?他—— 哈利不敢细想这一点。这是他唯独不敢细想和面对的一点。 那个没有温度的触碰还在嘴角时常徘徊,像是幻觉一般的风,要他不得不频频记起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对此,他找不出其他的任何答案——不然德拉科·马尔福为什么会要靠近他?他不是在打他吗?他们之间有什么交集以至于让他做出那样的举动——让自己在那个时候其实也想那样做? 除非自己那天的猜想是对的。除非这二十天、过去大半年来,他从未把心放在第二个人身上过。这是最合理也是最自然的解释。然而几乎把他逼疯的是,是他亲手把马尔福送进医院的。直到今天,他才出院,且显然没有痊愈到可以回到学校的程度。 第439章 他没想他真的有事的。 不……那时候是想的。愤怒这种原罪有多可怕,哈利直到这时才略知一二。 如果马尔福就是那个人,就是在夜晚陪了自己整整九个月的人…… 哈利不知道要怎样原谅自己。这比原谅小天狼星,或者马尔福,或者任何人,都要难上太多。 所以是的。他害怕失去。 然而现在,他就失去了一个人,还有一整个、曾让夜晚变得美满的梦境世界。 那早已是他生命的另外一部分。他早该明白的。 哈利想到这儿,终于放下手里写字的笔,垂下双眼,合上面前的复习册。 这一天,他终于没要罗恩关掉他的台灯,反而早早收拾好了书桌,躺进床里裹上被子,闭紧双眼试图让自己睡着。但他终于还是失败了,在黑暗与不安面前束手无策。 罗恩和纳威还醒着,小声讨论着当天考完的物理实验卷。 “……但是也许我们并不需要把数字写出来……” “我不知道,纳威,我不知道……操,那出的是什么题?” “等等……该死!我想起来了!我没有写那块布的体积……你写了吗?” “应该吧?我不太记得了……” “洗衣机那题呢?是10.5a吗?” “我写的10.45a,但一位小数应该也可以……” 耳朵捂在被子里,对话声却无法被隔绝,反而变成了更为扰人的、嗡嗡嗡的杂响。 十分钟后,哈利放弃了抵抗,抱着被子坐起来,空空地望着眼前。 两盏台灯的光在红色墙纸上交叠,错开处的颜色要暗上许多。注意到室友的动静,罗恩和纳威都把声音放轻了,哈利却不觉得这会有任何帮助。 他不愿睡去。部分也害怕着自己会在梦里见到什么。过去几天,他是会梦到德拉科,却不是和之前相连的场景,而是更为随机的,通常以对方倒在地上躯体冰凉为结束,或是夹杂了哭声的梦。 橙黄色的灯光刚刚碰到床头一角,借着这光,哈利往床头柜上的那扇小门看去。那上面的银锁早就被他连书一起扔掉了。 游离中,他又将视线往上偏移几度,瞥见小门上方敞开的扁平抽屉,借着便记起那里面还有一本不同的、妈妈留下的《安徒生童话》。 一个没来由的想法渐渐浮现。停顿片刻,哈利从床上翻起来,伸手摸到抽屉里那本薄上许多的童话书,又靠回到了枕头上。 他注视着封面上的「andersen’s fairy tales」一行字,轻咬了一下嘴唇,接着把它翻开。 「for our little harry, wish you good dreams every night. ——mom and dad.」 莉莉温柔的字体出现在扉页上。上一次看见这三行字,哈利记得,自己的心并不像这样刺痛。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抬手将泛黄的书页向后翻。 第一篇,意料之中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 关于卢平。 很多年前,当我对hp还不熟悉的时候,卢平是我整个系列里最喜欢的角色。这里面部分关系可能在于,我生命中有很多恩师(也有很不好的老师),因此对霍格沃茨这位看上去最会教书的好老师有着极大的好感,也是为什么在ft里莱姆斯·卢平是最先出场的人物之一。 从前对于这个人物的喜爱和理解纯来自于电影,后来是原著,再后来又在pottermore上看了罗琳老师写的生平介绍。只能说在我感觉里他是hp当中塑造最立体也最真实的角色之一。从来不轻易以偏见看人因为他曾经因此受过太多伤,从不自大甚至不够自信但是足够坚韧。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hp3黑魔法防御课是我电影里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以及亲世代的线在这里基本就揭完了。因为是“背景”而不是真正的“支线”所以线索和伏笔一直占比不大。布莱克家的产业之前提到过一次(我都忘记在哪了),rab的事有两三处非常隐晦的提及。1984年的矿工起义和1991的偷渡灾难有真实事件依据。 第136章 离开 德拉科曾经想过团聚的场景。 想过他终于能把父亲母亲从酒厂里带走,带着他们回到熟悉的别墅。那样的想象是他撑过所有难熬夜晚的基石,也叫他忍住了斯内普的冷眼和里德尔嘶哑嗓音给出的吩咐。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团聚竟会是这样的—— 冰冷,迷茫,没有人去谈发生过的事,四壁空白,就和从前一模一样。 幸运女神的瀑布之后所看到的画面,曾给过他触动。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希望的,希望自己的家庭能够少一些教条和伪装,父亲母亲能够真正和他说几句话,做一些也许有那么点“幼稚”的事,而不是将大多宠爱留给自己拿了奖状或者上台表演的时候;又或者买最好的衣服和书给他,却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完全不知道。 发生这么多之后,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对明显关疯了的卢修斯和纳西莎有什么要求。但他实在弄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要怎么忍受下去。 纳西莎回到家后,便一直沉默寡言。没有了佣人,她暂时负责起了做饭,常常在厨房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隔几分钟便跑进餐厅,看一眼坐在餐桌前考试的德拉科,又垂着头离开。 是的,考试。 卢修斯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在儿子出院后第一时间与邓布利多见面,又给教育部的朋友打了电话,硬生生把原已说好的“延后”变成“远程”。 第440章 德拉科不懂父亲怎么还会有心去管这个。事实上他觉得父亲自从被放出来后就不再正常了。 他骂布莱克家的人害了他的孩子——但明明是布莱克免去了他孩子的罪名记录。他还在说要找哈利·波特算账——德拉科就差没说是布雷斯打的。他不允许儿子擅自出门,也不允许妻子出门,却一个人整天呆在外面,早出晚归,一句也不提干什么去了。 纳西莎无心理他,做饭之余常常昏睡,醒过来便会惊呼儿子的名字。而德拉科在照顾她和去医院复查之间应接不暇,昏沉中脑袋装不下任何的东西。如果不是所有的复习在几个月前就都完成了,他想他一定会无法结业,所有科目都以不及格为果列在学术履历上。 这和犯罪记录哪个更糟?还真不好判断。 父亲到底发了什么疯?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还有精力考试?延期考试的时间在八月份,到时他虽然不敢保证状态会好,至少身体早该痊愈了。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五月最后一天降落到了德拉科面前。平平一句话,却让他怔住了好几分钟。 “我已经让邓布利多同意了。考试一结束,就让你退学。” 卢修斯放下手里雨伞,站在餐桌前说。 德拉科完全没有明白。 他双手僵在电脑键盘上,坐在桌尾,半分钟前刚刚交上了延后补齐的物理试卷。 “退学?什么退学……为什么?” “我们去德国,下个月就去。”卢修斯冷冷地说,命令的语气像极了吩咐下属。除了他现在看上去离威严二字相差甚远。泛有血丝的灰色双眼、梳过又被风吹乱了的长发、微微颤栗着的双手,无一不彰显着一种放射性混乱,“诺特家已经帮我们联系好了人,我们坐船,从肯特郡,先到法国——” “父亲,我不——” “我们还有时间准备,银行里的钱换出来,购汇的人已经找好了,只要学业证书一拿到—— “我不能就——” “谁让你说不的?!!” 怒吼声如同玻璃吊灯砸碎一样,震得德拉科浑身一颤。纳西莎慌忙从厨房跑了进来,抓住丈夫绷直的手臂。百般挣扎之后,男人终究还是滑倒在了椅子上,凌乱的金发垂在眼前,剧烈颤抖的骨骼躯体只在妻子搀扶下才没有散架。 苍白的面孔上写满了疲倦。他像是被抽空了的人偶,挂在椅背上没有一丝想要挺直的意思。 “他们知道了。”他沙哑而轻地说,因为刚才的爆发变得有气无力。 德拉科仍然僵直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胆怯地伸出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 “……知道什么了?” 心里有一个猜想,一个也许早就该有的预感…… “海上的事。”卢修斯抬起眼皮,短短看了儿子一眼。 纳西莎垂下了双眼,握紧丈夫的肩膀。 “他们查了那个人和我们之间的联系,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被他针对,”卢修斯的眼里毫无光泽,只剩两个灰黑色的洞,这让德拉科心里直发怵,“一群蠢蛋……什么不查,要查这个……” 他望向桌上空了的白瓷花瓶。里面很久都没再有过新的百合。 “都完了……反正都完了。内政部已经介入,酒厂里有些旧的通信,被他们翻了出来,上面写有我的名字,”卢修斯声音低得快要让人听不见,又仰头望向妻子,“还有你姐姐……尼法朵拉·康克斯公开了她手里的家谱和档案,为了在法庭上协助布莱克。这下好了,这层关系也别想遮住。” 从小到大,德拉科都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他好似一个零散的、没有任何轴心或是控制力量的壳子,乘着毫无重量的话语飘飘浮浮。再有人多说一句话,再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头上,他就会整个儿地凹陷,同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又软又薄、内芯空无一物的塑料水瓶。 “很快,他们就会翻出我在档案上动过的手脚……”卢修斯咬住他的嘴唇,“接着就会敲定我的……我的……” 腐败罪名。 德拉科低下头,在心里为父亲接上他永远也不可能直接说出的词。 无论是动用职权清理他们与贝拉特里克斯之间的关系档案,还是与“海上的人”串通——作为内政部的高层,本该负责合法出入境的督查却收了相反一方的钱。就算是陈年往事,就算此次事件中他们作为受害者可以请律师辩护,用现在的遭遇卖惨,将曾经的合作说成“迫不得已”。就算这么做,他们多半也保不住得体的名声、避不开大肆宣扬的惩办,父亲的工作也无法保留…… 所以当然,潜逃出国当然是个好办法。有诺特一家经验丰富的帮助,他们当然有可能在德国,在远离风声的地方,过上更有保障的生活。 当然,这不难理解……一点也不难理解…… “我不知道判决会是什么,也许只是罚金,”卢修斯倚在桌前,右手撑住额头,“但若要维持这个家庭,维持我们的生活,我们别无他法。” 所以里德尔说得也没错。一切变成现在的样子,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一类人,原本就在一条船上。德拉科不知道自己究竟感觉讽刺还是悲伤。 不。他哪有资格悲伤? “那我们就……这么离开?”心中仿佛有颗尖利的石子,刮着腔壁滑落。那是一种抓不住的锐痛,微小,缓慢,一直向下。 第441章 “如果你还想有个好的将来的话。”卢修斯抬起眼睛,朝儿子麻木地看了一眼,“你可以加入西奥多的学校。他们也是私立的,条件很好,不会和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但不是这样的。 德拉科知道父亲会这么说。 那股锐痛已经穿透心脏,往每处血管可以抵达的器官弥散。他花了一阵,才意识到这是分离的撕扯感。但这本身就是不成立的,他没有任何人需要告别,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告别。 “也许你父亲是对的——” “我知道,妈妈。” 德拉科推开椅子,从桌前站了起来。手指因为极力镇静而不自然地伸直,他闭眼屏住呼吸,再睁眼时便摆出了他能做到对父母最恭敬也最冷静的神情:“我先上楼了。”他轻轻地说,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又把双手握成了拳。 上楼回房的时间通常需要半分钟。这次,他只用了二十秒。 回到卧室,德拉科把头抵到门上,吸气的同时拳头向前用力一锤——“砰!”一声,房门颤颤巍巍地在胸前摇晃起来。他闭眼紧贴这块木板,好像那是落难海上唯一的漂浮物,坠落时唯一的绳索。门把被他死死压到了底,那股从下往上的阻力就从他手掌传到经脉当中,叫他咬牙抵抗又不自觉地依赖。如果不是手里还有实物,还有坚硬的东西,他想他此时就该失去所有的重心和站立的勇气,像是坠入漆黑的太空宇宙一样,随着命运无力漂浮。 他不敢悲伤,也不敢听。 心里再多的声音,疼痛和愤恨——他通通都不要。他姓马尔福,他该死的姓马尔福。而马尔福怎么会不知道怎样做是最正确的?他既然能为了守住爸爸妈妈去杀人当然就能为了这个家服从一切命令。离开有什么不好的?重新开始有什么不好的?天啊!重新开始!这可太好了——还有更好的事吗? 什么爱情?什么不舍?他他妈什么时候拥有过任何东西又值得拥有什么了?这他妈真是个天大的喜剧!哈利波特说不定巴不得他走呢——他是谁?不过就是个拖着家族烂到根子里痴心妄想的疯子。做梦做得醒不过来也忘不掉的疯子,但又必须醒来,必须忘记…… 德拉科转过身,一眼望向床底抽屉上的弧形把手。 那本书载着他再也回不去的一个梦。它沉默,它离去,它将他拒之门外,连一个答案都不给。 所有的故事都该有个结局。而自己这份结局是什么,德拉科觉得,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门外,纳西莎的呼喊声忽然靠近。她多半是听到了儿子砸门,便从餐厅冲上来查看情况。 “我没事,妈妈……” 德拉科隔着门说了一句,伸手拧上门锁。 窗户微微开着,外面的山楂林枝繁叶茂,在夏季发出更加浓郁的草木芳香。走到床边,男孩疲倦地在地毯上坐下,拉开床底抽屉,又从里面拖出那本红色的《安徒生童话》。 翻开几页空白的纸张,又看看扉页后那张画了三个岛的地图。线条简单,形状也很简单。又有谁能想到,里面埋藏着多少的秘密。 最为卑微的渴望,最难拾起的心愿。 德拉科合上书封,仰起头来,望着窗外吹进来的几片树叶。 也许他是该试着遗忘。德拉科想。 只要这本书还在他身边,还替他记着……他便愿意试着忘记。 所有的梦,所有的童话。就像是长大。 而他本该长大。 …… 「……当孩子们睡着了以后,奥列·路却埃就在床边坐下来。他穿的衣服是很漂亮的,他的上衣是绸子做的,不过什么颜色却很难讲,因为它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绿,一会儿发蓝——完全看他怎样转动而定。他的每条胳膊下面夹着一把伞。一把伞上绘着图画。他就把这把伞在好孩子上面撑开,使他们一整夜都能梦得见美丽的故事。可是另外一把伞上面什么也没有画,他把这把伞在那些顽皮的孩子上面张开,于是这些孩子就睡得非常糊涂,当他们在早晨醒来的时候,觉得什么梦也没有做过。 现在让我们来听听,奥列·路却埃怎样在整个星期中每天晚上来看一个名叫哈尔马的孩子,对他讲了一些什么故事。那一共有七个故事,因为每个星期有七天。 星期一。 “听着吧,”奥列·路却埃在晚上把哈尔马送上床以后说,“现在我要装饰一番。”于是花盆里的花儿都变成了大树,长树枝在屋子的天花板下沿着墙伸展开来,使得整个屋子看起来像一个美丽的花亭。这些树枝上都开满了花,每朵花比玫瑰还要美丽,而且发出那么甜的香气,叫人简直想尝尝它——它比果子酱还要甜。水果射出金子般的光,甜面包张开了口,露出里面的葡萄干。这一切是说不出的美。不过在此同时,在哈尔马放课本的桌子抽屉内,有一阵可怕的哭声发出来了。 “这是什么呢?”奥列·路却埃说。他走到桌子那儿去,把抽屉拉开。原来是写字的石板在痛苦地抽筋,因为一个错误的数字跑进总和里去,几乎要把它打散了。写石板用的那支粉笔在系住它的那根线上跳跳蹦蹦,像一只小狗。它很想帮助总和,但是没有办法下手——接着哈尔马的练习簿里面又发出一阵哀叫声——这听起来真叫人难过。每一页上的大楷字母一个接着一个地排成直行,每个字旁边有一个小楷字,也成为整齐的直行。这就是练字的范本。在这些字母旁边还有一些字母,它们以为它们跟前面的字母一样好看。这就是哈尔马所练的字,不过它们东倒西歪,越出了它们应该看齐的线条。 第442章 “你们要知道,你们应该这样站着,”练习范本说,“请看——像这样略为斜一点儿,用力地一转!” “啊,我们倒愿意这样做呢,”哈尔马写的字母说,“不过我们做不到呀,我们的身体不太好。” “那么你们得吃点药才成。”奥列·路却埃说。 “哦,那可不行。”它们叫起来,马上直直地站起来,叫人看了非常舒服。 “是的,现在我们不能讲什么故事了,”奥列·路却埃说,“我现在得叫它们操练一下。一,二!一,二!”他这样操练着字母。它们站着,非常整齐,非常健康,跟任何范本一样,不过当奥列·路却埃走了,早晨哈尔马起来看看它们的时候,它们仍然像以前那样,显得愁眉苦脸。 星期二。 当哈尔马上了床以后,奥列·路却埃就在房里所有的家具上把那富有魔力的奶轻轻地喷了一口。于是每一件家具就开始谈论起自己来,只有那只痰盂独自个儿站着一声不响。它有点儿恼,觉得大家都很虚荣,只顾谈论着自己,想着自己,一点儿也不考虑到谦虚地站在墙角边的、让大家在自己身上吐痰的它。 衣柜顶上挂着一张大幅图画,它嵌在镀金的框架里。这是一幅风景画。人们在里面可以看到一株很高的古树,草丛中的花朵,一个湖和跟它连着的一条河,那条河环绕着大树林,流过许多宫殿,一直流向大洋。 奥列·路却埃在这画上喷了一口富有魔力的奶,于是画里的鸟雀便开始唱起歌来,树枝开始摇动起来,云块也在飞行——人们可以看到云的影子在这风景上掠过……」 哈利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把书放在被子上,右手抬起来捂住眼睛。 如果说《卖火柴的小女孩》和《丑小鸭》让他因为回忆而酸涩,那么这则故事只有让他沉重到难以呼吸。文字里的奥列·路却埃越是有趣,他就越是为丢下了那个世界而感到自责,甚至不堪面对。 教堂里那位老人星空似的双眼不断闪现眼前。许多次,他想要放下这本妈妈给的书,承认自己再也没法像其他人——没有进过那个世界的人一样,心平气和地读完这些故事。所有的感受太真实也太错乱。过度熟悉,又因为白纸黑字的描述和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相差之大而无动于衷。 心底某处,他却为找到一丝寄托而感到庆幸。那本书再也找不回来了。他试过去翻宿舍下的花坛,最终一无所获。 除了熟悉感,他又能找到什么? 哈利把手放回书上,睁开双眼,跳过了《梦神》接下来的十五页,翻到下一篇。 「夜莺。 你大概知道,在中国,皇帝是一个中国人,他周围的人也都是中国人。这故事是许多年以前发生的,但是正因为这个缘故,在人们没有忘记它以前,值得听一听。这皇帝的宫殿是世界上最华丽的,完全用细致的瓷砖砌成,价值非常高,不过非常脆薄,如果你想摸摸它,你必须万分当心。人们在御花园里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珍奇的花儿。那些最名贵的花上都系着银铃,好使得走过的人一听到铃声就不得不注意这些花儿。是的,皇帝花园里的一切东西都布置得非常精巧。花园是那么大,连园丁都不知道它的尽头是在什么地方。如果一个人不停地向前走,他可以碰到一个茂密的树林,里面有很高的树,还有很深的湖。这树林一直伸展到蔚蓝色的、深沉的海那儿去。巨大的船只可以在树枝底下航行。树林里住着一只夜莺。它的歌唱非常美妙,连一个忙碌的穷苦渔夫,在夜间出去收网的时候,一听到这夜莺,也不得不停下来欣赏一下……」 -------------------- 第137章 白雪皇后 接下来的三天,哈利每晚都在故事的陪伴当中度过。哀伤或者平静,那些奇幻浪漫的字句紧紧握着他的双手,叫他在被思念扼住喉咙的时候有个角落可逃。 马尔福已经有阵没有消息。平安出院的结果确认之后,卢平和韦斯莱先生便不再把这个男孩的情况放在关心范围中。这几乎要把哈利逼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没有理由继续打听德拉科在干什么。潘西·帕金森偶尔从考场另一头投来恶毒的目光,他便把这解读为她已经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惹的祸,且多半是德拉科告诉她的,且自己多半是坏人的角色。 天气逐渐转暖,步入六月,许多男女孩都脱掉了校服外套,单穿一件衬衫在教学楼间来回穿行。秋·张在这个周末甚至穿起了纱裙,挽着塞德里克的手在哈利低沉走过时出声叫住他。 “只是考试的压力……” 面对秋的关心,哈利挤不出一丝笑容。考试还有三场就要结束了,均匀分散在下个星期的三天。他盼望着它们结束,又害怕着它们结束。假期一旦开始,他便再没什么事可以填充煎熬般的日子。 在那之后,三个月的暑假意味着他三个月都见不到那个男孩。他该怎么办?把困惑和忧心揉成一团塞进心里期待它在秋天以前完全消失?等待自己平静然后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想见德拉科吗? 对于这个问题,哈利只要一想就头疼欲裂。随着越读越多的故事越来越严重。 妈妈给的《安徒生童话》是一本只有三十篇故事的精选合集,里面的童话大多是耳熟能详或是简短的、适合孩子读的那些。尽管这样,哈利还是在其中发现了许多自己接触过的人、到过的地方。他们躺在纸张上,述说着自己的故事,却让哈利只想转身回头,在那些道理明显的寓言(“富有教育意义的图画”)和三言两语带过的悲剧之后,寻找那个无法被解释,也缺乏定义的身影。 第443章 他读到《牧羊女和扫烟囱的人》,月光般的灰色双眼就在深蓝色风沙之中望着自己。读到《踩着面包走的女孩》,沼泽湿气就攀上了他的皮肤,叫他回到雾气弥漫的那天。那天他在泥浆挤压中快窒息,黑暗中感到有人用力抓住了自己的手。故事里的女孩沉得没了顶,对此他感同身受。但他更加记得的是地底深处的寒冷之中,自己怎样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时德拉科抱着他,颤抖的呼吸里满是后怕和庆幸——他从来都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不肯放手,胆战心惊。 无论是《乘邮车来的十二位旅客》里的四季轮转,还是《冰姑娘》和《红鞋子》里出现的熟悉人物,所有与记忆交织又错开的画面,都让哈利感到更加困惑。他分不清时而升起的疼痛是源自什么——失落还是怀念?也没有办法想明白,如果德拉科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样子,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在雪山上闹起来?又为什么他之后才开始怀疑?怀疑了之后现在自己又能做什么? 哈利不确定见到德拉科能让这一切变得明晰。他想要见到他,这种愿望让他害怕。但它存在,它低低叫嚷,它和皮肤血脉连在一起,叫人不得不面对。往复循环之后,他甚至对自己感到陌生。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样看不清自己的心?弄不明白自己的行径?他明明还是自己。 “我以为你早该看完了,它看上去不厚。” 这天晚上,罗恩进门瞥见仍然开着台灯的好友,放下手里的牙刷和毛巾就凑到了他跟前,“让我看看……拇指姑娘……拇指姑娘……哈!我想起来了,里面有只燕子,还有什么花里面的小王子。” 罗恩直起腰,叉腰打量不知为何沉迷于童话故事的好友,“你还真看得下去?还是卢平先生又给你开小灶了?” “没有……” 哈利把头低下,心中不适却也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看上去很奇怪——哪个十六岁的男生又会靠在床头专心看孩子们才看的书?特别前两天才刚刚经历过那样严重的事。 “不过…….有个新爱好也挺好的。” 罗恩又看了看男孩没有一处放松着的脸。他亲眼目睹着哈利用废寝忘食的学习和跑步填充这段时间,即使这种行为怪异地……健康,但他也知道哈利没有几个晚上是睡好了的,因为他总挂着重重的黑眼圈,白天频繁恍神。人们总说睡前看书能让人精神放松、更快入睡。这方法到底有多管用,他是不知道的。但如果哈利觉得有帮助,那就有帮助。 而哈利也清楚罗恩的想法。他知道罗恩的性格,要是别人看童书估计他会笑得更厉害。但现在身边的人都对自己小心翼翼。为此,他时而感觉不太自在,但也确实不愿有人打扰。 他只想和那些熟悉的画面和回忆呆在一起。即使煎熬,也不要让他们彻底分离。 「…“这就是你们的漂亮的棺材!”她说。“当我那两位住在挪威的表兄弟来看我的时候,他们就会帮助我把你们葬在花园里的,好叫你们在来年夏天再长出来,成为更美丽的花朵。” 挪威的表兄弟是两个活泼的孩子。一个叫约那斯,一个叫亚多尔夫。他们的父亲送给了他们两张弓。他们把这东西也一起带来给小意达看。她把那些已经死去的可怜的花儿的故事全都讲给他们听。他们也就因此可以来为这些花儿举行葬礼。这两个孩子肩上背着弓,走在前面;小意达手上托着那装着死去的花儿的美丽匣子,走在后面。他们在花园里掘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小意达先吻了吻这些花儿,然后就把它们连匣子一起葬在土里。约那斯和亚多尔夫在坟上射着箭,作为敬礼,因为他们既没有枪,又没有炮。」 这一篇名叫《小意达的花儿》,讲述了玩偶苏菲亚和花朵们共同参加深夜舞会的经历。赫敏那个“苏菲亚奇遇记”的项目听说也是借鉴这则童话取的名。 从前在临月湾的时候,哈利想,他和他的男孩也认识过一个叫做意达的女孩。那时,他手里也握紧过一束作为赠礼的玫瑰,又在第二天难过于它的凋零。济贫院那个小孩说得对,他们确实遇见了太多故事,一起经历过太多……太多了…… 嘴巴里的软肉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咬疼。哈利把牙关放开,抬手翻到下一篇。 「白雪皇后。」 题目如此。听说过,但不熟悉也不知道内容。 于是他动动身体在枕头上靠得更稳,往下读起来。 「第一个故事:关于一面镜子和它的碎片 请注意!现在我们要开始讲了。当我们听到这故事的结尾的时候,我们就会知道比现在还要多的事情,因为他是一个很坏的小鬼。他是一个最坏的家伙,因为他是魔鬼。有一天他非常高兴,因为他制造出了一面镜子。这镜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切好的和美的东西,在里面一照,就缩作一团,变成乌有;但是,一些没有价值和丑陋的东西都会显得突出,而且看起来比原形还要糟。最美丽的风景在这镜子里就会像煮烂了的菠菜;最好的人不是现出使人憎恶的样子,就是头朝下,脚朝上,没有身躯;面孔变形,认不出来。如果你有一个雀斑,你不用怀疑,它可以扩大到盖满你的鼻子和嘴。 魔鬼说:这真够有趣。当一个虔诚和善良的思想在一个人的心里出现的时候,它就在这他这巧妙的发明发出得意的笑声来。那些进过魔鬼学校的人——因为他开办了一个学校——走到哪里就宣传到哪里,说是现在有一个什么奇迹发生了。他们说,人们第一次可以看到世界和人类的本来面目。他们拿着这面镜子到处乱跑,弄得没有一个国家或民族没有在里面被歪曲过。现在他们居然想飞到天上去,去讥笑一下安琪儿。这镜子和他们越飞得高,它就越露出些怪笑。他们几乎拿不住它。他们越飞越高,接着,镜子和它的怪笑开始可怕地抖起来,弄得它从他们的手中落到地上,跌成几亿、几千亿以及无数的碎片。这样,镜子就做出比以前还要更不幸的事情来,因为有许多碎片比谷粒还要小。它们在世界上乱飞,只要一飞到人们的眼睛里去,便贴在那儿不动。这些人看起什么东西来都不对头,或者只看到事物的坏的一面,因为每块小小的碎片仍然具有整个镜子的魔力。有的人甚至心里都藏有这样一块碎片,结果不幸得很,这颗心就变成了冰块。 第444章 有些碎片很大,足够做窗子上的玻璃,不过要透过这样的玻璃去看自己的朋友却不恰当。有些碎片被做成了眼镜。如果人们想戴上这样的眼镜去正确地看东西或公正地判断事物,那也是不对头的。这会引起魔鬼大笑,把肚子都笑痛了,因为他对这样的事情感到很痛快。不过外边还有几块碎片在空中乱飞。现在我们听听吧! 第二个故事: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在一个大城市里,房子和居民是那么多,空间是那么少,人们连一个小花园都没有。结果大多数人只好满足于花盆里种的几朵花了。这儿住着两个穷苦的孩子,他们有一个比花盆略大一点的花园。他们并不是兄妹,不过彼此非常亲爱,就好像兄妹一样。他们各人的父母住在面对面的两个阁楼里。两家的屋顶差不多要碰到一起,两个屋檐下面有一个水笕,每间屋子都开着一个小窗。人们只需越过水笕就可以从这个窗子钻到那个窗子里去。 两家的父母各有一个大匣子,里面长着玫瑰都长得非常好看。现在这两对父母把匣子横放在水笕上,匣子的两端几乎抵着两边的窗子,好像两道开满了花的堤岸。豌豆藤悬在匣子上,玫瑰伸出长长的枝子。它们在窗子上盘着,又互相缠绕着,几乎像一个绿叶和花朵织成的凯旋门。因为匣子放得很高,孩子们都知道他们不能随便爬到上面去,不过有时他们得到许可爬上去,两人走到一起,在玫瑰花下坐在小凳子上。他们可以在这儿玩个痛快, 这种消遣到冬天就完了。窗子上常常结满了冰。可是这时他们就在炉子上热一个铜板,把它贴在窗玻璃上,熔出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窥孔来!每个窗子的窥孔后面有一个美丽的、温和的眼珠在偷望。这就是那个小男孩和那个小女孩……」 小男孩的名字叫加伊,女孩叫格尔达。 再往下翻过几页,哈利便确认了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格尔达:天使一般的内心,纯净如金的勇气。再往下,他就读到了她和那位女强盗相遇的过程。即使故事结束的时候,她喜欢的还是加伊。 但此时,这却不是吸引哈利注意力的地方。 他轻轻皱起眉,把故事的第一段又看了一遍。又翻到几页之后,盯住格尔达和加伊分离时的场景。 「“你为什么要哭呢?”他问。“这把你的样子弄得真难看!我一点儿事儿也没有。”他忽然叫了一声:“那朵玫瑰花被虫吃掉了!你看,这一朵也长歪了!它们的确是一些丑玫瑰!它们真像栽着它们的那个匣子!” 于是他把这匣子狠狠地踢了一脚,把那两棵玫瑰花全拔掉了。 “加伊,你在干吗?”小女孩叫起来。 他一看到她惊惶的样子,马上又拔掉了另一棵玫瑰。于是他跳进他的窗子里去,离开了可爱的小格尔达……」 哈利又把书往前翻。 「“啊!有件东西刺着我的心!有件东西落进我的眼里去了!” 小女孩子搂着他的脖子。他眨着眼睛。不,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我想没有什么了!”他说。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落下来的正是从那个镜子上裂下来的一块玻璃碎片。我们还记得很清楚,那是一面魔镜,一块丑恶的玻璃,它把所有伟大和善良的东西都照得渺小和可憎,但是却把所有鄙俗和罪恶的东西映得突出,同时把每一件东西的缺点弄得大家都注意起来。可怜的小加伊的心里也粘上了这么一块碎片,而他的心也就立刻变得像冰块。他并不感到不愉快,但是碎片却藏在他的心里……」 描述中的画面因为女孩已知的面孔变得格外鲜明。哈利来回翻了几次,最后把书放下,呆滞地看着书页上跳跃的、逐渐模糊的黑色印刷字。 毛骨悚然的感受迅速爬满他的胸膛和四肢——他这才意识到,心里那种古怪而隐隐发慌的感受,是因为这和他与德拉科的经历——太像了。 他们就是这么无端吵起来的。也是一瞬的时间,他就开始易怒。 但这也不是完全一样的…… 哈利又把故事翻到开头那页。 「他是一个最坏的家伙,因为他是魔鬼。有一天他非常高兴,因为他制造出了一面镜子。这镜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切好的和美的东西,在里面一照,就缩作一团,变成乌有;但是,一些没有价值和丑陋的东西都会显得突出,而且看起来比原形还要糟。最美丽的风景在这镜子里就会像煮烂了的菠菜;最好的人不是现出使人憎恶的样子,就是头朝下,脚朝上,没有身躯;面孔变形,认不出来。如果你有一个雀斑,你不用怀疑,它可以扩大到盖满你的鼻子和嘴……」 反了。是反着的。 哈利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记忆回到半年前——梦境刚开始的那几个月,他走在田野或者山林间,抬头望向叶隙间的天空或是飞过的鸟群,再多云的天气感觉起来都像是晴朗的日子,偶尔还有彩虹一般的光芒晃眼而过——那让原本就新奇的童话世界变得格外美丽而梦幻。 那时他好像没有什么不开心或者不高兴的时候,除了在野人国险些被煮了吃掉,或是海上沉船时被迫看着眼前的生命像是流星一样坠落。但那都是生死攸关的瞬间,再怎么美好、再怎样忽略,他都会因为那样的事而感到悲伤,那是为人本能的反应。 再往后一点……到哥本哈根的时候…… 第445章 心跳逐渐加快。 哈利拧住手里的书脊,坚硬而硌手的反力让掌心的皮肤和骨骼发痛。他却丝毫没有顾及这个,只在思绪串联的时间里呼吸混乱。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的哥本哈根——优雅的、繁华而缤纷宽广的童话都城,又想起第二次回到城门下,那些昏暗的、鬼影般破旧的灯和街头巷尾的肉末残渣、臭气和尼博德区满地浑浊的水坑…… 城市的吵闹开始让他头疼,却不仅仅是为了悲痛的原因。济贫院奶娘的臭骂听起来是那样刺耳,但他在先前几个月无望的问路和寻找中明明听过更难听的话。所有的场景,记忆中所有的感受,桩桩件件联系起来,他才在屏息之中联想到,也许他之前的感受,关于整个城市变了个样——也许并不是个错觉。 但是这怎么会说得通? 哈利又把书打开看了一遍,动作重复的频率引起了纳威的注意。但他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只是反复读着关于魔鬼的镜子,那些关于“比谷粒还要小”的碎片的句子,关于它是怎样飞进人的眼睛里…… 飞进眼睛里?他怎么可能记得自己眼睛里什么时候进过东西?他走过荒原翻过沙丘爬过山又掉进过海浪中,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有风吹过把不干净的东西吹进眼眶。而就算这个隐隐的、第六感般的猜想真的有迹可循,他感受到的为什么又是反…… “如果她再此把它打碎,那么我给她做什么呢?” 忽然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出现在了脑海之中。他愣了一下,几秒后意识到这是冰姑娘的声音。她在谈话期间和自己的侍女说起什么镜子——给大天使加百利的镜子。这是他联想到的原因。 加百利?天使? 天使…… 魔鬼? 魔鬼和天使…… 魔鬼和天使。 哈利倒吸一口凉气,满脑子回忆间嗖一声穿出几道零碎而颜色寡淡的光芒——“也许又是天使之吻?” “加百利真是十分辛苦……” “你还在和她玩那个游戏?” “不……她已经输了……” 男女不一的声音在耳边错乱交织。顺着这光摸索下去,哈利就又记起在济贫院里,那个小男孩似乎提到过……提到大天使和魔鬼在打什么赌,赌他们要以怎样的方式,让人变得更好或是更坏…… 再往前,再往前似乎还有什么……还有谁提到了天使……大天使……镜子还是什么东西…… 记不起来了。所有的声音都太遥远太细碎,而他本来就没多在意什么超自然生物打赌之类的事。但如果他没错,如果他的猜想足够大胆和正确——那么是不是除了魔鬼之外,大天使,加百利,也有面镜子? ——她把它打碎。 “如果她再此把它打碎,那么我给她做什么呢?” ——为了赢一场赌局,一场游戏。 “小姐,大天使加百利想要见您——现在!” ——而诸神的筹码,从来都是人类。 “大天使和魔鬼一样坏心眼呢!” 是西奈。 记忆蓦然清晰起来。所有的声音就在那刻串联成一条粗糙却足够牢靠的绳索,如同力大无穷的蟒蛇盘绕在他心上,急剧收紧。 是西奈,那个强盗出生的女孩。她本来就在《白雪皇后》的故事里,没有人会比她和格尔达更清楚什么碎片可以带来的影响…… 如果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德拉科…… 那么德拉科…… 心脏一阵剧痛——那条蟒蛇疯狂勒死了它。哈利呛出一口气,扔掉书本剧烈咳嗽起来。 “哈利?” 距离最近的纳威闻声转头,罗恩则一下在床上坐直了。哈利却只是胡乱地挥了两下手,关掉台灯,裹起被子背对其他人的光亮。 肺部鼓胀痉挛着,皮肤颤抖发冷。他闭紧双眼。黑暗中看见一个头发颜色很浅的男孩站在阳光底下。旁边是根茎扭曲的老柳树。 ...…他长得真好看。 鹅卵石斑斓闪烁的地面上,云雾般透明的色彩环绕着那个高挑单薄的身影,浮动在放眼望不尽的街道之前。脉搏和呼吸只需要一眼就能打乱——陌生和错乱的反面篆刻着好奇和想要靠近的愿望,不需太多的言语便能在荷尔蒙的冲动下向前一步。 “你总是那么乐观……” 语气中夹杂的是叹息还是嘲讽——他分不清。他熟悉那些质疑和忧心,就像熟悉心里那份孩童般的踏实——“你没有一点防备的吗!”怒吼的声音在耳边震耳欲聋。不,他当然没有防备。他知道面前的那些人不会害自己,也知道身旁的男孩还在,而只要握紧他的手,他们就不会有事。 他的男孩。他的德拉科,他的德拉科,他的德拉科…… 他是谁? 海风中背后怀抱的温柔,红枫叶般的渴望和幻想……散发着森林和泥土香气的核桃蛋糕,狂沙与模糊黄昏中,永远也不敢升起,却永远等候着的月亮。 “我没有办法对你生气……德拉科。” 他记得自己将这话说出口过,更无数次地在心里想过。不,他当然不会生气。所有不安、不自在、不好的情绪都曾是飘落水中的雪花,一会儿就化了——真到飘雪的季节,他却总是凝望他的背影,在满心酸涩中去想:为什么一切就不能像从前那样?为什么要变?为什么? 第446章 因为一切本就不一样了。 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 哈利躺在床上,心痛得呼吸不上来。他用力往肺部吸入空气,却觉得怎么都是徒劳都是缺氧的。被子把头整个裹住——他不想有人来问自己怎么了。他不知道怎么解答。他不会解答。 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为什么? 回忆蜂拥而至挡在面前,形成一堵无形却坚硬无比的城墙。他逆风而行一样向前推,如同雪山上暴风雪中那样艰难前行,全身酸痛——却仍然想要终点。 不……不是雪山上,甚至不是不冻河边。平原上那人要吻他,他就已经把他推开了……那就再往前,用力往前,字里行间寻找证据,翻过那座覆满森林的山,翻过风妈妈的树洞,直到寻见切开段落的某个句号…… 突然之间,哈利想到了。 他想到那片湿冷的沼泽,就在德拉科浑身颤抖抱住他之时,他就是那样紧张,昏暗中感到面前的人不知怎么变了样。那时他困惑,那时他迷茫,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反应——直到三个月后,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一个可能性。 但是为什么?那天发生了什么? 哈利用力去想,紧接着就陷入那天的沼气熏臭,那些令他双眼酸痛的白色浓雾。他在视线模糊中感到双眼像是进了胡椒粉末那样酸痛辛辣…… 再然后他哭了。 准确来说是流泪。 而他从来从来,不轻易流泪。 就这样,一个庞大而令人恐慌的猜想全然包裹了他。哈利呆愣在黑暗之中,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答案可以是个无聊的、极其小巧的玩笑。所有的感受,所有错开的一切,都只是个天使恶魔较量之间所有的伎俩。 他们要打赌,赌人们所见的是否能让人改变。 而那赌注,在曾经,就是他眼里的“所有一切”。 可那不是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哈利的心里响了起来。它嘶哑,颤抖,像是即将冻僵在冰隙之中的旅人,挣扎着、用力地向裂缝外的过客呐喊。 这不是所有的一切,从来都不是。 哈利用被子捂紧了嘴,漆黑之中望见飞雪飘零之中,德拉科站在路灯下望着自己的样子。 如果真是这样,真是他想的这样….. 那么他当时到底该有多难受? 愧疚的酸涩像是秋后足以掀翻巨轮的大雨,将他冲倒又被海浪吞噬淹没。哈利想起德拉科曾经脸上总是挂着的微笑——那些流连在他嘴角,用力或是颤栗的吻。如果他想的正确,那么自己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所有的冷漠、冷战、不安、不适——就都有了解释的理由。 可这怎么又能会是一个理由? 对于德拉科——他说了要爱的男孩而言,这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理由?! 哈利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要碎开来了。 他想着德拉科在舞会上宽容自己亲吻的样子,想着那一个星期里冰封街道上漫无边际也寂寥无声的漫步和屏息。他知道德拉科原谅他了,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不管他知不知道这个原因,他都原谅他了,并且仍然愿意陪着他—— 但是为什么?凭什么?他凭什么要这么做?一个把戏而已,这对谁来说又是公平的?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现实中的马尔福。就在现在,他似乎多了一个理由相信他们的确就是一个人。原先就是自己看错了,那些曾经所有笃定的“他们完全不一样”都不过是被动的幻觉。然而如果真的有犹豫——哈利在满心涌动的滚烫中止不住地想——那只剩下一个无法被解释的困惑。一个让他胆战心惊,不敢去问的困惑: 如果是自己出了问题,那么德拉科呢? 假设他就是现实中这个——消失在他生命里整整已有半个月的德拉科·马尔福,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在一开始就和自己同行?答应陪他完成梦神的任务?陪他漫长的九个月——九个月!每一天,每一个晚上,从城市再到荒原…… 这不是他认识的马尔福,这不是他所了解的马尔福。他了解的马尔福敌意向来比自己都要猛烈,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为什么从第一面起就没能成为朋友,第一个学期关系就恶化到敌对的程度? 他所认识的马尔福,尖酸刻薄,不会做哪怕一丝伤害自己利益的事。他曾在梦醒和现实的疼痛感之间无意地、飞快想过很多次:如果他再像那个人一点点就好了,哪怕一点点都好…… 可是,哈利波特,你到底想让他像谁? 哈利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用尽全力地,质问自己。 告诉我,哈利波特。 你到底是想让谁,变得更像谁? “咔嗒”一声,纳威也关掉了他的台灯。棉被之外的光亮终于消失。 哈利这才把头伸出,空荡荡地,望着一片黑暗。 不再动弹。 -------------------- 第138章 莉莉的信 在韦布里奇的边郊,山楂林已然渐渐开花了。微涩的清香从窗户缝隙飞进干净到有些空白的卧房里。书桌前,金发男孩刚刚写完一千词的英文卷子。关上电脑抬起头,屋外正值黄昏时。 还有两个小时到吃饭。 他低头看了一眼表,弯腰从柜子里找出一本德语的单词集,又翻出一沓a4横格纸,就又握起笔来,开始在纸上写考试备用的作文草稿。 第447章 文化或历史,旅游或者娱乐。只要有可能考到的主题,他都写了一遍,写完就再把前面的草稿翻出来进行改进。不过几天的时间,他觉得自己的德文精益了不止一点。这是很好的事,考虑他之后,也许一辈子,都要靠这门语言生存。 西奥多发短信来说欢迎他的加入。这人的电话他早就没存了,看到陌生的号码和意外的署名因此让他愣了一下,又回去一句「谢谢。」 晴天变多之后,调整心情变得更加容易。不过就算气温没有升高,他觉得自己做得也都还行。 遗忘是件有多艰难的事?有人曾经说过,它是对于过去与宿命间不可相连之鸿沟深谷的醒觉。它有许多个不同的阶段,从转身时的决然,到午睡时忽然稀薄的空气,再到站在窗前,眨眼间没看清的一片落叶。直到“咔擦”一声脆响被风送入鼓胀的耳朵,你才知道原来接住它的时机早已过去。 德拉科并不知道自己到了哪个阶段,也不是很想认清。但他知道自己有几天没再去想考试题目、德语发音、妈妈的身体或是收拾房间之外的事。除开答题和说话的时候不去思考,静静地倒水或者帮妈妈把托盘从烤箱里端出来。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还不错。如果妄想一点的话,他甚至可以开始期待去新国家的生活。 这样的平静会造出一种纯白色的空明。它时而在窗外有鸟叫声时变得吵闹,关上窗又很快变为一种意识消失般的安静。在这样的安静里,德拉科不太能记起自己是谁,也就联想不到曾经有什么事对自己来说是重要的,没有什么东西想要,也没有什么感觉。身体逐渐变得轻盈,好像得到了休息一样;只有在夜晚躺在床上,仍然无法入睡之时,他才会忽然感到肩膀处的僵硬,或是紧绷了一天的背脊酸疼不已。但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日复一日地想着自己也许应该去买安眠药。 但安眠药是要有十八岁证件的。 该死。妈妈当然不会允许。 于是,他就闭上眼睛睡觉,努力清空脑海。大半的时间里,他是能够成功的。剩下的时间……他仍会厌恶夜晚的沉寂。 在这样的时候,他想起最多的,不是任何的事,也不是任何的人,而是一片淡蓝色的,像是被漂白水洗过的地球表面——那样一片干净的天空。 起初,他还并未记起这是记忆中哪个角落里的图画(远离它们毕竟已经成了习惯)。直到他在这样的想象中犹豫地转过身,往背后白雪覆盖的街道一望,他才记起,那是极夜来临之前,他在北方斯奈尔镇中独自看过许多次的场景。 那是他也是独自一个人的。 没有篝火的烘衬,没有烧酒的助兴,北方的天气其实冰冷到残酷。大地广阔无垠,从山坡上望下去,自己便是整片宇宙里最渺小的那粒存在。被风一吹就会漂泊,面对命运的安排只能臣服。那时他借助幸运女神看到了他想要的,又抵达了他渴望去到的地方。然而现在,又有什么能够让他回到那个世界?又有什么能让他握在手里? 所以他不去想了。即使空无的脑袋会在一天中的某刻冷不丁地让他感到孤独,他仍然不想了。而就在这些孤独的瞬间,那片只有极地才会出现的、堪称“净土”一般的天空,竟也成为他最大的慰藉。 在那个地方,在黑夜降临之前,他不期待极光是否会现身,也不着急风雪的到来。如果太阳落山,一片轻柔而透明的淡黄色就会从地平线上晕染开。如果他往上看,再往上看,他就能看见宇宙。 当呼啸的风有了旋律,微弱的星点便在最远以至到达极点的地方闪耀。那里像是有波涛尽头的灯塔,一直守望,一直呼吸着。 偶尔的偶尔,他也会想起那时逗留过几天的、伤了翅膀的黑色小燕子。他记得她说,来到北方是因为她和一个篱笆桩吵了起来。篱笆桩说她胆小怕事,太过怕冷,挑战她在冬天去最北的地方转一圈。 那只燕子最后后悔了。她后悔为了自尊心差点被冻死。她感激德拉科救了她,但也后悔是德拉科救的——她觉得德拉科不讲情理嘴巴很贱。 德拉科倒也不意外。他那脾气帮他惹恼了童话世界里的诸多动物,也气走了潘西,便在一开始就把自己最在意的人推远。 他想他活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即使没有“那件事”也不会有。所以他索性也不去妄想,也不自讨苦吃了。那些爱恋,那些再也无法说出口的爱恋,被他像是拾起贝壳或海螺一样存放了起来。 只是偶尔的偶尔,当他拾起它们放在耳边,他仍能听到整片大海波涛汹涌的声音。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德拉科转过头,一声“进来”后看见母亲如预料之中一样,出现在了门口。 没预料到的是,她手里端着一块四寸大的小蛋糕。 “德拉科。” 纳西莎看着她,露出这段时间来的第一个笑容。即使它很淡,还带着疲倦。 “生日快乐,儿子。” 她轻声说。 2012年6月5日。 那一天,德拉科刚满十七岁。 …… 「从前有二十五个锡做的兵士。他们都是兄弟,因为都是从一根旧的锡汤匙铸出来的。他们的制服一半是红的,一半是蓝的,但是非常美丽。他们待在一个匣子里。匣子盖一揭开,他们在这世界上所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锡兵!”这句话是一个小孩子喊出来的,他拍着双手。今天是他的生日,这些锡兵就是他得到的一件礼物。他现在把这些锡兵摆在桌子上。 第448章 所有的兵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有一个稍微有点不同:他只有一条腿,因为他是最后被铸出来的,锡不够用!但是他仍然能够用一条腿坚定地站着,跟别人用两条腿站着没有两样,而且后来最引人注意的也就是他。 他们立着的那张桌子上还摆着许多其他的玩具,不过最吸引人注意的一件东西是一个纸做的美丽的宫殿。从那些小窗子望进去,人们一直可以看到里面的大厅。大厅前面有几株小树,都是围着一面小镜子立着的——这小镜子算是代表一个湖。几只蜡做的小天鹅在湖上游来游去,它们的影子倒映在水里。这一切都是美丽的,不过最美丽的要算一位小姐,她站在敞开的宫殿门口。她也是用纸剪出来的,不过她穿着一件漂亮的布裙子。她肩上飘着一条小小的蓝色缎带,看起来仿佛像一幅头巾。缎带的中央插着一件亮晶晶的装饰品——简直有她整个的脸庞那么大。这位小姐伸着双手——因为她是一个舞蹈艺术家。她有一条腿举得非常高,弄得那个锡兵简直望不见它。因此他就以为她也像自己一样,只有一条腿。 “她倒可以做我的妻子呢!”他心里想,“不过她太高贵了。她住在一个宫殿里,而我却只有一个匣子,而且我们还是二十五个人挤在一起。这恐怕她住不惯。不过我倒不妨跟她认识认识。” 于是他就在桌子上的一个鼻烟壶后面直直地躺下来。他从这个角度可以完全看到这位漂亮的小姐——她一直是用一条腿立着的,丝毫没有失去平衡。 当黑夜到来的时候,其余的锡兵都走进匣子里去了,家里的人也都上床去睡了。玩偶们这时就活动起来,它们互相“访问”,闹起在他们的匣子里面吵起来,因为他们也想出来参加,可是揭不开盖子。胡桃钳翻起斤斗来,石笔在石板上乱跳乱叫起来。这真像是魔王出世,结果把金丝鸟也弄醒了。她也开始发起议论来,而且出口就是诗。这时只有两个人没有离开原位:一个是锡兵,一个是那位小小的舞蹈家。她直直地用她的脚尖立着,双臂外伸。他也是稳定地用一条腿站着的,他的眼睛一忽儿也没有离开她。 忽然钟敲了十二下,于是“嘣”的一声,那个鼻烟壶的盖子掀开了,可是那里面并没有鼻烟,却有一个小小的黑妖精——这鼻烟壶原来是一个伪装。 “锡兵!”妖精说,“请你把你的眼睛放老实一点!”可是锡兵装作没有听见。 “好吧,明天你瞧吧!”妖精说。 第二天早晨,小孩们都起来了。他们把锡兵移到窗台上去。不知是那妖精在搞鬼呢,还是一阵阴风在作怪,窗子忽然开了。锡兵从三楼倒栽葱地跌到地上来。这一跤真是可怕到万分!他的腿直竖起来,他倒立在他的钢盔中。他的刺刀插在街上的铺石缝里。 保姆和那个小孩立刻走下楼来寻找他。虽然他们几乎踩着了他的身体,可还是没有发现他。假如锡兵喊一声“我在这儿”的话,他们就看得见他了。不过他觉得自己既然穿着军服,高声大叫是不合礼节的。 现在天空开始下雨了。雨点越下越密,最后简直是大雨倾盆了。雨停了以后,有两个野孩子在这儿走过。 “你瞧!”有一个孩子讲,“这儿躺着一个锡兵。咱们让他去航行一番吧!” 他们用一张报纸折了一条船,把锡兵放在里面。锡兵就这么沿着水沟顺流而下。这两个孩子在岸上跟着他跑,拍着手,天啊!沟里掀起了一股多么大的浪涛啊!这是一股多么大的激流啊!下过一场大雨究竟不同。纸船一上一头都昏起来。可是他立得很牢,面色一点也不变;他肩上扛着毛瑟枪,眼睛向前看。 忽然这船流进一条很长很宽的下水道里去了。四周一片漆黑,正好像他又回到他的匣子里去了似的。 “我倒要看看,我究竟会流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他想,“对了,对了,这是那个妖精搞的鬼。啊!假如那位小姐坐在这船里,就是再加倍的黑暗我也不在乎。” 这时一只住在下水道里的大耗子来了。“你有通行证吗?”耗子问,“把你的通行证拿出来!” 可是锡兵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是把自己手里的毛瑟枪握得更紧。 船继续往前急驶,耗子在后面跟着。乖乖!请看他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他对干草和木头碎片喊着: “抓住他!抓住他!他没有留下过路钱!他没有出示通行证!” 可是激流越翻越大。在下水道尽头的地方,锡兵已经可以看到前面的阳光了。不过他又听到了一阵喧闹的声音——这声音可以把胆子大的人都吓倒。想想看吧,在下水道尽头的地方,水流冲进一条宽大的运河里去了。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正好像我们被一股巨大的瀑布冲下去一样。 现在他已流进了运河,没有办法止住了。船一直冲到外面去。可怜的锡兵只有尽可能地把他的身体直直地挺起来。谁也不能说,他曾经把眼皮动过一下。这船旋转了三四次,里面的水一直漫到了船边——它要下沉了。直立着的锡兵全身浸在水里,只有头伸出水面。船在深深地下沉,纸也慢慢地松开了。水现在已经淹到兵士的头上了……他不禁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娇小的舞蹈家,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了。这时他耳朵里响起了这样的话: 冲啊,冲啊,你这战士,你的出路只有一死! 第449章 现在纸已经破了,锡兵也就沉到了水底不过正在这时候,一条大鱼忽然把他吞到肚子里去了。 啊,那里面是多么黑暗啊!那比在下水道里还要糟,而且空间是那么狭小!不过锡兵是坚定的。就是当他直直地躺下来的时候,还是紧紧地扛着毛瑟枪。 这条鱼东奔西撞,做出许多最可怕的动作。后来它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接着一道像闪电似的光射进它身体里来。阳光照得很亮,同时有一个人在大声地喊:“锡兵!”原来这条鱼已经被捉住了,送到市场里去,被卖掉了,带进厨房里来,而且女仆用一把大刀子把它剖开了。她用两个手指把锡兵拦腰掐住,拿到客厅里来——这儿大家都要看看这位在鱼腹里做了一番旅行的、了不起的人物。不过锡兵一点儿也没有显出骄傲的神气。 他们把他放在桌子上——在这儿,嗨!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也真多!锡兵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从前的那个房间里!他看到了从前的那些小孩,看到了桌子上从前的那些玩具;还看到了那座美丽的宫殿和那位可爱的、娇小的舞蹈家。她仍然用一条腿站着,她的另一条腿仍然是高高地跷在空中。她也是同样的坚定!这种精神使锡兵受到感动,他简直要流出锡眼泪来,但是他不能这样做。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但是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小孩子把锡兵拿起来,把他一股劲儿扔进火炉里去了。他没有说明任何理由,这当然又是鼻烟壶里的那个小妖精在捣鬼。 锡兵站在那儿,全身亮起来了,同时他感到一股可怕的热气。不过这热气是从实在的火里发出来的呢,还是从他的爱情中发出来的呢,他完全不知道。他的一切光彩现在都没有了。这是因为他在旅途中失去了呢,还是悲愁的结果,谁也说不出来。他望着那位娇小的姑娘,而她也望着他。他觉得他的身体在慢慢地熔化,但是他仍然扛着枪,坚定地立着不动。这时门忽然开了,一阵风闯进来,吹起这位小姐。她就像西尔妃德一样,飞向火炉,飞到锡兵的身边去,化为火焰,立刻就不见了。这时锡兵已经化成了一个锡块。第二天,当女仆把炉灰倒出去的时候,她发现锡兵已经成了一颗小小的锡心。可是那位舞蹈家留下来的只是那颗亮晶晶的装饰品,但它现在已经烧得像一块黑炭了。」 暖橘色的灯光打在末尾句号上。哈利捏住了书页的一角,很久没有放开。 安徒生写过许多爱情故事。刚刚有意跳过的《海的女儿》是一篇,《坚定的锡兵》又是一篇。他不清楚安徒生本人的经历是怎样的,但就在他读过的这些故事里,除了闹剧般的、玩具之间的共结连理,就是披着浪漫色彩的悲剧。 海的女儿——他所认识的迪莉亚——终于还是飞去了天空。而这个锡兵的结局就和她一样沉默。没有人割断他的舌头,他也没有倒下。但是最终,除了那颗小小的心脏以外,他还是被烧尽了。 …到底为什么会给孩子写这样的东西? 哈利在隐隐坠痛中抬起头来,想起自己曾因为小美人鱼的结局感到疑惑。他不明白那些追寻的意义是什么,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为什么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心里仿佛空了一块,想用什么东西去填补,想再跃一步,跃到岸上,朝着冥冥中向往的灯火追去。 但是那些灯火在哪里?而人又要怎样坚持,在脚尖煎熬之中,仍然走到岸上?恍然之间,他想起曾经在美术教室中,和卢娜说过的那几句话。 “以她自己的死亡为代价……是吗?” “……伤害你爱的人,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即使它是合理的……我猜想那些这么做的人,感觉比死亡要糟糕。” 是,非常糟糕。哈利现在可以确定这一点。然而他无法确定的是——那是爱吗? 如果是,那么为什么他没能更早发现?如果是,那么所有的纠缠和无知又该怎么算? 他已经无法再想这件事了。无论真相究竟是什么,无论德拉科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此刻见不到他也伤了他。心底某处,也许他也害怕见到他。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无论把他当作谁。 这是打不开的一道锁。而他能做的只有看着自己熔化,并连这一切的意义都找不到了。 叹息一口气,男孩往后翻页,接着就意识到《锡兵》已经是最后一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所有的打印体结束之后,最后四面空白页上,竟然布满了书写整齐的字迹。 哈利着实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搞清楚情况。他捧起书来,再仔细一看,便认出这是妈妈的笔锋——清秀,温柔,带有一些利落转角的花体。 他翻到空白页的第一面,接着意识到这是一篇书信体的文字。 信的开头,写着「my dear harry」。 这是给自己的。哈利惊讶地发现。 他在床上坐直了,蜷起双腿把书放在膝盖上,注目读了起来。 「my dear harry,」 信这样开头。 「by now,you should have finished reading all the stories……」 流畅的英文字母一个连一个,铺开属于一位年轻母亲最真挚的话语。 …… 「我亲爱的哈利, 到现在,你应该已经读完了所有的故事。我想我得写点儿什么东西,毕竟这会是你父亲和我送给你的第一本书。不会是最后一本,而你需要知道书籍总是好的。你妈妈很喜欢它们,无论是简单还是复杂的那些。 第450章 当然,接下来的这些话,我会在一生当中慢慢告诉你(至少在我还有责任引领和陪伴你的时候)。你还未满一周岁,见证你成长的不舍却已经开始生根。就像你父亲说的那样,有些时候,我是有那么一点点敏感。 但是我猜,我亲爱的儿子,写下文字总不会是个坏主意。你逐渐会知道,人们常常会忘记自己真正相信和愿望的东西。作为一个初学的母亲,我已经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失去过情绪控制,例如你爸爸让朋友们喂你苹果汁这种事……你没生病真是个奇迹。不过现在,我也就能明白为什么我的妈妈,你的祖母,曾常说一个母亲的工作就是记住自己能有多糟。所以是的,我亲爱的儿子,我想这些话是赠给你的,也是留给我的。 到今天,你已经163天那么大了。你父亲和我打算在你七岁的时候,把这本书给你,好让你读的时候不要感觉太困难。但是你瞧,我们已经迫不及待了,买了书又开始想象那时候的你会是什么模样,对你生命中的每个阶段都充满期待(当然也有紧张)。如果你是在七岁生日这天读到的这些,又或许是几年之后(取决于你认字的速度),你该知道,妈妈是想着七岁的我自己写的,想那时候的我应该收到怎样一份礼物,才能在更长一段时间里保有意义。而我相信,你会是一个比我更加聪慧的孩子。 童年对我来说已经有些遥远了,宝贝。你该知道你有多么幸运,能够是个孩子,且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去享受它。我知道你很快就会想要长大,我在你那般大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我遇到曾经的我,那个年幼的小女孩,我会告诉她这是你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之一。作为孩子的感知,所有漫无边际的想象力——它们都值得珍惜。不管现在我看上去有多么无聊,妈妈曾经也躺在草坪上看过云朵,倾听过那些白色的小马和狗狗之间所说的话。如果你想分享关于你心爱玩具们的故事,或是那些别人看不见的朋友,那么我想你知道,我随时都愿意听你讲。 你读到的这些故事,它们不仅仅是五彩斑斓的图画。当然,你已经认识了那些跳舞的布偶和会唱歌的花,爱说话的鸭子和森林里的精灵,还有那些可怕的、难免让你做上几晚噩梦的魔鬼(如果真的睡不着了,就来找我们,好吗?前提是你真的没法睡着)。所以你也已经知道,就算在故事当中,也有许多不好的东西出现。有坏人作恶,偶尔还会有人死去。这和你即将要去发现的生命,其实很像。 我要怎么形容生命呢,我最爱的孩子?我从不假设一个男孩眼里的世界没有大人所看到的复杂。事实上,我想长大了的人时常看不见太多的东西。我们学会了去接受生活在我们眼前的样子,偶尔太过接受,因此忘记了它本身的创造性。在这方面,你父亲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之一。他挑战许多事许多人,但也允许他的想法被改变,并用力坚守最后仍然正确的那些。这种品质有多珍贵,日后你会慢慢明白。我因此永远爱他,无论作为我的丈夫,你的父亲,还是一个最好的朋友。 曾经,你祖母在一本书的背后也给我写过信。她说一个母亲总该说说对孩子的期望,否则便不像一个合格的父母。她偶尔是有那么点严厉,我真希望你能够认识她。就现在,我非常想念她的那些严厉。而你,你太小也太美好,以至于让我无法说出什么期望,尤其当我看着你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我就觉得把你捏成任何特定的样子都是罪恶。所以我想,我更愿意与你悄悄分享分享,那些你在未来可能会遇到和寻觅的事。七岁,你应该已经踏入学校——你的第一个小世界里。而像我之前说的,你看上去就会喜欢冒险。 在你长大过程中,我的儿子,生活会开始变得有那么点……令人困惑。我许愿这样的事不要太多发生在你身上,但有些时候,你会失去让你感觉安全的东西,也会有人从你身边离开。有人或许会对你不公,对你做很坏的事,而这些的背后都没有特别的理由。我希望你永远记得,哈利,那不是你的错。你妈妈我年少的大半时间都在一所学校里度过(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加入它),而即使是在一个理应安全和平和的环境里,不好的事情也会无端发生。你父亲和我也对别人造成过伤害……但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儿子。有些时候,事情的源头在别人那里,有些时候你自己或许也有责任(我相信你在这种时候会知道怎样去做),有些时候,没有人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一些事发生,只是因为我们与他人的所见不同。然而,这恰恰也是为人最奇妙的地方,因为我们有些时候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够聪明。如果你足够真挚,这些不够聪明就会让你开始倾听他人。而当你这么去做,你就会发现一些最为真实的关系和触碰。 你会遇到很多朋友,很好的朋友。我从来不怀疑这点,因为在这事上,你爸爸和我都足够幸运。相信我,偶尔我会嫉妒你的教父,但是看看他给你爸带来了多少的快乐和支持!这些是我无法也不需要给予他的。因为,哈利,朋友能够带给你的是格外特别的东西。与我们不同,他们会陪着你,陪你走过成长的路途,直到你明白并发现你究竟是谁——又为了你给出的答案,继续为你坚守。他们也许会比我们更了解你,也正因为如此,你要握紧他们的手,清楚他们在所需之时能够给予你的力量。就算我确信你会是个坚强的孩子,也一定不要独自扛下所有。该靠近谁,不该靠近谁,你要保持警惕。一旦证明一个人可以获得你的信任,就让他们成为你的臂膀,如同我们支撑你那样。 第451章 你会遇到伤心和愤怒的瞬间,就如你会遇到幸福和成就。他们总是一起到来的,所以别害怕当中任何一个。有时他们会把你逼进困境,但真相和真理永远埋藏其中。生命就是由冲突和伤口孕育的。银河不会璀璨,如果一颗星永远不撞上另外一颗;一朵花不会盛开,如果没有枝条从根茎中破出。永远对自己诚实,从你流过的每一滴眼泪里寻找真正属于你的愿望,还有信念。书里书外的故事,包括你已经读过的和将会听到的更多,它们都有可以教导我们的东西。铭记他们,以备某日可以用上。但若要知道你该听哪些,要用哪些塑造你的人生,你只需往心底深处看,看得再深一点。 你会遇到爱。这是世上唯一的,最不可思议和强大的力量。我们和你未来的朋友会是它不断的源泉,而有一天,也许你就会像我遇到你爸爸一样,遇到某个特别的人。那是另外一种爱,它或许会让你变得完整,或许会让你遍体鳞伤,却终将教会你灵魂中无限的可能性。而世界上的某处,总有人每天醒来,等待着和你相遇。你现在或许还不知道这种爱的确切意思,还没在王子与公主的故事外听过类似的事,但记住这一点:被爱让我们备受滋养,可只有爱一个人,我们才会变得宽广。 这个世界有苦痛与失望,可也有鲜花和蛋糕,有美丽的传说和童话。它会是你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礼物,无论你命定的征程轨迹如何,要勇敢,哈利,永远都要勇敢。到最后,你会需要勇气去追寻和获得你最为珍视的一切。常向希望和光的方向眺望,也不要忘记你为什么向前,为了谁而向前。当你低落的时候,记得想想身边环绕你的人。而无论我在世上哪个角落,哈利,我将永远和你在一起。知晓这点,如同知晓你的姓名。 爱你的, 妈妈。」 …… 哈利花了五分钟多看完这封信。 某颗星就这样滑过夜空,穿过时间与无法跨越的黑色隧道,落在他的心上。 -------------------- *“过去与宿命间不可相连之鸿沟深谷的醒觉“:改自steve maraboli的原句:"letting go means to come to the realization that some people are a part of your history,but not a part of your destiny." music - “i give you to his heart" (alison krauss) 附录有莉莉的信英文版。 第139章 二手书店 那天晚上,哈利被带到了许许多多的梦境中去。它们浮光掠影般飞过,像是手中抓起的一把金色沙土,毫厘间千千万万数不尽的画面微微发烫。 他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闪着荧光的、不冻河那样蜿蜒的河渠旁边,年轻的母亲就站在对岸,回过头来挥手。他也梦见小天狼星快要被火吞噬——他着急地向前跑去,还没跑到尽头,便被淋了一身冰凉畅快的雨。擦干眼睛,黑发男人微笑着站在家门面前,张开手臂,欢迎他的怀抱。 转瞬即逝的长短片段时近时远。远的时候,磅礴的、无中生有的大雨常常就在视野尽头浇下,而他站在一座有些熟悉的山丘上,望着它将天边黑影般的城市淹没。下一秒,自己却又回到了暴雨中央,越来越大的雨点即将穿透他的皮肤——又毫无预料地停下,所有的雨丝被隔绝在半米之外。他迷茫地抬起头,便撞进一双云雾般的浅淡双眼,再往上又是夜空一样,漆黑而笼罩世界的黑色大伞。 残破的画面来来去去,时而叫哈利在喘息之中半醒过来,好似在海底闭气太久,浮上水面换一口气,又昏昏沉沉地顺着海水漂浮,直到身体变得越来越重——不同的声音和图画像五彩斑斓的鱼群那样再次将他包裹,向下拖去。 红橙黄绿的色泽逐渐变薄、变亮,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很快被更加平凡的、土黄色的茶杯、牛皮纸、餐厅吊灯或是小花园边未来得及清扫的泥土颗粒所取代。青草和晨露的清香越来越浓。吸一口气,赫敏和罗恩就和他并肩走进一间炉火温暖的小屋。屋里立着一张书桌,桌上摆着爸爸妈妈的相片。他们在其中翩翩起舞,牵着彼此的手越跳越远。 而在所有连续不断的、错位却又相融的梦境之中,有一个场景要比其他的亮上许多。哈利梦见了它两次,第二次正值混混沌沌醒来之时。他因此把这个梦记得格外清晰。部分也许也是因为——它并不完全是个梦。 醒来后,他先是躺在床上顿了一下,接着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眼眶和鼻子酸得发痛。 那是一段比梦还遥远的记忆。 明亮,轻薄而真实。 丁零当啷的风铃随风晃荡,就如最初闯入童话世界那天,“马铃薯魔杖店”门口挂着那串。但哈利早已忘了,早在更远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过类似的声响——明澈清脆,像是耳中阳光跳起踢踏舞。 而就在那一天,阳光的确也是好的。它从被推开的店门溜进屋子,顺着木地板流淌,又向上往那些黑压压的、成排的校服架上攀爬。 “铃铃铃——” 还未涉足新学校的哈利便是在那样的背景音下,第一次见到了德拉科·马尔福。 …他一定是注意到我在看他了。 十三岁的哈利这样想,并为此感到有些紧张。 他正向我走来。一步……两步……三步…… 哈利不明白自己什么这么紧张,这样的紧张让他全身难受。他想起教父的话:“遇到新同学肯定会紧张。但没关系,你是讨人喜欢的孩子。” 第452章 这是他的未来新同学,他因此绷紧了身体。 新同学对他打了招呼,金色的短发梳得整齐且优雅,有些过白的脸把五官衬得很精致。但他说话偏偏拖着傲慢的长音——像达力,像曾经往他文具盒里丢树叶和虫子的那些恶心家伙一样。 北方大地零下的气温里,一碗热水若要结冰,通常需要三个小时。而错过一个人,三十秒都要嫌多。 少年人的内心总是脆弱又莽撞。他们不懂前人总结出来的告诫,却像所有刚刚出生的婴孩一样,知道痛了会躲,怕了会防,即使前前后后都不过是本能的、连自己都未曾知晓的反应。直到很多年后,哈利才明白——那时,一切或许已经注定。 注定的是什么?是遇见?还是遇见后的悔意? 关于“魔镜碎片”的猜测让他对眷恋过去产生了一些抵触。他没有办法在想起那六个月和彼时爱意之时不去质疑,质疑里面到底有多少的成分是真的。如果他曾看到的德拉科都是过滤和折射后的样子,那么现在呢?现在他要如何解释?当自己因为见不到他而感到空气稀薄,当妈妈的信温暖了他原被空虚和胆怯缠住的心,像一根温和的火柴,缓慢而刺激地烧断了枷锁般的藤蔓枝条。 他被放开后想要奔跑,张开手臂大声呼喊。然而舌尖的那个名字太遥远——他想他在身边,想要望见那双疏离或躲闪的浅淡双眼。哈利想问。问你在哪儿,问我们是否能有机会,重新开始? 呼声在心底越来越大,几乎要冲破肋骨的囚牢。唯一冲乱它的,只有满校园来来往往的男孩女孩、熟悉或不够熟悉的身影——生机勃勃,却都不是他。 不是他。不会是他。只想见他。 “去吃早饭吗,哈利?” 卧室门口,罗恩拦着门,回头冲明显又在发呆了的好友问。哈利回了一句“你们先去,我过会儿来”,便又低下了头,看着放在桌上的右手。 手指微动,掌心发痒。里面护着的,只有一只洁白的、歪歪扭扭的千纸鹤。 他试了五六次,失败了五六次,才想起这大概是要怎么折。在那时候,德拉科的气息似乎就在他耳边。明明相隔时空,却好像比什么时候都要近。 深深地,哈利吸了一口气,把纸鹤捏成一团,塞进书桌抽屉里。 清晨的校园足够安静。没有考试的这一天,他最好花足够长的时间把早餐吃饱,以防接下来的一天又像昨天或是前天那样,全无胃口。 然而厨师该死的做了燕麦粥,即使放再多的蜂蜜或者枫糖浆都没办法让人多吃一碗。哈利在倒掉剩余的食物时冷不丁想起,他只有在梦里吃这东西时感到过一丝愉快——但那多半是因为,对面的同伴过去总是嫌弃地看着它,神情总让自己发乐。 “哐当”一声,哈利把餐盘扔在架子上,离开了餐厅。罗恩被赫敏拉去休息室背法语单词,他便一个人往回走,走到宿舍门前,又习惯性地、无法自控地,瞥了一眼花坛中孔洞般的那个缺口。 他试着找过的,不止一次。 但那本书就是不见踪影,像是被人拿走了。 即使这样,这一天,哈利还是忍不住踏入花坛,伸手去翻那些黄杨木,小心着不让自己的皮肤划伤。茂密的树叶被拨开,阳光照出更低处的杂草藤条,还有泥土上掉落的、断开了的树枝。他旁若无人地找了又找,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喂!你干什么?” 一个有些恼怒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哈利转过头。看见戴着围裙手套的女人叉腰瞪着她。她身材微胖,圆圆的腰间挂着一把银色的长柄剪刀。 “抱歉……我……” “你知道修剪它们有多不容易吗!” 园丁不高兴地加大了音量,叫男孩霎时脸红起来。他匆匆点了两下头,垂着眼睛从她身边走开。走出几米快到宿舍门前,又冷不丁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望着园丁眨了一下眼。 只有一下。 “……请原谅,但你有在这儿捡到过一本书吗?”他犹豫地问,“安徒生……安徒生童话。” 对面的女人眨了两下眼,紧接着把眼睛瞪得更大,看上去更生气了。 “是你!是你干的!” 她气冲冲地说。 “你不知道不能从窗户扔东西吗!那一块全都砸死了——”她指向灌木丛中的空洞,“这个夏天得把它们全部砍掉重新长,根本长不齐——” “你见到过它?”哈利感到心跳停了一拍。 而园丁瞪着眼睛,丝毫没有同情之意。 “当然!不然呢?你以为它就消失了吗——” “它现在在哪?” “在——嘿!我在说话呢!小鬼,你叫什么名——” “拜托了!告诉我它现在在哪?” 园丁瘪着嘴,颇为不乐意的样子。但她看着面前的男孩实在着急,呼吸都变得急促眼角紧绷,又不得不把叉腰的手放下。 “我把它交给平斯夫人了。那毕竟是本书,我觉得她——” “谢谢!” 哈利飞速转身,朝主教学楼的方向拔腿就走。 脉搏猛烈加速着,他按住胸口试图呼吸,在滚烫的气流之中越走越快。 …… 然而那本书并没有在学校图书馆。平斯夫人说它里面没有内容,她不收对学生无用的书,于是便把它连同其他旧书捐给了城中心的二手书店。她说那书至少封面漂亮,说不定会有小朋友想—— 第453章 “谢谢!” 哈利又一次打断了解释的话,夺门而出。 五月十八日之后,出校的规定放松了不少。回到宿舍,男孩向麦格女士要了一个小时的批准,便条交给费尔奇,于十分钟内走出校门。到市中心的步行时间是二十分钟,他却完全没有感到时间的流逝。车流在他耳边如风呼啸,眼角余光中行人或是擦肩而过,又或疑惑地看他一眼。 他走得实在是太快了,大腿很快开始发胀,小腹紧绷着不一会儿便变得酸痛。细密的汗珠从鬓角额头冒起,他边走边用力喘着气,不时抬起手来把被吹乱的刘海拨开。 眼前街道越来越繁华,商铺越来越集中。他赶上两个快要结束的、滴滴作响的绿灯,又闯过一个红的,最后终于奔跑起来,在身体滚烫和呼吸彻底混乱之前——砰地推开那扇雕花的玻璃大门! 门上写有“sam_beare慈善书店”一行大字,店员听到动静一下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个头发凌乱、上气不接下气的男孩扑到了面前。 “你好——” 哈利努力克制着声线中的颤抖,肺中的澎湃和紧缩互相拉扯几近让他眩晕。他确实也站不住脚,只能用力撑住柜台的边缘,双臂绷直到极限。 守店的是个青年小伙。他显然吓了一跳。瞪眼看着哈利,握住手里的手机向后一靠。 “抱歉,但你们是否收到过一本安徒生童话?大概这么大——这么厚,封面上有金箔,有图画,里面什么内容都没有——除了一张地图。” 他混乱而急促地问,手里比划着方框的形状。错愕之中,店员像是听懂了,又没太听懂。面前的男孩实在夸张,手臂颤抖着叫柜台也一起晃了起来。他于是犹豫地坐直了,放下手机,轻轻回了一句:“童书都在最里面,靠近紧急出口那排架子上。” 哈利又一次道谢,扭头跨开脚步。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它。它就在那里。 夹在《格林童话》与《爱丽丝梦游仙境》之间,比它们都厚,都黑,却像是道纤细而明亮的光束一样,钻进了哈利心里。 他定住了。 双腿,双手,眼睛,脖子——都定住了。 如同长久未见的至亲之人,那面黑色的书籍就这样正对着他,让他想要扑上去——拥抱,嵌入怀中。 于是他这么做了——上前两步,抽出这本有些沉重的书,封面的粗糙质感激起一种震荡般的触动,却又比任何感受都要让他心安。他把书紧紧抱住,眼眶酸痛中颤抖地抚摸书籍上的皮质纹路,又闭眼低下头去,让书脊贴上自己的嘴唇。 那多么像是一个吻。 没有回应,坚硬,而冰凉。但他就要因此忍不住抽泣起来,满心的酸涩洪流一般倾泻而出。 他也许真的会流泪,如果不是被一个苍老的男声突然打断的话。 一个熟悉的,平静的声音。 “哈利?” 这声音从背后响起,穿过书架跃进他的耳朵。 男孩惊了一下,立时转身去看,条件反射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右前方的书架背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探出头来,络腮胡垂在浅绿色的衬衫领口前。 “邓……邓布利多先生?” 哈利心下一慌。他不知道这位老校长怎么会在这儿,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如果他一直在这儿——那刚才自己那些反应,不就全被看遍了? 像是看出了他的忧虑,邓布利多勾起嘴角,向他走了过来,怀里抱着一本快要散架的书。 路伊吉·皮兰德娄的剧本。 《那就对吧(如果你要这么想)》。 “很高兴在这儿见到你。” 老人平静地说,瞥了一眼哈利手臂间露出的书皮和书名。这让男孩更加不自在。他把怀抱收得更紧,好像这样就能安全一点似的。 “您……在这里做什么……先生?”他吞吞吐吐地问,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差点在校长面前失控。然而邓布利多似乎完全不介意他古怪而尴尬的样子,只是定定地看了他怀中那本书一会儿,然后瞄准书架旁一把木头做的长板凳,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那张板凳刚好够坐两个人,看上去像是供人翻阅用的。 “我经常来这里,一个月五次。”邓布利多抬头望着哈利,湛蓝的双眼里藏着深不可测却足够温和的波澜,宛如夏季退潮后的太平洋深海。 “二手商店总是比卖新东西的有趣一点……所有东西都曾属于某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说着,视线再次下移到哈利护住的那本书上,“安徒生的父亲据说就很相信这点,告诉他儿子世上每样事物都有自己的生命,才有了这些后来的成就。” 见邓布利多已经看清了自己手里的是什么书,且也不像同龄同学们那样,会对他幼稚的行为做出什么评价,哈利这才放松了肩膀,犹豫片刻,坐到邓布利多身边。 沉默着,他把手放开,指尖扫过书皮上的「fairy」一词。 “这是你的,对吗?”老校长这样问他。 不是你是否要买,不是觉得怎样,而是直接默认了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本书。 刚才的举动全被他看尽了。哈利羞赧地想,脸颊泛起一片薄红。 “是……算是吧……”心中复杂的情绪缠绕在了一起,叫他无法说出一句肯定的话。 “它对你来说很重要?”邓布利多又问,语气里的认真让哈利抿住嘴唇。 第454章 他无法克制内心的酸涩感,也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位长者的面前掩饰什么。