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种田成团宠,侯府全家悔断肠》 第1章 [穿越重生] 《假千金种田成团宠,侯府全家悔断肠》作者:福暖四时【完结】 一睁眼,陆<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 >明朝发现自己穿成了架空<a href=https:///tuijian/guyantuijian.html target=_blank >古言文里鸠占鹊巢的侯府假千金。 揭破身份,假千金不认命又不愿让婚约,争来争去,养父母厌弃,未婚夫憎恶,横死街头,尸骨无存。 穿书在真千金拿着信物回府这一天,陆明朝决定不争了。 这侯府,就是个虎狼窝,不走难道等死吗? 手握空间万事足,撩汉养崽两不误。 说好的,荒年求生种田文呢? 糙汉猎户,拾掇起来贵气的吓人。 软萌萌的继子继女竟也是黑心小汤圆。 所以,她躺赢没问题吧? tags:  穿书、真假千金、养崽、后妈、空间。 第一章 穿书侯府假千金 陆明朝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的雕花床,精美柔软的帷幔摇曳飞舞,帷幔外人影晃动,若有若无的低语声穿风而来。 不是她疯傻了,就是她穿越了。 陆明朝快速的闭上眼睛又睁开,随着她的动作,额头一阵儿疼痛。 紧接着,她又在心中默诵了一遍千古名篇将进酒。 确定了,她不疯也不傻。 穿越了! 她上辈子虽没有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但也没有为非作歹。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口嗨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倒霉的只有她。 毫不夸张,讨厌没有边界感的穿越。 陆明朝没有惊动帷幔外的人,继续躺尸,消化着骤然涌出的陌生记忆。 她穿书了,还是她睡前无聊盲选的一本。 好巧不巧,书中的恶毒女配假千金也叫陆明朝,好友还戏谑打趣她熟读并背诵,以防穿越。 她不屑一顾,没当回事。 走马观花大致翻了几页,一闭眼一睁眼,她就来了。 她能说,她的整本书最深刻最清晰的印象仅限于简介吗? 早知要穿书,她绝对会逐字分析。 她额头上的伤,就是原主在知晓缘由,不愿离府更不愿让出引以为傲的国公府婚约,以死相逼撞在墙上造成的。 她不明白,一夜之隔,天翻地覆。 体面尊贵的身份,是别人的。 依赖信任的亲人,是别人的。 青梅竹马的婚约,是别人的。 她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妇之女。 堪堪及笄的原主,大受打击。 受不了,根本受不了。 书中,原主自然没撞死。 不论是永宁侯府还是镇国公府,都丢不起人,名声就是颜面。 原主这一撞,到底还是撞出了一条出路,没有被送还给农家,以二小姐的名义继续留在侯府。 时而小白花时而小绿茶时而芝麻球,兴风作浪。 斗,自然是没斗过的。 看的比命还重的婚约也物归原主,真千金和镇国公府的世子排除万难,缔结良缘。 说是万难,主要就是原主精力旺盛不消停。 恶毒女配惨死街头,男主女主携手白头。 这可真是套路至极啊。 陆明朝默默哀叹一声。 经过撞墙寻死这一出,留肯定是留不下了。 就算留下,也就像原主在书中的日子一样,处处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府里府外被人奚落嘲讽厌恶。 这膈应人的日子,她受不了一点儿,还不如顺势离开。 兴许还能让永宁侯夫妇想起忆起旧情,心肠一软,给她些傍身钱。 嗯,她不清高也不了不起。 初来乍到,没银子寸步难行。 做人啊,还是得现实一些。 陆明朝当即打定了主意,装作刚刚苏醒的样子,朝着帷幔外守着的人影,虚弱的开口“水……” 一半是想不到合适的开场白,一半是嗓子真渴的冒烟了。 身着桃红色衣衫的丫鬟,好似脚下生风,眨眼就窜到了床榻边,一双杏眼又红又肿,声音带着哭腔“小姐。” “水。” 陆明朝再一次嘶哑着强调。 这嗓音,比锯子锯木头还难听。 陆明朝的脑海里下意识的浮现出那句,宝娟,我的嗓子。 小丫鬟先是扶起陆明朝,连忙倒了一杯水,双手捧了过去。 一杯水滑过喉咙,陆明朝才觉得自己真的又重新活了过来。 “小姐。” 眼见着小丫鬟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陆明朝忙道“秋实,替我更衣。“ 她得靠着原主的伤体去永宁侯夫人面前博同情。 不管在书中,原主是怎样的恶毒女配,但她既然穿成了书中的陆明朝,总得承原主一份情,连带着原主那一份也活出个人样。 闻言,秋实面露难色,隐晦提醒“小姐,夫人命您禁足,不许出房门半步。” 她没敢直接说小姐撞墙寻死后,侯爷夫人暴怒,恨不得小姐直接死了一了百了。 要不是担心传出去难听,根本没打算让府医瞧上一瞧。 “无碍。”陆明朝摆摆手,脸上适时露出一抹凄楚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弱无害“秋实,我也算是死过一次,想明白了。” “不闹了,我是想去给母亲认错,辞行。” “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不该强求。” 陆明朝余光瞥到漾起的房门口出现的贵妇人,长睫掩映下的双眸划过一道暗色,锦被下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声音越发哽咽可怜,表演的越发带劲“我已经占着侯府千金的身份过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日子,享了这么多本不该是我的福气。“ 第2章 “到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不论是侯府千金的身份,爹娘的宠爱,还是国公府的婚约。” “我想清楚了。” “秋实,替我更衣吧。” “躺着吧。”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人施施然开口了。 陆明朝故作慌乱抬头“母……” 而后又改口“夫人。” 中年美妇人眸光审视,似是在思量陆明朝方才所言的真实性。 可在看到陆明朝额头上又染血的细布,湿润润的眼睛,话到唇边终还是软了语气。 好歹是养在膝下十余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永宁侯府钟鸣鼎食之家,你此番胡闹就是把侯府的颜面扔在地上,让上京城的人看笑话。” “既已如此,你就以侯府二小姐的身份留下安心养伤吧。” “但,不该觊觎的切勿觊觎。” 只要陆明朝消停,多一双筷子的事情,侯府养的起。 若陆明朝贼心不死,那就待大后,灌下绝子药送其进国公府做妾,也算是卖国公府世子一个好。 以陆明朝尴尬的身份,能入国公府,也是攀高枝了。 至于乡下那里,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贱民,随便派人去打发了就是。 想到这里,永宁侯夫人语重心长接着道“明朝,你是大姑娘了,要理解母亲的难处。” “多年亏欠,母亲总得弥补。” “你日后与明蕙好生相处,省心些。” 陆明朝心中失笑,面上却又不显露,点头又摇头。 “我体谅夫人的难处和不易,也知自己处境尴尬,继续留在上京城,让明蕙姑娘伤神的同时,也怕又生执念起了抢夺婚约的念头。” 朝朝福也来了】 第二章 朝朝福也来了 “侯府于我有养育之恩,我本该投桃报李。” “明朝,辞别夫人。” 永宁侯夫人:…… 陆明朝撞了墙,真就连对顾淮的执念都放下了? 自小,陆明朝就对镇国公世子顾淮黏的紧。 顾淮再冷淡,也阻挡不了陆明朝的热情。 陆明朝这副乖巧体贴的模样看在永宁侯夫人眼中就像是在闷声憋大坏。 正欲再开口敲打几句,陆明朝又开口了“母亲放心,日落前,我必离府。” 顷刻,永宁侯夫人只觉得喉咙堵得慌。 陆明朝闹腾,她觉得丢人现眼。 陆明朝执意离开,她又觉得对方不识好歹。 “其实你不用如此。” “一旦离府,你就不可再借着永宁侯府的名头惹事,否则别怪母亲不念旧情。” 顿了顿,见陆明朝没有改变主意,恼怒陡生,声音中多了讥诮“不过,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母亲也不再强人所难。” “但乡下与侯府云泥之别,你做好心理准备。” “听明蕙说,你生父在乡下也为你定了门亲事,是个貌丑粗鄙的鳏夫,嫁过去就得给人当后娘。” 陆明朝:??? 陆明朝有一瞬间的怔愣。 这点,她真不知道! 见陆明朝错愕,永宁侯夫人眼角眉梢溢出一抹得意。 “谢母亲忠告。” “唯愿今后夫人与明蕙姑娘平安喜乐。” 为了傍身钱,她愿意小嘴抹蜜。 再说了,原主和真千金之间,并不存在恶意调换的故事情节,也不是非要走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 永宁侯夫人呼吸一滞。 “母女一场的份儿上,我会命王嬷嬷送一百两银子过来。” “此后,你好自为之。” 永宁侯夫人挥挥衣袖,转身径直离去,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陆明朝收起那副柔弱凄楚的神态,掀开锦被走下床。 “秋实,无需在这里守着了。” “你手脚麻利又机灵,夫人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的。” “小姐,奴婢舍不得您。”秋实上前扶着陆明朝,眼睛鼻头都红红的。 陆明朝敛眉,这不是舍得舍不得的问题。 她一个假千金,难不成还把侯府的家生子顺手牵羊走? “快去吧。”陆明朝抬手揉了揉秋实的脑袋,把秋实推出了房间。 房门阖上,陆明朝长长的舒了口气。 在熟悉原主的人面前,她实在有些心惊胆战不自在。 环顾房间,陈设精致华美,梳妆台上珠钗首饰胭脂水粉整整齐齐。 显然,过去十几年,原主过的锦衣玉食。 所以,从天堂掉进地狱才更难以接受。 陆明朝的视线定格在梳妆台立着的铜镜上。 铜镜里,少女容貌俏丽。 她苍白的肤色反而为她的清丽之姿增色添彩,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美感。就是被细布包着仍旧有些渗血的额头,瞧着有些触目惊心。只一眼,陆明朝就知道伤口并没有得到精细的处理,只是简单的包扎起来,保证死不了就行,至于留不留疤,无人在意。 府医没这个胆子,更承担不起自作主张的责任。所以,这是永宁侯夫妇的态度。 陆明朝又叹息一声。 来到来了,又不能破罐子破摔。 在梳妆台旁的矮桌的匣子里,陆明朝寻到了干净的细布和药粉,对着铜镜咬牙,一鼓作气揭下染血的布条。 这过程,疼的陆明朝直吸气。 第3章 就在她笨手笨脚的准备将药粉撒在伤口上时,额头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灼热,短暂片刻后,血肉模糊的伤痕消失无踪,仅留下一个拇指大小的梅花印记。 陆明朝险些惊呼出声。 这应该勉勉强强算是奇迹吧? 陆明朝颇感好奇地触碰了一下梅花印记,瞬间天旋地转,紧接着,她便置身于她再熟悉不过的超市前。 这! 这是她打下的江山啊! “朝朝福” 这名儿还是在她筹备建超市时,专门花大价钱找大师算的。 当时她嫌弃不够朗朗上口,最后被大师一句旺她说服。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有原则。 大师不愧是大师,这钱花的可真值。 可不就是旺她! 朝朝福,她陆明朝的福气在后头呢。 超市并不算豪华,只是小县城寻常的两层超市。 至于为什么不建的金碧辉煌高端大气上档次,难道是因为她不想吗? 还是积蓄不够资金少。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穿过厚重透明的玻璃大门,超市里灯火通明,除了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一入大门左侧就是加盟的大药房,不能说包治百病吧,常用药肯定是应有尽有。 在这个一场伤寒就能要人命的时代,大药房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 为她允许药店入驻超市这个英明的决定点赞。 除了药店,一楼基本上都是些服饰鞋帽家纺。 踩着电梯缓缓上行,二楼囊括了生鲜食品、果蔬、日杂用品。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各种新鲜蔬果色泽鲜艳,充满了生机。日杂用品区域则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日常生活所需的物品,从厨房用具到家居清洁用品,一应俱全。 以防万一,陆明朝来来回回试验了数次,真真放心了。 她的超市随她而来,媒介就是额间梅花印。 想不通原理,那就不想了。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人和人的体质不一样,万一她和原主合二为一的名字就叫奇迹呢? 陆明朝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怎么听怎么猥琐。 有了这个随身空间超市,别说去偏僻乡村了,就算是把她扔到深山老林,她也能活的风生水起。 不放心守在门外的秋实满脸愁容,不会是被刺激的疯了吧? 小姐真可怜。 屋内,陆明朝并不知秋实想法,她也顾不上知道。 时间紧迫,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对镜贴花黄。 呸,对镜绕细布,重新把额头绕的严严实实,还很周到的撒了些红药水。 而后,她又把梳妆台上的珠钗首饰收了起来。 金银,永远都是硬通货。 犹记得课本上的那句金银天然不是货币,货币天然是金银。 堂堂永宁侯府,堆金积玉花团锦簇,应该不会用二手货。 离开侯府】 第三章 离开侯府 就当是她代原主收下了年少时厚着脸皮穷追不舍定下婚约的报酬。 陆明朝瞬间做好了心理建设。 从不为难自己,三省己身,自己无错。 紧接着又收拾了一些常用的物件儿,换了身轻便柔软舒适的衣裳。 飘逸宽袖,只适合富贵窝。 身背包裹,面色苍白,打开了房门。 嘶…… 寒风刺骨。 冷的她直发抖。 陆明朝啪的一声关上了门,从箱笼中翻出厚实的毛皮大氅穿在了身上。 这天气,赶路也是个受罪活。 再次站在廊檐下,永宁侯夫人身边得用的王嬷嬷携一百两姗姗来迟。 “明朝姑娘。” 王嬷嬷眼神怜惜的看着陆明朝,声音慈爱。 巴掌大的小脸,纤长浓密的睫毛,水灵灵的大眼睛。 乍一看,就像是画册子上的仙女儿。 上京城人人皆知,永宁侯府的陆明朝生的一副好颜色。 家世好,婚约好,注定一辈子都是福窝。 可如今…… “本该早早给姑娘送过来的,但想着姑娘的归处,就自作主张的把其中一部分换了些零散的碎银子。” “姑娘天真烂漫,涉世尚浅不知人心险恶,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些银子就是姑娘的立身之本,万不可随意被人哄骗了去。” “那家人在角门外等着,老奴替姑娘掌过眼了,瞧着不像是奸邪之人。” “老奴遥祝姑娘岁岁平安,万事遂心。” 王嬷嬷是永宁侯夫人身边的老人,自梳未嫁,是看着原主长大的。 临别在即,王嬷嬷满是不舍。 陆明朝垂眸,王嬷嬷的慈爱不似作假。 想到这里,便接过荷包,珍而重之的放进包裹,实则是收进了空间超市。 “姑娘可记得把药粉带走?” “额上的伤可容不得疏忽,女儿家留疤是大事。” 王嬷嬷依旧在絮絮叨叨的嘱咐着。 仿佛只要话不停下,她照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就依然是永宁侯府金尊玉贵的小姐。 “嬷嬷,您也保重。” 陆明朝对着王嬷嬷福福身,柔柔的告别。 王嬷嬷望着寒风里纤瘦的身影,终是红了眼眶,忙追上去,小声道“姑娘,若是乡间日子实在难熬,就回来吧。” 第4章 “老奴养你。” 陆明朝脚步顿了顿,心中竟真的涌上了离愁别绪,鼻头酸涩。 “嬷嬷,明朝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按王嬷嬷的月银和时不时得的赏赐,家里添个人的确是养的起的。 就算不能锦衣玉食,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 可王嬷嬷到底是靠着永宁侯夫人过活的。 永宁侯夫人是主,手里攥着的卖身契,就是王嬷嬷的命脉。 这些话传到永宁侯夫人耳中,少不了一顿打骂。 若真收留了她,王嬷嬷危矣。 永宁侯府的下人仆从素来是从角门进出采买。 此时,角门外站着两个庄稼汉。 身上的棉衣又薄又旧,冷风呼啸,不停哆嗦,时不时朝着角门门张望。 “爹,咱们是不是等不来人了?” 相对年轻的庄稼汉,双手插进袖子里,瞧着越发灰暗的天色,颤抖着发问。 另一位身形因常年干重活已经有些佝偻,面庞上嵌满岁月磨砺和生活艰辛。 心不在焉地抚摸着手心厚实的茧子,长长叹了口气,随即化为缕缕白雾,似是遗憾又似是解脱“大郎,这侯府丫鬟的穿戴比咱村上最傲气的秀才娘还要讲究。她不想走,人之常情。” “爹现在已经不盼着带走她了,只希望能听到她无事的消息。” “也不知道她醒来没。” “磊子,一有消息咱爷俩就走。” “可也不能撞墙寻死啊。”叫磊子的年轻人气恼恼的跺脚。 陆明朝虚倚在角门内的墙边,父子俩的对话全然顺着风吹入她的耳中。 思忖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看来,不像是难相处的。 略微松了口气,陆明朝抬脚跨过门槛。 隔着两三阶石阶,忧心忡忡的父子俩瞬间怔在了原地。 只一瞬,父子俩靠着熟悉的眉眼就确定了陆明朝的身份。 “爹,亲妹子与阿娘竟生的这么像。” 血缘就是这么奇妙。 驼着背的中年庄稼汉,紧张无措的捏着衣角,舔舔嘴唇,几度开开合合,可嗓子就像是被浸了水的棉花堵住了,半晌发不出声音。 最后还是陆明朝冷的受不了主动开口“爹、兄长。” “我随你们一道回去。” 中年庄稼汉瞬间红了眼眶,背过身去,用袖子乱擦一通。 “你,你受苦了。” “这是你大哥,叫陆磊,村里老秀才说取自光明磊落。” 父子俩瞧着陆明朝缠绕在额头上的细布上渗出的猩红,都有些不知所措。 “天冷,你额头上还有伤,不着急赶路。” “咱先去医馆寻个大夫好好瞧上一瞧,在客栈歇上几宿,再想法子回家。” 声音磕磕绊绊,显的笨拙却又真诚。 “爹,额头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按时换药就无大碍,不用再花那个冤枉钱了。”陆明朝连忙解释。 一看大夫,不就穿帮了吗? 额头上半点伤都没有,只余一个梅花印。 “真不用?”陆父不放心,却又不敢强硬拍板,小心翼翼的追问。 陆明朝点头“真不用。” 陆磊比自家闷葫芦爹放得开,一看那张肖似的脸,片刻的尴尬后就迅速自来熟了。 “朝朝,我能叫你朝朝吗?” 陆明朝:…… 这真的需要她回答吗? 对上陆磊亮晶晶分外执拗的眼神,陆明朝知道,她得回答。 “兄长喜欢就好。” 天色暗淡,风更急了,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气,连厚实的大氅都能穿透。 陆明朝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拢了拢大氅,眨巴着大眼睛无声的询问着新鲜出炉的爹和大哥。 大冷天,站风里聊天真的没关系吗? 陆父瞧着陆明朝白里泛青的脸,一阵儿心疼“不看大夫今儿也不赶路了。” “找个客栈住一宿。” 这一次,不是在征询陆明朝的意见。 客栈里,只有陆明朝一人住进了干净暖和的客房。 陆父和陆磊说什么也不住,花了几个铜板跟掌柜商量着在柴房将就着。 陆明朝也很是无奈。 乡下婚约】 第四章 乡下婚约 本以为初来这个时空,定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曾想,就是她低估自己了。 翌日。 冉冉晨雾散,晖晖冬日微。 寒风骤停,竟是个难得的万里无云晴朗好天气。 一开门,陆明朝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哼哈二将。 “小妹,给,肉包子。” 陆磊笑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根的位置,大白牙甚是显眼。 陆明朝呆愣愣的接过包子,在陆家父子殷切的目光下咬了一口。 “朝朝,今儿天气好,咱回家吧?” 陆府望着那乖顺地吃着肉包子的陆明朝,内心既感到酸楚又充满愧疚,不由得想要伸手轻抚陆明朝的头顶。 然而,伸出的手又缓缓放下。 见状,陆明朝主动把头凑了过去。 风风雨雨养家糊口半辈子的陆父又像小媳妇儿红了眼眶。 “爹,远吗?” 陆明朝倚着栏杆,嚼着包子,好奇问道。 天气再好也入冬了,走着赶路,近点儿还好说,远了是要死人的。 第5章 陆父瞬间明白可陆明朝关心的问题,笑着道“咱们的驴车托城外茶摊伙计照看着,出了城,坐驴车回。” 闻言,陆明朝松了口气。 一出客栈,明媚温暖的阳光晒在在身上,暖融融的舒适又安逸,骨头缝儿都像是浸泡在温水里似的。 陆磊主动接过了包裹,时不时偷瞟陆明朝几眼。 他的亲妹子,可真好看啊。 太阳一照,像是会发光。 “兄长,看路。” 陆明朝声音含笑,打趣着提醒。 陆磊略显粗糙的面庞顿时红的滴血,走路都变的同手同脚。 “这么大人了,还得朝朝操心。”陆父抬手拍了一下陆磊的后颈,没好气道。 陆磊也不恼,只是憨厚笑了笑。 陆明朝嘴角的笑意缓缓加深,这日子还是很有奔头的,比她想象中要好。 伴随着长街上小贩不知疲倦的叫卖声,一行三人很快离开了天子脚下上京城。 陆明朝刚一出城,就有小厮模样打扮的人朝永宁侯府飞奔而去报信。 得信的永宁侯夫妇心落地的同时又有些晃神。 “真走了?”永宁侯夫人喃喃自语。 到底当亲生女儿养了十几年,就算是阿猫阿狗也多少处出些感情了。 “明朝年纪小性子轴,你怎么就不知道再劝劝。” “偌大的侯府就少了她一口吃的了?” 永宁侯声音夹杂着难以忽视的不满和怒火。 饶是在遍地才子佳人的上京城,陆明朝的相貌都是拿得出手的,更莫说还有才名加持。 没有镇国公府的世子,也有的是人争相求娶,到时侯府又多一份助力。 永宁侯夫人面色一沉,内心浅薄的不舍如同院中枯枝上的薄雪,一旦阳光照耀,便消散无踪。 “陆明朝只一心惦记着与顾淮的婚事,早就怨上了你我。” “你提一嘴婚约换人,她就敢撞墙寻死,闹得侯府和镇国公府鸡犬不宁,若真留下,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两女争一夫的丑闻,足以连累你在朝堂上抬不起头。” “走了清净。” “侯府又不缺才貌俱佳的姑娘,陆明朝的价值也不是不可替代。”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同床共枕多年,永宁侯夫人自是知道永宁侯从不是父爱泛滥之人。 迁怒她,只是因为觉得养了陆明朝这么多年亏了。 坐在雕花大椅上有些拘谨的陆明蕙修长的手指绞着衣袖,长睫颤动眸光闪烁,再抬头,眼眶通红,泪水盈盈似碎了的月光,满脸内疚自责,哽咽着声音“父亲母亲,女儿认亲只是想常伴爹娘膝下,从未想过与明朝抢什么,不如把她接回来吧。” “这些年,都是明朝在孝顺爹娘,女儿感激还来不及呢。” “婚约既是明朝与世子的,那就一切造就物归原主。” “爹,娘,女儿想让你们开心。” 若是陆明朝在此,亲耳听到这番话,定会浮夸来一句“对对对,你是来加入这个家,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 各归各位,陆明朝没有任何意见,但拒绝茶里茶气指桑骂槐阴阳她。 永宁侯夫妇一听,也顾不得再争执。 亲生和非亲生,孰轻孰重根本不需要犹豫。 他们该感到愧疚的是明蕙不是陆明朝。 永宁侯夫人连忙握住陆明蕙的手,宽慰道“明蕙,她占了你的位置这么多年,享受了一辈子都够不着的好日子,是侯府有恩于她。”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属于你的,还给你才是物归原主。” “你这孩子,难为你受了那么多苦还这么心善。” 谈及此处,永宁侯夫人稍作停顿,言辞转向永宁侯:“侯爷,龙生龙凤生凤,血脉之神奇实难言喻。” “明蕙虽长于农家,却能言谈得体守礼,心性善良孝顺。” “您说是不?” 永宁侯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陆明蕙两眼。 相貌虽不及明朝,但拾掇完也是俏生生的让人眼前一亮。 仪态虽拘谨小家子气,可富贵养人,不算什么问题。 最重要的是亲生的,血脉相连。 陆明朝走都走了,万不能在与明蕙离了心。 想到这里,永宁侯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明蕙,你母亲说的对。” “女儿一定会好好孝顺爹娘的。”陆明蕙满眼濡慕。 永宁侯府一家人黏黏糊糊父慈子孝哄堂大孝时,陆明朝正坐在四处漏风摇摇晃晃的驴车上赶路。 陆明朝蜷缩在厚厚的大氅里,不觉冬日寒意,随着驴车的摇摇晃晃昏昏欲睡。 许是驴车踏过石头,一阵儿颠簸,陆明朝从半梦半醒中惊醒。再无睡意,托着面颊放空,蓦地想起了永宁侯夫人所说的婚约,也不遮遮掩掩,索性直接开口“爹,听我养母说您给我定了门亲事?” 貌丑粗鄙,还是带着孩子的鳏夫? 她横看侧看,陆父都不像是心狠把女儿推向火坑的人啊。 驾着驴车的陆父,身子瞬间一僵,宛如犯错的孩子般慌乱不安。 陆明朝眼睛一眯目光微凝,已然确定亲事是真的存在。 然而,她并未立即动怒,而是耐心地等待着陆父的回应。 “朝朝,这婚事你不用认下,爹回去会处理的。” 触发隐藏剧情】 第6章 第五章 触发隐藏剧情 陆父的脊背,似乎更弯了,通身萦绕着暖阳都无法驱散的无奈黯然。 “爹,您不妨先与我说说其中来龙去脉。”陆明朝叹息,软着声音道。 这种小心翼翼的相处方式,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陆父欲言又止,似是羞于启齿。 看得出来,陆父很是顾忌。 陆明朝更好奇了。 八卦是人的本能,没有人能拒绝八卦的诱惑,求知的欲望根本抑制不住。 如果有,那就是八卦还不够震撼。 陆明朝抬手戳了戳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装模作样看风景的陆磊。 道路两旁光秃秃的,除了枯枝就是乱石,装也装的不像。 陆磊:…… “兄长也不愿为朝朝解惑吗?”陆明朝声音有些微涩的沙哑,听在耳中有些可怜。 陆磊挠挠头,有种不回答就特该死的罪恶感。 “爹,那我可就说了。” “我可真说了啊?” 陆父未置一词,陆磊遂侧身而视,略显不安地舔了舔嘴唇,鼓足勇气“家中确实已订下了一门亲事,但那是陆淼费尽心思死缠烂打才争取而来的。” “陆淼即是陆明蕙。” 陆明朝听的一愣一愣,大眼睛一眨一眨,阳光斑驳洒落,恍如浮光跃金。 死缠烂打求来的? “兄长你细细说。”陆明朝来了精神。 陆磊也打开了话匣子,竹筒倒豆子般说的清清楚楚彻彻底底。 “谢砚是前些年来到咱村子里的猎户,就住在村子最南边山脚下,打猎的手艺那叫一个地道。” “一年四季,哪怕是凛冬大雪封山也绝不会空手而归,时不时还能猎到猛兽,生计无忧,比之镇子里的富户也不遑多让。” “在村里家家户户勒紧裤腰带吃不饱,缝缝补补好几年的时候,谢砚家顿顿飘香,几个孩子也新衣裳不断。” “谁都想过吃香喝辣穿金带银的好日子,村里的不少没许人家的姑娘、年轻的小寡妇都对他有点儿心思,媒婆也三不五时上门。” “陆淼自从在山里踩了陷阱被路过的谢砚割绳搭救后,眼珠子就黏在了他身上,嘘寒问暖送吃送喝乐此不疲。” “但谢砚常忙的不见人影,陆淼就开始自告奋勇讨好谢砚的子女,想着,想着……”陆磊皱着眉,绞尽脑汁的回忆。 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对,近水楼台先得月、围魏救赵曲线救国。” “二弟是这么说的。” “但那谢砚是个沉默寡言的主儿,不仅不领情还警告陆淼别对他的孩子动歪心思。” “这事儿在村里传的很难听,说陆淼上赶着倒贴给人当后娘,戳着全家人脊梁骨骂。” “陆淼不信邪,越挫越勇,爹怎么劝也不听,后来有一天在谢砚的必经之路上落水,死咬着二人有了肌肤之亲。” “没办法,事情闹得很难看也很难收场,最后还是老村长出面说和,一劝再劝,又说谢砚的孩子也需要个娘照顾,加上陆淼寻死觅活,谢砚避无可避,松了口。” “谢砚也是言出必行出手大方,定下亲事后,当即给了一百两银子做聘礼,只求陆淼能善待子女。” “可是一百两啊,寻常人家说个媳妇儿顶天了三五两。” “那她怎么又突然反悔了?”陆明朝秀眉轻蹙,满心疑惑。 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东西好不容易得到了,转头又弃若敝履? 这不就是夫君不回家兜里有大钱还不用生孩子无痛当娘的大好人生吗? 如果无可避免必须得嫁人,她倒是很乐意过有钱有闲不用伺候男人还不用生娃的日子。 陆磊撇撇嘴,不忿溢于言表,冷哼一声“木已成舟,爹也只好着手筹备婚事,婚期都定了,谁知陆淼去县里买红布珠钗胭脂回来后,就哭着闹着说不是爹娘的女儿,也不认这门亲事,要赴上京城寻亲。” “家里人刚开始只以为陆淼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犯了癔症,谁知道变本加厉不吃不喝不活就要寻亲,还反咬一口说什么她年纪小不懂事,爹娘竟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给人当后娘,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上心的鬼话。” “天知道陆淼追在谢砚屁股后面的那段日子,爹愁的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就连性子简单的娘在夜里都哭了很多次。” “到最后,实在管不了了,爹只能同意陆淼去寻亲。” “爹不放心她一个弱女子出远门,就带着我陪她一起到上京城了,不曾想,还真寻着了。” “呸,白眼狼!” 陆磊怨念十足。 陆明朝越听越迷糊,只觉得云山雾罩的很,她不会是触发了什么隐藏剧情吧? 福至心灵,她觉得自己十之八九是真相了。 按照她多年听读狗血小说的经验,要么做了所谓的预知梦,要么因缘际会重生了,或是如她一般穿书了。 若是重生,就说明她看到的版本是重生后的。 倒也有趣。 陆明朝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尽是盎然的兴致。 “朝朝,你放心,我和爹都不会让你替陆淼那个白眼狼收拾烂摊子。” 陆磊拍拍胸脯,憨笑着,声音里是满满的郑重其事。 “回去再说吧。”陆明朝仰着小脸继续道“据说谢砚貌丑无颜粗鄙不堪?” 第7章 陆磊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朝朝,你听谁说的?” “不是吗?”陆明朝狐疑反问。 陆磊捧腹大笑“自然不是。” “你以为三里五村的小姑娘小媳妇儿瞧上谢砚就只是因为他打猎的好手艺?” “磊子,在朝朝面前说什么浑话呢?”陆父朝着陆磊的后脑拍了一巴掌。 陆磊嘿嘿一笑“爹,那我说含蓄点儿。” “朝朝,若非谢砚眼角下的那道疤痕,他的容貌绝对是我生平所遇最为出众之人。” “那道疤,再加上他常年往深山里钻,跟凶禽猛兽打交道,整个人看起来就越发的冷冽凶狠了,使得他整体形象显得愈发冷峻而威猛,与备受赞誉的温文尔雅书卷气十足的读书人形象大相径庭。” “你可以说他凶悍,但不能说他貌丑。” “至于粗鄙,那更是在胡扯。” 常喜村】 第六章 常喜村 “言谈举止比三土这个读书人都养眼得体。” “唉。”陆磊叹息一声,难掩遗憾“若非有孩子,要不然绝对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夫婿。” 陆明朝抿唇失笑,自提起谢砚,她这位兄长的眼睛就又清又亮,仿佛晨曦中的霞光,璀璨夺目,溢美之词更是不绝于口,活脱脱一个大迷弟形象。 下意识,陆明朝对尚未得见的谢砚印象好了不少。 陆磊憨厚归憨厚,话多归话多,但绝不是被人卖了还数钱的性子。 能得其推崇至此,应是不俗。 “兄长,三土是二哥吗?”陆明朝没有揶揄陆磊,也没有再继续谢砚的话题,话锋一转,开始打听起家里人。 陆父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松弛。 陆磊大咧咧的点头“三土是你二哥,大名叫陆垚,也是爹央求村里老秀才取的,说是才华横溢前程似锦之意。” “别说,你还真别说,老秀才有两把刷子,比那算命先生还灵。” “三土确实是读书的料,早就是秀才公了,要不是陆淼……” “算了,不提也罢,都过去了,现在就等着明年秋闱考举子。” 陆明朝:她没说啊,她什么都没说。 “朝朝,你放心,等三土考取功名,到时候你就还是官家小姐。” 等候在永宁侯府角门的那几个时辰,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强烈又深刻的体会到生而为人的差距。 天壤之别,毫不夸张。 他和爹已经认定接不回朝朝,于是在朝朝裹着大氅血迹洇湿额间细布推门而出的那一刹那,他就在想,不能让朝朝受苦。 想到难以逾越的差距,陆磊亮晶晶的眸子一点点的黯淡。 “朝朝,我接着跟你说一下家里人。”陆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嘴角挤出一抹笑。 在陆磊的讲述下,陆明朝对即将生活的农家有了基本了解。 陆父陆母共生养了三子一女,她排行老三,家中还有常年卧病在床需要人照顾的奶奶。 驴车依旧在缓缓的行进。 三日后的晌午,终于看到了袅袅炊烟的常喜村。 陆明朝浑身困乏酸疼,腰不是腰,腿不是腿。 这是与繁华富贵迷人眼的上京城截然相反的风光。 一眼望去,入目的大都是些茅草屋泥土墙,鲜少有砖瓦房。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不大也不密,絮絮点点,如细碎的银粉在空中飘散,飘飘摇摇,落在地上与泥土融为一体。 路面泥泞湿滑,驴车经过,溅起一片泥花。 冬日里,不做功的基本上都会选择窝在家里,因此,整个村庄显得分外安静。 陆磊舔舔干裂的嘴唇,几度迟疑支吾其辞。 陆明朝不明所以,难道陆磊是在近乡情更怯? “大哥?” 藏着心事的陆磊被吓了一跳,惊的差点儿跳下驴车。 “爹来说吧。”陆父接过了话茬“朝朝,小鑫的情况跟正常人有些不太一样。” “他年幼时因意外生过一场大病,高烧持续不退陷入昏迷本以为救不回来了,大夫也让我跟你娘做最坏的打算,不曾想老天垂怜退热了,但自那之后脑子受到了影响有些不灵光,一直停留在稚童时。” “爹,哪是什么意外?”陆磊白眼一翻“您就替陆淼遮掩吧。” 陆磊还欲说些什么的时候,驴车停下了。 “朝朝,咱们得先把村长家的驴车还了。” 陆父弯腰,学着大户人家仆从的模样,伸出手臂,以便陆明朝搭着下来。 陆明朝:…… 这是会折寿的吧。 “爹,您拉我一把就行。” 她又没想把原主的亲人发展成下人。 为人处世向来都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陆明朝跳下驴车,怕冷的裹紧大氅与陆磊站在一处。 陆父啪啪啪拍了两下门。 “谁啊。” “婶子,我来还驴车了。” 柴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年纪虽大,但瞧着依旧精明能干。 老妇人一眼就瞥到了站在一旁的陆明朝,眼睛顿时一亮。 “这一瞧就是小芸的孩子,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俊着呢。” 陆明朝:这夸人的话还真是朴实无华啊。 “叫方奶奶。”陆磊小声提醒。 第8章 陆明朝嘴角上扬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脆生生道“方奶奶好。” 老妇人笑成了一朵花,脸上的褶皱都深了不少。 “好,好。” “春生,这小姑娘一瞧就不是心眼多爱瞎折腾的。“ “淼淼那女娃,走了就走了,常喜村庙小放不下淼淼那尊大佛,你跟小芸可别拎不清还惦记着伤了亲生女儿的心。” “一家人齐心协力,这日子一定会越过越红火的。” 老妇人不放心的多叮嘱了几句。 陆淼做的那些事,在常喜村上到八十岁老妪下到八岁少年,就没有觉得不膈应的。 春生家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养了这么个女儿。 陆父拴好驴车,忙不迭的点头“婶子,我明白的。” “我跟芸娘会好好待朝朝的。” 老妇人目送一家三口离开,越看越满意。 “老头子,我跟你说。” “春生家的亲生女儿,就像画上的神仙。” “长得俊,走路也好看。” 老妇人的大嗓门穿过矮墙,汇入洋洋洒洒的飞雪里,静谧的村落变得鲜活。 陆家离村长家并不远,走了一截儿,拐过去就到了。 陆磊犹如一阵风般,嗖的一下推开虚掩着的木门,窜进院子里,扯着嗓子大喊“我把小妹带回来了!” “快出来列队欢迎小妹回家。” 陆明朝:??? 她承认,是她看走眼了。 陆磊压根儿不是憨厚,是逗逼不自知。 她尴尬的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这个门,也不是非进不可。 脚趾:这把高端局啊! “小妹,你进来,你快进来啊。”陆磊好似大功臣一般,笑的自得又灿烂,不停的对着陆明朝招手。 陆明朝嘴角微微抽搐,心觉陆磊的手中缺一方手帕。 捻着手帕,娇娇滴滴,客官,进来玩玩呀! 对,就这个味儿。 在陆明朝踌躇不前时,几个屋子的房门几乎不分先后打开。 “哪个小妹?” 掉进了美人窝】 第七章 掉进了美人窝 嗓音清润干净,如山涧清泉流淌于林间,又如阳春三月间杏花疏影摇曳。 “朝朝,进去吧。” 陆父脸上也挂着家人团圆满足的笑。 陆明朝颔首,跟在陆父身后进了院子。 “奶奶,娘,这是朝朝,陆明朝。” “我妹妹,好看吧?”陆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自豪骄傲极了。 陆明朝逐一看了过去。 拄着拐杖的老婆婆面色显得异常蜡黄,仿佛只要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倒。 与她五官极为相似的中年妇人热泪盈眶肩膀轻颤,手里牵着正歪头看她的小少年,容颜如画,眼神清澈无邪不染一丝世故,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无法侵蚀他。 最右侧站着的是一身青衫,清癯瘦削,身材颀长,站在飘飘洒洒的薄雪里,清清泠泠似着墨极淡极雅的画作。 错愕的眼神,是画上唯一的生气。 陆明朝心下暗叹,这一家人都是难得的好颜色。 即便是每天风吹日晒、辛勤劳作在田间地头的陆春生和陆磊父子,也不例外。 陆春生是老了,陆磊是糙了,底子还是极好的。 这简直就是颜狗的天堂,每顿都能多吃两碗饭。 “姐姐好像不一样了。” 打破沉默的是,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一眨满是好奇的陆鑫,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是姐姐吗?” 小少年茫然发问。 中年妇人声音哽咽,不住的点头“是,是姐姐。” 小少年也不怕生,挣开手,朝着陆明朝小跑着过来,甜滋滋笑着“姐姐。” 尾音稍稍拉长,又软又甜,就好似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糕点。 陆明朝:上辈子她积德行善,这都是她应得的,感谢上天的馈赠。 想象一下,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干净的让人心尖一颤一颤的少年郎,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仰着头百转千回喊你姐姐。 眼眸里没有世间万物,只有你。 姐的快乐,你们不懂。 陆明朝当即拍板决定,这个弟弟,她养了。 少年心智不全,但实在美丽啊。 原谅她以貌取人,做不到铁石心肠。 陆明朝肤浅的咧嘴一笑,抬手揉了揉少年郎脑袋“小鑫。” 掌心的温度,让她心头柔软。 小少年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比满目的皑皑白雪还要晃眼。 扭头,迫不及待的分享喜悦“这个姐姐喜欢我。” “我也喜欢这个姐姐。” 陆鑫只是心智停止了发育,而不是痴傻。 心思简单,快乐也就纯粹。 少年郎的三言两语,无心插柳柳成荫,消弭了初见的陌生感。 “快,快进来吧。” 陆母抹了一把泪,三步并作两步迎过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你的头?” 一进屋,陆母小心翼翼的扫去陆明朝身上的落雪,指着额头,心疼问道。 陆明朝:…… 受伤的真相说出来有些伤感情。 总不能坦诚的说是以死相逼要留在侯府。 宁愿在侯府日日看人白眼也有垂泪,也不愿意认亲做农家女? 第9章 可天地良心,她一睁眼,毫不犹豫就决定回来了。 陆明朝犹豫了。 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不小心撞的。” “不小心撞的。” 陆春生和陆磊父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 “芸娘,早晚路面有冰,滑的很,赶路的时候磕了一下。” “对,就是这样。”陆磊煞有其事的附和。 陆春生和陆磊想的很简单,不管朝朝离开前怎么想,在踏出那个小小的角门决定跟他们走时,就是需要保护照顾的家人了。 朝朝还小,有不妥帖的举动能理解。 路明朝对着陆春生和陆磊投向感激的眼神。 芸娘红着眼眶“慢慢回来就是了,何必急于一时,平白让朝朝受伤。” “就是,这么大人了没轻没重。”陆老太咳嗽一声,瞪了儿孙一眼。 “姐姐,姐姐,想奶奶,想娘。”紧紧攥着陆明朝袖子的陆鑫,傻笑着嘟囔。 陆明朝喟叹,这台阶给的真多。 一直不曾言语的陆垚,眸光微不可察的闪了闪。 “想早点回来。”一无所知的陆明朝,顺坡往下爬。 “伤得不重,也上过药了,已经快要好了。” 陆老太的身子骨儿受不住回屋躺着后,陆春生和陆磊父子披着斗笠去山脚捡柴火,芸娘则又拉着她一阵儿心疼。 直到陆明朝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 “只顾着说话了,都忘了朝朝赶了好几天路。” “朝朝,你去睡会儿,娘去做饭。” “今儿是个好日子,得庆祝庆祝。” 芸娘感受着手心柔软如云朵的衣料,精美繁复的刺绣缀于其上,只觉得有些烫手。 这一烫,直接从指尖迅速蔓延到心底。 她的朝朝能过得惯苦日子吗? 这一觉,陆明朝终究没睡成。 院门被拍的啪啪作响,风雪中飘着聒噪又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春生家的,听说你家的闺女找回来了?” “快领出来让我好好瞧瞧金贵人是不是头上长犄角了,就是跟咱乡下人不一样?” 陆明朝烦躁的蹙眉,这声音又尖又响,简直似魔音贯耳。 敌意,还能再明显些吗? 真是离离原上谱,一朝一离谱。 陆家人还来不及给陆明朝解释,一中年妇人就裹挟着寒意大剌剌的走了进来,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样自在。 在看清陆明朝那张红梅积雪,俏丽中又带着几分冷意的脸时,眼神错愕不已。 这…… 陆淼那死丫头就长得够水灵了,怎么外头回来这个比陆淼还俏生生。 “你,你……” 中年妇人咽了口口水,底气突然没那么足了。 隐隐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可能拨不下去了。 芸娘上前一步,把陆明朝护在身后“大冯家的,这就是我的亲女儿,陆明朝。” 中年妇人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脸上堆起笑容“不愧是京城里的娇小姐,长得就是俏,小脸又白又嫩,让人瞧着都能多下两碗饭。” 陆淼执意去天子脚下上京城寻亲的事情在常喜村闹得人尽皆知。 “听说城里的娇小姐脸皮儿薄要脸面,应该不会缠着小谢,争着抢着给人当后娘了吧?”中年妇人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走的什么野路子】 第八章 走的什么野路子 陆明朝睁大眼睛,瞧着眉毛浓黑如墨,面庞深深凹陷,肤色黝黑,颧骨高耸的如野地坟冢的妇人,眼皮不受控制的跳“婶子也想给谢砚的孩子当后娘?” 老天爷,谁来告诉她这谢砚到底多大岁数,不会都能当她爹了吗? 小说里,谢砚就是边角料中的边角料,在女主陆明蕙缤纷多彩的人生里,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深不见底的大海,涟漪尚未漾起,就悄无声息声息,如从未出现过。 突然觉得夫君不回家兜里有大钱还能无痛当娘的生活也没想象中那么香了。 主要是她嘴真的还挺挑剔的,也没那么饿。 不如,不如她当长辈孝敬谢砚吧,就当是替陆家赔罪了。 陆明朝丝毫不知这句话的杀伤力,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尤其是陆家人,眼睛都瞪圆了。 这话朝朝敢说,他们都不敢听。 “你这小蹄子,张嘴就喷粪。”中年妇人涨红着脸喘着粗气,不耐烦地指着陆明朝的鼻子骂,就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 可偏偏陆明朝在中年妇人闪烁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意动。 好家伙,真对谢砚有想法! “大婶,我是在说话,但你到底是说话还是喷粪就不得而知了?” 她又不是面团捏的。 “我怎么说话了,我们乡下人说话可不像你们上京城的贵人穷讲究,落地的凤凰还不如鸡呢,怪不得京城里的贵人养了你十几年还是把你撵走,不愿给你一口饭吃。”中年妇人嗓门奇大,气焰飞涨。 “冯婶儿。” “有些话还是想清楚再说比较好。”站在角落,一直漠然观察的陆垚蓦地开口。 语气又轻又淡,眉目微微敛着,长睫掩映,陆明朝甚至瞧不清他眸子里的情绪,只感到一股冷意弥漫,透出一种难以言喻不近人情的漠然,清冷而峻厉,好似深山披了薄雪的松林,让人难以忽视,不寒而栗。 第10章 陆明朝侧目,眼睛亮亮的。 不是一般帅,是非常帅。 她看得出来,陆垚对她的到来表现的冷淡有余热切不足,可还是愿意护她。 淡就淡吧。 美人儿有点特权怎么了! 有句话说的好,无妨爱她淡薄,但求爱她长久。 简单粗暴套一下,勉勉强强也能用来形容兄妹。 陆明朝毫无心理包袱的说服了自己,对着陆垚笑的过分灿烂。 陆垚有些不自在的别过眼。 “秀才公,谁知道这城里来的娇小姐是不是也是个养不熟黑心肠的白眼狼?” “你还是长个心眼儿吧,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一片好心喂了狗。”中年妇人意味深长啧啧两声,含沙射影嘲讽道。 陆垚神情不变,依旧是冷冷的寡淡样,可说出的话就仿佛淬毒一般“这就不劳冯婶儿操心了。” “凉水喝多了得病,闲事管多了要命。” “如朝朝所言,冯婶子若对谢砚有心思,得去与谢砚家商议。” “我家朝朝无能为力,更不能越俎代庖。” “等着冯婶子的好消息。” 中年妇人被一通抢白气的差点儿吐血怄点要命,想破口大骂又顾及陆垚的秀才身份,恶狠狠咬牙切齿,强压怒火“谁知道你家会不会为了谢砚的一百两聘礼把亲闺女卖给谢砚。” 旋即,又朝着陆明朝一笑。 “小丫头,我跟你说,谢砚没个正经营生,养着仨娃儿,往深山里一钻就是十天半个月,日子过的糙的很,你娇生惯养的肯定吃不了这个苦,婶子也是怕你被没感情的爹娘糊弄了才跟你说这些贴心话。” “你城里来的娇小姐,嫁给他图什么呢?图他年纪大,图他不回家,还是图他丧妻带仨娃儿?” “你听婶子一句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一嫁错可就是苦一辈子呀。” 陆明朝:这么会变脸,不要命了? 川剧变脸也就图一乐,真正的变脸还得看冯婶儿! 卷起来! “冯婶儿,您瞧着也不像是不要脸的,今天怎么讲出这种话,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我刚被父兄接回来认亲,您就迫不及待上门挑拨离间,我好自卑好脆弱好害怕,是想逼的羞愧而死吗?” “那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外吧。” 陆明朝垂下眼帘,一双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手指轻触鼻尖,肩膀轻微颤抖,声音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哽咽。 中年妇人一愣,春生家的闺女什么路数,这么野。 还不等她过来,就被炮仗似的陆鑫推的后退了两步。 “不许欺负姐姐。” 芸娘的脸色也冷的像屋檐下未消融的冰凌“冯大嫂,朝朝是我跟春生的亲闺女,她要是因你的话伤了心,咱们两家没完。” “跟谢砚的婚事更用不着跟你报备,这么爱管闲事,拉粪车过来你是不是也得插一嘴尝尝咸淡。” “晦气!” 芸娘作势拿起扫帚,朝着中年妇人挥过去。 连推带搡,中年妇人被撵了出去,院门结结实实的插了木栓。 “娘,那谢砚到底多大岁数啊?”陆明朝实在憋不住了,挽住自家亲娘的胳膊,眼睛一眨一眨,声音里不见委屈气恼,满满的是轻快明朗的好奇。 那冯婶子比她娘岁数都大啊。 随着这声落下,屋里沉闷凝滞的气氛一松,有了些许言笑晏晏的意味芸娘笑着看着陆明朝,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朝朝,你误会了。” “冯家关心谢砚的婚事为的是她小姑子。” “冯家的情况有些复杂,以后再跟你细说。” 陆明朝一怔,有时候尴尬来的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见状,芸娘笑的更加慈爱“谢砚跟你二哥年龄相仿,正是年轻力壮风华正茂的时候。” 陆明朝余光瞥了眼瑶林玉树般的陆垚,心中默默对比。 一个孤家寡人,一个丧偶带仨娃。 少年,要力争上游啊! 一步迟,步步迟。 到底是谢砚太急了,还是陆垚太摆烂了? 察觉到陆明朝的视线,陆垚脸上的平静漠然犹如佛寺古老的壁画,刹那历千百年沧海桑田,褪色斑驳脱落,唯余纸老虎似的的羞恼。 陆明朝心虚的收回视线,一派乖巧软糯的模样。 要不先见见】 第九章 要不先见见 “娘,婚事你作何打算?”陆垚轻咳一声,既轻又冷“拖下去,有损朝朝的名声,也连累谢砚处在风口浪尖。” “该有成算了。” 芸娘敛起笑容,并没有多做犹豫,幽幽叹了口气“淼淼所犯下的错误,不应当由朝朝来承担。” “婚事,定是得退了的。” 在这一点上,芸娘和陆春生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 “等你爹捡柴火回来后,就让他去请谢砚过来商议商议,该赔礼道歉就赔礼道歉,该弥补就弥补,谢砚受咱家所累,实是无妄之灾,咱家对不住他。” “这段时间,村里多的是不堪入耳的腌臜话,谢砚的处境也不好,咱两家成了全村的笑柄。” “造孽啊。” 提起婚事,芸娘就觉得心累又崩溃,淼淼做的太不地道。 芸娘虽没有细说,陆明朝大抵也能将那些闲言碎语猜的七七八八。 第11章 就算有商有量的成功退婚,陆家和谢家也会被指指点点抬不起头,甚至影响两家儿女的前程。 尤其是陆垚,陆垚是要科举走仕途的。 大乾素有乡里举保、生员互保、官员保结的规矩,对方得担保学子品学兼优。 为保证担保的严肃性和真实性,实行担保连坐制度。 担保人不足,连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 这事儿,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善后。 想到被人叽唧歪歪说三道四的画面,陆明朝就有些反感。 “娘,陆淼收了谢砚一百两聘礼。” “退婚的话,错在己方,除了全数退还聘礼外,还需额外补偿。” “娘是不是忘了,陆淼离家前,以自卑怕被嫌弃的名义,把在县里买的珠钗首饰以及剩下的银子都带走了。”陆垚淡淡的提醒。 芸娘大拇指无疑是的抠着食指指腹,嘴唇紧抿。 良久。 “钱的事情,我跟你爹想办法。” “那是一百两,不是十钱八钱。”陆垚轻嗤一声,语气仍如古井无波。 芸娘红着眼,拔高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尖锐“即便如此,那也不能把朝朝顶替过去,朝朝是你的亲妹子。” “除了爹娘,你们是世上最亲的人。” 陆垚眸光晦涩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流转间越发的难以琢磨。 随着他双手自长袖中伸出,陆明朝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右手手指上那道异常狰狞的疤痕。 疤痕长而整齐,犹如被利器精准地划过,诉说着一段沉重的故事。 不是她非要盯着陆垚的伤疤看,实在是那双手过于修长白皙,宛如寒玉,天生就是握笔的。 而疤痕就是美玉被碰撞摔打后的缝隙裂纹。 显眼又让人深感遗憾。 陆垚对陆明朝的视线毫不在意,嘴角一弯,不合时宜一笑。 似讥诮,又好似带着恶意。 “娘,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报应,冤有头债有主,谁犯下的错误理应由其承担后果。” “依儿子的意思,要么把陆淼抓回来履行婚约成亲,要么让陆淼承担聘礼和赔偿。” “没道理她犯下恶做下错事,一走了之。” “娘若是顾念十余年的母女情,不忍心撕破脸,那儿子和小鑫可以代为前往。” 芸娘身子颤抖,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一字可说。 陆明朝看的傻眼,可真猛啊,有当杀伐果断大反派的潜质。 有点意思。 她的身份是恶毒女配,陆垚是有仇必报的反派。 是兄妹,就要齐齐整整。 她就说陆垚的清冷不食人间烟火都是表象。 等等! 陆明朝脑海里一道惊雷闪过。 想到她卖力表演矫揉造作才得来的一百两,瞬间脸黑。 永宁侯夫人能旁敲侧击出婚约,还能套不出聘礼吗? 所以,那一百两根本不是她的傍身钱,而是侯夫人在替陆明蕙收拾烂摊子。 也是,侯夫人怎么能允许高嫁的女儿名声有亏呢。 就算日后有好事者旧事翻起,有这一百两银子作为确凿的铁证,沉重的黑锅就死死地扣在她头上了,甩也甩不掉。 侯夫人心眼子都玩烂了,她还在阿巴阿巴阿巴。 “娘,还是先见见再做决定吧。” 只要足够合她胃口,养就养了。 这年头,养个倌儿都得让人家吃香喝辣穿金带银呢。 就当她口味重,独爱拖家带口的小倌。 陆垚罕见的怔了一下,蔓延的恶意如薄雪遇骄阳,戛然而止消弭无形。 可眉头皱的更深了,满满的不赞同。 陆明朝不会也是个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凑上去的滥好人吧? 虽然比陆淼那个坏种强多了,但架不住他看滥好人看腻了。 陆家已经不需要泥捏的软柿子了。 陆明朝被陆垚不悦的眼神盯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忙言简意赅的把侯夫人的小算计以及她自己清澈的愚蠢讲了出来,解释着“二哥,陆淼怕是找不得了。” 陆垚:丝毫没有因一百两有着落而欣喜,他主要就是想去找陆淼不痛快。 日积月累,他对陆淼的怨气早就到临界点了。 可偏偏以前陆淼有兄妹这张护身符在,他的满腔怨气无处宣泄。 陆明朝:好家伙,邪剑仙? 靠陆垚一人都能养活邪剑仙了,邪剑仙还真是生不逢时。 陆明朝眼神微闪,决定不去触陆垚的霉头,继而对着芸娘重复道“娘,不着急做决定,先见见,实在不合适的话再退亲。” “人无信而不立,女儿不能自私的影响兄长们的一生。” “朝朝,也不能委屈你。”芸娘揉揉陆明朝的头发。 肩膀又窄又小,纤瘦的很,但看在陆明朝眼中犹如小山踏实而包容。 陆明朝:长的好就不委屈。 每一个没理想没追求的日子都会无忧无虑。 芸娘估摸着时间去做饭后,陆垚直截了当“聊聊?” 这压迫感足足的。 陆明朝颔首“都听二哥的。” “二哥,太凶会把姐姐吓走的。”陆鑫眨巴着眼睛,躲在陆明朝身后,又忍不住伸出小脑袋怯弱弱的控诉陆垚。 可爱的紧。 陆垚有口难言,浓浓的无力感下是深深的惋惜,。 第12章 这傻小子还真是对人一点儿都不设防。 “二哥新教你识的字,会写了吗?” “待会儿就检查,写错了打手板。” 陆垚敞开心扉】 第十章 陆垚敞开心扉 陆鑫鼻音吸囔“我更想跟姐姐一起。” 陆垚轻咳了一声,作势就要伸手。 “二哥,你太讨厌了!”陆鑫委屈巴巴的松开了陆明朝的袖子,一步三回头朝着隔壁的屋子小跑去。 陆明朝含笑啧了一声“不知二哥想与我聊什么。” “你额上的伤。”陆垚语气冷静而克制,目光里却藏着不容小觑的针锋相对,指着陆明朝的头“你额上的伤是自己撞的?” “为了留在侯府?” 虽是问句,陆垚的声音却平淡又笃定。 他太了解父亲和大哥了,眼神的对视、异口同声的回答,都让他发现了端倪。 陆明朝并没有过于意外,弯弯唇角,眼神诚恳又真挚“二哥既知道,又特意说穿,你是想让我尴尬难堪吗?” 陆垚先是一僵,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显然没预料到这种可能。 他想过陆明朝会矢口否认,会绞尽脑汁辩解,就是没料到会如此直接的承认还底气十足的反问。 属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钟鸣鼎食之家长大的高门贵女都这么云淡风轻间就能反客为主吗? 这暂时是他的知识盲区。 见陆垚满脸都是一言难尽又不知如何开口的表情,陆明朝自顾自继续道“二哥,骤然得知自己非侯府嫡女,与孝顺亲近的父母无任何血缘关系,自己只是占了雀巢的鸠,既荒谬又讽刺。” “这对任何一个堪堪及笄的姑娘来说,都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二哥觉得在那个时候,六神无主的我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还能如何?” 人长着嘴总不至于仅仅是为了吃吧。 “那你又为何改变主意了?”陆垚眼眸深处的冷意薄了些许。 有陆淼那颗老鼠屎在前作对比,陆明朝就显得像朵花似的。 他并不讨厌,加以询问更多的也是以求安心。 “因为害怕。” “死都不怕,还会怕其他?” “二哥,这世上本就多的是比死还可怕的事情。比如,二哥,也曾想过一死了之吧。” “……” 陆垚:说不过,完全说不过。 索性不再执着于此,转而问“可是真心实意想做家人?” 他看的出来,陆明朝性子不坏。 “自然。”陆明朝眨眼,灼灼潋滟。 “你真打算考虑与谢砚的婚事?” “我可不需要犯傻的妹妹,丢人。”陆垚挑眉,似是嫌弃。 陆明朝叹气,盯着那张清淡的枯枝落雪谪仙人的脸,幽幽道“二哥,你上辈子是块手帕吗?这么拧巴别扭。” “关心就是关心,还云山雾罩的。” 陆垚下意识凝眉,如玉的面庞挂着若隐若现的冷意“你说话阴阳怪气,难相处的很,谁想关心你了?” “二哥”陆明朝摊摊手,眨巴着眼睛,戏谑“我这人很好相处的,处不好就得麻烦二哥多找找自己的原因了。” “小妹就这一颗心,二哥看着伤吧。” 说完,还不忘装模作样的拭去根本就不存在的泪水。 陆垚呼吸一滞,有些招架不住,显得无措极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替嫁的名声不好听,且谢砚配你到底有些难为你。” “你在天子脚下上京城长大,经年累月的认知习惯根深蒂固。哪怕如今回了常喜村,也不应委屈自己。” “还是想办法把婚事退了,你才及笄,等两载再许亲事也不迟。” 陆明朝托腮“二哥是想等自己高中进士之后吗?” “你不信我?”陆垚薄怒的面庞染上了一丝绯红。 他难得好心,陆明朝还不领情。 “在二哥心中,小妹就是这样的人吗?”陆明朝随地大小演“我信二哥能高中,可二哥,科举也好,为官也罢,都是需要好名声的。” “再说了,嫁一送三,是我们赚了。” “马上就有三个外甥,喊你舅舅了,你不开心不激动吗?” “大哥老大不小了还打光棍,眼瞧着你也无心亲事,给咱家添丁进口的重任就交给我了。” “当然,前提是谢砚符合我的喜好,要不然就只能含泪退亲了。” “二哥,我不信佛,没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舍己为人的高风亮节。” 陆垚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看向陆明朝的眼神也越发的茫然。 陆明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俏生生的,能言善道,理智清醒,观察敏锐,可偏偏还能犹如一汪水气袅袅的温泉,柔和细腻,无声无息间让人放下心防。 “最好如此。”陆垚虚张声势别别扭扭道,生怕眉宇、言谈间泄露真实的情绪。 这么快就接纳了陆明朝,传出去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那礼尚往来,该二哥替我解疑了。”陆明朝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是浓浓的迫不及待。 陆垚皱眉不语。 陆明朝轻笑,众所周知,沉默意味着同意,陆垚这是在等她问呢。 对,所有解释权在她。 陆明朝眼睛笑成了弯弯的半月牙状,朝着陆垚的方向挪了几步“二哥能与我说说陆明蕙与陆家的爱恨情仇吗?” 第13章 陆春生和芸娘夫妻讳莫如深,陆磊又有所顾忌半遮半掩言辞含糊,至于陆小鑫,想说也说不明白。 唯有陆垚,态度分明,喜恶了然。 “你知我厌恶陆淼,不担心我私心作祟添油加醋?”陆垚打量着陆明朝,似笑非笑,打趣意味甚浓。 陆明朝嘿嘿一笑“二哥不屑做此等事。” “退一万步讲,能让二哥这样清冷淡泊的人夸大其词,难道就不是陆明蕙的错吗?” “二哥放心,亲疏远近,我还是能分清的,我无条件站二哥。” 闻言,陆垚笑了。 不是自嘲讥讽,不是冷厉嫌恶,只是心头愉悦弥漫,想笑便笑了,清朗又纯粹。 “我的确是讨厌陆淼的,不对,该称呼她为陆明蕙了。” “午夜梦回,我一次次恨不得她死。”陆垚无心掩饰自己的恨意,直白又平淡的宣之于口“小鑫年幼时也是玉雪可爱聪明伶俐的,但他的到来让陆淼觉得分去了本属于她的宠爱,在初冬,哄骗着小鑫去村子东边的还未冻结实的河面上滑冰,小鑫落水,她偷跑回了家只字不提。” 见谢砚】 第十一章 见谢砚 “小鑫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事后,陆淼先是咬死了是小鑫硬拉着她去滑冰,眼看小鑫落水,她太害怕了才不敢说。” “从那以后,我就越发的厌恶陆淼。” “她也知道,渐渐疏远忌惮我。” 陆明朝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痴傻,就几乎等于陆鑫这一生都完了。 “二哥,你的手也是因她所伤吗?”陆明朝唇抿成一条薄线,声音披上了霜雪。 陆垚右手五指艰难张开,狰狞的疤痕如一条蜈蚣盘踞于手指,张牙舞爪,极尽猖狂。 近距离看,陆明朝越发心惊。 当初伤口再深一些,或许手指难保。 “算是吧。”陆垚另一只手摸索着伤疤。 声音又轻又淡,如同小红泥炉上凉透的酒水,不由得让人心里牵出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过就是她心血来潮去山里捡蕈菇,恰巧踩了陷阱,家里人去寻她,她踉跄间恰巧推倒我,那里恰巧竖着被削尖的竹子。” “我右手再也不能灵活的屈伸,我尚未落泪,她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本考中了秀才,准备继续乡试的。” “还好只是右手,不是眼睛。” 回忆过于沉重,压的他有些喘不上气。 每一个恰巧,都是无尽的嘲讽。 倘若真能这么恰巧,陆淼无疑是扫把星转世了。 陆明朝鼻腔酸涩,一出身农户,点灯熬油寒窗苦读十数载的读书人,毁了右手该是何等的绝望。 要是有人敢在她高考前耍小心思故意毁了她的手,那就都别活了!同归于尽吧! 真当天蒙蒙亮五六点起床,夜里十一点都难清闲的时光好熬吗? 真当有人会愿意重来一次吃饭和洗头永远只能选一个,一抬头便是入室即静入座即学几个字的日子吗? 陆淼,狗贼是也! “不是,她有病吧?” “在涵养这方面,我不如二哥。” “如果我是二哥,陆淼可能没有全须全尾当侯府千金的机会。” 陆垚微微侧头,冷厉的表情如冰山一样一点点消融,眉目舒展,增添了几分难以言语的昳丽。 “你这么气做什么?” “就是气。”陆明朝小脸气呼呼的。 陆垚深觉好玩,抬手戳了戳陆明朝鼓鼓的面颊“非我大度,实是没必要因陆淼毁掉我的一生。” “两年过去,左手已经能熟练的写字。” 陆明朝轻轻拍陆垚的手“也对。” “二哥,大哥因何未迟迟未成家?” 以陆磊的年纪,正常情况下,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听说上京城的贵女轻易不得出府,你好奇心这般重,日子岂不憋闷?”陆垚神情玩味“还有,大哥有心上人了。” 短短一句话把陆明朝炸的外焦里嫩。 “是看不上大哥吗?”陆明朝眼睛瞪圆,嘴巴也无意识地张开。 陆垚摇摇头“你可别小瞧大哥。” “大哥与镇上私塾夫子的小女儿两心相许,但陆淼与谢砚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夫子最是守礼,认定陆家家风不正,不允许其女与大哥来往。” “陆淼真的不是扫把星转世吗?”陆明朝嘴角微微抽搐,一言难尽的吐槽。 陆家三兄弟,无一能幸免。 “扫不扫把星不知道,心肠坏气量小是确凿无疑了。” 陆垚表示,这绝不是恶语中伤。 “那说明,咱家的好日子到了。”陆明朝眼睛亮亮的,踮起脚尖抬手拍了拍陆垚的肩膀“永宁侯府家大业大,定能经得起陆淼折腾。” “二哥,否极泰来柳暗花明,新生活必会如意顺遂。” “没大没小。”陆垚后退一步,继续道“不过,这吉祥话,我爱听,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陆明朝:啧,还真傲娇。 就在陆明朝以为交谈要告一段落时,陆垚又吞吞吐吐不自在的开口“这些年,他们对你好吗?” 陆明朝长睫颤动,略作思量“锦衣玉食,应算好的。” “只不过这些好都是待价而沽的。” 