但他仍然吸了一口气,像是为了说服自己那样,回答:“这只是一本书,先生。” 老校长笑了一下。 书店又进了新的客人,脚步和翻书声就在几米之外,视线却被排排的书架隔挡。童书区的旁边是戏剧文学和自然写作。邓布利多手里那本,就是从前一个中拿出的。 “据我所知,你教父已经把我和他们的一些小合作告诉你了。”邓布利多说。 哈利点了点头。 说实话,知道这位老人曾为警方办事后,他更不知道如何与他说话了。 “说的不多……细节都没说。”他希望这老人不是坐在这儿来和他讨论这个的。汤姆·里德尔的事已经耗尽了他对案件或繁琐往事的兴趣。再说所有需要和应该知道的事,他都已经知道。至于圣戈萨赫罗的校长怎样在背后调查罪犯们的行踪和消息……他觉得他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好在,邓布利多也没有要自白的意思。 “我很高兴,哈利,”他只是这样说,“你在经历最近的事之后……在你慢慢长大之后,仍然在意这些故事。有一天,你会明白这有多么珍贵。” 这让哈利想起妈妈那份信。转而记起,妈妈和卢平先生,似乎就是邓布利多当年最亲近的学生。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为许多不可能的事和未知世界所着迷。年轻时有段时间,我甚至相信过,我可以找到这个世上尚存的魔法……”他说着说着,注视起哈利手指旁边那些细小精微的图画。这让哈利愣了一愣。他转头看向这个明明老得满脸皱纹,眼睛却仍然明澈的人。 他刚才说什么? 手指不自觉地挪动,盖住了封面上的图案。 “……但是你瞧,后来我发现,一个快乐的童年,本身就是神奇力量的源头所在。”万幸地,老人很快调转了话头。他对上男孩注视着他的绿色双眼,嘴角的弧度更加平和了,“那些我们所感受到的,来自家人和朋友的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就像你爸爸妈妈给你的一样。” 邓布利多的语气并未掺有过多的同情,就好像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很早就逝世了一样。但是所有老师之中,就属他知道的最清楚。 “那您……还看这些故事吗?”哈利岔开话题,并不想在五分钟内又一次红了眼。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邓布利多当然不会还看这些童话!要不是情况特殊,他也不会喜欢看的。路伊吉·皮兰德娄,这个作者听起来要成熟多了。 果不其然,邓布利多笑了起来。他挪动了一下身体,好让自己的背舒服一些。 “不……哈利,实话说,我有很久没看了,”他眨了眨眼,声音仍然平缓,“安徒生是个极好的诗人,但他的故事对我而言,还是有点太浪漫了。” 浪漫? 哈利没想到他会选用这个词。 “浪漫,哈利,”邓布利多耐心地接道,“不过我说的可不是情人间的浪漫,而是艺术上的定义。” “那是什么……?”哈利有种预感,这位校长就要回到早校会解读圣经的样子。 邓布利多莞尔一笑。 “对回忆与遗憾的痴迷,以致于幻想。”他说。 哈利怔了一下。手中的书本开始变得有点烫手。他想要把它翻开,又怕将它翻开。 “让我想想……记得卖火柴的小女孩吗?” “记得。” 这一辈子,都会记得。 “…故事里,她在最绝望的时候,死在最幸福的幻想里。那也许是对她而言最好的结局,但更多的故事都是这么写的,而人们也在其中寻找美感……”邓布利多挪开眼睛,望着面前的书架,语气里藏着一轻轻的叹息,“我已经是个老人了,哈利。当我真的累的时候,回忆过往或是有些幻觉,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再年轻点的时候,我是不能那么去做的。” “为什么?” 哈利追问道,为老人的剖白产生了一丝兴趣。这或许是因为,近段时间来他也曾犹豫过,劝过自己不回去也好,就让记忆停留在舞会那夜,当他快乐地、心无旁骛地爱着那个男孩。 只要不回去,他们就会永远相拥,在哥本哈根,在十九世纪,而不用去想现在一切变得多么复杂。 邓布利多对上他的视线,安静了一会儿。 “因为还不到冬天……”他说,“那把火柴,只该划亮在冬天。” 沧桑的声音平静温和,却像是锋利的箭一样,射中哈利心脏某个角落。大脑嗡嗡作响,让人辨不清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但哈利确实听到了,并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误解了这句话本来的意思。 他动了一下手,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紧怀里的书,朝老人轻轻点了下头。 “抱歉,先生……我想我得先离开了。麦格女士只给了我一个小时。” 邓布利多眨了眨眼,扶住书架也站了起来。 “那是该回去了!如果已经找到你想要的书。” “是……先生。” 有那么一瞬间,哈利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位老人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知道了所有的是。那双的眼睛幽深得像片猜不透的星空,里面藏着什么、能看清什么,没人能够明白。 但他知不知道……都无什么大碍。哈利最后想。 第455章 “以及,哈利……” 临走前,邓布利多站在几米外,看了一眼哈利怀里的书本,像是有什么话又说,又欲言又止。 “或许等你考完试……考完试再说吧,记得查看邮箱。”老人淡淡一笑。 哈利有点不解。然而,邓布利多此时的神情告诉自己,他既然决定此时不说,那就一定不会说。 就这样,他们互相颔首,在书店门口道了别。 回到宿舍,哈利打开床头柜上的小门,将失而复得的《安徒生童话》重新放了回去。 夜晚,他关掉台灯,许多个星期来第一次这样安稳地躺在床上,盖起被子。 还不到冬天。 他想。 还不到冬天。 -------------------- *“sam_beare慈善书店”这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在韦布里奇高街上。但是这里更多是借用了名字和位置,室内描写是私设(两年前就想好的布局)。 “路伊吉·皮兰德娄:luigi pirandello,意大利剧作家,作品以对现实和认同感的探讨著称。文中提到的作品原名是“cosiè (se vi pare)”,英译“so it is (if you think so)”。 泠:这章写了三个版本了不能再写了,称不上满意但也必须发了否则会被围困。 fairy tale,又名,“一个并不适合哲学思考的波特家小孩之存在主义危机”。赫敏之前某章那句“你一定发生了点什么事”当时真给我写笑了 第140章 回 冰凉的空气,蜡油清香,闷了一夜的酒气…… 怀里紧贴皮肤的……皮肤上的温暖…… 德拉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这太突然了。 他甚至怀疑,这是他生日许的愿起了效,毕竟那大概或许是无意中许的,而人们总说这样的愿望要比讲出来的那些要灵验。 他只知道,当他收完房间躺到床上,正准备清空脑袋开始又一次的入睡尝试,不受控制的、熟悉的困意便把他卷入其中。再清醒过来,他就掉到了一张陌生的、比家里的那张硬上许多也窄上许多的木板床上,丝绸的薄被变成又厚又重质感粗糙的绒被。而绒被底下,他的怀中,忽然多了一个人。 轻薄而温暖的触感贴在掌心,仿佛一片烘热了的云,随时都会融化。德拉科不敢睁眼,也不敢动弹。他放缓了呼吸,怕这一切不是真的。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怀中的人忽然动了一下,膝盖触碰到他的腿根,一只手摸索着往他的胸膛上蹭。 预料之外的情况让德拉科紧张得要命,就差没蜷缩起来,更别提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依旧紧闭着眼——他大脑飞快转动,下一秒却感觉有什么柔软的、微微湿润的东西贴上了他的锁骨,又顺着肩膀和脖子,羽毛似地轻轻扫过,时而停顿,又伴着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一路向上,直到落在他的下巴,脸颊。 然后是嘴角。 要了命了…… 德拉科试图挪动手指,给出自己已经醒来的信号。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嘴唇就被一个轻柔的、带有酒气的力道压住。 他不敢呼吸,只能任着对方动作。 这不能算作一个……吻,因为那片柔软的触感从一压上来就没挪动过,没含也没咬,只是固定在那里,于一声微弱的喘息之后,慢慢加重。 直到牙龈开始发痛,被堵住的呼吸不得不从鼻子蹿出,德拉科这才睁开了眼,胸口上下起伏着,望向近在咫尺、黑暗中仍然隐隐发着亮的绿色双眸。 极光般的光泽就这样穿过了他。像是趁人熟睡时捅进心脏的一把利刃。立刻,便让那里开始流血。 德拉科觉得自己在颤抖。但此刻他们离的太近,任何的反应都会被对方感知到。极力的隐忍于是加重了他的疼痛——他觉得自己就要昏过去,却努力镇静清醒着,生怕一闭眼就再也无法归来。 “……嗨。” 哈利轻轻地说,一手抚上他的脸颊,又把他的刘海拨开,“……睡得好吗?” 他一边问着,又贴近德拉科的嘴唇。 这次,湿润的唇瓣轻轻分开——算是一个吻了。 睡得…… 德拉科不知道怎么回答。况且,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发出声音。喉咙像被细线勒住一样,剧痛的同时无法打开。他于是点了点头,眼睛望着哈利因为光线不足而模糊的脸庞。他以为他忘记了。他以为他不会再为这张脸——微笑着——注目自己的样子手足无措。心跳混乱得让人眩晕,部分也许是“昨夜”酒精的祸。哈利愣了一下,低头去看他的胸口——还有覆在他心脏上的那只手。 “还……” 德拉科于是不得不强撑着回答。刚刚撑出一个音节,便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还好……你呢?” 他紧张地反问,这会儿才有心把上次梦里所有的事回想了一遍。那感觉起来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哈利听到他说话,嘴角的微笑更明显了。这加重了德拉科心中的痛感——那把匕首开始扭动。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触碰哈利的脸颊。对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稍稍偏头,让脸庞完全贴合在他的掌心里。那块皮肤明明有些冰凉,却让德拉科从指间到四肢百骸都滚烫了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这是真的,并在那一刻完全僵住。 沉睡已久的愿望被顷刻唤醒。金发男孩撑住床板,有些摇晃地坐了起来。哈利原本半个人趴在他身上,见状便也后退坐直了,两手抱着厚厚的绒被,眼神明澈地,在昏暗中与他对视。 第456章 “怎么了……?” 他注视着德拉科的一举一动,语气中夹带了一丝德拉科从未听过的,类似于担忧,却又带着一丝……一丝……一丝试探的意味。德拉科随即摇了摇头,飞快调整了心跳和神情,缓缓前倾,凑近,在短暂的踌躇之后,吻住了哈利的嘴唇。 “唔……” 哈利发出一个闷哼,适应了一阵之后抬起手来,扶住了德拉科的后脑勺。脑后的手掌轻轻用力,像是要把吻加深。然而就算只是舌尖与舌尖的触碰、嘴唇上缓慢细琢的温暖,也让德拉科几近情绪失控。他随即退后,深呼吸的同时盯住哈利的双眼。 如果可以,他愿这双眼睛永远嵌在他的梦境之中。无论他在哪里,无论是不是真的…… 屋内的窗帘没有拉严。缝隙之外,哥本哈根的天仍是暗的。皇家剧院的穹顶在月光下呈现出深沉的幽绿色,更远处的塔楼只剩黑影般的尖顶。 哈利垂下眼睛,无声勾起嘴角。再然后,他转头望向窗外,“……雪停了。” 他轻轻地说,长久凝视着那个方向。 是的,雪停了。 恍惚中,德拉科也看向了窗外;几秒过去,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你是怎么看见……” 他记得自己酒醉之中把那副圆框眼镜扔到了床下。而哈利现在明眸善睐没有任何镜片遮挡,又是怎么看清雪是否停下的? 哈利把头转了回来,望着他,眨了眨眼。 “用听的。” 他这么回答,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顾自笑出了声。德拉科不明所以,却仍然全神贯注乃至于无法自拔地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处变化。斯莱特林从来都很擅长观察,他却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寻求对方脸上的线索或是暗示。因为他没有在思考,完全没有。他只想这么看着他,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把自己逗笑。一直看着,最好永远看着。 “你要再睡会儿吗?”哈利问他,就像是平常爱侣早上的问好一样。对于这样细碎平淡的场景,德拉科从来没有过特别的想象或向往。可就在这一刻,他觉得,这才是他最不可触及的一个遥远梦乡。 他向下移动视线,目光扫过哈利光滑的、夜色中闪有薄薄一层银光的上半身肌肤。喉咙变得干燥,心跳也加快起来。 这一切都太失控了……太失控了! 德拉科别回头,动身将脚伸到地上,背对哈利捡起地上的衣服。 “你……” “我回房间一趟……换件新的衣服,”他为这个蹩脚的借口咬牙切齿,怕哈利误解了自己,便又抓起被子遮住下半身,伸头吻了吻他,“待会儿我再回来,好吗?” “我可以跟你去——” “不……不,你留在这儿。” 时间。他需要时间冷静,需要时间面对这个情况。轻柔的声音中带了不自觉的急切,他担心地看着哈利,祈祷自己的行为不要让他感到受挫。 然而哈利却比想象中要坦然自若。即便嘴角的放平暴露了他多少的不安,他仍然点了点头,只握了一下德拉科的手,便说:“你会回来?” “我保证。” “你保证?” “我保证。” “好。” 德拉科回握他的手,想要微笑却又扯不动嘴角。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就现在的处境,任何的快乐似乎都是对于自己和爸爸妈妈的背叛。 心下沉重着,他拾起地上的衣服裤子,借着黑暗穿好,径直走出了门。 背后,哈利凝望他离去的方向很久,身体向后倒回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缓缓闭上双眼。 …… “嚓——” 火柴被划亮,钻进黑夜仿佛一只年幼的萤火虫。黑发男孩用手护着火光,弯腰点亮床头矮柜上的蜡烛,又走到墙边,将上面嵌着的一盏烛台点燃。 回过头,他看了看地上散落着的两件黑色披风,还有自己的圆框眼镜。那眼镜歪倒在墙角,两脚朝天地翻了过来,看上去倒是没坏。 哈利于是走过去,捡起它来戴上,又搭上了领口最后两个纽扣。直到这时。他才算穿戴整齐。 这真是一个经典的“morning-after”场景。哈利有点好笑地想。他从蜡烛旁边拾起那根久违的冬青木魔杖,挥了两下点亮一个荧光咒,又让它熄灭。 ——德拉科的样子无限接近于落荒而逃。如果他是个在重自己贞德的保守女孩,他早该愤怒于此并伤心欲绝了。 但他不是保守女孩,德拉科也不是。而这或许也不是重点,因为他知道对方不过是一时慌乱,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他的德拉科总是会回来的。 入睡之前,哈利其实有过担心,担心隔了这么久之后梦境的时间或许都在流逝,而自己说不定被德拉科误以为死亡埋了起来。但直觉中,他就知道自己还能回到这里,而那个男孩会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事情也确实如此发生了。 但时间的停滞还是让他有些恍然。 窗外,哥本哈根还是冰雪覆盖的样子,和离开那天一摸一样。他不太知道这般时间延续的原理在哪儿,济贫院的那个小男孩也没有提到过…… 对,那个小男孩。 哈利忽然想起枕头底下还压着写给小汤姆的童话故事。他随之伸手去找,不一会儿就把它摸了出来,纸张变得皱巴巴的。 第457章 枕头上,两人躺过的地方留有着两个不规则的、相连在一起的凹陷。哈利借烛光注视着他们,久久注视着,直到脸颊微微发烫,胸口也热了起来。 他不是什么在重贞德的人……但那也确实是他的第一次。从床上爬起来那刻,他就注意到除了宿醉带来的头晕反胃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的地方。这让他十分惊讶。学校的卫生教育做得极好,他知道一开始多半都是会疼的,这是先前荒郊野外中他总有点犹豫的原因之一。只是之一。 肩膀,没事。双腿,没事。再往后……也都没事。他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根本没做。但如果有的话,德拉科该温柔到什么程度才能这样?他真开始有点后悔,自己什么也记不住了…… 轻轻叹出一口气,哈利走到窗边,把窗帘更多拉开。月光浇满了他的全身,洁白的衬衫发出银色的光芒,就像铺开在他眼前的古老街道和错落屋顶那样。它们有的尖有的平,有的是个圆形的罩子,却都盛着如水般的月色,在黑夜之中熟睡。 停顿片刻,哈利将视线投到距离最近的、皇家剧院前宽敞的大街上去。上面满是新雪,看不到什么灰尘或者污秽的痕迹。 太干净了。 眉心微动,哈利又看向路上的煤油灯。它们顶上盖着雪,玻璃罩却灰蒙蒙的,就和他那晚从济贫院回来看到的一样,上面的阴影诡异而哀伤。 还行…… 他默念着,目光聚焦到近处,猛然看见窗外爬着的一只八角蜘蛛——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退后几步瞪大了眼。随后,他又把自己逗笑了,摇头回到床边坐下,望着最远处那轮圆月,逐渐放空。 他在确认。确认自己所看到的已不再受任何东西影响。不过他很快就能肯定这一点。 不需要把视线里每个不好的细节都挑出来,不需要虐待自己一样去找茬。他记得半年前的感受,也就知道现在和从前的不同之处。 那就像是空气。从前是温暖的、炽热的,永远浮在鼻腔之上,吸进它于是需要抬头、把下巴扬起来,又因为这个动作和嗅觉里的花香感到巨大的满足。然而现在,所有的气流就在他身边环绕。或凉或热,或像酒香一样浓郁——又不可置否地带着一夜沉闷之后的干燥和怪味。 他知道区别在哪儿,也能用过去每段记忆做总结和分析,像是做化学题那样,验证自己现在看到的一切的确是正常了。正常了好一段时间。 但他仍然会忍不住地有点担忧,担忧也许自己又看错了什么、感觉错了什么。例如当德拉科的双眼望着自己,身体一半露在自己面前之时……那种感觉还是太过美好,太过令人激动,而让他呼吸失控。 该如何去相信一切?当所见总是狡猾的? 哈利眼望窗外,满目月光却更多地只是注意到窗缝里漏进来的一丝气流细响,“嘶嘶”的声音,像是冬蛇吐信,或是未盖稳的水壶冒出的低吟。 ——那就去听。 哈利闭上眼,黑暗中想起妈妈的话。 ——去听。哈利。 仿如刚才,视野模糊中,他仍能根据窗外风啸的减弱和雪花拍打声的消失,听出雪已停了。 去听。哈利。 呼吸的声音。眼里的声音。 …… 直到天色泛亮,幽蓝色的光芒从城市的另一头浮现,德拉科才回到了哈利的房间,白色棉裤和上半身同样颜色的衬衫连在一起,让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流畅连贯。加绒的棕色马甲和黑皮带覆盖在上面,成为唯一的点缀和打扰。 哈利颤了一下,注视着他这副样子,一时间把焦心的、“怎么这么久”的话都吞了回去。他肯定自己现在眼里没什么东西,但德拉科的模样仍像地心引力一样,将他向下拖坠,坠得如同落入太空,又绕了一个大弯回到本人身上去。 他于是站了起来,离开床边朝他走上几步。 “…你饿吗?餐厅已经开了。”德拉科问。 他们之间是真的没有其他开场白了吗?哈利不觉又有点想笑。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走出房间。 走廊里的煤气壁灯每隔十米才一个,视线因此忽明忽暗。墙上彩绘是波斯风格的百花图案,暗的地方只能看出同心圆状的整体规律,亮的地方才有莲花和鸢尾花从线条和色彩中生长出来。走到又一段亮处时,德拉科看了他一眼,平常地问:“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哈利扭头对上他的视线,停顿了一会儿。 “我们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他纠正道。 昏黄灯光下,德拉科眼里的灰色微微一晃,透明浅淡的水沾了橘黄色的波纹。哈利盯着他。 “嘎吱”一声,一道木门从离他们三步距离的墙上打开。里面缓步走出两位戴着圆帽的小姐。她们低声交谈着,慢条斯理把棉手套往手上戴。注意到两个站在走廊中间的男孩,其中一个扬起下巴,朝哈利抛来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依稀觉得这人有点脸熟,又想不起来是谁,索性埋头接着向前走。 直到下到一层,他才终于想起来,那是舞会上和他说过两句话的、浑身着白纱头戴鲜花的那位姑娘。而德拉科也恢复了自持的神色,边走路,边想起什么似的,张口又闭口,最后又张口,问:“你之前说……还可能有一颗金苹果?你想继续那事?” “只有在你不误解的前提下。” 第458章 “我?我误解什么?”德拉科不解地问。 哈利犹豫了一下。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餐厅门前。宴会的阵仗一大早就被收拾完了,现在北方旅店又是平常的样子。除了栏杆上仍未卸下的云杉叶和玫瑰,没有什么记载或暗示着不久前的喧嚣和热闹。 思量片刻,哈利把德拉科拉到了楼梯旁边——一个和他小时候居住的碗柜很像的小门里。事实上这里的许多楼梯边都有这样的“沙洞子”。他们之前也遇见过,里面装的不是清洁工具就是旧物。 踢开脚边的扫帚关上门,哈利一手拉着德拉科的手臂,在沉闷的空气中琢磨自己想说的话。沙洞子的顶部比小时候碗柜里的高,却也蹭到了哈利的头发。德拉科比他高一点,因此不得不弯下脖子。 “我需要你,不止是因为……需要一个旅伴。” 狭小的空间让哈利愈发忐忑。他不习惯于这样表达自己。如果再多说两句,他定会浑身瘙痒到扭捏起来。但他必须把话说完,否则回来就毫无意义。 “我是有点想……很愿意把这事做完……” 不止是为了有始有终,还为了能够踏实地、自在地留在这里。 “但没有你我是不会继续的……我是可以去,但是我想你在……但……但这不是为什么我需要你……我……” 矛盾的话越说越乱,连他自己都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然而德拉科弯着腰,近距离凝望着他,眼神看上去并不迷茫。 紧接着,那双灰眼睛的主人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举动:他伸出手来,把哈利搂进怀中,以一个极其别扭和不舒服的姿势,顺着本来已经弯下的脖子,低头,闭眼,轻吻哈利的眉心。 哈利轻轻抖了一下。 这太……太温柔了…… 他怎么能…… “……我明白。” 德拉科贴着他的额头说,嘴唇微张烘热了原本冰凉的皮肤。哈利环住他的背,借着这个姿势把眼皮贴在德拉科的脖子上。他们就这样,在满是灰尘的窄柜子里无声依偎着,呼吸声越来越小,直到德拉科又说了一句话。 “我去。”他说。 语气平静,加一个词都是多余。 恍然间,哈利想起很久以前,在那座池塘边的农场,这男孩一边嘲笑自己,一边自告奋勇的样子。那时他心里无法自控地变得温暖——谁知其中有多少是那些玻璃碎片的作用?但现在,他更多感到的,却是一种接近于悲伤的触动。 手臂收紧,胸口的温度是他的也是自己的。 “出去吗?” “嗯。” 哈利点点头,先一步推开了门。 万幸,楼梯附近此时并没有人。他们先后从沙洞子里走出来,拉拉衣摆,走向敞开的餐厅拱门。 …… “…这片大陆的东南角尽头,死神的温室……他原话是这么说的。” 早餐以后,两人回到了哈利的房间收拾东西。黑发男孩站在床边,把行囊里的东西数了又数。这个过程给了他一种奇特的喜悦感,很微小,却和此时德拉科就站在自己身后的安稳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刚刚明亮起来的午后变得格外温暖。 窗帘完全拉开,外面屋顶上的积雪璀璨发亮,仿佛累了一夜的繁星都在上面安睡。融雪总是要比下雪的时候要冷,哈利却觉得这是个好日子。更何况他们要往南边走,那边说不定气温要高一些。 “这名字……这听起来并不友好,”德拉科在背后喃喃道,听起来心神不宁,“那么之后呢?假使这次能够成功……” 哈利拉紧亚麻布袋上的绳索,回头看他。 “我在尼博德区遇见过我们曾经在……”他停了一下,观察着德拉科的表情,“在沼泽地遇见的那位船夫, 亚夫……亚夫丹尼得斯。他说他现在有更多的船了,也许我们就可以借……或者向他买一只小的。路却埃给的金子还剩很多。” “所以我们要划船?” “不,我不觉得……也许他会划。但你记得吗?接骨木树妈妈说,如果要到达太阳岛,我们需要……”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向前两步走到德拉科跟前。 “我忘记问了,那只银哨还在你那里吗?你从风妈妈那里偷——” 他怔了一下,赶忙闭嘴。抬眼就见德拉科的眼神暗了一下。很隐晦,却是能被感知到的。 “我们从风妈妈那里借来的那只。”他改口道。 心脏砰砰乱跳,哈利望着德拉科,希望后者不会被自己的话惹怒。就现在,连他自己都想扇自己一个巴掌——还有更不会说话的人么! 然而,德拉科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从肩上取下自己的行囊,伸手进去,念了一句“飞来哨子”,将那个银色的、光滑而袖珍的小哨子放进哈利手心。 扁平的哨口连接着弧形的哨身,最宽处刻了一个浅浅的“w”字母,意指“west”。 哈利低头望着它,收起手指握成一个拳。他抿起双唇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没放过这个话题。 “我们需要这个……你当时做得很对,我很抱歉,我……”手里的哨子硌手而冰凉,他飞快瞥了一眼专注望着他的德拉科,又不知所措地把头别开,“那时风妈妈不会主动给我们的……现在有了这个,亚夫……亚夫丹尼得斯也许只需把船运到海边,我们就能有风到东边去。但我也不太清楚……我不清楚细节,得再去找那个男孩问问,还有就是……我得把这个带给他。” 第459章 哈利清了清嗓子,伸手把那张皱巴巴的稿纸从口袋里摸出,展开在德拉科面前。 “这是……?”德拉科看着纸头明显被撕过的地方,收到哈利不太好意思的神情,又读出上面的第一个句子:“从前有一颗泥巴球,一出生就在皇宫里……” “是篇我帮那个男孩购买的小故事。事实上,也不是我去买的,是阿克塞尔找的人,阿克塞尔是我一个朋友……”解释到一半,哈利忽然慌了起来,“不,他不是我朋友,他是加尔的朋友,就是巷子里那个加尔,我和他们——” “哈利……没事的。” 德拉科摇了摇头,轻声打断了他。他抬起手来,覆住哈利的右手。那只手正紧紧捏皱着故事纸的一角,生怕动错一下,就会让眼前的人难过。 我……从未停止过想念你。 哈利望着德拉科的眼睛,因为一时急切而将心里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他觉得自己浑身发烫,满心的热流只有在德拉科担待的神情中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右手很快放松,目光却把那双灰眼睛里的明暗抓得越紧。他正要控制不住把德拉科拖回床上,手里的纸张就被轻轻抽走,像是一只白色小鸟,停在那些纤长光洁的指间。 无奈中,哈利只好按耐住冲动,扶了一下眼镜,凑近去看这篇自己已经看过一遍,却不介意陪人再看一遍的新制小故事。 「从前有一颗泥巴球,一出生就在皇宫里。他比所有的烂泥巴、湿泥巴和粪球都要尊贵,可他却并不开心。 “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阁楼里的圣诞玫瑰说。她比泥巴球高很多,因此不得不俯视着他,“你再也找不到比这儿更凉快的地方了!” 酷暑的时候,皇室儿女们都会来这里避暑,她这么说是完全有道理的。泥巴球却生气地把背转给了她。他整个儿都是圆的,这么做是最绅士的办法。 “让我告诉你吧!我是楼下那位公主捏出来的!乖乖,你可知道睁开眼就看见那么脏的脸是什么感觉吗?我得小心点,才能让自己不碎成那些干兮兮的土。总之我告诉你,我爱上她了。虽然她不爱干净,但若是要她成为我的妻子,我便不能在意这一点。” “妻子!” 圣诞玫瑰大叫一声。她和旁边其他的植物一样,都觉得自己才能配得上泥巴球。但是泥巴球确实喜欢公主。他向前滚了一下,又向前滚了一下——然后摔下了楼梯。 “完了!完了!” 植物们说,“他要把自己摔烂了!” 一下、两下、三下,泥巴球飞下台阶,最终摔碎在了一双漂亮的皮鞋上。 皮鞋是属于公主的。她认出了脚上烂成一滩的泥——她亲手捧过他,也祝福过他。她急匆匆将泥巴堆积起来,捏来捏去,又捏出了一个球。 “亲爱的泥巴球,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公主说,“你不该呆在楼上吗?” 泥巴球望着自己心爱的公主,讲述了他对她的思念,以及如何渴望娶她为妻。公主听完伤心地哭了,眼泪掉落在泥巴球身上,让他变得硬邦邦的。他们一起去见了老国王,公主的父亲。 “你愿意为我的女儿冒出生命危险,足以证明你是勇敢的绅士!” 老国王说,“我不仅愿意将女儿嫁给你,还要让你当我的继承人!” 就这样,泥巴球滚下楼梯,又坐上了王位,并且得到了公主。 圣诞玫瑰在阁楼中目睹了一切,变成了黄瓜。 “好吧好吧,” 她说,“他是该呆在这里。但如果滚下楼梯就能得到王位,你最好把自己摔成烂泥巴。”」 “……这讲的都是些什么?毫无逻辑……” 目光扫过最后一句话,德拉科低声喃喃道。哈利以为会看见他皱眉,或是咧嘴,露出一副嘲笑的表情。但是德拉科只是退后半步,把故事还给哈利。哈利才记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在这张脸上看到过笑容——或是任何轻松的表情了。 即使只是假笑。马尔福永远会有的假笑。 这个想法一出现,哈利便又不敢看这个男孩了。他把纸片叠好收进口袋,转身时咕哝一句“走吧”,心跳不知为何变得更快。 “……我们……先去济贫院,去找那个孩子。” “我应该和你一起吗?” “你……” 错愕切断了满脑子的思绪。 哈利转过头,眨了眨眼。 “你当然和我一起去!” 他不假思索。 -------------------- music - “eternal" (beauvois) 泠:今天这歌是覆盖cha140和141的。原本这两章其实是一章,没想到到这儿就这么长了。这章在一些很幽微的地方,把我带回了22年1月,写冰岛篇的那阵。那时候电脑里放的是arnalds(?lafur arnalds)的《sunrise season ii》,最近耳机里在放的正巧也是他的新专。有时候这样的前后对照真会让人感觉奇妙。好像生活就是随着音乐变的,也随着文里故事和语言在变。到底是谁先影响了谁,真难说清。只是雷克雅未克的日出前跨到了哥本哈根的日出前,他们还是在相爱。作者只剩感叹。 他们拥有太多我还未拥有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ft真的教会我很多。一直都是。 第141章 最美那朵花 傍晚与天明之间的距离出人意料之短。现实中早已入夏,哥本哈根的昼长时间因此让哈利错乱了一会儿。有段时间没有回到这样的气温和街景中来,身体本能地在冷空气中紧缩,再厚的棉袄也无济于事。男孩们于是分别都给自己施了保暖咒——就连用魔杖的感觉都更加奇怪了,哈利想。 第460章 去往城北的街道上,行人越来越少。提着木箱的男人们赶去工作,高顶礼帽卡在脑袋上,像是拿别针订起来了一样,不摇也不晃。至于哈利和德拉科,他们同步决定把礼帽装了起来,扔进亚麻布袋里再不碍事。考虑到他们或许很快就会离开哥本哈根,再这么讲究便毫无必要了。 济贫院还是和哈利记忆中的一样,玻璃窗上蒙灰,灰白墙壁的砖头间或少去半块。拱形大门前的廊柱笔直屹立着,后面的走道望不见底,里面的光线明显不够亮。此时,门前的灌木丛上铺了白灿灿的一层雪。哈利记得,那中间原先开着粉白色的圣诞玫瑰。事实上,如果他凑近去看的话,在雪层之下,所有的花朵仍然是盛开着的。里面的花精还躲在骨朵里御风取暖,有人来了,也只竖起耳朵听上两秒,又翻身睡过去。 “里面有点……不太好闻。”哈利觉得有必要向德拉科预警一下。 他的同伴点了点头,没大在意的样子,跟着走了进去。 馊臭的酸奶味和空气中的灰尘很快将哈利带回了近两个月前,天天拜访此处那会儿。那时这儿的奶娘都习惯了他来,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偶尔还会朝他板着脸点头。新年夜之后,他所有的心都挂在了这个德拉科和现实中诸多事件上,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小汤姆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想念的。 又或者说,他觉得自己贸然消失实在是不太合适。那小男孩毕竟是个孤儿,自己也是个孤儿。他知道对于一个孤儿来讲,有人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是件多么令人不安的事。 当下的拜访因此让他有一点紧张,更何况他还多带了一个人过来。 底层楼道边,一个小女孩正抱着又旧又脏的布娃娃,自个儿转圈圈,小声唱着歌—— “舞吧,舞吧,我的玩偶!步子必须跳得合乎节奏…… 伸出一只脚,请你站好,跳舞使你显得苗条可爱! 一弯,一扭,向后一转,这就使你变得非常康健! 这情景让人看了多快乐……” “——格温!该死的快给我回去!!” 不远处,胖奶娘朝女孩大吼。气冲冲叉起腰的同时,她斜了下眼,看见两个男孩靠墙走过。 “哈!是你!” 她朝哈利喊,叫后者僵了一下。 “我以为你死了呢!好不容易——格温!现在!!” 她加大了怒吼的音量,蹬蹬蹬几步上前去,抓过小女孩的手就把她往楼上拉。女孩立刻大哭起来,尤其在布娃娃被夺走后,哭得更是撕心裂肺。 德拉科呆滞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被哈利拉了一下袖子,才回过神来。 “……你之前常来这个地方?”他问。 哈利转了个弯,领着他往西面走廊的尽头钻去。 “算是吧……那个孩子……” 他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想和那个孩子说话。除了后者“世界创造者”的身份之外,更多的也许就是为了……陪陪他。 赫敏说得对,只有自己濒临过眼前的苦难,才更懂得同情和关心。不由自主间,哈利偏头去看德拉科的脸。那上面的鼻子微微皱起,明显对这里的气味不够适应。但是除此之外,上面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负面情绪。没有斜眼的轻蔑,没有高傲…… 这是为什么?他是怎么变的? 哈利不由想到这个问题,隐隐的答复就要呼之欲出。但他还是不敢多想……不敢轻信…… “到了。” 还好,他们的目的地近在眼前。 哈利抬手敲了两下门,因为微弱的紧张感而屏息以待。听到里面一声“进来”之后,他很快推门走了进去,因此并未看见在他身后,德拉科望着木门上刻着的翅膀图案,双眼微微睁大了。 “嗨……抱歉,好久不见。” 哈利走进屋里,先是一眼望见了如常坐在床头的、面色平静的黑发小男孩。 小汤姆双臂抱着膝盖,看见哈利进来不动声色,银毫吊坠在胸前闪闪发亮。他注视着哈利明显有些尴尬的神情,观察或思索了一会儿什么,又移动幽黑的双眼,将目光落在了刚刚走进来的德拉科身上。 “德拉科,这是……” 哈利回过头去,想向同伴介绍这位“朋友”,却见后者不知怎么抖了一下,盯住小男孩的模样,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德拉科?”哈利以为自己眼花,向德拉科走近几步,却发现他整个人都绷直了,“你还好吗?”哈利错愕着,伸手去扶德拉科的手臂。 “你的朋友不喜欢我。” 身后,清澈的童音波澜不惊响起。 哈利又回过头,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边才好。 “别这样说,他只是……他只是……”他又转回自己的爱人,“你还好吗?你——” “我有点晕,”德拉科快速把头扭开,看回哈利,“昨天的酒……我能出去等你吗?我透透气。” “当然、当然可以。” 哈利一头雾水,却也点了点头。 他目送德拉科赶忙转身,像是真的还未酒醒一样,踉踉跄跄走远。 但他早上不一直都是醒着的? 错愕中,哈利皱着眉头转过身,看回床上不为所动的小孩。他觉得自己应该跟着德拉科出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但是德拉科既然要透透气,紧跟出去似乎也不是太好,况且他在这里还有事要问,他都已经来到这里了…… 第461章 于是,哈利收起担忧,轻轻关上房门,抿了一下唇,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叠好的故事稿纸。 “抱歉,他……他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就把他带来了。”这么说着,哈利一步步走到小汤姆床边,将手里的纸片递上。对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又仰头望向哈利。 “噢对……”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人”是没法接下他给的物品的,随即把稿纸铺平放在了床上。 “这是那个故事,我答应帮你找人写出来的那篇,关于泥巴球的。不是很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毕竟是个读过很多故事的孩子。虽然这本不是自己的责任,但既然答应下来了,就要尽量好地完成。 要不是一直遵守这点,他也不会走到今天。 “谢谢。” 伸头读完一遍纸上的故事之后,小汤姆坐回原位,点点头说:“我很喜欢。” “真的吗?” 哈利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嘴角微扬。 小男孩再次点头,随后转头看向窗外,像是过去那样,静静向外望着。 屋外的夕阳温暖明亮,屋内也铺满了橙黄色流水般的光缎。哈利心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正巧就是下午三四点,落日的时候。还好是这样,不然德拉科就该在进来的时候被窗外的景象吓到。 不过他停留得实在太短,多半也没注意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已经很久没来。外面的花开得更好了。” “我知道,对不起……” 哈利心里轻轻刺了一下,近段时间,他已经疏忽了太多人了。 “德拉科……刚才那个人,他刚刚回来不久,”他悄悄计算梦里的日期——原来只有十几天吗?“之前我实在没法过来,生活里又出了些事……” “但我今天过来,除了把故事给你,还要问清关于那颗金苹果的事。” 他按照老习惯,在小汤姆的床位坐下。收到对方默许的眼神,又坐得更稳了一些。 “我们……我和他,我们还是决定试一试。如果的确如你所说,有第二颗金苹果的话。” 他希望小汤姆不要因为自己的失礼和缺席而收回上次的信任。他知道这个孩子不轻信于人。但也相信,他是真的在意这个世界,还有里面的生命。 如果,他真的创造了它。 夕阳光辉在黑如宇宙的眼睛里略略一闪。小汤姆转过头来,凝视哈利的眼睛,像是要把他钉住。 “所以你是来说再见的。”他说。 语气平淡,却让哈利心中原本微小的刺痛加深了。 “我想是的……认识你是件很好的事,汤姆。” 他记起自己是怎样命中注定一般,被人引进这座济贫院的。那时的哥本哈根感觉起来陌生,空旷——现在他比之前还要明白那些突兀而寂寞的感受背后,或真或假的附加原因。这个孩子给他的陪伴,即使远不足以填满彼时德拉科离开的空缺,却也给过他一些奇妙的安慰。 那像是在陪伴他自己。无论是从共享同一本书的角度,还是他哈利波特曾经,也孤身一人过。 那是他最初最初,害怕也好奇于一切的原因。 “你有地图吗?” 小汤姆忽然问道,眨了眨眼睛,仍然抱着膝盖。 “什么地图?” “任何地图,只要能指路的。” “从前有,德拉科……我们弄丢它了。” “也无所谓。很简单,记住就可以。” 哈利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把寻找第二颗金苹果的路程都说清楚。 他于是赶忙坐正起来,清空脑袋,去记这个孩子接下来要说的话。 小汤姆说得对。这确实很简单,而且很短。比起他们之前经历的那大半年来讲,不值一提。 首先是藏金苹果的、“死神温室”的地点——那在伊万度阿大地东南角,距离天鹅海湾口最近的柳树林尽头。小汤姆说,他有意将这颗苹果留在了离太阳岛最近的地方,这样如果另一颗出了差错,他便能最快提起备选计划,即使只剩几天,也能将这个世界保存下来。 “到柳树林走路还需五天,如果坐马车的话,半天就能到,水路要再长点。当时我用了一天一夜,走到森林另一边,中途休息过几次。” 所以到达温室,最长不会超过两天半。哈利很快在心里做了计算,随之松了一口气。 这对他们来说,太容易了。 “死神温室是人们口中的名字,我更喜欢叫它生命花园。”小汤姆接着讲了下去。 “到达柳树林后,跟着鸟群飞翔和树叶倾倒的方向走,那就是东边。还有钟声。如果赶上黄昏,你会听见钟声。跟着它走,直到看见一片山谷。” 山谷底下,靠山排列着七座房子,第三座和第四座的中央,有一个葡萄藤覆盖的山洞,里面就是那座温室。 “据说死神只有在夜晚才会把一天收割到的灵魂带到那里去。从前我是白天进去的。我建议你也这么做,否则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小汤姆说温室之前有段火烧的山谷,貌似是道考验,但是他去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就那么走过去了。 “就那么走过去了?”哈利问。 “就那么走过去了,上面有路,下面有些火,温度不太舒服,但路还挺稳。”小男孩回答。 第462章 哈利还是不太放心。 “是什么考验?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故事提到过?” 现在他也习惯了看童话,大可早做准备。 小汤姆摇了摇头。 “这里并非用我清醒意识创造的。至于睡着时我都记得什么,不能完全肯定。不过我记得一个关于母亲找他孩子的故事,里面就有温室。” 哈利点了点头,又问到那苹果的确切位置。 “最暗最里面的角落。那里看上去无人料理。” “那么之后呢?回到山谷里去?” “不,天国花园和生命花园原先是连在一起的。从温室尽头的隧道出去,就是天鹅海的崖径。至于渡海的风力是否足够,船去哪里找,你得自己想办法。” “别担心,”哈利说,“我们已经计划好了。” 小汤姆抬起眼皮,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又玩起了手指。 树林......山谷......房子……山洞...... 温室......崖径...... 哈利把所有的信息都记住,按顺序在脑中理清一遍。 接着,他抬头看向小汤姆。后者此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双唇轻轻闭着,不像是要再说话的样子。 “那……那就先这样吧。”哈利说着,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从来都不喜欢告别。这种时候该在原地停留多久、又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向来让他为难。小汤姆的神色又从始至终差别都不大,叫他更难以通过匹配而找到合适的微笑弧度。 于是他在床边站了十秒,也安静了十秒,最后说:“等我回来,我会再来看你的。” 小汤姆没有回话。 夕阳还是那样刺眼。如果再不出去,德拉科就该在外面站到天黑了。这么想着,哈利也顾及不了太多的礼节,转身走到门口,一手扶上门把—— “你不会的。” 突然,男孩的声音又飘了起来,清清淡淡,传到耳朵里。 扭过头,哈利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 “你不会回来的。” 望着黑发男孩脸上迷茫的表情,小汤姆眼里的黑色轻薄了几度。他把抱着的双臂松开,两手撑在床板上,身体稍稍后仰,脑袋往右歪。 “我上次想要告诉你的,但你先离开了,”他眨了眨眼,就在哈利记起自己那天逃走的心情之时,“这颗金苹果,它能保留哥本哈根以外的整个世界是有原因的。也是为什么我把它当作第二选项,而没有一起交给接骨木树妈妈。” “那是什么?” 哈利无法从他语气中听出情绪,却仍然有股不是太好的直觉隐隐扰动。 小汤姆注视着他,安静了一下。 “一旦种下这颗苹果,你就会被推出这个世界,再也无法回来了。当然,还有你的朋友。” 一句话。 不足八秒。 却让哈利一下怔住。 空气凝滞,满屋的金色光线忽而一闪。 “你说什么?” 他倒吸一口气,同时说话,同时收紧了声带。 四肢神经全部拉紧,肺部和心脏暂停运作。它们都像是忽然掐灭的火柴一样,呼出一缕青烟,带着烧焦的味道,往风口的方向飘去。 “我最多的魔力都用在了把外人带到这里来,只要把这部分省下,剩下的力量就都可以用作保护三个岛屿,直到永远——” “不——我是问,我朋友,他——” 哈利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说话。呼吸已经全部打乱,血液迅速沸腾着,只要下个命令,冲破体内某个关卡,就能喷涌出来、蒸腾向上—— “哦。” 小汤姆面无表情地顿了一下。 “你是不太可能知道的,但对我来说很明显。”他瞥了一眼房门的方向,“他也不属于这里,不然不会看得见这扇门,还能走进来……” “我以为是我带着他……你说只要我有那本书,我就能……” “门上的那个图案,是书扣的样子,不是吗?没见过它的人就看不见这扇门,”小汤姆微微歪头,说话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但是那本书在我——你是说有两本那样的书?” “我告诉过你了,我从来不做单独的东西,”小汤姆移开眼睛,似乎对这个话题开始感到无聊,“它们本来就是一起运作的,只有当两个孩子都把它们留在枕边,通道才会开启。我知道还有个人在这儿,不过一直以为你们没有遇到,你从来都没提到过。” 哈利睁大眼睛,滚烫的血液将脉搏全部冲乱。脑子嗡嗡作响,震荡般的眩晕中他分不清自己都思考了些什么记起了些什么。他只知道眼前的夕阳很亮、很亮,而小男孩接下来的声音就像天边钟响一样,遥远地,重叠着,一下一下敲进他的意识—— “这也许会让事情有些变数……” “我把备选计划告诉了你……因为你看上去并不会……” “介意离开这里……为了拯救它……” “只不过……” “现在……” 只不过……现在…… 只不过现在这样的话,这个小孩,这个小孩…… 哈利十分惊讶于自己在此情此景之下,仍能想起一个突兀的,明确的,却令人心惊肉跳的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你……”他喑哑地问。 按照这个说法,所有的“外人”都会被推出这个世界,但小汤姆自己也是……他自己也是…… 第463章 “我会消失的。”对面云淡风轻地说,点了点头。 哈利用力忍下了心中的翻江倒海。 他甩了甩头,因为克制而把双拳握紧,却上前两步,把声音尽可能地放柔了——如果他还能继续说点什么的话。 “你会……”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这个什么也不是。”小汤姆伸出手掌,望着自己的五指。 从哈利的角度看,这个男孩真实得和常人无异。他头上的黑发柔顺,皮肤细腻而白净,眼睛因为独有的纯黑色而异常深邃,像是永无尽头的隧道。 也只有这样一个孩子,才能在潜意识中造出这一整个世界。哈利忽然想。 “我曾经也害怕过离开,”小汤姆抬起头来,“金苹果是我的计划,一切都是。我想留在这儿,把我的朋友也留在这儿。是他要开始杀人的。” “那个人……你的那个朋友,他也是来自……?” “你们的世界。” 小汤姆说到这儿,又把脸转朝窗外。 “我从孤儿院窗口看见他走过几次,觉得我们能够成为朋友,就把书扔到他面前了。” 过去所有拜访中,这个孩子总是这样,总在有那么一丝分神或是情绪晃动的瞬间,望向窗外。 哈利跟着他看去,只见近处的玫瑰丛花叶层次分明,粉白的颜色幻觉一般柔软而平和。它们像是一幅油画的近景,再往远处又是被余晖模糊了的街道和看不清的天空。 这扇窗子只留给了他这么多。但他曾经也一定在外面的天地里,追逐过梦里的蝴蝶。 “我很抱歉,汤姆……” 话一出口,哈利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多少遍说这句话了,且都对着这个孩子。他没有办法不感到同情,还有无法忽略的、隐隐作痛的悲伤。 要不是此刻心绪为了别的事情涌动着,这恐怕只会更明显。 “有人一定把我的书偷走了,在我死去之后,”小汤姆说,“他也一定把书扔掉了,否则它们就不会能有新的主人。” 他转回来看着哈利,目不转睛。 “你们是怎么遇见的?”他问。 “我们……” 哈利想要回答,嗓子却哽得说不出话。这不是禁言魔咒,他知道那东西在这个房间里没有用。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又想起那个梦,那个短暂的、和回忆紧紧相连的梦。 “我叫马尔福,德拉科·马尔福。” ——校服店里明明没有这句话,却如同那时的铃铛声一样,从无处吹起,让它像是心缝中冒出的那缕烟,轻盈而果决地升上天空,“啪”地一声,如同霎时炸响的白色烟花,绽放开来,填满整片夜空。 他们是怎么遇见的? “……知道婴儿一天花多少时间在睡觉上吗?“ 离开之前,这是哈利最后听到的、源自那个纯净童音的话—— “我想,休息,也许比我们想象的要舒服得多。” 床头,那双纯黑的眼瞳仍然望向窗外。小汤姆在这个姿势停了许久,右手碰了一下胸前的银毫吊坠,又像丢弃不再好玩的玩具那般放下。接着,他回过头来,朝哈利眨了眨眼。 那一刻,他的嘴角终于有一丝属于孩子的微笑,像是受困于时间太久的灵魂,回到最初的、盈溢奶香的柔软摇篮。 房门打开,年长些的男孩走出房间。 回忆就被合拢在身后。 …… 翅膀图案随着木门合上的弧度张开——飞翔。 哈利只停顿了五秒,短短的五秒,而后在奶娘的叫喊和孩子的哭闹中用稳健而快的速度,向济贫院门口的方向大步走去,未有分毫迟钝。他经过两壁上的烛火,将它们掀得向同一方向歪倒,又避开了三四个吵着架的孩子。 过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他不知道自己的步伐是什么时候加快的,只听见地下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发出鼓点般的声响。 有多少次,他是这样去寻他的? 五月开学的那个下午,塑料制成的笔头在桌子上敲出意外响亮的声响,如果他再快一点,再快那么一点点,他就能看到那个男孩去往了哪里、又消失在校园的哪个角落。哈利想起波浪翻滚的大海,那艘剧烈摇晃着的船地板滑得让人站不住,他于是从楼梯上摔倒了墙角,又摸索着在水花之中寻找人声传来的方向——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他在通往书店的街上奔跑,血液在阳光底下沸腾蒸发。他要回去,他要回去,回到舞会那一天,酒红色的迷雾中他比什么时候看得都要清楚——他睁着眼,努力睁着,只为穿过人群、拨开人群,对上那双最为熟悉的眼睛。 最冷最暗的那夜,他走过漆黑的校园、跑过沙沙作响的树影,也在走廊中踏亮过墙角的夜灯,追着前面不断远离、不断变得渺小的影子,直到看不清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都要害怕?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不敢确定? 你明明知道。 你明明一直都知道。 下一秒,哈利迈出大门,抱住廊柱迫使自己停下。五米之外,那个高瘦的男孩就站在深冬不够温暖却出奇明澈的阳光之下,肩膀手臂与双腿利落而温和地从上连到下,连成整个梦境世界的中轴线。 当然是你……从来都是你…… 鼓胀的情绪极速充斥着胸腔,一旦触碰就会破裂。按耐后的心跳在放开那瞬变得汹涌澎湃,这让哈利前所未有地胆怯,好像再一呼吸,眼前成排的黄色房子、那些融雪打湿的鹅卵石街道就会开始震动,就会在他此时过分清醒的意识中消失。他早就忘记了拥有一个美梦时梦醒的害怕——他希望这一刻永远停止,停止在现在。 第464章 当云后的太阳还未落下。 黄昏很远,却也伸手就能触到。 奔跑后的喘息即使在喧闹之地也是突兀的,更何况尼博德区永远都是那么安静。德拉科听到了哈利到来的声响,面露诧异地转过身。 只有他,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的出现。 哈利波特,你早该知道……你早该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 最熟悉的人隔着那五米的距离问,脸色已然恢复了正常。哈利摇了摇头,一步步走上前去,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站到了他身边。 “哈利?” “没什么事,我们说完了。” 这人的耳朵这么好,应该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但哈利无法解释,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呢?你知道吗?他偏头瞥着那双半透明的浅色眼睛。它们里面的不解很快淡去,随之覆盖的是近段时间从未离开过的抽离与空茫。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心里的紧缩拉扯住了呼吸。哈利低着头,摸索着让左手往旁边挪去,然后轻柔地,像是拾起一片羽毛似地,勾住了德拉科的手指。 对方愣了一愣,没有及时回应。 于是五指缓缓滑过掌心纹路,顺着皮肤钻进另一个人的指缝空隙,像是隆冬时紧挨彼此毛皮的动物,寻着温度和最柔软的地方,紧密地、不分你我地贴合在了一起。 覆雪路面上的阳光无声掠过眼底。哈利凝视着这些光芒,无意中勾起了唇角。他想德拉科一定是被他搞糊涂了,否则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握。但当他终于转过头去,那双灰色的眼睛竟也已经不再游离了。 德拉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瞳孔微微收紧。几缕金色的发丝垂在他的眼前,将他们交汇的目光扰乱。 “德拉科……” 哈利开口叫他的名字,这是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但他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被人听见,就被含进了一个算不上炙热,但是足够全然和不由分说的吻里。 哈利以为他是熟悉这种吻的。 他们吻过对方实在太多次,疯狂的、沉醉的、安静的、绝望的……如果真的要分,这算是平和的那一种,却仍然让哈利从头颤栗到脚,还没几秒便喘息起来,又不愿放手也不服输,于是整个人都攀附了上去—— 也许因为这是他。他知道是他。 哈利有股想要流泪的冲动,像极了痛苦却又不是。这冲动和他唇齿之间太过真实的温暖冲撞又交融在一起,让他搂紧了德拉科的腰,又在感受到自己被抱住时发出一声哽咽似的声响。 他没有办法再去思考,也没有余地再去思考。因此当耳边传来一声极其吵闹的“你们在干什么!”,他只是抬手扶住了德拉科的下巴,偏头把吻加得更深一点—— “哈利——” “我不在乎……别在乎……德拉科……” 如果要跨越两个世界才能相拥,那么此时此刻,便没有任何事能够阻挡他们在一起。 他在德拉科的怀抱中感到冬天终于开始回暖。现实中的盛夏就要到来了。 也许那些渴望,它们本来就该交叠。 “上帝保佑他们……上帝保佑他们……” 隔街的妇人终于唉声叹气地离开。两个男孩结束了这个吻,朝她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准备好启程了吗?” 哈利抬眼望着德拉科,微笑着说。 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一点也不怕直视这张令人讨厌的脸了。他爱的从来没有别人。他花了太久去看清这个男孩每一点可以将他惹怒的地方,却仍然想要在这里,在他身边。 “我们走吧。” 德拉科点头对他说,声音很轻却认真。 他们牵起彼此的手,向南方走去。 济贫院外的玫瑰格外繁茂。 听故事说,最美的那些只开在特殊的季节。 -------------------- 第142章 明信片 「亲爱的……」 亲爱的…… 亲爱的……亲爱的…… 空白的卡纸被几笔黑色的字迹打乱,又像是墨水干涸一样,停在了那里。 哈利皱着眉,握着笔,笔尖将要落在下个词的位置上,又飞快躲开,同它的操控者一起,陷入无限的纠结、迟疑,还有频率特别的心跳。 该死的……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写这个东西…… 亲爱的德拉科?还是亲爱的马尔福? 废话。当然是德拉科。都到这份上了怎么可能还用马尔福。但是坐在格兰芬多红艳艳的宿舍里,在罗恩和纳威附近写「dear draco」…… 光是想想,哈利都觉得紧张到难以呼吸,却因为这种窒息感中饱满的幸福颗粒和一种近似于离经叛道般的得意感,忍不住微笑。 明信片带着珠光的质感,碳笔写上去要过一阵才能干。流动的墨水在台灯下微微泛着光,很容易就让人看出了神。 ……德拉科。 哈利在心里默念,好像这样就能给即将写下的字做彩排。然而单单是这样——在脑海中听见自己念出他的名字,轻轻呼唤藏在心里的爱人——酸涩而颤栗的感觉都愈加失控。无人窥看得见他们的梦,无人明白此时握笔的手腕为何颤抖,也就意味着此时,此刻,德拉科只是属于他的,他也只属于德拉科。这感觉像极了拥有,却又更加隐秘,更加难言,因为夜晚的遮掩而蒙上了层深蓝色的纱。 第465章 「我爱你。」 笔尖用力而缓慢地移动,热浪滚滚中只有这句话呼之欲出。哈利像是被夺了魂一样写下这句话,又意识到这么写实在是无礼,急忙中又加了一句「对不起」…… ——该死,这就更不讲逻辑了! 名字还没写,纸上就多了两句毫无新意的话。他也并不是一定要有新意——自己的作文水平在什么高度,他完全清楚。但他也不至于硬生生纠结了十几分钟,连一句连贯的话都写不出来! 写信是突发奇想的一个点子。 这天醒来的第一瞬,他就开始思考。思考是否要去找德拉科,把一切都和他坦白说清楚。梦里没法提及现实中的事,但反过来就不该有任何的阻碍。接下来,他便又被如何联系到德拉科这个实际操作给难住。想过过发邮件,又觉得这实在是个糟糕的主意——「亲爱的德拉科,下午好。我写这封邮件,是为了告诉你……」 不不不,绝对不行。这太机械,太敷衍了事,跟处理公事一样,即使这确实是他们有的唯一联系方式。然而现在,写信也不像是个好主意了。 哈利瘪了瘪嘴,把明信片翻到有图画的那一面。那面印着一幅色调温和的水彩画,画上的一道瀑布正从山顶跃下,水汽蒸腾着,在夕阳般暖黄色的光线中抹出一道彩虹。 冰岛,塞里雅兰瀑布。 书桌抽屉里没有信纸,却有这样一张明信片。哈利翻到它的时候,先是下意识把它扔到一边——写东西还带图片?他干不出来这么矫情的事。没过多久,却又悄悄折回到了这张巴掌大的卡片上来。 也就是无意间,哈利想起那趟旅途中,画中这道水帘背后,他就回过头去,望见过德拉科一眼。 高挑的身形包裹在黑色羽绒服里,水雾光晕中,那个侧影也有那么一刻,很像梦里的那个男孩。 那是一月,他们已经吻过彼此的一月。 原来就是这样。 原来他一直都在。 哈利想到这儿,酸软的心就要融成一捧温泉。他右手握着笔,左手轻轻抚摸水彩画上,那些阳光散作彩虹的地方——他能看见,他能看见德拉科就站在黄昏之中,回过头来朝他微笑。 诚然,这是现实或梦中都未曾出现过的场景,却像是最真实的幻觉一样,将他引入此处、彼处,此时、彼时都未能匹及的温暖领域中去。 白昼与夜晚九个月——乃至于四年的记忆重叠碰撞,激烈时擦出一种失真般的恍然。熟悉的感受变得陌生,陌生的那些却又与熟悉的交织相连。浓重的单薄的,虚幻的钻入心肉的,它们都组成在了一起,让哈利脑海中的德拉科,还有他自己,都变成了陌生的,却是世上最有血有肉、吸引着他的人。 「我想见你。」 哈利沉下心来,接着把话写完。 「那天晚上的事不是意外。如果你明白的话,来找我,或是让我去找你。」 更多的话不停呼喊着,想要被落在纸上。但哈利终究还是克制地落下了句号,结尾处写上自己的署名:「harry」。 他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起身将明信片平放在抽屉里一堆笔记本的最上层,确保字迹能够晾干,慢慢关上抽屉,回头去看趴在床上的罗恩。 “——罗恩,你刚才说要一起背单词?” 哈利走向好友,声音里的愉悦和明快怎么都藏不住。罗恩面露诧异地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眉毛到雀斑都透露着不解。 “是……”他翻身坐了起来,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个嘴角含笑的人,穿鞋时微微皱起了眉,“去休息室吧,纳威在学拉丁语。” “这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学这玩意儿?”书桌前的纳威听见他们说话,懊恼地喊道。 “你可以让赫敏帮你,她会——” “不,我没事,我没事了。” 纳威嘀咕着,把头低回了拉丁语单词表上。 哈利和罗恩对视一眼,后者耸耸肩,跺跺脚站了起来。 …… 和赫敏一起背单词,的确是无比可怕的。 哈利坚持了四十分钟,在又一声微弱却沉重的叹息后,宣布放弃,躺倒在休息室的棕红色沙发上,抱着单词本,观看起罗恩一副早已被训惯了——因此皮糙肉厚的神情。 “de!不是'a mitad precio',是‘a mitad de precio'!已经考过三场了,罗纳德!” “正因为已经考过三场,所以最后这场考得好不好都不打紧,”罗恩咧了一下嘴,看见赫敏皱眉露出蛮不赞同的样子,又往她凑近一点,眨眨眼说:“考完写作就结束了,敏。再继续这么凶的话,我们可不好一起出去玩。” “这不是一码子事……” 赫敏嘴里这么说,脸却稍稍红了起来。她用手快速扒拉了一下头发——这是她尝试掩盖什么时总会做的动作。罗恩知道自己施招成功,笑着往沙发扶手上一倒,歪了歪头,又说:“你都不知道这次我为了追上你都学得多么辛苦。都到最后两天了,就让我稍微放松一下吧……” 男孩说着说着,竟然带上了一点撒娇的语气。这让赫敏的脸更红了,瞪着眼睛仿佛是要生气,嘴角却又忍俊不禁地勾着。 哈利看着他们也笑了。他翻身侧卧在沙发上,翻开单词本,一只手卷着书页,将它架在眼前。 很快,罗恩赫敏停止了面对面抽背单词,却并没有完全放弃复习,而是抽过了放在一旁的写作草稿,由男孩摊开放在膝盖上,默读起来。半晌,赫敏挪到男友旁边,把靠在他的肩膀上,指着草稿上某个地方,低声说着什么。 第466章 两个好友从来不在哈利面前过分亲热,这样的场面已经是最暧昧的一种。哈利明明盯着书本上的“granja,la”“iglesia,la”“mercado,el”,满脑子却都在联想自己要是和德拉科恋爱了,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该死的,心跳又快了。 哈利用书盖住自己的脸,嘴角上扬时意识到一件事。 他从来没有想过瞒任何人。 如果德拉科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恋人,那么只要证明了这点,只要对方愿意,他就希望他也是自己现实中的男朋友。无论是在哪个世界——哈利满心充盈地想——他都没有办法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那场梦填满了他的夜晚,也填满了他的白天。昼夜交叉之间,无数的月亮一回回地落下,又一回回地升起。它们牵引着心底的潮汐,叫海水一浪接着一浪向前推;而推上岸无数次、又被冲走无数次的,是一句简单的、不能再莽撞笨拙的愿望—— 他想要爱他。 或许在梦境之前,或许在梦境之后,或许比他所能记起的还要早,这都无所谓了。 那些可能的魔镜碎片……想到这个,哈利仍会心中一梗;但是很快的,那就又被此时的幸福和踏实感冲走。德拉科就在这里,就在这个世界上,是曾经飞扬跋扈说一句话能把人气三天的混蛋,也是夜夜坐在钢琴前、纸灯一般薄薄发亮的剪影。他是梦里只属于自己的德拉科,也只是德拉科。 哈利无从得知曾经的幻境是真是假。但当所有的海浪把埋没腹中的愿望和渴望,如同推上沉船残骸一样推到了阳光下的细沙上——从此,它便永远留在了那里,回不去,撞不散,用力下沉,直至嵌进深处,成为新的一丘沙。 没有风可以将它吹散。 这令到哈利根本没有多想,更别提悲伤于小汤姆所说的、需要离开那个世界的无奈。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属于这个世界。属于小天狼星和他们的家,属于罗恩和赫敏,属于圣戈萨赫罗——还有韦斯莱先生和韦斯莱夫人、更多的亲人朋友,属于这片土地,所有所有让他珍惜的、奋力守护的生活。 而德拉科……德拉科…… 哈利在书的遮掩下闭上眼睛,鼻子有点发酸,心里却是无比滚烫的。 他只想要德拉科在这里,永远都在这里。 无论有没有过去。无论是谁——都好。 “哈利?你没事吧?”赫敏的声音忽然想起。 哈利把书拿开,顺势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摇摇头说:“没事。” 紧接着,他又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问道:“你们有人知道德拉科住在哪里吗?” 这明明是个随意的问题,至少哈利觉得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随意。然而它却像是丢入水中的一块石子,一下子把罗恩溅得跳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叫他教名了?!” 罗恩双膝粘在沙发垫上跪着,整个身体却因为跳跃的动作猛然一晃。 哈利立即红了脸,佯装镇定地去找鞋子。 “我没……” “赫敏!这太过分了!你看看他完全沉迷于马尔福!” “你小心别摔——” 女孩伸手去扶罗恩的腰,同时转向哈利。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哈利,我们已经说过这个了,你不需要去道歉,你没有——” “我就问问!” 哈利着急地打断了她,心跳飞快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们继续,我先上去睡了——” “现在?”赫敏盯了他一眼,又瞥向台上的钟表,“现在还不到十点——” “以及他又开始早睡了!”罗恩声音不正常地拔高。他跪下来把额头抵在赫敏肩膀上,极其夸张地捶了两下手边的抱枕,又从沙发上站起来,两三步迈到哈利面前,抓住了他的肩膀。 “哈利,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我们当然是好——” “那么帮个忙,让我们知道你这里面都是什么!”罗恩说着,用手戳了一下哈利的脑袋。 “我……” 哈利脸更红了,说话也有点不清楚起来。 “罗恩……”赫敏在背后叹了口气。 “让我说完!赫敏!” 罗恩抬起手朝背后挥了挥,又放回哈利肩膀上。 “是的,哈利,我们是好朋友。所以如果你需要帮助,没有关系,我们不会看低你的。” “你在说什——” “爸爸说了,那件事可能会给你造成一定的影响。如果你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联系校医——” “罗恩!” 哈利开始有些气急败坏。 他把罗恩的手挪开,退后两步抄起沙发上的单词本。 “相信我,我很好……”他把单词本抱在怀里,咬了一下嘴唇。“……过阵子……过阵子你们会知道的。” 嘀咕的声音小得让人听不清。罗恩皱着眉头,刚要再开口,便见哈利转过头去,飞速走出了休息室。 沉默。 片刻,红发男孩回过头去,向赫敏露出一个绝望的神情。 “你知道……庞弗雷夫人的咨询水平差透了。” “我不管了!” 罗恩哀嚎一声,一头栽回沙发上。 …… 回到房间,仍旧脸红心跳着,哈利换好睡衣,又跑到卫浴洗漱完毕,正默念着“那用的都是什么词”,就收到了小天狼星的来电。 第467章 “——哈利?” “小天狼星?什么事?” 男孩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坐到床头靠着。 “我以为你会给我信息的。” “什么?为什么我……” “你没有看见新闻吗?” 为什么他和卢平都认为自己会是爱看新闻的人?上个月的密集关切过去之后,他实在不想多见“警方”或是“内政部”或是“法庭”之类的词。 小天狼星从前说准了,他不应该去学法律。 “没有,小天狼星。今天我——” “你会想看这个的,我短信发图片给你了。” 疑惑着,哈利把电话放到免提,点开短信页面。 一张图片在与小天狼的对话框中缓慢缓冲着,中间的圆圈转来转去,十秒之后终于转了出来。 「2012年6月7日,星期四,都市日报: “前警长詹姆·波特名归英烈,布莱克家次子遇害真相——汤姆·里德尔证实罪名再多数条。”」 -------------------- *“a mitad de precio”:西班牙语,“半价”的意思。 ““granja,la”“iglesia,la”“mercado,el”:西班牙语,意思各为:农场、教堂、集市。 第143章 毕业季 哈利的父亲母亲是汤姆·里德尔害死的。这是德拉科从新闻中获取的唯一信息。 只这一条,就足以让他入睡前神智空白,仿佛那只翅膀流血的燕子,冻僵在雪地与飓风之中。只是这一次,没有人路过也没有人救他。至于他自己,他早已从雪中捧出过那只小鸟,那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所有,拥有的全部力气。因此他救不了自己,也不觉得有人能救。 晨曦在正午时才从窗缝漏进来。德拉科没有点蜡烛,也没有开窗,只是借着银色的荧光闪烁整理好棉衣,出门跨进走廊,走到哈利的房间门前,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把它敲响。 他们在北方旅店多留了一晚,因为亚夫丹尼得斯——那位船夫,昨天并不在家。 “咔吱”一声,房门向内打开。 一个男孩出现在了门背后,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嘴角立即就弯了起来。 德拉科想吻他,想吻上这个笑容,想去触摸对方脸上不知怎么浮现起的一抹红晕。 他想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他真的想。可他清醒万分地察觉到了体内五脏撕裂的疼痛——明明昨天,前个夜晚,还没有这么明显的。 ——他有什么权利?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他在欺骗自己。这真是世上最糟糕的感受。可他放不开,怎么都放不开……尤其现在这样的时候,当哈利把钥匙放进口袋,左手摸索着牵住了他。再细小的动作,德拉科都愿看进眼里;听他说话,哪怕自己内能做的只是“嗯”上一声。 哈利从来都是他目光停留之处。如果视线里再没有他,会怎么样?会黑吗?他已经不怕黑了。 “我有种预感,今天的运气会更好——” 哈利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抱住了。德拉科埋下头去,在他颈边深深吸着气,一下又一下,试图用哈利身上的味道——阳光一样朴实的、带着洗衣皂的清香——驱走皮肤底下自刎般的疼痛。但这于事无补,毫无作用。怀里的温暖明明那么真实,梦境里的感官也不比现实中差——他却仍然觉得冷。 “好……好啦……” 哈利在他耳边咕哝,嗓音里带了笑意。德拉科转而去捧他的脸,低头吻他。刚刚碰到一点嘴唇,又被对方咯咯笑着躲开。 “我们在外面呢……”哈利脸红着制止了他,却依旧踮起脚尖来,贴了一下他的嘴角,才先一步向前走。 上帝何其残忍,给他这样一种惩罚。 德拉科望着哈利的背影,这个他望了四年、从未想过再也见不到的背影。那瞬间,他仿佛一个病入膏肓的瘾君子,用最卑劣和廉价的方式获取自己想要的安慰剂,却因此连踏入阳光下都做不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在操场上嘲笑那个人一声都不敢了?反而困在这场梦里,爱着这个……这个…… 他都不知道这算什么。从前就不知道,现在更不知道。 哈利早就不可能是他的了。 从晕厥前吻他那刻,从四年前,从他开始用梦自我欺骗之时。这毕竟是个谎言,创口最大的一种谎言,而谎言只会越来越多,直到开始糜烂,直到让人厌恶自己…… 现在就连杀了哈利父母的凶手,都和自己沾上了关系。德拉科多希望时间能够倒流,流回格雷伯克出现在家中厨房之前,那时他所纠结的、所痛苦的,只不过是未得回应的渴望、鼓不起的勇气。 如果让他回到那时,他就会去找波特,在另一个世界、原本的世界,再向他伸出一次手——几次都行,直到他像梦中这个一样,决定握住。 他后悔了。 但后悔的意义呢?资格呢? 他什么都没有。 冬阳融化了街面最上一层雪,北风却又让它们结成一层薄冰,回到水手区的道路因此亮晶晶的。 亚夫丹尼得斯,那位名字繁复的船夫,爽快同意了两个男孩的请求。他说他们帮过他的大忙,因此情愿为他们掌舵,把船送给他们都行。 这个男人现在确实有更多的船了,满屋子墙上挂着这样那样的桨,或是新帆,或是带着腥味的渔网。听说他们要去的是太阳岛,老练的水手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犹豫的神情。但这很快在他自我打气和“说到做到”的承诺中散得一干二净。 第468章 “我并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先生们,”他从旧船板改造的橱柜中取出一张地图,放进哈利手心,“如果我有妻儿,那么是该多加小心。但你们看,航行就是我唯一的爱人。” 棕褐色的眼中藏有海风一样温和而有力的神采。他用食指点了点伊万度阿东南角的顶点,那里正好和茂密的柳树琳重叠,“我会把船从新港开出,到这里等你们,这是离那座岛距离最近的沙滩。” “时间?”哈利问。 “由你们来定。”亚夫丹尼得斯微笑。 黑发男孩于是望向德拉科。后者本来就看着他,无需移动便接住了他的目光。 “……两天后,日落之前。”哈利决定道。 所以他们不会停留。 德拉科听到这个短暂的时限,心下一颤。 昨天哈利与他说过,在那个小孩的估计里,最短的赶路时间是一天一夜,多歇几次脚的话是两天半。这是在从哥本哈根到柳树林的路程是坐马车的前提下,到了之后,还不能在“温室”当中出什么岔子。 “你确定吗?只给两天?” 走出船夫的简朴小屋后,德拉科转头面向哈利。 “以我们的步速,那片树林半天就能穿过。”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说……” 德拉科抿着嘴唇,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他知道在金苹果的事完成之后,他们也许还有更久的时间呆在一起。但即便他们像是几个月前约定好的那样,回到哥本哈根来……即使是那样,即使他能够忍受和这个哈利·波特像十九世纪的人一样生活…… 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部分也许是因为,济贫院那个小孩长得明明稚嫩、清秀,却让他想起了汤姆·里德尔,那个总是挂着阴笑的人。他不相信哈利看人的水准,从来都不相信。只是当下他说不出自己为何疑虑,而那或许也不是他疑虑的主要原因…… 他在忐忑,为了所有与“结束”相关的想法。而这样的忐忑必定是在脸上显现了出来,因为哈利很快上前两步,握起他的左手放在胸前,“我在这里,德拉科。” “我……” “相信我。” 哈利望着他,嘴角弧度和眼里清亮的绿色连在一起,恰似一副无所不能的模样。 ……他当然相信他。 德拉科回握哈利手,抬头望向天边。 他不知道他相信的是什么。但他已经自欺太久,失去了所有对自己的信誉和辩驳的力气。除了跟随他,再骗自己一次…… 还剩下什么选择呢? ...... “我若展开清晨的翅膀,飞到海极居住,就是在那里,你的手必引导我,你的右手也必扶持我……” 翌日午后,邓布利多在校会上又讲起了圣经。他念响《诗篇》里的祷告文,洪钟般的声音便传到礼堂各个角落。而在满座或昏睡或勉强睁开眼睛的学生中,哈利是最清醒的那一个。 当然,他从来不爱听这些长篇大论,即便那天二手书店的对话之后,他对这位校长老先生的尊重又增长了不少。 不,他精神抖擞着,双眼因为搜寻般的机敏闪闪发亮,是因为完全自私的原因。他安安分分地坐在座位上,视线却已经绕着排排座位飞了几大圈。如果不是人太多,且旁边两位好友投来的目光越来越诡异,他想他一定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看见德拉科了,就在刚才。 起初,那把他吓了一跳,因为这实属意料之外的情况。计划之中,他下次见到他——指的是在白天见到——应该是自己跑去马尔福家的地盘,顶着卢修斯憎恨的目光去给他儿子递张明信片;又或者硬着头皮找到斯内普或潘西,旁敲侧击出联系方式,发送消息,忐忑不安地等着自己被找到。 那至多是场复杂了点的捉迷藏,而德拉科总能找到自己。 所以当这个藏身太久的人突然出现,身穿校服,垂着脑袋走进礼堂——消失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哈利立时就呆在了原地,任同学们撞过自己的肩膀,也不挪动。若不是赫敏和罗恩回过头来拉走了他,他也许还站在礼堂外头,把校会的苦闷一起躲掉。 不过今天的校会,却是有点特别的。 十一年级的结业考试于早上结束,十三年级的明天也会终止。这个下午的聚集,因此是本学年最后一场“全员到场”。在那之后,要离校的毕业生们提早放假,剩下的则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归还课本、和老师告别,把箱子搬到明年的新宿舍,又或参加最后几场竞技比赛,跑完霍琦夫人的“结业马拉松”。 六月是夏风吹起的毕业季。过去每一年,哈利都羡慕着高年级的学姐学长们,能比其余的人都提早几个星期放假。如今轮到了他们中考结束,一下空闲的感觉反而让人不知所措。 “每一年这个时候,我都会重复这句话——分离,从来不意味着道别。”讲台上,邓布利多放下手里的《圣经》,望向一众师生。 “离校生们,你们在圣戈萨赫罗的每分每秒,都将成为这些古老建筑一直顽固的基石。我无比珍惜与你们共同分享的回忆,也更期待在将来见到崭新的你们。就像这篇圣诗里所说的一样——哦对了,别难过,这首诗和我的至理名言不一样,不是每年都讲的……” 观众席上传开一阵哄笑。 “上帝所定的日子,我们尚未度过一日,”他将方才经书里的句子又念一遍,“对于明年还要回来的你们,我只希望这所老学校会在新的学期里,带给你们不一样的体验。离校生们,无论你们将要去往何处,都请记得在这座校园里,你所找到的那部分自己。我最亲爱的同事们,感谢你们这一年的尽职尽责。男孩女孩们,我愿你们永远看向未来,拥抱所有的年轻时光……” 第469章 说到这儿,老人在台上斜了一下眼,望向坐在后排的某个格兰芬多男孩。哈利先是倍感意外,过不了多久便想起那天书店里的对话,随即点了点头。 他攥住了红领带的尾端,不再移动视线。 还有时间。 他还有时间,他们还有时间。 很长的时间。 “现在,就让我这个老头结束讲话,欢迎我们的高年级交响乐团,还有合唱团的领唱卢娜·洛夫古德小姐,将这首《祷告》,送给在座所有的人。” 邓布利多介绍完,刚要退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凑近话筒补了一句:“对了,离校生们,记得星期天早上十点的合影。把校服穿整齐了。” 讲台下的第一排,卢娜跟着校长的手势起身,从容不迫走上台阶。交响乐团的人随后也都跟了上去。 哈利看着他们坐稳、摆好各自的乐器,其中却少了这种场合通常都会出现的某位音乐奖学金得主。哨笛的前奏悠扬响起,过不了几秒,他便记起这是去年圣诞音乐会上演奏过的曲目,只不过削了好几层乐器和合唱。 那时的钢琴是德拉科在弹。 哈利想到这儿,心中又是一软。 卢娜抬起眼睛,将金色的发辫拨到脑后,嗓音清澈悠远,随乐唱了起来。 “i pray you'll be our eyes, ??(祈愿您是我的眼) and watch us where we go, ??(注视我们要去的方向) and help us to be wise, ??(助我们看清真理) in times when we don't know…… ??