第14章 原身在侯府的衣食住行一应供应在同辈中鹤立鸡群,不仅仅是侯府嫡女,更是因为攀上了镇国公府世子顾淮。 金龟婿,自然是镶着金边的。 “二哥以后会再努力些。”陆垚眼神闪烁,似有冷意浮现。 既然陆淼与他非亲非故,那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天地公理吧? 他还年轻,不见得终此一生都越不过永宁侯府。 冬日的风雪拍打在窗棂上,不见痕迹,却缕缕有声清晰可闻。 陆垚望着面前宜嗔宜喜生动无比的小妹,只觉得心中无端流淌着暖意。 夜色渐渐降临,院子的门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轻微的响声。远处的风中,可以隐约听到陆磊的声音。 “我去开,我去开。”陆明朝欢欢喜喜掀开厚门帘跨过门槛“爹和大哥一定最想看到我。” 陆垚的神色在这一刻柔软的不像话。 愿旧日一去不复返,愿新生活如意顺遂。 捡柴火的陆春生和陆磊,背上扛着一捆捆柴“朝朝。” 父子二人脸上洋溢着如出一辙的笑容。 “你快回屋,冷死了。”陆春生催促着陆明朝。 陆磊习惯性的整理柴火,陆春生则是被在厨房鼓捣的芸娘拉走了。没一会儿,陆春生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风雪里。 陆明朝知道,这是去寻谢砚了。 “紧张吗?” 不知何时,陆垚又出现在陆明朝身侧。 陆明朝摇摇头,低声道“不瞒二哥,有点儿兴奋。” 陆垚:…… “知道二哥骨子里非迂腐之人,朝朝才敢坦白。”陆明朝继续道。 “素不相识,从何谈紧张。” 不过两刻钟,陆春生与谢砚一前一后而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 摇曳昏暗的烛火,是冬夜唯一的光。 陆明朝眼中,惊艳一闪而过。 一眼望去,身材颀长,气度不凡,皮相骨相皆一流,粗布衣衫无损他半分俊美英挺,琼枝玉树栽于黑山白水间,静静伫立在门前,仿佛都能让屋子亮几分。 眼角下的那道疤,更像是勋章,为整个人注入了肃杀冷厉之感。 这不活脱脱就是少年将军的模版吗? 原来,蓬荜生辉这个词是写实。 做了我的人】 第十二章 做了我的人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现在猎户都成这样了吗? 还是常喜村是个隐藏极深的物华天宝人杰之所? 陆明朝只觉得两个小人儿在她脑海里打架,一个小小的脸上大大的问号在问这合理吗?另一个叉腰昂首挺胸答存在即合理。 她有罪! 她忏悔! 她不该用就当养个小倌儿这样轻佻的言语。 实不相瞒,她的想法可能有亿点点危险。 婚约上的事,怎么能叫善变呢?这叫慎重斟酌.。 陆明朝在自以为隐晦不着痕迹打量谢砚时,谢砚也一眼看到了灯下俏生生的小姑娘。 冰肌玉肤,神清骨秀,眉宇间透出一股子聪慧机灵,鬓边插着一朵鹅黄色的绒花,眼神明亮,洞察世事而不被世俗所染,有点儿不像是在永宁侯府长大的姑娘。 谢砚并非登徒子,眨眼便收回了视线。 芸娘:这是合适还是不合适,这婚事是退还是不退? “小谢,大冷天辛苦你跑一趟了,就是想就婚事听听你的想法,两家坐下心平气和的商议商议。”芸娘捏捏眉心有些不自在,嗓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 陆淼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在谢砚面前抬不起头。 谢砚眉心微皱,隐隐约约也能猜想到陆家人的用意,如墨的眸子如同如同天边翻滚而来的乌云。 “退婚的话,我同意。” 他不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也没有将云端月拉进泥泞的癖好。 锦绣堆里长大的姑娘仪态万方,不是现在的他能配的上的。 本来与陆家的婚事就是逼不得已才同意的,陆淼走了,就顺水推舟索性了断吧。 一想起陆淼,谢砚的神情就阴沉了许多。 芸娘:…… 怎么还没聊,就一步到位退婚了? “婶子若是忧心聘礼,不着急。”谢砚见陆家人有些为难,又联想到陆淼一贯的做派,心下明了。 芸娘询问的目光望向陆明朝。 这亲事到底是退还是不退? “娘,我能与谢砚谢公子单独聊聊吗?”陆明朝思忖片刻,终是开口了。 谢砚眉心微皱,似有不解。 芸娘见谢砚没有异议,这才对着陆明朝点点头。 人影进出带着风,如豆的烛火摇曳不止,忽明忽暗。 陆明朝仰头看着谢砚,眉梢好看的扬着“陆明朝,我叫陆明朝。” 声音坚定而清晰,落落大方,不见尴尬娇羞。 本质上,这就是一场相看。 谢砚垂首看着陆明朝,敛下眼睫,礼貌勾唇“谢砚。” “你不愿意我替嫁吗?”陆明朝问的直接。 谢砚心下一惊,岿然不动的神情显露出几分错愕。 这个问题,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 “你愿意嫁给我?”谢砚抿抿唇,难得慌乱。 陆明朝扑哧一笑,娇俏又从容“正在想。” 第15章 “只是没料到,你坚决的提了退婚。” 陆明朝向来不是内耗的性子,既然她开口提议与谢砚聊聊,那就无需遮遮掩掩, 长相,很符合她的审美。 现在就看谢砚的人品了。 “你可能有所不知,我膝下有两子一女,无田产,无正经营生,也无固定收入,不是良配。”谢砚轻呼了一口气,白气逸散,定下心神,坦诚直言。 陆明朝淡笑着颔首“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会考虑你我的婚事?”谢砚面上的不解几乎要化为实质。 再沉稳冷厉,谢砚也终归只是即将及冠的少年郎。 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时。 “我能说实话吗?”陆明朝歪头轻声问道。 谢砚长得太高了,她纤细的脖子负担她的脑袋和密实的头发已经很辛苦了,可偏偏还得仰头瞧着谢砚。 真是苦了她的小脖子了。 谢砚注意到陆明朝的小动作,寻了个凳子坐下“你说。” “婚姻大事,自应言无不信。” “好。”对于谢砚的细心,陆明朝很满意。 “见你之前,考虑较多的是,你与陆淼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周遭人尽皆知,毁了婚约,于二哥科举有碍,于陆谢两家有碍。” “见你之后,我不讨厌你,你长得好,兄长们对你也是交口称赞,说明你为人也可靠。” “这门婚事,我心底并不排斥。” “你若是担心我会苛待令郎令爱的话,我可以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出现。” “只要他们对我无恶意, 我可以视其为亲子,一生都不再要孩子。” 不生孩子,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上天给予她这种怕疼怕死女孩儿的绝佳奖励。 谢砚怔住了,一墙之隔的陆家人慌了。 在陆家老小心里,陆明朝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简直就是在剜我这个当娘的心。” “这婚事,退就退了。” “名声虽受损,然总有机会找补的。” “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女,朝朝这辈子还有什么依靠和盼头。”芸娘红了眼眶,声音哽咽,说话间就要抬脚向隔壁走去。 陆垚伸出胳膊,虚虚的拦住了“娘,朝朝是个有主意的。” 墙的另一边,谢砚的面颊上飘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骤然结巴“你,你想好来了?” 陆明朝点头“是。” 谢砚腾的一下站起来,垂首不敢直视,压低声音“你可以再考虑考虑的。” “终身大事,你还是应再慎重一些。” “我不是看不上你,是……” 是他现在只是谢砚了,龟缩在常喜村的猎户。 “那就这么决定了。” “婚期照旧。”陆明朝拍板。 暂时没感情重要吗? 不重要。 谁规定她拿的不能是先婚后爱的剧本。 谢砚:…… “既做了我的人,那就不能再招惹村上的小媳妇儿大姑娘了。” “谢砚。” 烛火摇曳,温馨缱绻。 谢砚的脸唰的一下红的彻底“我没有。” 他住在村子南边的山脚下,鲜少与人打交道的。 陆明朝眉开眼笑,这书也不是不能穿,就喜欢没有边界感的穿书。 有朝朝福,有全员俊俏的家人,又有能上下其手的小猎户。 搞钱搞男人这日子,美滋滋。 谢砚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给陆明朝“这钱你先用着。” 如果你想生的话】 第十三章 如果你想生的话 “需要什么,就买什么,别委屈自己。” “我明天再送些过来。” “筹备婚事还缺什么,你都可以尽数告诉我。” “上京城勋贵官宦之家娶亲嫁女素以雁为礼,只是眼下已然入冬,大雁早已南飞,我得先欠着,来年开春,定会补上。” “陆明朝,谢谢你。” 蓦地,谢砚毫无征兆的弯腰朝着陆明朝鞠了一躬。 陆明朝愕然不解。 谢谢她? 谢砚谢她? 若她所了解的无误,这件事上,谢砚纯粹是无辜受累。 而她决定继续婚事,除了看中了谢砚外,陆垚的前途也在她的考量范围里。 每年春闱及第的名额有限,考场之外也总是充满了激烈的竞争与各种阴谋。 据原主的记忆,前朝曾有一位才情横溢的大才子,他的诗文和策论都堪称一绝,原本应当稳稳地进士及第春风得意。 然而,在科举考试即将开始之际,却有一位同期学子指出其父的名字中的“晋”字与进士的“进”字谐音。 根据为尊者、亲者、贤者讳的传统原则,他应当避讳,因此不得参与进士科考。 这个攻讦的理由既可笑又荒谬,可偏偏真就彻底堵死了那位才华横溢的大才子的科举路,无缘踏上仕途。 所以,谢砚这句感谢,她实在受之有愧。 “不用谢。”陆明朝一脸茫然,干巴巴回道。 全然是九年义务教育培养下的条件反射。 谢砚看着面前双眼像星星一样带着光亮的女子,心中悄然生出了丝丝缕缕的艳羡和敬佩。 境遇大变,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惶惶不可终日,坦然自若,洒脱自信,恍如傲然立于风雪里的苍苍松柏,从不会萧索,自然也无需等枯木逢春。 第16章 二人都没有再言语,屋子里霎时陷入了奇怪的寂静,落针可闻。 灯火哔波一闪,风雪夜似乎都变得叫人心头柔软了。 “朝朝。” 芸娘的声音就像是丢进湖水的小石子,荡开了涟漪,打破了寂静。 “可有了结果?”芸娘明知顾问道。 此时此刻,她倒宁愿谢砚坚定退婚的想法。 谢砚没有再让陆明朝一人承担压力,上前两步,垂首,声音坚定铿锵有力“若明朝愿意下嫁于我,我谢砚此生绝不相负。” “若明朝在婚期前改了主意,谢砚也绝不怨由。” 最起码,在这个风雪夜,陆明朝坦坦荡荡告知他,她不讨厌他。 芸娘的态度微微缓和。 在常喜村,谢砚真真是一枝独秀。 可一想到她的朝朝不能有自己的儿女承欢膝下,芸娘心里就不得劲。 人心隔肚皮,谢砚的孩子能跟朝朝一条心吗?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谢砚,你是个好的……”芸娘欲言又止。 陆春生不着痕迹的扯了扯芸娘的袖子,摇摇头,随即满脸慈爱的看向陆明朝“朝朝,裹上大氅,去门口送送谢砚吧。” 陆明朝应下。 映照着满地的雪,院子外的世界并未完全沉浸在黑暗中。 两人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 “就送到这里吧。” “你快些回去。” 谢砚顿足,声音被风吹的有些飘忽。 “明朝,你可以再跟伯母商议一下的。”尝过人情冷暖的谢砚何尝看不出陆母的犹豫。 “孩子,孩子也不是不能生。”谢砚别过头去,有些不自然“如果你……” 陆明朝摆摆手“没事,你的儿女就是我的儿女。” 谢砚:…… 突然有了一种浓浓的无力感是怎么回事。 “回去吧。” “那回见!”陆明朝挥挥手,拢了拢大氅,小跑着回了院中,院门落锁。 雪花簌簌的落在发丝、落在肩头,谢砚顾不得拍打,目光落在雪地上。 一片雪地里静静躺着一朵精致的鹅黄色绒花,周围雪花纷纷扬扬,宛如诗意的点缀缓缓堆积,渐渐将其覆盖。 这是插在陆明朝发髻上的那朵绒花。 谢砚上前捡起,攥在手心。 他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寂寥无人的雪夜,谢砚无声的笑了笑。 原来,结亲也不是一件令他深恶痛绝的事情。 陆明朝并没有注意到发髻上的绒花丢失,一回屋,就被全家人围在中央。 “朝朝,这婚事,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怎么能答应谢砚那么过分的要求,没儿女傍身,爹娘实难心安。” 芸娘拉着陆明朝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 陆明朝哑然。 在这个时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从未有过以一人之力去挑战这些既定规则的想法。 她该怎么说,谢砚有子,不用她生,在她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加分项呢。 陆明朝抿抿唇,略作思量“娘,其实是我不想生。” “年少时不懂事,与侍女玩捉迷藏,躲在了一位姨娘院中,我亲眼目睹了侯府姨娘产子身死,耳边是无尽的哀嚎,入目是满眼的猩红。” “我被吓到了,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掉进了莲池里,从此落下了体寒的病症。” “自那时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药无穷尽。” “娘,我真的是苦怕了。” “您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谢砚于我而言,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她说的这些,也不完全是瞎编。 原身的确没少喝药,不过喝的都是些调理滋养身体的,帮助她嫁入国公府后受孕产子的,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的。 “当真?”芸娘将信将疑。 陆明朝忙不迭的点头。 陆春生和芸娘夫妻又是一阵儿心疼。 唯有陆垚眼神微闪,唇角含笑。 “娘,我饿了。”陆明朝娇娇软软的撒娇嘟囔。 “吃饭!” “这就吃饭!”芸娘大手一挥。 为了迎接陆明朝的到来,这一餐饭分外丰盛。 芸娘煮了家中仅有的精米,为了让米粒口感更加好,还往锅中加了些许的又贵又稀少的砂糖,糯软的米粒散发着浓郁的米香。 大锅灶旁,还放着一口小锅,炖着一只完整的鸡,发出咕嘟咕嘟的诱人声响。而在饭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事先切好的熏腊肉片,每片都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的咸香气息。 缕缕香气弥漫,让人垂涎欲滴。 不妨揽镜自照】 第十四章 不妨揽镜自照 “磊子,去瓮里舀一碗腌菜出来。”芸娘忙而不乱吩咐着。 “朝朝,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的惯。” 不论是芸娘还是陆春生,神情都有些窘迫紧张。 他们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哪怕乡绅地主之流,餐桌上也是菜品丰富多样,而且每一道菜的制作过程都极尽精细,何况是侯府呢。 “吃得惯,吃得惯。”陆明朝喉咙发紧,鼻头发酸。 她竟不知道,她娘什么时候把鸡棚里的老母鸡宰了一只。 想到自己空间超市里琳琅满目的肉类,发愁找不到光明正大拿出来的时机。 第17章 芸娘松了口气,连忙给陆明朝舀了一勺鸡汤,配了个大鸡腿。 坐在陆明朝身侧的陆鑫,摸着自己干瘪的肚子,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香气四溢的鸡汤,轻声嘟囔“肉肉。” “肚肚不饿,不爱吃肉。” 说着说着,控制不住咽了口口水,可还是舍不得把头别过去。 陆明朝失笑。 陆家的条件,她大概是知晓的。 农家想要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日子本就过的捉襟见肘,勉强果腹,自然不可能时常食肉。 “小鑫,吃吧。”陆明朝夹起鸡腿,放在了陆鑫面前的碗里。 陆鑫眼睛一亮,就好像偷喝到油的小老鼠,整个人被巨大的惊喜环绕。 这个姐姐真好,还会把鸡腿分给他。 “小鑫不喜欢吃肉。”陆鑫边咽着口水,边把碗推了过去。 乖巧懂事的样子,看的人心软绵绵暖洋洋的。 “姐姐给你的,你得吃。” “姐姐以后会想办法让我们的小鑫每天有肉吃。”陆明朝抬手轻轻揉了揉陆鑫的小脑袋,真正带入了作为一个姐姐的角色。 见状,芸娘轻叹一声,也不舍得多说什么,准备把另一只鸡腿嫁给陆明朝。 陆明朝忙埋首喝了一大勺鸡汤,满足的喟叹“娘,我就喜欢喝鸡汤。” “我不要鸡腿了。”陆明朝手掌摊开,虚虚的遮着自己的碗。 芸娘的筷子僵在半空,神思有些恍惚迷离。 朝朝心疼家里人,她何尝看不出来。 以前,她也经常怀疑,到底是淼淼天性阴暗,还是她和春生没有教好,这才使得淼淼自私凉薄。 如果,如果孩子从来都没有被抱错,该多好。 那样的话,小鑫不会痴傻,三土的右手不会废了蹉跎三载,磊子的婚事也不会拖拖拉拉不了了之。 “那留着,娘明天继续给你炖汤。”芸娘略带沙哑的嗓音里是浓重的情绪,看向陆明朝的眼神越发慈爱柔和。 陆明朝重重的点点头“娘最好了。” 饭桌上,温情脉脉融洽和谐,时不时会有或轻快或明朗的笑容响起,偶尔伴随着陆鑫稚嫩滑稽的童言童语。 陆老太满是褶子的脸上,眼眸含笑,尽是满足和放心。 她就算是现在阖眼去了,也能瞑目。 …… 夜渐渐深了,窗外寒风呼啸声越发清晰了。 芸娘拉着陆明朝的手,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无限的贪恋。 又像是生怕一觉醒来,眼前的美满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幻想一场。 在陆春生陆垚父子俩的连番劝说下,芸娘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陆明朝的手。 “走吧,小妹。” 陆垚的面上染着浅浅的绯色,眼眸微弯,许是心下畅快,平添了几分倜傥风流。 陆明朝跟着陆垚一前一后跨出了门槛儿,指着一旁朝向很好的屋子“小妹,这是你的屋子。” “床褥被子,娘都专门拆洗过,不脏的。” “再等等,二哥都给你换新的。” “奶奶、爹娘很开心,大哥和小鑫也很喜欢你。” 这就够了。 这个理由,足够他努力成长为一棵大树,为朝朝遮风挡雨。 屋子并不算大,但收拾的干净整齐。屋中央摆着一幅旧画屏,画屏前是一套古朴小巧的桌椅,屏风后是一张带着岁月痕迹的黄木床。 “二哥,你等等。” 隔着一道门,陆明朝假装在包裹里翻找,实则在空间超市的连锁药店里寻觅祛疤膏。 公子如玉,白玉无瑕。 好不容易找到药店里效用最好的祛疤膏,刚捏在手里,还来不及欣喜,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等着她。 她拿走祛疤膏的位置,被补充上了同样的东西。 这岂不是说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朝朝福,实在是太强了。 四舍五入,她现在强的可怕。 陆明朝眼睛闪闪发亮,恍如一只狡黠的小狐狸,手心里握着祛疤膏,推开门扉“二哥,给。” 陆垚凝眉,无声发问,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陆明朝挠挠头,猜出陆垚迟疑的原因,压低声音补充道“二哥,这是祛疤膏,我的。” “此药膏非侯府之财购置,亦非取自侯府,跟侯府没一铜板关系,你安心涂抹,不用承陆明蕙一丝情,以后该报复报复,无需有所顾忌或感激,更无需有心理负担。” “二哥,你信我。” “这祛疤膏虽然不能彻底的消除你手指上的疤痕,但能日益变淡。” 陆明朝不由分说的塞进了陆垚手里“收着,我还想体验下当探花郎妹子的快乐呢。” “到时候,二哥披红挂彩跨马游街时,我就能挺起腰板说,看到了吗,那个最俊美最年轻的探花郎就是我二哥。” 陆垚心里奇奇怪怪,酸涩的让他想落泪。 这种久违的情绪,他没有丝毫应对经验,只是强装淡定“怎么不是状元郎?” 陆明朝咧嘴一笑“二哥长得更像探花郎。” 后年的春闱,若陆垚能入殿试一甲,探花郎舍他其谁。 “那就探花郎吧。”陆垚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狂妄,仿佛及第于他而言本就是探囊取物。 “朝朝,你实话说,你是不是瞧上了谢砚的皮囊?” 他可没错过朝朝在看到谢砚时,眼神中迸发的惊艳。 第18章 陆明朝笑笑不语,总要有所图。 “你啊!”陆垚伸手轻拍了下陆明朝的肩膀“若是如此,我比较建议你揽镜自赏。” “咱们陆家人,比容貌就没输过。” “早些休息,记得换药。”陆垚指指陆明朝的额头,叮嘱道。 出现暧昧端倪】 第十五章 出现暧昧端倪 “二哥也是。”陆明朝笑眯眯的挥挥手。 陆垚转身,走了两步后又停下“你决定嫁谢砚,二哥支持你。”“若谢砚以后食言待你凉薄,亦或是中年发福容颜不再,咱就休夫。” “只要二哥站的足够高,你就能万事随心。” 陆明朝:…… “陆垚!”芸娘掀开门帘,手里紧握着竹竿,怒气冲冲“你都教朝朝些什么?” “皮痒了,是不是!” 院里,枯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陆明朝看着抱头逃窜的陆垚,挥舞着竹竿虎虎生威的芸娘,心又软又暖。 小院,又静了。 或许她天生没有认床这种毛病,除了有点儿冷,一沾枕头,一夜无梦。 在清晨的鸡鸣声中,天边曙光初露,柔和的天光伴随着微寒的风韵,透过略显松动的窗户缝隙悄然进入屋内,使得陆明朝穿书的真实感受愈发强烈。 穿书了,真真正正的穿书了。 可能她是穿书人中适应最快的。 一时间,陆明朝也不知该该觉得自己糙,还是心宽了。 冬日里每一次离开被子都是对自身毅力的一种挑战,陆明朝磨磨蹭蹭了许久。 直到天色越来越亮,院子里传来时快时慢的劈柴声,清越带着独特韵味的诵书声,陆明朝才忍着寒意,一层又一层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从屋里走出来。 是不是该劝说家人搭火炕? 陆明朝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隐隐约约温吞吞挂在斜挂在天边。 “姐姐。” 一开门,陆鑫那张唇红齿白可爱程度爆表的俊脸就映入眼帘。 陆明朝神神叨叨的想着,别人出门见喜,她这是出门见美。 啧,好兆头。 “小鑫,早上好。”陆明朝捏了捏陆鑫冻的红扑扑的脸。 陆鑫顺势蹭了蹭陆明朝的手心,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会欢喜的摇晃着。 “姐姐,我堆了雪人。”陆鑫很自然的挽上了陆明朝的胳膊,亲昵又依恋,这一幕宛如时间流转,仿佛昨日相处能抵得过数年的回忆。 很多时候,心思澄澈简单,反而能更敏锐直白的分辨出善意恶意。 陆明朝顺着陆鑫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院子枯树旁伫立着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雪人的头部巧妙地绕了一圈旧布,旧布在寒风中摇曳生姿,显得颇为滑稽。 陆明朝:…… “这是我?” 陆明朝摸摸自己的额头,失声问道。 陆鑫邀功似的下巴轻扬,煞有其事“姐姐,好看。” “跟雪人一样好看。” 陆明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姐姐是好看,雪人也好看,我很喜欢。” 瞧着陆鑫冻红的小脸,冰冰凉的小手,她就说不出不好。 “娘,我就说姐姐会喜欢的。”陆鑫抬高声音,欣喜自得溢于言表。 随着温吞吞的日头越升越高,常喜村一扫安静完全的活过来了。 炊烟缕缕,空气中弥漫着各家炊火的气息,那是柴火燃烧的味道,让人仿佛能嗅到家的温馨与安宁。耳畔传来的,是孩子们嬉戏打闹的欢声笑语,夹杂着爹娘的轻声斥责与慈爱哄劝。 陆明朝有些贪恋这样质朴纯粹的人间烟火气。 谢砚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陆叔,陆婶。” 谢砚神情有些拘谨,远不如昨夜从容淡定,紧张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昨夜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归家后,心中被复杂陌生的情绪溢满,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若不是担忧来的太早会惊扰影响到陆家人,他可能天蒙蒙亮就守着了。 “小谢,来了啊。”芸娘热情招呼。 心里最后的半分不情愿也在陆明朝的解释下烟消云散。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更别说,谢砚长得就顺眼,家境也算殷实。 “吃过饭了吗?” “婶子蒸了笼大饼,你将就着吃点,回去的时候也给谦儿他们带一些。” “婶子蒸的多。” 谢砚的脸,又红了。 哪还有冷厉糙汉猎户的模样。 陆明朝抿嘴偷笑。 这反差,怪戳她的。 “婶子,我吃过了,不用麻烦。”谢砚清朗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 “这有什么麻烦的,朝朝,你先招待下。”芸娘浑不在意道。 紧接着,厨房里响起了啪啪的切菜声。 闻言,陆明朝清了清嗓子,隐下浓郁的笑意。 “谢砚。” 谢砚快步上前,掏出一个白瓷瓶,捧给陆明朝“明朝,这是我之前得的伤药,对你额上的伤应该有用。” 白瓷瓶在晨光映射下,莹莹生辉,一看就价值不菲。 陆明朝眸子深处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疑惑和好奇。 谢砚的家底,可能比常喜村所有人以为的还要丰厚。 书中被原主抛弃,后生死不详的谢砚,真的只是山脚下的糙汉猎户吗? 第19章 可确实只是一个着墨极少的炮灰啊。 朱唇微抿,陆明朝接过了白瓷瓶。 好歹是谢砚的一片心意,不好驳了。 “谢砚,我额上的伤本来就不重,现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不用太担心。” “那就好。” 谢砚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口舌如此蠢笨,只好继续往外掏东西。 又是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压在陆明朝的掌心。 陆明朝弯了弯眉眼,掏钱的男人最有魅力真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你不怕把家底掏空?” 但凡遇到个别有用心的,谢砚或许能被哄的倾家荡产。 幸好,她也不缺金银。 空间超市的一层,还有一家金光闪闪的老字号金店呢。 “空不了。”谢砚一本正经道。 “那我也给你准备个礼物。”陆明朝捻起谢砚肩上的一根断发“伸手。” 断发绕在谢砚的手指上,陆明朝打了个结。 谢砚不解,但也没有着急发问。 他只是打定主意,不能让明朝这双细腻嫩滑的手在嫁给他之后沾上风霜。 “大婚之日,你就知道了。”陆明朝眨眨眼,卖关子。 谢砚颔首,耳垂殷红“好。” “明朝,我去帮陆叔劈柴。” 谢砚脚步匆匆,就好似身后有什么凶猛的东西在追着他咬似的。 陆明朝撇撇嘴,她有那么可怕吗? 前未婚夫错愕】 第十六章 前未婚夫错愕 冯家。 “大嫂,你到底打听清楚没?” “那陆家新回来的闺女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刚刚可远远的看见谢砚大哥朝陆家的方向去了。” 正在弯着腰给鸡喂食的冯婶身体一僵,眼神心虚闪躲,但想到陆家人的反应,她又忍不住来气,顿时底气足了起来。 一股脑儿将鸡食倒进去,叉着腰,扯着嗓子,粗声粗气嚷嚷“我怎么没去打听了。” “昨天一听说陆春生把驴车还给村长了,我就立马冒着风雪去了。” “那姑娘真是个狐狸精,把陆家上上下下都迷得团团转,连陆垚都护着她,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跟谢砚的婚事也说的含含糊糊,不过我看那姑娘很愿意给人当后娘。” 她可没忘记那姑娘牙尖嘴利挤对她时说的话。 “金玉,你也别嫌嫂子说话难听,你要是像陆淼一样豁得出去缠上谢砚,让谢砚不得不对你负责,我这个当大嫂的还用上赶着去被人打脸受人白眼吗?” “你是不知道陆家那帮子蠢货是怎么指着我鼻子骂的。” “现在好了,走了陆淼,又来了个陆明朝。我看你怎么办!” “啧,姑娘家要皮要脸能有什么用,能当银子使能当肉吃吗?” 一想到谢砚出聘礼随随便便就是一百两,就忍不住肉疼。 说着说着,冯婶不由自主的把陆明朝和自家小姑子放在一起对比。 越对比,越捶胸顿足。 小姑子是公爹倒插门后跟婆母的老来女,老两口儿像眼珠子一样宠着惯着,蛮横不讲理,鼻孔长在头顶,普通的农户看不上,一心只想着去城里大户人家做少奶奶过好日子,一来二去挑挑拣拣的,婚事就耽搁下来。 照她说,就是长得丑,想的花。 哪家富贵人家的少爷想不开了才会供一个五大三粗、性子还差、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农女当祖宗。 可这话,她也就敢在心里嘀咕几句,万不敢说出来的,要不然婆母那个老不死的还指不定怎么磋磨她呢。 跟陆家那个亲生闺女一比,更是连渣都不剩。 冯金玉的脸色变幻不定青一阵儿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看起来又羞又臊又气恼,复杂的很。 一听陆家的亲生女儿有心思继续婚事愿意给人当后娘,也顾不上计较自家大嫂说的难听话,急得直冒汗。 她这个年纪了,别说给大户人家做少奶奶了,做姨奶奶都没人要。 在能够得着的人里扒拉扒拉,谢砚是最能拿的上台面的。 “陆家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地赖上谢砚了呢?” “跟谢砚大哥扯不清的是陆淼,跟陆明朝没关系啊。” “不行,我得保护谢砚大哥,不能让那帮贪婪的陆家人欺负他。” “我这就去找谢砚大哥。” 冯金玉理直气壮气势汹汹,说话间就要朝外跑去。 冯婶一把拉住自家小姑子,暗自咂舌。 她小姑子是没有陆淼能豁出去,但颠倒黑白起来不遑多让啊。 “你就这样去找谢砚?”冯婶粗黑的眉毛紧紧皱成一团,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显得又凶又刻薄“你好歹拾掇拾掇,天底下哪个男人不喜欢长得既水灵又俊俏的姑娘。” 倒也不是她非得发善心多管闲事,主要是想着万一真能抢回谢砚,她也能分口汤喝。 冯金玉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 …… 上京城,永宁侯府。 在镇国公夫妇的再三耳提面命,心不甘情不愿的纡尊降贵到永宁侯府拜访。 这几日,永宁侯府真假千金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尤其是陆明朝以死相逼的丑闻,更是甚嚣尘上。 永宁侯府的婚约,偌大的勋贵圈人尽皆知,他不可避免的被裹挟进流言蜚语里,传着传着就成了两女争一男。 第20章 他实在嫌弃丢脸,刻意不愿再让永宁侯府的任何事传入耳中。 耳不听,心不烦。 今日,躲无可躲,推无可推,只得来了。 在看到陌生少女的那一眼,顾淮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蹙。 饶是他再厌倦陆明朝都得承认,陆明朝的美貌鲜少有人能及。 若陆明朝这般盛装打扮,哪怕只是静静的站在廊檐下,也会如一朵盛放到极致的牡丹,明艳高贵傲视众人,而非俗不可耐满眼算计。 “侯夫人,陆姑娘。”除了微蹙的眉头,顾淮的言行举止没有分毫失礼“前几日,家中忙碌一直未曾得空前来探望,晚辈顾某深感歉意,还望侯夫人见谅。” 其中猫腻,永宁侯夫人心知肚明,面上不显,满脸和蔼“贤侄说哪里话。” “叫什么侯夫人,叫伯母。” “这是明蕙,侯府真正的嫡女。” 陆明蕙娇羞一下,心中的欢喜和得意如潮水般翻涌不断。 她的人生,一步登天了。 与镇国公府的世子爷相比,谢砚算什么东西。 一番寒暄,茶都饮了两三盏,却始终不见陆明朝的身影,顾淮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隐秘的不快好似藤蔓迅速攀升。 自小,陆明朝就喜欢粘着他,时刻以他未婚妻自居,为了他连死都不怕。 他来了,却又避而不见,是在欲拒还迎,等着他哄吗? 又饮了一盏茶,顾淮心底的不快也彻底压制不住,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开口“伯母,怎么不见明朝。” 永宁侯夫人脸上菊花般灿烂的笑容一顿,神情有些不自然。 陆明蕙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低垂的眉眼里满是嫉恨。 她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名门贵女,陆明朝是抢了她出身的贼! “贤侄竟不知?”永宁侯夫人的惊讶恰到好处。 顾淮一怔“什么?” 永宁侯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明朝走了。” “明朝养在我和侯爷膝下十多年,怎会不心疼,便商量着让明朝以侯府二小姐的身份留下,可她性子倔,打定主意要回乡下认亲。” “把能劝的都劝尽了,她还是走了。” “这事儿,我跟国公夫人通过气的。” 顾淮愕然,只觉得耳朵嗡嗡嗡作响,却再也听不清楚永宁侯夫人后面的话。 陆明朝走了? 跟在他身后十年的陆明朝,走了? 如鲠在喉】 第十七章 如鲠在喉 顾淮莫名有些烦躁,薄唇微张,难以置信,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句陆明朝走了。 “她离开前可曾留下什么话?”顾淮身侧的手紧紧握拳,修剪干净整齐的指甲陷入掌心,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的冷静下来。 他只是晾了陆明朝几日,陆明朝就走了。 是不是太任性了点儿! 永宁侯夫人装模做样的用帕子拭了下微红的眼角“她说惟侯府于她有养育之恩,愿我和明蕙余生平安喜乐,愿贤侄与明蕙琴瑟和鸣。” 顾淮的眼底,划过冷芒,尽是嘲讽。 他是不是还得沾沾自喜于陆明朝尚惦记着他给他留下了只言片语。 陆明朝,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自以为是。 明明他和陆明朝的婚约,是陆明朝死缠烂打装巧卖乖才求来的,现在轻飘飘的愿他和陆明蕙琴瑟和鸣。 永宁侯夫人的声音里染上了哽咽“她说“明蕙也帮忙劝着,说只要明朝愿意留在府里,大小姐的位置也好婚约也罢,都不会跟明朝抢。” “可明朝吵着闹着要回乡下亲生爹娘面前尽孝,声称要是不允,她就再撞一次墙,我这心就像是硬生生被剜掉一块儿。” “面对明朝的坚决态度,我和侯爷不得不作出让步。” “考虑到乡下艰苦,她自小娇生惯养,也特地给她准备了傍身钱,但愿她在乡下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三言两语,娇蛮任性不识好歹的恶名就结结实实的落在了陆明朝头顶。 永宁侯夫人的情绪也不完全是表演。 只不过,心疼不足,气愤有余。 她见不得陆明朝忤逆,不听从她的安排。 要是陆明朝老老实实留在府里,何至于牵动顾淮如此大的情绪起伏。 顾淮郁结于胸,冷笑一声,面沉如水,吐字冰冷“龙生龙凤生凤,侯府无需难过。” “离开侯府,是陆明朝愚蠢没福气,早晚会后悔的。” “伯母和侯爷待她已尽人事之至,仁至义尽了。” “这些我会如实告知家父家母的。” 顾淮也不清楚他为何会在永宁侯夫人面前极尽尖酸刻薄之言贬低陆明朝。 本来,曾经,他是最不屑于在背后论人长短这种卑劣之事的。 可是在这一刻,仿佛唯有宣之于口,他的心才能舒坦一些。 “当爹娘的怎么会怨恨自己养大的女儿呢。”永宁侯夫人顿了顿,试探道“那镇国公府与永宁侯府之间的婚约?” “此事,烦请侯夫人与家母商议。”顾淮不耐的搪塞。 得到满意答复的永宁侯夫人,帕子遮掩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只要不是顾淮强烈反对婚约由明蕙接替,她就能安稳的促成这桩婚事,让她的明蕙成为镇国公府的掌家大妇。 “伯母,晚辈还约了二三好友,先行告退,改日再登门拜访。” 第21章 顾淮起身,垂首作揖。 这永宁侯府,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永宁侯夫人微笑颔首。 得了允准,顾淮脚下生风,径直离去。 “母亲,顾世子是何意?” “是不是还惦记着明朝,要不还是把明朝接回来吧?” “女儿与顾世子错过了十余年,或许真的是无缘无分,强求不得。” 陆明蕙微蹙着被修的极细极妙的柳叶眉,红着眼眶,泫然欲滴,一副忍让体贴的美好模样,犹如晶莹剔透的晨露,乍一看,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美与善良。 永宁侯夫人半是心疼半是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陆明蕙的额头“这些傻话,娘以后可不想听到了。” “过去数年,顾淮待陆明朝一向不假辞色冷淡的很,在外人面前也甚少顾念陆明朝的颜面。” “他方才反应那般失态奇怪,不过是习惯、自尊心、掌控欲作祟。” “一时之间不能容忍屁颠屁颠跟在身后的人一声不响的走了。” “娘教你一个话糙理不糙的道理,得不到和已失去的最惦念,是世上男人普遍的劣根性。” 否则,她也不会打过若实在不行就把陆明朝嫁进国公府做妾的主意。 “可真的要说多在意,也谈不上,绝不会动摇你世子夫人的位置。” 陆明蕙美眸含泪,将信将疑“多谢母亲指点迷津。” 永宁侯夫人笑笑,继续道“明蕙,万不可让顾淮知晓陆明朝回乡下有婚约一事。” “待陆明朝与那猎户婚事一成木已成舟,顾淮再有什么想法也不重要了。” 陆明蕙乖巧点头。 …… 脚步匆匆离开永宁侯府的顾淮,心中似有重物压抑,一口浊气梗在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这也让他更加烦闷暴躁。 细细一看,细皮嫩肉的掌心已经布满了指甲印。 “派人去查查,陆明朝是何时离开的京城,又去往了何处。” “得了准信,尽快来报。” 脚踏矮凳上马车的那一刻,顾淮愣着脸瓮声瓮气的吩咐着。 闻言,小厮眼神疑惑“世子?” 真是活久见,在此之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世子爷会主动查探陆姑娘的消息。 “嗯?”顾淮居高临下的睨了小厮一眼。 小厮忙低下头,连声应下。 与此同时,远在常喜村的陆明朝不停的打着喷嚏,一个接一个根本停不下来,鼻尖红红的,看着很是可怜。 陆明朝很是傻眼,不至于吧? 寒风凛冽里赶路都活蹦乱跳的,到家睡了一晚反倒是病了? 陆明朝揉了揉仍在发痒的鼻子,颇为无奈。 “朝朝,要不去找个郎中瞧瞧?” 芸娘放下手头的活儿,满是关切。 本来在劈柴的谢砚,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灼灼的望着陆明朝所在的方向。 垂眸,嘴角弯弯翘起,吸吸鼻子,软糯糯道“娘,我包裹里有治风寒的药,吃了就好了,哪用找郎中。” 声音不大不小,但也足够清晰传到院中。 “需要煎吗?”芸娘一边抬手用手心试陆明朝的体温,一边柔声问道。 陆明朝摇摇头“倒碗热水就行。” 刚把冲泡开的苦涩颗粒屏住呼吸灌进去,鼻子瞬间就不痒了,耳朵也不烫了,喷嚏也不打了。 陆明朝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第十八章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喝的是什么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的神药呢。 谢砚在劈完柴后,并没有留太久。 临走前,芸娘将一个小竹篮塞得满满当当,里面装着新出锅的大饼,又松又软又香,不给谢砚推辞的机会,直接挎在了谢砚的手臂上。 “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 芸娘不遗余力在释放自己的善意,谢砚的儿女能够逐渐接纳朝朝,减少对朝朝的抵触情绪。 谢砚只是看起来冷厉粗枝大叶了些,但最是通透敏锐。 “陆婶,我会提前跟孩子们说清楚的。” 芸娘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真切慈爱。 谢砚挎着小篮子的身影渐渐走远。 …… 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 风雪停歇,一连数日皆是暖阳铺洒,柔和明媚。 随着陆谢两家频繁的走动,陆家新回来的亲生女儿会和谢砚会继续婚事的事情,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不消多久的时间就传遍了常喜村。 常喜村的村民将信将疑,抱着或好奇或祝福或看好戏的心态,三三两两结伴上门一探究竟。 陆家人不见扭捏,也不畏惧人言,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回应婚期照旧,该办酒办酒。 专门精心打扮过,跟随着邻里而来的冯金玉,眼里闪烁着傲气,半眯着眼睛,不屑的轻啐一下“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赖上谢砚大哥了。” “还京城里来的娇小姐,这么恨嫁,怕不是在外头做了什么不要脸的脏事儿,这才着急忙慌找个冤大头呢。” 冯金玉觉得自己有骄傲的资本,她可是被十里八乡的神算子亲口批过大富大贵的命,旺夫。 陆家热热闹闹的院子吗,霎时间陷入寂静。 不少人眉眼闪烁,无声的交流。 在她们看来,冯金玉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一想又觉得很合理。 第22章 芸娘气红了眼,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冯金玉那张贱嘴。 想要毁掉一个女子再容易不过,四起的桃色流言蜚语会如一把把无影无形却能见血封喉的利剑,杀人于无形。 短暂的寂静后,又是七嘴八舌的讨论,嘈杂的很。 被芸娘拘在屋子里教陆小鑫识字的陆明朝,眉心微蹙。 这个年轻女子说的话,可比那天冯婶的恶意浓烈多了。 陆春生和陆磊父子出门寻木材找木匠给她打箱箧做嫁妆,家中就剩下老弱病残。 总不能依靠陆垚一介书生与那恶意满满的年轻女子辩驳争执吧。 倒也不是担心吵不过,而是掉价。 “小鑫,你继续写,阿姐出去看看。”陆明朝揉揉陆鑫柔软浓密的头发,柔声嘱咐道。 陆鑫执拗的拉住陆明朝的袖子“姐姐,我保护你。” 陆明朝失笑“放心,阿姐不是面团捏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乖。” 陆鑫嘟着嘴,缩回手,清澈如秋月霜空的眼眸里是最纯粹的担心和疑惑。 为什么新姐姐这么好这么温柔,那些人还是会像三水姐姐在时一样追上门骂呢? 陆鑫有限的脑容量有些想不明白这么深奥的问题。 陆明朝推门而出,神色淡淡,对着早她一步站在屋檐下的陆垚摇了摇头。 “我能说句话吗?” 陆明朝无视周围好奇打量的眼神,声音清泠泠的。 “我的乖乖啊,这姑娘长得可真好啊。”有人下意识惊呼出声。 乌发雪肤,明眸皓齿,眉心的梅花瓣嫣红绚烂,站在破破旧旧的院子里,好似杂草丛里唯一盛开的白茉莉,独自绽放,令人瞩目,使得所有风景都黯然失色。 谢砚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姑娘,明明是谢砚的福气。 “金玉,你确定陆家女儿缠着谢砚?”有性子大大咧咧的人直接问了出来。 冯金玉抚着发髻银钗的手一顿,脸上的骄傲碎裂,莫名气虚,有了种自取其辱的感觉。 咬咬牙,嘴上不饶人,气急败坏,尖叫道“正因为这样,才更有猫腻。” 别人都能这么美,凭什么就她不能! 冯金玉又气又嫉妒! 但凡她有陆明朝这个长相,她早就去给县太爷暖床了,穿金带银吃香喝辣了,怎会辛辛苦苦讨好一个猎户。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哭。 陆明朝眼睛微眯,不怒反笑,清浅的笑意于唇边慢慢漾开,眸光坦荡又凛然,直直望向冯金玉“你是冯家的姑娘?” “在我归家当日就逼的羞愤欲死,险些吊死在你家门外的冯婶跟你是一家人?” “冯家的家风当真是一脉相承的不予人活路啊。” 陆明朝幽幽的叹口气,继续道“我在上京城常听一句话,冤枉你的人比你都清楚你有多无辜。” “冯姑娘,你这么清楚是不是经常这么做,你又用这种方式冤枉过多少人?” 陆明朝目光灼灼,缓步走入院中,与冯金玉相对而立。 笔直的脊背,好似毅骨挺拔的君子松。 冯金玉心惊肉跳,不自觉往后退倒退了两步“你在胡说什么?” “我是在就事论事,你能证明你是清白的吗?” 陆明朝嗤笑“我也是在就事论事啊。” “你不如做个示范,证明下自己从未那么做过,也从未冤枉过任何人?” 冯金玉语塞“这要怎么证明,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身正不怕影子斜。” “是吗?”陆明朝作恍然大悟状“冯姑娘还真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啊。” “可我怎么看,你的影子是斜的。”陆明朝似是觉得羞于启齿,轻轻屈指蹭蹭鼻梁,掩饰唇边压不住的笑意。 冯金玉已经完完全全被揪着鼻子走,见对峙说不过,就开始口不择言谩骂起来。 陆明朝轻啧一声,稍稍远离了冯金玉,以防被喷一脸口水。 脏的嘞! 随即,又从大氅的口袋里抓出一大把炒瓜子,给院里的妇人们一人分了点儿,饶有兴致的观赏着冯金玉的口技。 乡下枯燥,难得有人愿意献身彩衣娱亲。 “二哥,来点儿不?” 陆垚敬谢不敏,有损他白衣书生的形象。 陆明朝笑着又抓住一把没有壳的松子不由分说塞给陆垚,还不忘挑挑眉。 瞧,形象这不就保住了。 冯金玉:…… 我恰好有些人脉】 第十九章 我恰好有些人脉 她觉得自己像杂技团的猴子。 内心羞愤,脸涨的通红,歇斯底里“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就是想赖上谢砚大哥。” 陆明朝拍拍手心,抖了抖大氅上的碎屑“说完了?” “其实我这个人真的很好相处,很讲道理的,轻易不与人动粗。” “可是,我刚刚发现你哇哇乱叫的时候不太像人。” 比峨眉山臭名昭著,狗路过都得挨俩逼兜,大师都感化不了的泼猴还要讨人厌! 陆明朝急步上前,一手钳住冯金玉的双腕,另一只手直接一巴掌招呼了过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是犯贱,照抽不误。 冯金玉被这一巴掌抽蒙了,张牙舞爪的反抗。 陆明朝不慌不忙的从大氅里掏出了一把锤子,拿在手里掂量。 第23章 锤子? 锤子! 所有人不约而同用一种高山仰止的眼神望着陆明朝。 这大氅,怎么什么都能掏出来! 陆明朝视而不见,一本正经“冯姑娘,你出口伤人在前,我一个弱女子学不来那些下三滥的话,可也总得保护自己啊。” “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体恤百姓,定能理解我的不得已的。” “不过你放心,哪怕是你折了手断了腿碎了牙,我都会寻县里回春堂的大夫给你好好治的。” 她要杀鸡儆猴,让那些异样的目光和言论绕着她走。 冯金玉硬生生刹住了脚步,恐惧忌惮的看着陆明朝手里瘆人的锤子,生怕下一瞬就落在她身上。 别人打架都是推搡就是薅头发,怎么陆明朝瞧着柔柔弱弱,一言不合就直接甩锤子了。 陆明朝懒洋洋的掀掀眼皮,眉眼凌厉,声音冷的像是含着冰,郑重的有些可怕“从今以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我和谢砚婚事的风言风语。” “爹娘同意,他愿意娶,我愿意嫁,又不违礼法。” “我们行得正坐的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明知女儿家的名声清白甚至关重,还红口白牙张嘴就来,难道就不怕来日报应在自己身上自食恶果百口莫辩吗?” “再有什么污言秽语传入我耳中,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会追责到底,把别有用心之人送进大牢。” “恰巧,我有些小人脉,谢砚有些小钱。” 听到消息气喘吁吁赶来的谢砚,站在门口,遥遥的望着陆明朝。 他的未婚妻,看着娇娇弱弱,可实际上,是发着光。 那是一种能刺破所有黑暗一往无前的气势,只是站在那里,就会吸引飞蛾不要命般扑火而去。 若是谢家尚在,祖母,爹娘知道他寻了这么优秀的妻子,定会与有荣焉。 他,何其有幸啊。 “爹,她就是即将过门的娘吗?” 谢砚身边跟着个身材瘦削,眉清目秀的小少年。 小少年十岁左右,目光中却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成熟和冷静稳重。 “怀谦,她会是我的妻子。”谢砚掷地有声。 谢怀谦沉默不语,依旧隔着空隙,看着那个握着一把与体型甚是不相符大锤的年轻女子。 他在想,诗文里描写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是不是就如眼前这一幕。 谩骂、恶意、审视、惧怕,都如漫天浮云,不损己身。 这个娘,应该会很好吧。 谢怀谦垂下眼睑,敛起了翻涌而出的情绪。 “怀谦,跟我一起进去吧。”谢砚低沉的声音里是满满的骄傲。 陆明朝其实压根儿没指望谢砚会来,毕竟谢砚住的地方太远了,等他得到消息赶过来,这场大戏早就在她大杀四方后落下帷幕了。 所以也根本没注意门口的动静,自顾自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对于友好的邻里乡亲,我也会以德报德,能搭一把手就搭一把手的。” “希望咱们以后,都能好好相处。” 握着锤子说话,就是爽! “陆婶、二哥、明朝。” 陆明朝:谢砚? 不是,谁来告诉她,谢砚怎么过来的这么快? 飞毛腿转世啊? 手里的锤子瞬间变得烫手了,握着也不是,扔下也不是。 她的形象啊! 陆明朝止不住在心中哀嚎。 等等…… 谢砚身边那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小少年是谁啊。 儿子? 她还在玩过家家的年纪,谢砚连儿子都有了? 老天爷啊,谢砚是不是过于早熟了! 这算是别样的天赋异禀吗? 陆明朝眼神奇怪晦涩,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努力不让自己表现的过于失态。 而喷子似的冯金玉一见谢砚,整个人都变得羞答答扭捏起来“谢砚大哥。” 谢砚神情漠然,没有理会。 教养也是要分人的,这种时候,对污蔑明朝的人讲礼貌素质,就是把明朝的脸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再说了,素质都是对有礼貌的人的,没礼貌的人自然也就谈不上素质了。 对谢砚的表现,陆明朝矜持谦虚的表示,差强人意吧。 谢砚的冷漠,就是冯金玉理智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谢砚大哥,你可不能被陆明朝的外表骗了啊。” “她既不讲理还脾气暴躁爱动手,肯定当不好一个后娘,照顾不好三个孩子的。” “怀谦,你劝劝你爹。”冯金玉想要拉住谢怀谦的袖子。 谢怀谦毫不遮掩的避了过去,又冷又沉的神情与谢砚如出一辙。 冯金玉也不在意,继续道“你看,她现在就敢扇人巴掌,拿着把破锤子吓唬人,等她进了门,指不定嚣张跋扈成什么样,还有你们几个的好日子过吗?” “但是,我不一样啊。” 谢怀谦“你确实不一样,嘴巴格外脏,想的格外美。” 陆明朝眨眨眼,这小少年有前途。 谢砚上前一步,把陆明朝和谢怀谦护在身后“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清清楚楚,你用不着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明朝能护住她自己,我庆幸还来不及呢。” 这是他的心里话,明朝可以选择在他的羽翼庇护下,也可以选择自由舒展。 第24章 “你应该庆幸,我不打女人。” “但是,我打男人。” 陆明朝眨眨眼睛,挥了挥手中的锤子,伸出半个脑袋“我可以查漏补缺打女人啊。” “我认真说呢。” 他非我亲子】 第二十章 他非我亲子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芸娘:…… 陆垚:…… 你是懂查漏补缺的。 你是懂男女搭配的。 冯金玉傻了眼,谢砚和陆明朝有种不顾他死活的般配。 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这样简单粗暴的夫唱妇随。 一跺脚“谢砚大哥,你看她!” 谢砚皱眉,神情冷漠,冰冷的视线扫过冯金玉。 冯金玉如坠冰窖,双颊瞬间褪去了血色,惊恐的瞪大眼睛,那一眼,仿佛是看着一件死物。 “我不记得我们相熟。” 谢砚最后扫了冯金玉一眼,看向院中看热闹的人“是我愿意娶陆家明朝的,并非是她缠着我。” “冯家的胡言乱语给明朝泼脏水,以后就休想再从我手中分到任何猎到的山货。” “如果再闹事,我会去跟冯家的男人聊聊天。” “就像明朝所说,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都散了吧,大婚摆宴的时候会邀请邻里乡亲的,肉管够。” 谢砚长得高大挺拔,天然带着凛冽肃杀之气,一旦冷脸,加上那道疤,更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触谢砚霉头,更别说身后还跟着个跃跃欲试挥舞锤子的陆明朝。 看出来的,这对奇葩夫妻有仇真报有人真打,绝不含糊。 有与冯金玉相熟的年轻妇人,笑容僵硬牵强的道了声贺,拉着愣在原地失神的冯金玉仓皇离去。 谢砚是十里八乡之中打猎技艺最为精湛的猎户。 因为住在常喜村,也就愿意卖常喜村村民一个好,猎到野猪之类的大型猎物后,总是会以极低价的价格卖给村民,让大家伙儿都开个荤尝尝鲜。 要是因为看个热闹得罪了谢砚,婆婆不会轻饶了她。 冯金玉踉跄着被拉出去,嘴里还不服气的叫嚷着“那我就白白挨一巴掌?” 年轻妇人松开冯金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再嚷嚷,就是断胳膊断腿了,下次再有这种鬼热闹,你可别叫我了。” 冯金玉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朝家跑去。 院里。 陆明朝只觉得锤子更烫手了。 “你这大氅里到底还能掏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陆垚好奇的盯着陆明朝的大氅,就像是在研究稀世珍宝。 陆明朝理直气壮“这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准备齐全些,出来就被张牙舞爪的冯金玉撕碎了,还怎么镇得住场面。” 陆垚:说的好有道理。 “明朝,这是怀谦,我的长子。”谢砚有些底气不足的介绍道。 饶是陆明朝早已有所猜想,但在此刻,他的内心依然被一股如江河般汹涌的惊讶和好奇所淹没,无法平静无法淡定。 她的确是听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句话,可架不住见识少。 “陆姐姐。”谢怀谦敛起眸中的审视,乖巧问好。 谢砚:姐姐?陆姐姐? “你这臭小子,差辈了,没大没小。” 陆明朝把锤子往陆垚怀里一塞,眉眼含笑,声音柔和“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 谢怀谦略微有些茫然,若说刚才握着锤子分毫不让的她是冬日落雪青松,那现下笑的明媚亲昵的她就是春日拂面的风,细细软软,让人心口发暖。 岁月静好,是他觉得最合适的形容。 在一旁观望的芸娘,见谢砚的长子对自家女儿不算排斥,微微松了口气。 门缝里,陆鑫的小脑袋伸了出来,清澈的眼睛滴溜溜转。 “明朝,我有事情想告诉你。”谢砚鼓起勇气。 他看的出来,在他和怀谦一起出现的那一刻,明朝眼神里的骇然。 陆明朝颔首,又转头对着芸娘道“娘,您先给小鑫和怀谦冲泡些我带回来的奶茶。” 芸娘爽利的应下。 背风处,陆明朝仰头看着谢砚“怀谦的事?” 谢砚目光微闪“差不多。” “明朝,我年少洁身自好,没有胡来,也不脏的。” 日光寸寸落下,陆明朝眨眨眼,心头疑惑更浓,但也没有着急追问,静静的等待着谢砚的下文。 谢砚抿抿唇,豁出去道“我不是怀谦的生父。” “不止怀谦,如安、静宜也同样如此。” “在你之前,我从未娶亲,也不曾有任何的妾室通房。” 这几日,他越发觉得自己身处阴暗,却痴心妄想的攀附明月。 陆明朝比他想象的还要好,聪慧、坚毅、勇敢、善良。 这样的陆明朝,哪怕没有了永宁侯府做依靠,也会过的恣意一生。 而他呢? 陆明朝怔愣愕然,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他们?” “怀谦乃吾表兄之子,表兄一家不幸罹难,唯怀谦幸存,依理当称我为表叔。” “如安系我二哥的儿子,唤我四叔。” “静宜为我长姐的女儿,唤我舅舅。” “自家中出事,就充作我的儿女,养在我膝下。” 陆明朝的惊疑不减反增“你是普通的猎户吗?” 第25章 哪怕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她还是问出了口。 谢砚眼神幽深,蕴着陆明朝看不懂的痛楚“现在是。” “你身负血仇吗?” 谢砚深深的凝视了陆明朝一眼,终是点了点头。 陆明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谢砚,我倒宁愿你没有对我坦白。” “我其实更乐意一无所知欢欢喜喜的去给怀谦他们当后娘。” 谢砚好似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神经绷得很紧很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听你言谈观你举止,应也是出身显赫之家,能令你阖族覆灭,只能隐姓埋名藏身穷乡僻壤的敌人,十之八九是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 “若只是我一人,嫁你倒也无妨。” “可我有奶奶,有爹娘、有兄弟,万一牵累到他们,我良心难安。” “大哥想娶私塾先生的小女儿过平凡普通的日子,二哥想科举入仕为官不负十年苦学,小弟因高热痴傻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我实不该也不能因我一人拉他们入风波之中。” “是我之过,不该隐瞒于你。”谢砚弯腰,深深的给陆明朝施了一礼。 说到此处,陆明朝稳住心神,继续道“那你会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前,冒险报仇吗?” 谢砚摇头“不会。” 朝朝,想嫁便嫁】 第二十一章 朝朝,想嫁便嫁 陆明朝心中略有些焦灼,就好似有什么力量在左右拉扯着她。 果然,背调很重要,不能心存侥幸。 否则就会左右为难,一边是甚合她心意的谢砚,一边是暖心体贴的家人。 “当真?”陆明朝侧头问道。 那句不会冒险,仿佛又给她注入了强心剂,让她觉得也不是不能赌一把。 她的犹豫不定,也不全然是因谢砚。 自陆陆续续听说了陆明蕙所作所为,她就开始不安。 总觉得陆明蕙会阴魂不散,早晚都要对上。 陆垚对陆明蕙的恨意,也注定了双方势不两立。 更别说,陆明蕙十之八九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还是苦大仇深的那种。 而陆明蕙的背后是永宁侯府和镇国公府,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陆家老小,不比碾死几只蚂蚁难多少。 甚至一把火下去,整个常喜村都能化为焦骨废墟。 “当真!”谢砚一字一顿,格外慎重。 “明朝,复仇重要,活下去更重要,饶是不为我自己性命着想,也得为怀谦他们的安危考虑。” “若能复仇,自然最好。” “若不能,护着他们无惊无险的长大就是我的责任。” 冬日柔和的日光如水一般透过枯枝倾泻在谢砚脸上,斑驳错落,明暗恍惚。 “那我也有一件事情告诉你,你细斟酌。” “陆家也并非真的平和安稳柴米炊烟,陆淼对陆家有恶意,你怕吗?”陆明朝扬了扬眉,不闪不避直视着谢砚。 那双眼睛在日光的照耀下,宛如百川汇聚的秋水,深邃而磅礴。 谢砚漆黑如深潭的眼睛对上了陆明朝的视线“有何惧之。” 有何惧之。 陆明朝心中微微一动,仿佛有一层薄薄的东西碎开了。 “你坦白过往、坦白怀谦他们的身世,也在赌?” “赌我可信?” “还是赌我色迷心窍舍不下你?” 陆明朝凑近了些,似薄嗔浅怒,光华氤氲。 “不是赌这些。” “是坚定的信你,信你为人皎若太阳升朝霞,明亮耀眼。”谢砚坦坦荡荡,字字清晰。 陆明朝抿唇“别以为你话说的漂亮,就能让我头脑发昏。” “你容我再想想。” 谢砚无有不应。 陆明朝烦躁的挠挠头,在院中来回踱步,转头看到了长身玉立站在窗前摇摇望着她和谢砚的陆垚。 陆垚对着她缓缓的点了点头。 陆明朝:瞎点什么头呢? 陆垚无奈扶额,拢拢衣衫,掀起厚重的门帘,抬脚而来。 “朝朝,抛却外在的不稳定因素,就问你自己,你可愿嫁谢砚为妻?” 陆明朝蹙眉,抛不了。 “朝朝,想嫁便嫁。” “万事有谢砚和二哥。”陆垚抬手顺了顺陆明朝凌乱的鬓发。 陆明朝不解“二哥可知谢砚说了什么?” 陆垚唇角微勾“差不多。” “车到山前必有路,谢砚不是意气用事之人。” 陆明朝:…… 好家伙,显得她的小心翼翼三思而行很多余。 “好。” 一而再再而三悔婚,也不合适了。 短短的一个字似含着春水,带着缱绻的音调,在谢砚脑海中不断回荡,如一根轻柔的羽毛,在他的心间轻轻掠过,无边的欢喜蔓延,似是要将他溺毙其中。 陆明朝唉声叹气“那我还能不生吗?” 本以为谢砚已经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不曾想,空欢喜一场。 谢砚愕然,而后失笑,眉梢轻扬“皆由你定。” 皎皎明月,终于还是怜惜了他一次。 陆明朝眼睛一亮“那可说定了。” “君子一言。”谢砚朗声。 寒风袭来,陆明朝扯着大氅,小跑着回屋,捧起暖暖甜甜的奶茶喝了一口,很是满足。 院中,只留谢砚和陆垚。 第26章 “多谢二哥。”谢砚郑重道谢。 陆垚又是那副如冰之清的清冷模样,摩挲着右手散发着淡香的狰狞疤痕,眼眸深处藏着难以察觉的柔软“朝朝懂事,她习惯性为家人考虑,我身为她的二哥,也总要替她着想一二,不能次次把难题抛给她。” “谢砚,你的来历我大致也能猜出一二。”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你今日的坦诚,所以,我只盼着,你能念朝朝一份好。” “无论你是常喜村的小猎户,还是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公子,莫要负朝朝。” 当然,还是那句话,如果朝朝厌倦了谢砚,那该断还是要断的。 他这人,一般情况下帮理。 但很显然,朝朝不属于一般情况。 谢砚伸出手指“我谢砚愿以全族清名起誓,若负朝朝,血海深仇再无平反昭雪的一日。” 陆垚:…… 倒也不用这么严肃。 “谢砚,为何你与朝朝相处不过匆匆数日便倾心相许,更愿将血淋淋的伤疤撕开显露于朝朝面前?” 要知道,陆淼对谢砚死缠烂打了何止数月,谢砚连一个温情的眼神都吝啬给予。 可就是这样,还把陆淼迷的五迷三道不着四六的。 谢砚沉吟片刻,浓黑如墨的眸子里浮动着柔和的波光“她很好。” “好到让我觉得这是上天终于眷顾了我,愿意大发慈悲给予我一缕光芒。” “她知人心冷暖,可依旧有赤子之心爱憎分明。” “仿佛她天生就是带着光的,无畏无惧。” “二哥不也如此吗?” 陆垚哑然。 谢砚的话让他无从辩驳。 “忘了告诉你,朝朝在上京城也是有婚约的。” “朝朝替了陆淼,你捡了大便宜。” “那朝朝的未婚夫呢?有朝朝珠玉在前,镇国公世子还能欢天喜地的接受虚伪狠辣的陆淼吗?” “青梅竹马数年情谊,镇国公世子当真会无动于衷,眼睁睁的看着曾经属于他的明珠,投向他人吗?” “那镇国公世子回过神来,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风波呢。” “有的人就惯爱在失去后没事找事,纯粹贱的慌。” “朝朝既嫁你,你就该想法子护住朝朝。” “难不成等着那镇国公世子打着旧情难忘的恶心名号来寻朝朝,你再双手把朝朝奉上?” 陆垚并不觉得这世上会有人能在朝朝的真心对待下,数年古井无波毫不动心。 主要是他更不相信陆淼那个蠢货能取代朝朝。 除非堂堂世子,眼疾深重不可治。 他可以不要以后】 第二十二章 他可以不要以后 陆垚轻飘飘说着话,丝丝缕缕的白雾,飘摇在他们之间。 一道又一道,横亘在看不清远方的前路上。 说到底,如今陆家的祥和安宁,都只是暂时。 谢砚是麻烦,陆家也是麻烦,但愿否极泰来绝路逢生。 谢砚眼中的笑意凝结,藏着冷冷寒霜,宛如暗河静静流淌,情绪波澜翻涌。 “谢砚,若镇国公世子许你黄金万两高官厚禄,你可会权衡一番把朝朝拱手相让?”陆垚仍有些不放心。 真心可贵,但真心也易变。 “如果他日你心生畏惧,大可把朝朝送还归家。” 谢砚神情坚定“二哥,我不会权衡,也不会相让。” “朝朝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可以被送来送去的物件儿。” “你当谨记今日之言。”陆垚抬手拍了拍谢砚的肩膀不再言语。陆明朝捧着装满奶茶的碗,轻轻掀起门帘的一角,望向院中,只觉得陆垚和谢砚比肩而立的这一幕美如画。 一个俊美,一个清隽。 是寥落单调冬日里的亮色。 