(在我们迷失之时……) let this be our prayer, ??(让这成为我们的祈祷) as we go our way, ??(在我们远行的路上) lead us to a place, ??(将我们领到某个地方) guide us with your grace, ??(以您的光芒作向导) to a place where we'll be safe……” ??(到我们终将安宁的地方……) …… 校会结束,哈利从礼堂走出来,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让我猜猜,你在找马尔福。” 罗恩跟在他背后,和赫敏一起出来。麻木的表情彰显着他的无可奈何,一只手却仍然搭到了好友肩上,用力拍了拍。 “一点问题也没有,哈利。我们只是陪你站在这儿,当你眼里只有——” “我很抱歉……你们俩。” 哈利回头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两位好友的感受太久。赫敏见他这样,摇了摇头,伸手牵住罗恩,和哈利一样,也朝四散的人群扫视一圈。 “他回来干什么?就为了参加个校会?” “开玩笑!我还从不知道金毛混蛋对邓布利多的讲话!” 哈利眼角抽动了一下,没有接话。 ——理智告诉他,罗恩再骂德拉科十年都情有可原,不能因为自己突然变了,就期望他们立刻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当门神呢——弟弟?” 就在此时,弗雷德和乔治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各自敲了一下罗恩的脑袋。 “不是我!” 罗恩冲他们喊,随手抓住其中一个——乔治,瞪着他问:“马尔福为什么回来了?” “我们怎么知道!”弗雷德从旁掰过他的手腕,嘿嘿笑了起来。 “放手——”罗恩用力挣脱着,“你们不是自称消息小灵通吗?就不能打听一下——” “咦,要雇我们呀?”弗雷德放开了他的爪子。 “收你十镑怎么样?亲人价——” “别人五镑呢!” 双胞胎异口同声道。 罗恩翻了个白眼,刚要走人,就被赫敏拉住。 “帮个忙行吗,你俩?”她问,“我和达芙妮不熟,其他不认识什么斯莱特林。” “我们也不和斯莱特林交朋友呀。”乔治说。 “但李·乔丹和布雷斯·扎比尼还说得上话,不是吗?”赫敏说。 哈利张开嘴巴,想要打断这个奇怪的走向——他不需要弄清什么关系网!道理上来讲,现在他才是唯一熟悉某个斯莱特林——德拉科本人的那个。 “行!既然是好妹妹开的口,我们保证完成,”弗雷德咧嘴一笑,朝罗恩挑了挑眉,“为了她!” 说完,二人步伐轻快地踏上小草坪。 赫敏扭过头来,朝哈利看了看。 “为了你。” 她耸耸肩说,接着也走了。 哈利站在原地,一时哑然。 …… 直到傍晚,双胞胎兄弟都没带来什么音讯。与此同时哈利一人设想出了无数的场景。 他想过了,如果德拉科是回来搬房间,他就去斯莱特林宿舍,找人把他叫下来,卡片塞给他。如果他不收,就直接吻他,亲口说。如果德拉科只是回来一会儿,那么他明天还是会把明信片寄出去,又或者今晚就在梦里,以一些……以一些他也不知道怎么办的方式让他知道,再不济过了这两天,就等到下个学期。他们有的是时间。 父亲母亲的死亡真相公布之后,肩上没了最后一个担子。里德尔已死,小天狼星一切安好,他的弟弟也已不再蒙冤,所有的不甘都已化解,卢平和唐克斯就要结婚——就算是在梦里,小汤姆的保证也给了他最大的希冀。他相信这次事情能成,金苹果一旦种下,他就能够正正常常睡觉,没有噩梦,不用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游离。 第470章 但他仍然想要德拉科。想要他在自己的生命里。如果一定要从梦境、从过去九个月中带走点什么,这是他唯一想要的。诚然,他也会想念那些美丽的、这个世纪再也找不回的街道,那些星空和田野,手中的魔法还有会说话的小鸟——海德薇,他多么希望能够再见一次海德薇。但如果没有德拉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就算是从客观意义上来讲,小汤姆也说了,要不是德拉科手里也有另一本、也许和自己这本一摸一样的书,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会走进那个世界。如今仔细想想,这一切或许根本不是个巧合,去年开学那天,他们确实是同一天被要求阅读安徒生的故事…… 这多么让人恍惚,甚至有点好笑。只不过再多的、比莎士比亚戏剧还要颠倒的因果,都抵挡不了发现真相后,心中奔涌而出的喜悦—— 他还能求什么呢?他还需要求什么呢? 他的爱人就在他的身边。 即使理不清的纷争与过往必定让很多事情变得棘手——身边所有人该怎么接受是个首当其冲的问题。即使这样,即使德拉科也许还介意着后脑的伤口(想到那晚,哈利又是钻心地疼),即使德拉科或许永远也不想见到小天狼星(这真是难办),即使生活里他们也许还会接着吵,而未来永远难测…… 但他是德拉科。 是德拉科。 哈利再不要什么别的愿望了。 他只许愿有他。 至于德拉科是否知道他是谁,又或像从前的自己一样,半迷茫半自欺地把一个人当两个人对待,反倒是个次要的问题。他总觉得德拉科应该知道,看某些迹象、追溯回忆时却又觉得他不知道。这都无所谓,这对他的影响太小。 他只知道,他哈利·波特,喜欢德拉科·马尔福。 白天,黑夜,黎明,黄昏。 九个月。 四年。 也许,会到永远。 “——哈利!” 卧室门忽然被推开,哈利从书桌前回头,手里捏着那张仍然缺个名字的明信片。他觉得他应该重新写一张。 再说用瀑布这张图,还是太矫情了…… “罗恩让我上来叫你,他和赫敏在休息室。”纳威伸出半个头,看见哈利起身,又把门拉得更开。 “谢了,纳威。” 哈利说着,对他笑了一下。 纳威对他眨了眨眼,几秒过后,回到自己床边,扑了上去。 …… “你来了!” 休息室沙发上,赫敏抱着一个红色抱枕,双腿盘坐着。在她旁边,罗恩已经整个人躺倒了,仰面朝上嚼着薯片,见人进来用力抬起了头。 高年级的几个格兰芬多也在房间里,聚在一起复习着,听见喊声眉头微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怎么了?” 哈利于是放低声音,坐到同一张沙发上。罗恩伸手将原味薯片递给他。哈利摇了摇头,便见他又收了回去,拿出一片扔进嘴里。 “好消息,哥们儿。我们知道马尔福回来干什么了。”咔嘣咔嘣的咀嚼声伴着人声一同蹦出。 哈利探究地看着他。 “是……什么?” 他又开始想自己那三五个计划。就连考试之前,准备都没有这么充分过。 罗恩仰卧着,低头看向他,手举薯片。 “他要走了。”罗恩这么说。 哈利愣了一下,没太明白。 “……走?走去哪儿?”指的是他马上又要回家了?那他明天就可以把明信片寄—— “德国。” 罗恩又说,腮帮子又动了起来。 咔擦咔擦的。 “德国?”哈利更不明白了,“他们现在去旅游?他爸爸妈妈不是刚刚——” “不是!” 红发男孩咽下嘴里的食物,“唰啦”一声把塑料袋揉成一个球,扶着赫敏的膝盖坐了起来——后者盯着他满是油渍的手,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又忍气吞下。 “他们家不是被查出那个什么,什么和偷渡团伙的关系吗?”罗恩懒洋洋地说,刚起来就又靠在了沙发垫上,“还有贝拉特丽斯·莱斯特兰奇是马尔福夫人的妹妹,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才被抓——” “我知道这个,然后呢?” 哈利打断了罗恩的解释,盯着他,要他说下去。 后者见他这样,眨眨眼把语气放严肃了点。 “well……总之卢修斯·马尔福着急了,要把全家都搬到国外去。扎比尼告诉李的原话是,‘去和他们在柏林的亲戚团聚'——拜托!什么亲戚!在柏林可不就是西奥多·诺特那家子人吗?你还记得他吧——” “这是猜测,罗恩。” 赫敏阻止了男友继续往下说,也不知是否在撒刚才的气。接着,她转向哈利,眉心轻轻皱了起来。 “但这确实是最大可能……唯一确知的是,他们要去德国。” 哈利觉得自己的灵魂消失了一秒。 他把右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抠起上面的布料。 “那……他们去德国……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赫敏盯着他,眨了眨眼,像是不明白这么简单的话,怎么能够没有听懂。 “他们不回来了,哈利。”她于是补上。 移动的手指缓缓停住。 “……你说什么?” 哈利轻轻地问,轻得像是呼出半口的气。它散开在静谧的空气当中,那么那么微弱,却好像是震耳欲聋的巨响,让旁边的高年级学长们也看了过来。 第471章 “他们、他们当然不回来了,”像是为好友的反应感到意外,赫敏向来流畅的叙述打了个结,“那和逃逸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人管。等过阵子立了案,护照背上司法限制,按我看他们就只能黑出去。真那样的话,再回英国不可能不坐牢……” “他们本来就明目张胆的!”罗恩哼了一声,“消息一出来,谁不知道那家人脑子里的主意?在这儿的名誉是保不住了,还不如跑呢!” “小天狼星知道这事吗?”赫敏看向罗恩,意识到自己问错了人,又转向哈利,“小天狼星——不对,知道了也没用,现在他们出入境还是合法的……” 然而哈利已经听不见她说话,更别说看她。 他要…… 他们家要…… 他不可能……他不能…… “我从没想过我会说这话,但我觉得,马尔福还挺……挺不幸的,”赫敏低声说,望见自己男朋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又叹了口气,“我是说,也许他爸只是想保护他呢?我之前给哈利查汤姆·里德尔那事的时候,读到过不少因为父母留了案底,之后一直不好读书工作的例子。到国外去,影响是会更少……” “赫敏。”罗恩正坐起来,握住了女孩的手,“我一直很欣赏你穿别人鞋子的能力,但有些人的鞋子,我们是不好穿的,会有脚气。” 赫敏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拍拍罗恩的手,扭头看向不说话的哈利。 此时,黑发男孩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在动,连眼皮也不眨。唯一有变的,是那双灰暗了的绿眼睛。那里面的情绪繁复而游走迅速,像是无数条交织在一起的丝线,互相拉扯——紧绷,最后全数断开。 “要我说,上学都是小问题,”罗恩说,“按马尔福那样,别走了他爸的老路,干脆一黑到底——” “他不会的。” 哈利颤抖地说,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又咬紧了后牙。 赫敏罗恩这会儿是震惊地看着他了。哈利别无他法,只能徒劳拾起不知什么时候碎了的自己,抱着所有残片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你们确定吗?”他尽可能压制着声带的变形,然而这实在是太困难——太困难。 赫敏和罗恩双双盯着他,又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由女孩开了口:“是的。乔治说,他们在离校生合影的名单上看见了马尔福的名字。你知道的,就是每年告示板上都会贴的那个。所以不出意料的话,他连退学手续都办了。” “今天回来,估计是来收东西的。参加校会应该是顺便的事……虽然他穿了校服,还蛮守规矩。” 哈利觉得他应该解释点什么,至少找个借口,再转身离开。然而此时他发不出一点声音,退开半步,扭头跑出了休息室,不顾身后两个好友困惑的眼神。他拉开宿舍的门,没披外衣就跑到了主教学楼的大门之前——这已经是六月,是温暖的夏天,就算只穿一件薄衬衫,也不该觉得冷。 走廊当中寂静昏暗,比起五月十八日那天要亮上那么一点。哈利却没有走到夜灯感应处,而是停在了前台附近,镶有一黑一白两块板子的墙边。 光线很弱,他不得不打开手机电筒,借着冷白的光圈,找到那张钉在板上的、写有「6月10日,星期日,离校生合影名单」的白纸。 手指顺着名录往下摸,一直摸到了靠近结尾的地方—— 「draco malfoy,year 11.」 白色的光圈微微颤抖。 哈利指腹蹭过德拉科的名字,愣了很长一段时间。再然后,他抓住告示板的木框,浑身失去力气一般,缓缓滑倒,瘫软在了地上。 木地板很凉,他却在那儿坐了不知多久。手电光在某个时刻消失。走廊深处,夜灯终究没有亮起。 -------------------- *本章中《圣经》引用出自《诗篇》139:1-24。曾出现在《在海的尽头》这一则安徒生作品中。 *祷告歌是凯尔特女人的《the prayer》,于2007年发布在乐队专辑《a new journey》中。 以上注释的这两个引用,全篇/后续歌词其实某些层面上都挺适合这章的。后者是之前就一直计划着毕业校会这章二次提及,前者的潜在关联性真正写到这儿的时候才又发现。 第144章 藏着翅膀的珍珠 哥本哈根城墙外,立着一座仍在使用的绞刑架。 昨夜在西城门等候马车的时候,哈利远远地瞥见过它一眼,那时德拉科也看了过去。 场上正在行刑,被套上绳索的女人不知犯了什么罪,被围在人群中央,又用木板和层层装置抬到更高的地方,仿佛这样,就能让人类的审判被天堂看到——“看啊,我们已经为您治了罪。” 哈利不信上帝,九个月前不信魔法。但他最不信的,他一直认为,是命运。 那是人们懦弱的自我阐释。在德思礼家的那十二年,曾经是他最臣服于它的时候。那时他幼小,从各个层面来讲都还很小。小到可以被费农姨父随心所欲扔在菜篮子里忘记一下午,小到他明明很多次想要离开,却从来没有踏出过那扇折磨他的门——因为他默认了,默认了自己的生活就是如此。没有隔壁家窗户里的蛋糕甜香,没有□□的机会。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他讨厌娇生惯养的人:他想要羡慕他们,却又从来庆幸自己没被那样养大,否则他一定会开始讨厌自己。 第472章 改变发生在小天狼星把他接走的那天。那天之后,哈利忽然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而人对可能性,就如对所有带来自由之感的事物一样,是会贪婪的。他因此再也不信命,就像现在他再也无法忍受回到德思礼家一样。他不接受一个人可以看到对岸,又被迫留在未出发的港口。 就在上马车的那瞬,他看见德拉科因为远处传来的欢呼声低下了眼、抿紧双唇——那欢呼是伴随木板翻动的“哐当”一声刺耳传来的。哈利心里一紧,想去握同伴的手,却发现对方已经把它握成了拳头。 ——“他不会的。” 脱口而出那句话,不过是为了一种直觉般的相信。 事实上没人知道,德拉科那夜究竟会不会动手。哈利愿意相信他不会,想要相信他不会。这是他喜欢的人,如果令人后怕的事没有发生,那么他便选择向前走,并期望着德拉科一定跟上来。 他都准备好了。准备好德拉科可能有的犹豫,准备好他说梦只是梦——他只是喜欢梦里这个、曾经因为那粒碎片而对他耐心温柔的自己。没关系,他可以重新试试。即使没有了童话的衬托他们也许连牵手走出一步都难——都没有关系。哈利知道他想要什么,现在知道了。 但他没有想过,命运这把刀还是悬在了他的颈上,明晃晃的金属光泽足够耀眼,叫他不得不屏住呼吸,沉重地向上看。他忘记了自己原谅自己,又原谅了德拉科,并无什么用处。 因为德拉科,是德拉科。他有自己的家人,是另外一个人。 因此,他永远都可以,离开,远去,抛下自己。 可是这不公平。 马车摇摇晃晃向南驶去,又拐向东边。回到梦中,哈利仍然无法甩开那张离校生名单上的白纸黑字。他偏头看向就坐在自己旁边的金发男孩——他们离得那么近,那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相扣,只要歪一歪身体就能靠上肩膀。但是这距离忽然让哈利感到愤怒,几乎是痛恨—— 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究竟为什么,要让他看到希望,又眼睁睁地见它离去。 他不接受。不会接受。 视线里,德拉科斜着身体,用手撑着额头,靠在敞开的马车围栏上,头疼一样皱着眉。 自从离开哥本哈根,他时常都是这个样子。直到现在,哈利才明白这些信号也许一直都在,只是他忽视了,像是眼睛又出问题一样,忽视了。这次欺骗他的却是另外的东西。 他想要握住德拉科的手,安慰他,却连自己的心痛都难以支撑。 两天。他约定的是两天,亚夫丹尼得斯多半已经准备扬帆。 眼眶有些酸涩。哈利抬起头,不再看德拉科,仰面望向天空。 几片白云之间,一个熟悉的影子忽然掠过。 是猫头鹰。 哈利眨了下眼,以为是错觉,接着就见到那只白色的鸟儿盘旋转弯,又跟在了他们后头。 …… 正午之时,马车到达了柳树林西面入口处的一个小村庄。 哈利扶着栏杆下车,和德拉科同时跨上亚麻布袋,站稳后又看了一眼上方。 这块空地很宽敞,晴空中却又没有了海德薇的身影。哈利想起她之前说的,森林里总是不好找到他们。他希望这姑娘能在这时望见他。 “离开”一词,终于在他这儿有了铅重的分量。 他不敢多去想它,唯恐自己再也迈不开脚步。 村庄不大,开辟在柳树环转中,站在村头就能望见村尾。往南一带,空气中的温度逐步攀升。到了树林中,两个男孩已经可以脱掉厚重的外套,单穿着衬衫和保暖的背心马甲,挎着行囊走进一座飘有香味的、卖糕饼的灰色帐篷。 四处已经看不见什么雪色了,所有的凉风都和阳光一样和煦,柳树的枝条也奇迹般地发着新叶和嫩芽。有什么东西影响了这一片的温度,叫一切呈现出春天般的样貌。 两枚银毫十块糕饼,抱在怀里时,包裹的牛皮包纸还是热乎的。麦子和黄油的甜香揉合在一起,试图勾起食欲。这是哈利最喜欢的味道之一,和坚果一样,总给人一种踏实而温暖的,近似于家的感受。然而此时他却提不起一点吃东西的兴致。 “外面有桌子,我们坐会儿吧。”德拉科提议说。 哈利点了点头,心中不由拉开一道口,像是要把德拉科说的每一句话、他的声音,每一道呼吸,都装进身体里藏住。他想将它们封锁在里面,永远不放出来。这样疯狂的、贪婪的想法让他感到害怕。但他无力阻挡。越是克制,就越是害怕…… “千真万确!他就站在那扇窗边看着我!”村庄的空地上,一个男人举着手里的陶杯大声说话。 这是一片木房子和帐篷之间的开阔之地,地上的石板坑坑洼洼,软泥和青苔就都从砖缝中冒出来。人们围坐在阳光最好的地方,摆出几张木桌子,各自吃着面前的糕饼,或是饮下手里的酒。 “看看我,我耳朵后面什么也没有。我说吧,他恨我,恨死我了,死了都要来吓我……”男人说这,浑身抖了一抖,又灌下一口酒。 在他对面,一个白头发老人安静地坐着。他脖子上挂着一串木质的十字架,因为汗水的长久浸湿而变得发软。他微笑着仰视那个已经站到了桌子上的男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第473章 “哐当”一声,男人蹲了下来,桌子猛烈摇晃。 “神父,你得救救我,”他盯着面前的老人说,“我是对我弟弟做了一些不应该的事,但他也不能不让我睡觉!我的小儿子,他也会怕鬼……” “也许那就是个梦。” 这位老牧师平和地说,掰开手里的一块饼。 “他有什么理由来吓你呢?难道他对生者会有的恐惧,不比你更了解吗?灵魂自有更好的去向。” “我不觉得他能上天堂……” 男人嘀咕着,看到牧师严厉地摇了摇头,又规规矩矩地坐回板凳上。 哈利和德拉科在他们的邻桌坐下,挑出两个糕饼,又把剩下的放进行囊。 这里的光线确实很好。哈利往左侧看了一眼,才发现这是因为最近的木房子少了一堵墙。阳光于是直接穿过它的大窗户,照到这里。 “那房子……” 德拉科也注意到了那座奇怪的建筑,和哈利看向了同一方向。 “它本来就是这样的。” 邻桌的牧师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和声解释道。 “在这片树林长密之前,就这样了。” 哈利朝他回望,给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点了点头。扭过头,德拉科坐在他对面,正缓慢嚼着一口饼。 哈利觉得他一定是病了。 就连这样平常的画面,他都不愿再去看。 他们……他们还没在白天一起吃过一顿饭,没有并肩走过路……不能……不能就这么…… 你不能走。不要走。 他望着德拉科分神的模样,几乎要喊出心里的话。但他找不到理由这么说。他想愤怒,对着这张脸愤怒——却不再是因为对方做了什么惹到他的事。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了?” 对面的男孩终于回神,望进哈利的眼睛。 那双灰色的眼眸里有着哈利不能再熟悉的、因为底色浅淡而异常清晰的纹路。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当这双眼里再也没有自己的影子——他是否就会迷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望见别的什么人的时候,仍像现在这样……像这样…… 心甘情愿。 情愿一直留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在这样的注视中回到最初、回到他们相遇的那天。 他会握住德拉科的手。他一定会。一次,两次,生命中的无数次。只要德拉科再向他走来一次,他宁愿成为一个自己之外的人,和他去所有地方。 但你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 禁言魔咒未被挑战,束缚下的人便已自视失败。哈利说不出什么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德拉科还在等他的回复,哈利能做的却只有把手边的水壶递给他,不一会儿又向旁边那桌转过头:“你们的酒是哪儿来的?” “哈利,我不觉得你——” “有什么问题吗?” 他回头盯着德拉科,声音僵硬冷漠。 忽然的转变让对面的人怔了一怔。哈利因此又感到后悔,却连一句道歉的话都说不出。 他只希望这些疼痛停下……这已经到了他的极限。这么久了,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再这么无助…… “我想喝。可以吗?”哈利轻轻地说。 德拉科没再阻止。 …… 蜜酒没有烧酒好闻,且甜腻过度。哈利因此没喝几口,就放下了杯子,牵起德拉科的手就要离开。 “嘿!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背后,卖给他们酒的村里小贩高声叫唤。哈利记得自己的是付了钱的,刚皱起眉,就见酒贩指了指森林深处的方向,同时瞥向两人交握的手。 哈利把德拉科牵得更紧了。 “做什么?”他问。 “那边没有人了,你们——” “我们去天鹅海。” 哈利借着一头冲上脑子的热劲回答。 酒贩“哦”了一声。 “又是不想死的人……”他咕哝道。 “什么?”哈利把眉头皱得更紧。德拉科见状,用空着的右手抚上他的肩膀。哈利颤了一下,干脆把他的左手也放开了。 卖酒的小伙子翻了个白眼。 “得了吧,尝试去太阳岛的,除了找永生的法子,还能是干什么?不过放心吧,我们这儿的人见多了你们这种。”他从上到下又把哈利打量了一眼,接着对德拉科做了同样的事,“那就赶紧吧,别赶上树叶唱歌的时候。” “什么?” “树叶唱歌,黄昏的时候。那时候风可大。” 酒贩说着,转身回到谱子里去。 他们已经到了村庄的尽头,再往东就都是树了。 哈利看了德拉科一眼,继续前进。 …… 你是否听过教堂钟鸣? 它是清亮而浑厚的撞击。离近之时,铜钟的杂质就被震得一干二净,余下的只有金色的、透亮的光耀,如同罩着太阳的玻璃,不由分说地、坚定撞进心脏。再离远一点,那声音却又化作了时间——古铜色的、抓不住的遥不可及。它在思想尽头如同天边晚霞一样阵阵召唤。一步,两步,三步,你就向它走去,像是最虔诚的一位信徒,即使你所信的,只是一种声音。 无数的垂柳——拂过肩膀、摇曳耳中——便是在这样的钟声之中呼啸起来。这是垂暮的风,带着所有缱绻的、难言的,放缓血液的寒冷,吹进哈利的耳朵里。这风实在太大,合着柳林尽头的飘渺声响,荡荡悠悠,奔赴而来—— 第474章 吹! 这是灵魂的赞歌。 响! 永恒的晚风穿过枝条—— 哈利没有想到,酒贩所说的“树叶唱歌”会是这个意思。他以为那是个比喻,以为自己必定要屏紧了呼吸、足够安静,才能听到小汤姆所说的“钟声”。事实上,它到处都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只不过朝着某个方向越来越强烈。他于是带着德拉科,往那个方向去。即使他没有这个想法,他想他也会不由自主那么做——那声音的牵引实在太强烈,所有的风都像推着他的一双手,将他和倾倒的柳枝都向东推去——再推去。而耳边、脚下、身侧,所有的树叶也真像是在唱歌。 他真的听见了什么歌声,而这感觉也不是自己独有的,因为德拉科很快抓住了他,在一下下钟鸣之间,凑近他喊:“你听见那个了吗?” “听见了,那就是树叶——在唱歌!” “树叶不会唱歌!” 哈利想要反驳——他明明就听见了柳树间的什么旋律,附近又没有人。他抓紧德拉科的手,不觉有些害怕,不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在——?” 德拉科跟着他在风中站稳,浅金色的刘海被吹得十分凌乱。他看着哈利掏出行囊里一个深蓝色的、星空纹样的小瓶子,往最近的柳树上喷洒两下。 白雾般的魔法牛奶在细长柳叶间散开。 刹那之间,他们就都听到了那句歌唱——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高远的嗓音宛如唱诗班的童声,天堂号角一样传遍了整片树林。 只要听懂了一片叶子,剩下的所有声音都契合着同样的频率,在他们耳边不断吟唱——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歌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广,却从始至终只有这么一句词。 它们卷起圣洁的旋律,在海洋即将触及的森林中,掀起落日的风——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直到天边的余晖散去,微亮的星子代替了红艳的晚霞,风才渐渐小了下来,钟声也从宏大的交响曲,变成远处徐徐指引方向的、笛音一般的轻柔夜曲。 哈利取下眼镜,捋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过头去,看向同样乱糟糟的德拉科。此时,他们仍然握着彼此的双手,十指相扣,在这样意料之外的情形当中寻找稳定。 夜色慢慢降下,哈利注视了德拉科一会儿,才松开他的手,独自向前走了几步。 “哈利?” 德拉科从后面追上来,声音里透着一丝熟悉的紧张。 …不能再次这样。不能害怕。 哈利对自己命令道,停了下来,转头对德拉科勾起一个微笑。 “抱歉。”他轻轻的说。 这下,倒是换德拉科疑惑不解了。 “你今天怎么了?”他走到距离哈利半米的距离,眼神里浮现一丝担忧。 …不要害怕,不要阴晴不定,不要躲。 哈利按住一口气,伸手牵住刚刚放开的那只手,捧在掌心注视着它。 这上面没有什么茧子……哈利冷不丁地想。 他不太了解乐器,不知道钢琴是否也会像弦乐一样,留下长年练习的印记。他把德拉科的左手放在自己掌心,用空着的左手,轻轻摸了一下。 这是一个很怪异的举动。也许正因如此,德拉科不住缩了一下,又被哈利握住了手指。 “你……” 德拉科注视着他,眼里的疑惑更深了。 然而哈利没有给他什么解释,只是把头抬起来,盯着德拉科看了好久,又伸手去碰他的脸。 “你在——” “别动。” 哈利打断了他,手指抚过德拉科的脸颊、鼻子,又滑到他的嘴唇,下巴。 再看一次。就让他再看一次。 哈利安静地想。安静,平静,却不知怎么拉动了心底的某根细刺。那根刺埋在他的心肉里,因而无论扯到哪一种情绪——悲伤,幸福,喜悦,或是爱——都会让他隐隐作痛。 德拉科不再说话了。他同样静默地,注视着哈利做着这一切。紧接着,他捉住了哈利的手指,在它们蜷曲之时,慢慢放到唇边,吻了上去。 这个动作过于虔诚,再进一步就能让人焚烧理智。但哈利却在此刻感到一种无以言喻的悲伤。他忍不住低下了头,用力压下翻滚的情绪…… “真肉麻。” 一个清亮的、女孩子的声音突然跳了出来。 两个男孩吓了一跳,同时朝地上看,就见一只白色的猫头鹰歪着脑袋看着他们,眼睛眨巴眨巴。 “海德薇?” 哈利放下右手,顺势把德拉科的手握住。 猫头鹰拍了拍翅膀,蹦跳两下又往他们靠近一点。 “好久不见,哈利!”海德薇说,接着又看向了德拉科,“还有……你。” 德拉科拧了一下眉。只是一下,便又放开。 “去了北极,又来这里——你们比我还能飞,下一步又是什么?”海德薇问。 哈利看了一眼德拉科,轻轻松开他的手,蹲下来和小鸟说话。 “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见到你。”他说。 第475章 海德薇又眨了眨眼。 “真的?”她问。 “是……” 哈利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海德薇亲昵地啄了啄他的手,之后又看了一眼德拉科。 “不是只有你能啄!”她嚷嚷道。 德拉科抬手蹭了一下鼻子,不像要说话。 “我们明天就去天鹅海了,之后会到太阳岛去。”哈利向她解释道,念出“明天”时感到胸口发闷。 “喔……那个岛我不能去。”海德薇惋惜道,“只有候鸟才能去那儿,我们不是候鸟。” 方才那句歌又在耳边响起——“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但我可以送你们到海上去,我喜欢海。虽然那些天鹅更大,但我飞得比之前还要快了!”她展开翅膀,好让男孩看清她的羽翼。捱过半个冬天,这只小鸟的羽毛确实更加丰满了。翅膀厚了许多,爪子上的绒毛也更茂密。 哈利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德拉科。 现在是和海德薇道别的最好时机,可是…… “我们今晚就走到这儿?”他向德拉科问,看见后者点了点头,“你先去搭帐篷好吗?我待会儿过来。” 哈利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平坦的地面,将肩上的亚麻布袋取下递给德拉科。后者点了点头,和海德薇快速地、不自然地对视一眼,转身离开此地。 小鸟眨了眨眼,看着德拉科离去的背影,翅膀往下塌了塌。 …… “我当然记得他是我的恩人!”跳出一小段距离后,海德薇望见哈利背靠树干,疲倦地站着,索性扑腾扑腾翅膀,飞到了他的肩头。 哈利先是顿了一下,而后伸出右臂。海德薇飞到了他的手肘处站着,圆滚滚的身体稍微有点沉。 “你很喜欢他吗?”小鸟这么问,温和地收拢翅膀。 哈利轻声笑了一下,把头低下。 “你还知道这个?”他问。 “我知道得很多!”海德薇不服气地说。 手肘的重量上下晃了一晃,哈利摇了摇头,撇开这个话题,“去到太阳岛后,我不会再回来了,海德薇。我希望你知道这个。” “为什么?”猫头鹰瞪大了眼,这让她看上去有点像是在捕猎。 哈利没有办法解释。他不觉得这是能够说出的信息——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被迫离开,就需说明自己的身份。这是不被允许的。 猫头鹰总有过人的机敏。她很快看出了哈利的为难,啄了一下他的头发。这让哈利又淡淡笑了一下,抬起左手,挠了挠她毛绒绒的脖子。 “我还是会在天鹅海等你们,”海德薇说,“你是个好人,我很开心能够认识你。” “我也一样。”哈利说。 猫头鹰歪了歪头,在哈利准备好之前,便展开了翅膀。手肘上顿时重了一下,又变得完全轻松——她借着哈利的力,飞向树林上方,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潺潺流水隐没在密林更深之处。树冠缝隙间,繁星零零落落地闪耀着。 ……只要到了郊外,它们总是这么亮。哈利抬头望着那些光点,背靠粗糙的树干,不住想起曾听过两次的、德拉科手下弹响的那首琴曲。 他不会那么自大;即使暗自猜想过,也不敢真的想认定那首歌是写给自己的。但它确实常常回荡在他的脑海,伴着那些偶然看见的、跳跃纸上的音符,总让他想起这个世界里微渺的,流淌着的……晨星。 是。晨星。 不全是深夜漆黑夜空里的、亮眼的银色,而更接近日出之前、鱼肚白浅色天空中的那种隐约点缀。正因为隐约、脆弱,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才更让人觉得天空中定有无数的它们存在。所需的只不过是幕布再暗一点,它们便能全部显现出来,从零落的微小碎片、变为一道条璀璨银河。那首曲子也是这样的。从轻开始,到某个点上忽然变得浓重,低音越来越多。 哈利不懂音乐。清楚记得那段旋律,也许只是因为弹琴的人。他扶着树干,侧身望了一眼远处支起的某个小帐篷——德拉科点亮了魔杖,银蓝色光芒中只有一个削瘦的、灰暗的身影在三角形前移动。 哈利才发现,他记得关于德拉科的那么多事。那首琴曲,舞会上,玻璃窗前,他低头弹琴的样子…… 他怎么会不记得?这是马尔福,德拉科·马尔福。从他们认识第一天起,他就像颗浅金色的小球一样,在他眼前飞来飞去。他记得他在球场上撞向自己,跟着弗林特赢了比赛后得意洋洋的笑容。那时他还比现在长得稚嫩点,下巴更尖,眼睛颜色要更浅。他记得英文教室里,德拉科永远坐在他的正对面,隔了整个教室的距离,却连喝个茶、哼一声这样的小事,都能引起的自己注意力——还有烦躁。 他一直都……很烦。 哈利想到这儿,不由低笑一声。他不再看向远处,翻身靠回树干上,又在倦意弥漫之时,滑着坐了下来。 树干僵硬而崎岖不平,硌着背让人有点疼。他想起曾经有次,自己就被按在树干上过——脊柱碰到树结,唇上覆盖着的都是柔软和温暖。 ……那是什么时候?……是秋天之前,树叶还未开始凋落的时候。记忆里,近在咫尺的男孩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半透明的眼里满是笑意。 德拉科从前是很爱笑的。 讥讽的也好,弄虚作假的也好,温柔的,忍俊不禁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笑了?哈利望着满树林的夜色,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德拉科上次笑起来是什么时候。 第476章 梦里没有,白天也没有……他似乎永远都在游离,垂着眼睛,时而退缩。所以是这样吗?他要离开,离开这一切,为了生活,为了自由,为了重新开始?仔细想想,这当然是个好办法。马尔福家的生活向来优渥,他又怎么可能忍受之后的惩罚?所以他当然会离开,离开之后便不会回来…… 可是他们呢? 哈利听见自己这个问题,感到有些好笑。这是一整个家庭的事,是一生的命运。他没有理由祈求,甚至没有资格祈祷德拉科为了他留下。而自己,自己不会离开英格兰,不会离开圣戈萨赫罗、小天狼星或是现有的、他梦想了整十二年的生活。他如果跑到德拉科面前去,和他确认,叫他留下……单纯想想,哈利都觉得可笑。这不过是段本就不该有的感情——小天狼星会怎么想?罗恩赫敏又会怎么想?看看吧,看看它除了梦之外什么都不是……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 柳林里的风很轻,全然没了黄昏时的喧闹。哈利抱着膝盖靠着树干,抬头又望见了那些星星。 “……比尔。” “你作弊了!” “我没有。” “你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就在你说答案之前——” “好吧,我有,但是我赢了。” 屋顶上方,星群中夹杂着最耀眼的九颗明星。 “你知道的,我的名字是一个星宿……” “每个人在天上都有自己的星宿。如果他出生在一个幸运的星宿下,他一生就可以得到幸运……” ……所以是这样吗?这就是德拉科的幸运? 当生活还有别的可能,无论怎样还有机会逃离?所以这是好的,这是很好的事情,很好很好…… 哈利低下头,额头抵着膝盖。他想要告诉自己不要悲伤——这没什么的,他没失去什么,他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不过是段梦,不过是德拉科……是德拉科…… 然而晚风吹过他的耳畔,柳枝拂过他的肩膀。哈利坐在此处,感到一股庞大的、如刚才落日之风般的悲伤,携带着那句圣洁的、温暖的旋律,像是冷热交加的瀑布水帘一样,浇过他的身体,不断浇着,让他感到令人颤抖的寒冷,又灼伤似地滚烫——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朝阳的岛屿明日可见,彼岸就要到了。在那之后,他又要到哪里去寻他?以什么理由呢? 手臂极力收拢,肩膀剧烈颤抖。哈利咬紧后牙,用力呼吸。心脏缩水得无法跳动,他闭着眼睛,感到悲伤的河流在体内上下冲刷。但他哭不出来,怎么都哭不出来——他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哭。他忍过太多的事,忍过费农和佩妮对他的无数次打骂,忍过小天狼星的欺瞒,忍过所有孤独和迷茫的瞬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身体还是越来越抖,剧痛中让他只能把自己抱得更紧。哈利抓着自己的袖子,黑暗之中不停睁大眼睛,所有的寒冷、滚烫于是开始嘶吼、开始呐喊,像是柳林间的猛兽、怪物,趁着深夜向他扑来、撕咬。他害怕,于是蜷缩;不想听它们的吼叫,于是圈住了自己的头。 黑夜还是那么闹,那么令人恐惧。呼吸困难之间,那首歌又如梦魇一般响起,带着希望,带着天国前最纯挚的感情,将他彻底击碎——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歌声充斥了他的整个世界,长时间忍耐之下,哈利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又一次用力呼吸,正准备站起来打断自己,一个细小的、沙沙的声音就在前方响了起来。那像是有人拨开了柳树枝条,向他靠近。 哈利迅速抬起了头,心跳飞快以为那是德拉科。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男孩,而是女人。两个女人。 “看看这……衣领都得害风寒了,真能忍。” 其中一个女人站在几步之外,望着哈利,瘪瘪嘴说。黑暗之中,哈利勉强看清她穿着一条墨绿色的长裙,两只手裹在黑手套里,金发披肩。 在她身后,一个穿蓝裙子的女人缓步走近。她的黑手套已然脱下,两只手光洁白皙地露在外面,黑色长发挽起在脑后,用珍珠发卡固定。 ——我亲爱的朋友,你们都已见过这两个人。她们是幸运和悲伤女神,是姐妹,是搭档,总在特别的时候出现。然而哈利是不知道这点的。此时,他警惕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一绿一蓝两个身影,不再抱着膝盖,双手撑住地面,随时准备站起来。 她们这次是来做什么的呢?且听她们自己讲讲吧! “很久没有来过这儿了,”幸运女神望了望周围埋没黑暗中的柳树,左手扯住右手上的手套,将它脱了下来,“真是暖和,都让我想呆在这儿了。” “再想着休息,我下一个拜访的就该是你。”悲伤女神摇了摇头,双手交叠在身前,向哈利走近几步。 “你好。”她对男孩这样打招呼,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姐姐……这儿有熟人。”幸运女神眨了眨眼,望向不远处的那个藏在柳树之间、微微亮着光的三角小帐篷。 “你想过去看看?” “我能吗?” 悲伤女神点了点头。 第477章 “你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去吧。” “又不是我想把次数用完的,这个月太多了。”幸运女神朝姐姐撅了撅嘴,往帐篷的方向走去。 哈利见状,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盯着这个陌生女人的背影,生怕她对德拉科做出什么事——他应该回去了,德拉科还在一个人守着。 “别害怕,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悲伤女神见他紧张起来的样子,和声说道。 哈利回过头来,愣愣地望着她。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从来没有见过。而他也并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易相信一个人。但此人说话的语调、脸上平静而稳定的神情,不由自主就让他安静下来。 心里的痛楚像是被什么容器接住。他暂时止住了去向德拉科的步伐,认真看起了眼前的陌生人。 “你是谁?”他不由自主地问。 悲伤女神轻轻摇头。 “不重要……”她沉默了一下,望进哈利的眼睛,“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我的孩子?” 他没有一个人—— 哈利张口,想要反驳。但是很快,他又垂下了眼睛,身上还未消散的疼痛越发刺骨。悲伤女神抿了抿嘴唇,握住自己的左臂。 紧接着,她向哈利又靠近了半步,伸出手来,摊开右手掌心,推到他的面前。 一颗小小的珍珠正躺在那里。白色的,半透明的,圆圆的约有豆子那么大。 珍珠之中,一个更小的东西正在缓慢地、持续不断地变幻着形状,灰影一般不太看得清。 “这是?”哈利不解地问。 悲伤女神把手向他又推了推。 “给你的。”她轻轻说。 这是什么情况? 哈利没有一点头绪,却见对方不打算收回,只好把它拿了起来。 珍珠夹在食指拇指之间,不需片刻便让哈利感到一点凉意。他将它举到眼前看,视线对焦后辨清里面是对还要更小的翅膀。它像是游在水中那样,柔和而连贯地慢慢扇着。 “这是什么……?” 哈利咕哝着问,移开眼睛,却发现那个女人竟已不知所踪。柳林浸满了夜色,四下除了轻轻摇摆的软枝,又是一片静谧。 愣怔着,哈利往四个方向都转了一圈,张望半天后仍然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刚才那幕仿佛是个幻觉,唯一能够证明它真实发生的,只有手心这颗藏着翅膀的珍珠。 哈利凝视着它,眨了眨眼,半晌又将手指合拢。微凉的珠子于是滚过掌心,像是一颗极小极凉的雪球,刺得哈利轻轻颤了一下,又借着皮肤上的温度,悄悄融化。 …… 回到帐篷,德拉科已经躺在了一张棉垫上,帐内没有点火,只有亮着的魔杖搁置一旁,将狭小的空间照成银蓝色的一片藏身洞穴。 哈利关起门帘,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就连唯一的证据都消失不见,德拉科是绝不可能相信自己并未出现幻觉的。 德拉科。 哈利回过神来,看向垫子上的金发男孩。此时,德拉科正从平躺的姿势半坐起来,多半是听见了门帘的动静,双手抱着被子,对上哈利的视线。 难言的伤痛再次裹住了哈利,又不知为了什么,比刚才还要强烈。 他随之垂下眼睛,慢慢走到德拉科身边。后者见他过来,伸手指向角落里的两个行囊—— “另外一张垫子也在我包里,你可以——” 话音未落,德拉科便合上了嘴巴。他停在半躺的姿势,眼见哈利沉默不语地坐在他旁边,掀开他的被子,静悄悄钻了进来,双手环住他的腰。 浅淡荧光照亮深潭一般沉静的绿色双眼。德拉科停顿了好久,最终再次躺下,伸手把哈利放在自己的背后的手挪到一旁,以免压上它。 “……怎么了?” 哈利听见德拉科轻声问。语气很柔,柔得叫他心酸。他于是攥紧了德拉科的睡衣,侧身让自己靠他更近,手臂环着他的身体,脑袋埋进脖窝。 呼吸在对方体温的遮掩下变得沉寂温热。哈利闭上双眼,黑暗中让自己又贴近了德拉科一点。骨骼已经抵到了彼此,嘴唇也已碰到了皮肤。哈利却觉得这仍然还是不够。他觉得这怎么也不够——当他所想的,所渴望的,只是永远这样抱着他,只是抱着他。 “哈利?”德拉科又问了一句,声音更轻了。 再不回答,对方一定就会无法入睡。而他睡不着,自己也就睡不着。也许他们就该这样,永远别睡,也就永远不用醒,明天自然也就不会到…… “只是在担心明天。”哈利低声回复,蹭了蹭德拉科脖子,右手圈紧他的腰。 德拉科抬手抚摸他的黑发,像是许多个月前、他们在某场雷雨之中那样。只是这一次,他的抚摸不再忽轻忽重,而成了节奏平稳、力度柔和的安抚。 “我在呢。”德拉科说着,轻吻他的头顶。 哈利感到眼眶一阵发热。 他把眼睛闭得更紧,手臂用上紧箍的力度。 他应该知道的。 德拉科·马尔福……从来都是个骗子。 从来都是。 -------------------- music - “repeat until death” (novo amor) 第145章 白日荒野 forlad mig ikke,n?r pr?velsens dage kommer. 当审判之日来临,请勿离开我。 1867年,12月11日,一位丹麦诗人在盛大的庆功宴后,终别了他的故乡。彼时他已离家四十八年,从奥登塞民房间的鞋匠儿子,成为了国王的贵宾。这是他一生谱写过最悠长的童话。 第478章 两年之后,他在稿纸上为自己的自传写下一段后续。 「当审判之日来临,请勿离开我。」 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句定义,最后一次祈祷。 孤独,究竟是什么? 德拉科在又一天的白日里,不经意地思考这个问题。他想起小学的时候,第一次被陌生人包围。他觉得害怕,忐忑时忽然被老师拍了拍肩,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纸盒。皱着眉,他把它打开,接着就发现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 “是你妈妈拿过来的。” 素未谋面的老师这样说。 五岁的德拉科眼睛一亮,急忙把盒子抱了过来。 “母亲给我送糖了!” 他不住地惊呼一句,刚刚觉得有些脸红,就有同学围了上来。 到现在,他根本不记得那些人都叫什么名字。说实话,他关心过的人实在很少,就连圣戈萨赫罗那些朋友,都是家庭关系从小认识的,或是高尔克拉布那样,力都不用出就跟了上来,抛颗糖就接上——他当然知道,跟着董事会委员的儿子、奖学金得主怎么都还算风光。但德拉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真正的朋友。潘西或许是个例外,只因在她多年的关注之后,德拉科总算确认,她还是用了心的。 但如今他所感受到的,从前他拒不承认的“孤独”,却是另外一种性质。它与是否被人环绕无关,甚至于有没有人真心对待自己也无关——他知道有。 父亲,母亲,潘西,还有梦里的哈利,他知道他们都在爱着自己。这很奇怪,因为他之前并不能确知,也不能时时感受得到。他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总之他现在确实知道。 但就像糖果会吃完,爸爸妈妈终究可以脆弱到被人抵在枪口、要杀死比碾碎虫子还要简单,梦会醒来,人会离去。最糟糕的是——他自己,也会离开。 无法承诺,无法推动命运的木桩。他说服自己接受了不对现实中的波特再有妄想,却没想到现在竟开始怀疑梦中一切的正确性。 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坚持下去。 当梦里那个男孩把头靠在他的身上,像是抱紧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一样环绕自己,德拉科忽然感到一股彻骨的绝望,随之而来的还有自我厌恶——极度恶心,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直到把自己扇醒。 这太扭曲了。太卑劣了。他知道他德拉科·马尔福现已成了一个卑劣的人,然而对于哈利的这份感情,曾经是他认为心中最纯粹的地方。 至少在北方雪山上,在幸运女神的瀑布之后,他知道那是他所体会过最真实的东西。 现在想想,他并不能确定那天在那间小屋里看到的、他心中所想的,究竟是哪个哈利。他想那应该是梦中这个,因为他们是在相爱。但隐隐地,他又觉得不对,因为要论呼吸,要论身体,要论时间当中他最多的渴望,那无论如何还是现实中的波特。 是他追着整个校园捉弄了三年的格兰芬多,是他打过许多次又被打许多次——险些让他脑震荡失忆的那个人。他觉得这里面的矛盾很怪,到现在都觉得很怪,但从接受这份感情到现在已经过了太久,他无力也疲倦于再去劝服自己。更何况,这一切都没有用了。 圣戈萨赫罗,斯莱特林宿舍里。德拉科伸手拨开窗帘里层的白纱,向操场的方向看看,又看向草坪。 哈利不在外面,没有在跑步。夏日的阳光明媚灿烂,一晃眼就能让他出现幻觉。 如果真的要想的话,现实当中,他们共同经历的也不比梦中要少。德拉科想到这点,握住了手边的薄纱。柔软而轻的质感缩进手心,正如回忆。 那毕竟是漫长而生机勃勃的四年光景。他们一起上过无数节课,球场上对峙过,餐厅里互相瞄过对方,对骂的句子虽然很不好听但也不少。 哈利·波特就是他的整个青春。而自己虽然角色不佳,但也至少在他生命当中出现过——德拉科不知道自己离校后,哈利还会不会记得自己。他不愿去想这个,这让他比任何时候都要难受。 但他会一直记得哈利,就像一直记得那场梦。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德拉科想着,缩手,任由纱帘落下。朦胧的白色盖住了校园里的阳光,无情,却让外面的景象多出一份朦胧的美丽。 孤独是什么? 如果所有的东西都要失去,都不曾拥有,那么主动离开,或许便是唯一守护记忆的方式。 不要那些纠葛,不要杂质和恐惧。 他只想要他的哈利,永远在他心里。 敞开的纸箱一个挨着一个,德拉科收完衣柜里的最后一件大衣,看见布雷斯从门边走了过来。 “你真的不去看看潘西?”布雷斯站到他箱子面前,眼角下拉着,“她哭了一个晚上。没跟我说,但是眼睛底下画阴影这事我妈也干过。” “帮我和她说声抱歉。”德拉科放好衣服,直起腰来。沉默片刻,又向布雷斯迈近半步,“让她不要这样,我会给她打电话的。” “我倒希望你不。”布雷斯直言不讳。 德拉科对上他的眼睛,顿了一下,很久以来第一次——有点想笑。 斯莱特林还是斯莱特林,永远以自己的利益为上。好在,现在他们之间的利益也没什么冲突。 “你真喜欢她?”德拉科把这个男孩上下打量了一翻。模样长相都不错,但总有点散漫,又自傲。 第479章 自己过去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难怪哈利从来都不相信自己的好意。最一开始,他当然是有好意的。 没能理解到失去父母的伤痛,只因他德拉科·马尔福长大到十三岁,从来不知什么是“失去”。 也就不懂重获一个家的幸运。 布雷斯奇怪地扫了他一眼。 “有意见?”他问。 “没有。”德拉科很快回答,转头开始收书桌,“……好好对她。” “不用你说。”布雷斯明显被冒犯到了。他盯着面前安静收拾着的男孩又是一会儿,才走出门去。 “咔嗒”一声,房门合上。 德拉科停了一下,然后坐到床边,打开床头柜上的小门,瞥向红色的《安徒生童话》。 ——这两天他一直将它放在枕下,今天换了个位置,是因为早上得知的一件事。 早上纳西莎来到宿舍,帮他把轻一些的行李箱先搬走。坐到床边休息时,她冷不丁就被硬邦邦的书本硌了一下。困惑中把书抽出来,接着就看向了站在一旁,脸色忽然变僵的德拉科。 “我……枕头不够厚。”他随口编了个简陋的谎话,再好的演技也在母亲的注视当中露了馅。然而纳西莎却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把那本书放在膝盖上,看了它很久很久。 “……这是我姐姐留下的。”她说。 德拉科愣了一下。 姐姐? 贝拉特里克斯? “什么?”他不敢置信地问。 纳西莎点了点头,把书放到床头柜上,像是不愿继续拿着它。 “你三岁的时候,她来找过我们一次,把零零散散的东西放在家里。我一直不是太愿意留着它们,但你父亲说没什么关系,都是无关紧要的物品,有些或许还能用上。” 纳西莎说着,从床边站了起来。 德拉科反应了好久,才想起第一天拿到这本童话书时,母亲脸上犹豫的神情。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毕竟是我姐姐,小的时候还亲近过,”纳西莎摇了摇头,走过来握了一下德拉科的手,“明天我回一趟威尔特郡的老家,把她安葬了。” “她的遗体……” “监狱主动联系我的。别多想。” 母亲面色疲倦,却仍对德拉科勾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她伸手拉过德拉科的行李杆,往房门口推。德拉科回过神来,走上去接过妈妈的活。 “还有多久能收好?” “再过两天。” 纳西莎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本就干净整洁的卧房角落。了然之后,她看回儿子,眼神专注。 “那明天还是去合影吧,我们星期一走。”她说。 德拉科轻轻点头。抬起眼,只见母亲又恢复了落寞的神色。 至此,抛下那本童话书的理由又多一个。 陪他走完……陪他走完这程。 德拉科这样想着,在那瞬间,似乎拥有了什么。 …… 飞絮与时光一起飘落在了夏天。 什么样的六月,才配得上“夏天”这个金灿灿的、永远被人怀念的词?它将短短十四行诗拉作风的一生之旅那样纤长,海的咸味那样自由却又苦得致病。那些深冬发芽的痴儿“雪花莲”,最为忠诚的追求者,便是受过太多有关于温暖和苏醒的蛊惑。而对于已经拥有过“那个夏天”的人而言,阳光灿烂带来的则是一种扫墓般的惆怅和凄凉。 韦布里奇边郊,一辆黑色小轿车如风驶过。车里,小天狼星将播放机拧开,2011年的金曲便又陆续播放出来。 “little yellow house sittin'on a hill, (山丘上的那座黄色小屋) that is where he lived, (他在那儿生活) that is where he died, (也在那儿死去) every sunday morning, (每个星期天清晨) hear the weeping willows cry......” (垂柳都在耳畔哭泣……) 熟悉的女声如同百灵鸟一样在车内回转。再次听到这首歌曲——或是任何音乐,都让哈利感到错愕。恍如隔世般的失真感夹杂着窗外阳光,缠着他的身体,明明清透,却让人空旷到茫然。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最后的一天》这则故事,最终还是把它放下。 闭上双眼,阳光就照在他的脸上,温和而不过烫。只要他愿意骗一骗自己,他就能相信这是个好日子,是晴朗的初夏,一切都很好…… “莱姆斯喜欢蜡烛,但唐克斯从不点蜡烛。唐克斯喝酒,但是莱姆斯早就戒了,”驾驶座上,小天狼星听起来很是苦恼,“我说吧?结婚真是件麻烦的事!当年你爸妈结婚的时候,我就忙得要命,这下,我连礼物都想不出……” “相框?熏香?我是说,如果他们不点蜡烛……” 哈利得让自己说着什么话。然而现在,无论什么都能让他想到德拉科。 蜡烛的联想只有被火光照暖的白净面孔,看了一早上的礼服,脑海里却只有他们一起去买燕尾服那夜,对方忍俊不禁的微笑。 刺痛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在白昼愈加张狂。哈利杵着自己的额头,鬓角因为忍耐而变得紧绷。他试图错开思绪,去想想别的事,例如刚才看过的这些故事……所有夹带“死神”或“温室”这些关键词的故事……他们都能带来什么帮助…… 《母亲的故事》是一则……《墓里的孩子》讲的是什么……一会儿就记不清了…… 第480章 他觉得自己有点晕车。又不是想吐。有什么东西是想从胸口出来,但他还在车上,小天狼星就在旁边,他必须忍着…… “晚上几点要到校?”小天狼星随口一问。 “八点……一样的时间。”哈利试图隐藏语气里的疲倦,重新睁开眼,扭头向他望了望,“明天需要帮忙吗?还有下个星期?” 小天狼星笑出声来。 “你安心好了!”他朗声道,“唐克斯可喜欢自己操弄这些事,莱姆斯说她甚至不让他插手。我就更别提了,管好自己的伴郎服和礼物就行。” 他朝哈利歪了下头。 “唐克斯说你选的那套很好,我就看不出来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以后买衣服应该都叫上你,”他注视前方,双手握住方向盘,肩膀松了松,“有段时间可以不穿那些笨重衣服了……” 哈利知道,他指的是出勤穿的硬马甲。警署批假之后,小天狼星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十岁。有些时候,他都想要劝他,不再干这一行…… “小天狼星。”哈利轻轻开口。 “嗯?”对方应道。 “星期一下午,你来接我回家吧。” “星期一?” 小天狼星瞥了他一眼,又看回路面。 “不等到星期五吗?我当年最喜欢的,可就是考完试这个星期,什么都不用干,就和你爸爸他们玩——” “星期一,好吗?” 哈利又一次重复。他转头面向窗外,用手遮着嘴巴,“……我想回家。” 手指遮住了部分声音,句子听起来模模糊糊。驾驶座上,小天狼星顿了一下,想要扭头,又不得不直视即将驶入的环岛。 “一切都好吗?哈利?”他问。 男孩“嗯”了一声,望着窗外的树荫,注意力流向音乐。 “……sittin'on the front porch together they would sing, (门廊上,他们并肩歌唱) oh how i long to hear that harmony…… (我有多么希望,听见那种和音……) i want a simple love like that, (多么渴望那种纯朴的爱) always giving never asking back, (从来赠予,不求索取) when i'm in my final hour looking back, (弥留之际,当我回头凝望) i hopei had a simple love like that……” (我多么希望,拥有那种爱……) 明明是情歌,唱得却如流水般的钢琴音符。 哈利沉默地听着那些歌词,许久后,轻声说:“好久没听到这张专辑了。” 小天狼星耸了耸肩。 “水深火热的时候,听不了什么歌。现在闲心是多了点……坏在这一切的结局还不是最好的,真希望能亲手宰了那个人。” “小天狼星……” “开玩笑的!”小天狼星连忙说。 “我其实挺高兴的。我们最后多半还是能抓到他,早晚的问题。但他不会甘于被惩罚,不会认输,所以死在车轮底下……” 小天狼星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变得感叹。 “就想想看,人的命运可以有多讽刺……” 哈利却没有笑。 他知道小天狼星指的是什么,胸中却像塞满了银色的铁丝网,再多缠上一条心绪,都能勒断心脏,让它因为这样那样的感受四分五裂。 “当然,斯内普说他在死前明白过来了一切,这倒是会让里德尔走得更不甘心,”小天狼星自顾自地接着说,“谁能想到呢?那个鼻涕虫,还真挺有胆子……连遥控装置都敢改。至于马尔福家那个孩子,真可惜他是那王八蛋的儿子,不然我还能更同情他一点。里德尔过去就有虐待孩子的喜好,拆散他们的家庭,就像他拆了自己的一样,那总让他很……” 小天狼星缓缓停止了讲话。 “……哈利?” 他松开一点油门,扭头看向副座上的教子,惊讶地发现后者正用手遮着脸,肩膀微微耸动。 “哈利,你怎么——哈利?你在哭吗?” 小天狼星睁大眼睛,一下子变得混乱。他伸手去扶哈利的肩膀,同时单手打方向盘转弯,赶忙之中险些错过了进小区的侧方岔口。 “哈利——” “看路。” 哈利猛地吸了一口气,抹掉眼角的水渍,眼眶仍然发着红,直视车窗正前方。毫无类似经验的教父不断瞥着他,说了一堆“没事的”“没关系”,拐过两个弯,迅速把车驶到家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 小天狼星把车停稳,火都没来得及熄,便转向了他的教子,又扶上他的肩膀——甚至捏了一下。 哈利没有回话。他盯着前方的车库门帘,眼泪早已擦干,嘴唇却仍旧紧抿着。 木讷归木讷,没经验归没经验,但小天狼星总归明白,性格这么倔的孩子如果这样表现,一定不能这么绷着。他又问了哈利几声,见对方不管怎样就是不说话,思索之后掏出手机,三两下拨打出了一个电话—— “是我,小天狼星。”他一边对电话说,一边瞟着哈利,“唐克斯,哈利——” 话音未落,哈利一把抢过了手机。 “唐克斯,我周一回家,周六一定提早去见你们。就这样,到时候见。”说完,他“咚”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小天狼星怔在座位上,彻底不知所措了。 此刻,哈利已经不再盯着前方,用力低头的样子却让他看起来像随时都会崩裂的石块。小天狼星顺了两下他的背,又握住他的手臂,从轻到重,试图将自己的力量传送给他。 第481章 “哈利,没有关系的。”小天狼星放轻了声音。 哈利把头压的得更低,“对不起……我不应该……我……” “不要这么说。”小天狼星又把他的手握得更紧,“哪有什么不应该……发生什么事了?” 哈利摇头,还是没有回答。 “这么憋着不好。” 没有回复。 “我在听的,哈利。” 还是没有回复。 小天狼星濒临放弃。他收回手来,生怕再进一步把人刺激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哈利反倒自己开了口,沙哑地问:“能……回家说吗?” “好。” 小天狼星果断答应,抓起钥匙打开车门,忐忑不安地,跟着哈利回到他们的小屋。 …… 哈利一点也不确定,这会是个好主意。事实上,在他下车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他要怎么跟小天狼星说这回事?说他做梦做上瘾了?说他舍不得一个男孩?说他不想德拉科离开——压根不知道怎么放手?又必须这么做? “我喜欢……” 他脱口而出两个词,声音便已哽住。 计划是直白地说、说得越快越好。然而即使是这样,眼泪还是像冰川泉水一样,一旦融化,便再也停不下。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无法止住身体的颤抖。小天狼星反应了一下,哽咽声间听清了两个词。紧接着,他脑袋飞速一转,想到刚才车上放的那首音乐,又想起“婚礼”这个话题,恍然大悟—— “你有喜欢的人了?”小天狼星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爸爸和妈妈也是这个时候谈的恋爱,我还在纳闷呢,你——” 开朗的声音逐渐减弱。他很快注意到哈利越来越难过的模样,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怎么了?她拒绝你了?怎么会有人——” 话没说话,他便看见哈利向他走来——半秒后扑进他的怀里,扯紧他背后的衣服,肩头颤了一下,放声哭了出来。 小天狼星完全吓住了。他慌忙抱住哈利,感到男孩单薄身体的不断颤抖着。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领,客厅吊灯之下,抽泣声越来越明显——直到完全失控,完全脆弱。 …… 不知过去多久,哈利终于结束了哭泣,整个人放松不少。 他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没有解释,没有前因后果,没有提到那本书——只无比简单、无比粗暴地,称述了“他爱上了德拉科·马尔福”这个在他看来血淋淋的事实。 意料之中的,小天狼星睁大了眼睛。 “你……你再说一遍?” 他坐在哈利旁边,语气因为震惊而变得飘忽。 哈利抿着嘴唇,无法也不愿意第二次说出那句撕开他心肉的话。客厅里极度安静,哈利想那些传闻中拷问般的出柜场景也不会更差了。他相信小天狼星没有那么保守,但此刻他无心料理对面的反应。 发泄般的情绪释放耗光了所有力气,他因此异常疲倦,抱过一个靠枕,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放了上去。眼泪已经流干,接壤而来的酸楚和释放后无可抵御的脆弱却仍旧存在。他敏感地抱着靠枕缩了缩,不敢看小天狼星的脸。 片刻之后,他的教父离开沙发,蹲到了面前的客厅地毯上,伸手覆住他的右腿膝盖。 “哈利,我知道你在打伤那个男孩之后,一直很愧疚。但是愧疚和爱,它们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你明白吗?”小天狼星手掌没有用力,眼睛却把哈利抓得很紧。里面的认真和关心向来都让哈利倍感安稳,此刻,却加深了胸口扭曲的感受。 哭过后的朦胧让哈利一时眼神放空。他望着教父的眼神,眨了眨眼,沉默后轻轻说出:“我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但我爱上他……是在那之前。” 很久,很久以前。 “在那之……” 小天狼星有如被什么东西呛住喉咙,神情更加困惑了。他怔怔地望着哈利有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缓慢而没有目的地,在客厅里踱步。 哈利没有抬眼看他。他不期望小天狼星能够理解,不期望任何人能够理解。这原本就是太过隐秘的事,发生在只有自己摸得到的心底,源自一个无人知晓的梦境。唯一能够明白一二的……他想,也只有德拉科本人。但是他现在又在哪?离校合照有他的名字……所以他也许还在学校,会呆到明天早上。 那么之后呢?之后还有谁,能把自己拾起? 至于今晚的梦……他根本不想去想。什么考验,什么死神不死神,他都不在意。他只是害怕见到德拉科,就像一个吃到最后一颗巧克力的孩子。他不该赶着把事情完成的,他只想把德拉科留住…… “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哈利。” 冷不丁地,小天狼星停下转圈,转身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哈利抬起头来,面露迷茫。 “你爸爸把我签成你第三监护人的时候,你妈妈曾问过我是否准备结婚。这并不是说我否认这些事,哈利,我只是没有办法……装出我没有的感受。” 哈利盯着小天狼星,把这段话在脑子里面回转了好几遍,才明白它和现在的情景有什么联系。 “小天狼星……” 他想告诉教父自己并不是需要帮助。事实上他都没有准备要把自己弄糟成这个样子,他以为自己能够忍住的…… 第482章 “你说……你说你爱他,是什么意思?”小天狼星向他走回来几步,“我以为他一直和你作对?他……你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东西吗?因为我知道关于他们家的很多事——”小天狼星说到这儿,语气中透了一丝火气。但它很快就被扑灭。 下一秒,男人便又坐回到了哈利身边,偏头看着他,认认真真看着。 “告诉我,哈利,为什么?” 哈利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别开。 他想过把过去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都倒出来,从头开始讲,又觉得毫无意义。先不说小天狼星会不会信,就算是信了,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他要怎么解释?关于爱?关于他对德拉科感受到的一切,关于心里那些难言的悲伤,与渴望…… “我不知道……我就是……就是知道……” 前后矛盾的话没有半点信服力,哈利也不是为劝服小天狼星说的。他顾自摇着头,像是要否认什么,又单纯只是困惑。紧接着,他又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泪痕干在眼角,粘上手掌皮肤。 “那你……你在想……感受到的是什么?” 小天狼星听起来磕磕绊绊。这让哈利在低落之中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发笑——这是个办案现场可以指挥整个警队的持枪警长,却因为自己孩子的感情小事话都问不清。他原本以为这会听起来像审问嫌疑犯。然而小天狼星在他面前,永远只是一个父亲。 一个试图做好一切的父亲。 “……你刚刚才说,你对这些一无所知。”哈利把脸抬起来,手放下,余下的伤痛因为这个情景平息了一点。他望着小天狼星,嘴角甚至有点弯度。 小天狼星看上去自责极了。他摇了摇头,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又闭上。无助的影子难得攀上这个男人英俊坚韧的面孔。哈利看着他沉默了半天,终究轻叹一口气,“你可以和唐克斯说。” 他的教父看了过来。 “只和唐克斯说。”哈利强调。 既然最关键的人已经知道,再多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他也确实想要说话。 身体放软之后,许许多多的东西都像是要往外流。他接过小天狼星递过来的手机,在玻璃屏幕贴上耳朵——触到凉意那刻,冷不丁想起昨夜那颗小小的珍珠。 那珠子握在掌心的感受和此刻很像。他于是分了一下神,想着那又是什么戏码。下一秒,电话就被接了起来,唐克斯的声音沙沙出现在手机里。 同样的坦白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一分钟后,哈利仍然举着手机。电话那端,唐克斯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问:“你确定吗?” 哈利刚想说“嗯”,又听见她补上:“百分之一百确定吗?” ……百分之一百? 哈利静了一下,握着手机低下头。 “是。”他用最平静的声音说。 爱要如何衡量?他只有十六岁,又要如何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心里的感受。 再用显微镜看,看进心脏细胞最深处,它在此刻也是真实的。 “哈利……”唐克斯轻叹般地唤了一句。 哈利准备好了她即将给出的质疑。他只有十六岁,他怎能确知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梦境现实颠倒纠缠太久,他自己都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但他只知道他想要德拉科。想向他走近,想牵住他的手——就像那天在济贫院门口那样,等待着德拉科也回握上来。他甚至可以不要那个吻。 他什么不要。又什么都放不开。 他不想……不想德拉科离开。 不想自己离开。 “哈利……我们并不在乎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某种程度上,也不在乎你喜欢谁,只要你愿意。”唐克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速极缓。 ——但是? 哈利知道,这后面一定没完。 “但是……” 唐克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喷在话筒上传出呼呼的声响。 “我不想你喜欢一个会伤害你的人。”她说。 心脏倏然一紧。 哈利握紧手机,哭泣的冲动掉头而来。这一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难过…… “马尔福家是我的亲戚,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还有他们家里奇怪的……权力关系。当然,这或许不用我来说。你爱他,然后呢?他爱你吗?”唐克斯的语气很轻柔,却一针见血。 哈利想要辩驳。他想说他认识德拉科,他认识德拉科最好也最坏的样子。他见过他在雪夜之中为一个小女孩蹲下身子,见过他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握着手里的遥控器浑身颤抖。他想说德拉科也是爱自己的——即使他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他在雷声当中抱紧过他,在最冷的冬夜找到过他。哈利想说他知道,他就是知道德拉科也爱自己,就像是许多个月前,他不需怀疑,就明白他不会丢下那个船上的小孩,让他随船一起溺亡…… 他知道德拉科不是什么天大的好人。 但他…… 他不止是一个马尔福。不止是这样。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哈利刺痛着想。他无法为德拉科证明他,甚至无法证明自己的感情。 因为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他什么都证明不了,因为此时此刻,他就不该证明。 “他……他要离开了……” 第483章 哈利颤抖着说。话音一落,内心的悲伤便如洪水泛滥般决堤而下。视线再次模糊起来——他想起地图上仅剩的那一小段、不过跨个海的距离。西风吹起之后,他们就会抵达终点。 “他要……我……” 抽泣之间,哈利的声音断断续续、最终再也说不了话。他用手捂住话筒,让泪水变得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这么爱哭。这让他感到十分自责,又因为小天狼星担忧着伸过来轻拍他的手——而更加克制不住。电话另一头,唐克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了声音。再说话时,她的声音就比平常柔了许多。 “我很抱歉,哈利。”她说,“真的……我很抱歉。” 哈利接过小天狼星递来的纸巾,很快把脸擦干。 “谢了……唐克斯。” 他知道这样的抱歉都是什么意思。最近他听过太多次类似的话,类似的语气。无论是小天狼星,还是卢平,他们只在无能为力——也不确定是否真该做些什么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哈利不怪他们。他知道这已经是最真挚的安慰—— 本来,这就是他们无法处理,也无需处理的事。 “如果你需要人说话,我随时都在。”唐克斯说。 哈利破涕为笑。即使对方看不见,也摇了摇头。 “不……我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打搅一位新娘的。” “这不是小事。”唐克斯的语气严肃了一点。哈利甚至可以想象到,她在电话那头抬起下巴的模样,“没有什么感情是不经过痛苦的,我在订婚前也并无不同。” 真糟糕的比较。 哈利想接着笑,却感觉有块巨石正将他使力往下拉,拉得嘴角也塌了下去。对面,唐克斯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话没说对,又抛来一句“抱歉”。 “没事的,唐克斯。我能行。”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更厚实了些,不再那么破碎了。 没人能够插手这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只能接着走下去,把该做的事做完。 即使那意味着结束。 “我们都在这儿,哈利。”挂断电话前,唐克斯和煦地说。这让她听起来不太像自己。哈利无意中冒出个念头,想到也许她和卢平私下就是这么说话的。 放下手机,他先是低头安静了一下,然后卯足力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一直静坐其旁的小天狼星见状,也跟着他起身。 “我想回我的房间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哈利转向笔直站着的小天狼星,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平静。 “你今晚还要回学校吗?”他的教父问,“我可以打个电话给麦格女士,”他又顿了一下,“今天没法做饭,但可以点个披萨给你吃。” 这话倒是把哈利逗得勾了勾嘴角。 “谢谢,小天狼星……但我得回学校去,我有……”他停了一停,“我的东西都在宿舍里,没拿回来。” 男人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上前几步,给了哈利一个安慰的怀抱。 “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男孩,”小天狼星收紧了手臂,边拍哈利边说,“他能引起你的注意力都是幸运的,更别提这样……知道吗?” 哈利抱紧教父的肩膀,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小天狼星当然明白爱是什么。他不禁这样想。 刚才过去那么久,他一句没提自己爱的人曾经试图要了他的命。自己熟悉德拉科,有理由原谅德拉科,但是小天狼星不熟悉他,只熟悉自己,也就意味着…… 哈利心底一暖,将小天狼星抱得更紧了。 片刻,他们默契地将对方放开。 “去吧,好好休息一下。”小天狼星浅笑着说,朝楼梯口的方向点了点头。 哈利转过身,上楼时抹掉了眼角最后一点泪。 它像是微小的海洋,咸苦着化开。 却是最自由的一种破碎。 -------------------- *“forlad mig ikke,n?r pr?velsens dage kommer”:这句丹麦语不是原文。作者看的是英文版“leave me not when the days of trial come”。因为非常非常想直接引用丹麦语,所以去找了原版。比对之后发现找出的丹麦语原版截止在安徒生1855年的记录,后面因为是“续集”而找不到了。最后不得已用的chatgpt翻译,来回检测了英文中文丹麦文都符合这个意思之后才用上来的。原文是在安徒生离家时对上帝的一句祷告。 关于“最自由的一种破碎”,这个说法大家可以随意理解。灵感起源和黑色大西洋方法论相关。 第146章 死神温室 一大片植被在眼前铺开。高的那些是树,苹果、红栎、山毛榉,细塔一样,幽绿或暗红的向天空竖起。再往下是草甸——摇摆的、疯长的柔软哨片。它们在微风中发出呼呼的声响,时而又安静下来。 这是正午时分,男孩们已然穿过了森林地势较高的区域,谨慎向下,来到了济贫院那个小孩所描述过的山谷之中。哈利原以为,这会像认知中的英国南部山地一样,被枯黄或嫩绿的杂草覆盖。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超乎他的想象。 大片的颜色,大片的花。原有的冬季似乎被神力调换,映入眼帘的除了春天、还是春天。 车叶草的白色小花星点一般散落在荒草之中,与之相配的还有天蓝色、大朵大朵的低地郁金香。秋牡丹和牵牛花在林地之间绽放出柔和而内敛的粉白色,随处可见的野生黑莓还未成熟,却也结了许多串,挂在枝头铃铛一样,时不时摇晃起来。 第484章 林中飞跃着松鼠和脸蛋椭圆的猢狲,夜莺还在栖息,杜鹃却已飞了起来,在难得经过的人类男孩头顶盘转、鸣叫。它们每只仅叫一声,这在当地风俗中是极为不吉利的事情,但两个男孩是不知道那些传闻的。他们耳中只有高远的歌曲——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现在,就连鸟儿们也在唱这首歌了。哈利听着它的旋律,转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放慢了步速的德拉科——他们的手一直互相牵着,这样的变化很轻易就能被他捕捉到。 “怎么了?”他紧握了一下德拉科的手,接着就见后者扭过头来看了看他,又用空着的那只手,指向旁边一棵苹果树、树根生有野花的地方。 “什么……” 乍眼看去,哈利什么都没看到。再扶正眼镜,眯了眯眼,就发现了德拉科手指的东西。 那是一个拇指般大小的小小人,金色的头发,身上披着昆虫翅膀制成的彩色长袍。他正从一朵牵牛花跳到另外一朵牵牛花上,看见有人注意到自己,便站住了脚,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们,鞠了个躬。 “这是……” “山精。” 德拉科先他一步说了出来。 接着,他便继续盯着那个小人,神色有些茫然。 这是山精。 是他们在许久之前、与森林中那两位女孩一起见过的那种山精。德拉科见他们跳过舞、搬过五月柱,也在同等茂密的树林中听见过他们的歌唱。 令他疑惑不解的是,他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很讨厌这些东西。他觉得这种长得像人、又小得像虫子一样的东西很恶心,要不是当时哈利在旁边,他就会立刻离开。但现在,他反而觉得他们挺漂亮。 这样的不同让他不由错愕,一时间忘了前行。 “走吧……”哈利拉了拉他的手。德拉科这才回过神来,最后瞟了一眼那位金发的小绅士,把肩头的行囊往上提了提,迈开脚步。 住在这座森林里的,不止有山精。 林隙之间,年幼的小鹿偶尔出现,被惊动又机敏地躲藏起来。再走过一段路,德拉科又看到了哈利和他同样在那片枞树林中看到过的、长得像树叶一样却有手有脚的“小动物”。他们抱着树干,或是挂在上面,警惕地看着走过的陌生人,有些甚至呲牙咧嘴起来,气势汹汹的,仿佛再靠近一点就能扑上来咬住他们。 但哈利似乎并不在意他们。 事实上哈利今天走路走得很快,眼睛要不注视前方,要不低下看路,总之从不左顾右盼。 这让德拉科有点不安。这部分出自于他总觉得哈利有什么心事,却不愿开口问——他们就要到达终点了,而他已经想好,等到达太阳岛之后。他就把那本书烧掉。所以他们并没有多少剩余的时间,而他不想在最后的时刻还和这个男孩吵起来。 ——就让一切停留,停留在现在。当哈利把他的手握得那么紧,而周围的密林也足够慷慨——还给他们一个色彩艳丽的春天。 他想留在此刻。如果不行的话,至少留下记忆。像是放进相框里的照片,压到行李最底部。他只要不去搅乱它,就不用面对真相。 然而真相却又无可置否:他终究是在失去。 这是他不安的第二个原因。 再往下走,树木开始变得稀疏。大朵的鲜花逐渐变得零散,野草则长高、长密,在愈加宽阔的视线中铺开一片草原般的平坦视野。 