芸娘用胳膊肘戳了戳陆明朝,先是余光瞥了一眼正陪着小鑫说笑的谢怀谦,才低声细语问道“你二哥不喜谢砚?” 不是芸娘多心,实在是远远瞧着就觉得气氛严肃的很。 陆明朝吸溜了一口奶茶“娘,二哥可能是在告诫谢砚好生待我莫要相负。” 芸娘一怔,而后轻嗤,声音里是浓浓的欣喜和快慰“这臭小子。” “娘和你爹还活着呢,哪里就轮到他了。” “看来是那天晚上用竹竿揍轻了,记吃不记打。” 芸娘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她何尝不知三土这些年恨陆淼,也怨她和春生和稀泥,她理解却没办法解决。 久而久之,三土就筑起了坚固的城墙,与家人日益冷淡疏离。 而今,陆淼走了,朝朝敲开了三土的心门。 “娘,二哥也是为我好。”陆明朝将碗中的奶茶缓缓温凉的奶茶一饮而尽,放下门帘,挽住芸娘的胳膊,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撒娇。 芸娘的心软的一塌糊涂,迟到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等来了自己的贴心小棉袄。 “你去陪怀谦说说话,当娘得有个当娘的娘子。” 陆明朝颔首,缓步走过去,坐在了谢怀谦的身边。 谢怀谦的情绪中夹杂着微妙又难以忽视的紧张,这种紧张让他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脊背,手心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清楚,刚才爹定是向陆明朝坦白了来历。 那陆明朝呢? 还会愿意嫁给爹,给他当后娘吗? 他看的出来,自从婚约换人后,爹的眼睛有了亮光,对日子燃起了期盼。 第27章 这几年,爹已经够苦了。 “陆姐姐。”谢怀谦唇边漾出一抹笑,眉清目秀的清雅骤然变得鲜亮可爱。 陆明朝抬手轻轻抚了抚谢怀谦的背“怀谦,你无需如此拘谨。” “我与你爹婚期已定,我的家人也会是你的家人。” 闻言,谢怀谦双眸中迸发出灼热的光芒,眨着眼睛,满是期冀。 “陆姐姐,你,你不嫌弃我爹?” “你还愿意嫁给他?” 陆明朝:…… 嫌弃? 从何谈起。 陆明朝挑挑眉,略有些刻意的拉长语调,一本正经反问“怀谦。你爹不好吗?” 谢怀谦慌忙解释“不是,我爹很好。” “他是常喜村,不是,是昌河县最好看最能干的人。” “那我又怎会嫌弃他。”陆明朝笑了笑,揉揉谢怀谦的脑袋。 “姐姐,我也要。”陆鑫咕噜咕噜把头伸了过来,乖巧的摆在陆明朝面前的小木桌上。 陆明朝:…… 这画面,有点儿断头台的既视感。 “姐姐?”见陆明朝没有动作,陆鑫又伸长脖子,主动把毛茸茸的小脑袋送进陆明朝的手心了。 陆明朝抬手揉了揉,陆鑫笑声灿烂又清澈。 “陆姐姐,奶茶是上京城的新兴之物吗?”谢怀谦以手肘支桌,掌心托腮,面带好奇之色。 陆明朝一边轻柔地梳理着陆鑫的发丝,一边应对谢怀谦的问题“上京城市面上尚未有奶茶出现,你喜欢的话,可以带一些回去。” 试问,谁能解决各式奶茶的诱惑。 谢怀谦略作思索,而后摇摇头“等陆姐姐嫁给爹后,陆姐姐做第一次。” 再让如安和静宜忍几天吧,有了新奇又美味的奶茶,陆姐姐应该很容易收服他俩。 他这也是在为爹的幸福、小家的和谐而努力。 还不等陆明朝细想,陆鑫就猛地抬起头,头发都被扯断几根。 而陆鑫仿佛不知疼一般,如同将要被遗弃的小猫眨巴着眼睛湿漉漉,嗫嚅着“姐姐,你嫁人后,还会住在家里吗?我还能每天都见到你吗?” 对于陆鑫而言,短短几日,他能吃到软烂的肉肉,能喝到甜滋滋的奶茶,还有姐姐温声细语的教他习字给他讲好听的故事,不会像旧姐姐一样冷着脸骂他傻骂他怎么不去死,也不会像奶奶爹娘和大哥二哥那样看着他满眼难过,红着眼眶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他不喜欢听旧姐姐骂他,但更不喜欢听爹娘和大哥二哥叹气。 每一声叹气,他的心很疼很疼,仿佛常喜村后看不见尽头的大山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他想让奶奶爹娘和哥哥们开心,可他想破了脑袋做了能想到的所有事,爹娘和大哥二哥的眼眶却会变得更红。 尤其是奶奶和娘。 奶奶会一遍遍的捶打着床,哭喊着问老天爷为什么这么狠心。 娘会侧过头掉眼泪,哽咽着一遍遍重复我的儿,以后可怎么办。 他见娘哭,只会笨拙的给娘擦眼泪,说娘不哭,小鑫可以不要以后。 他好没用啊。 不仅没有哄好娘,反而让娘哭的更厉害了。 到现在,他都没有娘口中关于以后的答案。 但是,这几日他很开心很满足,奶奶、爹娘、哥哥也像他一样,脸上的笑容比天边温吞的阳光还要好看。 他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他真的可以不要以后的。 以前不好,以后难道就会很好很好吗? 他不知道。 他只是想留在现在。 姐姐嫁人,那他是不是又要被丢回以前了。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第二十三章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在感觉到眼泪要控制不住流出来时,陆鑫慌乱的用两只手遮面。 只可惜,他还是没遮住。 滚烫的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滚落,一颗颗砸在陆明朝握着梳子的掌心了。 陆明朝有些慌神,梳子脱手而出,掏出手帕。 “小鑫,把手放下来。”陆明朝柔声劝着。 陆鑫重重的抹了眼泪,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容,落在人眼中显得越发凄楚心酸。 他简单稚嫩的大脑并没有想太多复杂的想法,只是本能的觉得他看到家人哭会心疼,那姐姐看到他哭也会难过的。 他得笑,他不能哭。 陆明朝幽幽叹了口气,用帕子细细的擦拭着陆鑫满脸的泪水。 少年郎眼中似乎被一层水雾所笼罩,又仿佛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陆鑫,本该成长的或似陆磊开朗豁达知足常乐,或似陆垚聪慧好学前途光明,可偏偏一场蓄谋的意外让他的本可以花团锦簇的人生戛然而止。 从那一年起,所有人都向前走了,只把再也分不清年岁只记得清年幼事情的陆鑫一人留在了过去。 这是陆鑫的错吗? 不是。 自她归家,就不愿以痴傻人对待陆鑫。 事到如今,她能做的便是把陆鑫当成正常的孩童,哪怕是永远不会长大的孩童。 谢怀谦悄悄拉了拉陆明朝的袖子,无声做口型“我去与爹爹说说。” 他不讨厌外人口中痴傻的陆鑫。 清澈明亮的眼神,带给他的是安心,而非嫌恶。 陆明朝微微颔首,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陆鑫身上。 第28章 门帘掀起的瞬间,有带着冬日气息的风涌入。 陆鑫俯靠在陆明朝的膝上,陆明朝轻拍着陆鑫的背,时间似乎悄然静止。 直至陆鑫完全停止了抽噎,陆明朝才缓缓开口“小鑫,能跟姐姐说说你心里的想法吗?” 陆鑫声音里的哭腔还未散干净,带着些软糯,带着些沙哑“姐姐,我喜欢有你在家里的日子。” “喜欢现在。” “姐姐在,天气都晴朗了。” 自始至终,陆鑫都没有说出姐姐能不能别嫁的话。 他知道,嫁人是正事,是姐姐,是全家人的正事。 陆明朝继续轻拍着陆鑫的后背,声音依旧温柔有耐心“小鑫,姐姐嫁人也会是你的姐姐。” “这世上,姐姐也只有你一个血脉相连的弟弟。” “你是唯一一个。” 很多时候,唯一才能让人免于患得患失。 “谢砚也住常喜村,很近很近的。” “如果你想跟姐姐一起生活,那姐姐待会儿就去跟谢砚商议下。” “不过,你真的能舍得奶奶、爹娘、大哥大哥二哥,整日跟姐姐一起吗?” 陆鑫仰起头,有些犹豫和茫然。 “那,那我能跟姐姐住几天,再回来住几天,然后再去找姐姐吗?” “奶奶、爹娘、大哥、二哥总见不到我,会想我的。” “也会想姐姐的。” “姐姐可以跟我一起回来呀。” 陆鑫眼睛又亮了起来,刚擦干泪的脸上洋溢着纯粹欢快的笑容。 这便是陆鑫,哀乐转瞬。 陆明朝无声叹息,其实这样也挺好。 “姐姐待会儿就与谢砚商议。” “乖,小鑫,以后有心事有想法不要憋在心里,得告诉姐姐。” 陆鑫重新趴在陆明朝的膝上,笑的明媚清澈。 “我没有憋。” 谢砚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帘传来“明朝,无需商议,我没有意见。” “你的家人,也会是我的家人。” 这与陆明朝告知谢怀谦的别无二致。 陆明朝眉眼弯弯“好。” 站在帘外的谢砚仿佛都能想象出明朝的此刻的神情。 那双眼,定像是揉碎了所有日光,璀璨光泽浮动。 嘴角定是上翘的,细眉定是弯弯的。 他脑海里突兀的再一次冒出了陆垚问他的问题。 为何与朝朝相处不过匆匆数日便倾心相许,更愿将血淋淋的伤疤撕开显露于朝朝面前。 他好像有了一个更准确的答案。 “明朝,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谢砚略显低沉的声音,随着风,穿过厚重的帘子,清晰的刮进陆明朝耳中。 情感的厚薄,从不是靠时间衡量的。 他见明朝,如见余生。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陆明朝眼眸里的笑意更浓,小声呢喃着短短八个字。 前路上的风风雨雨,闯了又如何。 “姐姐,姐姐,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什么意思?” 陆鑫轻拉着陆明朝的袖子,小声问道。 陆明朝面颊上有几分不自然的绯红“有些人虽然相交已久,却如同初识一般。有些人刚刚认识,却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一见如故。” “那我与姐姐也是倾盖如故。”陆鑫脱口而出。 陆明朝屈指轻弹了下陆鑫的脑袋,没有言语。 其实,到如今,仍能窥见陆鑫少时的聪慧。 谢砚一说,陆鑫便能复述出来。 她一解释,陆鑫也能清楚的选出合适的那一部分。 怎么会不惋惜呢。 “姐姐,我以后会是拖累吗?” “别人都说我只会拖累家人,让家人不得安生。”陆鑫的声音又沉又闷,含糊不清。 陆明朝倾耳细听才分辨出来。 “有心事,问出来,很好。” “小鑫很乖,是个好孩子。”陆明朝先是肯定了陆鑫。 “小鑫怎么会是拖累呢。” “在姐姐心里,人心善变,世事复杂,小鑫却能永远清澈干净不染尘埃。” “有小鑫在,姐姐很开心。” “以后谁再说你是拖累,你就底气十足大声的告诉对方,小鑫不是拖累,小鑫是珍宝。” “就说姐姐说的,不服气来找姐姐。” 她靠一把锤子,已经在常喜村打响了名头。 嘴贱的,那就再碰碰。 陆鑫小声呢喃,他是珍宝。 姐姐说,他是至宝。 陆鑫又想哭了。 不是那种憋闷难受的哭,是欢喜的想要冒泡。 对,是他的眼睛想要冒泡了。 “姐姐,你比珍宝还珍宝。” 陆明朝忍俊不禁,听出了陆鑫声音里含笑的泪意“别哭了哦,再哭姐姐的衣裳都要换洗了。” 陆鑫:这不是哭,这是开心的冒泡。 好吧,不冒了,等晚上睡觉偷偷冒。 他就那么重要吗】 第二十四章 他就那么重要吗 上京城。 顾淮静静地摩挲着手中的纸条,微微垂下眼帘,似乎表面平静无波,但眼神深处却隐藏着复杂的情绪。 眼眸深处的寒意仿佛一股激流,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撕破所谓的平静。 昌河县,常喜村? 自小非锦锻不着非金玉不戴非珍馐不食的陆明朝能过得惯穷乡僻壤的苦日子吗? 第29章 过不惯,又能坚持多久呢。 顾淮眼前似乎出现了陆明朝蹙着秀眉指捻手帕轻遮于口鼻的嫌弃模样。 受不了,自然就会回来。 可陆明朝倔啊,很有可能为了死撑着赌一口气气硬耗在常喜村。 罢了,就算他厌烦陆明朝死缠烂打,总也是被唤了数年顾淮哥哥。 看在微薄的情分上,他就搭个梯子给陆明朝吧。 纸条在火折子下燃为灰烬。 “不言。” 最后一点火苗熄灭,顾淮擦了擦手,对着书房外沉声道。 小厮应声,推门而入。 “小姐可回府了?”顾淮故作漫不经心问道。 不言闻弦音知雅意“小的这就去请小姐过来。” 顾淮颔首,拿起案桌上的书随意翻阅。 没一会儿,伴随着推门,俏皮有些矫蛮的声音响起。 “兄长,你找我?” 顾蓁笑容灿烂,面颊的梨涡更显娇憨。 顾淮阖上手中书,抬眸,看着坐没坐样的顾蓁,忍不住皱眉。 “没规矩。” 顾蓁早就习惯了自家兄长一板一眼训认的模样,根本不在意,头也不抬,指尖在玉盘上虚虚点着,犹豫着先吃哪一块儿糕点。 “兄长特意让不言叫我过来,就是为了骂我一句?” “你要这样,我可走了。” 顾蓁终于选到了最满意的那块糕点。 她才不会像没骨气的陆明朝一样惯着兄长。 顾淮:…… 顾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以往你不是最喜欢出府游玩,近来怎么兴致乏乏?” “还不是因为永宁侯府的破事。”顾蓁恨恨咬了口糕点,继续道“一出府,要么被相熟的小姐妹拉着旁敲侧击陆明朝寻死觅活的事情,要么就是巧合的偶遇陆明蕙,被迫看她泫然欲滴梨花带雨,赏梅的兴致都蔫了。” “以前看不惯陆明朝除了家世外处处压我一头,如今我才发现,对一个人厌烦到一定程度,不是看不惯,是觉得多看一眼都多余。” “我算是发现了,我跟兄长你的未婚妻可能天生犯冲,有当恶毒小姑子的潜质。” 顾蓁又一连吃了两块糕点,饮尽了一盏茶,懒洋洋没个正形儿都靠在椅背上“兄长,你连陆明朝都看不上,一再推迟婚事,怎么到了陆明蕙这里,就逆来顺受怜香惜玉了?” “难不成你天生喜欢长得丑还爱装的?” 顾淮呼吸一滞,神色被挤兑的有些难看“顾蓁,你的教养呢?” 声音羞恼,似金石之声。 顾蓁本就是无法无天的娇蛮性子,一挥茶盏,噼里啪啦砸落在地“不是兄长先问的吗?” “兄长这些时日闭门不出,恐怕还不知上京城闺秀们吃茶时的戏言吧,说兄长弃了珍珠候来了鱼目。” 顾蓁的声音像是棱角尚未被溪流打磨圆滑的鹅卵石,尖锐的敲打着顾淮的心。 “什么珍珠鱼目的,无稽之谈。” “你以前不是也厌恶陆明朝吗?她走了,你又替她说起话来了。” 顾蓁嗤笑“我厌恶她是因为她长得比我美,自小的课业比我好,我明明是镇国公府的嫡女,却偏生要活在她陆明朝的阴影下,所以就是不服气。” “可我最多也就是不给她好脸色。” “陆明朝寻死昏迷那几个时辰,我去永宁侯府探望过她,额上的伤口血止都止不住。” “那永宁侯夫人端的一副菩萨面孔,实际上最是狠心冷漠,要不是我带着家中御赐的金创药,陆明朝那时可能就流血流死了。” “来日如果还有机会能见到陆明朝,必须得让她给我磕三个响头,承认我人美心善。” 顾淮嗓子发紧,是生吞了钉子一样,疼的厉害。 “怎么可能?” “上京城谁人不知侯夫人最是疼爱陆明朝。” 顾蓁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她兄长,说聪慧说年少有为也是真的聪慧真的年少有为。 说傻,也是真的傻。 “兄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了的话,我就走了。” 顾淮稳了稳心神,对着不言使了个眼色。 不言心下叹气,硬着头皮无奈开口“昨日我出府为世子挑选镇纸时,听人说陆姑娘去的地方偏远至极,好像是昌河县常喜村。” “别人说那地方穷山恶水,吃不饱穿不暖。” “天气冷,明朝姑娘还带着伤,穷乡僻壤也没个好大夫,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只能盼着明朝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说实话,不言真的有些搞不懂自家世子的想法。 口口声声烦透了明朝姑娘,明朝姑娘真离开了,不消停的还是世子自己。 图什么? 但凡世子爷对明朝姑娘的排斥没那么人尽皆知,夏末初秋时节早就大婚抱得美人归了。 顾蓁腾的一下子站起来,失声道“那地方真那么差?” 在顾淮的眼神压迫下,不言重重的点了点头。 顾蓁有些慌了,在书房内不停踱步。 “陆明朝可不能死了啊。” “我跟她斗了那么多年还没分出胜负,她也没承认我人美心善,要是就这么死了,多窝囊多憋屈。” 顾蓁瞪了无悲无喜的顾淮一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陆明朝好歹是为了守住和你的婚约才寻死的。” 第30章 “真不知道你的心怎么能这么冷硬。” “不行,我得去瞧瞧陆明朝,就算真没熬过去死了,我去了,还能给她买棺椁风光大葬,多烧些纸钱,让她下辈子擦亮眼睛寻个知冷知热的如意郎君,可别在冷心冷情的人身上栽跟头了。” “哼。” 顾蓁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片,气势汹汹的踹门离开了。 门晃晃悠悠,许久没有合上,冬日的寒风争先恐后的挤进来。 顾淮达成了目的,心里却没有半分的松快。 沉甸甸的,有些喘不过气。 为了守住和他的婚约才寻死…… 在陆明朝心里,他比命还重要吗? 有客自远方来】 第二十五章 有客自远方来 既如此,他就在镇国公府为陆明朝留一处容身之地吧。 能看着他,陆明朝应该就会开心的。 “不言,你去提点小姐一番。” 不言疑惑。 他什么东西配提点小姐? 小姐什么脾气会听他提点? 世子爷的脑子恐怕被门挤了被驴踢了。 “还请世子明示。” 不言垂首,恭顺询问。 顾淮:…… 顾淮手上的小动作突然就多了起来,摸摸书卷,理理荷包穗子,状似繁忙中不经意道“告诉蓁蓁,若是想把陆明朝接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陆明朝在,蓁蓁也能展颜开怀。” 不言抿抿唇,眉头皱成了一座小山,心中也无语到了极点。 “世子,明朝姑娘回京,旁人会怎么说她,她该如何自处?风言风语会要人性命的。” 依他看,明朝姑娘还不如留在常喜村好好经营自己的日子。 苦是苦了些,但总归自在。 世子的性情太自负了,心思也太难测了。 顾淮冷了神色,眼眸里好似凝着寒冰,透着无尽的阴沉和森寒“不言,你逾矩了。” “她是陆明朝,有镇国公府永宁侯府护着,在上京城又怎会无立足之地。” “哪有什么人敢去她面前卖弄口舌。” 不言心中一惊,反复揣测那句话是何意。 世子是想继续和明朝姑娘的婚约吗? 怎么可能! 上京城人尽皆知,明朝姑娘只是普通卑贱的农家女,寻死一事更是坏了名声,镇国公府怎么会接受明朝姑娘做世子夫人,永宁侯府又怎么会眼睁睁的把泼天的富贵拱手相让给毫无血缘的明朝姑娘。 他都能想到,何况世子呢。 除非…… 不言不敢再细想下去。 “小的领命。” 不言脚步沉重的离开了书房。 顾淮烦躁的揉了揉鬓角,无名的火气无处宣泄。 陆明朝额上的伤,真的如蓁蓁所说的那般严重吗? 在顾蓁忙于采购各种物品、准备前往常喜村看望陆明朝的同时,陆明朝与谢砚的婚礼日期也在日益临近。 那日陆明朝和谢砚在陆家院子里女悍男凶发光辉事迹被传扬出去后,基本上没人再使歪脑子。 主要是使了也没用。 常喜村的老老少少也算是看清楚了,凶巴巴整日与猛兽打交道的谢砚是真心实意想娶陆家的亲生女儿的。 既然亲事是板上钉钉的,谁闹谁没脸。 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陆家的好运道有谢砚做女婿,但他们态度好点儿不惹是生非也能吃到低价的肉啊。 叫嚣着要报一巴掌之仇的冯金玉直接被冯老太关在了家里 天空澄碧,纤云不染,呼啸的北风都变得柔和细腻了。 陆家小院里里外外贴上了手剪的红喜字。 院门外,屋檐下,红色的灯笼摇摇晃晃,似是要借着不息的风将这个好消息遍传四方。 两日后,就是陆明朝和谢砚的大婚之事。 在箱箧之上,布匹被有序地叠放,它们色彩缤纷,有的鲜艳夺目,有的则清新淡雅。 在桌椅之上,各式各样的干果糕点琳琅满目,摆放得满满当当,尽显丰盛。 木架上悬挂着一件大红的刺绣嫁衣,阳光照耀下,绣线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彰显着精致与华美。 厨房的墙壁上,一排排处理干净的猪羊鸡鸭肉整齐地悬挂着,准备着迎接即将到来的盛宴。 这些东西,都是这几日谢砚断断续续送来的。 “朝朝。” “谢砚对你上心,娘也能放心些,以后的日子好好过。” 芸娘盘腿坐在床上绣着鞋垫,声音既欢喜又怅惘。 欢喜于女儿找了个知冷知热的良人。 怅惘于女儿刚归家还没怎么承欢膝下,就要嫁作他人妇。 “娘,我知道的。”陆明朝虚虚枕在芸娘肩膀上,既不影响芸娘绣鞋垫也能让芸娘觉得暖心。 “娘,等我与谢砚大婚后,就得分出些心神考虑大哥的终身大事了。” “我听二哥说,镇上私塾先生的夫人已经着手安排小女儿与人相看了,能得两心相许之人不易,若是大哥错过,恐怕会蹉跎半生。” “只要咱们家态度够好心够诚,对方会多加考虑的。” 前日,陆磊从镇上回来,偷偷躲在柴房里哭了两刻钟,到吃晚饭时,眼睛都肿的厉害。 陆磊找了个十分拙劣的借口,说是被蜂蜇了。 可能连蜂自己都不知道它冬天也可以这么勤快。 第31章 芸娘把针插在鞋垫上,幽幽叹气。 “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阿芷的爹程夫子脾气又硬又固执,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之前,磊子和阿芷的事情也就差临门一脚定下来了,但还是程夫子被拆散了。” “磊子在程夫子院中跪了半宿,程夫子非但没有改变主意,还把磊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放言就是把阿芷嫁给阿猫阿狗都不会考虑磊子。” “磊子回来病了几日,后来就再也没有提起阿芷。” 陆明朝微微皱眉,都是陆明蕙做的孽。 “娘,程夫子是个疼女儿的。” 正因为疼女儿,在听说了陆明蕙的所作所为后,才会担忧陆家家风,怕女儿嫁到腌臜窝里受挫磨。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陆明蕙是陆明蕙,她是她。 她在这里替陆明蕙收拾烂摊子,那陆明蕙呢? 在上京城过的还春风得意吗? 在原主的记忆里,顾淮的嫡亲妹妹顾蓁曾经多次对原主进行刁难折腾,如今顾淮的未婚妻换成了陆明蕙,也不知道顾蓁等战斗力能不能更胜往昔。 但愿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陆明蕙造了这么多孽,本就该偿还的。 芸娘略一思索“等后日婚宴结束了,娘寻个机会问问磊子。” “他要是还有心,那就豁出脸去再试试。” “大哥肯定心意未改。”陆明朝莞尔一笑。 就是不知,娘亲口中的阿芷是否与兄长一般坚定不移。 但总要试试的。 错过和遗憾本身就不是一回事。 一日的时间,从指缝间溜走。 明天,她就要嫁给谢砚了。 天擦黑时,常喜村迎来了不速之客。 “婶子,你知道陆明朝家在哪里吗?” “就上京城回来的,长得很美的陆明朝。” 你不嫁我兄长了?】 第二十六章 你不嫁我兄长了? 顾蓁推开马车窗,掀起帘子,看向村口背着大背篓步履蹒跚的妇人。 一想到陆明朝留在这里会变的与妇人一般无二,顾蓁心中就多了迫切感。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她在上京城给陆明朝置办一处院子,好吃好喝养着。 陆明朝过的凄凄惨惨,那她身为陆明朝多年手下败将岂不是更上不得台面。 嗯,这事关她的尊严和颜面。 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妇人停下脚步,靠在路边,打量着奢华的令人咋舌的马车,目光最后定睛在那张娇憨带笑的脸上。 找陆明朝吗? 又是上京城的贵人? “如果你找的是那个换回来替陆淼出嫁给猎户的陆家亲生姑娘,你就直直往前走再右拐就能看到了。” “那姑娘凶着呢,办点亏不吃。” 顾蓁一怔,一双娇憨杏眼里皆是不可置信,嘴巴微微张开,眼睫飞快抖动。 替嫁? 陆明朝? 还又凶又不吃亏? 这些词,是怎么与陆明朝挂上钩呢。 “应该是吧。” “多谢婶子了。” 顾蓁失神的放下帘子,心中使命感陡生,紧紧的攥住一旁侍女的手“阿秋,你家小姐我必须得救陆明朝出火海。” 阿秋神情复杂至极,想起了不言几次三番叮嘱,总觉得此行怕是不会太顺利。 陆明朝陆姑娘要嫁人了,郎君不是世子爷。 “小姐说的对。”阿秋压下心中的忧虑和慌乱,发自内心的附和着。 顾蓁察觉到阿秋颤抖的手,有些狐疑“阿秋,你抖什么?” “太震惊了。”阿秋半真半假道。 顾蓁不觉有异。 车轮碾过黄土路面,停在一处贴满红囍字的泥瓦房前。 马车外,侍卫轻声道“小姐,到了。” 顾蓁连走带蹦跳下马车,一眼便看到了在夜风中飘摇的红色灯笼。 真要嫁了? 顾蓁也顾不得吐槽小院的破败逼仄,直接边拍门边呼唤。 “陆明朝,陆明朝。” 在顾蓁极度活跃的大脑里,已经勾勒出陆明朝被强迫威胁打骂的鼻青脸肿的可怜样儿。 越想,顾蓁拍的越起劲。 陈旧木门上的碎屑灰尘簌簌落下,呛的她直咳嗽。 门终于开了。 “识相的把陆明朝交出来,否则给你们好看!” 顾蓁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衣衫翩翩清冷如画的年轻男子。 月色暗淡,夜风如雾,轻拂树枝。 面前之人就是在枯寂中的活色生香。 可真好看啊。 不过,再好看也不能动摇她救陆明朝的心。 “你是什么人?”陆垚一只手撑着木门,眉心微蹙。 顾蓁叉腰抬头挺胸“你听好了,我是顾蓁,陆明朝最好的朋友。” 顾蓁? 陆垚眸光一闪,俨然已经明了来人的身份。 终于裹好大氅的陆明朝推门,站在灯笼摇曳的屋檐下,朱唇轻启,学着记忆里原主的样子“蓁蓁?” 顾蓁怎么来了? 这人可真经不起念叨。 她还盼着顾蓁在上京城折腾陆明蕙呢,不曾想对方却长途跋涉在这寒冬天来了常喜村。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蓁杏眼潋滟,挤开陆垚钻了进去。 第32章 “陆明朝!” 见陆明朝完好无损,顾蓁松了口气。 被迎进屋里,顾蓁细细的打量着陆明朝。 目光清亮,一双眸子如同春水繁星,沉稳又清澈,溢出的笑意,恰如一片落叶入春水,漾开阵阵涟漪。 “你怎么现在来了?”陆明朝不解道。 顾蓁咬咬唇,声音冷硬“再不来你就是猎户妻子了。” 陆明朝摸摸鼻子,来了她也马上是猎户妻子啊。 “难不成我嫁人的消息在上京城都传开了?”陆明朝笑着打趣。 顾蓁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 “陆明蕙把乡下有婚约的事情瞒的紧紧的,半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我是怕你带着伤活的太窝囊,丢了我的人,才想着来乡下探望探望你,谁知道才刚到常喜村村口,就听到了你要替嫁的消息。” “你是不是傻啊,陆明蕙占了你的婚约,与我兄长谈婚论嫁,你凭什么就要替她嫁给一个猎户。” 顾蓁义愤填膺,小脸气的通红。 陆明朝眉心微蹙,既然陆明蕙有意隐瞒过往,自然不会将常喜村宣之于口,顾蓁是如何知晓的。 “你怎会知道我来了常喜村?” “不言说他在外挑选镇纸时恰巧听到的。”顾蓁脱口而出。 陆明朝勾唇,真恰巧啊。 是陆明蕙不能满足顾淮了吗? “既然来了,不着急离开的话,就暂留一日正好能看我出嫁。” 顾蓁:…… “陆明朝,你要是被强迫了,你就眨眨眼。” 陆明朝失笑“你别胡思乱想。” “我爹娘待我很好,我是自愿履行婚约的。” “不可能!”顾蓁不假思索的反驳“猎户啊。” “猎户不都长得膀大腰圆满脸胡子凶神恶煞粗犷不已,你的审美一向都是喜欢俊俏的小郎君。” “别骗我。” “陆明朝,虽然你现在已经不是永宁侯府的嫡女了,但日子还是得好好过下去,绝对不能自甘堕落啊。” 顾蓁难得絮叨,苦口婆心。 陆明朝顿觉头大“蓁蓁,我是真的心甘情愿的。” “再说了,谢砚也不是你说的那样。” “走,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家人。” 陆明朝不由分说拉着顾蓁朝着隔壁的屋子走去。 顾蓁杏眼圆瞪,眼神里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爹娘,这是顾蓁,出身镇国公府,是顾淮的妹妹。” “顾蓁,这是我爹娘,大哥,二哥,小弟。” “我没有受半分委屈,他们也没有强迫我做任何事情。” “我很好,他们很好,谢砚也很好。” 陆明朝神情认真诚恳,不带任何勉强。 顾蓁目眩神迷,这家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 淡定,淡定! 顾蓁挨着见礼问好好,凑近陆明朝的耳侧,小声嘟囔“你不是立誓此生非我兄长不嫁吗?” “虽然我觉得,我兄长也不是你的良配,但总比嫁给一个猎户强啊。” “你可是陆明朝啊。” 陆明朝轻轻拍了拍顾蓁的手背,神色平静,吐出的话也无波无澜“那都是些少不更事的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 她兄长真渣】 第二十七章 她兄长真渣 “蓁蓁,谁都有年少无知被一叶障目的时候。如今我迷途知返,寻到属于自己的良缘,是我之幸,你该为我感到高兴的。” 一句句听在顾蓁耳中,犹如一声声惊雷,炸的他外焦里嫩,茫然又无助。 以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从陆明朝口中听到这些话。 上京城人尽皆知,陆明朝对兄长的情意似盛夏骄阳,滚滚灼热,不留半分余地,就是块千年寒冰也早晚有一天会融化。 只是陆明朝还没有等来兄长融化的那一天,就灰溜溜离开了永宁侯府。 可兄长当真没有丝毫动容吗? 若没有,临行前,不言又为何瞒着她私下寻阿秋。 这…… 这可真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线啊。 “陆明朝,你真的不喜欢我兄长了吗?” 陆明朝点头,平静无波“不喜欢了。” 陆明朝神色淡漠,吐出的话亦无波无澜。 顾蓁试图在陆明朝表情里找出半分赌气的成分,只可惜,没有。 提起兄长时,陆明朝的眼里再也没有快要溢出来的情意,平淡冷漠的好似萍水相逢的露水。 罢了,罢了。 不喜欢她兄长了,也是一件好事。 过去那几年,她都替陆明朝委屈。 “你能想通,的确是件好事。” “可一个穷乡僻壤的猎户,真的会是你的良缘吗?” 顾蓁只觉得陆明朝是受了刺激,疯了。 陆明朝笑笑,弯了弯眉眼“谢砚很好的,目前看来,应是良缘。” “我二哥说了,若是他待我凉薄,就做主为我休夫。” “蓁蓁,能认回家人,我很开心。” 顾蓁欲言又止,可在看到陆明朝发自内心的笑容时,又把那些讨嫌的晦气话重新咽了下去。 幼时夫子就曾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那,那好吧。”顾蓁嘟着嘴。 “明日就要大婚了吗?” 陆明朝颔首。 “那我可得留下来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猎户能让你倾心。” 第33章 “那猎户要是敢在你面前耍横摆男子威风,你不用委屈忍着,打不死就往死里打,我会给你做主的。” 顾蓁对山野猎户的印象单一又根深蒂固。 想来,十有八九糙的很。 娇娇软软的陆明朝怕是连猎户的一拳头都受不了。 顾蓁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阿秋,把我给陆明朝带的东西都搬进来。” “是,小姐。” 顾蓁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直到注意到陆明朝额头上鲜艳欲滴的梅花印记“陆明朝,你额上的伤好了?” “我记得,伤的很厉害,血哇啦哇啦流。” 陆明朝面不改色,笑着道“可能是我体质特殊吧。” 顾蓁撇撇嘴,小声嘟囔“才不是。” 明明是她的御赐金疮药有奇效! 阿秋和两个侍卫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搬完。 “陆明朝,这些都是我特意置办的。” “你快点承认我人美心善。” 陆明朝都这么惨了,磕头就算了。 “是是是,蓁蓁人美心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陆明朝笑意盈盈。 仅凭在这时候,顾蓁忧心她的处境能来此寻她,她就得记这份情。 顾蓁傲娇的抬抬下巴“承认就好。” “唉,你二哥若是上京城里的贵公子该多好,我就能撺掇着母亲出面为我探口风结亲了。” “哪怕是一无是处,单看着这张脸,吵架我都得扇自己两巴掌。” 陆明朝:…… 娇宠着长大的顾蓁,性子还真是直来直去。 怪可爱的。 “好可惜啊。”顾蓁靠在陆明朝的肩头,惋惜着。 顾蓁再天真烂漫也知道她身为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婚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爹娘再疼她,也不会允许她下嫁给一个农家子弟。 唉,那她就多看两眼吧。 回去后,可就看不到了。 等等! 电光石火间,顾蓁脑海里划过一道亮光。 爹娘不会允许她嫁农家子弟,自然也不会允许兄长娶陆明朝为妻,那兄长为何还要明里暗里的引导她接陆明朝回上京城呢? 难道,兄长想让陆明朝做妾? 顾蓁嘲讽一笑,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她的兄长还真是想的美。 正儿八经大户人家的小妾,都是需要仰仗主母鼻息而活的,哪有什么尊严自我可谈。 让陆明朝跪舔陆明蕙,那陆明朝能气死。 兄长这样的念头,不仅是对陆明朝的折辱,更是对过去几年相伴的侮辱。 嫁! 陆明朝必须得嫁! 这样才能断了兄长荒唐可笑的念头。 猎户怎么了,长得丑的话,人靠衣装马靠鞍,实在不行,她多留些银子给陆明朝。 人品差的话,就在临走前让府里的侍卫把猎户打得服服帖帖,让陆明朝直接当家作主。 她的兄长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玩意儿! 顾蓁越想越气。 “陆明朝,你能放下我哥,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你的以后,一定会阴霾尽扫,光明璀璨。” 陆明朝眨眨眼,声音含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顾蓁“我今晚住哪儿啊。” “跟我一起住委屈了你?”陆明朝挑眉。 顾蓁压下心头突如其来对自家兄长的厌恶“的确有些委屈,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本小姐就纡尊降贵陪你一起住一晚吧。” 站在一旁的阿秋心乱如麻,手里的帕子绞的紧紧的,余光时不时瞥向陆明朝。 陆姑娘铁了心要大婚,她还怎么给世子爷把陆姑娘带回上京城,让世子爷金屋藏娇。 小姐也因陆姑娘的三言两语改变心意,使得她孤立无援。 阿秋着实有些想不通。 哪怕是给世子爷做妾做外室,那也是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总比嫁给一个糙汉子猎户过苦日子要强啊。 世子爷长得俊家世好,前途一片光明。 跟了世子爷,一辈子都是要享福的。 不行,她必须得劝小姐助世子爷实现计划。 阿秋咬咬牙,凑到顾蓁身边“小姐,奴婢有话想跟跟您说。” 当务之急就是要终止明日的大婚。 否则,饶是她给世子爷去信,世子爷也赶不过来。 顾蓁抬眸,脸上笑意彻底消失,带着些许打量嘲讽“阿秋,你若想去栖山院伺候,小姐我可以成全你。” 夜里私话】 第二十八章 夜里私话 她对阿秋和不言私下联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阿秋能在她面前放肆。 阿秋心中一凛。 一面是小姐挂上寒霜的脸,一面是不言代世子爷的嘱托。 她身处其中,左右为难。 “小姐。” 想到世子爷许下的好处,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鼓足勇气“世子爷与陆姑娘素有交情,倘若在这喜庆的日子里,能够得到世子爷的诚挚祝福,无疑能弥补一些遗憾,为陆姑娘的大婚增色不少。” 顾蓁的双眉微蹙,眼神中透露出深沉的冷漠,就像是冬夜中突然降临的刺骨寒风,令人不寒而栗。 弥补遗憾? 增色? 确定不是添了晦气? 阿秋心里的小算盘,她看的清清楚楚。 第34章 “陆明朝有家人,有本小姐,大婚又怎会遗憾呢?” “阿秋,待回京你就去栖山院伺候吧,本小姐身边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她给过阿秋机会了。 在顾蓁冷漠眼神的注视下,阿秋脸唰的一下惨白不已,神思不宁的离开了屋子。 “陆明朝,让你看笑话了。”顾蓁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陆明朝笑了笑“这算什么笑话?” “人各有志,我只看到蓁蓁人美心善,在成人之美罢了。” 顾蓁的脸上重新染上了笑意,挑挑眉“油腔滑调,你若早些这样,我也无需与你针锋相对好几年了。” 说着说着,顾蓁打起了哈欠。 镇国公府的马车再舒服,也改变不了赶路的事实。 陆明朝带着顾蓁回了自己的屋子。 顾蓁又环顾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简朴古旧的黄木床上,幽幽叹口气“陆明朝,要不你还是跟我回京吧。” “我保证把你养的白白嫩嫩,我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 陆明朝:…… “我觉得你脑子困糊涂了,不妨先睡觉。” 陆明朝轻推了顾蓁一把。 顾蓁躺在床上,心中唏嘘。 她不服气陆明朝压她一头,可也没想过让陆明朝这么惨啊。 早知道陆明朝只有十余年富贵日子过,她就多谦让一些了,何必处处争来争去。 源源不断的胡思乱想如江水般汹涌澎湃,无休无止地泛滥,淹没了所有的睡意。 加之,她到底难以习惯冷涔涔的屋子。 一时间,顾蓁清醒的可怕。 顾蓁打着哆嗦与陆明朝挤在一床被子里,冰凉凉的小脚自以为偷偷摸摸贴在陆明朝的小腿上,满足的舒了口气。 陆明朝也没有在意顾蓁的小动作。 明天一觉醒来,她就要嫁人了,说一点儿都不紧张是假的。 顾蓁紧贴着陆明朝,声音微微颤抖“明朝,咱俩说说话吧。” 陆明朝转头望去,屋内稀薄微弱的月光使得顾蓁的面容显得有些朦胧,难以看清。 “好。” 顾蓁顺竿子往上爬,索性握住了陆明朝又白又软的手“我跟你说说这段时间永宁侯府的事情吧。” 黑暗中,陆明朝眨眨眼。 正好,她想听听陆明蕙的事情。 “永宁侯夫人入宫花大心思请回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老嬷嬷,作为陆明蕙的教养嬷嬷。” “陆明蕙边恶补闺秀言谈举止的礼仪,边忙着出席各家的踏雪寻梅宴,处处以兄长的未婚妻自居。” “只可惜,真正能看上她的人甚少。” “那双眼睛,太杂乱太浑浊了。” 陆明朝眯着眼睛,漫不经心道“你兄长看得上。” 书中清楚的写着永宁侯府真千金和镇国公府世子爷排除万难缔结良缘携手白首。 “指不定陆明蕙就是你兄长的命定之人。” 顾蓁嫌弃的撇撇嘴“我本来以为兄长会趁此机会解除婚约的,可谁知,竟任由永宁侯夫人和母亲重新交换了庚帖和信物,承认了陆明蕙。” “我兄长可能患了眼疾而不自知。” “我总觉得陆明蕙会以一人之力把永宁侯府和镇国公府搅和的不得安生。” 直觉。 是她不讲道理又分外敏锐的直觉。 陆明朝淡淡道“万一就是不省油的灯呢。” “不是万一,是一定!”顾蓁掷地有声的强调。 陆明朝:不得不说,顾蓁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这么准,算命去吧。 “至于那永宁侯夫人,每逢宴饮听戏之际,她总会以手指一翘,手帕一挥一甩,眼中含泪,凄凄惨惨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含辛茹苦十余载地将你养育成人,只盼着你能继续做侯府二小姐,可你不念旧情只认生恩。” “永宁侯夫人一哭,陆明蕙就跟着梨花带雨,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有一说一,哭起来还挺带劲儿的,比粉墨登台的戏子哭的还要有腔有调。” “我都能看出这对母女浮夸的演技,可谁能想到上京城的贵妇人圈里有那么多睁眼瞎,还一本正经的捧那对母女的臭脚。” “你在常喜村,离京城远远的也挺好,最起码耳根子清净。” “我现在都不大乐意出府玩了。” 顾蓁声音里是满满的怨气,嫌恶也不加掩饰。 “离陆明蕙远些也好,多长点儿心眼。”陆明朝语气轻轻的嘱咐着,声音染上了淡淡的困意。 陆明蕙害起人来,是没有底线的。 顾蓁点点头,渐渐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 阿秋宿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屋子里,辗转反侧,不停的唉声叹气,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而后起身裹好衣裳,挑亮烛火,奋笔疾书。 作为小姐的贴身侍女,自然是略通文墨的。 如今,她已经惹得小姐怀疑厌弃,必须得牢牢的抓住世子爷这座大靠山。 假以时日,镇国公府终究是世子爷的。 哪怕阻止不了明日的大婚,她也必须尽早把消息传回去,让世子看到她的态度。 阿秋把婚事以及陆明朝的态度言简意赅的写下,而后装进信封,倚在门框上,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所有屋子都熄了灯,才蹑手蹑脚的敲开了两个侍卫的门。 第35章 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即便是最为微弱低沉的敲门声,也比在白昼里清晰可辨。 本就未入睡的陆垚,耳朵一动,坐起身来。 起身的动作惊醒了一旁熟睡的陆磊。 怒斥有辱斯文】 第二十九章 怒斥有辱斯文 为了给两个侍卫腾出房住,陆磊与陆垚兄弟俩挤了挤。 陆磊揉了揉眼睛,声音略显沙哑且带着一丝茫然。 “三土,怎么了?” “要起夜?” “外头冷,你多穿点儿。” 陆垚轻嘘一声“大哥,院里有响动。” “我去瞧瞧。” 陆磊一听瞬间清醒。 “贼?”陆磊小声问道,手上动作却不慢,飞快的披好了衣裳。 陆垚摇摇头“恐怕是来自上京城的客人。” 小院里,既轻又缓的敲门声仍在继续。 不怪两侍卫不够机警,实在是连续几日驾车赶路且绷着心神护卫,累上加累身心疲惫,一着榻紧绷的神经一松,也无暇顾及床硬屋冷就沉沉睡了过去。 夜风里,阿秋直打哆嗦。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的。 阿秋心下着急,慌乱的观察着四周,手上的敲门动作也愈发用力。 做贼心虚心怀鬼胎的阿秋自然没有注意到,身旁微启的门扉后,隐约露出两颗头,她的一举一动均被悄无声息尽收眼底。 阿秋敲啊敲,就在已经觉得天不佑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可是小姐出什么事了?”侍卫一开门,就忙不迭的询问。 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甚是响亮。 阿秋急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不敢在屋外耽搁,轻轻推开侍卫,挤身进入屋里。 侍卫:??? 这不合规矩吧? 若是让国公和夫人知晓小姐的贴身侍女三更半夜进了他们的屋子,进而会影响小姐的清誉,绝对会毫不留情的打杀了他们。 两个侍卫的脸都要绿了。 一蹦三尺高,离的阿秋远远的。 “阿秋!”侍卫也怕惊动了别人,自觉压低了声音。 阿秋也知自己失礼,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送信这样的事情,总不能她一个弱女子去做,路途迢迢,若是遇到个山匪劫路,岂不是又丧命又丢清白。 “我这里有一封信,你俩出一个人,现在立刻马上送回府中,亲自交给世子爷身边的不言。” “他会转交给世子的。”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面露犹豫迟疑,久久不能决定。 他们的命不是命吗? 他们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 “我们是国公爷派来专门保护小姐的,以小姐的安危为重,也只能听小姐的命令。” 侍卫尽可能委婉的拒绝。 阿秋气急败坏,声音越发尖细刺耳起来“一个又穷又破的村子,能有什么危险伤害到小姐。” “留一人保护小姐,足矣。” “若因你们的推脱误了世子的大事,有你们的苦头吃。” “国公府早晚是要交到世子手上的,你们俩当真要对世子的命令视而不见吗?” “只不过是让你们在保证小姐安全的情况下送一封信,你们都推三阻四的。” “你们眼里还有世子吗?” “也行,那我这就出发给世子送信。” 侍卫点头应允的一刹那,一层又一层裹的分外厚实的陆垚伪装成一副心事重重、夜不能寐的模样,正大光明的推开门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来回踱步。 阿秋:…… 侍卫:…… 阿秋和侍卫的头都要大了。 不是,陆家的人有病吧,哪有人在冬天三更半夜的散步。 喝西北风吗? 还是嚼刮起的黄土? 阿秋和侍卫们不约而同噤了声,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心中暗暗期盼着陆垚能受不了冻,早些回屋。 冬天的天色的确是亮的晚,但架不住农家人起的早啊,更别说陆家还要办喜事准备席面,起的只会更早。 两男一女夜里同处一室,比孤男寡女共处还混乱,还引人遐想。 可院中人,走的那叫一个不知东方之既白,不知天地为何物,丝毫没有回屋暖和的打算。 陆垚表示,他已经很暖和了,再大的风也吹不透他厚实的衣裳。 更何况,他还贴着着朝朝赠送的发热暖贴。 粘贴一瞬间,发热两时辰。 他也知道,哪怕信今夜送不出去,明日也会被送出,朝朝嫁人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有心人知晓,但他就是想给素未谋面的顾淮添堵。 如他所想,顾淮就是贱的慌! 以前对朝朝爱答不理,现在又开始耍心眼。 难不成顾淮还打算纳了朝朝作妾? 堂堂国公府世子收买嫡妹贴身丫鬟为己做事,也还真是厚颜无耻。 这算是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厚颜无耻之人有歪门邪道吗? 顾淮不痛快,他就痛快了。 走累了,陆垚就在屋檐下的木凳上歇歇脚。 歇够了,陆垚就继续兴致勃勃的来回踱步。 夜,一点一点过去了。 阿秋和两个侍卫,手心里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完了! 全完了! “阿秋,天亮后,你先别急着出去。” 第36章 “等没人注意了,你再悄悄得出去。” 阿秋呼吸一滞,连忙摇头“行不通的。” “小姐起来后,就会唤我过去更衣梳头。” 侍卫也多了不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阿秋眼睛滴溜溜转“你们现在就出去,引开外头那人,我好趁机回屋,神不知鬼不觉。” “没时间了,若是夜里你我三人共处一室被发现,不死都要脱层皮,还会牵扯出世子。” 侍卫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没有多做犹豫,直接打开了门,脸上适时的露出诧异“陆小哥,起的这般早?” 陆垚的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笑容“侍卫大哥,起了啊。” “我夜半难寐,没多想就来院中排解忧思,后怕吵醒兄长和弟弟,就忍着冻不好再进屋。” “快让我进屋暖和暖和。” 陆垚不由分说,大步朝屋里走去。 侍卫:…… “不……” 陆垚被强硬拦下,身子踉跄,状似无意间撞开了窗户,视线与阿秋对了个正着。 “这!” “这怎么回事!” “简直有辱斯文,不堪入目!” “这就是国公府的家风和规矩吗?不过如此!” “怎能如此!” 陆垚气急,清泠泠的声音好似冬日惊雷,炸响在小院,惊醒了所有人。 心提了一整夜的陆磊,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出“二弟,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大婚】 第三十章 大婚 “他们好意思做,我都羞于说。”陆垚冷哼一声,重重的甩了甩袖子。 陆陆续续,屋檐下,站满了人。 包括披头散发一脸怒容的顾蓁。 “阿秋!” 顾蓁是真的恼了。 但凡此事发生在上京城随意一家宴席上,她的名声就毁了,国公府的风骨和家风也会遭人质疑。 阿秋是她的贴身侍女啊。 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那贴身侍女不知羞耻,别人会怎么想她! 只会在背地里讥讽,奴肖主。 “小姐,不是这样的,不是您看到这样的。” “奴婢与他二人清清白白,无任何龌龊之事发生。” “小姐。” 阿秋跪在地上,哭着解释。 侍卫也同样如此“小姐,我们兄弟二人怎敢染指阿秋姑娘。” “求小姐明鉴。” 顾蓁眼里闪烁着怒意,眼眸微眯,冷冷的扫过。 冬日的晨曦微露,晨风拂过她的衣角,轻轻翻动着衣摆。天空中,觅食的鸟雀展翅飞翔,不时掠过树梢. 顾蓁对其中内情一清二楚。 “过程分是非黑白,但结果不论。” “此刻的结果就是你们令我蒙羞,令镇国公府蒙羞。” “阿秋,你实在可恨。”顾蓁的眼神最后落在了阿秋身上,久久没有离开。 “我不愿给这个大喜的日子添晦气。” “好自为之吧。” 回府后,她会将兄长的荒唐,阿秋的背主,侍卫的选择全数告知父亲,父亲自会给出一个公正的处置。 顾蓁侧眸,看着衣衫被夜霜晨露打湿的陆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蓁敛起视线,嘴角漾开一抹笑容,挽住了陆明朝的胳膊“明朝,我给你拾掇拾掇,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子。” “走,别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心情。” 陆明朝含笑应下,目光始终都没有落在跪着的三人身上,反倒是关切的望向陆垚。 见陆垚摇头,一颗心才缓缓落在肚子里。 雾散日出。 随着太阳一点点升高,陆家小院里人越来越多。 院子小,桌椅碗筷也不够,陆磊就去相熟的邻居家里借,搬回来后就索性摆在小院外的路上。 陆明朝端坐在梳妆台前,脖子都变的有些僵硬了。 在芸娘为陆明朝梳发后,顾蓁一拍胸口大包大揽了陆明朝的妆容。 眉宇如画,青黛轻描,眼眸如秋水含情,眼鬟处仿佛凝聚着落花的芬芳。高耸的发髻上,插着明艳动人的簪花,与满头的钗环相映成趣,浓艳又雍容,无论是眉眼还是神态尽是无限风情,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顾蓁快要看直了眼。 她以前就知陆明朝美,却不知能美的这么让人移不开眼。 毕竟他那个瞎眼的兄长喜欢寡淡书香气的长相,还曾嫌弃陆明朝俗气,因此陆明朝的妆容衣着都尽可能素净淡雅,鲜少明艳妩媚。 谁曾想,浓妆艳抹下,恍若神仙妃子。 她的兄长真的是亏大发了! 顾蓁甚至都能想象出顾淮的悔恨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的画面。 悔吧悔吧,肠子悔烂了也没用,陆明朝马上就是有夫之妇了。 “明朝,那猎户站在你身侧不会自惭形秽吗?” 以往她只在茶楼说书先生口中美人野兽,今天就要有幸亲眼见证了。 陆明朝抬手揉了揉发僵的脖子,语气幽怨又含着笑意“不会。” 谢砚就是她心目中鲜衣怒马的小将军。 顾蓁轻啧一声,没有在意,只觉得是违心之语,在给未婚夫留面子。 “嫁衣呢?” 院子里热热闹闹,时不时有稚子孩童在门外踮着脚尖向里张望想看看新娘子,空气里萦绕着浓郁的炸货香和肉香味,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交织成最质朴又最温暖的曲子。 第37章 陆明朝指指一旁的陆家父子寻木匠新做好没几日的鸳鸯圆角柜“里面呢。” 鸳鸯圆角柜里还有芸娘用攒下来的棉花为她亲手缝制的两床棉被,一沓鞋垫,两套新裁的衣裳。 这些都是她的嫁妆。 顾蓁心中叹息,但也不愿再说丧气话,徒惹陆明朝唏嘘心酸。 如果明朝仍然是永宁侯府的嫡小姐,今日是与兄长大婚,那么场面必将宏大壮观,十里红妆绵延不绝,鼓乐喧天热闹非凡,喜糖如雨纷纷洒落,流水席绵延三日不绝,上京城所有的百姓都会沾到这份喜气。 可现在,只能如此委屈。 顾蓁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伸手打开了圆角柜。 映入眼帘的是流光溢彩犹如云霞般绚烂的嫁衣。 顾蓁:!!! 金线刺绣? 上缀珍珠? 这嫁衣,比她想象中要好太多了。 她还以为明朝只能可怜兮兮穿着红布随意裁剪成的嫁衣出嫁。 期望太低,使得她满心震撼。 “这嫁衣,是你爹娘为你准备的吗?”顾蓁失声喃喃。 顾笙笑着摇头“谢砚送来的。” 顾蓁眼睛亮闪闪,终于对那个未曾谋面的糙汉猎户生出了几分好感。 不错,知道疼人。 小小的一个常喜村的猎户,愿意给明朝这种规制的嫁衣,足以说明是把明朝放心尖上了。 “你站起来,我给你穿嫁衣。” 陆明朝叹气,认命的站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髻上的珠钗流苏微微晃动,让人闪神。 日头已经爬的很高很高了。 在外忙着招待邻里乡亲的芸娘,轻轻敲门“朝朝,是娘。” 顾蓁打开的房门,芸娘好不容易才从一群孩童中挤了进去。 芸娘眼尾大红,眼眶湿湿的,仿佛蒙着一层水雾,哽咽着声音“娘的朝朝,真好看。” 芸娘似是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又笨拙的不知该从何说起。 只能一遍遍重复,好好的,好好过日子,受委屈了别忍着。 陆明朝点点头“娘,你放心。” “大哥他们呢?” 芸娘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你大哥和二哥在争抢谁背你出门送上花轿,小鑫在和一帮小孩儿玩石子。” 陆明朝笑着道“肯定是二哥赢了。” 芸娘挑眉,颇为诧异,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陆明朝笑而不语。 当然是因为陆垚心眼子多啊。 若论心眼子,八百个陆磊都比不上一个陆垚。 新娘子】 第三十一章 新娘子 这时,锣鼓唢呐声响起,由远及近。 芸娘也不再追问,朝外瞧了瞧“谢砚要来迎你了。” “看看还有什么疏漏没有?” 迎亲车马俱全,也不知谢砚在哪里寻了些人。 最前方,谢砚骑着高头大马,喜服鲜艳,乌黑长发高束,在风中飞扬。 红纸洋洋洒洒铺满了陆家小院外的巷子,轻而易举的遮住了原本的黄土路面,常喜村的小孩儿们围着迎亲队伍讨要喜钱。 迎亲队伍也不吝啬,喜钱不要命似的撒。 小孩儿们哄抢,越发的热闹。 赢得背陆明朝出门机会的陆垚罕见的换了身喜庆的衣裳。 顾蓁:她又看直了眼。 陆明朝二哥的长相,是哪儿哪儿都合她的眼,简直就是长在了她的心巴上。 陆垚没有多余的心神注意顾蓁的眼神,而是近乎虔诚的弯下腰,等到陆明朝趴上去。 “二哥。”盖头下,陆明朝轻轻的吸了吸鼻子。 原来,出嫁是真的很想哭的。 这与嫁的多近无关,与嫁的是何人也无关。 “朝朝,二哥永远是你的依靠。” 陆垚的每一步,都迈的很稳很稳。 顾蓁亦步亦趋的跟在一旁,一出院门就看到了立于骏马旁,长身玉立,红衣倜傥,眉眼俊美的新郎官儿。 顾蓁:??? 猎户? 这是猎户? 这是猎户娶亲的排场? 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啊。 真该让上京城那些自诩高门大户,办起事儿来却扣扣搜搜的人人家瞧瞧,什么是心意。 这种惊讶不亚于陆明朝初见谢砚。 顾蓁瞪大了双眼,忍不住小声碎碎念“陆明朝吃这么好?” 她还想着人靠衣装马靠鞍,就这脸这身材披个麻袋都好看。 不愧是陆明朝,有眼光。 丢了她兄长那个既要又要优柔寡断的大渣男,转头就能寻到这样的。 长得俊美无双,又体贴疼人。 顾蓁心中仅剩的惋惜也彻底烟消云散。 她都能想着若是能嫁给陆垚吵架都扇自己两巴掌,想来陆明朝也能看在谢砚这张脸的份儿上,接受谢砚是个没前途的猎户。 陆明朝被送上了花轿,花轿摇摇晃晃,时不时就有稚嫩的祝福声隔着薄薄的轿帘传入耳中。 风轻轻吹过,轿帘随之摇曳,红盖头的一角被风轻轻掀起。 陆明朝透过这微小的缝隙,看到了地面上铺满的红纸,它们在风的吹拂下,时而飘起,时而落下,如同一片红色的海洋在风的引领下起伏翻涌。 明媚的阳光为喜纸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第38章 陆明朝知道,谢砚在尽他所能给予他一个不逊色于旁人的大婚。 心非木石,岂无感。 陆明朝收回目光,压了压盖头,嘴角弯弯。 不出意外的话,在未来一段漫长的时间里,谢砚要被十里八乡谈婚论嫁的年轻小伙儿们在背后唠叨了。 山脚下,谢砚的房子是常喜村难得一见的砖瓦房,院子又大又宽敞。 晃晃悠悠的轿子停了下来,轿帘被从外掀开,盖头下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明朝,把手给我。” “我带你回家。” 陆明朝伸出手,覆于其上,谢砚顺势握住。 一大一小,一凉一热,却又诡异的和谐。 盖头阻挡了她的眼睛,耳朵也就分外敏锐。 揶揄的打趣声,含笑的祝福声,孩童的拍手声。 “新娘子,新娘子。” 孩童们围着她和谢砚打转。 谢砚既无高堂在世,也少有亲朋挚交,少了很多繁琐的礼节,拜天地后,反倒是谢砚的儿女对着她磕了头。 清脆中又有些沉闷的声响,陆明朝都有些担心孩子们会把脑袋磕坏。 盖头被挑起的刹那,突如其来的光线,让陆明朝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待适应后,才缓缓睁开。 谢砚身着一袭喜服,神情欢喜。眉眼间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幸福与满足,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微挑的眼尾,更是增添了几分风流倜傥、绝艳动人的气质。 “谢砚,你又好看了。” 陆明朝声音里噙着浓浓的笑。 对于陆明朝的直接,谢砚有些错愕,却又欢喜的很,故作矜持“我怎么没觉得?” 陆明朝微微歪头,手轻轻托着下巴,打趣道“可能是聪明的人才能看得见吧。” 嗯,她就是那个聪明的人。 谢砚清朗的笑着,秾稠昳艳好似刚刚烧制好的美丽瓷器,目光灼灼的注视着陆明朝。 陆明朝只觉得自己的面颊被火灼了般发烫,不自然的轻推了下谢砚“你该去招呼宴席上的宾客了。” 谢砚的眼眸里倒映着陆明朝灼灼其华的容颜,点点头“我先给你送些吃食进来,再让如安和静宜进来陪你说说话。” “怀谦的话,就让他陪我一道招呼邻里乡亲。” 陆明朝颔首应下。 谢砚颇有些依依不舍的离开。 没一会儿,一个四五岁左右扎着两个小啾啾,其中一个已经快散的差不多的小姑娘就推开门,艰难的迈过高高的门槛儿,朝着陆明朝走来。 嗯,也能说好不容易爬过了门槛。 小姑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秋日的明月,圆嘟嘟的小脸煞是可爱,穿着件红色的袄子,像是年画上的娃娃。 陆明朝的一颗心快要软化了。 太可爱了! 在即将靠近陆明朝时,小姑娘停下了脚步,歪着脑袋,一只手指抵在嘴唇上,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好奇的仰头看着陆明朝。 陆明朝的笑意忍都忍不住,嘴角忍住,就会从眼里流露出。 “静宜。”陆明朝照着小姑娘招招手。 小姑娘都朝她走了这么多步了,她主动一点儿怎么了? 这世上可能没有人能拒绝得了绵软可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嘟嘟嘴,面颊显得更圆更可爱。 “娘亲?” 小姑娘试探着唤道,声音又甜又软又娇。 是娘亲吧? 大哥是这样说的。 大哥聪明,要听大哥的话。 陆明朝点点头“对,是娘亲。” 小姑娘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迈着小短腿跑了起来。 “娘亲,我是三宝。” “娘亲,大哥说你有甜甜的奶奶的茶,真的吗?” 她会是一个好娘亲】 第三十二章 她会是一个好娘亲 小姑娘眼睛一眨一眨,又清又亮,照的人心头软软的。 “三宝喝过茶的,不甜的。” “苦。” 小姑娘蹭了蹭鼻子,吐出舌头,秀气的小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大哥是不是骗人的。” 陆明朝弯腰抱起静宜,放在自己身边,含笑道“是真的。” “娘亲明日就给你做。” “如安呢?”陆明朝重新为静宜扎着小啾啾,笑着问道。 陆明朝话音落下,门口处又出现了一个小身影,看起来比静宜大不了两岁,手里还拎着大大的食盒。 谢如安也是一身红色的袄子,眉心还点着小小圆圆的红点。 许是来的着急又拎着食盒,鼻尖浸着薄薄的汗珠,面颊晕染着浅浅的红。 小少年嘴唇翕动,开开合合,似是想说什么又咽下,又好似还在迟疑犹豫。 陆明朝忙上前接过食盒,掏出帕子的想擦擦谢如安鼻尖上的汗珠。 谢如安受惊似的往后一退,嘴唇抿的紧紧的,畏惧又警惕的看着陆明朝。 陆明朝也不觉尴尬。 有人性子软糯亲人自来熟,自然也就有人性子拧巴别扭有距离。 慢慢来。 最起码小少年听话的给她带来了食盒。 陆明朝笑着把帕子塞进陆明朝手心“自己擦擦。” “二宝。”谢静宜坐在床沿,肉乎乎的小短腿一晃一晃,扎着两个小啾啾的小脑袋也是一摇一摇“娘亲说了,真的有又甜又香还奶奶的茶。” 第39章 “娘亲还给我扎了小啾啾,不疼哦,一点都不疼。” “以后就不用爹给我扎头发了。” 谢静宜的声音里是浓浓的笑和即将要溢出来的甜。 谢如安的嘴唇依旧抿着,眼睛茫然的一眨一眨。 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吃。” 陆明朝会心一笑,谢如安的别扭劲儿像极了陆垚,口嫌体正直,也可爱的紧。 “二宝,三宝你们吃过了吗?” 谢如安下意识摇摇头,又飞快点点头。 谢静宜甜滋滋道“娘亲,我肚肚饿了。” “你看,都扁了。” 说着,还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小肚皮。 陆明朝忍着笑意轻咳一声,把谢静宜抱在圆桌旁的木椅上,又侧头,无声的询问谢如安。 谢如安手脚并用,自己爬了上去。 陆明朝打开食盒,一碟子的点心,一碗晶莹剔透香喷喷的米饭,下面是一条鲜蒸的鱼和一盘绿油油的蔬菜。 这时节,新鲜的蔬菜可不好寻,有市无价。 陆明朝挑挑眉,一一摆在圆桌上,特意把点心放在谢如安和谢静宜面前。 从她打开食盒的一刹那,两个小娃娃的视线就没从糕点上移开。 谢静宜舔舔嘴唇,咽了咽口水,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拿起一块点心,侧倾着身子捧到陆明朝面前“娘亲先吃。” 说着说着,嘴角溢出了亮晶晶的口水。 陆明朝忍俊不禁,低头咬了一口“娘亲吃了。” 谢静宜笑的眼睛眯成了小月牙,就着陆明朝的那一块儿,小仓鼠似的一口接一口的嚼着。 察觉到谢如安僵硬的坐在椅子上,手足无措,难以适应,陆明朝看在眼里心中轻叹,捻起两块,投喂在谢如安面前的小碟子里“二宝,吃吧。” “谢,谢谢。”谢如安受宠若惊,磕磕绊绊道。 陆明朝夹了块鱼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肉质细腻,鲜美浓郁。 很鲜。 能把人眉毛鲜掉的那种鲜。 “三宝,这鱼从哪里来的?” 谢静宜有问必答“爹抓的。” “爹在村子东边的河里抓的。”谢如安在一旁小声补充。 “前段日子接连下了两场雪,河面没结冰吗?”陆明朝声音温和的追问。 饶是数日晴天,但气温还在那里呢。 冬日的太阳更像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亮亮的,但不怎么暖和 谢如安似是有些不适应旁人的视线,头压的很低,支支吾吾道“爹在冰面上凿了个洞。” “爹说你会喜欢新鲜的。” 陆明朝眨眼,有些恍惚“那碟子菜呢?” “我知道我知道。”谢静宜举起小手“爹用家里的一张毛茸茸的皮去城里跟人换的。” “哼,爹还不带我。” 陆明朝:…… 好奢侈。 谢砚是真的还把她当作钟鸣鼎食之家的娇小姐对待。 只是,一张皮子换一把小绿菜,她心痛的滴血啊。 跟她换啊! 陆明朝夹起一叶菜,朝圣似的细细品尝。 一吃,还是很心痛。 谢如安余光瞥到了陆明朝的表情,心下疑惑。 爹是不是猜错了? 这实在不像喜欢吃的表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冬日的太阳懒极了,早早的就会沉下去,寒风在吹拂着热闹渐渐散去的院子。 陆明朝和谢静宜大眼瞪小眼双双打起了哈欠,谢如安捧着本书坐在窗下翻看着。 夕阳的余晖如橘红色绸带,轻轻地飘洒而入,轻轻地落在谢如安的身上,为他通身都罩上了一层温暖。 谢静宜窝在陆明朝怀里,不断打着哈欠,上下眼皮挣扎着,最后还是重重的合在了一起。 母女俩,悄无声息的睡了过去。 谢如安阖上书,终于敢抬眸看向日后要朝夕相处的人。 三宝那么喜欢她,她应该会是个好人吧。 应该也会是个好娘亲吧? …… 陆家,也是热闹散场。 顾蓁向陆家二老辞行,芸娘挽留道“不如再留一日,明日也好让朝朝送你。” 芸娘想的很简单,顾蓁路途迢迢来探望朝朝,这样让顾蓁离开,就是他们待客不周。 顾蓁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的。” “有机会,我会再来的。” 阿秋和两个侍卫垂头丧气的立在马车旁。 希望回府后,世子能在国公爷面前替他们开脱一二。 顾蓁的目光落在站在墙边神色淡淡的陆垚身上。 陆垚的衣袖在寒风里微微鼓起来,一眼望去,艳色的衣衫都无法掩盖清俊无双的风骨。 还是很好看啊。 顾蓁遥遥看着,蓦地问出口“听闻陆二公子是读书人?” 陆垚神色不变,点点头,没有多言。 与国公府交恶是注定的事情,届时,顾蓁是会选择自己的兄长,还是会选择朝朝? 陆垚向来不喜没有绝对把握的赌。 他真的娶到了陆明朝】 第三十三章 他真的娶到了陆明朝 芸娘不满的瞥了陆垚一眼,接话道“明年就要参加秋闱了,只盼着能不负所学。” 顾蓁眼神里划过一道亮光,仿佛星辰划过夜空,唇边漾开一抹笑“陆二公子定会得偿所愿的。” 第40章 陆垚眉心微皱,略有不解。 顾蓁幽幽的叹气,美则美矣,实在冷淡。 