右前方,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倒映着正空的太阳。德拉科放眼辨认了一会儿,意识到那是一片落在谷底的长条形湖泊。回过头去,就见湖泊的尾端连入一条河流,河流越缩越窄,直到变成一条水声极弱的溪流,流入他们先前离开了的柳树林。 …来路已经那么远了。 德拉科不断回着头,有意无意间步伐越来越慢。他忐忑不安着,在某些时刻甚至想停下。 ——是他想要离开的。他告诉了自己要离开。但是他害怕,越来越害怕。这不是他熟悉的、对于无能为力的恐惧,而是更多的、更加难言的情绪。它太浓重,太让他摇摆不定。他狠自己这个样子,恨自己连决定了的事都要质问。 他明明知道的。他知道自己无法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他会花每一个晚上,沉溺在这样一片虚假春天般的幻境里,又在醒过来后记起现实中的一切。 他不是自虐狂。他不能这样做。 可是呢? 德拉科转过头去,看向比他稍微走在前面一点的、目光一直向前的哈利。 为什么他可以不回头?他到底在赶什么? 进入开阔地带后,他们很快看见了最前方的那个山洞。它和哈利转述中、那个怪异小孩口中描述的一样,被一堆葡萄藤蔓遮掩围绕着,只在缝隙间露出深邃的黑色。 而在山洞两边,接连排开的是七座木头制成的房子。那实在是很奇怪的一副景象:所有的房子都像是从山体上生长出来的一样,破旧得不成样子,大门全部紧闭。他看不出来里面是不是住了人——他不觉得里面能够住人,因为单是看上一眼,那些房子都让人瘆得慌。 他更不放心走向那个山洞了。 哈利说那什么“死神温室”里会有个考验,不过济贫院那男孩很轻易就走了过去。德拉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放弃理解这个世界的逻辑。会说话的动物、凭空出现的神仙,还有手中短棍能够施出的魔法——这些曾经都在某些时刻,给过他新奇感。然而现在,所有不真实的、奇妙如“梦”这个词本身的东西,都让他感到深切的哀伤和烦闷。 第485章 他不想要这些。这全都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不是因为身旁这个男孩——不是因为他和现实中的哈利一摸一样,他怎么可能留到现在?然而他确实因为这个男孩留到现在了,现在却又迫切地想要将他抛下。德拉科实在是不明白自己。这里面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他还是不明白。 所以他只能走下去。 于是他走了下去,握紧哈利的手,直到他们走到山洞之前。那儿的地面凹下去一块,似乎是干涸了的某段河床,看上去与那片长湖相连接。 粗壮藤蔓上覆满了手掌形的葡萄叶,还有红色的、紫色的葡萄。两边的房子犹如随时有意夹上来的墙板一样,沉默矗立着。德拉科心跳加快起来,紧张中把哈利的手握得更牢。他竖起耳朵,本能般地张开了所有感官。 附近,有什么“嘶嘶”的声音埋在葡萄藤下,像是野蛇的吐信。在他们的头顶,一只癞蛤蟆正趴在洞口崎岖不平的岩壁上,睁着眼睛盯着他们。 德拉科毛骨悚然。 “……进去吧。”看到这些,哈利听起来也变得犹豫了,方才执意向前的劲头开始摇晃。奇怪的是,这反而让德拉科冷静下来一点。 他看向哈利,看进那双眼里灌满担忧的绿色。过去在海上、在野人国里,在哥本哈根的大雪之中,他也曾见过这样的神情。 这是一种非常特定的情绪。德拉科不太能定义是什么,却总在它出现之时感到一股微弱的、护身符般的力量。 他换了个握手的姿势,让两人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 “小心点。”他说。 哈利点了点头,先一步踏入了黑暗当中。 …… 山洞确实很黑,唯一的照明只有隧道深处隐隐约约透来的、暖红色的光亮。哈利试图点亮魔杖,却发现怎么都无法成功,“lumos”念多少遍都没用。德拉科取出自己的魔杖也试了试,接着就发现什么咒语都不管用了。这让他愈发不敢出气。 漆黑之中,头顶传来的嘶嘶声仿若近在咫尺。野蛇也许就在上方,又或者是幻听——德拉科分辨不清。他咽下一口唾沫,想要伸手去探路,又怕摸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最后只能紧绷着身体,小步小步地,往前走。 这也许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危险。德拉科呼吸开始不稳,脚下踩了好几步,都险些绊倒。他看不清这是什么样的一条路,从脚底的感觉似乎是硬的。但是很快,行走的不便成为了一个更小的问题——因为空气开始变得寒冷,十分寒冷,仿佛回到了北方大地,而洞外的明媚阳光全是陷阱般的幻觉。 “只是我这么感觉,还是……” “很冷。” 德拉科肯定了哈利的犹疑,紧接着放开同伴的手掌,手臂环住了他。被护住的男孩愣了一下,沉寂之中覆住了德拉科揽在腰间的手背。 “你可以吗?”哈利问。 德拉科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 “靠近点。”他说着,又把哈利搂紧,“我没事……” 说话的同时,声音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这太冷了,冷到无法呼吸的地步。德拉科不确定这是他们都只穿着衬衫马甲的缘故——还是这里本身就是冰天雪地。然而脚下没有雪堆,四周的岩洞也没有冰河那样的光泽。他们只不过是在一条漫长的、不透光的通道中摸索着前行,四周的极寒仿佛就来源于黑暗本身,那些夜一般的、没有温度的颜色。 德拉科感到牙齿开始打架,茫然和惧怕之中就要打退堂鼓、折返到温暖的森林中去。他想这肯定是弄错了,不是说“温室”吗?怎么会是这个温度?然而哈利没有停下,所以他也不能停。 臂膀中的身体渐渐开始发抖,德拉科抱紧哈利,手脚冰凉中仍然分出一点心,让自己贴着他,越近越好,直到两人的体温交叠。 他努力看清着路,一步步向前摸索,专心探路间并未发现自己步伐越来越稳。恐惧在屏息着的坚持中逐渐减弱,而哈利在某个点上又握住了他的手,这让他无意之间更加坚定。 没事的。 德拉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 只要他们都在,一切都会没事…… 他需要没事,因为这是哈利,因为这是哈利…… 因为这是哈利。 到达终于明亮路段之际,德拉科脑中只剩这句话。他扣住哈利的手,冻僵之中抬起下巴,和他一起望向正前方的——红色光照的源头。 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立在他们面前,炽热蹿动着,热度随着气流阵阵扑来,烘暖男孩们冰凉的四肢。火光晃动着照亮了原本漆黑的隧道——德拉科这才看清楚,周围的岩壁上全是泛着光的黑燧石。它们如同层层叠加的暗灰色贝壳一样,自然生长、绕过他们脚下、身侧和头顶,使得整个洞穴凹凸不平,坚硬的表面上淡淡发出一股焦味。 “我们要怎么……” 哈利盯着面前噼里啪啦的火墙,还没来得及开始思考,“呼”地一声,所有的火就都熄灭了。 男孩们同时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向后退,下一秒便望见隧道结束之后、比火墙还要鲜艳的红色光芒。他们犹豫停顿,扭头看了看彼此,最终还是互相牵着手——警惕着随时可能再度冒起的火苗——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跨过了隧道出口。 第486章 一个硕大的、纯天然的燧石岩洞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过度通红,过度热烈。 黑色的长条形石柱从三层楼高的顶部密密麻麻垂下,形状好似凝固了的巨大水滴。水滴表面上反射着不断变幻着的红色光芒——它们跳耀闪烁着,来源于钟乳石之下、地面中拉开的一整条山谷裂缝。 地面也是黑色的,这裂谷便像一道伤疤那样疼痛撕开,里面流出不是鲜血,而是更多的火。 火,岩浆,仿佛尚未喷发的火山内部。裂谷很深,所有的火焰时而窜高,又呼地落下。一条狭窄的、刚够两人走过的峭壁就从它们之上腾空而起,像是一座纯天然的稳固桥梁,蜿蜒着跨到裂谷另一头——似有金黄色光亮和绿色树木的地方。 “我们……”哈利声音微微颤抖。即使再做好了心理准备,男孩们也为这样一副意外的场景深感退怯。他们站在岩洞入口处,周身环绕的空气忽冷忽热。 德拉科刚要说话,忽然,一声怪异的啼叫就从侧后方传了过来。 两人为这声音吓得一抖,转头去看,就见背后岩壁的上方停着几只古怪的大鸟。它们翅膀和身体羽毛是黑色的,开屏的头冠却五颜六色。而最诡异的——德拉科毛骨悚然地发现——是它们的脸。 那看上去像极了人脸,或是刚才森林中见到的猢狲。幽黑的眼睛瞪大、发亮,注视着将将闯入的人类,随时都要扑下来的样子。 “哈利……” 德拉科心跳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也在冰火两重天般的温度中慌乱、失控。在他身旁,哈利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走进这里那刻起,他便抓紧了德拉科的手,力度重到像是要把他的五指捏断。此刻,他仰头紧盯着那几只形状古怪的巨鸟,肌肉全数紧绷着。他们都生怕那些生物张开翅膀、从头顶飞下。 然而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它们始终没有动弹,只是歪头盯着他们,脚爪如同粘在了燧石上面一样牢牢抓着。 眼见这些东西暂时没有威胁,两个男孩微微发着抖,又把视线落向了那座黑色的“桥梁”。 钟乳石长短不齐,许多断在了高空,更多却又垂到了唯一的路径上方;某些路段甚至像是监狱栏杆一样,把燧石桥梁围了起来。 远处,有树有光的地方似是一盏半圆形的灯,在裂谷尽头煌煌亮着。哈利盯着它望了几秒,转过头来,说:“我觉得,那就是温室。” 德拉科僵直着身体,慢慢点了下头。 他看上去定是恐惧到了极点,因为哈利很快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踌躇之后,低沉地说:“如果你不想过去,可以在这儿等我,我去……我去拿。我们找另一条路到海边——” “不,”德拉科扭头对上他的眼睛。“我答应了的。” 他握紧了哈利的手,深吸一口气。 这只是个梦…… 德拉科这么对自己说,像从前每一次、在梦里遇到危险时那样。然而手臂还是止不住地发抖,只有在哈利回握他时稍微镇静一点。 “你确定?”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 他答应了的。答应了哈利,更答应了自己。 这是最后的时刻。不能再害怕,不该再害怕。“我们走吧。”于是。德拉科先一步说出口,屏住了呼吸。 哈利深吸一口气,迈开第一步。 烈火卷起寒冷的气流,大口将它吞没。 …… 「那杀人身体但不能灭人灵魂的,不要怕他们;惟有那能在地狱里毁灭身体和灵魂的,才要怕他。 ——马太福音10:28」 关于地狱,世人有过无数的猜想。从经文中上帝沉默的凝视,到古籍墓文中发掘出的传说。德拉科在学习时阅读过无数关于这类夸张猜想的文字,记背对许多针对天堂地狱实体性的反证。然而此刻,站在满盛烈火的深谷之前,这仍然是他想到的第一个词。 地狱。 永恒的火,震慑灵魂的深渊。 踏上那条黑色窄路的瞬间,他便忘了自己身在哪里、是怎么来到这儿的。红色火光叫人双眼发痛,而这条路上的气温比刚才还要古怪和令人不适。脚底下的火舌带着妖风般的呼啸声哧哧向上窜,舔舐过黑色的断崖,又更加贪婪地攀爬,试图爬到来人的身上来。灼热感于是浪浪烘烤着胸部以下的身体,而再往上一点,空气忽然又变得寒冷。 这没有任何的道理……德拉科在难受之中想。他的头部和肩膀是冰凉的,其余身体却像被放进烤炉一样,不断出汗。哈利仍然握着他的手,原本贴合的掌心皮肤因为越来越多的汗水而滑开。再往前几步,地上的燧石便不规则地凹凸起来。嵌下去的地方宛如某种野兽的足迹,在坚硬路面上挖出一个又一个的坑。突出的地方却像石头做的蘑菇,边角坎坷而锋利,一不留神便能把人割伤。 “嘶……” 哈利没走几步,腿上就多了一道口。德拉科提心吊胆着,刚要开口提醒,自己的小腿便也灼痛起来。低头看去,只见石块划破了他的裤子,里面的皮肤多半已经出血—— “当心那些石头!”哈利松开他的手,抬手去抹额头和鬓角冒出的汗。头顶,一滴又一滴的水珠隔段时间便从钟乳石上滑落,滴到深谷之中,还未落下多久,便被烈火烤得立时蒸发。所有的水汽蒸腾向上,触到寒气又凝成新的水滴,粘着滴管般的石柱,滑落、滴下,往复循环。 第487章 寒冷中的鼻腔无法呼吸通畅,胸口也闷热鼓胀到濒临炸裂。德拉科不知道自己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多久,只能一边小心着脚边那些燧石,一边跟着哈利咬牙向前走。 他们用力呼吸着,顶着忽冷忽热的气流脚步不停。小腿的划伤从一道变成两道,再变成三道——越来越多,好像无论在怎样小心,都无法避免。然而这时,这些疼痛都变得无关紧要——这儿实在太热,又太冷了。德拉科一边发着抖,一边擦着汗,身体矛盾的反应下甚至没有空余思考。他只想快速——更快速地向前去,离开这个地方,到达目的地。 背后,几声怪叫远远地响了起来——他这才又一次记起那几只形状恐怖的黑色巨鸟。金色的光芒就在前方,而腿上的疼痛已经不能烦扰他。路过一半,德拉科一边重新抓住哈利的手,加快速度—— 就在这时,深谷之下、烈火之中,一个模模糊糊、有些耳熟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德拉科顿住了脚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哈利被他拽了一下,同时停了下来。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耳旁,同伴的声音逐渐变得虚幻。德拉科转身盯着燧石桥梁下、那些跳跃爆裂着的火焰。灰色虹膜间的瞳孔逐渐涣散。他又向前半步,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那些红光—— “德拉科!!!” 恐惧的大叫炸响在耳边——德拉科猛地一下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哈利整个抱住。 “你在干什么?!!” 哈利冲他大吼着,声音剧烈颤抖。德拉科茫然地看着他,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模糊。直觉般地,他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发现手背湿了。 …哭了? 但是……为什么? “你疯了吗?!”哈利抓着他的衣服,声音里满是恐惧。汗珠从他鬓角滑落,双眼当中火光闪烁。 然后德拉科想起来了。明明只过去了一刹那,却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就在刚才,他转过身去,独自走向了桥梁的边缘,差一步就要纵身跃下——坠入火海之中。 要不是哈利抓住了他,他或许已经被烧成灰了。 “我……” 意识过来之后,德拉科从头到脚颤抖起来。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像是不受控制的本能反应——向着死亡冲去。 哈利吓得脸色苍白,握紧他的右手,即使汗水粘腻也不让他们的指头分开一点。 “跟紧我,好吗?”哈利紧张地问。显然,他把德拉科刚才的举动看成了意外。然而只有德拉科知道——令他恐惧无比的,正是自己主动落错脚的意愿。 他记得他在那些里听到了什么声音……但它们太模糊,太遥远,让他无法辨清,却像是某种召唤一样,带着枷锁铁链般的沉重,将他向下拖坠。 “我……没事。” 他对哈利撒谎道。否则,后者便不会让他继续跟随。 黑发男孩看上去很是犹豫。他望了一眼来路的方向——他们竟然只走出了不到三十米那么远。 “一定小心。”哈利向他反复确认。德拉科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的双腿已经开始发软,而直觉告诉他,这不会是什么好的决定。 断崖般的桥梁越来越窄,上方,黑色的石柱愈加密集。到了下一个弯口,他们不得不弯腰躲过最长的几根,因为动作的笨拙又划破了小腿和手臂。 紧接着,德拉科又听到了火中的声音。这一次它要清晰地多。这也许是因为——德拉科失神地想——那是哈利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自己的。 “滚……别来烦我……” “可你没有地方去,不是吗?” 他向火里望去。 视野当中,他和哈利是十三岁的样貌。他们互相在学校走廊里对望着,墙壁波纹一样晃晃荡荡—— “谁说我没有地方去?” 他爱的男孩眼里满是憎恨。德拉科看着他——灵魂仿佛回到十三岁的身体当中——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满心打好的算盘,得意洋洋的兴奋感。他太熟悉了。他知道下一句话一定能够击碎他,他太了解波特了—— “他只是你的教父,不是吗?他如果不想要你回家,就可以不要你回家。”画面中的自己说。 波特的脸一下变得僵硬。他狠狠瞪了自己一眼,转身离开。德拉科把一切看得是那样清晰——他看见哈利握紧了拳头,离开他后咬紧下唇。肆虐的快感夹杂着汹涌的恨意席卷而来——心脏剧烈抽痛,彻骨的寒冷冻僵了双脚——想要化解,想要挪动——便只能向前一步、再一步—— “别!!!” 又一次地,德拉科被拽回到了桥梁中央。 这一次,他未等身前的人开口说什么,便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整个人连带行囊滑倒在地,额头顶着哈利的锁骨,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随着翻滚的悔意奔涌而出,德拉科喘息着抓紧了哈利后背的衣服,用力扯着,闭紧双眼一秒也不敢再往那堆火里看—— 钻心的痛苦之中,他分不清自己抱着的究竟是现实的还是梦里的男孩。他只知道自己想把他抱紧一点、再紧一点,却又害怕着真正触碰到他——他无权原谅自己……他无权原谅自己…… 第488章 而这个世上,除了上帝,唯一能够原谅他的人正不知所措地抱着他。慌乱的手从肩膀移到背部,又抓住了他的手臂——“德拉科——德拉科你怎么了——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哈利的声音从茫然转为慌张,最后带上了命令的语调。德拉科于是不得不遵从——这是哈利,这是哈利。 泪流不止的男孩抬起头来,在看进那双绿眼睛的即刻抽泣得更加剧烈。他试图控制自己,然而高温缴裹着水蒸气的闷热在他周身旋转,烧灼之中他只觉得浑身都要蒸腾、散架。他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彼时哈利眼里的仇恨狠狠抽打在他身上,仿佛走向的各各他山的献祭者,血肉模糊中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可这怎么会是爱?他伤害了哈利这么多次——这怎么会是爱?! 德拉科用力吸着气,抬手抓住哈利为自己擦眼泪的手。视线模糊下,他看见哈利的嘴因为不知所措而半张着,便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哈利睁大眼睛,因为震惊而很快把他拉开—— “这是什么时候——你——” “走!继续走!” 说着,德拉科一下背着包站了起来,顺势把哈利也拉了起来。他反手与哈利十指相扣,用力握着,眼里透出一种异常坚定的光芒。一股比火还要强烈、还要浓艳的力量从他胸口升了起来,让他在颤栗之下仍然向前跨了一步—— 只需一步,那些罪恶的、回忆中的声响便又喧闹起来。他听得见哈利与他的每一次争吵,听得见脑海中一次比一次刺耳的、恶毒的想法——是他自找的……是他先开始的……他活该……太好了……当然该痛!越痛越好!让你也试试看……让你也试试看…… 而在每句熟悉的、曾无数遍充斥脑海的诅咒之后,一阵微弱而响亮的抽泣声不断出现、越来越痛。那像是冰中包裹着的火,又或是反过来那样——似是来源于哈利,又或是他自己——它们紧紧缠绕着,钻进他的胸腔将心脏冰冷而滚烫地捆绑住,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反抗的欲望。德拉科一边咬着牙,一边拉着哈利向前走,仿佛单靠意志本身,就能抵挡住那些过往的画面—— 他是个孬种,是个窝囊废。但他答应了哈利要把这段路走完的——他答应了自己要爱他的。 也许是梦中无所畏惧,也许是剧烈拉扯的温度搅坏了他的脑袋。总之,德拉科向前走着,心底爆发出一股陌生的冲劲。他借着这股冲劲向前,无视被划破的裤脚和小腿,直视前方想要闯过去—— 然而,深渊中的力量还是太过强大。它调动着满山谷的火焰,热浪翻滚中生出一幕又一幕叫德拉科颤抖不已的场景。里面很快不只有哈利的脸——缩着脖子的纳威·隆巴顿、点头哈腰着的高尔、克拉布;他们接连出现,在每一阵得逞的快感之中,植入刺骨的痛苦。很快,德拉科再次招架不住,想要下坠的、想要解脱的渴望赛过了所有意志力。松开哈利的手,他再次走向了错误的方向—— “不要!!” 又是一次跌倒在地。 哈利抱着他,声音也已开始哽咽。他一遍又一遍地顺着德拉科的头发,颤抖的手不知是被爱人影响,还是害怕到了极点。“我们回去吧……回去吧,不走了……” 德拉科埋在他的胸前,泉涌的眼泪滚烫流下,流进早被打湿的锁骨和衣领。他抓着哈利的衣服,再也不敢朝火里看。但他仍然想走下去…… 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的…… 深吸一口气,德拉科坐直起来,扭过头,眺望不足五十米便能到达的终点。现在,他们能够看清那些金光源头的样子了——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圆钟,护住了中空的部分。半球形的罩子底下,树木花草正如夏季一般繁盛着。 那果真是个温室。烈火后的生命花园。 “我们就快到了……”德拉科喃喃道,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变得嘶哑。他盯着尽头处的光亮有一阵,回过头去,看向担忧望着他的哈利。 “我可以走完的。” 此刻,他早已无法顾及自己的形象。他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很狼狈——就算是独自躲起来崩溃的时候,也没这么狼狈过。然而哈利看上去却并不介意,反而露出了比他还要难受的表情。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伸出手来,将德拉科眼角的泪水擦干,“你得告诉我,德拉科。你得告诉我。” 德拉科垂下眼睛,摇了摇头,不愿回答。 他不能回答。 “至少告诉我你在哭什么……怎么了?” 哈利握住他的手,耐心的样子全然不像险境中的一个男孩,也没有被热气烘烤烦躁的意思。德拉科看了他一眼,因为这一眼而更加止不住眼泪。他用力摇着头,回握哈利的手,半晌后说:“我没法……没法看……我没法看……” “没法看什么?” “所有的……那些……那些火……” 这样的回复显然没能解答半点疑问。哈利皱了下眉,往两侧的峡谷看了看,神情更加困惑了。 “你没法看?我不明白……为什么?” 德拉科摇着头,伸手把哈利抱得更紧。那一刻,他缩在爱人的怀里,呈现最脆弱的姿态;咬牙瞪眼的样子,却又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地倔强。 头顶石柱上的水滴不断坠下,仿佛被忍住的眼泪,聚集够了便向死亡奔去。哈利顺着德拉科的头发,安慰般地吻着他的额头。蒸汽不断上浮,堵住喉咙就要让他们无法呼吸。 第489章 哈利伸手把德拉科的脸抬起来。后者努力深呼吸着,右手抓住自己的胸口衬衫,好像这样就能把肺部连到心脏的疼痛抓停。他看见哈利游离不定地看着自己,抿着唇的样子似乎就要说出让他离开的话。 可是他不想……他不想…… “……那如果,你不看呢?” 忽然间,一点光彩从那双绿眼睛的云雾之中透了出来。德拉科不解地看着他,用力按住心脏的位置。 停下……他需要这感觉停下…… “……你相信我吗?”哈利接着问,手臂松开仍然颤栗着的男孩。 “你相信我吗……德拉科?” 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哈利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德拉科的双眼,对周边的一切视若无睹。紧接着,他又朝五十米外的玻璃钟瞥去——沿着那些崎岖的、狭窄的道路,穿过锥形的、密集或松散的钟乳石群……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德拉科反应了好一会儿,最终明白过来哈利的意思。 他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再回过头,就见哈利向他伸出了手。 手掌向上,细密的汗水渗出皮肤。 心跳猛烈加快了。 德拉科望着这只手很久——久到让他恍然中出了神,想起数年前的某一天,他就是那样渴望——渴望着触碰这些手指,还有紧挨它们的掌心纹路。 周围越来越热。远处的怪鸟又一次叫了起来,嘶哑、扭曲地,崩断的弹簧一样,一下下弹进人的耳朵里。伸出的手仍然没有放下。哈利凝视着他,眼里的绿色化作这片地狱景象中最稳固的生机。 德拉科屏住呼吸,将右手放进哈利的掌心。下一秒,他就被拉得站了起来。 “闭上眼睛。” 他最爱的那个人说。 德拉科合上眼皮,用力握紧了哈利的手。 黑暗当中,他跟着手心的牵引,迈向下一步。 …… 哈利感到非常害怕,怕得要命。这种害怕势必不能表现出来——即使身侧的男孩闭着眼睛,看不见他的脸,他也不敢松懈一口气,或是让身体抖动一下,以免德拉科因此变得慌张。 他只能竭力稳住手臂,即使德拉科的每一步都让他紧张到呼吸失控。脚下锋利的石蘑菇和头顶石柱只有让这个尝试变得更加危险。 这是他永远也不会料到的情况。这个岩洞是,德拉科的举动是,他的眼泪更是。哈利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哭,哪个世界都没有。那让他无比震撼的同时,心里某处迅速塌陷下去。烈火和寒流就在周身盘转,他却没放一点心在体感不适上。汗水不断滴下、不断蒸发,而他能够做的只有集中注意力,背好肩上的包,看清前方每一步路,不时提醒德拉科抬起脚、往左一点,或是弯下腰、偏过头,躲开锋利或是滴着水的石块。 起初,德拉科看上去十分忐忑。他紧贴哈利,右手与他十指相扣,左手握着他的手腕。这让哈利动作不变的同时一刻也不敢分神。德拉科肩上的行囊不时往下滑,他于是伸手把它背了过来,又用力抵抗着对方几乎整个人靠上来的重量。嘴里不断念着“别怕”“没事的”“快到了”,不知更多安抚的是对方,还是他自己。 所有的火光,所有的热浪、寒气,都因为身边人的存在而更加真实,也因此愈发瘆人起来。五感全部拓开,飞溅的火苗、盘旋向上的水蒸汽如同滚烫的小颗粒钻进皮肤毛孔。哈利转了一个小弯,推着德拉科的背,让他面向正确的方向。眼角余光里,几道黑色的影子鬼魅般飞过—— 下一秒,洞口处的大鸟便盘旋在了他们头上,尖叫着绕了几个圈,蝙蝠一样,抱住斜前方的石柱。 “那是什么?”德拉科颤抖着问,“那些鸟——” “它们都在上面,没有靠近——放心。” 哈利安慰着他,见他眼皮颤动着像是要睁开,又伸出一只手去,遮住了他的眼睛。 “就快到了,不远了。”哈利在他耳边反复确认,自己却因为那些巨鸟的瞪视打了个颤。它们古怪地歪着头,眨着没有光点的黑眼睛,像是在思考是否应该攻击来人,又因为某种原因迟迟不得动作,长久攀附在与它们羽毛同色的锥形石柱上,生长为一体。 到了石柱最密集的地方,两个男孩不得不趴下几次,匍匐着穿过狭小的天然刑场。哈利总是先行探路,然后折过头来,把两个人的亚麻布袋背正,又拉着德拉科的手向前爬。不一会儿,他们则又到达了宽敞的一段路。钟乳石渐渐变得短小,像是收起来的兵器,应战之后回到刀鞘。 渐渐地,德拉科也掌握了他们共同行走的节奏。哈利牵着他,在逐渐宽敞的燧石路上一直向前。偶尔,地上的石块还是会划伤他们的脚踝,哈利却已经完全不在乎了。等到钟乳石完全不再挡路、离终点只有三十余米之时,他终于能够腾出眼睛,偏过头去,认真看了一眼这个完完全全、把自己交给了他的人。 曾经,哈利以为,德拉科就像赫敏说的那样——从根本上,无能爱上另外一个人。彼时他十分认同好友的说法,除了不知道面前的男孩就是马尔福以外,更多是因为,他觉得此人从头到脚都相当无能。这是在经历了德思礼家十二年的恐吓之后所进行的最自信的判断。他曾经认为,德拉科·马尔福没有了他爸就是个废物——这在从小就没了父亲的哈利眼里,格外好笑。 第490章 然而此时此刻,德拉科就在他的身边,步步摸索着。苍白的皮肤因为火光的烘托而有了血色;双唇紧抿,不时因为呼气而稍稍分开一点,又接着合上——把哈利的手握得更紧。 他在克制。哈利这么想着,揽过德拉科的腰,让他更加紧密地靠过来,以便感知自己的一举一动。 “抬脚……对,跨过去。小心……小心左边!” 哈利压住声音里的紧张,清楚地知道这对于德拉科来说有多么艰难。也许是因为太过关注另一个人,哈利扶着德拉科越走越顺,自己腿上的伤口却越划越多。到了某个点上,他终是忍不住喘了一口气,“嘶”的一声漏出牙缝。低头一看,裤脚都已变红了。 “怎么了?”德拉科闭着眼睛问,摸到他的手背。 “没事……快要到了。”哈利忍着痛,望向前方发着光的玻璃钟。 草木绿色在火光之中异常诱人。 他们就要到了。 来路,已经走过百米多余。燧石桥梁立在烈火之中,犹如史前遗留下的巨型丰碑,辟出一条从生到死的路。每个午夜,死神都会带着一日收割完的灵魂,飞过这条崎岖的道路,抵达属于他的温室。 人活了多久,这条路便有多长。因此,男孩们的路还算很短。深渊呼唤不停、燧石锋利如刀,他们互相依靠着,竟也能走到了头。 距离终点十余米处,哈利最后一次转头看向德拉科。此时,后者脸上的恐惧和担忧已经所剩无几。他反握哈利的手,眉头逐渐变得平缓。汗珠滑落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凝固在半空的寒冷当中。 那一刻,哈利甚至觉得,他在德拉科脸上看到了一种从容不迫的平静。 本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哈利注视着他,在那一刹那,感受到一股特别的疼痛。 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类似的东西。那不是钻心的撕裂,不是沉重的失落,不是窒息般的绝望,甚至不够惹人耳目。 那像是身体里的某根神经忽地一下断开了。无声地,轻巧地。 在那之后,所有的信息传导被迫停止。正当输送全身的痛觉于是烟雾一样散开,轻薄而无形,微弱却又细细密密、无处不在。 ……他当然是想要德拉科平安的。 带着这股炊烟般平和而浅淡的痛觉,哈利挽紧德拉科的手臂,提醒的声音带了隐隐的嘶哑。 “往右……靠近我一点……对。” 他庆幸着德拉科此时什么都看不见。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显露出了怎样的神情。他觉得自己在笑,但是身体仿佛被掏空了雪球那样白,他又不知道这股笑意能从哪里来。 就在这时,他感觉指间的力度松动了一下。 再一看,德拉科不知何故睁开了眼,愣愣眨了两下。 “你不用……” “我……没事了。” 德拉科说。 哈利没有明白。他担忧地看着德拉科略显困惑的样子,生怕他又一次发疯,从悬崖上跳下去。 然而德拉科并没有撒谎,也不像逞强。他反复眨着眼,试探性地看了看左边的火光,又看了看右边的,最后对上哈利的目光—— 浅灰色的眼睛朦胧依旧,却清澈、干净。里面的幽暗和恐惧早已退散不见。哈利看着它们,体内的微痛越来越凉,却像是融化了的雪水那般,静静流淌,流过他被火烘热了的胸膛,让那里变得柔软。 “你确定?”哈利问。 德拉科点了点头,从哈利肩上拎过自己的袋子。 桥梁尽头,浮于上方的冷空气逐渐变暖,深渊里的火也不再猛烈。炽热与寒冷缓缓交融,互相氤氲,直到兑出温和的、足以让百花齐放的——“温室”的热度。 哈利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牵住德拉科的手,因为心下的某个决定而身体僵直,掌心的力度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温室就在前面。他迈开脚步,不顾腿上的伤痛,刚要踏到对岸去,一阵遥远的、哗啦啦的声响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最开始,哈利以为那是温室当中传来的——那声音像极了小瀑布的流淌,而有花的地方必定也有水源。没过多久,他却呆呆地怔了一下,接着便把眼睛转向脚边明明已经开始熄灭的火沟—— 哗啦啦—— 哗啦啦—— 啪嗒……啪嗒…… 一个阴冷的、黑暗的场景从火中撕开,像是金箔剥落后的秘密暗箱,箱子里装的全是混乱的呼吸——还有不停回荡着的、空灵的哭泣声。 忽明忽暗的白色光束下,面色惨白的男孩靠在水池边,水柱哗地一声倾泻而下—— 哗啦啦——哗啦啦—— “咚”地一声,德拉科被撞在了水池边上,熟悉的、属于自己的——却又让自己陌生的声音怒吼起来,水声巨响之间,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吗?!” 如果他杀了小天狼星——如果他杀了小天狼星——他一定就会——一定就会—— 失重感如风一样卷起。 哈利向下坠落——顷刻未过,又被什么力道猛然拽住了手腕。 “哈利!!!” 德拉科的吼声穿透回忆的黑暗,一声一声——试图将他唤醒。然而实在太困难了——深渊中的火焰在有人上钩那刻,像是最老道的渔夫那样,加重了拉扯的力度,疯狂地、呼啸着,纵高火焰——几乎抓到了哈利的双腿。 第491章 放手……你放手…… 上面的人不断握紧、拉扯,下坠的人却想要挣脱。意识混沌之中,哈利听见高空的巨鸟又叫了起来。它们越叫越大、越叫越兴奋,尖锐到刺破耳膜,又在某个点上、幻觉一般,变化出人类的声响—— “你!!死神的陪行者!你记得我吗?” 我不……我不…… 不……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 沉寂了许久的痛苦再次爆发。哈利想要呼吸,却因为火上的浓烟而呛住一口气,剧烈咳嗽起来—— “哈利!看着我!!你看着我——” 德拉科大声重复着他刚刚听到过的句子。那明明是哈利自己说出的,此刻,他却觉得一点作用都没有。他不受控制地向谷底望去——那里的火焰像是长出了张牙舞爪的躯体,脸上扭捏着怪异的微笑。它向他张开深不见底的血喷大口,喉咙里除了火焰——还是火焰—— 令人着迷的火焰—— “哈利!你看着我——哈利!” 看看他——看看他——他还在这儿—— “你记得吗!记得我吗!”巨鸟持续不断尖叫着。哈利被烟呛得无法呼吸,泪眼模糊中用尽全部理智、挣扎着握上了德拉科的手臂——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知道你当时有多想——多想——多想—— 伤害他。用力伤害他。 “你记得吗!记得吗!”——记得吗?人类的罪孽从未改变。它是深渊前的七座房子,将人引向死亡,也引向比死亡更为彻骨的恐惧、丑恶的真相—— 我们伤过我们深爱的人。我们想要伤得更深。末日审判来临之际,无人纯净一生,无人得以幸免—— 那么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做? 猛然之间,哈利铆足全身力气——借着德拉科的力,向上一纵,抓到了一块凸起的燧石。锋利的纹路瞬间切开了他的掌心,鲜血立刻流入袖口。但他丝毫不在乎,只是用力将自己向上拉——再向上拉—— “你记得吗!你记得我吗!!” ——我记得你。你是愤怒与骄傲的杰作,是贪婪与嫉妒的后裔。但我也记得——哈利咬牙攀爬,在快要窒息的爆裂感中用力回想——我记得我在哪里、身边是谁——我爱的人,他还在这里,就在这里。 于是,像是往地狱开了一声枪——“砰!”一声,那些苍白的、黑暗的、哗哗流淌的景象,便都不见了。 烈火狂啸着,疯了一样向上窜。然而哈利比它动作还要快——他蹬上悬崖边的一块凸起,借着德拉科的拉扯,手臂发力,纵身跃到了地面之上。 “哈利——” 浓烟滚滚之中,德拉科从燧石地上翻坐起来,扳过哈利咳嗽中剧烈起伏的肩膀。下一秒,他就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向后扑倒—— 哈利转过头来,没有丝毫停顿,抱住了他。 巨鸟在空中盘旋尖叫又是一阵,最终调转方向,飞回洞穴另一头。玻璃钟前,两个男孩坐在黑色的燧石地上,拥抱的力度从未这样紧。 来路的烈火熊熊燃烧着,眼泪随着千丝万缕的过往呼啸蒸发。哈利将脸埋进德拉科的肩膀,手臂收到极限,从内到外颤抖着,久久未能说出一句话。 -------------------- *“那杀人身体但不能灭人灵魂的……才要怕他”:出自《马太福音》10:28(和合本修订版中译本)。 *“走向的各各他山的献祭者”:指的是耶稣基督。背上十字架走向各各他山、面对死亡之前,他刚被罗马士兵鞭打过。 *七宗罪:傲慢、嫉妒、愤怒、怠惰、贪婪、暴食、色欲。 music - “vinterblom” (gustaf spetz) 泠:收回之前说的话,这比cha128还要长。这些章节真是我的魂器。 这段的象征意味算是非常强的。除了深渊烈火之外,另有三个隐藏的符号可以在《旅伴》、《最后的一天》和《一个故事》这三则童话里找到。下一章有个副加标题是“诗篇”,反倒是和psalms没有半点关系。具体为什么有这个标题,读下去就明白了。 本章配乐是瑞典语,歌词大意为:"我想得到——你曾说的,那些天堂,那些永恒;我想去那儿,所以让我沉沦,在你的尘埃之中,沉沦。” 第147章 天鹅海(诗篇) “就这样,他们穿过那道玻璃做的小门,走进我们中间来。” 传话时,门口的风信子这样对身后的牡丹花说。他们一个传一个,将这件新鲜事以最快速度传遍了整个温室。睡莲说他们有个脏脏的包裹,定是前来摘花的。棕榈和梧桐说他们很矮,和小矮人差不多高。水蛇和螃蟹之类的动物们注意到了其中一个的金色头发,便说他是中了巨人咒的野山精,麝香草却又说他比山精穿得简陋多了,因此是位雏菊中的安琪儿—— “但是他们没有翅膀!” “说不定藏起来了!” “破破烂烂的——说不定是先生的最新劳工!” “怎么可能!他们看上去那么弱小……” 所谓“先生”,指的当然就是死神本人。这片花园里,每一株植物都代表着一条生命。他们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离世太久以至于记不得人都长成什么样。那些还活着的都因匆忙而沉寂,剩下的于是七嘴八舌,传了半天也没讲出看见的究竟是什么生物。等传到最深、最黑角落里的昙花,描述已然变成了“两颗会动的莲藕,头上盖了草”。 第492章 昙花睡得很沉,压根没有听见。因此,当她被轻轻拨开,朦胧中动了动花瓣,便看见肉色的手掌近在跟前。 “哦,是人类……” 她迷迷糊糊地想,又把花瓣抱紧,睡了回去。 ——你看,她安静的时间实在太多,也就记得更多事情。 哈利拨开纯白色的昙花,在最暗的角落之中,瞥见了一抹金黄。 他顿了一下,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德拉科。他们默契万分地对视在一起。 就在那刻,哈利觉得,德拉科几乎就要微笑起来。 “是它吗?”他的男孩问。 “我想不会错。”哈利说。 泥土凹槽里,金黄色的球体格外亮眼。它的表面十分光滑,形状大小都和平常的苹果一模一样。凑近去看之时,哈利甚至能在上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扫开上面的泥巴,哈利万分小心地捧着这颗得之不易的果子,退后站直了腰。 金苹果沉甸甸的,也就意味着里面没有半点空心。德拉科从自己的行囊当中翻出一条灰色的围巾,又找到一件绵软的毛衣,接过哈利递来的战利品,一层又一层将它裹好。接着,他又翻出一条搭帐篷时用到的绳索,将保护层牢牢固定。 哈利站在一旁,见证德拉科把裹好了的金苹果放回他的袋子。那也是他们唯一剩下的袋子——因为哈利的早已在刚才下坠之时掉进火中,连同那根冬青木魔杖,在旅途的终点之前烧得一干二净。 万幸的是,那个银哨一直都放在德拉科那里。 “准备好了吗?”哈利问道。 德拉科对上他的视线,认真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点头。 那首写在星星上的诗,终究得以印证—— 「ephemeral shine of luna covers, thirty-three years of nights and days. (瞬息的月光,笼罩三十三年之日夜) till the forbidden fruit’s buried beneath the sun, on the sea,of forever lasting faith. (至禁果沐浴阳光,在信仰永恒的海上) for where may the gold lay? (黄金何处去寻?) ships approach the bay,memories stored in safe. (商船开进港口,回忆藏在安全的地方)」 …… 落日之前,德拉科和哈利穿过温室末端的隧道、走过一段绿林环绕的山坡,来到海边。 海边。 深渊烈火之后,这是多么让人恍惚的景象。 德拉科牵着哈利的手,站到崖径边。呼啸的海风迎面吹来,吹乱他们的发丝,又向身后的山毛榉与栎树武断冲去。树叶沙沙作响,流动的空气洗净了嗅觉中残余的烟火焦味。 呼吸渐渐平复。 浪声回荡在脚下数十米处。远方,天色还未开始变暗,一座淡灰色的、海市蜃楼般的岛屿因此得以显露身影;即使它那么小、那么小,小得像是遗落海面的沉船碎屑,在波光闪烁的尽头若隐若现。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出神间,德拉科听见头顶传来“噶、噶”的叫声,像是鸭子的声音,又比那要更加优美、清亮。仰头向上,只见蓝得惊人的天幕之中,几只洁白的天鹅结伴飞过。它们展开丰满的羽翼,挽着海风,高歌着、滑翔着,飞向海的尽头,望不见的东方。 那是候鸟们的温暖他乡,严冬中的栖身之地。那是孕育太阳的土壤,尘世之外、初生的岛屿。 天国花园——经名“伊甸”。无论现实世界的人给了它怎样的叫法,此刻,它就是男孩们要去的彼岸。 山崖底下,不远处的沙滩边,一艘不算大、看样子却足够结实的渔船正稳稳停泊着。再看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它旁边站着一个小小的人。他穿着水手的背带裤,正围着船转来转去,像是在做检查。 亚夫丹尼得斯很守时,两个男孩也是。 德拉科放眼去找下到沙滩的路,没花什么功夫,就看清了右手边一条狭窄却又十分顺畅的小道。他于是转向哈利,望见对方被刮烂的裤子还有腿上的伤口,随即取出魔杖,用力想起两个咒语。 “episkey——” “reparo——” 咒语书随着哈利的行囊葬身火海。德拉科记不清确切的手势,因此未能完全治愈那些刮伤,但好歹也让它们不再流血。紧接着,他又开始处理自己的伤…… “她在这儿了。” 哈利低语道,望向天鹅刚刚飞过的地方。 一只雪白的猫头鹰盘旋在那儿,绕了一圈又一圈,迎着海风低低滑翔着。 整理完毕,德拉科直起腰来,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崖径的风向来永不停歇,它们时时掀起浪涛的汹涌澎湃,也吹开高空的自由与广阔。 “上船之前……我想你知道一件事。”身旁,哈利的声音轻轻响起,裹着海风吹进德拉科的耳朵。 德拉科转头看向哈利的脸,然后是他的双眼。绿色的眼眸因为侧面的视角变得更加晶莹透亮。里面有什么克制隐忍——却绝不扭捏的情绪,德拉科盯着看了好久,都不太看得清。 再然后,哈利转过身来,面向了他。 “我不知道船到那边需要多久。今晚,或者明天……”哈利缓缓说着,风声当中静了一下,又向前半步,把德拉科的左手握了起来。 “到了那边之后……无论之后怎么样,无论我们去到什么地方……”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眸低垂下去,像是不敢再看面前的人。这让德拉科心里一紧。 第493章 德拉科凝视着哈利的双眼,等待他把话说完。 “……我都在这里,永远都在。” 哈利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眼里有丝光亮一闪而过。 德拉科的呼吸暂停在了那瞬。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双看过千万遍的眼睛,却觉得再让他看上数十年、一辈子,都不足够。他想要这个瞬间变得永恒,又想要永恒破灭、时间开始流动,而这流动的每分每秒、日日夜夜里,都要有哈利……有他……有他们在一起…… 猛然间,德拉科把哈利抱进怀里,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大胆地,不留余力地、将他禁锢在胸前。 “我爱你……哈利,”德拉科双眼紧闭,嘴唇贴到哈利耳边,声音沙哑地念:“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暧昧的情话何时填满了沙? 笔下的词何时开始飞翔? 重复不断的絮语之中,德拉科听见哈利轻轻笑了一声。 天空蓝得好像创世之初、云雾和雷电都未出现之时那样。那时终将消逝的事物都还未有名字,彩虹无需出现,因为大雨永远不会到来。 “我知道啊。” 温暖之中,德拉科听到哈利回答他说。 声音里满是笑意,就和他记忆中最好最好——永远灿烂的阳光一样。 “我知道啊,德拉科。”哈利说,“我知道啊。” 何时扬帆? 就在现在。 就在现在。 …… 我们所向往的远方,它究竟是什么呢?它是什么模样?距离又有多远?你看——你看他们与渔夫握手,扬帆起航。你听——哨声响彻晴空,西风应召而来。他是强壮而无形的肩膀,载着他们,要将他们载向彼岸,那处遥远他乡。 日落之前,我们还有多少问题可以询问?天鹅白羽纷纷,那些清亮、不屈的鸣叫,曾被比作“黄昏的钟声”。迁徙途中迫不及待的呼喊,因为向往而变得深沉——人们又能听懂多少?或是装聋作哑,将它视作吵闹的哀嚎,被困之灵魂。 就连最出色的水手,都要在这复杂、宏大的声音面前打个颤。 他们慌乱丢下手里的舵,收起飘扬的帆。折头,低头,踩碎胸前指南针。可是你看,总有人毅然驶过大海。即使偶尔偶尔,他们仍会迷失。 航行总是会出错的。如果你还记得沙丘之上、搁浅了的新婚,就该明白,不是所有的启程,都能到岸。有人静待其命,傲立甲板直至沉没;有人张皇失措,逃向巨浪中摇摇晃晃、独自漂泊的小舟——他们卷入黑夜,一浪又一浪,眼望天际明星,却忘了持桨。 到底还要多少时间,我们才能看准方向,直视睡梦中的海市蜃楼?一瞬可以像是万年那样长,一生却又有多少时日浑浑噩噩、在泡沫之中度过?透明的幻想,绮丽的诗篇,它们一击就碎。所有烟散的迷茫,忏悔的痛苦——它们遍地都是。 但是,又是什么,赋予了那些本是虚无的桎梏——成形的力量?有人说,说黑暗只不过是少了一盏灯,枷锁都是自缚其身。可在所有的捆绑之中,你又看见了什么?它们是否是自由的伙伴?渴望——又将指向谁的征程? 小岛很远,初生的温暖并不能够轻易尝到。在过去的每个时代,航海家都曾宣誓过对于胜利的忠诚。然而更多时候,他们会告诉你,他们真正所爱的——是大海。蓝色的新娘,永恒挚友。若要将她夺去,生命将从未存在。 早在无人眺望之时,海就已经诞生了。她承载过初夏细雨,也在此时最后一程中,托举着本也不算强壮的橡木,飞到另一极去。我们故事里的男孩——他们也见过许多的海。猫头鹰掠过水面,翅膀沾染溅起的浪花;他们于是也伸出手来,像是最纯真的两个孩子,触碰冰凉的咸味,与风拥抱—— 海也曾经是个孩子的。它出生在世界最深的臂弯里,一点一点,聚齐所有的水。 她的心有无数瓣。跳动的那瓣孕育海啸,柔软的那瓣总在退潮。黑夜里,她在摇篮当中睁大眼睛;黎明一到,却又缩起来装睡——是的,她也曾经是个孩子。 她的生养者,是坚固的冰川,也是细腻的云雨。他们之中哪位更高贵,还真不好说。这位蓝色的小姑娘,却都继承了他们的模样。寒冷或温暖的水,都曾喂养她。 年幼之时,她收到过不少礼物。它们是甜蜜的糖果,是美丽的图画。画上,她有无垠那么大。天国花园不是她的终点——她还想要更多更多,要去到更远。 她的保姆是苍穹一片天。她说你终将渺小,该多听听人们所讲的那些话。听过吧?京城的鞋匠终究没有获得他的爱人,那位你所熟知的鱼尾公主,再没回过家。玛莉·格鲁布成了一个笑话,就连走出深渊的雨尔根,都死在了沙暴之中。 ——这些故事里,所有的悲伤都是预言。“海啊,你要埋葬他们中的太多。所以你最好听听,把它们都听明白。” 从小明白,因此在将行的路上,不会太过伤心。 然而海——她已经出生,已有了自己的思想。她有太多想要的,即使并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 她仍在长大,在自己的国度当中,不断好奇,不断探索。这是多么辽阔的疆域!水草里的鱼群四处探头;珊瑚当中,残落的渔网电缆是新奇、也是危惧。深谷中的裂缝是否会有火山?潮汐时的漩涡,又会把人带到哪里?海是善良的。她足以宽大,而不去在乎划破自己的铁锚。她见过许许多多的东西,吞没过折断的桅杆,捧过陨落的流星。她的一部分是深色的,像是夜半那样黑,一部分,却又亮过黎明。 第494章 关于她自己的样子,她学到过很多,又忘掉了更多。老去了的人或许更能认出她的其他名字。但她的生命是那样地长,所以我们也不妨容许容许,容许她再用浪花逗逗飞鸟,抱一抱臂弯中的鱼;容她迫切地想要长大,笑盈盈地嬉戏。她还是喜欢玩耍,爱在风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旋律。别打扰她,别打扰她。她在每次潮涨潮落之间,以令人艳羡的方式,悉心学习。 因为她还是孩子。是见了风暴也会笑的鲁莽,执意冒险的任性。她想要到远方,到你,和我,我们、他们——所有旅人,都盼望的归宿,与未知中去。 那是独一无二的盼望。海有多少滴水?无人能够算清。灵魂之中,我们总在寻找一粒盐。无关平淡,而是为了伸出手去,触碰时间外的结晶。 它早在远古时期就已凝固。和深海一样,被钉上“不朽”之名。人们追逐朝阳的光,试图挽留黄昏。在这条终究不可达成的路途上,他们虔诚过,迷惘过,心灰意冷,又重燃希望。他们想要永不停息,却又要看清终点—— 怎样的“彼岸”,才会接近这样的愿望呢?它以怎样的形态出现?是幻是真?又要跨过多远的远方,才能埋下它的种子? 我们的男孩——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夕阳早已落下,金色岛屿也已成了灰暗一座城。海浪颠簸或平静,他们都已不再回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握的手再不放开?晚星点亮时,记忆中的海都变得沉寂。掀翻大船的暴雨里,是什么让人忘记哀痛?沙丘之上,藏蓝色的地平线划开最轻的风。哥本哈根的河渠一直流向城外,它们通向大海,送走一轮又一轮的船只,又迎接他们回来——回到“港湾”,回到“安全的地方”。那是此行的故乡,却不是旅途终止的地方。 当我们真正到达彼岸,眼前的一切会是怎样?它是永无答案的一个命题——在倏忽即逝之间,拈出一缕纤细的证明,又不肯将它定义。 “海极又在哪里呢?”聪明的鸟儿拍着翅膀问,“你们又要做些什么呢?” 少年倦于回答。他们只在心里问,闭眼之前——问问自己不会做些什么。 他们不会沉睡。红日一出,踏上沙滩便是他们最大的勇气。分离需要多久?会否长过相遇?遗忘艰难之时,他们该将什么铭记——又把什么抛却?一切都是远方,远方都是过去。未来是什么模样?他们都将不再退怯,不再否认,不再自欺。候鸟逃离冬天,雪花莲奔赴盛夏。就在这片海上,天国花园之前,他们暗自发誓,再不畏惧孤独,再不奢求相依。他们只是夜色之下,无声奔赴着的两个人。彼岸是彼岸,他仍然要去——而他也是一样。他们不会停下,直到终点;不会蒙住眼睛,或是耳朵——还记得那节关于所有感官的课吗?他们不会关闭它们,不会放手自己。 彼岸什么时候到来呢? 某个角度看去,他们已经到了。再往海德薇的视野偏一偏,那座岛屿就在眼前。 他们离它越来越近,却抵不过困意,相拥而眠,安睡在船舱。甲板上,水手握着一瓶酒,手拉桅杆上的绳索,像从来那样,朝大海致敬。夜幕抖落星辰,坠入海中溅起半弯银河。深蓝色的海与天再也分不清你我,天鹅也已不再鸣叫。 这是最宁静的夜。风浪之中,只有海底的歌曲轻轻吟唱。歌词当中,烟火灿烂令人眷恋,人间繁华值得向往。它是从未被人遗忘——亦或失去了的声音。浪谷之中,它沉沉浮浮,却终将传向天空,传向永恒的守护者——或是繁星的耳朵。所有的虔诚究竟会被听到;能够穿破海面与空气的,就能在宇宙之外,结出一粒灵魂。 彼岸——你究竟在等谁呢?是真挚如神的圣者,还是追随你千万年、从始至终,最平常的那些人?请看一看,看一看这船舱中的两个孩子。他们并非信徒,却抛开一切向你而来。他们抛走远方,抛走眼里所见过的星光。他们将彼此搂得那么紧,面色却如朝霞那般安稳。熟睡后,随船飞翔的白色小鸟静静离开。 彼岸,就要到了。 -------------------- *玛莉·格鲁布:安徒生《家禽麦格一家》的女主角。本文中,我们以另一个名字结识她:“苏伦妈妈”。 *雨尔根:安徒生《沙丘上的故事》的男主角。 泠:本章“诗篇”是对安徒生《新世纪的女神》的致敬,全篇结构和分段参照这首诗。它更适合读出来。 九章倒计时。春节周转也许会更,之后度几天小假。离完结不远了,这阵子是很欢迎评论热闹点的~ 第148章 合影 阳光安安静静,透过半人高的窗玻璃。 格兰芬多宿舍房间里,只要是上午,只要纱帘未被拉开,便随处泛着一种稀释后的浅红色,像是掺了水的一碗血,透明,寡淡,却有心脏的温暖。 此时,屋里并无其他人。纳威刚刚去了餐厅,罗恩则在卫浴洗漱,手机扔在床上,里面放着bbc体育台的娱乐广播。 哈利站在镜子面前,与镜中的自己直直对望着,将明明已经系好的红色领带拉得更紧。 紧接着,他又盯上领口那粒从来忽视了的纽扣,抿了抿唇,抬起手来把它扣好—— “乔治说他们已经在站队了。” 罗恩推门进来,仍用毛巾擦着自己的脸。 “你不用真的和我一起去的,我是被胁迫的,”他把毛巾扔到了床尾,抓起脏衣篮的衬衫闻了闻,“妈妈应该自己来拍,如果她真觉得那么重要的话……为什么有了照片还不够?” 第495章 “也许她喜欢会动的……” 哈利这么回复着,转身走向房门。 罗恩衬衫穿到一半,右手袖子晃晃荡荡垂着。 “你真的要来?”他盯着室友比自己还要领先的背影,眨了眨眼。 “是,我说了,我跟你一起。” 哈利平平说道,除了语速快了那么一点,并无其他异常。罗恩打量着他难得穿整齐了的校服,眯了眯眼,似乎是在观测什么。 最后,他还是耸了耸肩,闭着嘴巴跟了上去。 上午十点,星期天。两个格兰芬多男孩先后离开宿舍,走向足球场的大草坪。 …… “各位!拜托了!停止讲话——找到你们的位置,快点!” 刚刚修平了的草地上,麦格女士站在几列学生面前,扯着本就沙哑的嗓子,极力叫喊。 “不要站在你们朋友的旁边——布朗小姐!布朗小姐!你不能站在那儿!” 姗姗来迟的拉文德·布朗停在最短一列队伍的末尾,望向自己院长的眼神格外困惑。 “我以为我们是按年级排列?”她问。 “是的,是的……” 麦格向她走近几步,又被高年级队伍里两个一直说话的赫奇帕奇牵走了注意力。摇头叹气着,她拖着墨绿长裙走到更远、视角更好的地方,“到前面点去,布朗小姐。我们先按年级分列,再按高矮排序……” “这不会奏效的。”“绝对不会。” 十三年级的队伍里,弗雷德和乔治头凑着头,一并盯着忙忙碌碌的院长女士,咧嘴笑着说。 “你不能站在这儿,亲爱的哥哥。你比我矮上一点。”乔治瞥了一眼弗雷德,往外跨了半步。 “半厘米不叫‘矮上一点’!”弗雷德猛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将目光放向周围的男女孩们。 离校生合影的阵仗并不大,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人,其中百分之七十都是十三年级的。他们统一穿着全套的校服西装,系着各学院的领带,在球场草坪上排成五列。 列队正前方,三排临时搭建的台阶立在草坪尽头,逐排升高,金属支架闪闪发亮。 “还好他们没让最高的站两边。”弗雷德望着眼前一切,砸了砸嘴,“否则我们会看上去像两盏路灯。” “标准不太统一那种。”乔治补充道。 这让后者肩膀又挨了狠狠一拳。 双胞胎兄弟猜得不错。没过几分钟,麦格便发现了这么构图的问题所在。各年级的人数实在太不平均,组合起来便成了锯齿状,她只好放弃“同年级的人站在一起”这个理想念头,重新打乱,重新排序,只按身高,排成四排—— “马尔福先生,你终于来了——过来,来这儿,站在这儿。” 理顺第三列学生的身高之后,麦格一眼瞟见了迟到五分钟的斯莱特林男孩。德拉科此时把头压得很低,还没看清情况,就被格兰芬多院长抓住手臂、拉到了同院的弗林特身旁。 夏风无力吹动推平了的嫩草。德拉科摇摇晃晃站稳在那儿,左边是曾经的球队队长,右边是毫不相干的某个拉文克劳。弗林特和他说了句什么话,他却半个词没听清,只专注凝望着满目碧色间那些跳跃着的光点,看着它们从一株草上,跳到另外一株草上,又滑进无人能够看清的缝隙与泥土中去。 队伍开始移动了。他们慢吞吞磨蹭着,往临时台阶上去。前面的人往哪儿领、后面的人往哪儿推——德拉科就往哪儿走。他走了一步,两步,许多步,不经意间便已经站到了最高一排上去。 抬起头,变小了的麦格女士站在台阶下,不断后退着、检查队列的整体布局。费尔奇架稳了黑色的相机,半张脸躲到了镜头后面。远处,校长和几位老师也从草坪另一端面带微笑走来了…… 他是怎么站到这里的? ……又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夏日明明平和,德拉科却被某种漆黑的、灼烫的感觉所包围。这种感觉从他醒过来那一刻就开始蔓延,仿佛深渊里火焰的余温,又或是海上泡沫和咸味混杂在一起、浇遍他全身的苦水,在阳光照耀下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直到开始发烫。 这在麦格拉他手臂时变得极为强烈。若不是竭力克制,他一定就会把她甩开,用力甩开那只手,连同所有触碰到自己的东西,阳光,温暖——所有。 因为这不是夏天。不是他要的夏天。 梦里天鹅海的温度比当下的六月还要暖和。可那也不是他要的夏天。 可他还是遵从了。德拉科想。 他放任有人把他拖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即使脚下的台阶摇摇晃晃让人畏惧着它的崩塌。是他自己把领带打好的,规规整整,毫无瑕疵,像是他从来习惯去做的那样。 是他签了退学协议书,也是他一件件把行李收完、搬走…… 那么他为什么会恨自己?为什么会? 昨夜火光之中,那种撕碎灵魂的痛苦仍让德拉科心有余悸。他记得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跪倒在地的狼狈,也就记得自己的手撑住地面时,掌心划破的伤口。它们后来被身边那个男孩包裹在了手心温度里——可他记得最多的,仍是巨鸟的尖叫、视线模糊中的火光,还有艰难站起来那刻,自己伸向那个“哈利”的手…… 就像当初那样,就像当初那样。 就像四年前,他们还未相遇之时那样。 第496章 那时他不知爱也不知恨,未听说过失败也不懂得痛。他没想过后果也没想过防备。 他就是那么简简单单地,把手伸出去了。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第一排的你们——退后一点!老师要在前面……” 阳光刺眼,晴空万里不足三片云。麦格女士用手遮住眼睛,扬起下巴朝他们大喊,又去招呼聚集到阶梯前的所有老师。 邓布利多、斯内普、卢平、斯普劳尼、布巴吉、弗立维还有特里劳尼……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出这些所有人的名字变得毫不费力?他明明不关心这些所谓的“老师”,也从不对什么地方有什么感情的…… 德拉科闭了闭眼,本能般地皱了一下眉。 再睁眼时,他便一眼望见了草坪上远远走来的、某个熟悉而纤小的身影。 到最后,他总是能一眼找到他的。 从来都是这样。 …… “我就知道他们会在中间!” 罗恩翻了个白眼,掏出手机,三两下滑到摄像页面,点下红色的“开始”按钮。 哈利走在他旁边,隔着半个足球场的距离,都能捕捉那抹阳光下尤其显眼的浅金色。起初,整片视野似是剧烈晃动、模糊了一下。再然后,鼻梁上的眼镜被克制地扶正,他稳住步伐继续向前走,垂着眼又是几十步,停在了足以看清整个队列的距离。 周围零零散散也有几个围观的同学。哈利一直低着头,呼吸一下接着一下,韵律平稳。这定是他有生以来自我控制能力最超群的一次。他不禁想到这是否便是斯莱特林们一直以来都很擅长的事——这在他此时无数心绪中无疑是最有趣的那一个,因此它冷不丁地就变得显眼,且价值非凡了起来。 “让我看看……放大……再放大……” 罗恩盯着手机,左手两指不断在屏幕上滑动,试图改变相机的焦距。哈利轻轻放开无意中抿紧了的嘴唇,又松弛了不知何时攥住袖角的双手,这才抬起眼睛,不偏不倚地、跃过其他几十张面孔,将目光落在德拉科身上。 那是他看了无数遍、却仍然觉得遥远的身影。 在梦里触碰过,在白天日复一日擦肩而过,却仍像世上最不可解的一个谜题。他想他曾经猜到过一些解法的,然而那些答案终究不可寻觅。 他答应过自己,要勇敢的。 “……哦天,我不知道拉文德也要走了……这不会和我有关吧?”罗恩咕哝着问。 这是一个很无厘头的猜测。哈利却没有纠正,也没有附和,而是一动不动望着刚才那个方向。 此刻,他并不意外地发现,德拉科其实也在看着自己,一直都在。只是他的注视时断时续,常常闪躲,又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看过来,不知是迫于哈利目光的压力,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哈利觉得他应该微笑。 如果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面,他觉得自己是想对德拉科笑的。但他实在做不到。 这超出了他的毅力范围。 “啧,为什么我就没有那么高?哈利,你说……” 罗恩念着念着,忽然就闭上了嘴。 他盯着屏幕上的某个点,眨了眨眼,随即把目光腾到远处,望向站在最高一排金头发男孩,又顺着他此刻指向明显的视线——看回身旁的好友。 哈利垂下双眼,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对视。 “……拉文德想换到女校,赫敏和我说起过。”他凭空接上了罗恩之前的问题,接着就听麦格女士大喊一句“费尔奇先生!我想我们准备好了!” “她怎么没有和我讲——” 罗恩脱口而出问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自己“喔”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嘴角。 “要拍到什么时候?”哈利低声问。 罗恩飞快点了一下屏幕上的红色按钮,“完成了!足够应付妈妈就行。” “那我们可以走了?”哈利又问。 罗恩又朝队伍里的某个斯莱特林瞄了一眼。 “当然可以!我们走吧!” 罗恩先一步转过了身。他扭头盯着黑发男孩,似乎想要问些什么,又沉默着没再说话。 哈利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转身前最后一次抬起眼睛—— 德拉科还在望着他,不知已有多久没再移动。这让哈利胸口一阵抽疼,只得以更快的速度,逼迫自己离开。 哈利离开了,所以无人能够看清他绿色虹膜边、逐渐泛红的眼眶,像是被砸碎的翡翠刺出一丝又一丝的血。 哈利离开了,所以哈利也不会看见半分钟后草坪上顿起的骚动——摄影师费尔奇正准备按下快门,高处一个人就跳下了台阶,从队形中脱了出来。 “嘿!回去!”费尔奇从相机后直起腰,瞪着眼睛大喊,“你!回去!我需要拍完这张照片!!” 德拉科站到平地上,拉拢外套的同时停了一下,转头望向这个怒视自己的男人。 “是你需要,不是我需要。” 他平视着费尔奇说,声音很冷很淡,却透着一种坚定的、几乎与黎明同质的东西。 “是谁让你以为,你可以命令我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音量刚好跨过第一排从头到尾的距离,也就让费尔奇和站着的老师们都听到了。 费尔奇握着相机瞪着他,鼻孔一扇一扇像是要冒气。 第497章 德拉科转过身,无视身后所有的人,一步一步,走出这片宽阔的草坪。 …… 格兰芬多宿舍里,哈利把窗帘“唰”地一下拉上,拉得比当初在哥本哈根独自消沉时还要严。 他把外衣脱掉,领带都没解,便整个儿裹进了被子里,把头埋进枕头,半张脸都捂住。 罗恩去找赫敏吃饭了,自己胃疼的借口令人信服与否都无所谓。他也确实是有些胃疼的——左手摸索着按到腹部拧住的地方,紧紧按住,好像这就能让疼痛减轻一些。除此之外,哈利倒觉得自己一切正常。 到夜晚最多还有十二个小时。没关系,他一个一个小时数过去了就行。等回到梦里,他就再数十二个小时……也许会更少。就这么数着过,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想,过去了就行。从前许多次煎熬的时候,他都是这么过去的。小时候洗碗,他数的秒数能比时钟还准。 一秒种,一分钟,一个小时,一年,两年……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窗帘后的光影从暗变亮,又变暗。屋子里的颜色从赭红变为正红,又不着痕迹地深沉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手机静音后耳中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样绝对的安静给人造成一种空旷的错觉,好像他确实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心里平静得如同沉睡一样,就连呼吸都韵律平缓,起伏微弱。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以为自己闭着眼睛睡着了。只不过他明白得很,明白那场梦境结束前,自己是怎么也不可能在白天睡着的。 而结束多半就会在今天。太阳岛已经近在咫尺了。 这完全没有关系。他知道的,他可以的。 「再不畏惧孤独,再不奢求相依。」 “哐当”一声,卧室的房门被一把推开。 哈利把眼睛从被子枕头里挪出来,只见纳威正掰着一个橘子,嘴里哼着歌走进房间。他明显我没有注意到对床上躺着一个人,因此在哈利受于良心所迫、坐起来告知自己的存在时——着着实实吓了一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橘子滚落在地。 “哈利!” 纳威惊叫一声,见到对方息事宁人地摆了摆手,又窘迫地微微红了脸。 “抱、抱歉……我没看到你在,完全没看到……” “没事的,纳威……” 哈利摇了摇头,抱着被子靠在床头,没有要再躺下去的意思。窗帘的红布又一次变暗,他望着上面的纹路不说话,想到刚刚的天还是晴朗的。他不愿拉开窗帘,也就无从得知现在是否多了一些云。 脑海中的“天空”怎么都定格在了昨夜天鹅海之上。他知道那片海会一直蓝下去,和万里无云的天际一起。他不知道的是,明天之后,离开了那个世界的自己又算身在哪里。当一切结束,过去的九个月是否会像从未存在过。 这是所有梦境最为本质的哀痛。 当它的存在于现实毫无意义。 “你还好吗……哈利?” 突然,纳威小心翼翼的声音钻到了脑海一片蓝。哈利回过神来,扭头看向自己的室友。只见他站在对面书桌前,认真注视着自己。 “我没事。” 哈利实话实说道。 至少,他认为自己是在实话实说。 然而纳威——作为洞察力十分平均的一个格兰芬多——似乎并没有接受他的话。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最终侧身从自己书桌里抽出什么东西,抿着唇思索了几秒,走到哈利床前。 “我……我昨天捡到了这个。我想这……应该是你的?” 纳威支吾着说,将一张纸片一样的东西递到了哈利面前。后者看清上面的图案,眼皮反射性地颤了颤。 那是他昨天才揉起来扔进垃圾桶的明信片,上面的塞里雅兰瀑布皱得像是拼图碎片。瞬间的慌张与心跳之后,哈利很快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写上收信人的名字。 就算不是这样,这张卡片也再不代表什么了。 它只让他刺痛。只让他哀伤。 “我不是故意收起来的……”纳威小声地说,脸红得好似自己才是秘密被发现的人,“打扫卫生的女士收垃圾时袋子破了,我帮忙的时候瞥见了上面的水彩画,觉得很好看……” 他看上去实在窘迫到了极点。哈利于是不得不坐直一点,挪开堆在身前的被子。 “这不是什么事,纳威……” “我没想到后面有字!”纳威听上去有些着急,“我不、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不是,我是说,这看上去像是你喜欢她,非常喜欢——” “我说了,这不是什么事。” 哈利的语调变得低沉。他不介意纳威捡到这张废纸,但他不想听他追问下去。 他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他首当其冲不能这么告诉纳威——这个被他所爱的人欺凌了不知多次的人——他甚至开始后悔告诉了小天狼星。他谁都不该说的。这件事就该埋在他的心里,埋一辈子,直到他把德拉科·马尔福这个名字忘记。 纳威看上去更加愧疚了。他红着脸把明信片放到哈利床上,转身就往自己的书桌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嘴巴张张合合,憋屈的样子仿佛话没说完,或是迫切地想要问出什么—— “听着,纳威,我不想谈论这事。请你也别告诉任何人,包括罗恩和赫敏,可以吗?” 第498章 “不不不——我当然不会说的!” 纳威又往回走了两步,眉毛向两边下垂着。 “我只是想确认,你……这个人……她……她是金妮吗?” 哈利顿了一下。 他抬起脸来看着纳威,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这让他错愕的同时,怪异地将他从麻木之中拖了出来。 “不……不是。”哈利回答。 金妮……他是喜欢过金妮的。他也喜欢过秋,也许也会喜欢更多的女孩……或者男孩。爱情本就是青春的试验和调味剂。他可以说服自己德拉科最多不过是他十六岁喜欢过的一个人;然而现在,就连“喜欢”这个词汇都变得那么遥远,陌生。 脑海当中,唯一存在的只有那个人的名字,他的声音,他的模样…… 哈利用手揉了一下眼睛,看向纳威若有所思的样子。被子上铺着的明信片早就皱得不能要了。哈利把它拾起来,静静看了一眼,轻声说:“这是在冰岛买的……你没去的那趟旅行。” 纳威“哦”了一声。 “我从来不跟学校旅行。”他说。 “为什么?”哈利随口一问,把手里的明信片重新揉成一个球,握在手里。纳威看着他这么做,撅了撅嘴像是有点心疼。 “就是……不太想去。”纳威咕哝着回答。 哈利静了一下,转头望着他,随即想起纳威并不像自己这样,有随时都能呆在一起的朋友。小的时候,自己也从来不参加小学的旅行——那除了给达力提供又一个远离老师和熟悉环境欺负自己的机会之外,没有丝毫益处。 “你的爸爸妈妈……纳威,他们是很了不起的人。”哈利望着他说,话音落下,才明白过来自己话题跳转的原因,“你应该感到自豪的。”他随即补充道。 纳威睁大了双眼,盯着他的样子十分诧异。 “你是怎么知道的?”对方问。 哈利摇了摇头。 “小天狼星告诉我的。”他希望纳威不要太过介意自己提起他的爸妈。 对方长久地站在书桌前,没有回应。 这男孩样貌平常,金色的头发总是剃得很短。个子有些矮,身材偏胖但也绝不像高尓或克拉布那样臃肿。哈利至今不明白,德拉科为什么要挑这个男孩的毛病,就像他从来不明白自己还有罗恩、赫敏究竟哪个地方惹到了他。 可他既已爱着德拉科,便无可逃避地感受到了那股漫出心底的愧疚。即使他们今后再无瓜葛,哈利也不觉得,这个部分能被剔除—— 「未来是什么模样? 他们都将不再退怯,不再否认,不再自欺。」 “我是……挺自豪的。”纳威最后说,腼腆地笑了笑。 哈利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手心揉皱的纸团,轻轻叹出一口气,把它放到床头柜上,从枕头下翻出自己的手机。 罗恩赫敏怎么也该吃完饭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应该继续一个人呆着,哪怕是去休息室,或者收东西搬宿舍,也总比继续躺着要好…… 发完短信,回到主界面,他正要关掉屏幕,就见outlook的邮箱图标上多了一个红点。 怎么考完试了还这么多事…… 哈利点开那个蓝色图标,趁缓冲的功夫下床穿好了鞋。他跺跺脚正准备起身,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收信界面,接着便从头到脚地震住。 收信箱里只有一条未读邮件,发送于今日早上十一点十五分——五十分钟之前。 发信人是学校内部邮箱,因此直接显示在了主页上。邮件没有标题,头像框里没有照片,只有绿色圆圈中的「dm」两个字母。 正文内容只有两句话。哈利看清了预览上的第一句,大脑随即一片空白,任由拇指将它点开—— 「draco malfoy, 10 june. 今晚十点半,拉文克劳宿舍后门,来见我。 有话和你说。」 -------------------- music - "halogen" (s?d ven) 第149章 彼岸 “父亲,你冷静一点——” “现在下来,马上!到车里来——太荒谬了!” “我说了我不——” “现在!!这是为了我们全家人——” “全家人?那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德拉科握着手机靠在墙角,话音落下后双唇用力抿住。从小到大,他都无法承受父亲发怒时透出的那股冰凉的距离感。卢修斯从不容许怒火将自己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也就意味着他总在最失控时显示出不由分说的高傲。此时,他便是以这样冷淡的、带着嘲笑的语气在通话当中与他的儿子对峙着。只是这一次,德拉科不打算再后退了。 他用脚跟抵住墙角,面对空无一人的学校二楼走廊,眼皮没颤抖一下。 “…你太年轻了,德拉科,无法在这样的事上拥有什么意见,你刚刚所说的正证实着这一点。”卢修斯语气里的讽刺很重,利剑一般穿透德拉科的心脏。曾经,他会为这样的话感到畏缩;然而现在,他却不会再被影响了。 双拳已然握紧,决定一旦敲下就只属于自己。 “这是保护我们这个家最好的方式,德拉科……” 这时,卢修斯怪异地放轻了声音。德拉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父亲劝服人的又一个招数。什么时候收,什么时候放,把自己放软以避免更大冲突带来的威胁。他深知父亲这一套,也曾将它视作值得学习的为人处世技巧;现在,却不知怎么为它感到反胃,甚至觉得荒唐可笑起来。 第499章 “我们可以更好地保护你,你可以按计划那样读书、生活下去……” “你已经失败了,父亲。在这件事情上。” 德拉科冷冷地说。对面顿时没了声响。 “以及那不是生活。”德拉科又说,“这时候离开,我们就是永远的逃犯——” “你根本不知道你听起来有多幼稚!!” 卢修斯的声音忽然大了许多倍,以至于开始嘶哑,“我们现在走!现在!你母亲已经收好了所有东西—— “过后说吧,父亲。” “德拉科——” “下星期我会自己回家的。” “德——” “挂了。” 说完,德拉科一手按下了挂机键,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一扇白色木门。 右臂因为紧握手机而绷直着,心底却垫着一块从未有过的平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低头点开屏幕上的邮箱图标,看了眼自己一个小时前发出的邮件。 哈利没有回复。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并意料之中让他轻轻刺痛了一下。但他都已不再在意。 「未来是什么模样? 他们都将不再退怯,不再否认,不再自欺。」 幼稚吗? 当然。这会是德拉科做过最幼稚的一个决定。 但是…… 德拉科向前迈步,一边装好手机,一边理好了垂到眼前的金色发丝。校长室的白色木门就在眼前,他站停在那儿,敲门之际微微动了一下嘴角—— 这是一个谁也看不见的轻笑,宛如赢了一场独自下了许多年的象棋。 这会是他做过最幼稚的一个决定。 但是……谁又让它是从童话当中走出的呢? “咚咚咚——” 敲门三下,苍老的声音从屋中应答。 邓布利多本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抬眼望见推门走进来的斯莱特林男孩,右手停在了笔记本上。他和参与离校生合影的其他老师一样,都目睹了草坪上突发的一幕。 德拉科对上校长的视线,稳住呼吸,步步向前。 “很高兴见到你,德拉科。” 邓布利多放下手里的钢笔,两手在桌面上相扣。 德拉科无论再怎样对其他师长不屑一顾,都和所有同学一样,对这位老人抱有着本能般的尊敬。起先,他惯性低着头,冷不丁发现邓布利多手下按着的是一页类似于购物清单的东西。这在校长办公室肃静的氛围中十分突兀,以至于让德拉科产生了一瞬间的失真感。 “……但是你,你想要真实。” 恍惚中,北方大地那位女巫的声音幽幽飘入脑海。那时,德拉科还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她看到的那些真相。但它们也许一直存在。 “抱歉打扰到您了,先生。”德拉科将神智抽回到现在,声线因此变得厚实。 “完全不会,我的孩子。”邓布利多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的学籍已经被移除了,是吗?先生?” “不错。你父亲周五的时候就完成了所有手续——” “我想知道,它是否有可能被恢复?” 德拉科仍然不太敢抬眼,只能通过房间中安静的时长来推断邓布利多的反应。这个时长并不短,他因此猜想对方即便不惊讶,也算是意外的。 “.....你父母知道你来找我了吗?”一会儿后,邓布利多问道,声音还算温和。 “知道,但他们不喜欢这个主意……我是说,主要是我父亲。他想要我离开。” “那么你呢?你想要什么?” 平静的语调像是透明的一潮浪,拍打在德拉科胸前。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来,望进那双饱经风霜——却仍旧蓝澈的双眼。 …… 格兰芬多宿舍里,哈利忐忑了整整一个下午。 晚餐时间很快就要到了,他却连渴了都想不起来喝水,更别提有什么进食的想法,好像再往身体里塞入任何东西,都会和满腹的情绪搅裹在一起,让整个身体变成堵塞住的钢铁管道,随时面临着崩裂的风险。 他不知道德拉科这是什么意思。有话要说?来见我?他要说什么话?他们为什么要见面? 这不该发生的。今早远远望见那一眼就该是他们最后一面——哈利接受这件事,他什么都接受。他准备好了所有的悲伤,准备好了今晚入睡之前可能会有的抗拒与不舍。他只是想在一切结束前再牵一次德拉科的手,借着梦境再真真切切看他一次。他知道怎样做那样的告别——果决的,无人知晓的,独自承受。无所谓沉重,无所谓疼痛,他都可以挺过去…… 可他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德拉科说要见他——发邮件说的!毫无征兆的讯息像是跳伞时崩断的绳索,让毅然的勇气立时显露出了危险的原貌。他想去赴这个约——那是身体每个想要奔向对方的细胞齐力呼出的呐喊。但他更怕见到德拉科,在这个唯一的、真实的世界近距离见到…… 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是否能够控制他的情绪。和家人离开是对德拉科来说最好的选项,他因此必须忍住,什么也不能说,不能挽留。到最后,挽留对方的武器只有另一个世界的相爱。但那是场梦,他又如何能用一场梦来做自私的要挟? 如果德拉科知道自己是谁——那么这场见面除了告别还能指向什么?他无法接受这个。但若德拉科不清楚自己是谁——那么以他们在现实中的关系,又能说些什么?道个歉?把五月十八号发生的事做个了解?哈利更加无法接受这个——当一切的句点只不过礼节似的彼此敷衍,而他满腔都是想要拥抱的欲望,除了逃走和释放之外所有的区间都是痛苦。 第500章 「来见我。有话和你说。」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当一个人被过重情绪缠裹时,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会变暗。哈利焦躁不安地坐在书桌前,一手握着收到那封邮件的手机,另一手不断抠着座椅上裂开的一个木缝。纳威去洗澡了,罗恩躺在床上看了已经不知多久的赛车视频。终于,他还是没能忍住,转头看向最好的朋友,肩膀无意识缩起。 “罗恩。”哈利忐忑不安地喊了一声,得到了对方不足两秒的无心一瞥,还有模糊的一声“嗯?” “......马尔福说他要见我。” 对床上,心不在焉的红发男孩愣了一下,紧接着像是受惊的家猫一样,腾地一下翻了起来—— “什么?!”罗恩瞪大眼睛,两手向前撑住床板,双腿向后蜷曲——看上去还真像一只猫,还是预备捕猎的姿势,“他什么时候跟你说话了——他怎么告诉你的?!他想干什么?什么——” “慢点!慢点!” 哈利急忙摆手让他冷静,自己却因为说出这事而心跳砰砰加快。