罢了,罢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否则,她担忧自己走上陆明朝当初的老路,热脸贴冷屁股。 前车之鉴,引以为戒。 顾蓁敛起自己热切的有些明显的眼神,再次告别后,踩着矮凳一步一步踏上了马车。 阿秋低着头,纠结烦躁的抠着手,她惹了小姐不快,还能随小姐一起坐在车厢里吗? “阿秋。” 顾蓁的声音听在阿秋耳中如同天籁。 阿秋手脚麻利的钻进了马车,跪在地毯上,期期艾艾道“小姐,奴婢真的知错了。” 顾蓁懒懒的掀掀眼皮,居高临下的睨了阿秋一眼“我看着像是那么健忘又好说话的主子吗?” “唤你上来,只是不屑用这样的法子折腾你。”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响起,风卷起车帘,顾蓁最后朝着陆家人挥挥手,而后关上了车窗,挡住了肆虐的风,也挡住了那张格外好看的脸。 清静的日子,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 矫揉做作哭哭啼啼的陆明蕙,后知后觉没事找事的兄长,都不是省心的。 夜幕降临,夜空悄然悬上了细细碎碎闪烁的星子。 谢砚收拾完满院的狼藉,推门而入。 只见明朝抱着静宜,睡的香甜。 灯光微弱而温馨,嫁衣鲜艳如火,宛如初春嫩绿的柳枝般清新脱俗,又似朝霞升腾般璀璨夺目。 “爹。” 谢如安仰头,小声道。 谢砚弯腰将谢如安抱在怀里,揉揉谢如安的脑袋,脚步轻轻的离开屋子,没有扰到床榻上的母女。 “爹,我没有唤她娘亲,她会觉得我不懂事吗?” 谢如安小脑袋趴在谢砚的肩膀上,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如安讨厌她吗?”谢砚耐心反问。 谢如安摇摇头“不讨厌。” “她很爱笑,笑起来也很好看,会给三宝扎小啾啾,还不嫌弃给三宝擦口水,会温柔的哄三宝睡觉,也会给我夹点心。” “三宝很喜欢她。” “可是,我叫不出娘亲,每一次鼓起勇气想出声时,最后都会掩于唇齿。” 谢砚的眼眸里满是疼惜。 如安的性子,不如怀谦坚毅聪慧,不如静宜活泼快乐,有些怯弱胆小。 可是,这也怪不得如安。 他也是偶然才知晓,如安跟着二嫂时受过的折磨。 “如安,慢慢来。” “或许有一天,在你顺其自然唤她娘亲时,就会猛然意识到,你脑海里关于娘亲二字的所有印象早已成了她。” “过去的记忆,终将被新的人生历程所替代。” “曾经的痛苦,亦将在温柔的时光中得以抚平。” “你只需要敞开心扉接纳她,接纳她对你的好,也允许你自己去回应她的好。” 谢如安眼睛一眨一眨,似懂非懂。 纠结着绕着手指,犹犹豫豫“可是,我如果不叫她娘亲,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名声。” “虎子哥说,后娘很难当的。” 谢砚笑了笑“所以如安要尽快的适应啊。” “小小年纪,考虑的不少。” “你放心,有爹和娘在呢。” 谢如安重重的点了点头。 夜渐渐深了,陆明朝也终于睡够睁开了双眼,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茫然不已。 天怎么黑了! 她只是打算小憩片刻的,不曾想一觉睡到了不知什么时辰。 可能连洞房花烛夜也睡了过去。 “娘亲,你终于醒了。”怀里响起软绵绵的声音“娘亲,我憋不住了,想嘘嘘。” 陆明朝低头,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被憋的一脸通红的谢静宜,轻轻一笑,带着几分歉意和尴尬,迅速起身给谢静宜穿鞋子。 “你怎么不叫醒娘亲?” 谢静宜歪着小脑袋“娘亲香香,我舍不得。” 陆明朝:…… 许是响动传了出去,房门被从外推开,还未换下喜服的谢砚挑亮了烛火。 “明朝,我来吧。” “外头冷,看样子要降温了。” 谢砚熟练的给谢静宜裹了件袄子,戴上帽子。 谢静宜越发像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 陆明朝也没有坚持,看着谢砚抱着谢静宜出了屋子。 风甚急,拍打着窗户,烛火飘忽。 没一会儿,谢静宜软绵绵的央求声就顺着风传来“爹,以后我能不能都跟娘亲一起睡。” “爹觉得不能。” “可是……” “没有可是。” “哼,那我去求娘亲,娘亲可喜欢我啦。” 一回屋,还被谢砚抱在怀里的谢静宜就朝着陆明朝张开双手“娘亲,抱抱。” 谢砚按住了谢静宜“先散散身上的冷气再说。” 谢静宜不情不愿的应下。 陆明朝笑着问“什么时辰了?” “怀谦和如安呢?” “睡下了?” 谢砚颔首“过了亥时了。” 陆明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亥时是什么时辰,只能在心里挨着顺了一遍。 “如果我说,其实我并没有那么能睡,你信吗?” 谢砚失笑,眸子里是晶晶亮亮的笑意,比飘忽摇曳的烛火要亮的多。 第41章 “信。” 声音低哑,又满是纵容,悠远而动人。 陆明朝倏的就有几分羞赧,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谢静宜晃晃悠悠的从谢砚怀里爬下来,口中还振振有词“没有冷气了,三宝暖和了,三宝暖和了。” “娘亲,三宝真的暖和了,不信你抱抱三宝。” 谢静宜乖巧又依赖的靠着陆明朝,没一会儿,眼皮又打起了架。 小孩子,觉多。 陆明朝给谢静宜掖好被角,而后在谢砚身侧的椅子上坐下。 “你把三个孩子教的很好。” “以前听人说你一入山,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还以为三个孩子散养着。” 烛火下,陆明朝的神情柔和的不像话。 谢砚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的乱跳,他真的娶到了陆明朝。 那个发着光的姑娘。 谢砚弯弯眉眼,声音似陈年佳酿“我入山时,会拜托齐阿婆帮忙照料一二。” 相处的像老夫老妻】 第三十四章 相处的像老夫老妻 “每次下山后,我都会给齐阿婆家送些猎来的山货或是给些铜板做报酬。” 陆明朝倒了杯温水,抿了两口,懒洋洋的斜靠在椅背上,手肘撑着扶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道“齐阿婆?” 她对常喜村的人,知之甚少。 除了一而再找事的冯家。 暗淡的烛火摇曳着,散发出朦胧而微弱的光晕,轻轻洒落在她微闭的眼眸上,仿佛那浅浅的月色被雾气轻轻笼罩,又似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的碎银。 谢砚只觉得动人的很。 若是他有幸在上京城长大,或许也会为明朝侧目吧。 谢砚唇边含着温润的笑意“我来之前,齐阿婆就在这里了。” “她怎会也住山脚下?”陆明朝有些疑惑。 她爹说了,常喜村除了谢砚这个另类,是没有人愿意选择在山脚下建屋舍的。 一来荒凉偏僻,二来不安全,得时时提防野兽下山。 谢砚给陆明朝面前的杯盏添了些温水,才缓缓道“听说,齐阿婆与齐老三是在常喜村土生土长的,两人相依为命,唯一的儿子死在了劫道的土匪手上,儿媳妇儿留下了个牙牙学语的女儿后被带回娘家改嫁了。” “从那之后,老两口拉扯着孙女儿长大。” “齐老三离世后,齐家的兄弟叔伯就以断了香火后继无人为由把遮风挡雨的旧屋子给强占了去,把齐阿婆和半大的孙女儿撵了出来。” “齐阿婆年纪大了,无处可去。” “恰好山脚下不远处有个荒废斑驳的破屋子,齐阿婆就搬了过来。” “明朝,我来常喜村落户不足三载。” “因为过往经历,不愿与人打交道,就用银子跟村长买下了山脚下的一块儿地,建起了院子。” “齐阿婆孤苦,我也隔三差五要进山,渐渐相熟后,就会拜托她照料一二。” 谢砚低声细语,明明是最寻常的家常琐事,可在寒风呼啸的冬夜里,低沉悦耳的让人心安。 陆明朝点点头“那倒是应该准备些东西感谢一二。” “齐阿婆的孙女儿呢?” 在谢砚的言谈里,似乎在刻意弱化。 陆明朝微微抬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神态显得温和而从容。 她的询问仿佛只是随意的闲聊,又如同茶楼中静候说书先生续讲下文的听众,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砚敛下眼睫“签了活契,在昌河县富商家中为奴。” “吞吞吐吐必有妖。”陆明朝淡淡的瞥了谢砚一眼,一针见血。 她不擅长自欺欺人,她更乐意见招拆招。 “你与她之间不会暗生了情愫吧?” 陆明朝眼神狐疑,眼底深处悄无声息的铺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寒霜。 谢砚腾的一下站起来“没有。” “那你遮掩什么?”陆明朝反问。 谢砚不假思索“齐阿婆曾打趣着要把孙女儿嫁给我,给怀谦几个当后娘。” “不过我当时就拒绝了。” “后来,我就很少去齐阿婆家里了。” “只不过,齐阿婆身子骨儿不大好了,想在临死前给孙女儿找个归宿和依靠,就又起了心思。” 陆明朝笑了笑“齐阿婆应该恨极了我。” 谢砚正经严肃的纠正“没到手。” “就没得手过。” 谢砚的心高高悬着,他没有错过明朝眼底的寒霜。 明朝是傲然立于风雪里的松柏翠竹,坦然自若洒脱自信又明媚温暖,可正因如此,骨子里才会格外的清醒。 若有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藕断丝连死灰复燃的可能。 陆明朝,有独立行走于世间历经风雨的能力。 “坐下说,都挡到烛光了。” “你的行情,我在回常喜村的路上就略有耳闻了。” “所以,并不意外。” “但还是初见时的那句话,” “既做了我的人,就不能再招惹旁的人了。” “谢砚。” 陆明朝笑意温柔,眸光潋滟,却又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郑重。 谢砚“此生不相负。” 绚烂的笑意仿佛涟漪于唇边迅速荡漾蔓延开来,眉目舒展,是三千笔墨都无法绘出的昳丽。 陆明朝清咳一声,美男计,受不了,根本受不了一点儿。 第42章 她不知道别人的洞房花烛夜是什么样子的,但想来绝不是似她和谢砚这般老夫老妻似的唠家常。 随即瞥了一眼床榻上睡的香甜的谢静宜,默默叹息,说不清是庆幸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谢砚。”陆明朝敛起脑海中乱七八糟带着些颜色的想法,主动寻了话题“你能与我说说如安的过去吗?” 谢如安似乎很抗拒她的亲近。 那种抗拒不是厌恶,更像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谢砚脸上的笑容染上了黯然“你不问,我也是要告诉你的。” “我二哥与二嫂的婚约乃自幼时家长所定,至适龄之时,二人便遵循婚约,顺利成婚。然而,婚后不久,二哥发现二嫂有与人私奔之念,始知其心中早有所属,当年之婚或许出于无奈。” “面对此情,二哥心生休妻想法。” “奈何二嫂被诊出有孕,又赌誓不再有二心恳求二哥原谅她一次。” “到底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双方父母又是世交,二哥心软了。” “我也是在家族覆灭后才知道,如安自出生后,就成了二嫂私下宣泄情绪的工具,受尽了虐待。” “明朝,如安不是不喜欢你,也不是不愿唤你娘亲,只是在他所有年幼的记忆里,娘亲二字,代表的是一副狰狞扭曲的面孔,是一声声咬牙切齿的怒骂斥责,是一次次被伤害的遍体鳞伤。” 陆明朝蹙眉,满是厌恶。 这世上总有些豺狼虎豹是不配为人父母的。 “那你二嫂?” “死了。” “死在了欢天喜地等着被心上人抬入府为妾的那一日。” 谢砚神情冰冷,杀意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像是突如其来的大雪,把所有的旖旎风光收进覆盖,唯留下彻骨的寒冷。 陆明朝面露惊讶之色,难以置信“她竟然能在灭族之灾中幸免于难,并且还差点有了与心上人重续前缘的机会?” 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她是内应。”谢砚沉声道。 陆明朝:…… 睡一下不过分吧】 第三十五章 睡一下不过分吧 “可能习俗不一样吧,我们那里不把贱人叫青梅竹马。” 陆明朝的心中似是有一口淤积的浊气,难以排解。 一向如清澈水流般明亮纯粹的心境,如今却像被山间突然袭来的黑云暴雨所遮蔽,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与清明。 陆明朝见谢砚的神色着实难看的紧,一双眸子幽暗晦涩,溢出令她难以忽视的仇恨,忙道“谢砚,以后有我。” “你不负我,我亦不会负你。” “如果以后有能力复仇,我也会助你。” “伸出手来。” 陆明朝身子微微前倾,眉目弯弯,放柔了语气。 谢砚冷厉的神情如冰川消融,神情略有些许微妙的迷离恍惚,只觉得眼前的景象美好的不真实。 眼前女子的绝美面容,几盏摇曳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柔和而温暖,似镀了金的佛像,竟生出了奇异却又恰如其分的悲天悯人。 菩萨低眉,唯见他。 他在常喜村,遇到了陆明朝。 谢砚乖乖的把手伸出去,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了那日明朝笑容缱绻捻起断发绕在他手指上的画面。 他记得,他耳垂烫的厉害。 “闭上眼睛。”许是羞涩又许是紧张,陆明朝的声音带着微涩的沙哑,好似浸着漾开的春水。 谢砚依言。 只觉得一阵儿冰凉的触感滑过手指。 “好了。”陆明朝故作镇定。 在男女之事上,她只能算是嘴强王者。 讲道理,她能做舌战群儒仍立于不败之地的军师。 至于实践,就是折戟沉沙,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谢砚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左手无名指,一个小巧精致的金色指环服帖合适的圈在其上。 似扳指,又非扳指。 指环上还刻着梅花瓣样式的花纹,与明朝额上的别无二致。 谢砚不解,可仍止不住的欢喜。 陆明朝又晃了晃自己的手指,随后才含着笑道“我曾在一本杂记上看到过,赠相爱之人戒指,岁月为证,相守不离。” “你我如今虽还算不得相爱之人,但好兆头还是要有的。” 谢砚将二人的手指比在一起,眼眸里流光溢彩“会相爱的。” 他看到了,明朝的指环上刻着小小的砚字。 “你亲手做的吗?” 陆明朝抬抬下巴,傲娇不已“那当然。” “本姑娘会的可多着呢。” 谢砚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看着烛火下娇俏的女子,心神就好似一叶扁舟行于江面,猝不及防遇激流漩涡一般,深深吸附,一圈一圈无法自拔地沉沦其中。 他陡生的心思暗转幽邃,深不见底。 极度压抑,又仿佛极致炽热。 明朝的每一面,都鲜活明亮的紧。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言语。 风吹门扉,烛火摇曳。 陆明朝一垂首,视线恰好撞入了谢砚的眼眸。 谢砚慌乱敛眉。 陆明朝也忙执杯盏,欲盖弥彰。 两人的面颊都染上了绯红。 果然,孤男寡女对视,就容易搅乱一池春水。 谢砚是终于想起了这是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了吗? 第43章 都怪烛火太柔和,谢砚那双眼太蛊人。 她是该矜持的欲拒还迎呢? 还是该热情的随心所欲呢? 这发展是不是有点儿快? 不过,都大婚了,睡一下应该不违背道德吧? 就在陆明朝小鹿乱撞纠结犹豫时,小腹一阵儿坠疼。 陆明朝:??? 不是吧! 大婚之夜来月事? 好吧,不用纠结了,上天替她做好选择了。 坠疼,越来越明显。 “谢砚。” “嗯?” 陆明朝咬牙“我好像要来月信了。” 谢砚的脸唰的一下更红了,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你可有哪里不适?” “家中还没来得及准备月事带,我,你……” 谢砚语无伦次,慌乱的起身,似是在斟酌现缝制快一些还是去陆家拿快一些。 陆明朝一把抓住谢砚的手腕“我有月事带。” 说出来,也就没什么难为情了。 “那我再去厨房烧些热水,你泡泡脚,会舒服一些。” 谢砚离开,陆明朝松了口气。 轻触额间红梅,进入空间超市,寻到卫生棉后顺带在盥洗室换好。 她的朝朝福,水电都是正常的。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陆明朝闪身出来。 本想装模作样再去个茅厕,一开门彻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冻的她脸皮生疼,陆明朝打着哆嗦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太冷了…… 明明白日里还是一片晴空微风和煦,怎么到了夜里,风就跟不要钱似的唰唰唰刮,简直比卷走唐僧的大妖风还要可怕。 难道,有人向老天爷许愿想喝西北风了? 陆明朝不停的打着哆嗦。 不装了。 就让谢砚觉得她生性不爱上茅厕吧。 没一会儿,谢砚捧着木盆大步走了进来,盆中散发出的热气在空气中袅袅上升。 “明朝,抬起脚来。” 谢砚神色自若的蹲下,不见一丝勉强,脱下陆明朝的鞋子,在看到袜子的瞬间,才诧异道“明朝的袜子很不一样。” 眼见自己的脚被谢砚捧在手心,陆明朝有些不自在。 谢砚的手掌很大,手指很长。 骨节分明,修长笔直。 “这是羊毛袜,暖和,穿起来又简单。” “你也有份,怀谦、如安、静宜都有份。” “明天一早就拿给你们。” 谢砚笑了笑,只觉得可能是上京城的时兴新品,没有多想。 “我不冷的。” “不冷也得穿。”陆明朝强硬道。 “谢砚,我自己来吧。”陆明朝别扭的缩了缩脚。 谢砚摇摇头“你来了月事,身子肯定不舒服。” “别乱动。” “温度还好吗?” 谢砚没有莽撞直接把陆明朝的脚放进木盆里,而是一只手鞠了些水,轻轻的洒在脚面上。 “嗯,还好。” 昏黄的光线过分柔和,脚下的泡脚水过分太温暖,陆明朝垂首只能看到谢砚高高束起的长发。 墨发红衣交织,让人移不开眼。 时间仿佛被拉的很慢,一瞬间又仿佛被拉的很快,陆明朝甚至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好了。” 谢砚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直到二人同床共枕,陆明朝都仍有些晕乎乎。 一边是软糯可爱的静宜。 一边是高大俊美的谢砚。 “谢砚。” “嗯?” 我就吃一点点】 第三十六章 我就吃一点点 谢砚微微侧头,清冽的热气喷洒在陆明朝的耳际。 “遗憾吗?” 静谧的夜里,肆虐的风里,声音又轻又软。 谢砚一怔,鼓起勇气牵住了陆明朝的手指,眼睛亮亮的“很满足。” 陆明朝没有挣扎,只觉得谢砚的手滚烫的像是小火炉,干干燥燥,一点儿都不湿热粘腻,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分外让人安心。 她的洞房花烛夜,是平淡温暖的细水长流。 陆明朝回握住谢砚的手,闭上眼睛,缓缓睡了过去。 谢砚久久没有入睡,身体僵硬又小心翼翼,一动不敢动。 夜,很深很深了。 肆虐的狂风似乎也有些疲惫,拍打门窗的声音渐渐柔和。 手里软软的小手一动,似是想要缩回,谢砚笨手笨脚生怕弄疼陆明朝,便迅速的松开手,下一瞬,手臂便搭在了他的腰上。 谢砚的身体更加僵硬了。 到最后,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入睡的。 只依稀记得,入睡前,他的眉头是舒展的,他的嘴角是上扬的,他的怀里抱着娇娇小小的人。 一夜好梦。 陆明朝醒来时,床榻上只剩她和静宜。 静宜软乎乎肉嘟嘟的小脸轻轻的枕在她的小腹上,暖和又不会觉得重。 “娘亲,你肚肚还疼吗?” 谢静宜似小狗般四肢并用爬了过来,两只小胖手托着双颊,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声音一如既往的软糯甜娇“爹爹说娘亲肚肚疼,不让我吵醒你。” “可肚肚疼,不是得揉揉吗?” “三宝揉累了,就想用脸蛋暖暖。” “娘亲,你捏捏三宝的脸,可舒服啦。” 第44章 陆明朝抬手揉了揉谢静宜的小脸“娘亲的三宝太可爱了。” “三宝的娘亲也太可爱了。”谢静宜在陆明朝的怀里蹭了蹭,奶呼呼撒娇。 陆明朝陪着谢静宜玩闹了一会儿,呼吸带着微微的喘意“三宝,你爹呢?” 谢静宜歪着脑袋,双手作喇叭状“爹,娘亲想你啦!” 陆明朝:…… 谢静宜是会说话的。 谢静宜骄傲地叉腰:这个家没有她迟早得散。 呼唤声刚落下不久,就见谢砚推门而入,身上还沾染着淡淡的柴火气和饭菜香。 一身喜服的谢砚,鲜衣怒马倜傥风流。 一身玄衣的谢砚,沉稳坚毅俊美英气逼。 陆明朝边给谢静宜穿厚袄子,边轻声问道“刚刚在厨房?” 谢砚颔首,从陆明朝手中抱下谢静宜“三宝,去找哥哥们。” 谢静宜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过来,踮起脚仰着头吧唧一下亲在了陆明朝的面颊上“娘亲,要想我。” 随后,才打开门,边走边喊“大哥,二宝。” “静宜黏你,辛苦你了。”谢砚声音里是满满的无奈。 陆明朝摇摇头“她很可爱,我很喜欢。” 这是真心话,不带丝毫违心浮夸的成分。 可爱软糯又乖巧,简直就是要萌化她的心。 “那你先穿衣,早饭马上就好了。”谢砚笑着道,旋即贴心的转身离开了屋子。 陆明朝解决好个人问题,穿戴好衣袍,手中拿着被她撕扯掉包装的牙膏牙刷推门走去。 “娘亲!” “陆……” 谢砚一个眼神扫过去,谢怀谦的那声陆姐姐被迫咽了下去。 谢如安无措的涨红着小脸,声音如同蚊蝇呢喃“早。” 陆明朝把牙膏牙刷摊在桌子上,简单的介绍后“每人早晚都得刷牙哦。” “所以,你们可以选自己喜欢的颜色和味道。” 欢脱可爱的谢静宜永远是最捧场的那一个“娘亲,我要这个,甜甜的粉粉的。” 谢静宜选了一支水蜜桃味道的牙膏,同款色的儿童小牙刷。 “二宝,该你选了。” 谢静宜戳了戳谢如安的胳膊,谢如安小声道“都行。” 陆明朝并未急于求成,他深知耐心与温和是引导孩子敞开心扉的关键所在。 “如安,平常喜欢颜色,喜欢什么水果?”陆明朝弯腰,声音温和。 谢如安微微抬眸,咬咬嘴唇“葡萄。” 他还记得,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母亲都会外出礼佛上香。 他不用饿肚子,不用睡地板,不用被针扎,还能吃到院子里紫黑色的葡萄。 陆明朝当下就把葡萄味的牙膏和深紫色的儿童牙刷递给了谢如安。 谢怀谦早熟又稳重,随手一指就选定了最平平无奇也最常见的薄荷味。 “提升醒脑,适合怀谦。” “你呢?” “谢砚?”陆明朝好整以暇的望着谢砚。 谢砚挑眉,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诧异道“我也要选?” 陆明朝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大孩子也是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的。” 谢砚耳垂微微发红“不能与你一样吗?” 陆明朝略一思索“也能,那就青柠吧。” 她喜欢清冽又鲜亮的感觉。 “那我也要跟娘亲一样。”谢静宜有些舍不得甜甜的桃子味牙膏,可是跟娘亲用一样的更重要。 陆明朝失笑“等三宝长大,就可以跟娘亲用一样的了。” “蜜桃味也很好闻的啊。” “来,娘亲先教你们怎么用。” 谢静宜学着陆明朝的动作把牙膏挤在了小小的牙刷上,粉粉嫩嫩香香甜甜晶莹剔透还散着细碎的光,忍不住流口水“娘亲,能吃吗?” 陆明朝扶额“馋猫。” “牙膏不能吃,要这样。” 陆明朝缓慢又细致的刷牙漱口,保证孩子们都能学会。 “要吐出来。” 谢静宜腮帮鼓鼓的,含糊道“娘亲,我就吃一点点……” 陆明朝:…… “听娘亲的话,把牙齿刷的干干净净,娘亲奖励你大桃子。” 谢静宜一听瞪大了眼睛,连忙吐出来漱口,又张开嘴巴“娘亲,你看,我没有偷偷藏起来等一会儿吃。” 陆明朝忍俊不禁,脸上的笑意根本停不下来。 谢如安低垂的眉眼里,闪烁着浓浓的艳羡。 他好像永远都做不到像静宜一样讨人喜欢。 陆明朝的余光瞥到了谢如安的失落,擦干手上的水渍“也有如安最喜欢的葡萄。” 谢如安感受到鼻尖上温凉的触感,有些怔愣。 原来,正常的娘亲该是这样的。 谢砚和谢怀谦两父子面面相觑,已经在绞尽脑汁发愁大冬天去哪儿寻桃子和葡萄。 你我一体】 第三十七章 你我一体 “爹,这时节,县城里的富商家里会有桃子和葡萄吗?”谢怀谦眉宇间是浓浓的怀疑。 谢砚眉头微皱摇摇头“兴许会有。” “若置火室,炭火烘烤提高温度,为瓜果生长提供适宜的环境条件,冬日并非就种不出新鲜的瓜果。” 谢怀谦没有谢砚那么乐观“冬日里瓜果比蔬菜更罕见。” 抿抿唇,顿了顿,压低声音继续道“就算是在繁华富庶的上京城,想要在冬日食用到新鲜的瓜果,大多也只能等皇宫贡品。” 第45章 “试试吧。”谢砚并没有直接放弃。 谢怀谦幽幽叹了口气“是得试试。” “不能扫兴。” 陆明朝并不知谢砚和谢怀谦父子二人的想法,而是转身回了趟屋子,插上门闩后,从空间超市里取出了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堂而皇之的拿了出去。 日子久了,朝朝福的存在是瞒不住的。 这一点,她很清楚。 除非,她把朝朝福束之高阁再也不用,真真正正的过苦日子。 所以,还不如顺其自然。 她有一种美好的品质,那就是勇敢,大不了去死。 瓜果的香气弥漫,绿色的蔬菜又嫩又新鲜。 谢砚:!!! 谢砚难以置信,眸中震惊流转。 谢怀谦更是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明朝。”谢砚眉心微跳。 陆明朝笑着“我正好有。” “待会儿用完饭,去给爹娘他们也送一些。” “对了,还有羊毛袜,昨晚就说好今早给你们的,哪曾想睡醒后险些忘了。” 谢怀谦小声呢喃“现在的上京城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在他记忆里罕见珍贵的东西,如今竟是稀疏平常了吗? 谢砚习武,听力非常人可比。 谢怀谦的喃喃自语,他听的清清楚楚。 但,他不认同谢怀谦的猜测。 这些新鲜的果蔬,绝不可能是明朝从上京城带过来的。 明朝…… “谢砚,先吃饭。”陆明朝心知谢砚的不解。 谢砚强压下心中骤然涌出的不安,张罗在孩子们去厨房吃早饭。 早饭不算丰盛,却也不单调难吃。 瘦肉粥熬的浓稠鲜美,小菜爽口清脆又解腻,饼子捏的虽看起来有些奇形怪状,但吃起来也是松软香甜。 “谢砚,手艺不错。”陆明朝含笑赞道。 闻言,谢砚又给陆明朝舀了一勺瘦肉粥“以后我常做。” 谢砚带着三个孩子相依为命,早就没了所谓的男主外女主内君子远庖厨的想法,也不曾觉得男子生来就比女子高贵,只觉那想法陈腐又傲慢。 陆明朝小口小口的喝着粥“我手艺也不错的,只不过暂时还没有学会生火。” “我会生火。”谢如安鼓起勇气主动回应了陆明朝。 因为陆明朝明媚的笑容。 因为陆明朝温柔的声音。 因为陆明朝稳定的情绪。 爹说过,要允许自己去回应她的好。 陆明朝眼睛一亮,欣喜于谢如安难得的主动“真的吗?” 谢如安小脸通红,却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以后如安给可以给娘打下手。” 谢如安轻声道“好。” 她很好,他能帮到她,是不是说明,他也很好。 他也可以是娘亲膝下受疼爱的好孩子,而不是被说碍眼占地,恨不得掐死他。 谢如安低垂着头,清澈如水的眼眸里弥漫着浓浓的的欢喜。 用完早饭,谢怀谦自觉的收拾碗筷。 陆明朝回到屋里随意地斜倚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翻着泛黄的书页。 谢砚温热的手覆在她困疼的小腹上,力道适中的揉按着。 窗外漏进几许不算清透暖和的阳光,窗外凛冽肃杀的风偶尔挤过窗户的缝隙,吹拂着她的裙角。 秀眉因小腹的不适微微蹙着,可偏偏他还还是能从淡淡的神情里看出如水的温柔,浅淡恬静的似一幅画。 谢静宜和谢如安一个捧着桃子一个拎着葡萄,坐在离陆明朝不远处的大椅子上。 谢如安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好像有些记不清记忆里的葡萄是什么味道了。 或许,他从来都没有不担惊受怕真正坦然平静的品尝过葡萄的味道。 谢如安扯下一粒葡萄,放在嘴里,闭上眼睛,仔仔细细的感受牙齿刺破薄皮酸甜的汁水四溢在唇齿喉腔的感觉。 原来,细嚼慢咽吃葡萄是这样的。 “我可以先叫你陆娘亲吗?” 谢如安一连吃了三粒葡萄,确信自己记住了葡萄的味道,蓦地侧身,看向慵懒随意靠在椅背上的陆明朝。 陆明朝抬眸“可以。” 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不是吗? “陆娘亲。”谢如安的声音里少了些许胆怯,多了几分雀跃。 “如安。”陆明朝眉目弯弯。 岁月静好。 “明朝,我想与你谈谈。”良久,谢砚终是先开了口。 陆明朝颔首,合上手中的书卷“如安,先带着静宜去你屋里好不好?” “陆娘亲跟你爹爹有话要聊。” 谢如安乖巧的点点头,给闷头啃桃子的谢静宜整理好袄子,兄妹俩手牵手,就往外走去。 在即将跨过门槛前,谢如安停下脚步,转头“爹,不要欺负陆娘亲。” 谢砚:…… 他看着很像喜欢欺负人的样子吗? 尤其是,明朝! “爹是不会欺负你陆娘亲的!” 屋里,只剩下陆明朝与谢砚二人。 “你是想问那些瓜果的事情?”陆明朝的性子注定了她学不来含含糊糊。 谢砚先是点头,又忙解释“我不是想窥探你的秘密。” “我是想告诉你,以后在外人面前,这些事情都可以往我身上推,反正我时常不是在深山老林就是长途跋涉来往各地,偶然寻到些稀奇古怪违背时令的东西也不是不能理解。” 第46章 “我也会告诫孩子们在外谨言慎行,不会随随便便乱说话。” “明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陆明朝有些讶异,她本以为谢砚与她单独谈话,是想开门见山的问清楚以求心安。 “你不想知道吗?” 陆明朝反问。 谢砚语气淡淡“明朝,以后会知道的。” “你我一体,我只盼着你长乐无忧福寿绵长。” 阿砚】 第三十八章 阿砚 陆明朝微微发怔,久久没有言语。 “谢砚,我能触碰到一处神奇的空间。” “明朝,我大底猜到了。”谢砚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冬日的飞雪,又似春日里的柳絮。 “秘密,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安全。” 他不是没有动过一探究竟的念头。 可,仅仅一瞬,他就掐灭了这个想法。 他只需知道,明朝待他至诚至真便好。 明朝越是深不可测,他就越是安心。 谢砚依旧不疾不徐的给陆明朝揉着小腹,神色温善又平和。 “谢砚……” “你若是能唤我一声阿砚,我会更开心。”谢砚抬眸,与陆明朝四目相对。 陆明朝:…… 她的朝朝福竟然比不上一句称呼? 没眼光! 陆明朝轻哼一声,重新翻开书,时不时用余光偷瞥谢砚一眼。 至于泛黄的书卷,字字句句入眼,可又字字句句未入眼。 或许这一刻,陆明朝更想读懂名唤谢砚的书。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般心性的少年郎。 没有了翻书声,一室静谧。 谢砚打趣“这一页是格外和明朝的眼吗?” 陆明朝眼底划过一道狡黠的笑意,朝着谢砚招招手“靠近一些。” 谢砚不明所以,脖子微微前倾。 陆明朝挑起谢砚的下巴,语气张扬明媚“你这一本书格外合我的眼。” “能浅尝一下否?” 陆明朝毫无征兆的直起身,唇瓣在谢砚的右颊上落下一个浅浅淡淡的印,手中的书卷落在矮桌上。 风吹书卷,书页翻动,瑟瑟作响。 蜻蜓点水的亲吻,使得谢砚的整个人僵住了。 红晕从面颊逐渐蔓延至耳垂,其色泽与熟透的桃子无异,鲜艳而诱人。 谢砚只觉得似乎有一颗小石子落在了他的心海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石子沉入海中,可涟漪尚在。 在谢砚怔神间,陆明朝已经一本正经目不斜视的捧起了书卷,仿佛使坏的人不是她一般。 从今天起,做一个轻佻的人。 在陆明朝以为谢砚会羞怯的垂首顾左右而言他时,谢砚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凑近“明朝,也可以浅尝一下左颊。” 陆明朝:谢砚是打算反客为主? 事关她的家庭地位,这能忍? 陆明朝手臂搭着谢砚的肩膀,嘴唇又落在了右颊。 谢砚的笑声,低沉又愉悦。 陆明朝甚至能感受到谢砚胸腔的震颤。 “阿砚。” “你该继续给我揉肚子了。” 这么暖和的手,不能浪费。 谢砚颔首,脸上的笑意再未落下。 阿砚。 真好听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耳边依旧能听到风声,温温凉凉的阳光不知疲倦的照着,陆明朝斜靠在椅背上,不知何时就阖上双眼,先是打盹儿,而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看着睡颜舒展的陆明朝,谢砚放轻揉按小腹的动作。 这一觉,陆明朝一睡睡了大半个时辰。 