他并不觉得罗恩是讨论它的最佳人选——赫敏、唐克斯、小天狼星,他们都能给出更有价值的见解。但此时他实在乱到无法看清任何去路,而换个角度想想,罗恩这个最不容易被自己情绪左右的人,或许能在此时给出一些最直接的、完完全全属于这个世界的想法。 毕竟在罗恩脑子里,德拉科和他们完全对立。而在梦境之外,这原本就是一成不变的现实。 “你在……你在说什么啊?” 罗恩呆坐在床上,一副听闻了外星人降落地球的表情。哈利叹了一口气,打开手机滑到那封邮件,伸出手去示意罗恩自己来看,手腕无力下垂着。 三十秒后,罗恩站在哈利椅子面前,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白色光亮照在他的五官上,眯眼皱眉时连那些鼻子脸颊上的雀斑都是困惑的。 “他……”罗恩喃喃开了口,仍然抬着手机,“他不会是要和你决斗吧?” 哈利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解释。或许他只是想要有人分担一点自己的难受——然而这确确实实不是能够分担的东西。这毕竟只关乎于他们。 他们。 多无助的说法。 “他说了,他想和我说话……” “说话?我还从不知道马尔福能说出侮辱或是嘲笑之外的话。” 罗恩把手机还给了哈利。后者微微张唇,想要反驳,又疲倦地合上。 一股微弱的悔意漫上心头。这和他向小天狼星和唐克斯坦白自己感情时的那种感觉一模一样:如果那个人和自己见面只是为了告别,只是为了结束,那么别人又为什么需要知道?清除自己的记忆已经够难了,他不愿再听到别人的过问,或是无用的、担忧的眼神。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再然后,罗恩侧身靠在了哈利的桌边,抄起双手,瘪了瘪嘴。 “我认为你应该去。”罗恩说。 哈利抬起头来,惊讶地仰视着他。 “如果你能把他打进医院一次,我并不觉得你会有特别大的危险,”罗恩这么解释道,瞥见哈利皱了下眉,又接着说:“你需要把这事做个了结,哥们儿。再这么下去,你下个学期还得满脑子都是那家伙——还不如现在谈谈呢!”罗恩抱着手打了个颤,像是为说出这话感到不适,“在他离开前把这事处理了吧,我猜赫敏多半会这么说的。当心点就行。” 哈利沉默着低下头去。 他按亮手机,又看了一眼那封邮件上简短的两行文字,接着将焦点移到了发件人的姓名之上。 “好吧。”最终,哈利还是点了一下头。罗恩见状,补上一句“小心费尔奇”。 手机屏幕变黑。哈利闭上双眼,听着好友离去的脚步声,心脏不断收紧。 …… 「分离需要多久?会否长过相遇?遗忘艰难之时,他们该将什么铭记——又把什么抛却?」 夜晚十点半,一个格兰芬多学生扔下校服黑外套,单穿一件白衬衫,披着月色潜出了宿舍大门。 背对宿舍红墙,他在小草坪上越走越远,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费尔奇,避开弗雷德和乔治透露过的、监控摄像的覆盖区域,经过校医处前的石板小径,向拉文克劳宿舍的方向走去。 德拉科显然和部分不守规矩的格兰芬多一样,清楚学校各个角落的构造。哈利曾听双胞胎兄弟谈起过,他们研究烟雾弹和各类发明时用的就是拉文克劳后门那块地。那是校园里最隐蔽的地方,没有窗户可以瞥见,也远在监控和费尔奇通常巡逻的范围之外。 想到这点,哈利更加忐忑不安。 心跳在愈加接近之时越来越快。他想要加快步伐,尽快结束这番折磨,又不由自主地把它放慢,甚至于拖出了一种沉重的感觉。 他还是害怕见到他。怕自己的心跳,怕无可回避的告别。他从来都不擅长于告别。 夜色深得像是要将白日存在过的痕迹全都抹去。那些耀眼的、令人不敢触碰的回忆和零碎的星点一样,在空中摇摇欲坠。即使没有飘来的乌云,它们也无法与梦中时常出现的银河相比。但今晚的月亮很圆,也很亮。薄云偶尔飘来将它遮住,又在片刻后漏下它的银光。 哈利就是在这样的浅淡光芒之中,看见了红墙背后站立着的、形单影只的德拉科。 第501章 拉文克劳宿舍在校园的最西边,后门处有一个l形的转角。砖石墙壁刚好遮住了那块罕有人至的小空地,另外两边被花揪树稀稀疏疏围住。它们正值花季。嫩白色的圆形花瓣落在德拉科脚边,不时被风吹动。 肺部缩水在了那一秒,所有氧气都被排空。 哈利穿了软底的运动鞋,踩在柏油路上发不出任何声响。他躲到了墙壁转角处,悄无声息地往剥夺他呼吸的那一幕再次看去—— 夜色环绕中,那个高瘦的男孩正侧对着这边,仰头望着天空,浅灰色双眸对上银白色的月辉,泛起一道纯净到有些漂浮的光芒。 哈利觉得自己再没勇气迈出一步。 从他们相遇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在现实中观察这个男孩。 德拉科的背很薄,这让他在穿燕尾服那样的礼服外套时总显出一种刀削般的挺拔感。十九世纪过于正式和苛求形状的装束总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成熟。直到这会儿,哈利才将那样的德拉科和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男孩完全对上。 校服黑外套,白衬衫,银绿相间的细长领带。这么久以来,他明明最常以这样一副模样出现。此刻,哈利就望着它——它曾透出过的慵懒与张扬,冷漠与悲戚——心里狠狠一阵揪疼。 乌云把月亮遮盖了,银光从德拉科的脸上消失。又过了一会儿,他把视线从月亮上移开,侧身望了一眼格兰芬多宿舍的方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眼里的光亮暗淡下去。 柏油路上的反光也消失了。德拉科沉默片刻,双手插进裤兜,向另一头的围墙缺口迈步—— “马尔福。” 哈利的声音凭空响起。 德拉科猛地定住。 他怔怔望着脚下的路,不知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直到背后脚步声步步靠近,德拉科转过身——第一眼望见了哈利鼻梁上的眼镜,又望见那背后荧绿色的双眼。这时,他才确知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他知道梦里的内容不会是这样。 “……你……你真的来了。” 梦呓一般,德拉科看着哈利向他走近——停在刚刚好听清讲话的距离——眼神涣散着动了动嘴唇。 “嗯,”哈利简单应了一声。他无法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况下说出更多的话,“找我什么事?” 别哭,别丢人。别哭,千万别哭…… 哈利告诉自己。 “我……” 德拉科明显忘词了。他站在哈利面前,两手已从裤兜里抽了出来,放在腿侧不知所措地蜷曲着。 哈利一直垂着眼,抿紧嘴唇不让任何情绪泄露。眼角余光里,德拉科的手和不久前他在柳林中抚摸过的一样的修长。他于是索性把自己的头别得再开一点,以此避免看到德拉科任何的部位。 这势必在对方眼里被误解成了厌恶或是不耐烦的信号。奇怪的是,德拉科却好像因此站稳了脚跟——记起他原本要说的话,邀约到此的意图。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向哈利走近半步。 “我要说的是……我……” 忐忑的语气与邮件中的直截了当截然相反。哈利听见他这样,心里不知怎么开始发慌。他快速瞥了一眼德拉科的脸,只见对方也已把眼睛垂了下去,垂得很低,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要讲的话想起来。 “我很抱歉,对于所有的事。” 终于捋顺了舌头后,德拉科稳住声音说。 哈利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像是落入海底的巨石。 所以这是告别。 和罗恩说的、自己猜想的一样,是个了结。 哈利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叠加起来便成了面无表情的麻木。 为什么还要来这么一出?在梦里结束不好吗?然而既然德拉科已经开了头——哈利麻木地想——或许自己就该把该说的话也说了。别的不提,就当作是礼貌。就这样吧。就什么也不求。 “我也是。”哈利低着头说,“对不起。” 德拉科听见这话,反而愣怔住了。他抬头去看哈利,一会儿过后想起自己住院的那大半个月,还有脑后早已不再作痛的伤口。“不,那没什么……”他快速摇着头,不愿哈利误解了自己的意图,“我是说,你不用——” “我知道你要转学了。” 话没说完,哈利抢先打断了他,速度快得让人措不及防。德拉科于是接连愣住了第二次。他设想过哈利的许多反应,却没有料到这个——尤其当对方的声线不知为何变得沙哑。他太熟悉哈利的声音了。 “不……我不走。”德拉科又摇了摇头。 哈利的睫毛颤了一颤。他抬起双眼,望向嘴唇抿成一条线的德拉科。两人终于对视。 单是这么一眼,德拉科便把好不容易梳顺的词再次忘光了。 “你……不走?”哈利盯着他问。 排练一下午的话在见面之时于脑海之中烟消云散。德拉科紧张得喉咙发紧——此时哈利眼神专注,甚至带了炭火般的微烫,叫他不由想起梦里那个人;困惑与混乱于是加了倍地叠加,唯一束缚它们、维系自己稳定的,只有心中难得坚定的意愿。 它像一根银蓝色的半透明绳索,从灵魂深处伸出,向着朦胧中看见的岛屿牵引、拉紧。而他是大洋之中漂泊太久的独木小船。风浪再大,也要到岸。 「再不畏惧孤独,再不奢求相依。」 第502章 “我不走……” 德拉科放低了声音,望进那双眼睛里比极光还要明亮——也因此比那还要让他感到希望的绿色。从始至终,他向往的都不是其他什么人。 “我不去德国。父亲想让我们去……但我不去。” 德拉科慢慢地说,哈利便安静地听。 “你一定会觉得我疯了……但,我不想去,是因为我……我……”德拉科轻咬下唇,握紧双拳,指甲嵌进掌心,“我想过喝点酒再说的……但我想清醒着说,完全清醒着。所以我没有疯…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并不是完全的真话,因为他已经逐渐听不见自己了。耳朵咚咚作响,里面的脉搏汹涌冲撞。就算是喝多了,也不会比这更让人眩晕。 “我一直……我一直有在梦到你。”德拉科说。 如果他的听力再好一点,且没有被满耳朵的热血影响的话,他一定就能听见哈利的心跳漏了一拍。但结果就是,他并没有听见。“我是说,那也不完全是梦,我不太分得清楚……但事实是……事实真相是……” 德拉科努力抬起头来,对上哈利直面他的目光。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不是‘我不讨厌你了’那种喜欢,我指的是……那种喜欢。如果你能明白的话。” 哈利不知怎么回复。 事实上,从德拉科说出他不去德国那刻起,他便觉得眼前看到的一切、耳中听到的一切都变朦胧了。他仍然望着德拉科,一刻也没有移开过视线,意识却仿佛沉入了深水之中,左右都是水流与烘暖一切的阳光。因此,他无法分清德拉科后来讲的话模模糊糊究竟是因为他吐字迟疑,还是自己本来也就听不太清了。 “…我理解……如果你觉得恶心的话……” 德拉科接着说。 “但我必须要说,必须说出来……” “我不会离开这里,至少大学之前不会。所以……所以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说的是真的,不是疯话……让我试试……” 哈利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他刻意把头低下,为了掩饰自己必然已经开始发红的眼眶。而这多半被德拉科解读成了回避的信号,因为他很快往后退了半步,语速变快了许多—— “或者——或者你要是觉得太被冒犯,没关系的,我不会做什么。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德拉科重新站稳了脚;没再向前,却也没再退后。“我知道我很糟糕,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至于汤姆·里德尔,还有你教父……”德拉科抿了抿唇,还是无法面对这个,“对不起……我不知道……我……”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上嘴巴,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他重新正视低着头的哈利,目光和语气都平缓许多。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 德拉科望着哈利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的样子,想起某张牛皮纸上的字迹。那是一个十分蹩脚的故事,如果不是考虑到将它递上来的人,他根本就不会把它看完。 到最后,他还是不太喜欢童话。 “它写得很差,但里面总算还有点道理……” 他垂眼回忆着那张纸上的字句。 “我想,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那么至少应有那么一点点的勇气,去追寻……” “即使那意味着……意味着……” “意味着你将滚下楼梯,把自己摔成一滩烂泥巴。” 心中想到一半的话被凭空接上。 轻盈地,没有丝毫偏差。 德拉科愣了一下,嘴唇仍然张着,抬眼望向哈利。 此时,黑发男孩已经沉默了太久,说话的声音透着融雪般的干净,却不可避免地掺带沙哑。 他低着头,抬头蹭了蹭自己的鼻子下方。 “那故事也并没有那么差……不是吗?” 哈利轻轻地说,之后像是被什么事逗笑了,右手半遮着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就这么笑着,同时感到眼角滚落了什么温热的东西。心跳不知什么时候完全变得缓和,甚至在晚风拂过之时变得温暖起来。他用手擦去那滴落到一半的眼泪,勾起嘴角去看德拉科的反应。 德拉科看上去完全呆住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哈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动弹,眼神紧缩又涣散,看上去像是灵魂出了窍。 哈利把手放下,肩膀终于完全松弛。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浅笑着接住德拉科先是震惊——后来变得困惑——紧接着又忽然清明过来,并因此变得更加不可置信的目光。 “你……” 德拉科睁大眼睛把哈利看全了,片刻之后动了动双脚,脑袋后仰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 再然后,他向前迈进半步——仍然不可置信着——注视着面前的黑发男孩,唤了一句:“哈利?” 哈利的嘴角更弯了,同时又有点想接着流泪。但他没有允许自己再将情绪宣泄下去,而是认真、明确地点了点头,轻声回答:“是我。” 德拉科彻底混乱了。 他怔怔地眨了两下眼睛,右手抬起一半,又退怯般地放下。 “不是……你……”他语无伦次地支吾着,在哈利看来笨拙得有些可爱。 原来他真的不知道。 “你……” 德拉科又眨了眨眼,眨得还有点儿用力。 “你……你一直都知道?”他终于想起了一句完整的问句,却见眼前的男孩摇了摇头,轮廓被清浅的银色月光的勾勒分明。 第503章 “也不是一直。之前是猜想,最近才确认的。”哈利实话实说。他对上德拉科依旧未能缓过来的迷离眼神,切实疑惑地问:“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当然有!” 德拉科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当然想过。许多许多次。在见到卖火柴的小女孩那个刹那,在琴房里忽然多出一人的诧异之余,在无数无数个曾经辗转反侧、惶恐而愤怒的瞬间。他是那样熟悉哈利·波特——这个他今夜鼓足了毕生勇气也要来见的人,又怎会没猜想过? 又怎会不知道? “我当然想过,很多次……但是我……” “你不敢。” 哈利观测着他的神情,替他补完了说不出的话。 德拉科点了点头,身体终于开始放松。他略显拘谨地将哈利全身上下看了一遍,又望回他的双眼。 此时此刻,那双绿眼睛旁的眼角也是上扬的了。 “是……我不敢。”德拉科承认。 他怎会胆敢这样猜?这是他用了多久才学会的勇气,即使终点与起点之间的距离其实很那样近。 哈利看上去并没有要嘲讽他的意思。这部分也许是因为,在这件事上,他也并没有那么无所畏惧。 “我想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他想起梦境开始第一天,自己因为面前这个男孩的出现而睁大双眼。即使那时的童话世界看上去再怎样流光溢彩、眼里可能有的玻璃碎片再怎样影响深重,他也总该明白无论有多少个时空和世界,德拉科·马尔福从来都只会是一个人——那个凭一己之力,搅乱了他平静中学生涯的人。 “我是知道的,”哈利说,“只是我……我……” “你不信。” 这一次,倒换德拉科来替他接上了。 是。直到现在都不太相信。 哈利认真注视着眼前这个人,感到夏夜的温度终于变得惬意。没有了童话世界的梦幻和燕尾服的衬托,德拉科看上去就是那样普通的一个男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让哈利感到周围的黑夜、树丛与校园红墙都无比鲜活起来。它们在月色如水中搅出一片银白色的漩涡,而漩涡中央,就是他许愿无数次、想要见到、想要去爱的那个生命。 “德拉科……” 许久之后,哈利轻轻开了口。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抬起眼,那双浅灰色的双眼也正望着自己。 那就是他所向往的一切。而德拉科在短暂的反应之后,冲他张开了双臂。 哈利笑起来,听着耳中响起的遥远歌谣,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 「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而他是他的彼岸。 亦是他的远方。 -------------------- music - "falling" (joshua hyslop) 第150章 太阳岛 浪声噗噗拍打,水流潺潺向前推。鱼鳞般透明的海面上,金色光斑在皱起的白纹之间来回浮动。它们顺水向前游,吻过浅滩上行走着的双脚,又随浪潮退下,回到深洋当中。 白浪翻滚处,两个男孩各自淌水,赤脚走向沙滩。他们都把裤腿卷了起来,一手拎着布鞋,白衬衫上沾了不少的水,让原本轻薄的衣料紧贴皮肤。 又是一浪打来,哈利稳住重心向前再一步——浪花回退,丝绸一般滑过他的脚踝。脚底触感逐渐变得硬实,嵌入沙中的贝壳与珊瑚碎片还有那么一点扎脚。这时,海洋才被完全甩在身后。 “等等——” 身后,德拉科的声音越过海浪、飞跃而来。 “什么叫你一直知道这是最后一天?”他朝哈利喊,“是你说的那颗苹果可以拯救这个世界——喂!” 哈利脸红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同伴晃晃荡荡向自己走近。德拉科此时仍在浅水中摸索,每迈一步都要掀起更多水花,双手尽力保持着平衡。 “那个男孩说我们都会被推出去……他用的词是'推',”哈利咕哝道,“显然书里的魔力不足以支撑它存在的同时还把我们带进来。那男孩的确像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所以我还是相信他的……” 德拉科不再继续向前走了。 他站在浪花当中,盯着哈利,仿佛在看正经舞台上突然冒出的一个龙套观众。 “要是我没有给你发邮件呢?”德拉科问,“要是我明天一早醒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又去了哪里、人有没有事?” “我说了,我很抱歉……真的。” 哈利自知理亏,微微低着头,却向德拉科伸出了空着的那只手,波光闪烁之时向他偷瞄几眼。 金发男孩看上去确实有点不快。这让他在童话世界当中渗出了格外熟悉的气息。但哈利的手毕竟伸在那里,德拉科不可能不握上。 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踢开浪花向前走来。 昨夜之后,德拉科和哈利同时发现,梦境中的禁言魔咒不着痕迹地消失了。哈利在船舱中和身旁的男孩一齐醒来,一句“费尔奇没有发现我”后摸着喉咙愣住,随即想起小汤姆所说的、“你只可以和已经确知你不属于这里的人谈起那个世界”这个原理。 意识到这点,他很快抓住神情仍旧有些游离的德拉科,说起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在下船之际,成功用第二颗金苹果的附加作用击醒了这个从头到尾安静着听他讲话的人。 第504章 “难以置信……要是我再晚一天……” 德拉科牵住哈利的手,走上沙滩时不断摇头。“你真是……真是……”他用力让两人的手相扣更紧,“你就没想过我该怎么办?你真的……” “所以我昨天才说那样的话……登船之前。” 德拉科转过头来,盯了他一眼。 “那可真是太贴心了,波特。” “不然我该怎么办……” 哈利嘀咕着说,看了看自己露在阳光下的小腿,放开德拉科的手,弯腰把裤脚放下。 太阳岛天亮的时间异常地早,同时气温暖和,但也不至于像真正的赤道海岛那样热。如果真要形容的话,这和英国的六月仲夏还挺像。现实与梦境间的衔接因此更加自然。 “你的魔杖呢?借我用一下。” 哈利拎起自己的衣角扇了扇,被上面潮湿的部分粘得不太舒服。德拉科从肩上的布袋中取出自己的魔杖,递到哈利的手里。没过几秒,两人的衬衫就都变得干爽。 他看着哈利弯腰拍掉脚底的沙粒——那里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色——又穿上拎在手里的软底布鞋。阳光将他所爱男孩的侧脸照得珍珠一般闪闪发光。这在德拉科眼里太完美,也太不真实了。 “其实我们也算扯平了……” 趁着哈利还未抬头的功夫,德拉科喃喃着说。 “扯平?”哈利努力拉开鞋边,一手抓着德拉科的小臂。 “嗯。我原先的计划是把那本书烧掉。” 哈利差点栽倒在地。 他穿好鞋子站直起来,面向德拉科瞪大了眼。 “烧掉?” 哈利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悲情电影的台词。 “为什么要烧掉?烧掉了我怎么办?”他一连串地发问,问完才意识到这也是德拉科刚才有些恼怒——又或说是后怕的原因,“我是说,你都不知道我们会要离开,也不知道我是……我。” 最后这句话有点奇怪。哈利想。 德拉科摇了摇头,也跪下去穿鞋。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 他把脚塞进鞋里,站起来时双眼低垂。 “那有点……太艰难了。”他抿了抿唇。 哈利眨眨眼睛望着他,明明没再听到更多的解释,却轻而易举地理解了德拉科指的是什么感觉。曾经,他也在那样的拉扯和困惑当中痛苦过。那就如明明渴的是水,却不断给自己灌下过甜的果汁,或是雪天之中围造温室,心底想做的却是踏出那间原以为坚固的玻璃房,取下手套,在雪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夏日痴执着的从不是薄薄一层阳光。 他们早该在漫长的纠葛之中明白这一点。 “德拉科……” 哈利牵过德拉科的手,向他靠近半步,仰头望着他。对方屏息与他对视,下一秒却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的小哨子,转头望向他们刚刚离开的那片大海,还有那艘逐渐远去的、载着他们抵达此处的渺小船只。 一声哨响,西风呼啸而来,吹散浪尖的白沫,也让两个男孩被细沙一时迷了眼。 哈利遮住眼睛,从德拉科手中摸过那只银哨,用力将它抛向空中—— 风儿滑翔着接住了它,像是受到家书的信鸽,立时掉了头,向更东边的方向飞去——跨过太阳岛、绕世界一圈——直至回到故乡,见到山洞里等待着的妈妈。 “这下她该不会还生我的气了。” 德拉科望着飞沙逐渐落下,抬手拍拍头发,又把吹乱了的鬓发理到耳后。哈利转过头来,看着他笑了。 一双眼睛清澈无比,亮过海上所有粼光。 太阳岛是个圆形的岛屿,边缘的金沙看似一望无际。上岛处的北方,沙地缓缓往下陷,形成一个凹形的小浅窝。许许多多天鹅在那里安静栖息着,它们耐心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或伸长脖颈,眺望海的另一头。传说其中每一只,都曾是人世间高贵的灵魂。最光明的岛屿于是成了国王、天文学者和诗人们的新家,它们却仍爱惦念曾经飞来的方向——那熙熙攘攘的尘世,终是养育它们的昨日故土。 十一只天鹅从天鹅窝中抬起头来,注视远处两个移动着的小小人影。它们的目光没有任何恶意,只因德拉科和哈利曾经帮助过它们的妹妹。 两个男孩一直走着,往沙滩深处走。在那里——岛屿最中央——有着一片绿油油的森林。如果“天国花园”拥有一个实际存在的位置,德拉科想,多半就是那里了。 他与哈利十指相扣,前进中再未有过沉默。 “所以你的那本是红色的?这真有意思……” “嗯。以及它曾经属于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 “谁?” “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就是……” “天啊!德拉科!” “我说了我想把它烧掉的。” “真希望你没告诉我这个……这很糟糕。” “抱歉,当作没听到吧。” “你总是这么对待说错了的话吗?没关系的,我不会做什么,没关系的,当作没听到……” “哈利……” “可以继续叫我波特,我不会在意的。” “我当然不会叫你——” 德拉科被哈利忽然多起来的话逗笑了。他不自觉地弯着嘴角,左手把人握得很紧。几个小时过去,他仍旧无法适应这个现状。然而沙滩上的阳光比白昼见过的所有天空都要明澈、耀眼,而哈利又确确实实走在自己身边,从言语到身体都透露着一种本能般的亲近。这种亲近如果放在他们昨晚才袒露心迹的情境下,算是极其奇怪的。但过去九个月的相爱即便是在梦中发生的,也不可磨灭且在时间中绝对真实。 第505章 这实在让德拉科有点手足无措。他因此不得不暂停回应哈利的话,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胸口、试图以此控制里面好像一直就没慢过的心跳。 哈利察觉到了他的举动,站住脚步刚要问怎么了,便注意到德拉科嘴角太久未见——以至于变得陌生的弧度。 “……你笑了。” 哈利定定注视着他,神情有些恍惚。 德拉科顿了一下,几秒后明白过来哈利语气惊讶的缘故,随即抿住嘴唇,微笑变得更加隐晦。 哈利出神地望着他,忘记了他们要去的终点。阳光温和,海浪声还在远方若隐若现。德拉科放下按在胸口的手,找不到任何的方式,去承接此时盈满心脏的感觉。 昨夜拥抱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留在原地,一个抬头,一个低头,接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那种感觉就和德拉科此时感受到的阳光一摸一样——太过灿烂,以至于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即使触感再柔软再温热,也禁不住想要怀疑,因此只能不断深吻下去、吻得再深一点,好去探索其中的真真假假,同时一刻也不愿分开,害怕那是又一个幻境。 如果不是费尔奇哼歌的声音忽然出现,德拉科想他们根本就不会分开。危机之中,哈利条件反射地拉着他贴上了拉文克劳的墙砖——动作、神态和他们曾在梦中无数次做过的躲闪如出一辙。 “现在我能确知……那真的是你了。” 惊惧过后,德拉科背靠着墙,轻喘着说。直到那刻,出窍的灵魂才完全回到了身体当中,带着所有错乱的记忆,一一贴附到了它原本属于的位置上。 如果他再犹豫一点,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也无法站在这里,心里第一次感到这样的安稳。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德拉科伸手将哈利的碎发理到耳后,轻轻地问。 哈利点了点头,抬手握住他的指头。 “既然你之前就知道是我……为什么不说?”德拉科望着他问,“你可以像我一样发个邮件的,或者在合影那个时候叫住我。我看见你了。” “我以为……” 哈利低着头说话,声音小得仿佛自言自语。所幸德拉科也离得足够近——他刚要再靠近一点去听,哈利就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窝,双手摸上他的脊背,缓缓将他抱住。 “我以为你要走了……”哈利贴在德拉科的肩膀边,低沉地说。后者听到他语气中难得透露出的胆怯,腹部痉挛般收缩。 德拉科抬手回抱哈利,抱得比几个小时前的夜里还要紧。 “我不走。”他将嘴唇贴到哈利耳边,反复确认道。 在德拉科的以为中,这个男孩无论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感情,都将比他更懂割舍。然而此时身体所感受到的、拥抱的力度,又确确实实告诉着他,哈利或许是需要安慰的。 “我不走……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哈利。” 幸运女神的套鞋指引过他,重伤时的本能举动暗示过他。就算回到最初,回到这个梦境开始之前,他也该在数次无法抗拒的、偏要惹恼对方的冲动之中明白这一点。 所愿藏得有多深?极夜与海洋都一知半解。 “我知道,我知道……” 哈利把脸埋进爱人的颈窝,双手抓紧他的衬衫。 不敢的是什么?一直犹豫的是什么? 为何后退?为何不敢触碰? “……我以为格兰芬多从来都很勇敢。”德拉科抚摸着哈利的背,半是戏谑地说。 哈利笑了一声,将自己从他身上拉开,一本正经站直了。 “也不是从来。”他望着眼前这个例外,认真地说。 …… 你是否想象过,天堂如果落在尘世,会是怎样一副景色?亲爱的朋友,你可别将“伊甸园”与天国花园弄混了;即使它们在很多人——甚至是神仙那里,确实很像。 亚当与夏娃被逐之前,已是泥土所筑的身躯。他们不洁白也不光滑,不似瓷人般碰撞时也会发出漂亮的声响。他们在痛苦之时沉默,坠落之时嘶哑。经文里说,他们的后代都是这样狼狈的存在;呼吸间唯一饮入的甘泉,不过时创世之初所叹的那一口气。 就是那一口气,让光明时而降临人间。有人说,天国花园曾是天上落下的一片叶子。它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太阳树”,你也尽管可以这么叫它。 总之,男孩们逐渐看到的那处终点——它没有十六世纪油画中的云朵,没有金色号角也没有上帝自天劈下的一道光。步行又过十分钟后,他们所看到的就是一片树林;在岛屿的最中央,在细沙蔓延的尽头,绿洲一样葱葱郁郁矗立着。 那就是一片叶子开出的无限生命。在与世隔绝的东海尽头,在梦境最虚渺的地方——借“天堂”的名义,以希望与阳光的形态,恒久守护着。也只有在那里,所有的永恒才可发生,只因它所蕴藏的,是时间,是历史,是世上所发生过及还未发生的一切,也是生命最本初的模样。 终点,也是起源;结局,也是另一个开始。 “你知道……不会有人真的相信我们经历的这些,再说不会信的。”距离那片绿色越来越近之际,哈利凑近德拉科,嘀咕道。 他很快注意到那片树林之前还有一条河流。它弯成一个弧形,将所有树木与沙地隔开,宛如天国前的护城河,环抱着的是这个世界最人迹罕至也最圣洁的一片土地。 第506章 德拉科听到他的话,皱了一下眉。 “别告诉我韦斯……” 他用力咽回去吐到嘴边的姓氏,见哈利眨眨眼睛看了过来,脸颊不自觉地微微泛红。 “我是说,你的那些朋友们……你有和他们说起过吗?”德拉科改口问。 “你难道有?”现在换作哈利面露诧异了。 “开什么玩笑。”德拉科哼了一声,长时间以来第一次露出哈利所熟悉的、那种略带轻蔑的表情,“你知道我那些所谓‘朋友们’的。高尔和克拉布只会瞪着眼睛点头,潘西心里清楚得很,很容易就会把我划到‘精神病'的范围之内……” “我以为她喜欢你呢?”哈利瘪了瘪嘴,心里不知怎么有点酸酸的。 德拉科偏头看了一眼哈利的神态,刚要震惊他竟然会在这种事上吃醋,一阵风忽然从耳边刮起—— 飞沙措不及防迷住了视线,眼前的河流——还有上面一座隐隐约约的小桥——便都看不清楚了。 “什么——” 哈利闭眼的同时惊呼起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那阵风便迅速停下。 它确实只是一阵的,仓促间在沙地上掀起一个小龙卷风式的漩涡。再睁开眼,一个高大的人便赫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她看上去像是女人,又和男人一样有着宽厚的肩膀和下巴上的一圈小胡须。但最引人注目——甚至令人生怯的,还要属她背后扇动着的巨大翅膀,还有身上白得发光的垂地长袍。 “欢迎来到天国花园!” 未等两个男孩完全睁开眼睛,长翅膀的人便高声开了口。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很中性,又或更准确地说的——是过于空灵和平滑,以至于不像人类。 她也确实不是人类。 “我是大天使加百利,岛屿守卫者。” 她微微笑着说。 “请告诉我你们到此的目的。” -------------------- *“创世之初所叹的那一口气”:指的是《圣经》之中,上帝创造亚当后向吹的一口气。教义中通常将这口气视为赋予给人的灵魂(其意有诸多解释,此处不做深究。) music - "lost at sea" (dave thomas junior) 泠:本文当中反复出现的宗教象征意义有部分是作者个人写作偏好的关系,但更多是因为1.安徒生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作品都和基督教相关,且像前文提过的,他本身是个非常虔诚的信徒。2.圣戈萨赫罗是个教会学校。这在英国非常常见,而这个设定里他们都是在这样环境下受教育的所以或多或少会有耳濡目染的影响(德拉科还选修了宗教学)。所以文风有意无意间是跟着人物/原著的语境走的。 请理性对待。 第151章 天国花园 哈利心里咯噔一下。 “所以?”长久未能听到回复,加百利的视线来回在两个男孩之间移动。她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像是把一览无余的晴空都装了进去。洁白的翅膀扇了一会儿,慢慢被收了起来。即使这样,它们看上去还是很大,耸立在大天使盘起的金发背后,仿佛羽毛做的两座雪山。 “我们……” 见哈利久久没有回话,德拉科先一步开了口,解释他们的来意:“我们受奥列·路却埃的嘱托,来这里种下一颗金苹果。” “归还——金苹果。” 加百利纠正了德拉科的话。 她嘴唇上微笑的弧度一点未变,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住在天国花园的神祇能够知晓多少?常人是永远也无法想象的。 “那样的东西本该属于这里。你们只是归还了它,这点可要记住了。” 大天使扬起那分不出性别的声音,朗声道。 这话有点霸道。哈利沉默地想。 当然,他无从得知这是否是自己先入为主的评价。面前这位天使看上去圣洁、纯净得要命,面容看上去也算漂亮精致。他总觉得心中的猜想理应是错的,但他毕竟不再把所有人当好人看了…… “你们要去的地方就在桥对面,”加百利往后扇了扇翅膀,“不过稍等一下,我还得做个检查……” 她这么说着,抬起白皙的手,在两人面前画了一个十字。刹那间,一股微凉的感受从哈利胸膛中穿过,穿出背部后又漫开充盈的温暖。 一旁,德拉科微微抖了一下,又站稳了双腿,看样子也感受到了相同的东西。 “嗯,还行……还行……”加百利闭上双眼默念着,“勉强可以……咦?” 上扬的尾音带着意外与惊喜。大天使睁开天蓝色的眼睛,目光直直落在哈利面部。 此时,这男孩双唇抿成一条线,回望着面前发着光的神祇不为所动。加百利于是朝他走近了一点——无视德拉科警惕起来的眼神——弯下腰,把脸凑在哈利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专心盯着。 “哇哦……” 加百利眨了眨眼,语气惊讶。 “不可思议,竟然留了那么长时间……”她啧啧两声,重新直起身来,“看来你不是个爱哭的孩子。” 哈利觉得,他知道这位大天使在说什么。 果不其然,她又打量了他半天,随后笑了笑,问:“一个友好又美丽的世界感觉起来怎么样?” “非常糟糕。”哈利干巴巴地说。 加百利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德拉科不解地看看她,又不解地看看哈利。他觉得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哈利这种表情:充满了嫌弃。从前这种表情是专属于他德拉科·马尔福的。 第507章 “well......well......”加百利晃悠晃悠头,“至少是个有趣的尝试,不是么?” “有趣极了。”哈利又干巴巴地说。 “那效果并不是完全的,你要知道,我还做了一些小的调整……”加百利拍了拍自己的大翅膀,“至少在危机关头,它会失去效用——拜托吧,如果我不这么做,可就彻底失职了。” 哈利完全不想和她讲话。他把头别开,期间瞥了瞥旁边一头雾水的金发男孩。 翅膀扇起的沙尘已然完全平静。树林前的河流有如空气一般清亮,阳光在上面浮动闪烁,而加百利笔直站在唯一那座石桥前,半晌后终于让开了道路,侧身退到一旁,将右半边翅膀指向前方—— “你们要去的地方在地表之下。走到树林中心去,顺着下陷的枝干往下走,走到底部,会有一片长满牛蒡丛的大草坪。” 加百利告诉他们道。 “那里就有一颗苹果树。把你们袋子里的那颗种到它的根部就好,”她又向哈利瞥了一眼,背上的翅膀缓缓挥动,“这一天我等了实在太久,谁能想到最终完成它的会是你们这样年轻的人……还是参与过我小游戏的……” 哈利闷着气不说话。未等加百利发表感言,他便拉着德拉科从她面前走过,踏上那所大理石砌成石桥,快步走向河的对岸。 那是一座十分漂亮的拱桥,表面雕着波浪状的流畅花纹,细腻的裸色石质于阳光之下闪闪发光,正如童话中写过的那样:「简直像是用缎带和玻璃珠子制成的」。登登登走到另一端,哈利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加百利站立着的地方。那里早已没了人影,只剩空中旋转着飘下的几片洁白羽毛。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又飞到了哪里去,是在履行她的职责,还是随心与魔鬼玩闹,继续他们的赌局。 “那个天使——” 德拉科扯了一下哈利的手,叫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你和她……有什么过节吗?” 他太了解哈利,见过他与这个世界妖精神仙打交道的谨慎与尊敬。然而刚才哈利连一句“谢谢”都没对那位明显位高权重的大天使说,面色绷得就和对方欠了他许多钱一样。 哈利别着眼睛不看德拉科。直到现在,他都无法坦然面对曾经犯下的错误,即使那错误的源头理论上并不在自己。 要不要说呢? 哈利握着德拉科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热。他刚刚才获得了这份幸福,而德拉科在过去九个月中必定受了比他更多的苦…… 但这毕竟关乎于他们两个人,且非常重要。 因此无论再怎样难以启齿,他都是应该说的。 “德拉科。” 哈利深深吸入一口气,又呼出来。 “我需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 接下来的五分钟,哈利吞吞吐吐向德拉科解释清楚了大天使魔镜的前因后果,中途穿插着他提起来就想扇自己一巴掌的例子,同时又无比心虚,以至于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且完全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德拉科听完来龙去脉,沉默了一会儿。 哈利等待着他的愤怒或是悲伤。 “……我还想知道呢。” 意料之外地,德拉科的语气十分平和,甚至带了一点笑意。 哈利怯生生地抬起头,“什么?” “我还想知道你当时是抽了什么风呢。”德拉科注视着他,真的微笑起来,“等我们醒来,或许该去看看眼科医生?再检查检查。” 哈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 “你……你不生气?”他无法掩饰语气中的惊讶。 “我为什么要生气?”德拉科反问他,“我们应该感谢那位大天使不是吗?如果不是她这个小伎俩,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但是……我觉得很糟糕……”哈利的嘴角耷拉下来,“我是说——” “哈利。” 德拉科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神情认真起来,“昨天晚上,我对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哈利望着那双阳光下半透明的眼睛。 它们在月光底下,颜色还要更深一点…… “你说……想让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想试试……” 他觉得自己就要陷在德拉科如此近距离的注视之中了。那双眼睛的颜色太过特别,将人包裹却不会留下任何引人注目的痕迹;像是云雾,像是空气,像是他们身边最清澈的那些河水…… 他再想不起德拉科完整的话。所幸对方也没有让他继续复述,而是点点头放下了手,独自剖白起来。 “我在北方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德拉科说,“现在那都不重要了,有时间我再告诉你。但它们让我看清了一些东西。回到哥本哈根之前,我就做过一个决定……” 他放轻声音,又靠近了一些。哈利屏住呼吸。 “我爱你,哈利,这是我的决定,”德拉科说,“我不清楚那个时候你怎么了,我很难过,还有一些……其他的事。”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下,都记起了那是什么时候。如何谈起“那件事”?也许他们都还需要时间…… “我像从来习惯的那样,告诉自己我恨你、我讨厌你,”德拉科接着说了下去,跳过那个危险的话题,随即看见哈利的眼睛里露出许多自责,“我害怕你会把我推开,哈利,很害怕。但是你没有,在哥本哈根没有,昨夜也没有……” 第508章 德拉科抿了抿唇,撑足一口气。 “所以我猜测……你应该……也做了你的决定?” 哈利眼角有些泛红。但这是高兴的时刻,前面就是天国花园。于是他选择了吻上眼前的人。 而德拉科因此得到了答案。 他们在原地相依了很久。哈利记起他们第一次拥吻时,那种近乎于梦幻的快乐。现在的感觉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但一定好上千倍万倍。 终于分开后,他发现自己的眼角竟然湿了。 “对不起……我最近总是……我……” “没事的……” 德拉科看着他赶忙抹泪的样子,一把抓住他的手。 “别再对我说道歉的话了,我真的听不下去。”德拉科摇了摇头,看见哈利仍然有些自责的样子,抿了抿唇,想出另一种安慰人的方法。 “……再说了,哭了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尽量轻松地说,拇指蹭过哈利眼角,“按照你刚才的说法,这对眼睛好。多洗洗,洗干净了再看看是不是还想和我在一起。” 哈利破涕为笑。 …… 要怎样的人,才能进入神的国度? 德拉科和哈利都曾听过一个答案,即使他们并不记得是在哪儿听到的。那句话在耳里嗡嗡作响,它说:“凡要承受神国的,若不像小孩子,断不能进去。” 那么,孩子又是什么样的呢? 越过那条空气似的河流,两个男孩步入了一满盘的玫瑰花香。这花香像是从泥土——又或是满目青翠的树木中传出来的。只不过,这里并没有玫瑰类的植物。周围立着的都是什么树呢?它们的名字还真难说清。这之中有棕榈那样长出细长针叶的热带绿植,还有山毛榉、松树和梧桐。可它们的树顶又偏偏垂下杨柳般娇嫩柔软的攀缘垂枝,好似阳光透过叶隙时化作的许多温柔。 树与树之间,沉睡静默着的是数不清的各类候鸟。哈利在看见第一只独立树顶的鹳鸟时,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接着就发现隐蔽处还有数以百计的杜鹃、鹈鹕、白鹤和黑色的飞燕。它们一只只匍匐在树顶,或在飘飘荡荡的攀援间躲藏,偷看经过的人类。这景象好似中世纪手抄本上的彩绘装饰,线与线之间都是精美细腻的动物图案,恍惚间,便叫人以为自己误入了一座茂盛的迷宫,或是博物馆的某卷古书里。 “刚才说的……是不是那儿?” 走上三四百米后,德拉科握了一下哈利的手,指向前方野草中一处形状奇特的凹陷。那像是一个滴水用的大漏斗,却是以壮实而粗糙的树干制成的。因此,它看上去也像一个巨人用的木篮子,尖端向下插在土地里,下面黑漆漆一片,明显有个深不见底的空间。 男孩们互相看了看,小声商定、鼓足勇气,踩稳那些足有五米宽的树干,顺着它弯曲的方向,谨慎摸索着,走到地面以下去。 「太阳树是一棵华贵的树,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它,将来恐怕也永远不会看到它。树顶上的枝叶向周围伸出好几里路远。它本身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树林……」 “lumos……maxima.” 黑暗中,德拉科念了一句咒语,等待着银色光亮的出现。然而天国花园里,所有的魔法都被圣洁的力量所覆盖,他们因此等了好久,都没见到魔杖的任何反应。所幸,再往下几步,周围的一切又开始变亮——经过地面与地下之间的隘口,阳光便细细密密地渗透进来。愈加封闭的空间里,空气中的水雾从叶子当中散出,氤氲着原本明灿的、正午般的烈阳,变幻出近似黄昏的质感与光泽。 是的。男孩们刚刚经过的“树林”,不过是太阳树最顶端的许多枝叶。那棵真正的、如乌德拉西般的巨大神树,还在更深、更深的地方。它从地底长出根茎与支脉,一直向上,承载着所有的生命与智慧,将瞬息的尘世一直连接到永恒当中去。 男孩们是怎么走下去的呢? 这还真不容易。 他们彼此搀扶着,爬下那些坑坑洼洼的树干。到达分叉的中央,唯一的路却又变成了盘旋向下的一根粗壮藤蔓。相较之下,这倒好走上许多。四周绿叶繁茂,随处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鲜艳花朵。「天国花园里每朵花都会是最甜的点心,每朵花蕊都是最美的酒」;若要知道更多的事、成为更聪明的人,一个人只需吃下几块点心、再喝几杯酒——因为它们中的每一朵花,都藏着数不尽的奥秘。 郁金香里反复重现的,是那本“真理之书”之中持续千百年的画面。每个花苞都是一座小小的宫殿,花瓣是宫殿的薄软墙壁。墙壁上,雅各布睡在鲸鱼的肚子里,一只白鸽衔着翠绿的橄榄枝飞过彩虹;红海的浪涛被人劈开,伯利恒的彗星闪烁之时,三位智者在沙漠之中低头穿行…… 而在更多也更大的百合花里,若即若离的是熏醉的歌谣,还有皇宫一般辉煌的光亮。它们之中也有许多宫殿,里面却是完全空旷的。最清净的人在里面只能看到太阳或星星,更多冒险者却迷失在了缠绵或缱绻的幻象之中。他们看见幼时的故乡,看见眷恋过的爱人,看见一切的激情与喜悦,还有葡萄酒般深沉的悲伤和不舍…… 转瞬即逝的,不是天国最深处的根。它们不过是一朵又一朵的花,会凋零也会惨败。可它们仍是太阳树的一部分,闪烁在夕阳的橙色光线中,向每一个到达此处的灵魂质问:当世间无有永恒,你们是否仍旧相信?像第一次触碰嫩芽与落叶的孩子,相信生命本身? 第509章 此时,德拉科和哈利已经走了很久,带着对未知的细小畏惧,轻轻颤抖着,来到了太阳树的底端。玫瑰的香气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青苔一般微腥的湿地芳香。 他们踏下藤蔓、落稳在草甸上,并在那刻听到了一阵歌声。它与他们曾在柳树林中听过的音色一摸一样,却比那还要清晰,还要近在咫尺,以对唱的形式,唱响着不同的歌词。男孩们仰头向上看,随即在最低的两根树枝上看见了两只金灿灿的彩羽凤凰。它们和最初四角镇里飞过的那只很像,却更加巨大,羽毛也更加厚实。它们面对彼此,用歌声相互辩驳着—— “人间的生活不过是一个幻影——一个可以使我们哭泣的黑夜!” “人间的生活是一个玫瑰花丛,充满了太阳光,充满了欢乐。” “每个人只是为自己打算,我们多少次都认识到了这个真理。” “爱的河流在不停地流,在我们人间的生活中流!” 悲伤还是欢乐,去爱——或是绝望? 太阳树下,嫩绿的青草地上长满了叶脉宽大的牛蒡。清澈的河流边,几个披着长袍的人正围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他们都曾在自己的生命之中,做了相同的决定。 因此对于这个问题,他们并不惧怕。 德拉科和哈利牵手离开了太阳树的树根,远离几米后再回过头去,便看见了加百利所说的那颗苹果树。 它就长在河边,枝头繁荣地长着椭圆形的翠绿苹果叶,却没有一颗果实结出。在它左右,石榴树与无花果沿河生长着,树干上盘绕着或绿或紫的青涩葡萄藤。树下的人们看见两个男孩,都露出了谦和的微笑。他们之间有天国驻守着的仙女,有出生起便住在此处的一家五口;有躺在地上打滚的孩子,也有追着时间跑过了一辈子,最终跪地忏悔的某位僧侣—— 时间。 无垠却又渺若沙砾的时间。 这是此处唯一坚实的东西,以阳光般半透明的形态,绕出一堵半径几十米长的圆形墙壁。这是最大也最明亮的一座宫殿,怀抱着晚霞的色彩,在弧形墙壁上投出这世间正在发生的种种—— 「墙壁像是透明的画像,面孔一个比一个好看。这儿有无数幸福的人们,他们微笑着,歌唱着,这些歌声和笑声交融成为一种和谐的音乐。」 “……准备好了吗?” 令人愣神不止的光晕之中,哈利用手勾住德拉科的小指,轻声问他道。后者又反应了好一阵,过了好久才听到哈利说的话。 再然后,德拉科点了点头,取下肩上的亚麻布袋。 “世上的一切都是非常渺小……” “世上伟大和善良的东西不知多少,只是一般的人很难知道……” “笑吧,把一切东西当作一个玩笑!” “依靠你自己,依靠上帝,上帝的意志总会实现……” 凤凰对唱悠悠浮在上空,节奏越来越快。哈利捧着金苹果走到那棵树下,单膝跪地,环视周围的一切。 比风还轻的攀援瀑布一般从高处垂下,将四周分不清是真是幻的透明画像遮住一半。面前的河流似乎和地面上的是同一条,清澈到足以看全里面游动着的鳝鱼——它从海边流入,绕过整个森林,螺旋状盘绕向下,越来越低,直到流至此处。 河上浮动着洁白如玉的睡莲。除那之外,它也承载着这世上东南西北、大洋四方所有角落的图画:圣沙镇的沙丘与繁星,哥本哈根的老路灯、临月湾的酒桶与花;不冻河水面倒映着的极光,斯奈尔背后的雪峰,四角镇的饭菜飘香;森林与荒原,海洋与飞翔过的天空…… “我会怀念这个世界的……” 动手之前,哈利目视前方,喃喃说道。 德拉科站在他身后,有一阵子没有说话。他从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人,却也在此刻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拉扯。 “我没想过我会这么说……”他走上前去,跪在哈利身旁,捧起一把土,“但我想我也会的。” 即使到最后,他并不为此感到悲伤。 哈利偏头看向他,微微一笑。 …… 世上最难使人相信的事,在最平凡的一天发生。 那一天,田野间的土壤发出冬日的嫩芽,极夜处的星群骤然变得闪亮。遥远某地,造纸厂的上空泼下大雨,淋湿了所有散落着的纸片。农场边的教堂前,一个杵着雨伞的老人推门走出——他深吸一口气,仰望菜田上的晴天。 抖落袖中金沙,他眉眼微笑起来,银发变得乌黑。 沙雾卷起轻风——再下一刻,奥列·路却埃便消失不见了。他这就回到了月亮背后去,光临下一个彻夜难眠的人。 一切发生,都只因为太阳树下那两个孩子。埋下金苹果不过片刻,四周一切便都起了变化——平静的河水荡起波澜,柔软的攀援开出满枝的花。原本翠绿的果树结出金灿灿的、大大小小的苹果;它们沉甸甸晃动着,伴随着红彗星般滴下树叶的鲜艳露珠,让树冠显出亮丽的、夏日般的色彩。 草甸不断往上升——再往上升。不一会儿,德拉科和哈利便都站不住了。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在地震般的抖动之中跪下,相拥着闭眼——等待着身旁一切的消失。 狂风卷起来了,盛阳穿破逐渐上升的树枝叶缝,照出一片眼皮都遮盖不住的光明。头顶上空,重叠着的鸟啼纷纷响了起来,高高低低,组成一章盛大的交响曲。杜鹃的声音格外响亮——它仿若领奏的小号,疾风一样刺破所有嘈杂,叫了一声、两声、三声——无数声。 第510章 它宣告着永恒,歌颂着生命,终于飞出树林——带着所有的候鸟与飞花,洒满整座岛屿——还有更遥远、更遥远的山川湖海、琳琅人世。 梦境之外,两本身处同一校园内的书籍轻轻一颤。 封面上的装饰流光溢彩。黑夜翻完最后一页。 -------------------- *“乌德拉西”:指北欧神话当中的一棵常青树——乌德拉西树。传说树下是神仙的聚集地。 *“是那本‘真理之书'之中持续千百年的画面”:指的是《圣经》当中“发生”过的事。 music - "colourway" (novo amor) 泠:童话世界部分正式结束。 真心佩服当初的我是怎么选的配乐,写到后面点开早就排好的歌单很容易就被震撼到。 第152章 远方 睁开眼的第一刻,哈利看见了周围不见光的一片黑,紧接着便腾地一下翻坐起来,抓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05:18.」 还太早了。天都没亮。 他瘪了瘪嘴,翻到昨晚的邮件点击“回复”按钮,想想又觉得用邮箱联系实在蹩脚。等待片刻没见什么消息,又倒头躺了回去。 这是哈利快十个月以来第一次睡回笼觉。这种惬意太久违也太过全然,以至于当他再次被罗恩摇醒——晨曦不偏不倚落入视线——四肢懒散之余头脑很快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哈利!哈利!快点,去吃早饭了……” 罗恩又推了他一把,一边抓着自己乱糟糟的红发,一边寻找不知丢去哪里了的旧袜子,“到底在哪……我记得我昨天晚上还……还把它们……”他嘀咕着嘀咕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站定脚步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坐起来穿鞋的哈利。 “操!我昨晚睡着了!” 罗恩走到哈利面前,神色看上去很紧张。 “你见到马尔福了吗?他都说了什么?” “我们……” 哈利低头系上鞋带,不用看镜子就能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红了。那里的皮肤晒伤一样发着烫。 “先去、先去吃饭吧。”他结结巴巴回复,未等罗恩反应,便站起来走到门边,开门时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真没出息……好像第一次谈恋爱一样。 哈利这么想着,嘴角却仍然暗自弯了起来。 餐厅里的人并不算多,林林总总也不过三四十个,哈利于是很轻易看清了德拉科并不在其中。他随即交代了一声“你们先吃”,不顾罗恩困惑的目光,退出餐厅,往学校的另一端走去。 小草坪今天还没浇水,操场上的柏油表面很久没有翻新。哈利却觉得青草从来没有那么绿过,而青灰色的路面闪闪发光,涂满六月独有的金色。 斯莱特林宿舍看上去永远阴沉沉的。 走到那座背光的房子面前,哈利抬头望着上面排排垒起的窗户,双手插兜,小范围来回徘徊着。 他等了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被两三个出门的斯莱特林怪异瞪视几眼,又局促地低下头去继续煎熬,终是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大门打开,德拉科跟着潘西和布雷斯前后脚走出,还没适应外面的光线,便望见了站在门口、微笑着面向自己的格兰芬多男孩—— 心跳不受抑制地变得飞快。再清澈的晨光,也比不过对方的身影和明亮的双眼。 潘西看到忽然闯入斯莱特林领地的人,定住脚步,盯着哈利的眼神仿佛在看动物园出逃的某只危险动物。接着,她顺着哈利的视线,看回背后的德拉科——然后便震惊地发现,这个小半年没露出过什么好脸色的金发男孩竟把嘴角弯了起来。 “你们先去吃吧……我待会儿过来。” 德拉科说着,离开两个同院朋友,向哈利走去。 潘西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走近到一个像是在说悄悄话的距离,这才被布雷斯用力拽走,还死不相信地回看好几次…… “……怎么了?” 德拉科低头看着哈利说,双手和对方一样插在兜里,以此避免引起更多同学们的注视。哈利眨了眨眼,抿起嘴唇明显是在隐藏笑意,又不幸在张口之时露了馅:“只是来问……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 “现在?”德拉科面露诧异。如果他足够诚实的话——此刻,他已经变得有些不安。 “如果你愿意的话。”哈利把右手从兜里抽了出来。 德拉科望着那只手,眨了眨眼。 …… 草坪旁的餐厅里,大部分人的早餐都已吃完了。罗恩坐在赫敏对面,伸手接过她喝到一半的苹果汁,放到唇边之前先咽下了嘴里的食物—— “别担心,他自己会来的,又不是小孩……” “还有五分钟厨房就要关闭了——他真的没说去了哪里?”赫敏不停敲着餐盘,一下下发出“嗒嗒”的声音。金妮和双胞胎兄弟坐在旁边,角度一致地望向她的手指。 “他已经快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了!我觉得我们应该拿个三明治,然后去找他——” “他要是饿了可以出去买东西吃,烘培店的肉桂卷难道不比这儿的好吃?我说,赫敏,你真该冷静一点了,哈利他——噗!!!” 未说完的话被喷出的果汁一秒打断。赫敏的尖叫声中,罗恩瞪眼望着正对面门口的方向,捂着嘴练纸巾都想不起来找。 第511章 餐厅的门是透明玻璃镶成的,门边两个人的影子于是被阳光清晰勾勒出来。金妮抓起几张纸巾分别递给赫敏和罗恩,又拍开大笑着阻挠她的弗雷德和乔治。他们乱作一团抱怨嬉笑着,再一齐转过头,便齐刷刷地愣住了。 “……那是……那是哈利吗?” 几秒后,罗恩用纸巾擦完嘴,犹犹豫豫地问。 “你应该认得出你最好的朋友,罗纳德。”赫敏扭着身子,眼睛一样睁得大大的,嘴巴因为震惊的微微咧开,“我想你要问的是,那是不是马尔福?” “不对,”金妮抱着手向后一靠,交叉双腿皱起了眉,“你们要问的应该是,他们两个为什么牵着手?” 一语中的。 几个格兰芬多这才不知所措地互相看了看,又看回搅坏了平静早餐的两个人—— 此时,斯莱特林已经明显红了脸,哈利却还算淡定。他拉着自己的爱人走到朋友们面前,对上他们惊魂未定的神情,这才显示出了一些忐忑。 “呃……” 哈利张开嘴巴,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转头看见德拉科已经把脖子绷直到了快要拉断的地步,这才稳住气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宣告:“那个……德拉科和我……我们在一起了。” 天上仿佛打了一阵轰雷。 赫敏张着嘴,找不到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罗恩呆在原地,双胞胎兄弟则把头凑在一起低语。 金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首先开了口。 “在一起了?你们说的在一起是指?”她问。 属于德拉科的手指轻轻拉动,像是想要脱离。但还没等哈利考虑放手——体谅一下对方的不适——指间的力道便又收紧了。德拉科用力握着哈利,终于把头转正过来,望着面前这堆格兰芬多。 “还能是指什么,”他回答了金妮的问题,“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 那阵雷响得直要把人耳朵震聋。 座位上,罗恩直勾勾地盯着双眼微垂的金发男孩,半晌后拍响桌子,伴随着“砰”的一声——起身冲他大叫:“你他妈的王八蛋!你干什么了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卑鄙的——” “罗恩!” 哈利将好友按回座位上,再看看其他人,便知道罗恩只不过是代表发言罢了。“冷静一点,好吗,你们?”他牵回德拉科,放轻声音好让大家都安静下来,“我知道你们不好理解,这很难解释清楚,但结果就是这样的,我们……” 他扭头望了一眼厨房的方向——那里已经熄了一半的灯,厨师也已走了出来,收拾餐台上的水果和麦片。 “我想我们得先拿点吃的。”哈利歪头对德拉科说。罗恩盯着他们低语的样子,仿佛在看什么辣眼睛的劣质三级片。 “我还是先去那边吧……”德拉科指了指不远处潘西和布雷斯并坐着的位置——他们也正斜着身子往这边看,目不斜视的样子同格兰芬多们一样严肃。 哈利望了望眉头紧锁的朋友们,又看看明显僵硬着的德拉科,最终点点头,将手松开。 亲眼目睹连分开十几米远都依依不舍的场面,罗恩赫敏一众人脸上被愚弄般的质疑逐渐被一种兴师问罪——吊唁般的肃穆所取代。哈利端着一碗麦片坐下,拿着勺子抬起头,便见身边五个人正以一种堪称惊悚的目光盯着自己,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铐住,不由分说送往精神病院。 “所以,是关于这个。” 长久的沉默之后,赫敏率先开了口。她双臂交叉,眉头皱得不能再紧。 “什么……什么?哪个?”哈利心虚地反问,将一口麦片塞进嘴里。 太久没有胃口吃饭,这一口麦香味和牛奶的微凉竟比什么东西都要让人舒畅。他希望朋友们看在他吃专心的份上别再多话,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关于你近段时间的魂不守舍。”赫敏说。 “关于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金妮说。 “关于前天的消息打探——”“现在我们至少得收你一百镑!”弗雷德和乔治先后叹息。 哈利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知道这群人反应会很大,但早说晚说都是要说的。 “我们……”他握着勺子,瞥了一眼身旁陷入反常沉默的罗恩,“我真的不好解释,你们不会相信这是怎么发生的……” “所以你就什么也不告诉我们?”赫敏把手放了下来,听起来很是受伤,“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们,哈利。你认为我们不会支持你吗?” “你们会吗?”这回换到哈利奇怪了。 “不会。”在座五个人异口同声。 哈利的嘴扭曲了一下。 他索性放下勺子,认真和赫敏对视起来。 “我真的真的不奢望你们理解,真的,”他说,“但我没有疯,他也没有。我知道这里面有很多问题……但是德拉科不是其中一个,”他的嘴角不住勾了一下,“他可以没那么糟的,相信我……” “我不觉得你现在值得相信。”罗恩突然说话。 红发男孩不断摇着头,抓头发的样子像极了遇上做不会的压轴题。 “他在利用你,哈利!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你……和你……妈的,你竟然喜欢男生!”罗恩哀嚎一声,看起来痛苦到了极点,“你刚刚经历了那么多事,还对他怀有愧疚——但你本来就不该愧疚!那是德拉科·马尔福!哈利!那是德拉科·马尔福!” 第512章 “我知道……”哈利拍拍罗恩的肩膀——又被一把挡开,“小天狼星也是这么提醒我的,但我想过了,这真的不是——” “小天狼星?”赫敏抓住了一个关键词,声音变高了,“你告诉了小天狼星?在我们之前?” “其实也没多久,就在前天……” “上帝啊!哈利!” 赫敏捂住了脸,前胸起伏着像是在吸气。罗恩一口喝完杯子里的橙汁,再也不说话。 这真是个好的开始。 哈利沉默地想,重新拿起了勺子。 早餐的氛围于是并不算愉快。长久的忍耐之后,罗恩先一步离开了餐厅。而双胞胎兄弟很快讨论起了如何给马尔福下毒——以及化学教室里可用的材料,刚刚说到兴头上,便被金妮拉离了座位。 哈利于是独自面对着赫敏的注视,吃完麦片后难耐地掏出手机,接着就发现了一封新的邮件。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十几米外仍然握着勺的德拉科,疑惑中点开图标,撞见了一个更加意外的发信人—— 「albus dumbledore, 11 june. 亲爱的哈利, 愿这封邮件抵达顺利。 星期一早餐后,如果你有时间,请到校门口来,和我一道前往伦敦。有一件事情我想你知道,是关于你父母还有汤姆·里德尔的(至少与这个名字相关)。 回复这封邮件,如果你愿意前来的话。 祝好, 阿不思。」 邮件尾段跟了一长串校长邮箱的自动后缀,其中包括着邓布利多的全名(“阿不思·珀西瓦尔·伍尔弗里克·布赖恩·邓布利多”),还有一系列的称号(“圣戈萨赫罗校长、董事会会长,布朗特伍德剧作奖评委,英文文学博士——圣安德鲁斯大学”)。 哈利盯着这封邮件眨了眨眼,“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握紧手机、端起空了的碗,二话不说就要离开。“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邓布利多找我有事。” “邓布利多?”赫敏瞪大了眼睛。 “对,他说是关于——” 哈利偏头看了一眼仍然和潘西讲着话的德拉科。灵机一动中,他丢下一句“回来和你说”,端着碗便往清餐区的方向去。 赫敏愣在座位上,望着哈利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斜前方浅笑着的德拉科。 这真是一个平凡极了的星期一早上。 世界只不过是天翻地覆。 ……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喜欢他!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真的能……真的能……” 斯莱特林餐桌边,德拉科亲眼见证潘西露出了他所见过最滑稽的表情。她看上去很悲伤,眼里甚至闪着一点泪光,却又骄傲地抬着下巴、声音铿锵有力。 布雷斯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使劲吸气的憋屈样子,不由皱起了眉。 “好了好了,不早就没事了吗?”他拍拍潘西的肩,唯恐她真的哭出来,又递了一张纸。 “你喜欢一个人三年试试!喜欢过也是喜欢过!”她抓过纸来大喊,又看向坐在正对面的德拉科,眼里的光亮晃晃荡荡。 这个场面并不算十分欢乐。然而布雷斯侧身看着潘西,一只手搭在椅背上,过不了一会儿还是微笑了。 “好啊,我试试。”他 点点说。 斯莱特林女孩愣了一下。她转过头去看着他,眼睛一下子就定住了,鼻子也停止抽气。 德拉科坐在他们对面,本该对此情此景做出一些反应,却只定定地望着斜前方、餐厅尽头的方向—— 那里,他的格兰芬多男孩正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他的黑发仍然乱糟糟的,领带又一次没有系好,却足以让人呼吸不稳。德拉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走近,在那瞬间感觉哈利仿佛是堵透明的、阳光制作的墙壁,慢慢向他挤压,越挤空气就越是稀薄。 他就这样,走到并停止在了德拉科的身边,在对面两个斯莱特林阴恻恻的注视下,摸了一下鼻子,弯腰和自己的恋人说话。 “吃完以后,到前门口等我,我们出去一趟。” “去哪儿?”德拉科稍稍扭过头。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乎答案——哈利离他太近了,下巴和嘴唇就在他抬头就能碰到的距离。他一定是用了毕生的所有力气,才阻止自己不吻上去。 潘西和布雷斯坐在对面看着他们,用一摸一样的姿势,瘪了瘪嘴。 “去了你就知道了……”哈利垂眼看着德拉科凝视自己的眼神,终于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啊!!” 潘西尖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布雷斯搂过她的肩膀,瞪着两个不知好歹的人比了个中指。别开头后,德拉科红着脸颊笑了笑,半透明的灰色眼眸波光潋滟。 …… 上午九点一过,哈利带着德拉科来到了校门口的铁门处。邓布利多已经在那里等候着,身旁停着一辆干净的黑色出租车。 德拉科看到意料之外出现的校长,下意识地放开了哈利的手。后者看了他一眼,停顿片刻后独自走上前去:“抱歉,先生,没有事先向您说明……我想德拉科一起来。” 他语气平静地说,下巴微微抬起。 邓布利多看着两人,嘴角弯起一个平和的微笑。 “我很高兴你能加入,德拉科。”校长这样说着,将目光聚焦到个子高一点的男孩身上。 第513章 德拉科有些错愕地望着老人。再下一秒,邓布利多便退后两步,为他们打开了后座的门,“走吧,到伦敦还要一个小时。顺利的话你们也许能赶回来吃午饭,虽然,没人会介意在伦敦吃些美味的中餐。” 男孩们先后坐进车里,出租车很快发动。 邓布利多坐在副驾驶上,向司机说了一个邮编。德拉科望着窗外快速移动的林间风景,驶入出城的圣彼得大道后终于忍不住朝哈利靠近,悄悄问:“你怎么不说要去到伦敦?” “反正不算远,”哈利扭头看了看他,伸手覆住他的手背,“怎么?不想去了?” 德拉科摇了摇头。 “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所有地方。”他轻轻说着,回握哈利的手。 后视镜里,邓布利多瞥了他们一眼。汽车奔驰过广阔的田野间,又进入了拥挤的m25公路。晴天很蓝,像是最清澈的海。因为校长在,他们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最终,出租车将他们带到肯辛顿附近的一个墓园——“是肯萨尔绿野。”停车时,德拉科望着窗外的标识牌说,面露不解。 作为伦敦最老也最大的开放公墓,肯萨尔绿野除了前来扫墓和探望的人,还有不少零散的游客。两个男孩并肩跟在校长背后向前走,不时偏头去看路旁墓碑上的刻字或是杂草中的野花。要不是早在梦中的墓园里等过慧星——哈利私自遥想——他们应该会比现在还要不适一点。 “先生,我们这是要去……” 走了半天没到头,哈利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就在这时,邓布利多停下了脚步。 老人低头看着面前一个房子形状的石头棺材,安静一会儿过后,侧身让开了正面刻字的石板。哈利扶正眼镜,目光落在了墓碑主人的名字之上,随即震在了原地—— 「汤姆·里德尔与爱丽丝·里德尔, 逝于:1985年,9月30日。」 “这是……” 哈利震惊地望着这个棺材,反应了好一阵,才想起去看背后的德拉科。 此时,金发男孩的脸已经开始发白。他盯着那个已经风化了的名字,挥之不去的阴影再次漫上心头。 “这是汤姆·里德尔父亲与他继母的墓地,”邓布利多看着两个立定住的男孩,放轻声音,“他沿用了自己父亲的名字。这很悲伤,考虑到他有多么憎恨他的家人……” 老人转向德拉科,用一种和大人交谈的语气,接倒:“接下来我要的说的事,和哈利的父母有关,哈利。我很高兴你能陪哈利来,小马尔福先生可以,但哈利也许会想——” “不,他留下。”哈利斩钉截铁地说。 德拉科偏头看向他,神情有些意外。 汤姆·里德尔是连他们之间势必难以跨过的一道坎,就和小天狼星、詹姆和莉莉——曾经所有促使他们对立的人和事一样。哈利知道这么把德拉科拉来可以算是鲁莽。方才后者脸色煞变的时刻,他就有点后悔。但是他们既然要在一起,这些事情便需要直面。没有了童话世界的保护,谈起这些矛盾是迟早的事。而早一点总比晚一点要来的利落,哈利想的就是这么简单。 他们已经花了太长的时间争斗、试探,在两个世界之中躲躲藏藏。此刻,德拉科就站在这里,而哈利再也不想浪费时间——像昨夜在太阳岛上那样——回避任何事情了。 想到这儿,他退后半步,拉住了德拉科的手。后者定睛看着他,脸上的退怯因此消散不少。 邓布利多望着他们交握的双手,浅浅一笑。 “那就一起过来吧……来这里。我想给你看的,哈利,其实是这个。” 邓布利多往右又挪动了几步,站到一个紧挨着老里德尔夫妇的、更小也更朴素的拱形墓碑之前。这块墓碑太小了,小到容不下哪怕最短的墓志铭。青灰色的石板上,唯一篆刻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名字和死亡日期: 「汤姆·里德尔,逝于:1985年6月30日」。 哈利看了看刚才那座棺材,又看回这块墓碑,最后揉了揉眼睛,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邓布利多忽然伸出手去,扶住了那块墓碑的肩头。 “……你知道这里葬的是谁吗,哈利?” 邓布利多轻声说着,手掌在墓碑上按了一下。 哈利摇了摇头,惊讶中没有丝毫头绪。刚开始,他甚至猜想这是刚刚死于车祸的那个汤姆·里德尔。但这上面的日期明明白白写着二十多年以前,而据记忆里的规定——定了罪的犯人无论死因是什么,没有家人的安排,无论如何都不该埋在开放游玩的公墓里。 邓布利多收回手来,望着墓碑静默了一会儿。 “……那天在书店,你拿着的那本书,是我送给你父亲母亲的,哈利。”邓布利多轻声说。 哈利一下子把眼睛睁大了。他嘴巴微张,反应半天之后扭头看向德拉科,心跳砰砰加快。后者原先神色迷茫,并不清楚老人在说什么,看到哈利的眼神暗示,忽然就又明白了。 他们一齐看着老人,谁也没料到会在今天——离开那个世界的第一天,撞上这么一句话。 “它最初属于这个墓碑的主人,”邓布利多低头看着碑前被风吹动的杂草,“这是汤姆·里德尔的哥哥。我指的是,害了你爸爸妈妈的那个里德尔,他的哥哥。” 大脑愈发空白了。 第514章 “什么?”哈利吸住一口气。 “是的……准确来说,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邓布利多向后两步,退离这个墓碑。两个男孩直直盯着他,一时间都忘记了心里的不适。 “四十年以前,在来到圣戈萨赫罗教书之前,我在伦敦东南部的兰贝斯区遇到过一个女孩,”邓布利多慢慢垂下双眼,“当时她刚刚生下一个孩子,躺在路边,呼吸很微弱。我本来想把她送去医院,她却先把那个孩子交给了我,要我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 “当时我比你们现在大不了几岁,再三考虑只得把他送到最近的伍氏孤儿院去,连同她妈妈交给我的几本书和一个银币做的吊坠。孤儿院的人接受了他,并问我要他的名字。她妈妈并没来得及取,而他让我想起了雾都孤儿里那个男孩,于是把他叫做奥利弗……” 他把双手放进口袋,站直了一点。 “我原本打算常去看他的。最开始几年,我是去过几次,看他学会吃饭还有走路。然而再往后,我遇到了一些事……总之,等我再回去的时候,那男孩已经十多岁了。他很怕生,也不记得我,叫他奥利弗也不答应。我用了一阵才让他开口,他就告诉我,说他的名字是汤姆·里德尔。问他为什么,就说那是他好朋友的名字,他更喜欢借用他的……” 邓布利多抬起头来看着天,并未注意到哈利已经盯着那个墓碑,很久没有动弹。 德拉科站在他旁边,神情一样愣怔。 “我不知道奥利弗——或者以他自己说的,汤姆,是在怎样的一个契机下结实了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也许是因为孤儿院就在里德尔长大的兰贝斯区。但那时候我还没有听过那个名字。等到你父亲邀请了我参与调查,哈利,我才注意到其中巧合,也和他们一起,了解里德尔的家族历史……” 邓布利多叹出一口气。 “……老里德尔是个很不检点的人,家里财大力大时与许多女孩有染。那男孩的母亲名叫梅洛普·冈特,我托你父亲查过,曾是里德尔家的园丁。而你们所知道的里德尔,他母亲早在他年幼时就离家出走,再没回来,之后他见过自己的父亲与多少女人纠缠,谁也不知道……” 往事点点铺开,落在哈利脑海里,轻风一样摇摇晃晃。他正出神着,等待邓布利多继续,就发现那双湛蓝的眼睛转向了自己。 “你爸爸和布莱克先生他们,当年曾捉到过一次汤姆·里德尔。”邓布利多说,“那时他被关在萨里监狱等待转移,还有几个同党没有落网,我于是提了个建议……建议他们等等,等我把那个男孩找来。我不再记得那时的感受了,但我记得,我想如果有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和他相识,与他的关系好到愿意交换姓名,那么或许,里德尔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剩余的人性,如果尝试引导成功,就能透露给我们更多的信息。” ——但是? 但是邓布利多摇了摇头。 “但是就在那天,我才得知多年未曾拜访的期间,伦敦伍氏孤儿院遭遇了一场火灾,早就已经倒了。那男孩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因为火就是从他房间里烧起来的,他甚至没能醒得过来……” “也是在那天晚上,里德尔越狱了。借贝拉特里克斯的帮助,逃出了萨里。” 邓布利多的声音微微颤抖,永远平静的眼里竟然闪现一丝泪光。 “我并不奢望你的原谅,哈利。让里德尔在萨里多留一天、晚一天移交大都市警方是我的请求,如果他当时就被转移到了中心监狱,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他遮住自己的失态,满是皱纹的手背盖在唯一年轻的眼睛上。哈利定定看着他,片刻后又听他说:“我那时还太自大,我相信亲情,感情,还有爱,能够动摇一个人,改变一个人……” 说到这儿,他终于深吸一口气,陷入了安静。 两个男孩谁也没有动。 看见一个老人露出脆弱的一面,是一件很容易叫人慌张的事,更何况这个老人还是邓布利多。哈利却隐隐觉得,这不能完全算是失控——他早在二手书店就收到了邓布利多的预示,邮件里的语气也足够坦坦然。这些似乎都意味着,邓布利多是决定好——并接受了他此刻可能是会动容的。 “我以为……你仍旧是这么相信的,先生。” 许久,哈利轻轻开口说。 老人放下手来,眼里的光亮微微摇晃。 “我相信爱能改变一个愿意改变的人......是的。”片刻,他轻轻地说。 “以及我不怪罪您,先生。“哈利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您从来没想让那些事情发生。“ 为过去的事纠结,何必呢? 无论里面起作用、造成结局的人有多少,随机又或故意,父亲母亲早已离世是不争的事实。小天狼星将包袱扛在身上十五年,卢平结婚前都还在铤而走险,而现在就连德拉科,都在提起詹姆莉莉之时频频露出犹豫和小心翼翼…… 到最后,罪魁祸首都只有一个人。而哈利所知道的、他犯过的罪行……也许还不止这些。 “……您是怎么获得那本书的,先生?”哈利望着邓布利多问。眼角余光里,德拉科向他走近了半步。 邓布利多抬眼瞥向他,双手插进口袋,站直起来。 “那是火灾过后奥利弗房里唯一留下的东西。它不知为何没被烧着,孤儿院的人就把它交给了我,在我前去寻找那个孩子的那天,”邓布利多重新直视哈利,“那是本很特别的书。我想把它送给一个孩子,刚好那时詹姆和莉莉有了你……我想不到我所有学生里更好的人选。” 第515章 哈利有那么一点点想笑。此时,他听着邓布利多说起这段往事,身边就跟着那本书留给他的——最好的一个馈赠。他又和德拉科对视一眼,接着低下头去,静静望着那座墓碑。 历史的丝线互相串联,和墓碑上的蛛网一样,随意就能吹破。哈利眼望碑上那个名字,明明此刻有无数可以去想的东西,脑海却只回荡着那个清澈的童声,和它平平淡淡说出的话—— “……我没有杀那些人。我没有,我不会。” “他是我的朋友……” “我选择他成为我的朋友……我想我们两个能够成为朋友……” “我喜欢这里的人……” “我尝试阻止他,让他不要那么做。但他不听,他什么都不听……” “……知道婴儿一天花多少时间在睡觉上吗?“ “我想,休息,也许比我们想象的要舒服得多。” 临走前,趁邓布利多与德拉科说着话走远,哈利蹲下身去,拾走了墓碑上的两片落叶。 …… 伦敦的街道十年如一日地拥堵,一个老人两个男孩走到最近的公交车,对面冰淇淋店刚刚开门。 “这个夏天我还没吃过呢。一个夏天最多一个,我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邓布利多微笑着说,看向两个男孩,“你们要吗,孩子们?” “我去买吧,先生。” 德拉科瞥见哈利一直想说话又憋住的样子,主动把自己支开。邓布利多点了点头,递给他两张十镑的纸钞,“柠檬味的,谢谢你。德拉科。” 金发男孩点了点头,又看向身边的人。 “你呢?“ 哈利摇了摇头。 “都可以,你看着选吧。” 德拉科折起纸币,走到路边去按红绿灯。 哈利双手插兜,看着面前的红色公交车停下又开远。邓布利多似乎很喜欢今天的阳光,闭着眼睛抬起头来,一会儿后露出了浅浅微笑。 这是英格兰最惬意的季节。衬衫下的皮肤出了一点汗,足够让每个细胞变得活跃,又不至于粘住衣服。再过一段时间,可就没有这种好事了。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先生?”哈利终究还是开了口。 邓布利多“嗯”了一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睁开眼睛,清澈的双眼正对天空,两者中的蓝色便都融为一体,又被阳光轻轻打薄。 “什么都可以,哈利。” 再然后,他低下头来看着男孩,神态平和。 哈利搓了一下自己的袖角。 “您是因为刚才说的那件事……才一直帮助小天狼星他们的吗?”他拘谨地问,“他向我解释过您做的事,我不想过问细节。我只是,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也许不是最好的词。 诚实来讲,哈利心里是觉得奇怪。他原本以为学校就是学校,老师就是老师,但圣戈萨赫罗里有那么多人都和最近的事相关,这实在颠覆了他从前对校园的感受…… 邓布利多微微勾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 “一个人活了一生,很容易就有数不清的罪行和过错。我犯下过的错误有很多,哈利,我不觉得我能够还完,只希望能和它们同行,一直警惕。” 这段话有点抽象……但邓布利多一直这么说话。哈利于是低头静默片刻,却又忍不住说:“那么斯内普呢?您又为什么——” “斯内普先生。”邓布利多平静纠正道。 哈利咽了一下气。 “斯内普先生……”他低声说,“我是想问,您为什么笃定他不会真的帮助里德尔?” 邓布利多望着眼前还未完全长开的男孩,半晌把腰站直了一点,和他一样插着兜,说:“因为汤姆·里德尔夺走了对西弗勒斯来说很重要的人。” “谁是——” “说到这个,你有把化学课本还给他了吗?” 邓布利多冷不丁地转了话题。 哈利被冲得愣了一下,刚想这老校长怎么从来都不能把话说清楚,背后就响起“嘀嘀嘀”的机械声响——人行道绿灯亮起,攒动的人头当中,德拉科握着两个甜筒从马路对面走来,皱眉提防着冰淇淋的滑落。 哈利转身看见他这副样子,噗嗤笑出了声,弯起眼角看着德拉科走近,把和邓布利多的对话忘到九霄云外。 “做什么?” 德拉科对明显被他逗乐的哈利抬起下巴,把手里深绿色的冰淇淋递给他,白色的递给邓布利多。校长道谢着接过自己那份,试着舔了一口。哈利觉得他像极了一个吃雪球的圣诞老人。 “这么说吧,哈利!爱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邓布利多朝两人眨了眨眼,随即转过头去,跳上了刚刚停下的18路公交车。 “等——等等?先生!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相信你们可以照顾好自己。“邓布利多站在司机旁边,翻出钱包里的一百镑交给两个男孩,又把两枚硬币放在窗口,“我得去趟约翰·路易斯。有个老朋友最近搬家,得去帮他买点东西——暑假快乐,孩子们!” 说完,他转过身来,微笑着朝男孩们招了招手。公交车门很快关上,哈利和德拉科睁大眼睛望着他走到上二层的楼梯前,又消失在了那里。 “这……这足以让董事会把他罢免。” 德拉科喃喃自语道,瞥见哈利歪头看着他,才想起来卢修斯很快就和董事会没有关系了。 第516章 他于是默默歇了声,瞥着哈利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冰淇淋,眼神不觉变得有些涣散。 “这是什么味的?” “开心果。” “我以为你喜欢巧克力。” “我以为你喜欢……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巧克力?” “不是只有你在注意我,马尔福。还有,就冰淇淋来讲,我更喜欢香草的——走开!想都别想!你不能亲我——唔!” 德拉科微笑着尝到了那点甜味,抬起眉毛一副得逞的神情。后者笑出声来,一把将他推开,又将冰淇淋塞回他手里。 “吃完打个车吧。还有,关于我俩的书……我想我知道它们都从哪儿来的了。” -------------------- music - “too good at goodbyes" (richie aikman) 泠:首先,一个小细节问答——哈利是在什么时候观察到德拉科喜欢吃巧克力味冰淇淋的? 关于这章配乐:记忆力极好并且有看作说的朋友们可能记得,临月湾的时候我已经提到过以上这首翻走。当时把chapter 60的配乐换成《tinder soldier》,但是心里一直有个小小的遗憾是因为《too good at goodbyes》从前有段时间对构想ft很重要,所以它不在歌单里真的可惜。 这章本来配的是其他歌,但我没那么喜欢那首歌,所以今天突发奇想,就把这个心愿圆满了。听听看其实也挺合适,歌名也还不差。 关于小汤姆的身世。 是的他是老伏同父异母的哥哥。 第153章 那日黎明 回程路上,哈利顶着出租车司机不时从后视镜里飘来的古怪目光,和德拉科谈开一切。 “之前我完全没有联想过,汤姆这个名字实在太常见了,”他低头看着对方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指腹在他掌纹之间滑动,“实在是很神奇……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命中注定我要拿着那个人的书、放在枕头旁边九个月?”德拉科抖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弄痒了,还是膈应到了极点,“贝拉特里克斯拿过已经够糟了,我现在…….我真的要把它烧了,那颜色我本来就不喜欢……为什么你的能是黑色的?” “你认真的吗?在意颜色?”哈利戳了一下他的手心。德拉科反射性地收拢手指——握住哈利的指头。他们望进彼此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我是说……我……嗯。” 德拉科舌头打结,转过去看着窗户。哈利眼看他比第一次亲吻时还要青涩的模样,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终于把他放开。 许久,德拉科眼望窗外飞速滑过的田野,轻声说道:“那个男孩……他和那个人很像。” “什么?”哈利没太听清。 “那个男孩……他和汤姆·里德尔长得很像,”德拉科回过头来,靠进后座角落里,“当时在济贫院我就注意到了。我真以为在那里见到了他……或说小时候的他。” “所以你出去了?”哈利很快想了起来。 德拉科点了点头。 “他真的很吓人,”他说,“有时候我会……我会……” 浅灰色的眼睛垂了下去,里面漫上一层暗淡的阴霾。哈利觉察到了他的低落,再次握住他的手。 “德拉科,我在这里的。” 他期待着德拉科笑起来,即使只有一下也好。到最后,他也确实笑了,嘴角的弧度却十分勉强。 长达半个月的阴霾,无论结束后的阳光再怎晴朗,都无法轻易消除。德拉科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走出来,或者是否真能做到这个。爱哈利是他的选择,也是他挣扎许久后心甘情愿的认命。鼓起勇气——和勇气换来的温暖背后,却永远有伤痛的尖刺不断划过。他不敢去想太久的未来,甚至无法思考眼前一切、握着自己这只手触感之外的事。当他认真思考一切,他便会想起过去。它们早已烙上一生洗不去的伤疤,黑得像是没有光的极夜,深得像是那道深渊。即使哈利就在身旁,很多个无意的瞬间,德拉科仍然想要逃离。 这毫无逻辑。明明决意留在这里的也是自己。 按揉着眉心,他抽开哈利握住的手,抬着手腕看了一眼表。 “……那艘船已经开走了。”德拉科说。 “什么?” “父亲说好的,开去欧洲大陆的船。” 他放下手去,望回窗外。 哈利看着他的侧脸被光照亮,没再说话。 …… 午后的校园很是清静,哈利牵着德拉科回到操场上,看见几个同级学生抱着书走过,想起邓布利多刚刚的提醒。 “你的课本还完了吗?我还有几本科学的。”哈利问。 “星期六就还过了。我本来要……你知道的。”德拉科低声道。 哈利点点头,问他要不要随自己一起去,却见对方摇了摇头。 “我想在这儿坐一会儿,你去吧。” 他指了指礼堂外的那把木头长椅,朝哈利笑笑。后者注视他好一会儿,不自觉地多叮嘱几遍要他在那儿等着,这才转身离去。 阳光很好,小花园里的夏花开得正艳。德拉科单穿一件衬衫,坐到长椅上,弯腰扣着手。旁边花坛里开着一些无名的白色小花——恍惚之间,他就想起许多个月以前、在梦境里,自己就以差不多的姿势,坐在差不多的长椅上,用数花瓣这样的幼稚方式决定是否向前再迈一步。 第517章 那时他摘了许多雏菊,直到最后都没能把它们数完。那时哈利将他打断,而他在鲁莽之中做了属于那时的决定。 再给他重来一百次的机会,他也会那么做。更何况现在,他甚至不再需要那些雏菊。 ……可他还是会害怕。 德拉科抬起头来,望向夏季独有的深蓝色天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看了一眼来自父亲不下十个的未接来电——还有来自母亲的五个,跟在父亲后面,全都无济于事。 男孩低下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 科学走廊里,哈利抱着一沓子书,步履缓慢地向化学教室走。一个月前,他就是在这儿窃听到了德拉科与汤姆·里德尔的对话。那时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焦急之中没有任何余地注意自己的悲伤。 他当然是悲伤的。怎么可能不?那夜他穿过半个校园奔向一个期待,换来的却是最大的打击和持续一整个星期的噩梦。那件事给德拉科留下了多少的震荡和恐惧,就给哈利留下了多少的绝望和失落。 走出梦境,他们要怎样在一起?脑海里,哈利时刻记着德拉科月光下的坚定、太阳岛上夏日一般的温和。他记得他说的“选择”,记得他说的“一点点勇气”,就像记得自己狠了心也想德拉科过得平安,和以及那之前不顾一切要给他写信、要他们在一起的决心。 他因此明白德拉科的畏惧和偶尔浮现的犹豫,也因此比德拉科还要担心他们中的某一个,会因为不知所措或是无法逃避的艰难而离开。 此刻,哈利抱着书走过宽长的走廊,脑袋和心中都变得空旷。 他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度过接下来的所有,就如同他们还并不习惯在梦境之外、真正属于他们的这个世界,如此近距离地相处。他们要学的还太多,未知的也还太多。童话世界教会了他们倾听心愿,也改变了他们,可接下来的路该往哪里走、该怎么走,他们仍需自己决定…… “——哈利!” 走神间,一个兴奋的声音从远而近——伴随着“啪塔啪嗒”脚步声,从后方窜到了哈利面前。科林·克里维抬着他的标志性相机,溜到眼前蹦跶两下,瞪着他喊:“我听说你和斯莱特林的德拉科·马尔福搞上了!天啊!他是怎么掰弯你的?” 哈利差点把书抱掉。 ——这传的是些什么?都是什么用词? “科林,我得去还这些化学书——” “快告诉我!快告诉我!你们是随意玩玩吗?还是认真的?我希望你们只是上床,因为我可讨厌那个人了,但我很喜欢你——” “科林!” 哈利急忙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眼见斯内普正从走廊尽头幽灵一样荡过来。克林回过头,接着便像老鼠一样细细尖叫一声,一溜烟儿跑走了。 斯内普走到哈利面前,俯视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波特?”男人板着脸问。 哈利祈祷刚才那些话这老蝙蝠一个词也没听见。 “来还课本,先生。” 上个月过后,他总算对这个人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尊敬,即使还是不太喜欢他。但他毕竟救了小天狼星,也救了德拉科。 “放回我办公室去,教室已经锁了。”头顶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淡。 哈利没再停留,径直往尽头那间办公室迈去。 这人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哈利这么想着,开门走进办公室,将怀里的书摆在斯内普的办公桌上。这个屋子还是一点没变,暗得就像地窖一样。他正要转身离开,就被桌上的一抹浅色吸引了注意力。 那东西之所以能晃进眼角余光,是因为桌上的所有物件都太黑了。黑色的电脑,黑色的台灯,黑色的闹钟还有一个大概是藏蓝色的马克杯。而那片米白色的卡纸竖起来立在台灯下,仿佛乌云中的一道光,即使没有任何灯光照耀,也亮得耀眼。 哈利有些疑惑。这东西看上去太秀气,上面甚至还画了一朵花,和斯内普的办公室格格不入。于是,他忍不住伸手把它拿了起来,看清上面画的是一朵英国不太常见的牵牛花。画画的人画工很精,铅笔不过几笔便把花瓣和茎叶的形状描绘得如同生物解剖图一样清楚。 图画下面有几行手写的小字。哈利抬起卡片看清了它们,毫无预料便愣住了。 「dear severus, (亲爱的西弗勒斯) this is the kind of flowers i've been talking about. they used to grow in our back garden,but i haven't seen any for a while. (这就是我说过那种花。它们从前总开在我家后院,但已经很久我都没有见过它们了) if you truly meant to find them for me,and succeed in doing so,please do feel free to enjoy the pleasure of knotting them together as i said. you may then know why i miss them so much. (如果你真的要去帮我找,并且成功了的话,你尽管我说过的方法,将它们系在一起。那之后,你或许就能明白我为什么想念它们了) best, (祝好) l.e.」 每行英文里,但逢“g”这个字母,尾端都会有个倒着的小弯勾。哈利太熟悉这种写法,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写的。而这个字迹也太过熟悉,尤其在他看过用它写下的、给自己的整整四页书信——又将它反复读了数遍之后。 他呆呆地捏着这张卡片很久,翻来翻去都没看到其他什么内容。卡片已经有些泛黄,甚至发脆,年代再怎么也有二三十年那么久远。从前来到这间办公室时,它明明不在这里。 第518章 他看看末尾那个简写,又看看斯内普摆放它的位置,又想想邓布利多说的话,突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 正午的太阳升到了最高的位置。上课铃远远响起,操场上原本喧闹着的低年级学生很快没了影。 哈利回来之时,德拉科刚给母亲发完两条信息。脚步声渐渐靠近,他收起手机抬起头,就见他的男孩皱着眉头走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德拉科看着他坐在自己旁边,偏过头问。 哈利先是摇了摇头,静默了足有半分钟,又踌躇道:“如果你意识到,你很不喜欢的人,和你妈妈从前的关系也许很近……你会怎么感觉?” “什么?“德拉科一下没听明白。 然而哈利也不打算解释。他自顾自地又摇了摇头,刚想转移话题,就见德拉科并没注意听自己的话,而是低着头,眼神游离不定,逐渐涣散。 “怎么了?”心里那股微弱的慌张悄悄升起。 德拉科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终是问道:“你确定……你真的想好了,要和我在一起吗?” “我以为我们昨晚已经说过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现在。” ——当终于相拥的喜悦淡去些许,现实空白与刺骨再无袒护。提起过去和告诉身边人终归是必要的一步,但不可避免的就是随之而来的、两人此时都能触碰到的忐忑。 哈利抿了抿唇,望着德拉科的眼睛,猜测他最在意的究竟是哪一点。午后的风吹动他们的衬衫,礼堂旁的常青树上,树叶没有一片不是最绿的色泽。 片刻,哈利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德拉科意外地抬起头,目光追随他的背影移到小花园的花圃边上,又见证着他弯腰摘下一朵橘黄色的金盏菊。 指尖抚过重叠着的柔软花瓣。 哈利回过头去,望着长椅上的德拉科浅浅一笑。 他步步走回男孩身边,重新坐正了,煞有其事地将花递到他面前,字句清晰地问:“德拉科,马尔福。请问,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德拉科望着那朵花,眨了眨眼。 这其实有点好笑。德拉科不由地想。 金盏菊很小,被斯普劳特夫人照顾得再好也只有野花的气质。而哈利两指捏着它,严肃得就好像那是一朵郑重其事的玫瑰。如果圣戈萨赫罗真要维系这个“first-date flower”的传统,德拉科想,他们最好种些更好、更大的花。 “……我以为,应该是我来摘给你的。” 半晌,德拉科双唇微启。 哈利歪了一下头,没太理解。 “这不是一样的?”他不解地问,见德拉科摇了摇头,又说:“以及,你已经送过我一朵——不,整整一束玫瑰。这算是还你的。” 德拉科不由失笑。他注视那朵小花又是好一会儿,最终接下了它。哈利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哈利起身离开。 德拉科又一次等在原地,握着那朵花,见哈利已然走出视线,转眼望向校园四处。 古老的红砖建筑在艳阳中呈现温暖的浅褐色,唯二例外的生物温室和艺术楼就在视野正前方,一左一右,成为暖色当中亮眼的灿白。德拉科从来只生活在过两个学校,小学一个,此处一个。 远处,足球场上的哨声接连响起。伍德和弗林特又在进行他们不是已经多少次的对峙。德拉科这才想起,这半年复习期开始、竞赛活动取消,他已经很久没在球场上被哈利打败过了。 温室玻璃之后,斯普劳特夫人正给浇着水。面前小草坪上,几个格兰芬多前前后后走向餐厅,其中就包括了缩着肩膀——却因为某种原因,此时此刻总不停朝他投来奇怪目光的纳威·隆巴顿。 德拉科无意和他对视一眼,又把头别开。 哈利做事实在大胆。这种消息走漏得总是很快,更别提早上餐厅里还有不少的人。梦中醒来之前,德拉科就设想过和哈利在一起会牵扯出的一系列反应,只是这一切发生得还是太快。 梦境之中,他可以诚实坦露心迹,握着他的手感受太阳最直接的温暖。现在,哈利的一言一行却在他心中摩擦出另一种火花。它微小,闪烁,带着灼烫的温度,像是打铁时敲在火光燧石中的锤子——“铛!铛!”几声,带着金属的利落和干脆,再多的僵硬也能够被炼软。 德拉科之前想错了一个点。他以为自己可以追着哈利一直坚定,无论对方是否回应自己的心情。现在他仍然觉得可以这么做,只是他似乎……不再需要那么做了。 那么现在呢?他能做的又是什么? 握着金盏菊思索之间,哈利打完电话走了回来。 “刚才那是小天狼星。”他语气随意地说,并未意识到这会给德拉科带来怎样的刺激。但德拉科实实在在被刺了一下,望着明显还要说话的哈利,眼里带上一丝不安。 “他让我这两天就回去,卢平的婚礼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卢平的婚礼?” “嗯哼,他星期六要结婚了,和尼法朵拉·唐克斯,你的……” 哈利坐回德拉科身边,掰着指头算了一下。 “她妈妈是你妈妈的妹妹,也就意味着她是你的……” 第519章 “表姐。” 德拉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这个人。 哈利笑了一下。紧接着,他安静了一会儿,又说:“卢平说,他欢迎你和我们一起去。” 德拉科立时转向了哈利。 “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哈利抬手蹭了一下鼻子,点点头,“你是他的学生,也不算完全不认识。但我想这多半是唐克斯的主意,刚才已经说了,她是你的表姐……” 然而德拉科比谁都清楚,这绝对不是他们邀请自己的原因。于情于理,他都不是该在那里的人。 “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去?” “我男朋友?” “哈利,我们是在恋爱,没有要结婚。” “well,我听过一个说法,两个人相处六个月就能判断要不要结婚,我们的每晚呆在一起多久了?我算算,一、二、三、四……”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德拉科有些恼怒了,且急躁。他低头掩饰着自己躲闪的眼神——该死的波特!乱想些什么…… 看着身旁男孩实在不自在的样子,哈利息事宁人地拍拍他的手,同时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他其实很怀念德拉科对他发火的样子。 这不是说他喜欢吵架。只是……只是那样的德拉科,总好像更鲜活一点。 长久的沉默因为“婚礼”这个糟糕的话题,滋生在夏日炎炎的午后。德拉科将金盏菊捏在指尖转了又转,放低声音问:“布莱克先生会在那里?” 哈利停顿了一下。 ……这也许……才是德拉科真正忌惮的地方。 “他会在。”哈利无意捏住了自己的膝盖,压住一口呼吸。德拉科斜过眼来,不费吹灰之力便注意到了哈利意图隐藏住的紧张。 “……这就是我说的,你是否真的想好了。”德拉科的声音很沉,压在哈利心弦上,叫它摇摇晃晃。 他们畏惧的并非过往,而是是否真要向前。那些笃定和坚持毕竟诞生于一场梦——最后得以让它长久留存下去的,又会是什么? “德拉科……德拉科,”哈利握紧男孩的手,叫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我们试试,好吗?像你说的,我们试试。” 他哈利·波特长到十六岁——快十七岁了,很少索求或是允许自己渴望什么。从前要不到,后来告诉自己他不需要。可他毕竟也是常人;想要靠近,不是因为畏惧孤独,而是因为他明白什么是开心。 森林中的游戏是,面粉中的大笑是;那些沉默的、对望无言的时刻是,所有的拥抱和握紧了的双手都是。在所有记忆中的画面和回不去的梦境之间,唯一真实的也许只有那些感受。 而哈利不想那些感受只被自己铭记,因为德拉科就在他眼前,以同样专注的眼神凝望着他。 再下一秒,德拉科便伸过头来,扶住他的下巴——吻住了他。 哈利闭上双眼,呼吸放缓间感到每个细胞都为落在身上的阳光而雀跃。原以为这么久过去,他总该习惯了德拉科的味道和触感——然而事实就是,胸中的心跳仍会变快,意识仍然会变得不够清醒……除了抓紧德拉科支撑的手,哈利找不到任何克制自己沉醉下去的方式。 一阵脚步声嚓嚓嚓地经过。两个男孩慌忙停止了亲近,转头看见斯拉格霍恩在他们面前站停了脚步。 “呃……” 眼神常常迷离的美术老师此刻睁大了眼,很快又把头转到正面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他迈着小步匆匆走远,哈利和德拉科这才看回彼此,同时静默了一会儿,又都微笑起来。 “恭喜你,波特先生。看样子,你刚刚成为了一个更不讨人喜欢、更不守规矩的格兰芬多。” “那么你呢?一个更加诡计多端的斯莱特林?” 哈利笑着推回德拉科的话。 “我?” 德拉科抚摸着哈利的下颚,目光缓缓描摹过他每一处五官轮廓。此时,哈利就这样任他做着最微小的动作,掌心指腹的触感细腻到不容置疑…… “我刚刚成为了……”德拉科摩挲着他的皮肤,声音越来越轻,“我刚刚成为了……最幸运的一个人。” 德拉科从未告诉过哈利,除夕雪夜之中,他是怎样找到他的。他也不准备说——那毕竟是心底最深最深的一个秘密。 那双套鞋终究带他回到了家。 …… 日落之前,哈利在第十次尝试和罗恩说话——并以失败告终后,拉着德拉科到校门外那家烘培店解决晚饭。公开不过一天的时间,两人好上了这事便以中学特有的速度传遍了所有年级。科林的相机快门随时都可能在餐厅的某个角落按响,他们于是选择性逃离了众人过于夸张的反应—— 这夸张倒也情有可原。 “我早说了,马尔福那都是在调戏波特。” 一个高年级的斯莱特林在瞅见他们从校门口回来之时,嗤笑着说道。九个月以前,他也对这俩没事找事干的人做过评价。那评价在今时今日来看,也许同样精准—— “他们又开始了。”他曾这样说。 无所谓有没有人在看,两个男孩还是牵着手回了学校。路过艺术楼,哈利习惯性地抬头去看那扇又窄又长的二楼窗户,接着就意识到他要看的人已经走在身边。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哈利将人拉停下来问。 第520章 “什么?”德拉科站住了脚。 “你写的那首曲子,是关于什么的?” 他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 被问的人反应了一阵,顺着哈利的目光看向最熟悉的那扇琴房窗户。他先是有些疑惑,因为他弹过的曲子实在太多,这么一问毫无铺垫。但紧接着,他很快想起五月开始时,琴房当中那个意外的碰面,还有当时放在琴架上的铺子…… 德拉科清了清嗓子,可疑地移开了眼睛。 “你知道我说的哪首?”哈利探究地盯着他。 “那是……那是……”德拉科支支吾吾。 “是什么?” “你不该擅自看它的……” “因为那间琴房是马尔福家的私人财产?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为了躲避哈利的注视,德拉科无意中一直闭着气,脸都要憋红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把嘴打开,露出一副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好吧!那就是关于你的,行了吗?”德拉科说。 哈利“啊”了一声,正视前方不再说话。德拉科本以为会在这人脸上看见得逞或者矫情的、沾沾自喜的微笑。然而哈利只是抬起手扶了扶眼镜,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为我谱曲。” 德拉科愣了一下,看着哈利确实惊喜的神情,不知怎么心里拧了一下。但他很快找回了要说的话。 “那是关于你的,不是为你写的。” “哦,对,这里面区别很大。” 哈利说完,不住笑出声来。德拉科看着他弯起的眼角,没多久也绷不住了。 一会儿过后。 “你能弹给我听吗?完整的一遍。” 哈利还是说出了那个愿望。 德拉科挑了一下眉,牵过他的手拐了个弯。 …… 角落里的琴室虽然很小,却因为那扇落地窗有着充足的自然光。开门之时,哈利望着窗外愣了一愣——现在正值夕阳,薄云刷上深沉的紫红色,边缘却又泛起淡淡一道粉。藏蓝色的天空和余晖金光就从后面穿梭出来,而德拉科轻车熟路走到窗前搬过琴凳,摆到钢琴前面放稳,再翻开琴盖。 温暖的光晕将纤瘦的身影照得有些模糊,甚至是虚幻。但德拉科的一举一动都那样娴熟,不带犹豫便划开了使人出神的画面。 那一刻,哈利有个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德拉科不言不语中,终于将自己带到了他的世界中来。 这件琴房他已闯入过两次,但没有哪次,他是如此安心地停留在这里的。 “不许评价。”德拉科板着声音,在琴凳上坐了下来。 哈利关上房门走到墙边,倚着墙看他落下手腕。 星点般的音符慢慢响了起来。哈利安静注视着德拉科手指的移动——那些黑或白的键盘如何在他袖子边上起起落落。熟悉的乐章已经听过两遍,却因此时离得太近而听起来不太一样。 进入演奏状态,德拉科比今天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要自如。而哈利——他看着那些琴键,看着看着,又抬高视线,望向德拉科被光照亮的侧脸。 时间在那里一刻,变得令人捉摸不清、无法知觉。 什么是爱?如果不是千百遍,对时间的叩问。 问一瞬为何感觉起来像是永远,音符多米诺骨牌般倒下的连续谱里,人又为何会慌张于找不到栖身之地?想要抓住却又握空,想要停留又想走到更远。 叩问,问一个人究竟可以分成多少份来存在?眼前的男孩是另一个时空里十九世纪的小绅士,还是正在弹琴的少年?所有的碎片,都构不成一个完整的人。哈利似乎渴望着,渴望着靠近那个更完整的德拉科——又想抓住他的无数个瞬间,要自己在其中同时存在。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判别那场梦的真实与否了——即使相信魔法,即使猜出了小汤姆的身份,他也终究只能把那归作记忆。 如果不是德拉科在这儿,他们在一起,哈利想,他会从梦境结束那一分钟起就怀疑它的真实性。而真正证实它存在过的,不是那本书,不是共享的记忆,而是现在的德拉科。 还有现在的自己。现在的他们。 一曲结束,德拉科将手落回到了膝盖上。他扭头望着墙边的哈利,故作随意地耸了耸肩。 “是音乐考试单元二的作业,一直没有取名。弗立维先生说没什么太大关系,就当未命名的一首交了。”他一手叩着琴键解释道,抬眼瞥了一下哈利,似乎在等他的反应。后者把手抬起来,摸了一下嘴唇,“我之前觉得,它让我想起了星星。” 德拉科歪了一下头。 “但不是那种……就……不是我们在圣沙镇看见的那种星星,”哈利停了一下,见德拉科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不是那种,而是更隐晦的,后面才会亮起来的,像你的曲子一样,更像是……更像是……” “晨星。” 德拉科说出了他心里的话。 哈利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见德拉科慢慢起身。 “了不起,波特。我还以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音乐白痴。” “你从哪儿得来的结论?” “你连那树精的民谣都唱不好。” “什么树——我本来就不常唱歌!” “你把钢琴当鼓敲。” “我那时喝醉了!我那时——” 第521章 哈利话没说完,便被堵住了嘴唇。莽撞的吻从用力逐渐变得温柔,到最后,哈利直接把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他愣怔着望进德拉科不能再近的灰眼睛,心跳着尝试动弹,才发现自己的腰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搂住。 “那你喝醉之后,和我说了什么?记得吗?”德拉科凑近他问。 哈利又愣了一下,想起来之后很快红了脸。 “我不觉得我们应该在学校里……在学校里……我是说,我都还没搬完宿舍……” 德拉科等待着他把话说完话,见那双刚刚吻过的嘴唇一张一合又抿紧,转而轻笑一声,放开哈利去关琴盖。 “开玩笑的,等你准备好了。”他右手扶住琴盖,关到一半又停在那里,垂着眼睛说:“以防你又一次变得奇怪。” 哈利微微皱起了眉。 他知道他们曾经在这事上有过误解,但昨晚他已经把大天使魔镜的事情说得很清楚。德拉科此时合拢琴盖,牵强的微笑明显表示着他远没有听起来那样轻松。 北方大地时自己突然的转变给对方造成过多少的伤害,哈利早在意识到一切的那天便想了成百上千遍。就在此刻,他也许比德拉科还要清楚他小心翼翼的原因。 “你来一下,我给你看样东西。” 思维跳跃中,哈利想起他们就在艺术楼里。德拉科探究地看着他,下一秒便被拉出了琴房。 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哈利便将德拉科拉出了音乐区,拉下一楼又一楼,直到来到负一层的美术展览区。所有年级的美术考试都已结束,这里因此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完成作品:素描、油画、水彩画、纸塑、石膏雕像、摄影、电子艺术…… 德拉科左右观望着走廊里五颜六色的东西,想起他已经两年没有进过美术区了。九年级选修之后,他便完全无视了琴房楼下这块区域,对于这里发生了什么毫不关心,即使每年的毕业展览都很隆重。 又过了一分钟的寻找,哈利终于停了下来。德拉科收到暗示抬起头,不用更多的解释,便知道了哈利要他看的是什么。 一幅a2大小的油画挂在墙壁靠上的位置。大小和颜色都不算起眼,却让德拉科的好一阵愣神。 那幅画上画了两座雪山,一道银河,一匹白马。 直到现在,德拉科仍旧能够想起那个夜晚浑身碎裂的疼痛。如果他再允许自己回到过去一点,他便能感到寒风吹过领口,永不停歇地吹着,灌进他的身体里,让所有血液变得冰凉…… “我希望我从未推开过你。” 哈利轻声说。 德拉科长久仰望着那幅画。恍神间想到如果他多好奇一点,顺路来看看展览,说不定就能提前一点知道真相。但过去几个月来,他又能余下多少的心力,去容许“好奇”这种东西出现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以后住在一起……”德拉科恍恍惚惚地说,没看到哈利的眼皮微微一颤,“我们应该把它挂起来,挂在卧室的墙上。” “又或者把它烧了。”哈利说。 德拉科扭过头来,惊讶地看他一眼。几秒后,又心领神会,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或者把它烧了。”他耸了耸肩。 …… 走出艺术楼,德拉科又一次看了眼手机,并在哈利的注视之下又一次收了起来。 “是你父母吗?”哈利敏感地问。 德拉科点了点头。 “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只是……” “我觉得你应该接通。”哈利看着屏幕上又一次显示出的来电提醒说。 德拉科皱了一下眉。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哈利放轻声音,握了一下他的肩膀。 反复犹豫后,德拉科握着手机走远。 留在这里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气、做好多少的牺牲准备,哈利十分清楚。要不是这样,几天前他也不会下定决心守口如瓶,说服自己接受永远的分开。 然而现在,德拉科既已做了他的决定,就不是自己再该犹豫和推开的时候。这一点,他想他还足够清楚。 玻璃门从身后打开,艺术楼里又走出一个人。 “嗨,哈利!” 转过身去,卢娜正抱着一本素描本,淡淡笑着。 “嗨,卢娜。”他们向来都是这么打招呼的。 金发女孩斜了斜眼睛,远远望见小草坪上将手机握在耳边的德拉科。 “我听说你们两个相爱了。”她轻飘飘地说。 一天中听了不同版本的传言,这还是用词最浪漫的一个,甚至让哈利感到有些肉麻,就差没在女孩面前轻轻一抖了。 “是……大概吧,”他把双手插进裤兜,不自在地挪了挪脚,“大家都不太相信,我也不知道现在传成了什么样……” “我相信啊。”卢娜眨了眨眼。 哈利于是望着她,也眨了眨眼。 “你什么?”到现在,他都弄不明白这个古怪姑娘的说话逻辑。 卢娜歪了一下头,看上去很灵巧。 “你们之前看上去就很亲近,只不过用了别的方式。” 说完,她又朝哈利勾了勾嘴角,迈步离开。 哈利盯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对这个评价作何反应。 如果真要把童话世界的一切告诉给学校里的人——他瘪着嘴想——唯一会相信的,恐怕也只有卢娜了。 第522章 这对说服别人可没半点帮助。 -------------------- music - “everything unsaid” (joshua hyslop) 第154章 婚礼 星期六的饭后下午,韦布里奇边郊某座别墅里。 一楼的餐厅干净却空无,走廊里的灯光全都大开着。唯一有声响的,只有二楼堆满了木架和各类珍藏的书房。 德拉科慢慢走到门边,扶着门框看了一眼正在里面收拾东西的卢修斯和纳西莎。书房的书很多,地上摆了七个箱子也不像是能装得完。左边三角钢琴的盖子已被合上,而向来支在窗边的单人椅也被搬到了角落里去,让出玻璃外照进来的光。 细小的灰尘在金色空气之中转动。像是听到了儿子的脚步,夫妻二人双双抬起头来,又由卢修斯率先一步,面无表情看回手里的一个古老钟摆。 “需要帮忙吗?“德拉科问,“我房间没什么可收的。” “不用,”卢修斯很快回复他,语气比神情还要冷,“不是任何事都需要你的帮忙……儿子。” 最后这个词,未能带有任何温情。 德拉科握紧了拳,站在原地感受那股一星期内反复腾起的愤怒。有些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是从前那个自己,敬仰父亲,相信母亲的一切判断。然而一只鸟如若破出了巢穴的囚牢,就很难再飞回来,因为它早已望见过自己的翅膀,还有天空。 两天前,星期三的时候,卢修斯终于收到内政部的停职通告,随之而来的还有高额的处分金额和财产收缴。这场丑闻在报纸上掀起了不少的风波——由高官默许的偷渡似乎比压迫下的“难民转移”还要令人唾弃。如果只是关于海上遇难的人数,还有可能把焦点转移到亡者的自食其果上;一旦有了权力的因果在里面,斥责便更果断了。 也还好,家里藏着的低垫实在是多——直到这次,德拉科才发现自己从前吹嘘还算少了。而父亲和祖父沾手那些案件的时间还算久远,变卖掉剩余的房产和部分生意后,他们背上的债也能应付。 只是他们再也无法住在这样舒服的房子里。父亲停职的后续是否是永久的罢职,也是未知数。 “我们在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德拉科。” 正当转身离开,德拉科忽又听见父亲低沉的声音。他回头去看书架前那个半跪着的、似乎比从前矮小了许多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从前畏惧的、一直服从的究竟是什么。 又或许他并不是在畏惧。他只是竭力维系着,不去看父亲荒谬的样子。 已有整整五天,这个家中再没一句好话了。 “你不会觉得羞愧吗?”卢修斯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儿子说。 利刃般的刺痛从心中穿过。如果不是这感觉已经在他生命中重现过太多次——德拉科想,他定无法做到像现在这样平静,眼角眉梢纹丝不动。 当然,此时此刻,他也觉得这样的指责十分无力。 “我会,父亲,”他望着那双和自己如此相像的灰眼睛,沉声回答,“但我情愿站在这儿,面对它……而不是像只老鼠一样逃走。” 卢修斯的脸僵硬了一下。他停下手里的活,“砰”一声把书扔进箱子站了起来。纳西莎见状,起身去抓他的手—— “卢修斯!” “你——你没有任何权利——” “你说你们在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德拉科看着父亲大步走向他——眼里怒火沸腾——本能般地抓紧了手边的门框,却没退后半步。听到自己的话被重复,卢修斯刹住了脚,站在男孩两米之外紧盯着他,胸口不断起伏着。 “之前您也说,要离开这里也是因为我……”德拉科垂下眼睑,在父亲的气焰威逼中只感觉到了荒谬。他于是轻轻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我不明白,父亲。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又该相信哪一个呢?” 离开说的是为了自己,接受留下说的也是为了自己;前后矛盾的话如果不是都真相,那么便两个都是欲盖弥彰。自己对于父亲来说究竟算什么?德拉科不觉得他能够弄明白,至少现在还不能。 书房里的沉默长到凝滞。纳西莎站在父子俩几步之外,想要过来劝阻,又只是站在了那里。 “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德拉科……你会的。” 许久,卢修斯冷笑一声,绕开儿子站立的地方,走出书房。 德拉科站在原地,想要说上一句什么——说他不会,说他后悔了也会认,却最终连这都倦于去做。 他又想起了幸运女神瀑布后的那个画面。如今,他已然获得了一半,另一半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拥有,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有。 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 揉了揉眉心,男孩抿着唇走进书房,陪母亲收拾起了东西。 “待会儿我要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我。” 他从书架上抱过一沓子书,挨个垒在脚边纸箱里。纳西莎站在旁边望着他,点了点头。 母子两人一同收着书,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德拉科眼睛一直低垂着,有意无意望着箱子里那些或是历史或是政治的书籍,强迫自己一定不要重复去想刚才这场对话,什么也不要想…… “你赞同父亲吗,妈妈?” 但最后,他还是失败了。 纳西莎抬起头来,凝望自己的儿子。 第523章 这是一个在大部分时候谨言慎行的女人。在外人面前如此,在家人面前更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跟从,什么时候转头,也因此在沉默的抉择之后,总能说出在德拉科的感受之中稍微更有那么一点点分量的话。即使过去几天来,德拉科亲眼目睹了母亲在父亲对自己冷眼相待时的更进一步默许。但他总觉得,她在背后也许劝过不止一次,否则父亲也不会从一开始的怒不可竭,妥协到现在这个样子。 此时,纳西莎就用比丈夫儿子更偏蓝一点的双眼,长久地望着半跪在地上、认真望着她的德拉科。男孩全身上下的姿势都很稳,腰部支柱一般挺起上半身,手臂搭在膝盖上。 一个母亲能看进孩子多大的变化,无人能够知道。 “我并不赞同你做这个决定的方式……德拉科。”长久思考后,纳西莎终于开了口。 德拉科蜷了一下手指。 “但是你……你已经长大了。”她接着又说。 儿子只有十七岁,他又如何知道所有事情最理智的做法?可如果仔细一想,他又似乎总在他们面前尝试做最理智的事,从未叛逆,从未鲁莽过…… “如果已经做了决定,就试着让它变得正确吧……”纳西莎抬眼看向丈夫刚刚离去的地方,“你父亲,他也不过是在以他的方式,找出正确的路。” 蛇行或是一往直前,究竟哪个更好、哪个更危险? 德拉科低下头去,一直绷紧着的四肢终于有了一些松弛。他当然是想要家人再支持自己一点的,即使在如今的情况下,他仍然需要独行……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害怕了。” 他握住纸箱边缘,轻轻说出这句也许是有生以来——他对妈妈说过最诚实的一句话。 纳西莎顿了一下,眼皮微微颤动。再然后,她伸出手去,覆住了德拉科的手背。 “……父亲有可能会原谅我吗?我是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该寻求原谅的是我们,德拉科,”纳西莎握紧儿子的手,“我们并没有保护好你……” 从来自持和高贵的声音就在此刻,泄出许多脆弱。 德拉科错愕地抬起头来,就见母亲把手抽走,坐到那张单人椅上揉了揉眉心,“再说了,我其实并不喜欢去别的地方……”她放下手来,看着德拉科,“反而是你,我从不知道你还喜欢那个学校。” 心事冷不丁被勾出水面,沉沉浮浮,摇摇晃晃。德拉科起身,转头去收再上一层书柜。 “还好,它没有特别糟糕,”他背对母亲,掩饰着神态,“我习惯在那儿了,再说还有两年就上大学,也不需要呆很久。重要的不是这个,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该就这样离开,背着那么多东西……” 纳西莎注视着他移动的背影,专心致志,一只手放在皮质扶手上保持平稳。 “是因为一个人吗?”她轻声问。 德拉科的手停了下来。 架上的《堂吉诃德》抽到一半,放回去只会更显唐突。心跳忽然变得飞快。他听见脑中嗡嗡作响,措不及防中也想不起什么才是最自然的反应。于是他仍旧把书抽了出来,只是动作变慢了。眼角余光里,妈妈仍然望着自己,身体和手臂都没有移动…… “是……”纳西莎的声音断了一下,似乎下定决心才能继续,“是哈利波特吗?” 德拉科手一抖把书放倒了,拍在箱底发出“砰!”的一声。他站直在了箱子面前,瞳孔微微放大。 “妈妈你……你是怎么……” 他瞠目结舌,不知是更震惊于答案的精准,还是母亲就这么把它说了出来,好像只是在问上次考试得了多少分一样。纳西莎看全了儿子的反应,移开眼睛,握着扶手叹了口气。 “我猜的。”她无力地弯了弯嘴角,“……从你坚决不同意我们再提你受伤的事,也不允许你父亲寻那个男孩的麻烦时,我就猜到了。” 德拉科不知道怎么接话。 “从小到大,我对你都不够了解,也不常聊天。但我有注意过,你从来没有提到你喜欢任何一个女孩子……你最多提的,除了潘西和高尔、克拉布,当然从前还有西奥多……除了他们之外,你最多提的就是他,”她恍惚地望了望窗外,“如果我仔细回想的话,在你刚刚入圣戈萨赫罗的那段时间,你唯一提到的只有那个名字……我没有办法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也年轻过,德拉科。” 德拉科笔直站在那儿,生平第一次在妈妈面前红了脸。这实在太意外,意外到他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紧张更好。 纳西莎看回了他,端庄的坐姿让她看上去足够平静。 “这不是我想象中会发生的事。在我想象中,你会遇到一个女孩,和她结婚、组建家庭。隔壁的阿里斯托利亚小时候和你关系还不错——” “利亚?”德拉科有些吃惊,“我对她没有——” “我知道,”纳西莎摆摆手打断他,“我只是想说,你的选择不在我意料之中,但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又有哪件在意料中呢?” 纳西莎又叹了一口气。她向前弯着腰,手肘杵在膝盖上,捂住了脸。被救出来后,她的状态一直不算太好,即使面色确实是在恢复。 沉默片刻,德拉科定了定心,在她面前一个已经封好的木箱上轻轻坐下。 “那些事都过去了,妈妈。”他说。 第524章 纳西莎抬起头来,望着孩子的眼神最先有些诧异。很快,那诧异又被眼角露出的一丝温柔所取代——她似乎花了一阵去消化儿子的话,把那些不好的回忆逐出脑海,才微微扬起嘴角,开启了一段对于他们母子二人来说都十分陌生的对话。 “所以,告诉我,”她双手交叠在膝盖上,面对德拉科坐直,“那个你喜欢的人,他是什么样的?除了他‘趾高气扬’、‘愚蠢到家’和‘弱不禁风’。我想你不是因为这些喜欢他,这我便不能接受了。” …… 德拉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从家里出来时,他整个人恍恍惚惚的,站在台阶上随时都能倒下去。妈妈并没有完全接受他喜欢男孩子这件事,但她专心听他讲完了所有的话——他不记得他都讲了些什么,想到哪就说到哪儿。他没有提到那本书,也没有用几个形容词,因为即使是现在,他也总结不了哈利身上好的地方,只是胡乱地说着“他喜欢吃坚果味的糕点”和“他的音乐天赋糟糕极了”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想他确实是有些晕了,因为就在他看见一辆蓝色的福特护卫车停到他们家门口——那个来接他的男孩从后座下来时,他三两步跳下台阶,几乎是一头栽进了对方的怀里。 哈利着实吓了一跳。这是他第一次来马尔福家,还没来得及惋惜这么一大栋别墅就要被卖掉,便被突然袭击了——茫然中,他抱住埋在自己颈边发笑的男孩,投给背后查理·韦斯莱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 后者甩甩车钥匙,回到车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脖子痒痒的,因为某个四天没见的人正不知好歹地在他皮肤边上蹭来蹭去,像只铁了心撒娇的小狗。 哈利被逗笑了,拍拍他的背,又问一遍:“到底怎么了?” 德拉科紧紧抱了他一下,才终于松开手臂。 “我跟妈妈讲过了。”他说。 哈利怔住。 “关于什……关于我们?!” “不然呢?” 他开始紧张了。 “她……她怎么说?” “她说——” 德拉科话到一半,发现哈利已经不在看他。回过头去,只间母亲穿着长裙站在台阶上,淡淡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受宠若惊的黑发男孩愣愣望着她,也对她挥了挥手。 “她说……” 德拉科抚过哈利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她说,搬到新的小房子后,她很欢迎你来我们家吃饭,即使你是个趾高气扬、愚蠢到家和弱不禁风的小坏蛋。” 最后这句话是他编的。哈利想。 眼见德拉科低下头来,两人的嘴唇刚要触碰在一起,“叭!”一声,汽车喇叭就炸了起来。他们同时惊醒,转头看向那辆小蓝车——查理从驾驶坐上伸出个头,冲他们大叫:“新娘子等着我们呢!” “来了!”哈利红着脸喊了回去。 他牵过德拉科的手,紧紧握着,向那辆车走去。 …… 唐克斯和卢平的婚礼并没有按照后者母亲——安米朵拉·唐克斯夫人的心愿,在市中心教堂里举行。反之,他们选择了火车站以西的一块草坪,在上面搭了个足以容纳百人的帐篷,将里面及周围的草坪都装饰成了鲜花点缀的宽敞殿堂。这对他们来说完全足够,因为邀请函递出去的刚好九十份。哈利他们到达时,人已经来全了一半,查理倒档掉了个头,径直就把车开到了一辆白色房车面前去。 德拉科从车上跳下来,见到和罗恩同样红头发(只不过留长了点)的查理向房车指指,不由自主抓住了哈利的手。 “没关系的,她不会拷问你。” “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一下,她是个警察,我上次见她还是她拿着枪去追——” “我要说多少遍,把她当作我的姐姐来看就好。” 哈利朝他紧张无比的男朋友瞥了一眼。 “她还是你真的姐姐。” “我能在外面等你吗?” “不可以。” 哈利立定在房车前,背后的查理好心帮他们把门打开,自己则转头走向帐篷。 “以及,晚上你可以不回去吗?”哈利浅浅一笑。 德拉科此时注意力都放在车内层层叠叠的谈话声上,压根没听见哈利说了什么。他明明做过心理准备了,却仍然忐忑得超出了预想。梦境遥不可及之时,他曾幻想过接近哈利在意的事物、在意的人——有关于他的一切。现在这真的一步步发生了,他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德拉科?”见人没有反应,哈利又问了一遍。 德拉科终于回过神来,看向这个牵扯出他最复杂心绪的人。阳光照亮他绿色的双眸,还有嘴角温和的弧度,它们合在一起让胸中不断温热…… “你说什么?”德拉科一边问,一边认出了车里传来的——赫敏和罗恩的声音。 真是要了他的命。 “我是说,晚上你别回去了?”哈利向他走近,说话间抬手解开了德拉科高到领口的一颗扣子。他们今天都穿了朴实但正经的藏蓝色衬衫,这种衣服本来就比较紧,德拉科还非把纽扣都扣起来,能不能喘气不说,看上去就差站上台去顶替司仪的位置了。 德拉科终于看向了他,眨了眨眼。 “我并不觉得回你家会让我更自在。” 第525章 “不是我家……不完全是,”哈利解救完德拉科被勒住的脖子,又帮他理平领口,“我爸爸在郊外有个小屋,小天狼星之前把钥匙给我了。我想带你去。” 德拉科定定看着他,一时间忘了紧张。 “就我们两个?” “嗯。”哈利抬起头来,讪讪一笑。 德拉科嘴唇微张。他握住哈利放在自己领口上的手,刚要说些什么,一个红色的脑袋就从房车里伸了出来—— “哈利,是你来了吗?我们——” 招呼的话戛然而止。罗恩瞪眼看着面前两人此时……极其亲密的举动,差一点就要从车上掉下来。 “咳……” 哈利清了清嗓子,顺势捉住德拉科的手,拉着他就往放房车钻。擦肩而过时,罗恩和德拉科各自往后使劲贴,就差挤扁在车门上。 “我会杀了你的,马尔福。” 罗恩恐吓着说,即使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房车内部不大,只够摆放几张椅子、衣架还有梳妆台,一看就是婚礼公司开来的。桌前,唐克斯正用手整理着自己卷起的刘海和发髻。她鲜少画这样精致的妆,镜子里的脸因此让哈利感到陌生。头纱还堆起来放在一旁,缀花的修身长裙上披着一件熟悉的、日常总能看她穿出来的黑皮衣。 瞥见两人进来,今日的女主角在凳子上转了个圈,朝打量她的哈利挑了个眉,又看向站在他后面、头刚刚碰到车顶的金发男孩。在她旁边,韦斯莱夫人正拍着手里的粉扑,赫敏坐在角落里,于德拉科进来的第一瞬间抱住双臂、皱起了眉。这闯入了车内的斯莱特林就像掉进狮子窝里的一条蛇,割掉信子也张扬着巨大的危险。 已经过去整整四天了,身边人的反应还是很严肃。哈利虽然不赞同“拷问”这个说法,但今天唐克斯特别说要见见这个男孩,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下午好,小马尔福先生。” 新娘子交叉长裙下的双腿,冲德拉科露出一个不知是否真心的微笑。韦斯莱夫人“啪”一声把粉饼合上,二话不说便把哈利拉到了自己身边,紧接着又朝德拉科瞪了一眼。 “韦斯莱夫人,康克斯,请别……” “没事的,哈利。我不会审讯他,我婚假才刚刚开始呢。”唐克斯盯着德拉科的眼睛一秒没有偏移,“还有,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么值得的话,我想他并不需要你的保护。” 哈利担忧地看了一眼德拉科,见他轻轻捏着自己的衣角,没有要躲的意思,这才垂下眼去,竭力压制自己回到他身边的冲动。 斯莱特林终究是斯莱特林,家中从小的管教也总算培养出了德拉科的一定控制能力。再说,经历了里德尔那场折磨之后,德拉科觉得这怎么也不该算是件大事,即使在他心里,它和前者有着同样大——却完全不同性质的威力。恐惧是种力量,心愿也是。 “新婚快乐,唐克斯小姐。”他对面前不再身穿警服的女人说。 唐克斯翻了个白眼。 这似乎无礼得有点过了。德拉科刚要皱眉,却见她转向了韦斯莱夫人,出其不意地说:“我实在无法忍受人们再这么叫我了!特别现在有了选。就这么决定了,我要把它换成我的名字。从今天起,要不就是‘卢平夫人’,要不就是‘唐克斯’。” “但如果只是为了不熟的人去改就太麻烦了,所有的文件和档案什么的……”韦斯莱夫人短暂把注意力从两个男孩身上移开了一会儿,“我们都知道你不喜欢尼法朵拉。” “我不在乎,我反正受够了。” 唐克斯瘪了瘪嘴,习惯性地抓了抓头发,又“糟糕”一声,赶忙把形状拨回来——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要结婚,也忘记了刚才的话题。不过很快,她又想了起来。 “你又希望我们怎么叫你呢?”她看回德拉科,“你看,这就是复杂的地方。如果叫得亲切,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忘记你是谁家的孩子,又或者你曾经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哈利——还有他们两个的。”唐克斯用下巴点了点罗恩、赫敏所在的方向。 哈利又一次看向德拉科。他实在没有办法忍住。此时,他的男孩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特定的、他曾在那道烈火深渊中看了触目惊心的神色。德拉科垂着眼睛,咬肌轻轻收紧,听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女人平和却刺骨的话,分不清让他感到愧疚的究竟是她的目光,还是自己的记忆。 “我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也知道我是谁……”德拉科把袖角又攥紧了一点,就好像在那天梦里,紧紧握着哈利的手。现在哈利就在旁边,可他相信自己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搀扶。他知道他可以的。 “你知道?”唐克斯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德拉科的面部表情。这让一个婚礼草坪上飘满花香味的房车感觉起来确实像是审问室。哈利一下看德拉科,一下看唐克斯,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围满了刑警对他的男朋友来说到底有多么可怕。 “我很抱歉,对于所有的事。”忽然,德拉科提高了声音。 房车里的其他人都为这话愣了一愣。韦斯莱夫人看上去最为意外,尤其当德拉科将目光转向赫敏还有她的儿子——“对不起。”德拉科咬了一下嘴唇,看着罗恩赫敏说。 坐在角落里的男女孩好似看到了什么天文奇观,一摸一样睁大了眼。赫敏张开嘴巴,还没来得及想出回复,就又被唐克斯夺去了话头。 第526章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表弟,虽然这很好,”唐克斯说,“我们两个没有过什么来往,我只知道哈利似乎非常喜欢你。但我想知道的是,你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什么都不。”德拉科回答地很快。 唐克斯眨了眨眼。 “什么都不?那么你为什么突然和他在一起?” “唐克斯!拜托了!”哈利挣脱韦斯莱夫人挽着自己的手,走到德拉科身边牵住了他。 这不公平,这完全不公平。他从未见过唐克斯这样——她从来都很好说话,从不在日常生活中露出工作中的姿态。而他即使再迟钝、再庆幸于所有事的尘埃落定,也能察觉出德拉科越来越敏感的心思。 “我真的很抱歉,对你们中的每一个人,”他用力扣住德拉科的手,即使不确定这能让他们彼此好过多少,“罗恩,我知道这让你感觉起来像是背叛。赫敏,韦斯莱夫人——还有唐克斯,我知道你们都还在担心。但我很爱他,非常爱。这不是因为上个月的事,不是因为任何事。这对他也不容易,你们别问了,这是我的选择,是我的责任——” “哈利,哈利,”德拉科反握住他的手,叫他安静下来,“没事的,别这么说……” 哈利努力呼吸着,面对眼前的场景,如同见到了几个月以来所有的矛盾和惶恐重新上演。他的亲人、朋友们有的顾虑和怀疑他都有过,而正是那些复杂的东西,让他们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知道即使叠加错综的因果再混乱,最深处也总有最不可否认的一份感情。 心中的酸涩和焦灼分不清是所爱之人的还是自己的。这样的混乱势必被面前四个人看得一清二楚,因为唐克斯和韦斯莱夫人很快怔住了,而赫敏罗恩也不再紧绷面部,表情比先前还要震惊。 就在这时,哈利感到小指被人轻轻握了一下——力度和位置,就如哥本哈根那个雪夜中的一样。偏过头去,德拉科就凝视着自己。 “……那么你呢,德拉科?你对他又是什么感情?” 唐克斯放轻声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警官模样,而是认真地、甚至有点好奇地,像是关怀一个暴雨夜敲响家门的客人一样,打量德拉科全身上下。 “我……” 德拉科看了她一眼,又对上哈利的目光。 那刻,时光有如回到了那场梦里,锁住喉咙说不出的只是一句德拉科知晓已久的话。他望进哈利的双眼,想起和那颜色无二的极光,还有极光之外无限深的黑夜。他在黑夜之中明白的所有感情,难道不是一早就存在?又为什么没能更早知道?从遇见,到拥有,那样长的距离之间,所有的颤抖和犹豫,终究被真相战胜…… “wow.” 车内的女声忽然变了个调。唐克斯放平交叉的腿,下巴微扬,身体松弛不少。 “我应该待会儿在礼台上学学这个表情,”她戏谑地说,转头朝呆滞着的韦斯莱夫人微笑起来,“茉莉,能把那瓶水拿给我一下吗?我快渴死了。” 哈利和德拉科不解地看向她。这人脸色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德拉科甚至不知自己刚才是什么表情。 “我们……我们应该走了吗?”哈利不确定地问,又见唐克斯勾了勾嘴角。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哈利,”她接过塑料瓶,喝水之前晃了晃,“把聚光灯留给我吧——这边的腮红是不是少了点?我看不出来,莫莉,来帮我看一下……你们四个快去找位子啊!” 赫敏、罗恩即刻站了起来。哈利仍然没有搞清状况,但这不妨碍他开门透进新鲜空气,顺着就把德拉科拉下了车。 这真是极其奇怪的一个组合。 哈利和罗恩、赫敏、德拉科围成圈站在房车外的草坪上,互相看来看去。 “ok,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气氛,所以我就直说了。”半晌,赫敏不耐烦地打破沉默,转向德拉科,直直瞪着他。 “马尔福,你是个完完全全、令人难以置信的混蛋!”她抬起手来,阻止了刚要开口的哈利,“哈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也许我需要读更多的梅兰妮·克莱因才能理解——但我更愿意你有朝一日能够自己说清楚,”她又转向了德拉科,语气变得僵硬,“至于你,你最好认真对待哈利,珍惜他对你的——嗯,对你的感情,否则我不知道你如何能够每晚不做噩梦。” “这不用你说,格兰——” 德拉科闭嘴,看看哈利,又看看赫敏。 “我是说……嗯……” 赫敏翻了个白眼,“好吧,你可以叫我赫敏。” 德拉科点了点头,又向罗恩瞥去—— “想都别想!绝无可能!!”罗恩往后跳了一步,把手抱了起来,“但你永远——不要——再叫我黄鼠狼,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的。”他又转向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接上:“也许还有你。” “我不会的,”德拉科保证。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和这两个人成为很好的朋友,但如今他们能够开始接受自己已是万幸。这会让哈利感到安心。 “谢谢……”德拉科用更轻的声音补上。脖子绷得有些发酸,但他总算是看到韦斯莱的眉毛放平了。 哈利站在一旁围观着,胸中松开一口气。拍拍德拉科的手,他们先一步向帐篷走去,留在罗恩与赫敏站在后头。 第527章 眼看两个男孩并肩离开,赫敏眨了眨眼,挽住罗恩的手臂。 “你并不是真的还想杀了他,对么?”她问。 罗恩微微皱了下眉,沉默片刻,最终承认:“别会错意思,我仍然一点也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只是……只是你看他现在看哈利的眼神……” “yeah,那里面是有点什么的,挺让人……”赫敏瞥了一眼自己的男朋友,“挺让人共鸣。” “共鸣?别了!我可不想去共鸣哈利的感受!”罗恩整个人抖了一下,拨浪鼓一样摇着头。 赫敏翻了个白眼,放下缠着罗恩的手。 “说真的!你这样……我想也只有我能忍受你了。” 罗恩不明白怎么矛头忽然又指向了他。他看了看赫敏的神情,以对她足够的了解确认她并没有真的生气,捏了捏她的手心,才又接着说:“但他们很奇怪,你不觉得吗?才开始约会,相处就那么……那么自然,我刚才看见他们……”罗恩又抖了一下,“哈利刚才在给马尔福整理衣服。总之,我觉得他们两个……就是……你记得你什么时候第一次做类似的事吗?” “嗯……八年级拍学生照的时候,”赫敏说,“就你那样,麦格看到了都会让你当场再穿一遍。” 罗恩挠了挠头。 …… 婚礼帐篷里,蓝色与白色的玫瑰各占一半,点缀着铺了蕾丝布的桌子。这样的装饰其实还算简朴,没有彩灯也没有气球,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和翻卷的白色门帘总能让人记起风的存在。 进入人群后,哈利很快发现了酒塔边站着的爱米琳·万斯和韦斯莱先生。前者额头上的伤早已痊愈了,只在暖白色的灯光下显出浅浅的暗痕。她正回应着韦斯莱先生的什么话,瞅见哈利的出现,朝这边招了招手。 韦斯莱先生随即也看了过来,微笑着举了举杯,又把目光落到德拉科身上。 “我觉得……我自己过去就好了,你找个地方坐着,我过会儿回来。”哈利对德拉科说。后者点了点头,松开两人交握的手。 哈利知道德拉科在此处必然不算好受,但无论他再怎样想为他避开风头,挡挡箭,德拉科也清楚自己终究要面对的人。因此,当小天狼星的身影从人群缝隙中剥露了出来——停顿,固定,眼睛朝他这边偏了偏,德拉科并没有躲开,只是微微垂下双眼,等待着对方向自己走近。 布莱克先生今天穿了十分合身的灰色礼服,长发部分在脑后扎成一个揪,其余披在肩上,领口插着一直金粉点缀了的黄玫瑰。认真打理过后,他在众人之中英俊得咄咄逼人,光是走过来,就迎起了周围一些陌生来宾的注视。 德拉科站在门帐旁边,耳后噗噗风声作响。眼角余光里,婚礼的伴郎靠在了左手边一根支撑帐篷的细柱子上,同德拉科一个方向看着人群,手里端着一杯香槟。 “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为哈利教父的吗?”过了一会儿,小天狼星抿了一口酒,出其不意地问。 德拉科愣了一下,偏头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正和韦斯莱先生说话的黑发男孩。 没能鼓起勇气发声,德拉科摇了摇头以作答。 小天狼星还是没有看他。如果不是这个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人,德拉科定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他设想过布莱克先生对自己的所有告诫或恐吓,甚至是愤怒,嘲笑。但耳中的男声此时平静而厚实,就和五月十八日那天晚上放走自己时一模一样。 “他父母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给詹姆办了一场单身派对。詹姆是哈利的父亲,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小天狼星听见德拉科“嗯”了一声,这才接着说了下去,“不是那种单身派对。我们没叫什么女孩,只是喝了很多很多的酒……詹姆醉得非常厉害,印象里我从没见他那样醉过。他说他很快就要成为一个有责任的丈夫,不久还要成为一个父亲,因此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小天狼星停了一下,像是在追溯回忆,又或是将轻而易举就能浮到眼前的画面用力推远一点。 “那天的最后,詹姆抓住了我,说我比一个亲兄弟还要像他的亲人。他说他想把我留作一辈子的亲人,真正的亲人。我以为他单纯喝多了说醉话,但第二天,送完所有的宾客之后,他就把我留住,告诉我他已经和莉莉商量过了,等他们有了孩子,无论男女,我都会是他或者她的教父。” 平缓的叙述很少停顿。德拉科屏息听着,明白这绝不是突发奇想的一个分享。 果不其然,下一秒,小天狼话题一转,不容听错地问:“那天晚上,你是要按那颗按钮的,是吗?” 德拉克别过头去,连对方的衣角都不敢再看。 是吗?这个问题,他难道没有问过自己几千百遍?然而答案永远——永远都是他不知道。 德拉科试过回到当时的情景,从那个时候的角度体会,也试过以现在的自己去衡量。他觉得他会那么做——他都准备好下手了。但是最后那秒,他是否能够鼓起勇气?如果不能,那到底是自己懦弱、救不了父亲母亲,还是因为哈利的央求,又或是心里那么一点——连自己都不确定存不存在的、对生命的不肯与敬畏?一个月早已过去,他仍然猜不透自己。而这个星期以来,没有了童话世界的填充,他不断梦到的又开始是那个晚上的数种可能。而无论在哪种可能里,自己都是碎裂的。 第528章 如果不是哈利每晚都会发来的晚安,他想他会睡得更差。 “我……不知道。”他诚实回答了小天狼星的话。他从不祈求这个人能原谅自己。 “但你是要按的,不是吗?”小天狼星并没放过他。 “我父母在另一边,他们用枪抵着……”德拉科无法回想那个画面。 直到此时,小天狼星才终于瞥了一眼他,短短几秒,又转了回去。 “我曾经有个弟弟。” 小天狼星又开了口,似是随意地说。德拉科注意到了“曾经”这个词。 “……他很久以前也帮里德尔做事。后来他离世了,你知道我最想念他的是什么时候吗?是我记不清父亲母亲样子的时候。” 小天狼星不易觉察地吸了一口气,又静静呼出。 “我并不觉得你配得上哈利,男孩。” 德拉科心底刺了一下。他刚要变得紧缩,就又听见:“我不认为任何人配得上他,尤其是你。我是说……”小天狼星顿了顿,“但我见过他谈起你那时候的样子,那和他爸爸从前太像了,和他妈妈也像。我从未有过那种感受,我知道的感情,只是为家人、为朋友付出一切。而现在,哈利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他转过身来,终于直视德拉科。 “我希望那天晚上,你是能按下那颗按钮的。”耳中立住一句话。 德拉科终于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不比自己高,眼角细纹藏着挽不住的岁月。但就在他说这话之时,似有一阵风强劲而清透地吹过,像是门帐外的气流涌了进来,而小天狼星屹立不倒站在那里,足够年长、足够认定,好把所有的风收进胸膛。 想遍一切可能,德拉科也没料到会听到这个。 “什么?”他睁大眼睛,才意识到面对年长的人这样说话并不礼貌。更何况,面前这人需要他所有的尊敬…… “事实是,汤姆·里德尔无论怎样都会把你父母杀了。我们比你更了解他,”小天狼星举杯喝了一口酒,眼见德拉科的身体忽然紧缩,“不会落的天平是没有轴心的……哈利和你想要怎么样,某种程度上我无权过问。但我还是希望,你清楚谁是你重要的人,并且有胆子,为他们做出一切。” 他望进男孩怔怔的双眼,又从头到脚把他都看了一遍。几秒后,像是找不出什么令人喜爱之处,小天狼星耸了耸肩,“不过说这些也许太过严肃。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一场游戏,过阵子又会怎么想,谁也不知道……” 这话倒是把德拉科从恍惚之中拉出来了。 他眨眨眼睛,面对男人的侧脸,一直薄弱的语气终于有了厚度。 “这不是游戏。”他肯定地说。 怎么可能会是? 小天狼星笑了一声,面容英俊而明朗。 “你们马尔福啊,总是太过自信!我希望你比你父亲好那么一点点……事实上,为了哈利,我希望你比他好很多很多。” “我不是我父亲,布莱克先生。” “让我们走着看,嗯?”站直双腿,小天狼星端着酒杯准备离开,起步前又看回德拉科,补了一句:“以及,叫我小天狼星。那会是与你父亲不同的第一步。” 说完,他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满帐篷的人熙熙攘攘,谈笑风生。帐篷另一头,又一个酒水桌边,哈利正为找不到德拉科心急,就被一个壮到遮住了他整个视野的人叫在原地—— “哈利!我就知道你也在这儿!” 哈利局促中勾了下嘴角,退后两步。 “海格。” “blimey……我有多久没见到你了?上次还是……是什么时候来着?” 海格的胡子还是一样浓密,宽大的牛仔裤上散发着稻草的味道。为了来参加婚礼,他实则尝试整理过自己又多又乱的头发,又不幸以失败告终。 “是……舞会?情人节舞会?”哈利试着伸头去往海格身后看,无奈他实在太高也太宽了。 “舞会!”海格惊叹道,“这太难过了。科林很想你,下学期你可得来看看他。” 脑海中浮现那匹奶牛色的马。 “嗯,是……他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有点懒。但你能怪他们么?这天气越来越热了!”海格说着,捏着手帕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听着,哈利,我前天有节和低年级那些孩子的课,他们在说关于你的谣言,非常糟糕的谣言,他们说你和马尔福家那个孩子关系——关系很近。我哪能听他们这样说你!当时就骂了他们一顿——” “呃,海格……” “好吧,也许我不该对教过的学生有偏见,邓布利多会这么说。但是我——” 他说着说着,突然就停止了。哈利看清他的表情,直觉般转过身去,就见德拉科向她走来。 “他在这里干什么?”海格皱紧了眉头。他的眉毛本来就长,这会儿交在一起像是要打结。 德拉科走到哈利身边,看了一眼正在和他说话的人,犹豫了一下,把手抬了起来。 哈利自然而然地将它扣住。 海格瞪大了眼。 “那不是谣言……海格。”哈利看着又一个关心自己的人,讪讪地说。 海格看上去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什么!” 他大喊一声,迎起了旁边一堆人的注意力——其中就包括了正给赫敏拿饼干吃的罗恩。他吓了一跳,看过来后嘴里明显骂骂咧咧咧。 第529章 “怎么会!”海格压低了声音,但这并不妨碍已有好几个人注意到了这边牵着手的两个男孩。 哈利笑了一下,刚要解释,就见海格向德拉科走近了半步—— “小子,我告诉你——” “我认为他今天已经听得够多了,海格!”哈利赶忙替人解围,拽着德拉科就往远一点的地方挤,“我们新学期都会回来上课的,你放心——我们喜欢骑马!到时候见。” 他们像鱼一样滑进了人群缝隙,留海格在背后独自迷茫着。 “……我知道你很受欢迎,但我没想到是这样的。” 终于避开人们的目光后,德拉喃喃道。 “怎么?你不服?” 哈利咧嘴一笑,瞅着德拉科眨了眨眼。只见对方摇了摇头,抬起他的手吻了一下。 心底忽然一烫。 “没有人有理由不喜欢你,哈利。我从前是个傻子。” 德拉科说着,又把哈利拉近了一点。心跳声和人群中的欢闹混杂在一起,分不清究竟哪个更响。哈利望着那双半透明的眼睛,明明身处这样漂亮的场面,却只想把德拉科偷走,偷回梦里,到储物间或是更小的、黑色的帐篷里,只有他们两人…… 努力克制着当众亲密的冲动,哈利环视周围寻找座位,接着就看见小天狼星坐在靠近礼台的一张桌上,向他招了招手。 伴郎不是应该在候场了吗?哈利心里奇怪着,接着就意识到了一件更为紧要的事…… 他猛地看回德拉科去,一时间什么滚烫的想法都没有了。 “我已经和他说过话了。”猜到哈利想问的事,德拉科稍稍拉开了距离。 “然后呢?”哈利紧盯着他,仿佛自己才是会被威逼喝止的那一个。但德拉科只是摇了摇头,措辞片刻。 “这么讲吧……我开始明白你为什么那样维护他了。”他轻轻地说。 哈利眨了眨眼,几秒后,露出几天来最开朗的一个笑容。而德拉科觉得,为了这个笑容,他什么都愿意闯过。 千万次,直到永远。 “各位!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请找到座位坐下,都坐下!” 喊话的是阿拉斯托·穆迪。听唐克斯说,司仪原本请的是邓布利多,只可惜后者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不得不缺席。听到宣告,小天狼星立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两个走近的男孩指指自己旁边的座位,理着领结便往台上站着的卢平走去。 礼台是用木头做的,上面摆有白色的纱帘和拱门,门上缠绕着桃金娘花。 音乐响起,新娘挽着老唐克斯先生的手臂,掀开门帐走了进来。坐在第一排的安米朵拉红了眼,在他旁边,还留了两个给已故新郎父母的座位。 唐克斯的婚纱是短袖的,这让她手臂上那道枪伤留下的伤疤一览无余。但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只带着哈利所见过的——最甜蜜的笑容,看向台上的丈夫,一步步走向他。她并没有穿高跟鞋——哈利在她路过时注意到,悄悄弯起了嘴角。 典礼的步骤比起场地选择来讲要传统许多。交换戒指、亲吻过后,卢平摆手叫停了特邀来的爱尔兰乐队,拍拍穆迪的肩膀,接过他手上的话筒。 今天的男主人公穿的是件白色的礼服,领口别着一朵白色玫瑰,和新娘发髻上蓝色那朵相衬。他难得穿这么崭新的衣服,身上的沧桑和疲倦都像被完全洗净,留下笔直的站姿和春风般温和的面色;再加上腼腆的微笑,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点书生气。 “嗨……谢谢你们,谢谢今天抽空来到这里的每个人,”卢平拿着话筒站在台上,明明工作就是讲话,就是语言,此刻气势却很收敛,“所有的朋友,所有的家人,很高兴你们都来了,把这个帐篷填得还算满。否则今天阳光很亮,再多透进来一点,我就没法睁着眼和妻子照相了……” 观众席上发出一阵哄笑。哈利勾着嘴角,瞥了一眼台边独自抬着戒指盒的小天狼星。 唐克斯为了等卢平,把身边所有同龄朋友都等已婚了,这场婚礼于是没有伴娘。这又让小天狼星错过了一个结识女孩的机会。哈利冷不丁地想到,又觉得这并没什么好在意的。 “唐克斯和我,我们相识的机遇并没有那么浪漫……” 卢平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娘。 “后来一路上,我们也因为共同的使命,走得并不容易。但好在一切到最后都是值得的。而我相信,我们曾经为此努力的那些人,今天若能来到现场,也会为我们感到高兴……” 说到这儿,他向台下的哈利瞥了一眼。一旁的小天狼星微微低头,嘴角勾起。 “……这是我等了很久的一天。” 卢平抬起下巴,终于有了讲课时的自如风范。 “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而在这个晴朗的六月午后,我很荣幸能将我们的幸福分享给你们。在座很多都知道,我很老套,非常喜欢莎士比亚。而人们总是说,剧本结尾若有场婚礼,那无论怎样就是一个喜剧,”他环视了一眼在座众人,脸上微笑愈发温柔,“这是我此生最幸福、最幸福的瞬间之一,如果一定要我比拟现在的心情的话,那未免就是——” “抱歉抱歉,大家!”唐克斯抢过话筒,对着嘉宾们致歉,眼睛却看着丈夫弯了起来,“我的新丈夫当英文老师太久了,有点儿职业病……真是不好意思……” 第530章 明明是抱怨的话,却让帐篷里的氛围都更温暖了。人们欢笑着,纷纷朝新人们举杯。 桌子底下,德拉科悄悄握住了哈利的手。 -------------------- *梅兰妮·克莱因: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儿童精神分析和客体关系研究的先驱。 music - "honest songs" (noah gundersen) *下章转l站或ch搜索“faiey tale chapter 155” 第155章 [锁] 第156章 尾声 很久很久以后,哈利仍能记起那个缠绵在十九世纪哥本哈根的夜晚,他的爱人在他耳边哭泣。后来他们再谈起这事,谈起那些含带泪水的“对不起”,德拉科只是平静地说:“my apologies.”——对于彼时的失态,糟糕的酒后表现。 一点不错,哈利想。不是破碎的道歉,不是哽咽的絮语。是最马尔福的,该死的,虚伪的客套话。感谢上帝,他们都不愿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 风浪总是会落下的,就如那夜大雪,飘飘扬扬到最后只剩窗上一层冰。夜色孕出晨星,日出日落太多次,梦醒时需要的缓神时间便越来越少。等最甘涩的年少过去,青春便如饱满了秋日苹果一样发了紫得红,拼了命地成长,不肯罢休。 萨里小城的街道比起伦敦的大马路还是太过安静了。肯辛顿算是没那么疯狂的地方,车多时却也能让路边的行人皱眉摇头,将耳机里的声音放到最大。靠北一点儿,“蓬街”上的叉口处,一个弧形的小公园闹中取静。它大概是为一个叫汉斯什么什么的人建的,入口处却立着一个赫伯特·斯图尔特的纪念碑。一个玩板球的军人旧时到底有多高的名誉?谁也不好说。总之,现在唯一能注意到他的只有对面那栋楼的居民。 他们在这种红色的老房子门前进进出出,将门砸得砰砰响。这天偏偏又格外热闹:9月27日,2014年,正是大学开学和搬家的时候。 鬼知道这房子到底是哪年建的。十九世纪,十八世纪,十七世纪火灾之后任何年份都有可能。楼梯老得嘎吱嘎吱响,里面的墙壁又装模作样地刷成极简的灰白色。壁灯是横条形的,如果忽略扑面而来的木香,还倒也配得上它“现代改装公寓”的名号。 一个黑发的年轻人就在这天,气喘吁吁、吭哧吭哧地把行李箱搬上五十多级台阶,于二三楼之间的拐角歇了口气,仰望更高的楼梯,抬手擦了把汗。 他妈的。该死的楼梯。 妈的。为什么要租四楼的房间。 什么破电梯——还是新装的,什么时候不坏非要今天坏—— 这还是第一天! 哈利回头看了眼背后冷冰冰的电梯,银色的不锈钢门新得发亮,好像是个笑话。他苦笑一声,认命地重新拎起地上足有三十公斤的箱子,继续向上…… 早知道还是和小天狼星要点资助,该死的伦敦房价,这要怎么住…… 两年过去,曾经格兰芬多的男孩早已变了样。他还是戴着眼镜,额头上的伤疤还是很像闪电——即使好像变淡了一些,隐隐约约的成了一道浅色的暗痕。身上的衣服却再也不是衬衫或是校服,而是更为松弛的灰色卫衣,外面套着短一点的黑色皮外套。他身高长得不多,骨骼肌肉却更加健壮,下巴眉骨的棱角变得完全硬朗,鼻尖嘴唇仍旧透着从前的清秀。 当然还有那双眼睛。那绿眼睛从他出生起就和妈妈的一模一样,之后多半也不会变。 十九岁,最挺拔的年纪,哈利下定决心不会再停第二次—— “操!!!” 低垂着的头“哗啦”一声,撞掉了一袋子的卷纸。哈利嚎叫一声抬起头,接着就看见面前一堆彩虹色的头发。 撞上他的女孩弯腰捡起滚落地上的卷纸——它们各个滚出去好几米远,拉出斑马线一样的白色条纹。塑料袋倒在地上,旁边的哈利睁大眼睛,放下手里的箱子就去帮忙。 “抱歉,我没看见——” “别别别!是我没看路——” 女孩抱起三卷散开了的卷纸,弯着腰看了一眼搬箱子的男孩,接着便顿住了。 她直起腰来——怀里的纸巾帐幔一样垂下——盯着哈利眨了眨眼,嘴角弯了起来。 “第一天住进来?” 女孩愉悦地问,单手卷起垂到地上的纸巾。 这些多半不能用了…… 哈利替她心疼着,匆匆把剩余的卷纸都拢在怀里。他对上女孩的视线,讪讪笑了一下,接着就注意到她和唐克斯的打扮很像。(那彩虹色的头发要是被唐克斯见了,立马会被复制过去。) “是的,还在搬东西……”他指了指旁边的黑色大箱子,又指指楼梯,“这还只是开始……” 女孩抬起眉毛。哈利才注意到她挺漂亮。 “你在楼上?studio?”她问,“你一个人住?” “没有,”哈利笑了笑,“我和我男朋友一起。” “……噢。” 女孩下巴微扬,停顿后露出明了的神情。她撑开手里的塑料袋,任由怀里的卷纸滚落进去,斜眼瞥向放在一旁大箱子。 “你知道,这里其实有——” “哈利!” 一声大喊从楼梯上方传了下来。哈利扭过头去,视野内冒出了一个金色的脑袋——德拉科快步赶了下来,抓着扶手停在拐角处。那儿有扇小小的窗户,阳光照在他的耳朵上,让那里变得粉红。 第531章 “这里有两部电梯,还有一部在后面——” 他说到一半,目光移向撑着塑料袋的陌生女孩。再一看,便见哈利正把一堆纸巾挨个放进去。 “发生什么事了?”德拉科皱起眉头。比起哈利,他看上去和十七岁时差别更小一些。这或许是因为他冬天一直都喜欢穿成这样——衬衫,毛衣,黑外套长至膝盖。如果不是认识他太早,哈利该觉得这是从维多利亚时期学来的,或是为了新生周专门装的样子。 这衣服并不合适搬东西。但对方显然并不在意。 “就他。” 哈利清完怀里的东西,对刚刚遇上的女孩笑了笑,又面向楼道:“另外一部电梯在哪?” “后面,回收站那里,是个货梯。” “jesus……” 他捂了一下脸,摇摇头后朝下楼的方向挥了挥手指,“你下去,把剩下那个推过去。我顺着这条走道走,把这个也——” “nah!nah!nah!” 女孩摇了摇头,从裤兜中摸出一张门禁卡。 “你需要这层楼的卡才能穿过去。跟我走吧,我带你过。” “太好了,谢谢……” 哈利拉过那个沉重的箱子,跟着女孩走向走廊入口处的玻璃门。 德拉科下到这层楼来,将一把钥匙抛给他,“用你这个抵着房门,它一关上就自己锁了。” 哈利点点头,推着箱子跟上女孩。 “也是大学生吧?第一年?”她边走边问。 “对。” “哪个学校?” “切尔西,ual……那是我。他在rcm。” “啊。” 开门时,她顺势回过头来。 “都是艺术家。” 哈利笑了。 “听起来很绝望,不是么……” 这是怎么发生的? 陌生人要问他们,解释多半带着点儿假。就连朋友亲人,都未必知晓全貌。 但你若听了他们全部的故事,或许就能猜出大致。若是只知道部分……那么以下的解释,就还是必要的。 两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比起那年九个月的跌宕起伏,哈利和德拉科高中生涯过得堪称平静。每日的学习,偶尔的争吵,愣让人再怎么仔细看,也看不出一点魔法的痕迹。相较之下,反而是身边的大人们有了更多的变动。 首先是卢修斯夫妇。 2012年的“丑闻”之后,马尔福家再也不是韦布里奇数一数二的什么富人了。是,他们过得不算穷酸,可卢修斯毕竟降了职,在罚金还完之后到伦敦桥附近签证部大楼里做起了业务管理。他不再留那么长的头发,装束也收敛许多,也再不杵着个雨伞出门。这在人流复杂的工作环境里只会被人当做笑话来看。奇怪的是,一段时间的适应之后,他似乎也还过得下去。这是德拉科从未想到的。 另外一件家族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是纳西莎开始上班。这并不是说她从前无所事事,但德拉科确实在第一次拜访母亲的办公室时,惊觉他们从前某种程度上,真是生活在了传统社会。艾米琳·潘克斯特对此会怎么评价不好说,总之母亲并不介意。不但不介意,脸上的笑容还越来越多。这部分也许是因为,成家二十余年,她终于找回了一个姐姐:安米朵拉·唐克斯。 这里面当然有诸多契机,其中一个便是那场婚礼上,安米朵拉向亲外甥瞟过去的无数眼。她后来说德拉科像极了他爸爸,可也像他妈妈。这在她心里激起了怎样的涟漪,谁也难以说清,总之纳西莎开始找工作的消息一经传出,三天没过,她就被揽进了自己姐姐管理的报社里去。 那报社曾经还接受过一个圣萨赫罗毕业的女人——莉莉·伊万斯,后来的莉莉·波特。哈利是和纳西莎的第一顿饭中发现的这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除此之外,2013年除夕过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天狼星辞职了。唯一没问半句的也许只有哈利——他知道那是为了什么。那多半都是为了自己。 里德尔那次风波之后,布莱克警长出勤的频率有了显著的减少;偶尔有危险的任务,他的教子总是成晚睡不着觉。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乐意德拉科到家里做客——两个男孩于是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学校和那座小屋里;再到后来,德拉科却会收到来自舅舅的主动电话,请他在离校日或是假期时到家陪着哈利。再过一段时间,小天狼星便递交了辞职申请,转头和韦斯莱先生拢了拢钱、起草计划,开了一个二手车店。 哈利从未想过小天狼星会做生意。但无论如何,这总比每日的担惊受怕好上太多。 至于卢平和唐克斯——婚后第一年,他们便有了第一个孩子。小家伙眼睛像爸爸,发色倒跟了妈妈,刚出生时有点棕,没多久成了几撮黑。韦斯莱夫人打赌,再过几年,唐克斯就会把自己的染发剂弄到孩子头上去。对此,她誓死护卫小爱德华(当然,大家都更喜欢叫他“泰迪”)。 十几岁时做过的事总容易为生命漫长河流染上独有的颜色。就如赫敏在“苏菲亚奇遇记”后朝hsps的方向一去不复返,罗恩花了一整个暑假帮小天狼星和自己父亲运营新店,终于在看了无数次修车后选择了工程。这并不能算是热爱,更称不上梦想,但他有经验可以写,理科成绩向来不错——大部分人都是这么上大学的,他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是吉尔福德到剑桥的火车票实在贵了点;没办法,他还是很喜欢他的女朋友。 第532章 潘西和布雷斯双双继承了家里的想法,一并申上亚非学院的外交关系。两人你逗我我逗你,直到大学前那个圣诞才正式谈上恋爱。德拉科一度被烦得几近绝交,好在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发言权——“我磨蹭?有点自知之明吧,德拉科。”潘西从不客气。 少年总是会迷茫的。哈利曾在麦格女士追着每个人选专业的那段日子愤怒断言,说十几岁的人根本不该决定这种事。可身边的人都一一做了决定,就连纳威都高高兴兴地宣告要当生物学家。而他什么都不热衷的男朋友——在衡量了自己的履历和就业几率后——投了全英最好的音乐学院,并毫无悬念地,以出彩的文书和三首作曲,外加家庭情况的阐述,拿到了全奖通知书。 迷茫不是罪;但当要做决定时,它就是头上一把刀。哈利差一点就要放弃了——中规中矩学个高尔和克拉布都要学的经济,又或是管理,又或是数学,好像他真的会去创业或是研究宇宙奥秘一样。事情转机发生在申请截止前的整三个月。那时正值十月初的离校日,卢修斯和纳西莎还在工作,德拉科像往常一样溜到哈利家中,接着就被拉看了一部赫敏·格兰杰推荐的电影,1980年的《象人》。 那东西该死的是黑白的。德拉科靠在床头看了一会儿,注意力就转到了哈利不断咬着的嘴唇上。然而后者越看越认真,还没过半就红了眼。等到主角梅里克被扔进装猩猩的笼子里,他终于捂住眼睛,转身缩进爱人怀里。 缓过一阵,哈利决定屏蔽自己的同理心。再看回屏幕,看到的就是其他东西。 “……那个窗帘,和北方旅店里的好像。” 彼时他盯着屏幕,眼里看到的是白色的窗纱,脑海里却为它添出了淡淡泛黄的颜色。花团图案的墙纸,角落晃动着的残烛,甚至是楼梯上的雕花装饰——哈利不用想,一点都不用,就能补充出它们颜色,细节,指腹甚至能感受到粗糙或平滑的质感…… 电影结束,他盘着腿伴随片尾曲沉思许久,扭头看向德拉科。 “是有……是有个职业,叫做布景设计师的……对吗?” 德拉科皱了一下眉。 童话世界留给他们的影子,从未真正离去。就如弗立维把德拉科的作曲总结为“新古典在后现代音乐中的年轻力量”(部分为了推荐信的套话),重塑过去也是哈利头脑一热——感受到“热爱”的原因。布景设计并没有特定的本科课程,最直接的方式是学室内设计。 三个月赶出的、维多利亚风格的作品集让哈利收到了三所学校的通知书,他想都没想,就选了唯一在伦敦的切尔西艺术学院。即使后来的了解让他知道事情远没那么简单,而两人都学艺术这事似乎直接指向了失业或是双双疯癫的道路。但他并不觉得后悔,至少还没有。 而最万幸的是,他和德拉科……well,他们早就疯过了。 所以那年九月意味着离开家乡,那年九月意味着新的开始。大都市的生活就像一片海,伟大或渺小、平凡或是诸多秘密,都包容其中。他们各自开了账户,借了学生贷款,在一个月的搜索和商量后终于找到了这间位处肯辛顿的单间公寓。 别看它在肯辛顿,这地方老得不行,也亏房东重新刷了漆且允许他们自换家具。 因此,收拾了整整三天之后,开学前最后一天,它总算还是被布置得像那么回事。 “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9月30日,哈利剪开最后一个纸箱上的胶带,直起腰来看向窗外。 “这里阳光很好,这很重要。”他望着楼下盖着一层金的树冠,露出微笑。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房间,加上卫浴总过不过三十平米。一扇长方形的横窗开向东南,仅靠着窗是刚刚铺好的床。书桌只靠墙有着一个,但厨房的角落有个沙发,他们于是买来一个会滑动小桌子,放在旁边刚好够人学习。 兴奋吗?当然兴奋。只可惜两人很快就被买锅买被子这样的事累惨了。 收书于是成了最后环节里最轻松的一步。德拉科弯腰把小天狼星寄来的纸箱打开,接着便皱起了眉。 “你把这个带来干什么?” 他盯着倒在床上的哈利,从箱子中拎出两本沉甸甸的《安徒生童话》。 一本红一本黑,就是当年的罪魁祸首。 哈利抱着枕头在床上翻了个面,侧身看着德拉科眨了眨眼。 “放在我家也没用。” “放在这里也没用。” “当个装饰?” “如果潘西明天过来看到这个,或者你交了什么新的朋友,他们看到这个会——” “拜托,德拉科!人们不会真的在意这个。” 他说着,从床上翻了起来,三五步走到德拉科面前,勾住了他的脖子。 “我只是觉得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家……有点仪式感,ok?” 哈利微微笑着,凑近轻吻德拉科半张着的嘴唇。后者闭上双眼,举着书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还有,什么叫或者我交了什么新朋友,这是警告还是什么?”拉开距离,哈利仍然勾着德拉科,认真注视着他。 两年过去,这人长得愈发英俊。哈利都分不清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德拉科的眼窝确实更深了,又或是他的气质更加……矛盾。 曾经的傲气慢慢回到了金发男孩的身上,好似死也改不掉的一个习惯。可在所有清冷和越发熟练的假笑之下,哈利又觉得,他是变得更温和了。 第533章 要在以前,他保不准真会为自己交新朋友这样的事生气。 “你和那个彩虹头女孩不是聊得挺好?”德拉科挑起眉毛,拿书敲了一下哈利的脑袋。 哈利夸张地叫了一声,“她明显对你更感兴趣!” “拉倒吧,我可没兴趣交朋友。” “bullshit!malfoy!你明天就去学校了!” 哈利一把抽走那两本书,走几步放到书架上。 “你有我见过最精湛的社交技巧,漂亮的一张脸,足够多的耐心——” 德拉科扬起下巴,注意到“足够”这个词—— “人们会想认识你的。”哈利放稳两本书,回过头来注视他,“还是说,你只喜欢高尔和卡拉布那样的?让我提醒提醒你,他们早就不理你了。” “当然不是!” 德拉科“嘁”了一声,抱着手看朝另一边去。 哈利说得不错。升上高中、两人恋情公开之后,曾经总跟在背后的两个“朋友”忽然就都远离了他。德拉科一直没能想明白这事,直到某天回家聊起,纳西莎沉默过后说了一句“人们总是喜欢骗自己的,在不够孤独之前”。德拉科先是诧异于母亲怪异的讲话方式,然后陷入迷茫,大概理解了一点之后,又开始疑惑。 最后,他将那总结为“报社的影响”。工作确实改变了母亲,很多很多。 阳光斜照书架,一红一黑两本书上的装饰仍旧流光溢彩。有的时候,他们会想象那个世上仍在发生的事——格尔达和西奈是否仍在那座森林里?苏伦妈妈是否还是一个人?临月湾的晚霞下,小贩又卖了多少的鲜花;哥本哈根最偏僻最阴暗的小巷里,幸存了多少新的生命…… 他们从来没有忘,什么都没忘。 只是生活不断向前,而他们忙于热爱的,早就不是回忆。 “海德公园就在附近,我们走走?我还从没去过。” 哈利眼见德拉科伸出手去,指尖碰了一下红色那本书的书脊。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忍心把它烧掉。谁拥有过它,都不抵自己感受过的一切重要。 “走吧。” 德拉科放下手去,装好两人的钥匙。《安徒生童话》放在书架最顶上一层。在它旁边摆放着的,还有两只白生生的千纸鹤。德拉科一早就看见了它们,却没点出哈利的矫情。 不管怎样,这一次,他折得还不错。 …… 「多少暴风雨曾经在这儿经过?多少暴风雨又会到来?」 海德公园笔直的阅兵大道边,亮着一个个玻璃罩环抱的煤气路灯。它们的光亮昏黄温暖,伴随初秋的晚霞,在石青路面上洒下一片金色。这是全城唯一还在使用这种灯的区域,每晚都有点灯人前来点燃。哈利牵着德拉科手走过林荫大道,仰头看灯时不觉恍惚。 他们随着落日滑下的速度,顺着路灯走到街尾。穿过树林,马路对面的光芒变得耀眼,车流和人群也远远地喧闹。那儿是阿尔伯特音乐厅,一场演奏刚要开始,路边停着趁机做生意的可丽饼车。 “你饿吗?”哈利捏了一下德拉科的手,看向那辆窗口冒气的车。 德拉科偏头看向他,眼角挂上笑意。 “非常。”他点点头说 ——于是,他们左右看了看车,牵着手跑过马路。 看看,这行为幼稚极了。可他们还是孩子,内心深处还是孩子。 童年早已远去,梦境就像那位丹麦诗人、世上唯一童话之父笔下所写的那样,晶莹剔透,像是无数个泡泡。它们不断被戳破,破碎,再破碎,里面却生出最恒久的传说和记忆。 它们被叫做“eventyr”,是孩子们的摇篮,也是冒险者的征程。从它们之中走出的两个男孩——他们终于长大,终于飞翔。 而现在,晨星已亮。 我们的故事,就讲到这里。 -------------------- *studio:内带厨房和卫浴的单间公寓。 *艾米琳·潘克斯特:英国19世纪女权主义运动先驱。 *hsps:human,social,and political sciences.人类学、社会学和政治科学合并综合学科。 music - “better than a fairy tale” (galen crew)(全文主题曲) 全文完。 # afterwords 第157章 后记[番外] 主题曲: “better than a fairy tale" (galen crew) 后记及后续杂篇可听歌阅读。 *** 考虑到《fairy tale》在我过去三年生命中所占的比重,总觉得这一天会更惊心动魄一点。以为我会哭(或者已经哭过了?在迟迟不愿写最后一章却收到了用心长评之时),以为我会听着歌(《better than a fairy tale》,写卷二时撞见的天赐主题曲),去幸福,去自傲,去怀念,去告别。但是事实是这一天被工作和疲惫缠身,因为生活中的小事而悲伤,琐琐碎碎,杂乱无章。 不过,我愿意相信我还是给了ft德哈一个梦想中那样合适的、好的结局。我无法看清自己写作心情之外的ft,所以这篇后记不会是对人物的阐述,它也从来都不该是。如果读到这儿的你对故事之外的作者感言并无兴趣,那么请跳过这部分,去看后面的说明。故事所要传达的一切,都在文中了。 时至今日,回想当年动笔时,想到的是一个会抱着整箱童话书和hp原著穿过小区、高高兴兴回家的小女孩。当然,那个时候我也已不小了,可年龄这个东西,从不能同年岁一样算。我想我当时觉得自己已经很成熟,知道什么是爱,知道故事要往哪里走、怎么走。事实也是,ft的大致走向、分卷、转折、场景,从2021年初起稿就没变太多。变的是其他东西;或说,是更多的东西在其中生长。 第534章 偶尔我会想,会想如果没有这三年,ft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更甚地说,如果没有这三年,我要怎么把它写完?怎么理清从前以为知晓了的情感变化?可问题的另一面却又是——如果没有ft,又哪来的这三年? 三年,这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时长。小学后,我再没在任何一个城市停留过三年以上。漂泊成了我的叙事也成了我的热爱。喜欢行走,在路上,曾钟爱火车站,也爱在机场闲逛。这三年,我不知在多少不同的地方和情境下写过ft。在音乐厅,在海边,在地铁,在咖啡店,在冷得要命的雪地里对家人大喊“我不冷!冷也没事——有助于写冷的感觉!” 干过诸如此类好笑却还算有点“浪漫”的事,也在电脑、笔记本和手机屏幕前苦恼过、崩溃过。所有的光阴汇聚在一起,就是三年。 是我生命中少有的朝夕陪伴,也是最长的停留。 hp对我来说呢,又意味着什么?终得回答这个问题。有时候想想,想想十多年前第一次看hp7电影,走出电影院。我会想逮住那个女孩,笑说“小心了啊,这作品有朝一日会对你有想象不到的重要。” 可若真要细数为什么,我又只会眨眨眼睛,掰着手指数数,说ok,看看我现在认识的朋友,看看我的大学生涯,看看我的性格,看看我的fucking career plan…… 但到最后,又落回无言。别人问起时,只点点头,说“对,看过电影。”“嗯,书看完了。”“—are you a harry potter fan?” “kind of.” 现在,看回电影、读回原著和其他老师们的作品,最能触发深处记忆的,不过一句“曾向往霍格沃滋”。非常非常向往,也喜欢魔法。 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自己的青春过得太不同,所以想象里有灿烂温暖的校园。也许是某些城堡画面里有overbeck式美化了的过去,就如我最后还是写了十九世纪的场景一样。 hogwarts,这个我在au当中坚决不用的名字,有它自带的魔法。几个星期后,我会非常高兴,重新加入国王十字前挥魔杖的小朋友们。 然后是人物。我分不清更难割舍的究竟是世界观还是人物。此处特指的当然就是harry和draco,尤其draco。 hp太常青,随时都能在街上听到有人喊"harry potter”,而尾声里那个彩虹色头发的女孩,她的原型是我大学时的一个同学。有天我在教室准备上课,冷不丁就见她去了彩虹色的头发,顶着一头标准浅金色进来。旁边和她更熟的同学看了,评价"that's very draco." 我敢保证我没笑。 我记得最初喜欢这个人物的感受,everything. 记得读原著时气得把书扔掉,和妈妈打了二十分钟电话讨论独角兽毛杖芯,单独做过分析视频(后来撤了),种种事情。但ft德还是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他变得太多。而这一路,我就这么见证着他,陪他成为更好的人。 那是他的成长,也是我的成长。harry那边亦同。最开始不太,但到后来我在他们身上体会自己,也在自己身上体会他们。有时候,某章某句点明一盏灯,到下次写作,又轮到我将自己的领悟注入其中。心灰意冷时站在街头想起故事里的理想,这三年中得到、失去、混乱、伤害、被伤,最终翻白眼笑道:妈的!这都对写作有帮助,对吗? 所以到最后,我很想把这次创作喻为共生状态。分开因此格外不易。 但故事是要有句号的。它不会真的结束,可只有表面的话说完了,更多的时间才能在心里流动。 所以谢谢,谢谢你们与我一同听完这个故事。 祝福你我,也祝福他们。 10 march,2024. ——自开更1073天。 ———————————— 致谢: 感谢入坑时遇到的丹丹、荒荒和思杭;她们都是drarry赐给我最好的相遇。感谢苏青和江玄若老师,在我创作最孤独的时候听我倒苦水、抱怨lofter、唠叨剧情细节。能读到你们的作品是我的幸运,能认识你们更是。 还有我最爱的妹妹。早年就嗑完这对cp了却仍然听着我喜怒哀乐了整整三年(多)。 ft能完结有她们的功劳。 ———————————— 《fairy tale》之后: 本文已修订完毕。修订版和原版有部分文字出入,主要区别在于哈利手上那本□□书来源的剧情更改。在原版(更新时的)版本里,黑本是来源于洛哈特的赠送;修订版里,它是被收在詹姆遗物中、由小天狼星无意交给哈利的。起初是邓布利多在小汤姆去世后,从孤儿院的人手里拿到的书。 txt文件可以在lof序言找到。附加其他说明。 《fairy tale》不会出本。热度是一个原因,更多是因为作者已退圈退网了,并不会有时间处理相关事宜。不过!这个号我会偶尔登上来看看,回复评论。所以不用担心,小几年内没有什么留言会真的石沉大海,就是回复间隔时长的关系。我这也足够冷门到能看完每条评论。 epilogue和之后所有杂篇底下都可以问剧情相关的问题,这也是我唯一会回答剧情相关问题的地方。请各位不要私信,私信不会看了。 本文正番外总共有五篇。除此之外有一篇叫“红酒里的领针”的是个补car,可以在lof第155章末尾找到;另外“安吉拉的日记”是德哈后来领养的女儿视角写的,发在最后。“安吉拉的日记”不算正式番外是因为时间跨度太大、跨到未来太远,不能保证准确性,且很短很短,所以只算个相关小短文。 第535章 五篇正番外中有两篇是童话世界角色的,和德哈大体无关虽然会提到。原本还有一篇ggad,后来实在写不了了,所以这条支线的补充夹在了附录时间线当中(算作一个几句话写完的迷你番外?) ———————————————————— 关于授权: 之前有人问过我这事,这里统一说明。 《fairy tale》是开放再次创作(i.e. 三创)授权的,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剪辑引用、文字衍生和配图。唯一要求是标明作者(“汀泠”)和文名(“fairy tale”)。引用到确切文字或者场景尽可能加上章节数。如果是在lof发,请顺带艾特我一下并带上原文站内链接。其余地方不用。 -------------------- 第158章 引用标注[番外] 安徒生童话:《fairy tale》章节 (根据叶君健译本排序) *重复多次提到的引用只标注了第一次出场及作用关键的章节(或章节注释)。 i. 《打火匣》:3/4/6 《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62 《豌豆上的公主》:86 《小意达的花儿》:54/55 《拇指姑娘》:38/66/114 《顽皮的孩子》:44 《旅伴》:46/48/54/127 《海的女儿》:27/28/29/30/31/32/68/138/147 《皇帝的新装》:69/86 《幸运的套鞋》:120/121/143 《雏菊》:51/121 《坚定的锡兵》:84/138 《野天鹅》:82/150 《天国花园》:92/93/145/147/150/151 《飞箱》:62 《鹳鸟》:10/12 《铜猪》:73 《永恒的友情》:90/116 《荷马墓上的一朵玫瑰》:6/51/54 《梦神》:12/13/136 《玫瑰花精》:111/141 《猪倌》:6 《荞麦》:27 《安琪儿》:121/131 《夜莺》:9/51/136 《恋人》:111 《丑小鸭》:11 《枞树》:120/140 《白雪皇后》:3/44/45/60/91/98/100/137 《接骨木树妈妈》:33/34/54/79/80 《织补针》:19/38/60/128 ii. 《钟声》:144/146 《祖母》:54/144 《妖山》:82/84/91 《红鞋》:44/137 《跳高者》:11 《牧羊女和扫烟囱的人》:38/137 《丹麦人荷尔格》:27 《卖火柴的小女孩》:33/122/136/137 《城堡上的一幅画》:108 《瓦尔都窗前的一瞥》:116/144 《老路灯》:68 《邻居们》:9/11 《小杜克》:60/78/79 《影子》:86 《老房子》:108/124/127/128 《一滴水》:20/21 《幸福的家庭》:6/7 《母亲的故事》:102/146 《衬衫领子》:49/144 《亚麻》:3 《凤凰》:3/14 《一个故事》:41/146 《一本不说话的书》:18 《区别》:51 《老墓碑》:13/73/116 《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141 《一年的故事》:55/95/121 《最后的一天》:128/146 《完全是真的》:9 《天鹅的窝》:150 《好心境》:116 《伤心事》:88 《各得其所》:60 《小鬼和小商人》:12/13/54 《一千年之内》:35/56 《柳树下的梦》:69/71/75/122 《一个豆荚里的五粒豆》:38 《天上落下的一片叶子》:150 《她是一个废物》:116 《最后的珠子》:144 《两个姑娘》:41 《在辽远的海极》:86/95 《钱猪》:60/71 《依卜和小克丽斯玎》:18/19 《苯汉汉斯》:16 《光荣的荆棘路》:36 《犹太女子》:64 《瓶颈》:32/36 《聪明人的宝石》:150/151 《香肠栓熬的汤》:5/148 《单身汉的睡帽》:73/111 《一点成绩》:38/60/108 《识字课本》:64/128/151 《沼泽王的女儿》:90/91/92/121 iii. 《老栎树的梦——一个圣诞节的童话》:54/117 《赛跑者》:88/138 《钟渊》:91 《恶毒的王子——一个传说》:60 《一个贵族和他的女儿们》:41 《踩着面包走的女孩》:90/91 《守塔人奥列》:35/121/124 《安妮·莉斯贝》:32 《孩子们的闲话》:52/116 《一串珍珠》:64 《笔和墨水壶》:64 《墓里的孩子》:127/151 《两只公鸡》:7/27/93 《“美”》:73/113 《沙丘的故事》:27/32/33/35/36/38 《演木偶戏的人》:60 《两兄弟》:18/27/110 《古教堂的钟——为席勒纪念册而作》:36 《乘邮车来的十二位旅客》:121/137 《甲虫》:16 《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60 《雪人》:121 《在养鸭场里》:9 《新世纪的女神》:113/123/147 《冰姑娘》:36/80/100/104/106/107/137 第536章 《蝴蝶》:51 《素琪》:36/73 《蜗牛和玫瑰树》:11 《风车》:41/43 《茶壶》:38 《鬼火进城了》:91 《一枚银毫》:112/113/141 《波尔格龙的主教和他的亲族》:33/84 《在小宝宝的房间里》:71 《金黄的宝贝》:60 《风暴把招牌换了》:60/144 《民歌的鸟儿》:51/92 《小小的绿东西》:57/118/epilogue 《小鬼和太太》:12/54/55 《贝脱、比脱和比尔》:10/36/71 《藏着并不等于遗忘》:48/144 《看门人的儿子》:54/128 iv. 《迁居的日子》:124 《夏日痴》:53/114 《姑妈》:71 《癞蛤蟆》:120 《干爸爸的画册》:62/64/68/69/78/epilogue 《幸运可能就在一根棒上》:27 《彗星》:29 《一星期的日子》:7/27/71 《阳光的故事》:27/29 《曾祖父》:60 《烛》:34/35 《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13 《全家人讲的话》:118 《舞吧、舞吧,我的玩偶》:141 《海蟒》:29 《园丁和主人》:108 《烂布片》:49 《两个海岛》:16/147 《谁是最幸运的》:121/141 《树精》:14/73 《家禽麦格的一家》:33/36/37 《蓟的遭遇》:121 《创造》:3 《跳蚤和教授》:21/22/23/24/25/71 《老约翰妮讲的故事》:111/114/119 《开门的钥匙》:68/69/114 《跛子》:111 《牙痛姑妈》:118/144 《老上帝还没有灭亡》:54 《神方》:121 《寓言说这就是你呀》:137 《哇哇报》:63 《书法家》:108 《纸牌》:59/111 《幸运的贝儿》:4/6/13/29/59/66/73/80/106/128/151 《没有画的画册》:7/9/11/60/68/71/78/84/121 《请你去问牙买加的女人》:38 《穷女人和她的小金丝鸟》:54 《乌兰纽斯》:127/151 共166篇。是安徒生写过的所有童话。 -------------------- 第159章 附录[番外] 附录内容: i. 时间线 ii. 场景列表 iii. 童话世界神谱 iv. “莉莉的信”英文版 ————————————————————— i. 时间线 背景部分(其中许多并未在文中提到)。 1968年:小汤姆出生。 梅洛普·冈特,老汤姆·里德尔家的园丁,运用罕见的魔法天赋将后者迷住,生下孩子后魔力失效,遂离开里德尔家在伦敦兰贝斯区街头流浪。 彼时正逢年轻阿不思·邓布利多在伦敦学写剧本、试图从事演艺生涯的时间。机缘巧合之下,邓布利多遇见了垂危的梅洛普·冈特,并同意照看她的孩子。然而那时,邓布利多正与年轻时的爱人盖勒特·格林德沃矛盾激烈,两人在试图发掘魔法的可行途径上产生歧异。刚出生的小汤姆于是被送到伍氏孤儿院。他的第一个名字是“奥利弗”,是邓布利多受《雾都孤儿》启发取的。 1969年:汤姆·里德尔出生。 梅洛普离开后,老汤姆·里德尔很快和当时的妻子怀上了另一个男孩。这位里德尔夫人离家出走于孩子出生后的第二个月。据闻是发现了丈夫与他人有染。 1979年:童话世界开启。 小汤姆于窗边观察游走街上的汤姆·里德尔数月后,将红色《安徒生童话》扔给里德尔。 同父异母兄弟俩在梦境世界中结为好友。 1980年:格林德沃入狱。 举报人未知。 1982年:邓布利多到圣戈萨赫罗任教。 第一个职位是戏剧加英文老师。 1983年:童话世界“26年前”。 里德尔十四岁,于哥本哈根城西杀害了桃金娘·伊丽莎白·沃伦。 1984年:英国矿工起义。 布莱克家煤厂失去一半以上劳力,开始接受偷渡入境劳工。 1985年:里德尔离开童话世界,小汤姆死亡。 老里德尔及其妻于家中暴毙身亡。伍氏孤儿院意外大火,再后被迫倒闭。 1985年:里德尔初次召集党羽。 雷古勒斯·布莱克与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最先加入。 1989年:邓布利多成为圣戈萨赫罗校长,卸下教职。 1992年:雷古勒斯·布莱克失踪(后证实死亡)。 同年,代号“凤凰”的萨里警署特案组在已有进度的基础上,正式成立,由詹姆·波特带领,搜捕里德尔及其党羽。 其挚友小天狼星·布莱克、莱姆斯·卢平和彼得·佩迪鲁同时加入。彼时警署军械负责人为阿拉斯托·穆迪。 1995年:詹姆和莉莉·波特有了一个宝宝。 据说小天狼星也多了个外甥。 同年,里德尔首次被特案组抓获,于萨里警署暂押一日后再次逃脱。 1996年:詹姆和莉莉·波特车祸身亡。 小天狼星从弗兰克和爱丽丝·隆巴顿夫妇处得知情报,驱车前往布莱克老宅寻找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中其计谋,反被认做杀人凶手。庭审在内政部诺特先生的控制下一边倒。 第537章 小天狼星入狱,其教子被送往姨妈姨夫家抚养。 里德尔杀人逃匿,其团伙暂时解散。 2001年:莱姆斯·卢平和阿拉斯托·穆迪接受邓布利多的邀请,开始在圣戈萨赫罗任职。 2008年:小天狼星翻案,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终于入狱。 “凤凰”特案组重新启动。卢平和穆迪作为旧时成员,协商后转为外部线人。 哈利、德拉科正式入学圣戈萨赫罗。 2011年:主剧情故事线开始。 *** 主剧情部分(背景、支线重要节点)。 2011年夏天:奇洛在威尔士森林地理考察时,撞见窝藏林中的汤姆·里德尔及其残党。 2011年12月:圣诞期间,卢平只身前往威尔士探查情况,不幸惊动里德尔等人,负伤归来。 萨里警署及时调动警力追查,捕获部分里德尔同伙。 2012年1月26日: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于狱中听到里德尔动向,试图越狱。 几日后,邓布利多拜访伦敦中心监狱,试图从格林德沃处获取信息。 2月:西弗勒斯·斯内普收到里德尔来信,同意参与计划。 同月,里德尔以暴露马尔福家贪污背景及家人作要挟,逼迫卢修斯阻止小天狼星的搜捕行动。卢修斯将小天狼星调去伯明翰的缉毒队伍做替补,并将其在韦布里奇的住址透露给里德尔。 小天狼星被迫暂时前往伯明翰,两个星期后回到萨里境内。 3月27日:纳西莎被俘。里德尔向卢修斯下最后通牒。 4月16日:卢修斯被俘。德拉科被带入计划。 5月18日:行动当天。 5月30日:德拉科正式出院回家。 6月10日:《安徒生童话》的魔法全部收回书中。 现实连接切断,梦境回归常态。 ————————————————————— ii. 场景列表 晨星岛 (island of morning stars):童话世界中唯一完全巫师友好的岛屿。 大概是个月亮的形状,虽然名字是晨星。 四角镇 (rectangle town):唯一巫师小镇。童话世界默认入口、起始点。 关于树底银行,有个后来没能展开写的点是巫师的钱币是分配的,不是赚的。老柳树会自己根据一个人的善良程度分钱。(这个设定实在太早了我也不太清楚当时自己怎么想的,不过换个角度看也算有趣。) 凤凰光辉的作用是统一语言,唯一例外的是单独拎出来的字母(i.e. 本来丹麦语里就不成词的字)是不会被翻译的。这也是chapter 64 里识字课本看上去毫无逻辑的原因。 野人国 (savages’ kingdom):热带雨林特辑。 如果童话世界是完全依照丹麦地理来描绘,那么这个场景绝对不可能出现。但本文依据的是《安徒生童话》,而安徒生似乎对炎热的潮湿的地方非常好奇。所以野人国就出现了。 金银海 (sea of treasures):从前这片海的沙滩上埋着许多金子。童话世界逐渐开始衰败后,海里的鱼大幅度变少。原本以往城里卖鱼为生的圣沙镇开始捡金子糊口,很快就一点不剩了。 不过,金银海这个名字还是保存了下来。 圣沙镇 (town of holy grains):西海岸湾区小镇。 最开始是结合《沙丘上的故事》和《家禽麦格》两篇童话里的描写想象出来的。后来更多了解丹麦后对照了一下,安徒生大概写的就是jutland(丹麦西部半岛)的风景。 临月湾 (bay of moon):最典型的童话小城。 小城的地图和部分细节原型是安徒生的故乡,欧登塞(odense)。当初筹备的时候写了一段类似于文字构思图的东西,说“小城之所以是小城,必有部分哥本哈根的影子。城里有不少还算有钱的富人,但是老人小孩比较多(年轻人都去哥本哈根打拼了),也因此非常清净和悠闲。街上常常点缀繁花绿叶,有酒桶改成的花盆,窗口有人驾着衣架晾晒衣服,有小孩在街上背诗和圣经......” 临月湾曾经是伊万度阿的南岸港口,后来海水涨起被淹没(所以往南的地方坡度向下,朝南望就会感觉自己站在山上)。这里曾经是二十六年前事件的受灾地之一,但是因为里德尔多半在都城活动所以并没有特别受影响,只有一两个人家里有牵连,有些是哥本哈根过来的。 造纸厂 (the paper factory):魔法笼罩着的荒废建筑。 造纸厂的历史后续没有再补充。它原本是个在运行的纸厂,直到里德尔试验老魔杖的时候使了个过猛的爆破咒语把它的墙弄塌了;不但如此,那魔力太大而且藏着黑魔法所以造纸厂周围形成了一层看不见的空气墙,这是为什么所有的纸都没有经过风吹雨打。 是个背景比写到的多的场景,因此在这里提一下。 哥本哈根 (copenhagen):童话世界都城。 京城,叶君健老师译本用的是京城,但京城会让我错乱所以最后用的还是都城。 copenhagen是全文唯一回了第二次的场景,其他都是顺着走的。安徒生在那儿生活了最长的时间,也就让它成了故事的密集聚集地。这里不得不感谢一下bente kj?lbye和ole larsen的《hans christian andersen's copenhagen :a fairy tale walk through the city》,同时谢天谢地我当时还在british library学习,还能借到它。我无法想象没有这本书哥本哈根的情节会是什么样。最初的计划是根据童话里的片段来拼凑整个城市(依稀记得当时拼的大概也还是对的),《walk through the city》无疑把我对地图学的热爱推到了新的高度。所以最后哥本哈根是看了两天这本大概只有一厘米那么厚的小书、笔下描着19世纪地图、电脑上开着21世纪导航和谷歌地球构思出来的。这是整个创作过程中令我最开心的经历之一。 第538章 我希望ft能还原那么一点点的、安徒生的、十九世纪的丹麦。带着水彩画的浪漫色彩,但也在现实中有迹可循。如果有小伙伴哪天去了哥本哈根,请相信里面大部分人地点是可以找到的。(冰岛那段也是一样。) 千国平原 (land of thousand kingdoms):无数个王子与公主生活的地方。 这个场景其实比我想象中要描写得少了很多很多。和那段的写作时间多半有关,但结果就是只细写了一个城堡(天啊,我真是在写童话世界吗?) 不过安徒生本来写的城堡故事就没那么多。平原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国家,由哥本哈根派出的一位国王、一位皇后再加上“没影子国王”管理(事实上他们管理的是整个伊万度阿)。 所以是的,这片土地很大,只可惜带过了。 沼泽(the marsh):妖精魔鬼聚集地,沼泽女人的酒厂。 沼泽在安徒生的心中估计有个特殊的位置,涉及它的故事总是更有力度一点。 大概是盐沼,这个之前章末作说就提过。 北方大地 (the northern land):伊万度阿尽头的雪原。借鉴挪威/芬兰/瑞典冬季的结合描写。挪威在安徒生的年代也还是丹麦的附属国。 虽然说现实中有对应的国家和风景可以参考,但这一段还是想象的成分更大。例如不冻河——童话世界唯一的全oc场景,斯奈尔镇在我最初读《冰姑娘》时就已经在脑海里浮现。冰罅是个很奇妙的存在,在我想象里十分清晰,冻结了的冰川,巨大,以最缓慢的速度挪动着。 现在想想看,ft真是把所有的北欧国家都写完了。最开始脑洞的时候完全没有刻意计划。 柳树林—死神温室 (the willow forest—death’s greenhouse):不按正常季节走。 柳树林是我一直非常期待写的一个场景,因为它在安徒生原著中就足够神幻。《钟声》从第一遍读给我的感觉就是能读着读着绕晕到睡着,梦里都是风声和钟声,醒过来发现还是没明白这个故事讲了什么。后来第二遍读清晰很多,证明我当时可能真是读睡着了才没搞懂。 接近太阳岛这段都让我有种时间凝固的感觉。包括阳光烘暖了的林中村庄,因为死神温室和太阳岛的影响而永远盛开的满山谷的花。死神温室本身给人的写作压力巨大,能写出来我都谢天谢地,至于场景能不能重现只能留给大家判断了。 天鹅海 (sea of swans):终点前的海洋。因为有诗篇,所以这里不再多言。 太阳岛—天国花园 (island of sun—garden of heaven):可以理解为尘世间的“天堂”。 太阳树是解构起来最复杂的一个场景,花了我在飞机上整整两个小时(又或是三个?) 安徒生多半是在脑海里有棵特定的树,代表天国和一切最崇高,所以《天国花园》和《聪明人的宝石》里提到的树好像是同一棵,又有细微出入的地方,弄得我读到头晕又画了半天的图。总之,最后琢磨出来的太阳树就是分上下两层的,地面上一层地下一层。具体描写已在文中。 最后的最后—— 圣戈萨赫罗。st. gesarherro. 圣戈的地图草稿可以在l站找到。 是他们的第二个家。这百万字都源自于它了,我想也不需要说更多。 ————————————————————— iii. 童话世界神谱 童话世界里面非人的生灵分三级:主神(梦、诗二神,也是唯二真正意义上、对世界有承载意义的神),教祇(魔鬼与天使),其他妖精/小神仙(接骨木树妈妈、沼泽女人、冰姑娘、丘比特、死神、幸运女神和悲伤女神等等。所有其他的、现实世界传说或非基督教神话中出现的存在,都算在这一类。他们之间并无高低区别,只有能力大小和能力范围之差)。 主神 > 教祇 > 其他妖精/小神仙。位低者必须听从于位高者,即使主神通常不会过多涉及人们的日常生活。梦、诗二神主要是童话世界魔法力量的躯体化承载,并不负责实际运作。 ft里面提及了很多不同文化的超自然生物,尽管主要仍以北欧神话为主。是否会在童话世界里出现评判标准只有一个:ta是否符合安徒生的故事现象学规律。 ———————————— iv. “莉莉的信”英文版 (源自chapter 138) my dear harry, by now,you should have finished reading all the stories. i thought i’d write down something for you,as this would be the first book that your dad and i give to you. it won’t be the last,and you should know that books are good. your mom loves them,simple or complex. of course,the things that i will write about now,are things that i will hopefully lead and guide you to know throughout your life(or at least the part that i am responsible for taking care of). you are not even one year old,and the thought of you growing up already starts to hurt. as your father says,sometimes,i can be a little sensitive. but i guess,my dear son,it is never a bad idea to put down some words because as you will see one day,we often lose track of what we really believe and think. as a beginner-mom,i have already lost my temper on smallest things such as your dad letting his friends feed you apple juice…it’s a miracle that you didn’t get sick. i can now see why my mom,your grandma,used to say that mothers’job is to be always aware of how bad we can be. so yes,my dear son,i guess this is for me as well as for you. 第539章 you are 163 days old on the date of this note. your father and i are planning to give this to you when you are seven,so you can read on your own with fewer problems. but you see,i’ve already bought this book and started imagining the day,just like how we look forwards to(while also nervous about)every stage of your life. if you’re reading this on your seventh birthday,or maybe a few years later(depending on how quick you learn),you should know that your mom is writing this,bearing in mind what i would like the seven-year-old myself to hear and hold for the years to come. and i trust you to be a cleverer boy than i ever was. childhood has been distant for me,my baby boy. it is something that you are lucky to be in right now. what’s more wonderful is that you still have a long way to go. i know you will soon start feeling the urge to grow up,as i did when i was at your age. but if there is one thing that i would tell the little girl i once was,it would be to cherish everything you have as a child,alongside all your imaginations. your mom,no matter how boring i look nowadays,used to lay on the grass,stare at the clouds,and think about the conversations held between those white dogs and horses all the time. if you want to share news about your toys,or maybe the friends that no one else can see,i want you to know that i’m always here to listen. the stories that you have read so far,they don’t just come in the shapes of colourful images. of course,there are dancing dolls,singing flowers and chatty ducks,fairies in the woods and scary evils that will probably give you some nightmares(do come to us when you can’t sleep,ok? but only when you really can’t). as you would have known by now,there are also horrible things that happen in stories. there are bad guys and even people dying sometimes,just like how life will unravel in front of you. how do i describe life,my beloved boy? i do not for one second assume that a boy senses the strangeness of the world less than adults do. in fact,i think that we grown-ups sometimes see less of the world because we have accepted it just a little bit too much,hence ceasing to see how original it can be. when it comes to this,your dad is one of the bravest person i’ve ever met. he challenges many,but also allows his believes to be changed,and fight for what’s proved most right in the end. it is a virtue that you will learn to value as you get older. for this,i forever love him as my husband,as your father,and as my best friend. your grandmother once wrote something on the back of a book for me as well. she said that a mother should have expectations for the children,otherwise she will not be a good parent. she could be strict sometimes. i wish that you had a chance to meet her,but as it is,i miss her strictness very much. you are too little and too purely gorgeous for me to put down any expectation now. i feel that it is a sin to hope that i should mould you into something particular,especially when i look at your curious eyes. so i think,i’d rather share with you a few things to expect and look for in the future,now that you are seven and have already stepped into the first world of yours— a school. and as i said,you definitely have the look of an explorer. as you grow up,my son,things can get a little…confusing. i wish these won’t happen to you often,but sometimes you will lose things that make you feel safe,and people will leave you or treat you badly for no apparent reasons at all. i want you to remember,harry,that this is not your fault. mom spent most of my teen years in a school(that you will probably join in one day),and i’ve seen,even in a supposedly homely environment,events that were unpleasant and happened for no good cause. both your dad and i have been responsible for some hurts…but that is the thing,my son. sometimes it is other people’s doing,sometimes you have a part in it as well(i trust you to know what to do when that is the case),and sometimes it’s nobody’s blame at all. it’s just people don’t see things the same way. however,that is also the wonderful side of humans,because we are sometimes a little…silly. if you’re honest enough,that silliness will push you to listen to others,and in doing so,you will find frictions and bonds that are more truthful than anything else. you will find friends,and good ones. i have no doubt of this,as your father and i are both blessed with it. trust me,sometimes i am a little jealous of your godfather,but how much joy and the support he brought him!things that i cannot and do not intend to be the one to provide. because,harry,friends give you something that is all too special. different from us,they will accompany you as you work to find out who you are,and stay with you for the answer you give to that. they may understand you much better than we do,and for that reason,hold onto your good friends,and they will give you power in the time of need. and though i know that you will be a strong boy,do not ever think that you will have to do everything alone. be cautious about who you are getting close with. once you know you can spare them some trust,lean on them just like you would lean on us. you will find sorrows and angers,alongside happiness and fulfilments. they come side-by-side,so don’t be scared of any. sometimes they may drive you to unwanted places,but there are always some truths in them. life is born out of wounds and conflicts. the galaxies would not form,if one star does not collide into another; flowers wouldn’t blossom if a branch does not break the vain. stay truthful to yourself,and learn from every tear you drop what it is that you truly want,and what it is that you find right. the stories that you have read,same with all the things you will hear,they have lessons to teach us. remember them in case of need,but to see which ones you want to sign your life with,you need only to look into your heart. 第540章 you will also find love. it is one single,most mysterious and powerful strength in the world. us and your friends will be a constant source of it,and in a few years probably,just like i met your dad,you may meet someone special. that is the kind of love that will either make you a whole or tear you apart. nevertheless,it will introduce you to infinite possibilities in our souls,and somewhere in the world,somebody will wake up every morning in the wait to meet you. by now,you may not understand what this means except in the stories of princes and princesses. yet remember this:being loved brings us happiness and cures,but only loving makes us beyond who we are. pains and disappointments exist among us,so do flowers and cakes,beautiful legends and fairy tales. this world is the first and last gift you will ever receive; whatever adventures you are destined to embark on,be brave,harry,always be brave. in the end,you will need courage to chase and fight for what you find most precious to you. so remember to look up to the source of light,of hope,and remember why you are fighting and who you are fighting for. when you are down,remember the people around you. and no matter where i am in the world,harry,i will always be with you. know this,as knowing your name. loving, mom. -------------------- # extras 第160章 番外一[番外] 妖山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下雪了。 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奥列·路却埃记得,他还是个年轻男人的样子。那时候他喜欢变成人,吸引人们的注意力,那能帮助他学习安排礼物的技巧。目光流连于他的女孩夜里最爱丑八怪样的情人,而往他身上扑的孩子们值得最多的糖果。偶尔,他也会赐给城市里的小动物们一些梦境——只限于城市里的,因为农场里的鸡鸭牛羊并不屑于那样的东西,也并不需要。 他喜欢他的工作,尤其喜欢抱着那些小孩,看着他们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然后合上。他自己从不知道睡觉是什么滋味的。困在塔顶的漫长二十多年,他最梦想的就是能够睡上一觉。可是现在,他太爱他的生活,以至于连休息都忘了。若不是夜乌鸦飞过半个天空送来的“慰问”,他连仲夏夜这样大的事都要忘掉。 “派对”是个好东西,梦神喜欢“派对”——这还是他从都城一个叫小马格的孩子那里学来的新词。沼泽女人却坚持使用“午宴”这个高贵的叫法。她在这事上经验丰富,老头子很乐意听她的。 “请再告诉我一次,亲爱的夫人,她为什么不来?”老人收起手里的伞,将它靠在一块石头上。他们正在妖山山体中突出的“小阳台”上聚会,桌椅板凳都是石头。 “她说她‘享受安静’,”沼泽女人耸了耸肩,从身旁鬼火的头顶取下一盘烤蘑菇,“这是委婉的说法,白雪皇后给的说法也一样。” “我认为这很奇怪,”魔鬼坐在最靠外的座位,黑色斗篷垂下悬崖,“我从没见过那两位姑娘长什么样,即使她们分别都在帮我的忙。老夫人说我至少应该见见小的那位,不过上门拜访的是她才比较合适。” “冰川是个美丽的地方,”梦神坐了下来,被石头硌得咧了一下嘴,“也许我能去看看。” “你真的记得自己是谁吗?老家伙?”沼泽女人哧哧笑了一下。 死神坐在主位,黑色的斗篷即使吃饭时也不摘下。那原本是他的哥哥的座位,但梦神从来不喜欢坐主座——他讨厌那样的风光。而死神确实需要更大点的椅子来支撑自己两米高的身体。他们于是墨守成规,和二十七年前一样,交换了彼此的座位。 “你的面子已经够大了,哥哥。”死神抬起头,露出斗篷下的一节下颚白骨,“要知道我们都不清闲……” “刚好说到点上了!先生。”一个绿裙子的女人从山洞里走了出来,走到这个露天平台上。她微笑着看向众神,说话时手指摸过胸前的四叶草图案。在她身后,蓝裙子的女人缓步而至。 幸运女神走到死神左手边的位置上,拢起裙摆坐了下来。她是唯一一个愿意这么做的——即使大家都知道死神的脾气其实十分温和,也是个正人君子,但那把靠在椅背上的镰刀还是有点倒胃口。 “我以为你们两个不来了呢。”最中间的位置上,坐姿最端正的是长发垂地的接骨木树妈妈。她侧身看着姐妹两人先后坐下来,朝悲伤女神点头致意。 “可不能错过一个说话的机会!”幸运女神说着,朝梦神眨了眨眼,“my lord,现在你回来了,姐姐和我是不是就能休息几天?那些人类有你可不就够了?” 梦神摇了摇头。 “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们……又没听进姐姐的话了?这都多少年了。” “她过于偏袒他们了,”幸运女生“嘁”了一声,扭头朝身边的姐姐抬了抬眉,“没一点乐趣。” 悲伤女神摇了摇头,叫来鬼火乘上一碗蜂蜜酒。 这是正午的时刻,他们也只能聚集在正午的时刻。再早点或是再晚点,他们中的许多就都要忙得不可开支。死神还是暂时妥了墓猪打点一两个工作,才骑着他那黑马飞过来的。魔鬼原本对他借用自己的小工很不满意,可既然他们要相聚,就不得不暂时记起互相之间的合作关系。 妖山的仲夏夜和一年中的大部分季节完全不一样。没有雪的覆盖,阳光好像都变谦和了许多。对面的山峦树木繁密,绿茸茸地散开在灰色岩面上。不冻河的分流从峡谷中流过,形成一条清澈的、彩色的小溪。所有神仙说话的期间,它就潺潺流淌着,从北到南,持续它四季永不停滞的生机。 第541章 “抱歉各位,我来晚了。”夜女神到达时,整片妖山瞬时黑了一下,像是天上飘过一片云。 幸运女神抱怨她把翅膀收得太不及时——“不是因为没人抓得到你,就能不管好自己的嘴。”夜女神冷哼一声,拖着她深蓝色的长裙,坐下前朝天空仰望一眼。 “他怎么样?”梦神跟着她一起抬头,直视此时亮得刺眼的太阳,“好久没见到那孩子了。” “是我们太久没有被您召见的荣幸。”夜女神垂下双眼,朝梦神点了一下头。她总有办法让自己的一切举动看上去深沉而神秘,“我的儿子很好。我在来的路上看见丘比特正飞去找他玩。” “但丘比特也应该在这儿!”梦神吃了一惊。 死神伸出只剩骨头的手,握了握哥哥的手腕,“算了吧,他在这儿闲不住的。” “但他怎么也不该去找太阳,”魔鬼说,“他视力可越来越差了。” “人类好像有个东西叫做眼镜。”悲伤女神插了一句话。 魔鬼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 “是,是有这种东西。”他抬起下巴说。 午宴开始,鬼火忙得团团乱转。他顶着烤蘑菇、青苔汤和鹿耳朵这样的菜进来,又顶着空盘子回到山洞里去。神仙们按理来讲并不真的需要吃饭,但他们和人类生活久了,也就学会欣赏这样的仪式感。魔鬼和沼泽女人在这顿餐中吃得不算高兴,没多久便邀约起了下一次的沼泽聚会。 “我希望我也能去,”幸运女神旁听到他们的话,捏着一只鹿耳朵耸了耸肩,“只要老夫人欢迎我,我不介意见见河人那位老伙计。” “老夫人还是老夫人,”魔鬼说,“就连我今天来这儿,她都不开心。” “这几年实在没什么人经过我那儿,能给她的人越来越来少,”沼泽女人喝了一口碗里的蜂蜜酒,“早知道把去年那两个人留下,不管怎样至少充个数。” “那恐怕只会让她更生气,”魔鬼说,“他们太干净了。老夫人讨厌那样的人。” 梦神从旁瞄了他们一眼,又转回去和接骨木树妈妈说话。 太阳开始往西时,死神终于第一个离开了座位。他拢好斗篷匆匆离去,没过多久,山后就传来“驾!”的一声。 他前脚刚走,一阵风便呼啦吹过。桌上的高脚杯哐啷倒下,里面的酒水全都洒了出来—— “加百利!”魔鬼将杯子摆正,下一秒便见白得刺眼的大天使降落桌前。 “hello,loser.” 加百利右手轻轻一挥,所有的蜂蜜酒便都倒流回了杯子里去。她丰满的翅膀完全张开,投出一道亮眼的金光。“路却埃先生,”她对梦神行了个礼,又对座上的伙伴挨个这么做——除了魔鬼。 “你一定是被自己的光环弄瞎了,”魔鬼冷笑一声,“我从来就没输过。” 加百利浅浅笑了笑。她环视一眼在座,提高声音说:“我带来了一个特别的人。” 洁白的翅膀逐渐收拢,让出背后一个长发乌黑的女孩。 梦神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随之站起来的还有接骨木树妈妈和悲伤女神。 “……my lady.” 接骨木树妈妈首先出了声。她低头行了一个屈膝礼,身后其他女神们也跟着站起来,做了一样的动作。魔鬼和沼泽女人互相看了一眼,也都站起来,向来者颔首致敬。 女孩安静不语地看着他们,又偏头看向笔直站着的梦神——奥列·路缺埃明明刚才还是个老头,这会儿不知怎么又变成了年轻绅士的模样,头发乌黑,就连身上星空纹样的长袍也变新了。 “诗神请你们坐下。”梦神望见自己心爱的哑巴姑娘点了点头,回头宣告道。 妖精神仙们这才回到座位上。沼泽女人则顾自坐到山崖边的石头上,让开了梦神旁边的位置。 “这下,我们来得才算值。” 幸运女神对自己的姐姐低语。悲伤女神轻轻点了下头,望着诗神此时看上去极其普通的白袍和身上似有若无的绿色光芒。 “只可惜这不是晚宴,”悲伤女神喃喃道,“不过我们中的谁又能在晚上抽出时间呢?” 幸运女神点着头,又摸了一下胸前四叶草。 酒壶见底后,沼泽女人坐在岩石上,朝山崖之外吹了一声响哨。它在山谷里不停回荡,最终荡成一首乐曲。魔鬼闭眼听着加百利述说她怎样有个效果不错的例子,夜女神很快向接骨木树妈妈叹息起了自己近期的清闲与无聊。悲伤女神收到发髻上珍珠的讯号,带着妹妹先一步离开,而奥列·路缺埃——他偷偷看着身旁姑娘抿酒的样子,脸蛋稍微有点儿红。 这是一个平静无事的午宴。再过不了多久,所有客人便又要回到他们的岗位上去。他们在夜晚尤其奔波,因为那对孩子们来说,是最为重要的时间。 是谁守护了所有的梦呢?听到现在,我想你们都多少知道一点儿了。 所以晚安吧!晚安吧!奥列路·却埃说。 闭眼,去找另一个世界。 -------------------- music - “vale of tears” (jay clifford) 泠:这篇番外的主要目的是推歌。《vale of tears》这首歌第一次听到的时间大概和我发现《better than a fairy tale》的时候差不多,都是22年初。从那以后,每次听这歌好像都会回到梦境世界,特别是看见那些在梦里无声守护着整个世界和孩子们的小神仙们,再加上正文里面诗神并没有真的以人形出场过,所以就有了这篇番外。 第542章 云音乐这首歌中文歌词翻译其实还不错,这里贴上来: (主歌1) starry eyes, 满眼繁星, willow trees,streetlights and butterflies, 柳树林里路灯与蝴蝶, in the childhood years, 伴随在童年时光中, open fields,bumble bees and dandelions, 宽阔的田野黄蜂与蒲公英, materials, 包含了世间万物, june bugs and bottles glow emerald, 金龟子和瓶子闪着翠绿色的光芒, in the childhood years, 童年时光里, spiderwebs,thunderclouds and animals, 透过蛛网远方的雷云和惊慌奔跑的动物, (主歌2) starry eyes, 满眼繁星, flashlights and shadows so wonderful, 手电筒投射的影子如此美妙, don't you agree?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么? in the childhood years, 在童年时光里, fireworks and sunlight so beautiful, 烟花与阳光如此耀眼, how can this be? 难以置信的吧? (副歌) we'll teach you how to close your eyes, 我们将教你如何闭上你的眼睛, we'll teach you how to close your eyes, 我们将教你如何闭上你的眼睛, we'll teach you how to close your eyes, 我们将教你如何闭上你的眼睛, don't worry love, 请不要担心,亲爱的, it's just a vale of tears, 这一切只是尘世的映像, neither found or lost, 无所谓寻找与失去, neither frail or numb to the cost, 无所谓脆弱与麻木偿付的代价, (neither high or low, 无所谓巅峰与低谷, neither false or true when you know, 无所谓谬误抑或真理即便你突然醒悟,) neither ill or well, 无所谓疾病与健康, an empty shell, 这一切都仅仅是个空壳, waiting 'til the end is near, 静心等待直到结局降临, through a vale of tears, 平静地走过这尘世, 第161章 番外二[番外] 格尔达弄丢了那双大手套。 风雪吹了很多很多年,从阁楼破碎的窗户里,吹进嘎吱作响的木板床上。那个不再年幼的女孩睡在薄薄一层被子下,眼角还有没流干的眼泪。 从前难过时,那双手套总是和她作伴的。她仍然记着在芬兰女人屋里重新看见它的喜悦,也记着那位强盗小女孩落在她脸颊上冰凉的吻。祖母病重时,她只能抱着那双手套度过夜晚;现在祖母离去,前来搬东西的人们却把它一并收走了。她不能怪罪他们——她需要所有东西卖出来的钱,否则她一定会在第一个冬天就饿死的! 祖母走了,阁楼也空了,一个小女孩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又能做什么呢?第三个星期,她采下了窗台长匣子里种着的玫瑰,又卖了一个星期的伙食钱。可她终究是要养活自己的,冬天很快也要来了,没人能在那样的季节种出什么花。 “也许我该去找加伊。”格尔达心想。她知道自己童年的玩伴已在城市的北边有了自己的生意。他现在是个“扛棺材的人”,这是十分高贵也很考验人的活。 但她终究还是一个人走了出去。带着所有破旧的衣裳和一个小布包,走到大千世界里去,像是那部剧里说的一样:「她迈开她的双脚,在黏糊糊的雨里。噢!多么漂亮的腿啊!」 街上的人是那样地多,那样地可怕。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腿,而格尔达看不清他们中大多人的脸。她敲开铁匠铺的门——他们说她太小了,太瘦了,看上去没一点力气。她拜访鞋匠的家——因为踩到一张还在晒干的皮而被赶了出来。最终,只有洗衣坊的老婆婆愿意收下她。 “你会用针吗?”老婆婆啃着手里的面包,含糊不清地问她道。可怜的小女孩盯着盘里的奶酪,使劲咽着口水。她已经太久没吃上一点东西。 “会的,女士。”她想起祖母从前坐在桌前穿针的样子,眼眶又有点酸。 “那么就到后面那扇铁门里去吧!”老婆婆说,“跟着其他的人做,估计你也没有更大的力气了。” 扁平的鼻子里冒出一个哼声。格尔达僵硬地点点头,走到那扇小铁门里去。 房子里的每个人都很忙碌。没过两天,格尔达的手指上便都是针眼。她忍着眼泪,小心不让鲜血沾上那些蓝衣服的袖子。能穿上这样衣服的人,生活该有多么暖和啊!气温一度一度往零下逼,夜晚的时候,她和其他女孩们一起睡在地窖里,只能抱在一起取暖。 她们很快变成为了好朋友。可在这样的情境里,即使有友谊,也是孤独的。“我不能害怕。我以前就不害怕。”夜深人静时,小格尔达常对自己这样说。她会想起已故祖母的教诲,还有那趟去往北方的旅程——那时的风可比现在寒冷多了!可是她挺过来了。她救回了加伊,回到了自己的故乡。这一次,她相信她也能挺过去。只要度过这个冬天,天气就会变得温暖。 “听说那些洗衣服的男孩们,他们有铜币作酬劳呢!”一日,睡在旁边的女孩悄悄地说。 第543章 “我们永远不会有吗?”格尔达难过地问。她总不能在这儿一直呆下去! 那女孩摇了摇头。“想什么呢!我们能有吃的就不错了。那老太婆把赚来的钱都给她的儿子了,他们午餐吃的可都是肉丸。” “肉丸!” 格尔达叹息一声。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有一天,老婆婆又去给她的儿子送钱,格尔达于是偷跑到院子里,去看洗衣服的那些男孩。她趴在通往后院的木门上偷看,忽然肩膀就被打了一下。 “嘿!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一个围着头巾的男孩叉腰瞪着她说——除了那不是男孩。 格尔达站起来,眨眨眼后惊呼出声:“是你!” “嘘!” “男孩”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拉到角落里。摘下头巾,一头黑色的短发就那样露了出来。 “瞧瞧,我还以为你是个公主呢!” 说话的人可不就是多年前的小强盗。她长得更高了,头发剃得比男孩子还短。 “你和男孩子们在一起?”格尔达惊讶地看着她。 强盗女孩歪了歪嘴。 “他们的力气都没我大,一群臭老鼠。” 她凑近格尔达,眨了眨眼。 “哇哦!你比从前还要漂亮!” 格尔达脸红起来。她拨拨金发把脸遮住,跑回那扇铁门里去。 强盗女孩的名字叫做西奈,格尔达在两天之后知道了这件事。新年越来越近,他们很快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偶尔,西奈会给认真缝线的女孩塞上两盒点火用的火柴——格尔达总在这个时候想起那双大手套。她感到很愧疚,因为是她把那东西弄丢的。 “我早就把它忘了!”除夕那天,两个女孩坐在后院里,终于谈起这事。格尔达眼里先是亮晶晶的,接着流下泪来。她捂着脸开始抽泣,想起远在夜幕中的奶奶,也想起曾经家里盛开的玫瑰花。 小强盗搂过她的肩膀,在她眼角用力吻了一下。 “别哭了!这东西咸得很!”她一边凶着说,一边又把更多的眼泪吻走。 格尔达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她。西奈晃了晃头,说她要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这个地方?去哪里?”格尔达一下变得惊恐。 “更好的地方。”西奈把头巾重新裹好。 洗衣坊主人的卧室里,挂着一张哥本哈根的城市地图。春天的一个早上,它突然就不见了。老婆婆气愤得很,发了很大的火,搜查坊里每个角落,却怎么也没能找到。“也许是魔法!”传言逐渐散开,而在这个地方,这样的传闻是十分危险的。老婆婆因此比平常还要爱骂上帝——这是个让格尔达见了不由发抖的行为。她憋着气坐在缝纫机前,日复一日等待着西奈的消息,与此同时满脑子都是关于她的事。她时常回想,回想天气开始转暖的夜晚,他们坐在石阶上仰望天上的星星。 那样的夜空对于西奈来说逊色极了。她总是谈起来,谈起森林上空的绿色光芒,谈起如何用鹿角插死一只野兔。她说起自己是如何来到都城的——那可真是心惊动魄的经历! “我放走了一个被我们绑起来的伙伴,那老母山羊非得把我赶走。”说起这事,西奈喉咙里不断发出一些古怪的哼声。她用石头在地板上画出一些符号。它们看上去十分古老,小格尔达一个也看不懂。 “那他为什么会被绑起来呢?”格尔达想起那帮粗鲁的强盗,想起篝火旁的许多绳子。 “因为他放走了我们的一个犯人!那可是很大的背叛……”西奈揉了揉眼睛,看上去有点困。格尔达还想说点什么,可西奈已经把头靠在了她肩上。 格尔达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可她还有点儿小,坚信礼的年纪都还没到。 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直到西奈离开那天——哦!那还是个闰日!鸡飞狗跳的一个闰日! 老婆婆打翻了一地的肉丸,挥着洗衣棍不停追打——因为那强盗出生的小混账不仅偷了她的衣服,还把最好的裁缝也偷走了! 两个女孩拉着手绕过街上的木桶和马车,跳过咕噜咕噜满地乱滚的苹果和柿子,差一点就被疾驰着的马车撞倒。终于跑出城门后,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格尔达回头看着被甩远的老婆婆,抱紧怀里的一大捧衣服,紧张得把嘴唇咬出血来。 “我们真不应该把这些带走!你为什么要偷它们呢?”她问。 “因为我是个强盗,小羊羔。而你应该是个公主。” 西奈歪嘴一笑,上前亲吻女孩殷红的嘴唇。格尔达睁大漂亮的双眼,冻结在了原地,感到嘴唇上的血液都被舔走。 怀里的包裹掉落在了地上,里面洒出的都是最好最好的、皇宫里的衣服。 “这个嘛……就比眼泪尝起来好多了。” 西奈砸了砸嘴,高兴地说。 -------------------- *闰日:丹麦传统,闰日这天女性可以主动求婚。 *“她迈开她的双脚,在黏糊糊的雨里。噢!多么漂亮的腿啊!”:引用自安徒生1850年的喜剧剧本《梦神》,不是童话《梦神》。 music - “soon” (lulu s.) 泠:之后她们就到森林里去自己建起了木屋。 盗格这对cp说实话,要是我现在构思ft的话她们就不会在一起,但当时真的有点上头以至于这篇番外是21年就开头的了。 第544章 一个小故事。 第162章 番外三[番外] 哈利和德拉科遇到了一年零六个月恋情中最严重的情感危机——当然,算上之前那档子怪事,勉强可以说是两年。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讲话了。 图书馆最里侧的角落,赫敏忧虑地看着好友布满血丝的眼睛。男孩黑色的头发比以往还要乱,金妮很有理由怀疑窗台上停着的麻雀是来筑巢的。罗恩一头埋在整沓a4纸当中,最上面一张被昨夜打泼的咖啡染得字句不清。 自两人公开交往以后,身边人大致分为两派。一派以罗恩为首,认为他们从根本上三观不合,过不了多久就会闹翻。另一派则倾向于赫敏那样的想法,觉得他们拐了那么大一个弯才在一起,决心应该强烈得很。高中第一年,后者似乎完全赌赢了,因为德拉科和哈利顺利成为了圣戈萨赫罗的模范情侣。他们一起上课、学习、踢球——不,他们没有一起睡觉,至少明面上没有。十二年级开学后两个月,不知道是谁大胆违反了宵禁禁令,被费尔奇逮了个正着。但为了保护隐私,隔天集会上的邓布利多只平静地说:“我必须要再次提醒在座各位,每间宿舍的床都是为单人设计的。以及,十点之后,不允许在不同学院宿舍间走动……” 说他们没有争吵吧,也不是。但所有“情侣拌嘴”的见证者,都说那些磕磕拌拌全是明撕暗秀的打情骂俏。潘西嗤鼻断定,他们这样的行为早在谈恋爱之前就开始了。 不过,这次不太一样。 “哈利,我觉得你需要去睡一会儿。”赫敏现在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了。哈利的头悬在桌上一点一点的,听到赫敏的声音,他猛地晃了晃头,抓起眼前的记忆卡片,继续默读起来。 “我是说真的,兄弟。我上次见到你这么努力还是德——”罗恩接到女朋友丢过来的眼神,立刻闭了嘴。金妮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看小说。 赫敏试图问过发生了什么,旁敲侧击和直接询问都试过。可若她之前不够了解哈利,在十一年级那堆事后,她怎么也该清楚自己这位好友的脾气:越是严重的事,他越不愿意开口。 于是她只能继续专注于复习,偶尔轻轻地、不经意地盯着哈利的黑眼圈想上一想。她想到上星期数学课,两人因为说话而被一起拎上去做题;想到前天晚餐间,哈利因为和他们几个朋友坐在了一起而收到男朋友的一个鬼脸。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两人一直好好的,没有什么闹起来的迹象…… 是,德拉科·马尔福和哈利·波特谈恋爱,谈得一帆风顺不能再好,这绝对是圣戈萨赫罗有史以来发生过最令人震惊的事。 起初,赫敏也是有过怀疑的。即使在唐克斯的婚礼后,她不再觉得两人在一起只是为了应对汤姆·里德尔那件事给他们带来的过大冲击,她也时刻对两人的动向保持本能般的警惕。 她不相信马尔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不相信。所有人之中,她也许是第一个敏感意识到哈利不寻常的感情——却是最后一个完全接受的。她不像自己的男朋友罗恩,直接地恨着马尔福,把所有问题归在他身上,也不像小天狼星或是卢平那些大人,因为有拿捏马尔福家的权力而看似放任。她认识哈利有几年了,也目睹了他对德拉科从警惕到反感最后变为冷漠的全部过程。十一年级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总觉得他们知道的不是全貌,可两个人约好了似地谁也不提,他们再好奇也不可能多问。 因此,她只能观察着、观察着,警惕着、警惕着,直到上个学期末,才慢慢放松下来。 哈利毕竟是个男孩,关系再好,也不会像女生一样轻易和朋友分享自己的恋爱心路。再加上他多半知道好友们都不想听他和德拉科都发生了什么事,赫敏的判断于是只能来源于她能看到的。她真正开始改变对马尔福——或者说对哈利这份感情的看法,还要说到上学期五月份时的一场足球比赛。 无论私底下在怎么亲密,比起赛来,两个男孩照样你死我活。赫敏那个下午坐在草坪边上,和其他没课的同学一起看着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在细雨当中奔跑,其中红马甲球员的领队不是别人——就是哈利·波特。 伍德和弗林特临近毕业,早就卸下了队长的要职。哈利作为曾经战绩最好的格兰芬多毫无悬念顶上,而隔壁斯莱特林们则在一场选拔后投出了布雷斯·扎比尼这个奇特的人选。 “他上个月光忙着拉票了,为了在简历里加个领袖经历……德拉科告诉我的。”比赛开始前,哈利边套马甲边对两个好友低语。这句话的本意是想说斯莱特林因此不会有什么好的表现,然而事实却是,半个小时下来,格兰芬多一个球也没进。 “集合!集合!” 又一次战败后,哈利吹着哨子带球员退到场边。赫敏眯着眼睛,望见他气喘吁吁满头都是汗,回头看了一眼和其他斯莱特林们一起微笑着的德拉科,众目睽睽之下竖了个中指。 “两磅五,赌他们今天就分。”罗恩见到此景,咧嘴笑了起来。然而还没等他笑完,意外便突然发生了—— “哈利!!!” 谁也没看清,德拉科究竟是怎么撞上自己男朋友的。总之,等赫敏罗恩站起来的时候,哈利早就倒在地上咧着嘴。 “我操,你真是要杀了我……” 第545章 比赛立时终止。吸着气睁开眼,哈利抓住扑到他面前的德拉科,开口第一句就是这话。 德拉科看上去就要急疯了。他回头冲布雷斯大吼去找校医,握着哈利手,其余哪里也不敢动。庞弗雷夫人早看惯了这男孩踢球受伤,连安慰都没安慰一句,给腿上了夹板就帮他请假一星期的课。罗恩赫敏匆匆忙忙赶到校医处,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阵阵笑声。 他们对视一眼,诧异中推开门,接着就见到德拉科坐在床边,床上的哈利正被逗得哈哈大笑。 “你别笑了,小心散架……” “你想什么啊,德拉科!就算我不能动了,我也不会要你——哈哈哈哈哈……” 德拉科狠狠瞪着他,脸却涨得通红。听见门口有人进来,他回头瞥了一眼,又看回哈利去。 哈利歪头看见两个好朋友,先是对他们笑了一下,又看回守在床边的人,眼角弯弯的。 就是这个微笑。 校医处的光线从来都很暗,那天赫敏却愣神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远离太阳。 她知道自己的好友一直都是个非常坚强的人,但坚强和开朗从来不是一回事。从前每次踢球受伤,不管是擦破了皮还是崴了骨头,哈利也从来都是微笑着欢迎他们探望的。可那种笑从来不是这种笑。赫敏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可它那样平和、那样明亮,好似一扇玻璃窗轻轻打开,阳光就从最晴的蓝天里洒下来。 哈利和德拉科在一起很开心。这是她那天得到的结论。人在糊涂的时候,容易把痛苦当作深刻、纠缠当作真情。但是这样的开心实在很少撒谎。 从那天起,赫敏和罗恩便都对德拉科友善了一点。罗恩说那是因为德拉科跪在哈利身边时浑身颤抖——但赫敏知道,她的原因也许比那还要稍微复杂那么一点。 这些都是圣戈萨赫罗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然而对两个男孩来说,他们的生活里似乎没有什么尤其特别的节点。这部分也许是因为,他们早把最多的惊心动魄都给经历过了。 那留给他们的印记实在不易被人看见。有时候,就连他们自己也忘了是怎么开始的。 当然,最初的时候,他们是更爱提“那个世界”的。2012年的暑假,哈利甚至突发奇想买来一本完整的安徒生全集,非要拉着德拉科看。他们越看越觉得古怪,终于在三分之二时放弃。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不是吗?”德拉科这样评价道。 哈利耸耸肩,把新书放回父亲的抽屉里,就在旧日记和另外三本《安徒生童话》之上。 管他呢。他们有更好的事情去做。 那是记忆里最空闲的一个假期,也是最热闹的一个。奥运会的礼花一经打响,全世界的目光就都投到了大不列颠这座岛屿上来。哈利如约和小天狼星去了一趟南法,回来后便拉着德拉科钻回南郊那座小木屋,避开彼时罗恩、赫敏仍旧嫌弃的目光,散散漫漫度过一整个八月。 他们总在湖边的草坪上奔跑、追逐打闹,奋力抓到彼此的衣角后鲁莽地互相抱着摔倒在地,不等脑袋里的眩晕停止便摸到对方的嘴角——然后更加鲁莽地接一个绵长的吻。这样的时光通常结束于哈利散着衣领从地上爬起来,像被阳光灌醉了一样拉扯着德拉科回到小屋里去,在客厅的地毯上浪费一整个下午。有时候,当他们躺在地上疲倦而缓慢地抚摸对方还没来得及冷却的身体,背后电视里的裁判员会忽然大喊一声——欢呼与呐喊接着便挤满整个房间。德拉科于是伸手摸到丢在沙发某处的遥控器,摁掉开关,在哈利勾住他脖子时再次俯下身去,在静谧中细听彼此的低喘。 不过,金色的夏日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漫长而不留情面的冬天。奥运会季节的啤酒和薯片消耗完毕后,生活似乎平淡了不少,那些隐隐约约的、用力藏在暗处的不安和余悸便陆陆续续钻缝爬了出来。那年十月份的某个晚上,哈利在写完英文作业后打着哈欠睡去。宿舍还没到开暖气的时候,被窝于是成了最温暖的地方。 正因如此,当床头柜上的手机大半夜突然响起时,哈利先是朦朦胧胧中皱紧了眉头,等着它自己停下。半分钟过去,那声音还不见消停,他才不情不愿地摸到那个凉冰冰的金属物体,眯着眼睛看了眼来电显示。 “你是疯了吗?”他懒洋洋咕囔道,声带和意识都还未清醒过来,略带沙哑。 对方笑了一声,很轻。 哈利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裹紧被子,不一会儿又感到睡意连绵…… “哈利。” “在……怎么了?” 电话里很久没有声音,除了一阵长长的、小小的杂响。对方像是轻轻做了深呼吸,然后不再说话。 哈利清醒过来一点。 “德拉科?”他把手机贴近耳边。 “嗯。”那边应了一声。 哈利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点亮屏幕,看见上面的时间显示——凌晨两点二十三。 “怎么回事?”他又问。 电话那头的人停顿了许久。 “我想你了。” 哈利皱起了眉头。他“啪”地按开台灯,找到滑进床下的拖鞋,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对面传来一声“睡吧,晚安”,随即挂断了。 睡他妈的睡!哈利握着电话,用早已熟练的力度轻轻开了房门,蹑手蹑脚下楼,在确认费尔奇不在视线范围内之后,溜出宿舍。 第546章 德拉科开门的时候,看上去十分恼火。 “你他妈有病吗?你的外衣呢?” 哈利没理他,径直走进了斯莱特林宿舍。他确实只穿了睡衣,但根本想不起来冷不冷的问题——单单借着门前的路灯,他便能看清自己恋人红通通的双眼。德拉科揣过他冰凉的手,一边给他捂热,一边带他上了楼。 早已熟悉的房间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德拉科坐到床上去,瞪了哈利一眼,在后者乖乖躺到身边时用被子把他裹紧。 “愚蠢……”德拉科这么嘀咕着,把哈利两只露出来的光脚也塞进羽绒被里。 哈利眨了眨眼,被子底下环住德拉科的腰,把头斜靠在他锁骨上。他知道这是让德拉科最容易感到安全的姿势。而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直觉告诉他,德拉科现在需要这种感觉。 他们坐在床头,沉默了有一阵,最终还是由哈利开了口。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他低头看着被子上的墨绿色花纹,脚趾蹭了蹭被子下另一个人的小腿,又让两人的手交握。 德拉科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收紧怀抱。 “行,那我走了。” 哈利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德拉科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干脆连人和被子一起裹进了怀里。 “费尔奇说不定在外面等你呢。”德拉科抱住哈利的肩膀,嘴唇贴上那道额头上的伤疤,低低地说。 “我在听。”哈利顺从地把脚缩起来,任由德拉科把自己变成一个抱枕——他认得出这种迹象。在这种时候,他们从来无心去有什么不正经的念头。 德拉科不再动弹。他握着哈利的手臂,一会儿后静静闭上了眼。 “……我做了个梦。”他说。 “不好的那种?” “嗯。” “被野人抓起来吃了?” 德拉科轻轻笑了一声,摇摇头。 “不是……” 他偏头吻了吻哈利的鬓角,并不想继续解释。而哈利也足够了解他,以至于不再追问。光线一直暗淡,他们无声依偎着,直到哈利伸手把灯关上,黑暗中为两人把被子裹紧。 “晚安。”哈利低声说着,为爱人理顺耳边碎发。 德拉科闭着眼回了一句晚安,片刻后又跟上一句我爱你。 “我也爱你,”哈利抬头,嘴唇蹭过他的嘴角,“……很爱很爱。” 他的男孩终是漏出一声轻松的笑,在那之后的夜晚,没再惊醒过来。 ——这一切听起来还挺美好? 不错,非常美好,美好极了。直到三天前下午放学后的自习时间,某个格兰芬多砸门走出美术教室,一句响亮的“他妈的混蛋!!”将墙上悬挂的纸塑作品都吹得飞了起来。 那时卢娜正在走廊里帮纳威搭建摄影用的黑幕,两人一齐抬起头来,隔着玻璃就见德拉科怔怔地坐在桌前,桌上满是干透了的颜料,灰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意外。 说起来,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主要原因还是归根于申请季的压力。除了十月份便递交了早申的赫敏·格兰杰等人,最近十三年级没有一个人是不烦躁的。其中最糟糕的就数临时决定艺考、晚别人小半年开始准备作品集的哈利·波特。凌晨三点的入睡和斯拉格霍恩的无数个建议没能让他示弱一点,倒是他那斯莱特林出厂的男朋友叫他火冒三丈、连着所有的怨恨宣泄而出—— 德拉科最初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原本好好坐在美术教室里,好好陪自己男朋友画着一幅素描,不过就是拿起来开了两句玩笑,说了几句类似于“你这塔尖看上去好像萝卜”之类的话。 他以为哈利是喜欢他开玩笑的——上帝可证,他在十二年级终于开始骂人那天,哈利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所以他并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就被留作一个人了,砸门声为什么会能这么响——反应过来后,他第一时间追了出去,就见那个黑色的背影在玻璃门外越走越远,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转角。 “——他说什么?!” 三天后的下午,属于哈利的房间里,罗恩终于听完了这件事的始末。赫敏盘腿坐在椅子上,眉头微皱,嘴巴微张,看着面前眼眶发红的黑发男孩,手里的复习卡放了下来。 “他说我画成这个样子,勉强可以投给乐高编辑部,”哈利和罗恩并肩坐在床尾,低头捂住自己的眼睛,“他说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那我他妈干什么去?!投纯艺吗?这又不够创新!” “我认为……”赫敏试图让他平静下来,“我认为他只是想开个玩笑——” “他不该开这个玩笑!”罗恩瞪了一眼赫敏,替好友回了话,“想想看我要这么说你你会怎么感受,敏!哦你应该把第五个位置留给几率更大的学校的,申个小一点的学院吧——” “圣约翰不是大小的问题!”赫敏目光锁回自己的男朋友,“以及我不会怎么感受。我说了,九号的时候我没一点惊讶,因为我本来就觉得成功的几率很——” 她眼睛转回头更低了的哈利,马上止住了嘴。罗恩翻个白眼倒在哈利床上,拍手大吼一声“好极了!”,用脚踹了一下哈利的背。 “别听他瞎讲,哈利。你的作品集投随便哪个学校都没问题——” “那不是随便哪个学校!那是切尔西!” 哈利回过头来,嘴唇微微颤抖。 第547章 “我伦敦只申请了切尔西!该死的,我当时都在想些什么……”他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垂下眼睛不看任何人,“我应该再申个金匠,或者南岸,或者其他什么……” 罗恩眨眨眼睛,脑子迅速转了一圈,和赫敏对视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等等,你是在担心这个?”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哈利脸上的落寞。他们早该发现那不仅仅是愤怒。 “我操!他妈的马尔福!” 罗恩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掏出手机找到那个该死的号码—— “不要打给他,罗恩——” “闭嘴哈利!这个混蛋,我他妈……” 通讯录翻到一半,罗恩忽然定睛望向了窗外。他站在原地眯了眯眼,接着便往窗边走去。 “……ok,不用打了。” 罗恩没好气地看回哈利,握着手机垂下手来。 哈利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到窗边,意料之中看见他的男朋友——那个不知好歹的斯莱特林站在楼下小草坪边。 德拉科此时低头看着手机,拨完号后握到耳边。哈利的口袋同时震动起来。 “你们不能一直这样……”赫敏走到窗边加入他们,一只手搭上哈利的肩膀,“你得和他说说,你看他的样子……好吧,他发现我们了。” 楼下,德拉科抬起头来盯着窗边三个人——又或者只是盯着哈利而已。 哈利转身就走,躺回床上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脸,一副要把自己捂死的模样。“我不会和他说话……再也不说了……”模模糊糊的声音从枕头底下传来。 “哈利,你不是八年级的小女生。”赫敏瘪了瘪嘴。 哈利把枕头移开,朝她瞪了一眼。 “好像你俩吵架吵得更高级一样!哪回不是我被夹在中间?”他毫不客气。 赫敏于是闭嘴了。 她看看重新把自己捂住的哈利,又看看站在一旁抱着手的罗恩。 “我们……我们让他静会儿吧。”她拉了拉罗恩的一角。后者点点头,拉着她离开了房间。 一月的风总是很大,吹过校园连没了叶的树枝也要沙沙作响。罗恩将赫敏送到女生那把楼梯的底端,思来想去,还是折头走到门口,望望外边裹着羽绒服站了不止多久的德拉科,最终走出门去。 “你已经超出了混蛋的定义,知道吗?” 罗恩冷得抖了一下,双手揣进裤兜,眼见德拉科转了过来。天已经逐渐开始黑了,不远处的餐厅亮起橘黄色的光芒。 要是再等不到,这家伙估计连饭都不吃了。看他这么瘦的样子,说不定这三天还真一口没吃。 “帮我告诉他,我很抱歉,真的......”德拉科走近两步恳求道。 过去一年半,他们早就因为哈利的关系不再恶言相向了,偶尔必要的时候也会叫叫名字。但如果能避免的情况下——罗恩和德拉科都不约而同地默认,能直接说话,就不表示亲近。 罗恩沉默了一会儿,顶着风把肩膀缩得更紧。 “你知道他很在意你?”罗恩望着男孩灰不溜秋的眼睛说,他从来不喜欢这个颜色,也不知道哈利究竟着迷在了哪里,“他担心自己申不上切尔西,是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德拉科抿了一下唇,“我反应过来了。我……我真的很抱歉。” “你别跟我说,”罗恩皱了下眉,对餐厅的方向比划比划,“怪让人吃不下饭的。” “他不接我电话。” “那我可做不了什么。” 罗恩说着,又打了个寒颤,转身就要回去—— “等下!” 德拉科叫喊出声,追上两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起来的打印纸,上面像是有些字迹。 “帮我……帮我把这个给他……”德拉科伸手递上纸片,手背皮肤冻得发红,“展开它,打印体那面朝上。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就帮我个忙吗,可以吗?” 罗恩愣了一下,看看那张纸,又看看男孩脸上忐忑的神情,终究把它接下。 “谢了……罗恩。”德拉科低声说。 罗恩翻了下眼睛,刷卡走进宿舍。 哦对,2012年那件事后,学校终于换掉了密码锁。这也算件新鲜事。 “嘀——”一下,宿舍门应声开启。罗恩哆嗦着进门剁了剁脚,回头看见德拉科终于转身离去。 他并不在乎这个家伙冻成什么样。说实在的,就他从前做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罗恩觉得把他扔进伦敦酷刑博物馆里好好体验一番都不足为过,尤其是诋毁赫敏那些。要不是看在哈利的面子上,他不会选择和任何一个斯莱特林打交道。他仍然鄙夷他们的算计,那种圆滑到让人恶心的态度。 但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他不再叨叨两人在一起的事。和哈利在一起——这真是罗恩所能想到最不精密也最没有利益的一个决定。他亲眼看着德拉科不穿校服时身上的衬衫和西装降了一个档次,也看着他开始坐公交而不是等待司机接他回家。马尔福家仍然不算穷——他们只有一个孩子,父母都还在工作的情况下又能穷到什么地步?但德拉科毕竟是叼着金钥匙长大的,就在适应粗糙生活这事上,他实属让人惊讶,罗恩都要怀疑他先前的富家气息都是装出来的了。 这还不是关键所在。关键在于……这个金毛混蛋对于哈利,似乎真的很上心。 第548章 想到这儿,罗恩低头翻开手里那张打印纸,一边上楼一边看清楚。 他以为这会是封道歉信,又或是恶心兮兮的情诗,但它两者都不是——板板正正印在一面上的,是篇标题为《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的某篇故事。而在打印纸的另一面——罗恩皱眉琢磨着它——是手写的一段话,开头像是对前面那篇故事的评语(外加一些奇怪的句子),后面接着又跟了一段故事,用词幼稚无比,和七岁小孩写的并无什么区别。 马尔福这是什么花样?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罗恩把纸重新叠好,握着扶手走上楼梯。敲开哈利房门那瞬,他突然想起哈利有阵子就喜欢看这样小孩子的——童话故事。 原来病在情侣之间真会传染。 罗恩又哆嗦一下。只是这次,不再是因为冷了。 哈利是在当天晚上八点才发现这张纸的。他没去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无所谓。洗漱回来刚要躺倒,就见这张白生生的东西躺在床上,好像清洁阿姨偶尔会留下的、警告他们不要把水果扔进回收箱之类的告示一样。 他皱着眉把纸拿起来,只看一眼,便意识到了这东西来自哪里。 腹部立即拧了一下。 即使如此,他还是读了下去。 「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那是我小时候听来的。从那时起,我每次一想到它,就似乎觉得它更可爱。故事也跟许多人一样,年纪越大,就越显得可爱。这真是有趣极了! 我想你一定到乡下去过吧?你一定看到过一个老农舍。屋顶是草扎的,上面零乱地长了许多青苔和小植物。屋脊上有一个鹳鸟窝,因为我们没有鹳鸟是不成的。墙儿都有些倾斜,窗子也都很低,而且只有一扇窗子是可以开的。面包炉从墙上凸出来,像一个胖胖的小肚皮。有一株接骨木树斜斜地靠着围篱。这儿有一株结结疤疤的柳树,树下有一个小水池,池里有一只母鸭和一群小鸭。是的,还有一只看家犬。它对什么来客都要叫几声。 乡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农舍。这里面住着一对年老的夫妇——一个庄稼人和他的妻子。不管他们的财产少得多么可怜,他们总觉得放弃一件东西没有什么关系。比如他们的一匹马就可以放弃。它依靠路旁沟里的一些青草活着。老农人到城里去骑着它,他的邻居借它去用偶尔帮这对老夫妇做点活,作为报酬。不过他们觉得最好还是把这匹马卖掉,或者用它交换些对他们更有用的东西。但是应该换些什么东西呢? “老头子,你知道得最清楚呀,”老太婆说,“今天镇上是集日,你骑着它到城里去,把这匹马卖点钱出来,或者交换一点什么好东西,你做的事总不会错的。快到集上去吧。” 于是她替他裹好围巾,因为她做这件事比他能干;她把它打成一个双蝴蝶结,看起来非常漂亮。然后她用她的手掌心把他的帽子擦了几下,同时在他温暖的嘴上接了一个吻。这样,他就骑着这匹马儿走了。他要拿它去卖,或者把它换一件什么东西。是的,老头儿知道他应该怎样来办事情的。 太阳照得像火一样,天上见不到一块乌云。路上布满了灰尘,因为有许多去赶集的人不是赶着车子,便是骑着马,或者步行。太阳是火热的,路上没有一块地方可以找到荫处。 这时有一个人拖着步子,赶着一头母牛走来。这头母牛很漂亮,不比任何母牛差。 “它一定能产出最好的奶!”农人想,“把马儿换一头牛吧——这一定很合算。” “喂,你牵着一头牛!”他说,“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聊几句?听我讲吧——我想一匹马比一头牛的价值大,不过这点我倒不在乎。一头牛对于我更有用。你愿意跟我交换吗?” “我当然愿意的!”牵着牛的人说。于是他们就交换了。 这桩生意就做成了,农人很可以回家去的,因为他所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不过他既然计划去赶集,所以他就决定去赶集,就是去看一下也好。因此他就牵着他的牛去了。 他很快地向前走,牛也很快地向前走。不一会儿他们赶上了一个赶羊的人。这是一只很漂亮的肥羊,非常健壮,毛也好。 “我倒很想有这头牲口,”农人心里想,“它可以在我们的沟旁边找到许多草吃。冬天它可以跟我们一起待在屋子里。有一头羊可能比有一头牛更实际些吧。我们交换好吗?” 赶羊人当然是很愿意的,所以这笔生意马上就成交了。于是农人就牵着他的一头羊在大路上继续往前走。 他在路上一个横栅栏旁边看到另一个人,这人臂下夹着一只大鹅。 “你夹着一个多么重的家伙!”农人说,“它的毛长得多,而且它又很肥!如果把它系上一根线,放在我们的小池子里,那倒是蛮好的呢。我的老女人可以收集些菜头果皮给它吃。她说过不知多少次:‘我真希望有一只鹅!’现在她可以有一只了。——它应该属于她才是。你愿不愿交换?我把我的羊换你的鹅,而且我还要感谢你。” 对方一点也不表示反对,所以他们就交换了;这个农人得到了一只鹅。 这时他已经走进了城。公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人和牲口挤作一团。他们在路上走,紧贴着沟沿走,一直走到栅栏那儿收税人的马铃薯田里去了。这人有一只母鸡,她被系在田里,为的是怕人多把她吓慌了,弄得她跑掉。这是一只短尾巴的鸡,她不停地眨着一只眼睛;看起来倒是蛮漂亮的。“咕!咕!”这鸡说。她说这话的时候,究竟心中在想什么东西,我不能告诉你。不过,这个种田人一看见,心中就想:“这是我一生所看到的最好的鸡!咳,她甚至比我们牧师的那只抱鸡母鸡还要好。我的天,我倒很想有这只鸡哩!一只鸡总会找到一些麦粒,自己养活自己的。我想拿这只鹅来换这只鸡,一定不会吃亏。” 第549章 “我们交换好吗?”他说。 “交换!”对方说,“唔,那也不坏!” 这样,他们就交换了。栅栏旁的那个收税人得到了鹅;这个庄稼人带走了鸡。 他在到集上去的路上已经做了不少的生意了。天气很热,他也感到累,他想吃点东西,喝一杯烧酒。他现在来到了一个酒店门口,正想要走进去,但店里一个伙计走出来了;他们恰恰在门口碰头。这伙计背着一满袋子的东西。 “你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农人问。 “烂苹果,”伙计说,“一满袋子喂猪的烂苹果。” “这堆东西可不少!我倒希望我那待在家里的老婆能见见这个世面呢。去年我们炭棚子旁的那棵老苹果树只结了一个苹果。我们把它保藏起来。它在碗柜一直待到裂开为止。‘那总算是一笔财产呀,’我的老婆说。现在她可以看到一大堆财产了!是的,我希望她能看看。” “你打算出什么价钱呢?”伙计问。 “价钱吗?我想拿我的鸡来交换。” 所以他就拿出那只鸡来,换得了一袋子烂苹果。他走进酒店,一直到酒吧间里来。他把这袋子苹果放在炉子旁边靠着,一点也没有想到炉子烧得正旺。房间里有许多客人——贩马的,贩牛的,还有两个英国人:他们非常有钱,他们的腰包都是鼓得满满的。他们还打起赌来呢。关于这事的下文,你且听吧。 咝—咝—咝!咝—咝—咝!炉子旁边发出的是什么声音呢?这是苹果开始在烤烂的声音。 “那是什么呢?” 唔,他们不久就知道了。他怎样把一匹马换得了一头牛,以及随后一连串的交换,一直到换得烂苹果为止的这整个故事,都由他亲自讲出来了。 “乖乖!你回到家里去时,保管你的老婆结结实实地打你一顿!”那两个英国人说,“她一定会跟你吵一阵。” “我将会得到一个吻,而不是一顿痛打,”这农人说,“我的女人将会说:老头子做的事儿总是对的。” “我们打一个赌好吗?”英国人说,“我们十二镑!” “一斗金币就够了,”农人回答说,“我只能拿出一斗苹果来打赌,但是我可以把我自己和我的老女人加进去——我想这加起来可以抵得上总数吧。” “好极了!好极了!”英国人说。于是赌注就这么确定了。店老板的车子开出来了。那两个英国人坐上去,农人也上去,烂苹果也坐上去了。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农人的屋子面前。 “晚安,老太太。” “晚安,老头子。” “我已经把东西换来了!” “是的,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知道。”老太婆说。 于是她拥抱着他,把那袋东西和客人都忘记掉了。 “我把那匹马换了一头母牛。”他说。 “感谢老天爷,我们有牛奶吃了,”老太婆说,“现在我们桌上可以有奶做的食物、黄油和干奶酪了!这真是一桩最好的交易!” “是的,不过我把那头牛换了一只羊。” “啊,那更好!”老太婆说,“你真想得周到:我们给羊吃的草有的是。现在我们可以有羊奶、羊奶酪、羊毛夹克、羊毛袜子了!是的,还可以有羊毛睡衣!一头母牛可产不了这么多的东西!她的毛只会白白地落掉。你真是一个想得非常周到的丈夫!” “不过我把羊又换了一只鹅!” “亲爱的老头子,那么我们今年在马丁节的时候真的可以有鹅肉吃了。你老是想种种办法来使我快乐。这真是一个美丽的想法!我们可以把这鹅系住,在马丁节以前它就可以长肥了。” “不过我把这只鹅换了一只鸡。”丈夫说。 “一只鸡?这桩交易做得好!”太太说,“鸡会生蛋,蛋可以孵小鸡,那么我们将要有一大群小鸡,将可以养一大院子的鸡了!啊,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一件事情。” “是的,不过我已经把那只鸡换了一袋子烂苹果。” “什么!现在我非得给你一个吻不可,”老太婆说,“谢谢你,我的好丈夫!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知道,今天你离开以后,我就想今晚要做一点好东西给你吃。我想最好是鸡蛋饼加点香菜。我有鸡蛋,不过我没有香菜。所以我到学校老师那儿去——我知道他们种有香菜。不过老师的太太、那个宝贝婆娘,是一个吝啬的女人。我请求她借给我一点。‘借?’她对我说,‘我们的菜园里什么也不长,连一个烂苹果都不结。我甚至连一个烂苹果都没法借给你呢。’不过现在我可以借给她十个,甚至一整袋子烂苹果呢。老头子,这真叫人好笑!” 她说完这话后就在他的嘴上接了一个响亮的吻。 “我喜欢看这幅情景!”那两个英国人齐声说,“老是走下坡路,却老是快乐。这件事本身就值钱。” 所以他们就付给这个种田人一百一十二镑金子,因为他没有挨打,而是得到了吻。 是的,如果一个太太相信自己丈夫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并承认他所做的事总是对的,她一定会得到好处。 请听着,这是一个故事!这是我在小时候听到的。现在你也听到它了,并且知道那个老头子做的事儿总是对的。」 “……” 哈利读完这篇东西,感到有些窝火。 他刚要打电话给德拉科,大骂道德绑架,就发现这张纸背后还有字,并且变成了手写的。 第550章 「我最爱的哈利, 你一定认为,我将这篇童话递给你,是为了劝你和那位太太一样,原谅自己爱人所犯下的所有错误(这并不是在说你像一个老太太。不要误解这点,或者将它当作另一个嘲讽)。但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位老头子拿走了我至少两个金币,所以我并不屑于他们夫妻俩成为你或者我的榜样。 我承认,最初想起这个故事时,我是在期待你和往常一样,宽容我犯下的又一个错误。甚至说,我习惯了道歉,习惯了你的理解,而忘了从一开始就不要把话说得太过。 所以是的,对于我说的那些话,我很抱歉。那一点儿也不公平。但同时,我也不会再多重复这句话,因为你忽略了我所有相似内容的短信。所以就让我给你讲讲另一个故事,在我看来,它比原版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很久很久以前,森林里住着一只丑丑的小狮子和一只漂亮的小蛇。小狮子把一匹马拉出去卖,却带回来了一箩筐的烂苹果,小蛇因此和他吵了一架,因为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他不应该说小狮子的不好,因为是他让小狮子把马拉出去卖的。而小狮子走了很远的路,花了很大力气才把苹果都背回来,所以其实很辛苦。 除此之外,小狮子外出这几天,小蛇一直都很想念他。非常非常想念...... 我不知道如果长时间见不到你,日子该会变得多么难过,哈利。如果三天已经让我这样难受,我也无法想象三年的分开。可是,我爱,我想这种担忧是叫人喜悦的那一种。无论之后结果怎样,我都会在这儿。但我不想在我们相隔五百米时都这么煎熬。我想你了,非常想。你是不是也一样?无论你带回来什么,只要回来,我都会非常开心。」 结尾没有署名,只用拙劣的画工画了一只狮子还有蛇,看样子还是从院徽上描下来的。哈利深吸一口气,抬眼时不经意瞟见自己印在窗玻璃里的脸——居然是在笑着的。这太不应该了。 他抿紧嘴唇,尝试让自己不要再笑,点亮屏幕时满脑子都是德拉科认认真真写这封信时专注伏案的模样,这些漂亮的花体和文字内容一点也不搭…… 「无聊极了,马尔福。」 一条消息发出去,没几秒就收到了回复。 「但起效了?」 「我根本就不该拉着你把那本书看完。」 「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有多傻?」 「我还在生你的气。别得瑟。」 「我知道......」 消息暂停了片刻。哈利手指放在屏幕上,叹了一口气。 「…哈利?」 一会儿,对面又发了过来。哈利几乎可以听到德拉科小心翼翼的语气从里面飞出。 「今晚,下楼来给我来开你们那破寝室的门。还是一样的时间,迟一秒我就走了。」 「好!」 那边回消息堪称飞速。 哈利勾起嘴角,刚要放下手机,就见屏幕上又跳出来一句:「给你买了核桃蛋糕。」 所以是烘培店关门前就预谋好的。 他摇了摇头,按下锁屏键,看见黑色屏幕里自己的笑容,觉得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把手机扔到一边,他像只海星一样四肢张开躺倒在床,回想着那个粗制滥造的故事,终是笑出声来。 -------------------- 第163章 番外四[番外] 关于伦敦,有一件事人们需要知道,那就是它十分……随机。这种随机性同时是矛盾的、混乱的,又因为这座城市的古老和优越而牵强带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秩序感。马路上的骑警并不能打扰飙车族的摩托轰炸声,救护车笛也不影响咖啡店的老人喝茶。一条路上能同时有《古兰经》的广播和发放免费圣经的传教士,流浪汉的小窝也许是整片区域里最彩色的角落。 一句话,它和南方的萨里小城完全不一样。有这么一种说法,说英格兰只有伦敦和“其他城市”。上大学的第一天,潘西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从前她当然跟着父母去过西区剧院,也在骑士桥附近的米其林餐厅吃过饭。但实实在在生活在这里,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如果说她和布雷斯在泰晤士河边的高层公寓还能忍受的话——德拉科和他那男友的地方,完全就是没法住人。 “我还是不能相信这是南肯辛顿。”第三次拜访这间小屋时,潘西和前两次一样,一进门就揉了揉鼻子。她拍拍自己的蓝色皮裙,说她灰尘过敏。屋子主人、她的挚交好友连问都没问一句,一句“你自便吧”,就把空马克杯塞到她手中。 “水壶在灶台旁边,茶在最小那个柜子里,电是开着的。” 德拉科身穿干练的衬衫长裤,背对着她收拾水池里的盘子,还没来得及拿起海绵,脑袋就被一块抹布砸中—— “你他妈干什么!”他睁大眼睛回过头,只见潘西叉腰站着,以更狠的眼神回瞪他。 “为什么每次我来这里,你都这个样子?”她砰一声把水杯放下,“我千辛万苦跑来,一下课就来了,然而你连欢迎都不说——为什么?” “因为,帕金森小姐,这里是我们的家,”德拉科干脆扯下那块抹布擦干手,按下热水壶的开关,“你每次来除了指指点点还是指指点点,那么请问,我该怎么反应?” 潘西盯着德拉科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嘴角挂着一丝假笑。要在几年前,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她一定会为这样的注视心脏砰砰直跳。但是现在,她只想假笑回去。 第551章 于是她这么做了。歪头扯了一下嘴角,绕开德拉科就去泡茶。 “你的波特什么时候回来?”她打开橱柜,踮起脚尖去找茶包。德拉科实在看不下去,终于还是帮她拿了两盒出来。 “应该快了,绿茶还是红——” “呲——” 门铃在此时恰好按响。德拉科放下两盒茶包走去,刚刚把门拉开,就被一连串的话袭击了—— “教授说他们要把行程取消掉因为资助人改主意要把那些钱送给叙利亚难民了!” 哈利气喘吁吁地说,用手挠了一下头发。 “什么?你们不是已经签了协议?”德拉科皱眉。 “那有什么用?我们不是出钱的人,他当然有权那么做——但这真的很可惜!我想去巴黎的,上次就和小天狼星错过了,而且勒·柯比意——” 哈利走进门来,忽然看见靠在灶台边的潘西·帕金森。 “……哦。” 他扭过头去,责怪地看了一眼德拉科。后者耸耸肩。 “嗨,潘西……你已经到了。”哈利扶正眼镜,对客人笑了一下。 “听起来很精彩。”潘西依旧假笑着,敬酒一样抬了抬手里的马克杯。 哈利放下电脑包,解开衬衫上的领带,松绑似地松了口气。“没什么大事……我们部门本来有个免费去法国的行程,但是……你刚才也听到了。” “为什么你不能自己去?”潘西嘬了一口茶,眼睛仍然盯着哈利,“如果你那么想去的话。” “学术旅行还是不太一样,”哈利摇了摇头,“好多地方我们自己进不去。再说了,德拉科和我在为暑假去罗马攒钱……” “小心了,别说太复杂,”德拉科挑了挑眉,“她仍然不理解攒钱这个概念。” “我不是蠢蛋!”潘西翻了个白眼,“至少不比你当年要蠢!” 德拉科笑了一声。他走回餐桌前,拿起一包红茶,扔进又一个马克杯里。 “你们要去罗马?”潘西侧身盯着他倒水、拿勺,语气中的好奇不知是真是假。 “对,”哈利拉开椅子坐到餐桌前。这公寓实在太小,不用走上几步就哪里都能到。他扯下领带,绕过手掌绕成一个圈,边绕边说:“德拉科说他小时候去过,不太记得了,而我就没去过。我们本来是要去哥本哈根的,但是……” “我说了!还不到时候!”德拉科背对着他们喊了一句,勺子伸进杯里搅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潘西皱起眉来。 “什么什么时候?不到什么时候?”她问。 哈利无奈笑了笑,“别在意,就是他的一些……小矫情。” 德拉科端着杯子转过来,望着哈利“啧”了一声。 “…布雷斯什么时候到?”哈利瞬时转移话题。 潘西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他还有半个小时离开健身房,所以我猜……一个小时后?” “hmm,他比我预想中要卖力。”德拉科关上冰箱,语气捎上戏谑的味道。 “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潘西微笑,“最后的好处在我这里。” 哈利笑了起来。他抬头看着德拉科走近,接过他加了奶的红茶——潘西眯起眼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低语一声“jesus christ”,端着杯子去看电视。 对于这个二十五平的小公寓,哈利一天比一天还要喜欢。他不清楚这是因为熟悉,还是积攒下的回忆,又或者是更细微的、说起来没有丝毫连贯性的原因。桌上的水果篮是他们第一次去圣诞集市时买的,沙发灰下去的一小块是哈利某日不小心沾上去的碳笔印;书架从上往下数第二层总是摆着一个玻璃杯,因为德拉科喜欢站着想他的谱子,期末前有时候一站就是两个小时。 茶几上紫罗兰香的蜡烛原本放在窗台边,两个月后差点起火,便被移到了更稳的地方。顶上内嵌式的圆灯坏了一个,修理工延迟了三个星期还没来…… 还有墙上那道绝对会被房东扣钱的划痕,那是两人除夕那天跳舞的结果。那天他们看完威斯敏斯特的烟花,回到家时已经很晚。然而哈利不服德拉科路上所说的、“舞技一点儿没有长进”的说法,拉着他就又跳了一个小时,桌边的椅子不幸被撞开,“哐”一声就擦破了墙—— “收回我的话,”彼时德拉科摸着受伤的墙壁,叹了口气,“不是没有长进,是退步了……” “至少比毕业舞会时要好!”哈利不服。 “要是我没拉你出去,第二天我们就都变成笑柄了。”德拉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关停手机里的音乐就去洗漱。 自那以后,那道划痕就一直在那里,和马克杯里的咖啡印、嘎吱作响的橱柜门一样,留下时光流逝中最细小的印记。来到伦敦不过一年不到,哈利已经记不清这里最开始的样子了。 “喂,这两本童书放在这里是做什么?” 又过四十分钟,刷完了两集《老友记》的潘西又无聊了。她站起来四处走动,走着走着,就瞥见书架上从未注意过的顶层。哈利放下手里的四个盘子走过来,见她望着一红一黑两本《安徒生童话》一动不动。 “就是一个装饰。”他自如说出了给所有客人预设好的解释。唯一不同的是小天狼星——他知道黑色那本是哪里来的,因此对于红色那本十分疑惑。哈利于是编了个“在小木屋里找到了另一本”的解释,再没招来更多追问。 第552章 潘西转身面向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在说“请告诉我这是一个玩笑”。 “认真的吗?”她抬高下巴,模样叫哈利想起从前这群斯莱特林嘲讽自己的样子。 那竟然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你知道吗,波特?你实际上有那么一套。”潘西说。 哈利眨了眨眼,回到现在。 “什么?”因为刚才的联想,他不由猜测起这话是否是个讽刺。 潘西抱起双臂,歪头看了一眼正在烤箱面前调节温度的德拉科——他蹲下又站起,按下开始键后又给烤盘铺上锡纸。“有你在的时候,德拉科总会幼稚上个一百倍……”她语速很慢,说到一半眼神变得迷离,“与此同时,又一百倍地更像一个男人……天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哈利愣了一下。他望望架子上那两本书,又看看岛台边开始对付鸡腿肉的德拉科。 这不是个讽刺。哈利看回潘西,浅浅一笑。 …… 布雷斯准时健身完毕,准时出发,准时到达。晚餐的烤鸡有点糊了,潘西和德拉科一个抱怨一个反击,伴随着哈利的微笑和布雷斯的漠不关心愉快度过。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定的计划——这似乎是大一学生的风尚之一,餐后的时间于是都用酒精消磨,威士忌和啤酒摆了一茶几,边上还有潘西拒不承认是酒的混莓水果酒。 “我敢肯定我中学时期并不‘幼稚’,”德拉科皱眉听完了潘西的个人见解复述,晃着酒瓶一口没喝,“至少十六岁后就不了……你们都看着的。” “这不准确!”潘西拉着布雷斯坐在地毯上,灌下一大口威士忌,眯着眼摇摇手指,“那件事之后,也许不。但在那之前,你完全就是个娃娃!” 德拉科张开嘴巴—— “以及穿得人模狗样并不能说明什么。你大部分时间都在瞎说话,大部分内容都关于这个人,”她把指头往哈利的方向点了点,“同时完全——完全!不在乎身边的人。” “这不是真的!”德拉科坐直起来,“我没有——” “她——呃——她说的其实不错。” 哈利拍拍德拉科的手,夺走他手里的酒瓶以防情绪激动。后者扭头看着他,又见布雷斯附和地点了点头:“你确实是,德拉科。” “但我……” “德拉科,亲爱的,没事,每个人都有这个阶段……” “你可没有,哈利。” 潘西放下酒杯,盯着哈利身体前倾。 “你那时候比年级上大部分人都要成熟,我想这是我们当时讨厌你的原因之一,”她眯起眼睛,声音有点沙哑,“除开感情方面的事……你都没意识到德拉科喜欢你——天啊!那太明显了!” 哈利面向德拉科,眨了眨眼。后者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anyway……就像我说的,只要涉及到和你有关的事,他马上变得比三岁儿童还要智障。” “潘西·帕金森,你越界了。” “我有吗?” 潘西盯着沙发上的金发男孩,忽然坐直。 “你还记得十一年级开学前的那个派对上,你都说了什么吗?” 德拉科警惕起来,收紧了搂着哈利的左臂。 “什么?”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 潘西咧嘴一笑。 她撑着茶几站起来,挺胸收腹立稳了。狭窄的房间似乎成了一个剧场,而她站在完好无缺的那盏顶灯下,在等一句“action!” “你当然不会记得,你那时候烂醉如泥,”她清清嗓子说,“你当时就这样……” 下一秒,潘西迅速拉下脸,以一种堪称专业的演技演起十六岁德拉科·马尔福喝醉酒摔了酒瓶又大声嚷嚷的样子—— “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理我!他他妈以为他有多尊贵!哈利波特——愚蠢的——波特——那个疤头!他——他妈的!” “波特——波特——p——pppotter——p!p和m就隔着那么点——那么点距离!这么一点点!” “该死的——该死的——他妈的!” “妈的!我要——我要——我要把——这酒瓶——酒瓶——扔给他——扔给他……” 三人看着潘西表演完毕,陷入了绝对的沉寂。 五秒过后,哈利率先笑了起来。他哈哈大笑躺倒在德拉科的腿上,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德拉科此生从未遇见过如此尴尬的场面。他一手捂住哈利的嘴巴,一手抓起沙发上的抱枕救朝潘西扔去—— “我没有那样说话!”他恼羞成怒地大吼道。 “噢,你有。” 潘西关掉了演绎模式,把那个抱枕从脸上拉下,淡定从容地端起桌上的啤酒杯,“你还付诸了行动,把酒瓶从宿舍的窗子扔了出去。还好外面只是草坪。” 哈利突然不笑了。 哈利眨眨眼睛,怔了几秒。随后,他拔开德拉科的手爬起来,睁大眼睛瞪着他—— “是你!”哈利惊呼,“我就说大清早球场上哪里来的碎酒瓶!操!你——我——我的膝盖差点就废了!你到底是想让我残废……你他妈那是什么酒量?” 德拉科本来涨红着脸,怒视潘西想要骂人。听到这话,他转头望着哈利,挑起眉来,“你要比酒量?”稍稍靠近爱人,他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腰窝,“让我们回顾一下你在我面前喝醉时都干些了什么?波特先生?” 第553章 哈利不说话了。潘西翻了个白眼。她把布雷斯从沙发上拉起来去找厨房里找零食,留下两个男孩你瞪我我瞪你,瞪着瞪着又贴近彼此吻了起来。 不用说,那个他们晚上玩到很晚,却也没有到最晚。临走时,潘西醉醺醺地向德拉科保证再也不侮辱这间公寓——又以“他妈这是什么破门”,结束了这个周末。 剩下的时间,便只属于男孩们了。 …… 当然,伦敦很大,大到出了这个小公寓似乎就没有安全之处。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它好像就可以是所有人的容身之所。在韦布里奇的时候,德拉科和哈利牵手在街上行走,偶尔还是会招来异样的目光。他们以此开过玩笑,说有些事情一百多年了还是改变不大;然而心底某个地方,他们完全不愿回到十九世纪,不想带那把非要遮住两个人的伞,也不愿在路灯之下躲躲藏藏。 这并非是说,他们把大学课后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苏豪。的确,他们是喜欢去那一片喝酒、散步,但哈利认为,那更多是因为晚上并没有更热闹和光彩的地方。他喜欢和爱人因为哪种鸡尾酒更好喝之类的问题吵起来,也喜欢指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霓虹招牌,一起探讨这家店主的特殊癖好。但他最喜欢的,莫过于喝醉之后,拉着对方的手在街上唱起歌来;偶尔是流行歌曲,偶尔是不知什么时候记住的丹麦民谣——他们在一块亮一块暗的错综街道上跑着调,漫无边际地走着。每当这时,哈利总会有种十分奇特的感觉,好像黑夜和霓虹灯都转进了一个螺旋,一道彩一道黑地不停运动,像是幸运抽奖中的硕大转盘,而无论最终获得的是什么,他和德拉科都在中间那个轴心点里——因此永远快乐,永远不会失落。 非常偶然的几次,他们在市中心遇到过中学时的同学。秋·张和塞德里克还在一起——这让他们无意撞见时稍稍有些惊讶,因为听说秋远去了爱丁堡念书。“转来转去还是回了老家。”说起这事,女孩不禁露出一些无奈。她比十六岁时还要漂亮,头发挽在脑后,穿着靴子就像明星一样。塞德里克和德拉科是一个学校的,却直到站在沙夫茨伯里大街上,才寒暄般谈起院里那架管风琴。 “不得不说……你当年的审美也没那么差。”两人走远后,德拉科盯着秋的背影,悄悄地说。 哈利古怪看他一眼,“现在也不差。” “嗯,我也觉得。”德拉科点头。 哈利翻了个白眼。 除此之外,他们还遇到过另外一个同学——格兰芬多的纳威·隆巴顿。这就更为尴尬了。 十二年级之后,纳威因为两人谈了恋爱,足有大半个学期没和哈利讲上一句话。哈利从不知道纳威是个那样有原则的人——他和这个男孩谈不上非常亲密,因此就算感觉不太舒服,也从没有过仔细解释的准备。奇怪的是,十二年级圣诞节前的某天,纳威突然自己找上门来。 他问哈利自己算不算他的朋友,哈利条件反射说是。他接着问那张很好看的明信片——那是不是给马尔福的,哈利懵了一下,点点头也说是。 再然后,纳威就和卢娜谈起了恋爱,就在第二天。 直到现在,这仍是哈利心中的未解之谜。只可惜两人并没好上多久,就又开始各自独行。 因此,当哈利带着德拉科在2015年8月13日去到樱草山上——意外见到一个人扛着相机的纳威,他们几乎同时定住,犹豫许久,还是上前打了招呼。 “天啊!哈利!”纳威睁大眼睛,看上去十分惊喜。这份惊喜在看见德拉科时稍微变浅了一点——但他仍然是微笑着的。他长高了很多——非常非常多,身材比起从前的微胖更像是壮实了。 “你也是来等流星雨的?”哈利问。 “想要把它们录下来,如果可以的话......”他固定住支在草地上的三脚架,着手开始安装相机,“我查了不少攻略应该怎么做,大概能够成功,但也不太确定……”架上相机,他弯腰调整角度,期间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德拉科。 尝试装作不存在的金发男孩清了清嗓子,望向夜空一言不发。 樱草山的晚风很大,即使在夏天也吹得让人轻轻发抖。哈利穿着短袖,没带任何外套,反复拒绝后终于还是披上了德拉科的。三个曾经的中学校友就这样坐在静候英仙座流星雨的人群之中,望着天空随意说着话——当然,这仅限于哈利和纳威两人。 “挺有趣的,事实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里,我反正觉得挺好的。” “但这不是全部吧?你会去市中心吗?” “有些时候。是有空余时间,大部分我都花在拍照上了,”纳威坐在草地上,指了指旁边的三脚架,“我上个月刚刚给杂志拍了几张,所以我想也许应该尝试点新东西……” “你在给杂志社拍照?上帝……” “不不不,不是那种拍照。我从学校杂志开始投的,都是些风景植物什么的,然后就有cell press的人找过来,说要借用一下,就这么开始了。” “这很值得骄傲,纳威。” 哈利笑着说。纳威点了点头,看上去不太好意思。 等待流星雨这样的事从来没有时间上限。从前,哈利就在守候某颗彗星时体会过这一点。他只庆幸无论那时还是现在,身边都有同一个人的陪伴。 “卢娜?啊……这是个有点好笑的事。她现在在和我们学校动物学部门的一个人约会,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是从他那儿得知的……很巧。” 第554章 “动物学?”哈利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完又觉得不太合适,“抱歉,那听起来确实很……” “很适合她,对不对?”纳威耸耸肩,“他叫罗夫·斯卡曼德,他们整个家族都是研究动物的,显然他祖父母就是在动物园里认识的。罗夫有天去了kcl的一个环保主义研讨会,接着就遇见了卢娜,回来就告诉了我。” “那感觉起来肯定很……那什么……” “还好啦!卢娜和我不是真的那样喜欢对方,”纳威听起来很无所谓,声音只有说到下一话才稍稍变小,“我觉得我们那时就是……在学校里都不太好过,或者说是我不太好过……我们应该只是朋友的,我们都需要朋友。” 哈利本能般地转过头去,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德拉科。后者看上去确实不太自在,捏着裤子上一块凸起的褶皱,嘴唇轻抿。 纳威也转了过来。他注视德拉科,长久酝酿之后,吸住一口气说:“你知道你当年让我的生活非常艰难。” 德拉科看上去更不好了,而哈利完全知道原因。 他们曾经谈起过那场梦里——在死神温室前的经历。而德拉科告诉他,除了自己,他在火里看到最多的就是纳威·隆巴顿。后来哈利回想,想当时他看见德拉科躲进盥洗室时自己心里感受到的疼痛究竟是什么,接着就意识到,那几乎是让他把整件事以德拉科的视角体会了一遍。 如果是这样,那么纳威…… “我希望我那时候的生活更好过一点……但我想你是那个幸运的人,哈利,”纳威独自咕哝道,“如果我有那个机会,让欺负我的人后悔……” 他看了看一齐盯着他的两个男孩,随即闭上了嘴。 “呃,我……我先走了,那边的视角要好……要好一点。”纳威匆匆起身,搬着三脚架就要离开。 早已高大的青年仍然透着年少时的局促。哈利刚要说些什么,就见纳威对他又笑了一下——对德拉科点了点头,抬着架子便往更高的地方走。 “……我以前从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被分到格兰芬多。” 眼见男孩走远,德拉科喃喃道。 “现在呢?”哈利心里有点发酸,只是一点。 “我应该……我刚才应该说点什么吗?” 德拉科听上去很不确定。 哈利摇了摇头,靠到他的肩膀上。 “我的耳朵已经对道歉的话过敏了,德拉科。” “嗯……” 德拉科低头沉思一阵,搂住哈利。 野草在脚边不断晃动,夜晚盈溢着夏日的芳香。这是最适合观星的晚上,空中几乎没有云,只要有动静,一定就能立即看到。 “你知道,他和我其实有很多共同点,经历,家庭……我想我曾经也挺孤独的。”哈利低声道。 握在肩膀上的力度加重了。德拉科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偏头轻吻他的额头。 哈利微笑着闭上眼睛,一会儿后又猛地睁开。 “这不是说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孤独!”他挣开德拉科的怀抱坐直起来,“你知道不是的,我——” “你从来没有那样孤独,哈利。至少在圣戈萨赫罗的时候不是,”德拉科摇了摇头,“我当时还有点嫉妒你。所以真的要说的话,我当时做错事的风险要大很多……” “但你现在有朋友了,”哈利说,“挺多朋友的。” 他花了有一阵,才记全德拉科学院里那些人的名字,其中不少他还见过。 “大概吧,”德拉科无所谓地说,捏了他的肩膀一下,“但我还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这正常吗?” “别,打住。要吐了。” 德拉科笑了。 他们坐着山上足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终于开始有光亮从空中划过。 那非常快,和彗星完全不一样——快得就如错觉,眨眼便会把看到了的自信全数遗忘。然而星雨越来越密,很快,人群便都惊喜地指向天空。 哈利握住德拉科的手,偏头静静望着他——那双灰色眼睛凝望天空的角度,就和那年梦中一模一样。只是它们少了悲伤,里面盛着的夜色也不再像光年之外那样遥远。 他们终是一起走了出来,且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1835年,哈雷彗星唯一一次在十九世纪出现。它的下一次是2061,周期七十五年,往复循环。 人一生可以看到许多流星。 但大多人的一生,只能看到一次彗星。 哈利很高兴他看到了。很高兴。 -------------------- music - "taking me high,taking me low" (gold flow,jason dering) 泠:上一篇和下一篇番外的配乐都无需解释,这章大概需要。这首歌歌词本身其实和情节并无什么密切关系,只是它总让我想起大学生活。 其实之前在正文里一直有个遗憾,就是纳威出场的时候太少太少了,这篇番外是我能想到给他在ft设定中最好的一个结尾,同时还夹带了一个我一直打算写但是不再有机会写的newtina设定进去。 第164章 番外五[番外] 德拉科和哈利的婚礼办得十分朴素,朴素到根本就不是件事儿。那发生在他们相恋的第十年,哈利刚过二十七岁生日之后。卢修斯本打算将更多的积蓄花在这场庆祝或是两人婚后旅行上,考虑到德拉科看上去真没有另找其他人的可能。但他们现在早已赚得足够多,坚决一分都不拿。 第555章 这听起来或许有点儿像个童话,但德拉科毕业之后事业出奇地顺利。对于音乐专业的学生来讲,能继续在行业中扎根已经是个奇迹,更别提两年之内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演出。哈利一度怀疑这是他在背后攀关系的缘故;或者更糟——也许是卢修斯又找到了投机取巧的方式。但事实是,德拉科在大学时就已经是教授们最看好的一个学生——他在同学们琢磨后现代的奇思妙想时,非常执着乃至于刻板地写着自己的钢琴曲,并在毕业后恰好撞上新古典主义的风潮。 可别想错了,后来的著名演奏家马尔福先生当初这么做,并不是介绍中所写的那样,“过去能够授予我们很多东西;我们的职责是从所有名画中寻找最恒久的颜色,让它们在现代色盘中重新结合。” 那句话是他爱人帮他写的。而从德拉科的角度看,他只不过读了足够多的书、听了足够多的业内新闻,又借着rcm的资源和客座教授讨论出了最有希望的道路。他知道自己无法在大胆新颖上面比过其他人,就索性把最熟悉也最有灵感的领域学到了头。而上帝大概也真在他紧紧巴巴过了将近十年后打开一扇门。演出和作曲收入一稳定,他很快就把婚礼的事提上日程。 仪式是在2024年的九月举办的,不过他们早在6月10日那天领了证。韦斯莱夫人忙前忙后,把自己搞得比去年小儿子结婚时还要焦虑。好在除她之外,其余家人朋友没一个对这事有多么大的兴奋感。就连小天狼星,都把事情全部交给两个新人自己处理。“我已经参加过太多婚礼了。”他原话是这么说的,说的时候咧嘴微笑。 真实的情况是,除了对仪式感的兴趣消失,小天狼星也完全信任哈利和德拉科能够做好这事。他审视了他们十年,也见证了他们十年,终于承认对于这段感情,他无话可说。他原先准备好的是安慰心碎的教子或是揍马尔福家那孩子一顿,结果是在哈利告知他们订婚了的时候没有丝毫惊讶。 幸好当时没有把这孩子送进少管所。婚礼前天晚上,小天狼星有些好笑地想。 韦布里奇的教堂无法主办他们的婚礼,他们于是学着唐克斯和卢平当年那样,选块草坪搭了个帐篷。卢修斯和小天狼星分别把两人带到礼台中央,露出也许有史以来面对对方最有礼貌的微笑。 赫敏哭了,哭得非常感人。而罗恩全程不够高兴,只因为自己已婚,因此并没当上伴郎。“这时候该感谢我们决定等等了?”潘西带着布雷斯答应下来这份差事,接着便兴叹起了自己的惊喜人生、破烂情史。 婚礼是够简朴,但令哈利和德拉科感到惊讶的是他们收到了非常多的礼物。大大小小邮寄或现场带来的礼盒有的来自于工作认识的朋友,更多来自大学同学。最意外的是文森特·克拉布寄来的一个标准绿色小礼盒——哈利以为德拉科早就和他没有联系了,一问才知道他们因为父母的关系还对各家的近况有所耳闻。 小天狼星和韦斯莱先生的生意做得不差,把店里最新的一辆电车送给了他们。金妮毕业后成为了职业足球运动员,正值比赛无法来到现场,寄来一个雕刻精美的酒柜。唐克斯带着小泰迪给他们选了一整套厨具,而卢平的礼物最为特别——他在婚礼当天交给两位新人一盘神秘的光盘。德拉科和哈利倍感疑惑,第二天早上便把它放进蜜月酒店的电视机里。 影碟机蓝光闪烁,几秒之后,两个听起来非常熟悉、又更加年轻和不太开心的声音便冒了出来—— “中午好,今天过得怎样?” “还不坏。你呢?” “很不错。准备好谈论莎士比亚了?” “如果你能在任何时候准备好谈论他的话。” “……这不是理查德三世或者哈姆雷特。这只是无事生非。” “当然……就从这个主题开始?我的意思是,无事……” 电视前的两个男人一时凝固。他们眨了眨眼,转而对视一秒—— “操!” 异口同声一句骂,哈利飞快按停了播放,和德拉科倒在沙发上一同大笑起来。 莎士比亚终究还是名垂青史的大师,他精通人性,知道小儿科的把戏只会在注定要相爱的人身上起作用。而德拉科觉得,虽然他和哈利的开始比贝丽特丝和班尼狄克差劲许多,但他们一定拥有同样——以至于更为美好的结局。 他们终究是在一月盛夏亲吻彼此的少年。 婚后半年,二人在吉尔福德贷款买了一幢小房子。那其实不算大,对于马尔福家的人来说可以算小,但确是他们都喜欢的。书房是宽敞的玻璃房,座落在一楼的花园边,任阳光自由倾洒,他们心照不宣地把它叫做“冬天的花园”。白天,德拉科就坐在木色的钢琴前写旋律,时而行云流水,卡顿住便又叼着笔头望着花园里的红石竹,似乎在等它开花。哈利总放比必要的还要多的精神在工作上,经常累得眼皮打架。德拉科有时候会去接他,有时候他也会自己回来。 比起丈夫,哈利的事业之路并不顺利。虽然在校时他就已经有过一两次的小片场工作经验,但电影行业毕竟竞争激烈,没过多久,他便先妥协于在萨里大学的艺术部门当个助教。 哈利并不是非常热爱教书,可有卢平的帮助和指导,他也混得不差,偶尔还能收到学生的称赞。他仍然没有放弃十八岁时想圆的梦,只不过追求的力度从执着变成了尝试。无论怎样,他对自己的生活还算满意,不过,他还是会感觉有点儿停滞。 第556章 2025年早冬的某一日,哈利一人开车回了家,熄了火想休息一会儿,竟然就睡着了。德拉科在屋里等到半夜没等到人,打电话也不接,披上外衣跑出去找,才瞅见停车位上的白色小轿车。 隔着结了霜的窗户,他模模糊糊看见了闭着眼缩起来的哈利,心里一阵纠疼,匆匆又跑回屋,拿了备用车钥匙,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哈利?” 被叫的人听到声音歪了歪头,很快又睡了过去。德拉科伸手帮他解开安全带,就着姿势在额头上轻轻一吻,“哈利,到家了,回去睡,这里冷。” “嗯……” 哈利咕哝着,摸索着抓住了德拉科的手臂,又迷迷糊糊睁眼看着他。德拉科索性搂着他把他从车里带了出来,牵着他回到家里。走进卧室关上门,他细心帮人换好睡衣塞进被窝,躺到床上刚要关灯,突然听见哈利没头没脑开了口:“我们去领养个孩子吧。” 德拉科愣了一下。 “什么?” “我想了很久了……怕你还是不太乐意,就没说。” 哈利小声说着,伸手环住德拉科的腰,在他丝质睡衣上蹭了蹭。 沉默一会儿,德拉科用手轻轻拨弄哈利的头发, “你确定?” 他心里微微一动,有些紧张,但也不算反感。 “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结婚一年半了,” 哈利从床上坐起来,绿眼睛在灯光中亮亮的,“我不是说我们必须要有孩子,但是……嗯……我不知道……今天教室里来了一队郊游的孩子……罗恩他们的孩子也很可爱……我就是……不过也不是因为这个……” 他很快就把自己绕进一个圈子里,眼神朦胧着不知是难以解释还是依旧困倦。德拉科看着他这副样子,噗地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和孩子相处总还算融洽……那会儿就是这样。” “这是同意了?”哈利眨眨眼。 德拉科推着哈利让他躺回床上,关了台灯,俯身亲吻他的额头。 “先睡吧,别在困的时候做这么大的决定。” 哈利攥住他的睡衣。嘴里含糊着想要说话,眼睛却又闭起来了。 “我认真想过的……” “我知道,所以明天再说更好,不是吗?”德拉科把被子裹紧,“晚安,亲爱的。” 哈利张张嘴像要回复,却只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靠在身边睡着了。 德拉科抚着哈利的黑发,黑暗中静听他的呼吸。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们早在大学的时候就讨论过成家后的事。确切来说,德拉科并不是不喜欢孩子。小的时候他从未想过有延续家庭之外的选项,长大一点却又觉得小孩吵闹,连低年级的学弟学妹都像怪物一样,更别提更小的婴儿。十六岁时,那场童话世界的梦境让他被迫接触到了不少孩子——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好像被那些小怪物环绕也没那么糟糕。然而后来更长的时间里,他对这事的回避更多来源一种……不确定。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知道他和哈利从骨子里还是不一样的人。哈利拥有的力量、对人的爱总是有盈余的,否则也无法在青少年时期自己时常徘徊和低落时一直坚守原地。对于哈利来说,爱一个人和爱十个人的差别似乎很小,又或说他从不介意这么做。可德拉科介意,同时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那个能力。十年中他变了许多,他仍然清楚,自己多年前有着同样的自私。 中学十三年级,卢修斯得知两人恋情那天,家里爆发了第二次足有大半年的冷战。德拉科花了很长时间看清自己的父亲,花了更长的时间原谅和说服他。然而在心底……他从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成为更好的父亲。 怀里的爱人已经睡熟了。德拉科慢慢抽走手臂,靠在床头,伸手摸到柜子上的手机。 打开相册,他点开收藏夹里唯一一张照片。照片里,哈利和他正冲镜头微笑着——这是一张自拍,背景是罗马的特雷维喷泉。他们都穿着白色的t恤衫,年纪正当二十。 看看这张照片,又看看身旁睡着了的、早已脱去稚气的爱人,德拉科又一次想起他们订婚那天。 那时候,这张照片还是自己的屏保。 那是2022年的六月,德拉科在巴黎左岸参加新古典的一场巡回演奏。演出上台的人很多,他不过是其中一个,且是最年轻的一个。为了确保给总指挥留下一个可信任的印象,欧洲各地的十二场演出他一场都没缺席,也就意味着他足有一整个月没有回到伦敦那间久租的小公寓了。 演出开始前,他同惯例一样点亮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屏保。他记得拍这张照片时的心情,无论看多少次、多久以后都会记得。 那是他最为奇妙的一个体验。 德拉科知道自己长得还算不错,至少足够吸引许多女孩男孩,穿上燕尾服很能镇场,也曾让哈利在加百利魔镜的过滤后一见钟情。大学有段时间,他曾经常为此暗自得意,偶尔和同学出去自拍时,总习惯盯着手里屏幕里的自己——毕竟其他人比起自己都差远了,而且他并不介意在定格影像中露出让他最满意的样子。 然而那个傍晚,在罗马,在三岔路口那座喷泉面前,在当哈利搂着他冲镜头微笑,他却本能般地看向了镜头里的哈利。没有背后的行人和风景,没有他自己。只有哈利。 第557章 那种感觉太为空阔,像是所有思绪都腾空到了宇宙之外。所有的晚霞、水声和风声都汇聚到了身旁这个人的身上。那是最澄澈的一种幸福,因为世间再无其他杂质——只有哈利。 德拉科盯着那张被余晖照亮的笑脸,一时间有些失神。直到哈利“嘿”地喊着撞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才惊醒过来,接着便露出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露出的、最发自内心的,快乐的笑。 它被永恒封存在那天的落日里,随着每一次的昼夜轮转,再未停息。 带着这样的心安,马尔福先生直起腰来上了台。就如看见爱人时总会忘掉一切,弹琴时任由旋律把自己带走,观众们的喝彩便会一次比一次热烈。那天的表演一如既往顺利,他撤回酒店想打个电话,接着就听到了一阵规规矩矩的敲门声。 他以为是客房服务来送水。打开门,却见一个戴眼镜的黑发青年站在外头,手里提着一个纸盒,朝他微笑。 “生日快乐,亲爱的。”哈利挑起眉毛说。 德拉科呆住了。直到哈利进门把纸盒放在桌上,说了一堆前台的人有多啰嗦之类的话,德拉科仍然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望着来人把纸盒拆开,露出里面一个六寸大的生日蛋糕。 “well,我一直想来巴黎不是吗?”哈利理所当然道,“而且我想看你表演,再加上今天是你生日,我订了张车票就过来了,我想——” 他话没说完,就被德拉科用力吻住、抱着后背撞在桌子上,差点把蛋糕碰倒—— “小心点!我好不容易提来的——唔!” 德拉科不停吻着他,吻着吻着又笑了起来,听上去还有那么点儿想哭。 “先生,你该注意点形象,刚才那些观众——” 下一秒,哈利便被扑到了床上去—— “等等!我带了蛋糕——” “等下再说。” 德拉科喘着气,不顾一切把他抱紧。后者扑腾两下,终是笑了起来,亲手摘下自己的眼镜。 ——回忆里的画面逐渐消散,德拉科握着手机,注视那张照片不知多久,心里的紧张逐渐平息。 那天,他们披着睡袍吃起蛋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提起了结婚的事。那实在是非常失策,可德拉科太激动了。他原本的计划是带哈利去哥本哈根,找到罗森堡宫之类的地方求婚的,可演出一场接一场地循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最近哈利也没有假期…… 所以他就说了,连个戒指都没有。而哈利眨了几下眼,微笑起来,更加随意地说了一声“好”。 他笑德拉科太正经,说他都没有想过其他的答案,说他太严肃了。可德拉科当时确实是紧张的——就和现在一样。然而从很久以前开始,德拉科就觉得,自己的所有勇气都来源于哈利,因此也该把所有的勇气都赠给他。 这么一想的话,有个孩子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德拉科放下手机,缩回被窝,侧卧着看了哈利一会儿。 ……如果爱一个人感觉能这么好的话,两个人或许也不是个太坏的主意。 …… 所以他们领养了个孩子。 跨过年去,2026年的早春,他们牵着手来到了“jigsaw领养”的伦敦服务中心。孩子是机构安排分配的,哈利和德拉科对此并无太多意见,除了指明要个男孩。然而就在办手续当天,他们却突然被告知原先的“小莱恩”已被带走。 “我们非常抱歉,但那是他的亲生父母,”社工这么告诉他们,“他们临时改了主意……” “这……这是好事。”哈利怔怔地说,呆在原地,朝自己的丈夫望了一眼。 “你们可以下星期再来,我们会重新做好安排……真的很抱歉。”那位面目和善的女士又说。 哈利点了点头,拉着撅着嘴的德拉科转身离开。 服务中心的房子是白色的,坐落在伦敦西部一条僻静的林荫街道上,和普通的住宅并无太大区别。踏过前花园的碎石小道,哈利和德拉科走到栅栏边,刚要开门,便见一个男人抱着一个随意裹起的婴儿,板着脸从停在路边的吉普车里下来。 “你们在这儿工作吗?”见两人刚从门里出来,男人冷冷开口问。 “我们……” 哈利刚要回答,男人便把怀里的孩子递了上来。 “帮我抱着一下这个。”他这么说着,眼睛一直望着那扇前门。 哈利愣了一下,伸手接过那个孩子。怀里沉甸甸地忽然一重,一股发酸的奶臭味扑面而来,叫他想起从前那所济贫院。男人扔下孩子,径直往那动小白房子里走。哈利和德拉科站在路口,茫然对视一眼,又低头去看“她”。 哈利直觉这是“她”,从样子来看刚刚出生不久,睫毛却很密。罗恩和赫敏五个月的小罗丝是他的教子,他因此不是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却仍然心跳砰砰不由紧张。 他抬头望向那辆吉普车。里面没有第二个人,驾驶座的窗户大开着,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被放在什么位置上带过来的。 “哈利,你看……”德拉科忽然出声。 哈利低下头,只见那小家伙正伸出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张合着手指像是要抓哈利的衣领。那些手指实在太小了,在阳光下粉红粉红的。哈利不禁腾出一只手,小心握了上去。 不过一秒钟,她便回握住了。哈利心里一软,试着握住她的小指——再次收到回应。 第558章 “抱歉!两位先生,我们这就过来……” 方才那位社工女士匆匆跑出门来,身后跟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她跑到哈利身边,把孩子从她怀里接过,又和男人说起了话:“先生,请跟我们到里面去办手续,孩子的妈妈她——” “别麻烦了,就这样吧。”对方不厌烦地说,大步向吉普车迈去。 “先生——先生!”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没过几秒,引擎发动,车便快速离去了。 “该死……”社工低骂一句,抱着孩子转向哈利和德拉科,勉强笑了一下。 “抱歉,这有时候是会发生……” “他能这样做吗?”哈利诧异地问。 社工笑得更牵强了。 “并不是所有父母都能自己来送的……但我也不知道刚才那个是不是父母,他什么都没说。” “gosh……” 哈利将视线移回那个孩子身上。德拉科瞥了他一眼,双手插兜,有意站直了。 “那么下星期见了,波特先生,马尔福先生。”社工向他们点了点头,抱着孩子回去。 哈利抿紧嘴唇,望着他们穿过碎石小径。 “……我们讨论过了,你和我都不知道怎么照顾一个女孩。”十秒过后,德拉科轻轻地说。 “但是赫敏可以帮忙,潘西也可以。”哈利转身望向他。 “我不确定潘西会有多么热衷……” …但是赫敏·格兰杰也许会很热衷。 不,不是也许,是肯定。 德拉科对上哈利诚恳的目光,片刻后深吸一口气,朝那个房子迈步。 哈利微笑起来,双手在身侧握紧。 …… 将小女孩接回家那天,赫敏和罗恩早把婴儿房布置得整整齐齐。他们带着自己的女儿罗丝一起来——两个小家伙一见到便对上了眼,眨巴着眼睛互相看了半天,直到更小的那个被小心翼翼放进婴儿床。 “她有名字吗?”赫敏趴在婴儿床边看着她,嘴角微笑一直没能下来。罗恩开玩笑说她这完全继承了妈妈的风范,自己的孩子不看,非要看别人家的。 “没有,什么信息都没有。连父母都是dna查到的,但显然他们谁都不想要。”哈利回答。 “嗯……难以想象,“赫敏直起腰来,因为弯了太久而“嘶”了一声,“难以想象会有妈妈在经历那些之后完全不在意的。” “你们有什么主意吗?我是说名字。”罗恩一边问着,一边拍打着怀里的小罗丝。 “哈利想取个普通点但是寓意好的,”德拉科俯下身去,将奶瓶递给小姑娘,“我父亲不是太同意,想根据家族传统找个星座。但你们知道,我向来不是太听他的。” “我说什么,哈利?他该查查自己是不是老年痴呆或者健忘症了。”罗恩轻笑着说。 哈利拍拍他的肩膀,也走到了婴儿床边。 “coo……” 小家伙望着每个人,眨眨眼睛发出一个声响。 他们一并笑起来。 夜晚,罗恩赫敏走后,两个新爸爸合力把婴儿床推进主卧。 他们望着小姑娘直到她睡着。哈利伸手摸到德拉科的手指,滑进指间紧紧握住。 “你有点子了,不是吗?”德拉科轻声说。他太了解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作曲有一半是他取的名,这事最多难倒他一个星期,绝不会再多了。 “你觉得……安吉拉怎么样?”哈利尽可能压低音量。 “安吉拉?” “就是,我觉得她就像一个……” “我觉得很好。” 德拉科很快赞同。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凑近亲吻彼此,俯下身去观察小姑娘。 “welcome home,angela.” 哈利轻轻地说。 安吉拉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两位父亲吓了一跳,当即去找暖气片的遥控。 -------------------- *angela是天使的意思。 泠:这篇番外同样起稿很早,大概也许是最早的一段。正文完结前后有认真考虑过是否要发出来,因为时间跨度很大并且在未来,最后还是决定发出。孩子是ft不可避开的一个主题,而后续最后一篇番外是从小安吉拉视角写的(并没完全决定好什么时候发,有可能是今年4月2日,有可能是明年)。 为什么没有斯科皮、詹姆斯、阿不思或者莉莉?同样是原著情结的原因,和不用“霍格沃茨”“伏地魔”或是“食死徒”一样。小安吉拉的设定也是几百年前就有的,前段时间还和妹妹认真讨论了一下两个父亲是否能够养好一个女孩,妹妹让我去看一些美剧…… 第165章 “安吉拉的日记”[番外] 14/07/2037,rainy 我的名字是安吉拉,安吉拉·波特·马尔福,今年11岁。这是我的日记。我通常不写日记,因为我不知道这是在对谁说话,但爸爸告诉我,我可以把它想象成我的新朋友,或者我养的宠物。我没有宠物,所以这个主意听起来也不是太坏。而且,我们现在正在旅行,我的爸爸们不停和对方说话,没空理我。所以他们不理我的时候,我就写写这个好了。 好的……他们现在叫我了。我得走了。 14/07/2037,rainy 早上写到哪儿了?不记得了。不管怎样,我们到了丹麦。天气一点也不晴朗,不像夏天,但是爸爸看上去挺兴奋,即使父亲也是。 第559章 哦,对了,新朋友,你是新朋友,所以你不会知道他们。是的,我有两个爸爸。我很明显是被收养的,但从我记事以来我就一直是他们的女儿。我称他们为爸爸和父亲,因为都叫爸爸很容易让人困惑。爸爸的名字是哈利·波特,父亲的名字是德拉科·马尔福。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教我这样称呼,除了父亲也把爷爷称为“父亲”,就算他明明只有一个爸爸。 不管怎样,我们在丹麦,准确来说是哥本哈根。这是一次说了好久的旅行,通常我会是那个对旅行感到兴奋的人,但这一次他们似乎更加热情。有时候他们是会有点奇怪,但我非常爱他们,我知道他们也爱我。 人们在日记里还该写些什么?想不出来了,而且现在车开得晃来晃去(出租车司机真讨厌),所以我就不写了。 15/07/2037,cloudy 这是我们在哥本哈根的第二天。我得承认,这开始变得更有趣了。爸爸们带我去了许多地方。我走路从来不嫌累,他们总是很满意这点。我们在酒店吃了早餐,然后去了大圆塔,爬上去看整个城市。与伦敦相比,这里真的很小。父亲在上面用手指指点点,好像他以前来过这里一样,有时我也不太理解他,但大多数时候他比爸爸少疯一点 。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有时候会神经兮兮的,也许是因为他的工作……噢,对,他为历史片和电视剧设计布景。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谈论19世纪城市的样子……难道爸爸就不能好好休假吗? 从圆塔下来,我们去了新港。我超喜欢那个地方!因为河里有船!它们不会动,如果它们会动一定就更有趣。它们看起来和现代的船很不一样,上面有好多好多绳子,我都不知道过去的人是如何防止自己绊倒的。我们还在河上坐了一次游艇,那也很好玩。或者我应该称它为河?因为它通向大海?我不知道……我需要问问。 这两天的食物很糟糕。父亲和爸爸喜欢它们,但我更愿意只吃汉堡。我们找到了一个“kfc”!那才真的令人兴奋!我只听说过这家店,还从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哥本哈根要有多老才会有这个? 明天我们要去“五角星区”。我不记得确切的地名了,但爸爸给我看了一张地图,它看起来真的像颗星星。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那样设计城市,那看起来很假。 17/07/2037,sunny 现在我必须写点东西,因为爸爸们一直在隔壁说话,我睡不着。我本来可以敲他们的门,但听他们的谈话挺好玩的。他们谈论了好一会儿汉斯·克里斯汀安·安徒生,这很好,因为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是我小时候听到大多数故事的作者。爸爸过去睡前经常给我读,就在父亲给我送来晚安牛奶之前。现在我已经不读了,因为我的同学们也不再读那些东西。但幼儿园的时候我非常喜欢它们,特别当爸爸鼓励我为它们编造不同的结局。有时候他编造的东西比我还奇怪,比如白雪公主里的那个女孩最终和那个女强盗在一起了。那怎么可能呢!只因为他们喜欢同性并不代表每个人都是。我仍然认为格尔达应该和加伊在一起。她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他,如果将来我喜欢一个人,我希望他也能为我做同样的事。但我们学校里谈恋爱的那些男女孩似乎都不怎么美好,所以我可能会暂时远离这些事情,尽管雨果·韦斯莱一直给我送糖果……但他还扯我的马尾!烦死人了!我告诉了爸爸,结果他居然笑了。倒是父亲反应很强烈,直接就去了韦斯莱家…… 他们刚刚关掉了灯。我听到他们说打算等我睡着后单独出去……他们知道这些墙多薄吗?不管怎样,我现在要去睡觉了。我已经长大了,我并不介意一个人睡觉……但我希望他们很快回来! 18/07/2037,sunny 今天我们乘火车去了欧登塞,据说那是安徒生以前的家。这里非常安静。我们在火车上遇到的女士说,过去十年它发展了不少,但看起来仍然像个村庄。我们去参观了安徒生博物馆,那些圆形的小房屋很好玩,我在里面还认识了新朋友,但老博物馆就很无聊了。我从来不喜欢博物馆,爸爸和父亲可能也不喜欢,因为他们尝试了两个沉浸式体验后就都走开了。不过我喜欢那里的花园。它的形状很好,所有的花都开了。之后我们还去了安徒生童年住的地方,那里的花园也很漂亮。 19/07/2037,cloudy 这是我们在丹麦的最后一天。我喜欢这个国家,但我很想家,想回家。没有哪里比家更好了。实话实说,我最想念家里的麦片和赫敏阿姨的鸡肉牛油果三明治。我今天打视频给她,她说她会在机场等我。赫敏阿姨!她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时候我真希望她能是我的妈妈,但我也并不是真的那样想,因为我也爱我的爸爸们,他们彼此也很相爱。这让我很开心。 我确实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家。 -------------------- 这篇最后还是决定现在发。就到这儿啦~ft不会再更新了。平安喜乐,感谢相遇。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