再醒来时,隔着衣衫,小腹上还放着一只手,手的主人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俊美如俦。 “我都睡着了,你也不知道歇歇。” 陆明朝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沙哑。 谢砚轻声道“不累。” “喝点水吗?” 陆明朝摇了摇头“昨天答应了静宜和如安要做奶茶。” “古有曾子杀猪,言而有信。” “今有明朝做奶茶,言出必行。” “你也喝喝,冬天晒着不太温暖的太阳喝奶茶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谢砚微微皱眉“不着急的,过了这几日也行。” “不妨事。”陆明朝笑着道。 对于设备齐全的陆明朝来说,做奶茶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不一会儿,浓郁的奶茶香味弥漫在空气里,勾动着人的味蕾。 谢静宜仰着头,肉嘟嘟的面颊一动一动“娘亲,这就是奶茶吗?” 谢静宜眼睛亮亮的,嘴角挂着的口水也是亮亮的。 “三宝,注意你的口水。”谢如安递过帕子,笑着提醒。 谢静宜潦草的擦了擦“我很注意了,可是口水不听三宝的话呀。” 谢如安无奈叹气,捧着谢静宜的小脸仔仔细细的擦着。 “二宝,你的口水为什么那么听话呢?”谢静宜歪着小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是清澈的困惑“你能不能也教教我的口水。” 谢如安:他做不到啊~ 陆明朝呼着气“太烫了,一会儿再喝。” “三宝,你离远一点儿。” 谢静宜吸吸鼻子,软软糯糯“好吧。” 谢静宜坐在墙边的小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热气缭绕的奶茶,不停的吞咽着口水,时不时还摸着她自己胖乎乎的小肚子,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劝小肚子别着急。 第47章 而后,就开始掰着指头等时间。 一遍。 两遍。 又一遍。 两遍。 谢静宜觉得自己的眼睛都酸了。 “好了好了。”陆明朝给一人分了小碗。 谢静宜伸出粉粉的小舌头,一舔一舔,然后慢慢的加快了速度。 陆明朝嘴角微微抽搐“三宝吧,其实可以跟喝水那样喝的。” 这一舔一舔的,总让她想到小狗喝奶。 谢静宜茫然的抬起头,嘴巴一圈都是白白的“娘亲,三宝在喝呀。” 陆明朝:…… 谢如安和谢怀谦就斯文正常的多了。 谢如安是性子如此,而谢怀谦可能是天生有大将风范。 “娘亲,好好喝啊。” 虽然是用舔的,但谢静宜一点都不慢。 “娘亲,肚肚说她没喝饱,想再喝一碗。” 话还没说完,谢静宜就打起了饱嗝。 谢静宜小眼珠滴溜溜转,左看看右看看,试图不承认自己打嗝了。 陆明朝接过谢静宜的空碗,坚定的摇摇头“要适量。” “静宜,喝多了,肚肚就抗议了。” “你的小肚肚就不同意你吃其他东西了。” 谢静宜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溜溜的肚子,发现自己看不见脚了,紧接着又打了个饱嗝。 “那,那不喝了。” “你觉得怎么样?”陆明朝侧头看着小口小口喝的谢砚。 谢砚“很好喝。” 陆明朝挑眉“你是不是觉得有些甜腻了?” 谢砚:…… 他的明朝还有一双火眼金睛。 陆明朝失笑“下次给你做个清淡爽口的。” “谢砚,你我夫妻,无需拘谨。” 麻烦找上门】 第三十九章 麻烦找上门 谢砚对她说,夫妻一体,只盼着她长乐无忧福寿绵长。 同样的,她也希望谢砚在这段关系里是轻松愉悦的。 好的关系,不是一方负重退让妥协,而是尊重理解舒服。 “是阿砚。”谢砚一本正经的纠正。 陆明朝撇嘴,这是重点吗? 谢砚似是猜透了陆明朝的想法“重要。” 陆明朝笑着“好好好,阿砚。” 谢怀谦注视着这一幕,眉目间尽是满足。 他的表叔,终于有几分朝气和活力了。 他还记得,表叔刚带着他们几个逃命时的年纪,比如今的他大不了几岁。 那个时候,想要苟活,太难了。 难到磨灭了表叔身上所有的意气风发,熄灭了表叔眼中所有的光。 后来,还是随着流民逃荒顶替了旁人的身份,才躲过了追查,在昌河县重新办理户籍,以普普通通的猎户身份在常喜村落脚。 他比如安和静宜都要大上几岁,他的体会和认知也就深刻许多。 “怀谦,别发呆,待会儿就凉了。”陆明朝笑意盈盈的提醒道。 谢怀谦重重的点了点头,忍下眼中的涩意。 他是希望表叔好的。 …… 因着月事,腰酸小腹疼,陆明朝大多时候都是蔫蔫的,能不动绝不动。 谢砚也尽可能的守在她身边。 翌日午后,有人敲响了谢家的院门,是齐阿婆。 齐阿婆不慎扭伤了脚,央求谢砚送她去镇上的医馆。 谢砚推脱不得,嘱咐了陆明朝和谢怀谦几句后,匆匆离去。 不到半个时辰,院门又响了。 伴随着一声声脆生生的谢叔叔,陆明朝只觉得格外烦躁。 “谢叔叔?” 陆明朝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带着尚未完全消散的睡意,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不耐之情。 谢叔叔? 谢砚一个身负血仇有家不能回的还能有亲戚? 一墙之隔,谢怀谦伫立于窗前,眉头紧锁神色阴沉,眸光不悦的盯着啪啪作响的院门,脚步未挪动一步,很明显不想去开门。 思虑片刻,谢怀谦抬脚来到了陆明朝的屋里。 “娘。”谢怀谦的神情算不得好看“是齐阿婆的孙女儿。” 陆明朝眉头一皱“她管你爹叫谢叔叔?” 一面打着结亲的私心,一面又黏糊糊喊谢叔叔。 玩的可真花啊。 谢怀谦叹息“娘,你放心,我爹与齐蕊实在谈不上相熟。” “初见时,她十一二岁,但因为吃不饱穿不暖,显得又黑又瘦又小,看着最多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比我大不了多少,所以也死皮赖脸跟着我的辈分叫我爹一声叔叔。” “后来过了一年多稍稍长开了一些,就签了活契卖身为奴了,平常一两月才会归家探望齐阿婆一次。” “我爹与她交集甚少。” 院外,敲门声依旧在继续,扰人的很。 眼见陆明朝眉头越皱越深,谢怀谦道“娘,我先去开门,问问什么情况。” 陆明朝颔首,而后起身披了件大氅行至屋檐下,遥遥的看着谢怀谦对面的少女。 与她年龄相仿,一声声谢叔叔却唤的分外自然。 天真无邪? 还是情趣至上? “怀谦,谢叔叔呢?” “府上二少爷知我回家探亲,又听闻常喜村民风淳朴山水秀丽,就心生好奇,与我结伴而行。” “但我家中情况谢叔叔也是清楚的,屋子又小又窄只住的下我和奶奶,你们家院子宽敞屋子也多有空闲,还得拜托你和谢叔叔能帮帮忙,允许二少爷借宿两日。” 第48章 “不方便。”谢怀谦语气淡淡。 齐蕊眨着眼可怜巴巴“怀谦,我和奶奶全靠月银度日,绝不能让二少爷有丝毫差池。” “小蕊,好了没?” “大不了少爷我加钱。” 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穿着锦袍披黑色大氅的年轻人就出现在齐蕊身后,上下打量了谢怀谦两眼,不屑又傲慢的嗤笑一声,瞥了眼一旁的小厮。 小厮心领神会,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碎银子,不由分说塞给谢怀谦后就准备闯进来。 齐蕊半是为难半是恳求。 “我说了不方便。”谢怀谦薄唇微抿,目光锐利如刀,声音冷厉,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 齐蕊面露难堪,声音中带上了些哽咽“怀谦,难道就一点都不顾我与谢叔叔之间的情分吗?” 谢怀谦:…… 谢怀谦整个人都麻了。 他人还站在这儿呢,脏水就开始往他爹身上泼了。 “我不记得我爹与你有什么情分。”谢怀谦直接插上院门,朝着屋檐下的陆明朝走来。 “娘。” 陆明朝拢了拢大氅,把寒风挡在大氅外。 “给少爷我拆了这扇门!”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叫嚣声依旧在继续,时不时还伴随着齐蕊劝说的声音,大门摇摇欲坠。 “还真是巧合啊。”陆明朝冷了眉眼,声音里是淡淡的讥讽。 “人家都要拆家了,躲着有什么用。”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陆明朝上前,打开了院门,谢怀谦紧紧的跟在陆明朝身侧。 “这是打算私闯民宅吗?”陆明朝的面容上凝结着严霜,其声音冷冽,仿佛寒风在耳畔呼啸而过。 齐蕊有些慌张“你是什么人?” “这是我娘。”谢怀谦直接道。 齐蕊身旁拿鼻孔看人的年轻人,眼神油腻又恶心。 常喜村竟然真的有天仙儿似的美娇娘。 这一趟,来的可真值。 袄子绯色,与天仙儿肤色相得益彰,其皮肤白皙如玉,细腻光滑,眉目清秀如水,唇色红润如樱桃,毛绒大氅更显得其娇小玲珑。纤腰盈盈,身姿绰约,仿佛无声地发出邀请,令人心动不已。 “小娘子。”年轻人立刻换了副嘴脸,故作潇洒从袖子里掏出把折扇,过分亲近且黏腻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陆明朝,自以为潇洒帅气的挥了挥手中的折扇。 陆明朝:北风凛冽扇扇子,不是有病就是骚。 很显然,齐蕊口中的二少爷,不仅有病他还骚。 “不知小娘子芳名?” “我是昌河县孙家的二少爷,你知道孙家吗?” “昌河县最大的粮商,县里一大半的粮铺都是我们家的。” 手还想要吗】 第四十章 手还想要吗 “小娘子,你好香啊。” 孙二少轻嗅了一口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香甜,笑的猥琐至极。 极品! 极品! 谢怀谦怒不可遏“你放肆!” “我是在夸小娘子啊。”孙二少斜斜的睨了谢怀谦一眼,语气轻佻至极“常喜村能有小娘子这样的妙人儿,本少甚是喜欢。” “小娘子,你还没告诉本少你的芳名呢。” 边说边解下了腰间的玉佩,握在手里把玩着“只要小娘子愿意把名字告诉本少爷,这玉佩就是小娘子的了。” 孙二少起了兴致,也乐意在美人儿面前多些耐心。 陆明朝面无表情,嫌恶在她眸子里一闪而过。 真要油腻死她呢。 这么油,倒是真不用担心火化的时候粘锅了。 待会儿怕是得洗洗眼了! “第一,请自重。” “第二,不借宿。” 旋即,又眼皮轻掀,翻了个白眼“齐蕊是吧,既然你唤阿砚谢叔叔,合该唤我一声婶婶。” “谁带来的人,谁伺候,你伺候好了,月银自然就保住了。” “在府里能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回了乡下反倒讲究讲究起来了。” 齐蕊脸色又青又白,半是气的半是妒的。 而孙二少脸上的兴趣不减反增,相较于娇娇弱弱任人采撷的小娘子,他还是更喜欢这种带刺儿的,驯服的过程,不仅是一场挑战,更是一种享受。 人生一大乐事也。 “小娘子,本少爷平常很自重的,可谁让小娘子美的让本少爷一见心就晕乎乎的。” “这玉佩,还请小娘子笑纳。” “听小蕊说,这院子的主人是个猎户,想必日子苦的很,小娘子受苦了。 “以后昌河县凡孙氏名下的粮铺,小娘子去了都可以报本少的名号。” “本少愿意替小娘子养家,小娘子是不是也该懂事点儿,报答报答本少爷。” 孙二少贱嗖嗖的手朝着陆明朝的面颊伸了过来,似是想要捻一缕吹落在两鬓青丝嗅嗅发香,又似是想要触碰一下光滑如玉的面颊。 陆明朝不闪不避,从大氅里掏出了一把锋利无比闪烁着寒光的菜刀,握着刀把,冷笑“孙氏,很了不起吗?” “孙二少,这手还想要吗?” 先礼后兵。 她礼了。 但有的人天生就是衣冠禽兽。 孙二少的手僵在半空,脸黑的像锅底一般。 第49章 美人带刺是情趣,可美人带刀就是要命了。 “小娘子,本少爷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至于吗?”孙二少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陆明朝挑眉,甚是认真的反问“我不就是没有笑吗?孙二少至于吗?” “先是私闯民宅,又是言语轻佻试图调戏良家妇女,孙二少还真是性情中人。” “对了,齐蕊,你如此为孙二少着想,孙二少又与你这般亲厚,想必平时没少以孙二少喜欢的方式报答孙二少吧。” 齐蕊气急,脱口而出“我没有。” “你怎么能往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身上泼脏水呢。” 陆明朝神情玩味“不是你把脏水端来的吗?” “我们母子一再拒绝,奈何你与你的二少仿佛是听不懂人话的畜生咄咄逼人,还要拆了我家的院门。” “这两三年来,没少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就是养条狗,也该会摇尾巴了。” “这只能说明,有的人,猪狗不如。” 齐蕊臊的无地自容“我不过就是想让少爷借宿一宿,举手之劳而已,你何必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不好意思,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不是个很有美德的人。”陆明朝轻叹一口气,手指轻抚刀背“当然了,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谁让你与孙二是要的主仆情感天动地呢,一根手指,借宿一宿。” “齐蕊,你会同意的吧?” 借宿? 真以为她看不出后手? 齐蕊满脸惊恐,忍不住倒退两步,寒风里,身子忍不住打着哆嗦。 孙二少的眼睛划过一道亮光,只不过转瞬即逝。 小美人儿让他心痒难耐,恨不得当场一亲芳泽,可他又担心自己的小命。 一瞬间,场面安静极了。 “很好。” “以后慷他人之慨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陆明朝用刀面拍了拍齐蕊的肩膀,刀锋划过青丝,一缕缕断发簌簌散在风里,落在地上“那些见不得人的小算计,糊弄糊弄蠢货还行,但把所有人都当成蠢货。” 孙二少:总觉得是在点他。 他是蠢货吗? 他不是啊。 他是纨绔啊。 陆明朝注意到了孙二少眸子里浓烈的愚蠢。 油腻也是真油腻。 愚蠢也是真愚蠢。 “孙二少。” 陆明朝顾不得吓得抖如筛糠的齐蕊,转而把菜刀抵在了孙二少脖子上“齐蕊哄骗你来时,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吗?” 孙二少都快吓尿了。 身侧的小厮也一动不敢动,生怕陆明朝手抖菜刀挥下,自家少爷成了无头尸。 “不就是个猎户小娇妻吗?”孙二少咽了口口水,哆嗦着脱口而出。 被一个看着娇娇弱弱的小娘子恐吓,他觉得很丢人也很气愤也很想展现男子雄风,奈何,一旦他目光触及到那把闪烁着冷光的菜刀,内心便不禁产生了退缩的念头,想着也不是不能忍。 陆明朝撇嘴。 还猎户小娇妻。 谢砚不需要一个娇娇弱弱无自保之力的妻子。 而她也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只能依附谢砚的娇妻。 “啧。”陆明朝轻啧一声“孙二少,那你这小丫鬟就有些其心可诛了。” “谢砚是猎户不假。” “我嫁给谢砚为妻也不假。” “但我以嫡小姐的身份长在上京城永宁侯府十五载有余,你说,就算真千金认亲,我这个假千金离府,永宁侯府就当真不顾及我这个养女的安危,任由区区粮商欺辱了吗?” 有势不借白不借,尤其是永宁侯府的势。 至于是否会被戳穿,她丝毫不担心。 永宁侯和永宁侯夫人都是惯爱演戏的,巴不得靠她展现贤德宽仁的一面。 “呵。” “明明是个少爷,却被小丫鬟当刀使,你这个少爷当的也不过如此。” 祸水东引,跟谁不会似的。 娘真厉害】 第四十一章 娘真厉害 齐蕊敢算计她,那理所应当该自食恶果。 就是不知道借口扭伤脚支开谢砚的齐阿婆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毕竟,太巧了,不是吗? 陆明朝摩挲着刀把,眉目微敛。 孙二少更气了。 齐蕊瘫软在地,慌忙解释“少爷,我,我真的不知道。” 陆明朝嗤笑“孙二少,可别又被三言两语蒙蔽,我可是会看不起你的。” 孙二少一噎“小娘子,你能不能把刀先收起来,有话好好说。” “嗯?”陆明朝皱眉。 “嫂子!”孙二少能屈能伸。 终于不是调戏意味极强的小娘子了。 陆明朝满意的点点头,把菜刀从孙二少的脖颈上移开了。 孙二少转身,脚底抹油,跑向了路边的大树下,离陆明朝远远的。 “少爷我自会处理齐蕊这个包藏祸心的丫环,但你,本少爷也绝不会放过。” “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少爷让你在昌河县买不到一粒米,有你主动跪着求本少爷赏脸允你伺候的时候。” “永宁侯府天高皇帝远,能奈本少爷何。” 陆明朝眉头紧皱,她知晓这孙二少是在放狠话人其实怂的很,但她不爱听啊。 “是吗?”陆明朝甩出了手里的菜刀,结结实实的把孙二少的袍子钉死在树干上。 第50章 还好,飞镖手艺没落下。 孙二少眼睛瞪的圆圆的,身下汩汩流淌着不知名的液体,嘴巴张的很大,却说不出一个字。 小厮吓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去解救自家少爷“二少爷。” 谁都没想到陆明朝竟然真的敢动刀。 就连陆明朝身侧的谢怀谦也是诧异至极。 陆明朝拢拢大氅,径直朝孙二少走去,在路过齐蕊时,也不忘踹一脚。 挡路的东西,不踹开,难道还要捧在手心里嘘寒问暖? 谢怀谦有样学样,踹了一脚。 这一脚,多少带点儿私怨。 陆明朝站在距离孙二少大概三尺的地方,袖子轻遮鼻子,挡住难闻的气味“孙二少,不是说有话好好说吗?” “你被你的丫环算计,才兴致勃勃来踢了我这块铁板,你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按理说,不是应该沆瀣一气一致对敌?” “你这脑子,以后还是得多读读书。” 孙二少看着面前的天仙儿,心中没有半分垂涎和惊艳,只有恐惧。 天仙儿拿刀不只是在恐吓他,只要准头差那么一点儿,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他还没过够自己纵情享乐的好日子呢。 半晌,孙二少才哆嗦着找回自己的声音“嫂,嫂子,沆瀣一气是说坏人的。” 陆明朝反问“你是好人?” 孙二少:…… 陆明朝“你我都是无妄之灾,对吗?” “对。”孙二少小鸡啄米似点头。 他还被钉在树上呢,敢有异议吗? “那还放狠话吗?” “不放,嫂子就当我是在放屁。” “我觉得你受了惊吓适合在齐蕊家中几日,你觉得呢?” “嫂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吸取教训的孙二少从善如流。 陆明朝对着一旁的小厮点点头“你可以去把菜刀拔出来了。” 小厮千恩万谢,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拔出来。 “好自为之。” “怀谦,拿着菜刀,回家。” 陆明朝一刻也不想再闻这股怪味,也不想关心齐蕊的下场。 小厮诚惶诚恐双手捧着菜刀递给谢怀谦。 风里,响起谢怀谦的声音。 “娘,你就不担心扎歪吗?” 陆明朝语气平淡又自信“歪不了。” “娘真厉害。” “一般一般。” 院门阖上的一刹那,孙二少才松了口气,眼神怨毒的瞪着瘫软在地上装可怜的齐蕊。 要不是齐蕊说常喜村新来了个天仙儿,他现在就在春风楼抱着美娇娘喝花酒听小曲儿呢。 怎么可能遭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 厚实的毛皮大氅也沾染上了腥臊的液体,孙二少咬牙切齿“齐蕊,你真是好样的。” “别以为你签了活契,本少爷就奈何不得你!” 孙二少丢不起这个人,自然也不可能这副模样回城。 “阿邢,去齐家烧水,本少爷要沐浴。” 孙二少大步流星的朝着齐蕊家破旧简陋的小院走去。 小厮阿邢狠狠的拖拽着齐蕊。 他签的是死契,但凡二少受伤,他这条命就没了。 身为二少的贴身小厮,他最是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 在寒风里站了许久,陆明朝只觉得自己的小腹下坠困疼的越发厉害,一股又一股的热流涌动,脸色渐渐苍白。 穿书就穿书,怎么还把来姨妈要命疼的破体质带来了! 陆明朝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娘?”谢怀谦满脸担心。 陆明朝勉强的笑了笑“怀谦,你去给娘烧些热水。” 她现在急需去处理下特殊时期的个人问题。 谢怀谦忙应下,小跑着去了厨房。 陆明朝一回屋,插上门闩就进了空间超市,再出来了,顺带拿了些红糖红枣和生姜, 卸下门闩,轻叹一口气,把厚实的大氅铺在椅子上,倦怠的斜躺了上去。 来月事本就烦。 有人找事,烦上加烦。 所以,别怪她没给齐蕊留情面。 没一会儿,谢怀谦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推门而入。 陆明朝打起精神“如安和静宜还睡着吗?” 谢怀谦点点头“我刚刚烧水的空档去看了,还睡着,没被吵醒。” “娘,喝些热水。” “怀谦,齐阿婆和齐蕊待你们如何?”陆明朝一勺一勺轻吹,喝着热水,身体也逐渐有了温度。 谢怀谦眉目微沉“不好。” “细细说说。”陆明朝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的看着谢怀谦。 谢怀谦坐在与陆明朝隔了一个矮桌位置的椅子上,蹙眉道“爹带着我们几个准备在这里落脚建屋时,静宜还很小。” “最开始,齐阿婆的确是帮爹照顾了静宜一段时日。” “但也要求爹帮忙好好修葺四处漏风快要坍塌的屋子。” “自那以后,齐阿婆在爹面前就处处以一副施恩的姿态自居。” “爹也不甚喜欢,但要入山打猎,秋日有时还会去北地,不得不拜托齐阿婆对我们兄妹照料一二。” “爹给齐阿婆的银钱和山货,抵得上县城一个掌柜的月俸加分红。” “所以,娘,我们不欠齐家。” “您可以随心而为。” 第51章 生死之外皆小事】 第四十二章 生死之外皆小事 “齐阿婆收了银钱和山货,也没有好好待你们?” 水汽氤氲,雾烟袅袅,陆明朝的神情朦胧模糊,让人看不真切。 县城掌柜的月俸和分红加起来可不少,积攒起来怕是都能在城里置办小院了。 只拿钱,不干活,难不成是犄角峥嵘之辈? 谢怀谦抿抿唇,眸光暗沉如深渊“爹不在时,齐阿婆的饭菜里是不见肉腥的,偌大的一口锅里,也只有稀稀的几粒米,清汤寡水程度甚至照的清人脸。”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 “静宜不会说话,饿了尿了拉了摔了都只是哇哇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齐阿婆也不闻不问,说小孩儿都是这么过来的,哭声响,说明精力足身体好。” “一天到头,静宜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伤。” “如安胆子小又对人多有畏惧,瑟瑟缩缩,齐阿婆自觉拿捏住了如安,便不停的指使如安干活,喂鸡扫院,割草捡蛋,给齐蕊端茶倒水,仿佛有干不完的活。” “我气不过,想告状,想让爹知道齐阿婆的真面目。” “可为了让爹安心的入深山打猎赴北地履约,我还是忍住了,只能更加小心的照顾静宜的同时帮如安干活。” “那一年,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 “后来,爹渐渐积攒下了银钱,手头也宽裕起来,齐阿婆就一改往日尖酸刻薄的嘴脸,想方设法的想把齐蕊塞给爹当小媳妇儿,爹当即就拒绝了。” “齐阿婆不死心,又说要让齐蕊给我做童养媳,知根知底感情深。” 说到这里,谢怀谦嘲讽一笑“呵,感情深?” “是说我给她当大马骑的感情深?还是她扯着我的耳朵啐我一脸口水的感情深?还是被耳提面命要对她感恩戴德的感情深?” 陆明朝怄得要命,内心充满了不满和怒火,仿佛一团烈焰在胸腹间肆虐。他手中的勺子因愤怒而失控,猛地落在碗里,溅起一串串水珠。连带着迁怒上了谢砚“你爹莫不是睁眼瞎?” 尚未落山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射进来,将陆明朝的脸色照得分外苍白,一双眼睛染着薄怒,让人望而生畏。 谢怀谦先是一怔,深邃幽暗的眸子亮了亮“娘,不是的。” “爹很忙很累。” “那时候的头等大事就是摆脱追查安安稳稳的以新身份落户。” “稍有不慎,为人察觉,就性命不保。” “好不容易稳住了脚跟,爹身无分文,拼了命的去深山幽谷打猎,越凶猛的野兽毛皮越值钱,我都有些记不清那段时间爹受了多少伤。” “攒下毛皮山货爹就陆陆续续卖了换钱,准备过冬的物资,想法设法改头换面瞒着朝廷送往北地。” “活着,活下去,是头等要紧的事情。” “一个突逢巨变的少年郎,选择的是先顾好头等要紧的事情。” “爹不蠢也不是睁眼瞎,只不过活下去这一件事情已经耗尽了爹所有的精力,无暇他顾。” “他眼角下的那道疤是打猎的时候伤的吗?”陆明朝声音沉沉的询问。 谢怀谦摇摇头“逃难路上自己划的。” 陆明朝的心中蔓延起丝丝缕缕的涩意。 谢砚,到底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才逃过当年的必死之局。 “北地……”陆明朝抿抿唇“何人流放至北低?” “灭族大灾竟有幸存?” 谢怀谦的眼睛红红的,不知不觉间蒙上了水雾“是爹的祖父,也是我生父的老师,也算是我的太爷爷。” “是当年灭族惨事明面上唯一没有被赐死的人。” “爹得顾着我和如安静宜,也得顾着北地流放的太爷爷,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心除生死外的事情了。” “生死之外,皆小事。” “还好,熬过来了,现在的日子越来越好,爹还娶了妻子,真真正正有了家。” 谢怀谦哽咽着,泪流满面。 陆明朝起身,把谢怀谦揽在肩头,轻轻拍着后背“是啊,都熬过来了。” “怀谦,慢慢都会好的。”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打湿了陆明朝的肩头。 心好似天边的一朵云,被风随意的揉捏撕碎又聚合。 “娘亲?” 门缝里钻出个小脑袋。 谢怀谦猛的止住了哭,胡乱的擦干脸上的泪水,故作若无其事的别过脸看着一旁的窗户。 谢静宜和谢如安手挽着手,跨过门槛。 “大哥,你哭了?”谢静宜仰头,看着谢怀谦又红又肿的眼睛,小心翼翼问道。 谢如安虽不曾开口,但眼神里也满是担忧。 谢怀谦清咳了两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风太大了,被吹的。” 谢静宜肉嘟嘟的小脸上怀疑几乎要化为实质。 陆明朝接话“嗯,被风吹的。” “往昔的风已经吹过去了,以后万象皆新。” 见陆明朝也说是被风吹的,谢静宜和谢如安瞬间相信了。 娘亲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撒谎呢? “静宜,如安,有没有睡饱?”陆明朝朝着谢静宜和谢如安招招手。 谢静宜迈着小短腿,肉肉的脸上洋溢着甜丝丝的笑容“娘亲,睡饱啦。” “我,我也是。”谢如安小声道。 第52章 “那就好。”陆明朝掏出奶香四溢的糖,一人多掌心放了一颗。 “哇。”谢静宜一抬头,纤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刮过陆明朝的掌心。 “怀谦,吃糖,嘴里有糖心里也会变甜的。”陆明朝笑的柔和。 “娘亲,你的脸白白的,是生病了吗?”谢静宜笨拙的嚼着奶糖,说话间还有口水流出。 陆明朝无奈一笑,用帕子擦擦谢静宜的嘴角“被气的。” 谢静宜和谢如安不约而同瞪大双眼。 “娘亲,是二宝和三宝吗?”谢静宜含着奶糖,唇齿含糊不清道。 谢如安也下意识的拉住了陆明朝的衣摆。 陆明朝摇摇头“是条蛇。” 农夫与蛇。 齐家祖孙,就是那条不知好歹恩将仇报的蛇。 谢静宜惊呼一声,抱住了陆明朝的小腿“娘,你别怕。” “爹,爹很厉害的,会抓蛇。” “对啊,爹呢?” 谢静宜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屋里少个人。 臭味相投夫妻双煞】 第四十三章 臭味相投夫妻双煞 爹不是很黏娘亲的吗? 睡觉前还齐齐整整,睡醒后爹不见了。 “齐阿婆扭伤了脚,你爹送她去镇上的医馆了。” 陆明朝捏捏谢静宜软乎乎白嫩嫩的小脸,心头的阴霾散去一些。 “爹爹为什么不先抓蛇呢?” “我要是爹爹的话,肯定先帮娘亲抓蛇。” “哼,坏爹爹。” 谢静宜任由陆明朝揉捏着她的小脸,嘴巴微微嘟着,讨伐着不见踪影的谢砚。 就在陆明朝弯腰打算将谢静宜抱在椅子上时,院门又响了。 陆明朝下意识的皱眉。 没完没了了,是吧! “娘亲,不气不气。”谢静宜伸出软乎乎的手指抚平陆明朝紧皱的眉头。 “你们在屋里待着,娘去会会。” 陆明朝起身,装模作样的在圆角柜下摸出把大斧头,雄赳赳气昂昂的朝着院门走去。 谢怀谦:他娘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锤子。 菜刀。 斧头。 下一回是什么? “给脸不要脸?” “是姑奶奶提不动刀了,还是你觉得自己又行了?” “命只有一条,要命的事可不止一件。” 陆明朝唰的一下打开院门,正欲继续口吐芬芳。 “谢砚?” 陆明朝顿时有些后悔拿这么大把斧头了,藏都没地藏。 寒风凛冽中,谢砚大汗淋漓。 “明朝,是不是出事了?” 谢砚看着陆明朝手中的大斧头,神情越发慌乱。 斧头往院墙边一扔,荡起阵阵尘土。 “能应付。” “不是送齐阿婆去镇上的医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明朝边向屋里走着,边问道。 谢砚呼吸有些急促“在去镇子的路上,我发现齐阿婆的脚并没有扭伤。” “我怀疑她是想故意支开我。” 一进屋,都无需陆明朝开口,谢怀谦就把齐蕊打的小算盘说的干干净净。 谢砚面色沉冷。 孙家二少,不仅是青楼的常客,且在昌河县欺男霸女是出了名的。 齐蕊把孙二少引过来,就是想毁了明朝。 但凡明朝有一丝一毫的软弱退让,孙二少都会蹬鼻子上脸。 谢砚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眸子里杀意一闪而过。 往日里占些小便宜,他不愿生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都算计到明朝的清白上了。 还有那孙二少…… “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陆明朝想听听谢砚的想法。 都说细节之处见人品,那各种大小事上自然也能看出二人三观是否契合。 谢砚神情冰冷“来而不往非礼也。” 陆明朝笑了笑“然也然也。” 人活在世,千万不要跟她说什么吃亏是福。 若福气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委屈,那她宁愿做个饿死鬼下十八层地狱。 “那咱们现在就去?”陆明朝眼睛亮亮跃跃欲试。 谢砚看着陆明朝苍白不见血色的脸,眼底划过心疼“你身子不适,我去就好。” 陆明朝站起身来“身子不适更应保持心情愉悦。” “出口气,兴许身体就大安了。” 陆明朝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再说了,那齐蕊是个随地大小演的,白莲花绿茶圣母黑莲花人设无缝替换,你万一招架不住呢。” 谢砚深深的看了陆明朝一眼“明朝仁善宽容,她心如蛇蝎品行卑劣肮脏龌龊,哪里值得你夸她,她又何德何能配得上如此高洁的溢美之词。” “明朝,对伤己为恶者,最忌心软。” “你莫要把她视为天真烂漫不知事的少女。” 陆明朝:…… 怪她,怪她没解释清楚。 “谢砚,我这是在骂她。” 谢砚:…… 是他老了,还是离开上京城太久了。 “走吧走吧。” “回来再跟你慢慢解释这些词的意思。”陆明朝催促着。 谢砚拗不过陆明朝,只好把陆明朝裹的严严实实暖暖和和,才相携出门。 谢静宜傻呼呼道“爹爹是要给娘亲抓蛇了吗?” 第53章 谢砚脚步一顿“对,抓蛇。” 陆明朝侧头看着谢砚“莫名有一种干坏事的刺激感。” “你跟我,还真是臭味相投天生一对。” 谢砚无奈叹气,轻轻捏了捏陆明朝的手“心有灵犀,惺惺相惜,志同道合。” 陆明朝扬眉一笑“可是,臭味相投听起来就让人兴奋。” “好好好,臭味相投。”谢砚附和。 他的明朝,别具一格。 他心甚喜。 不远处的小院,破破烂烂的院门在寒风中在冷风中摇摇晃晃吱吱作响,似乎随时都可能脱落,地上还散落着碎木块,很明显是经历了摧残。 轻轻一推,院门大开。 “你,你……”怀中抱着脏衣袍的小厮吓的腿肚子直打转,嗷了一声,发出尖锐的暴鸣“二少,那杀星泼妇找来了!” “还带来了个凶神恶煞的刀疤脸。” 房门紧闭的屋子,扑通一声闷响。 似是有人摔倒在地上。 陆明朝:她泼妇?谢砚刀疤脸? 她是泼妇? 她分明是动手能力极强的创造型美少女。 谢砚分明是个俊美无双郎艳独绝的美男子。 被这小厮一形容,感觉像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夫妻双煞。 “屋里有少儿不宜的画面吗?”陆明朝对着有些吓破胆的小厮问道。 小厮打着哆嗦,老老实实的摇头。 陆明朝松了口气,她可不想长针眼。 “你去敲门,还是我去砸门?” 陆明朝脸上洋溢着灿烂如花的笑容。 小厮欲哭无泪,认命的前去敲门“二少,开门吧,势不如人听话才能活命。” 就比如他,在府里,谁是唤他,他都乐呵呵的应,这才混成二少的贴身小厮。 不曾想,还没来得及跟着二少吃香喝辣,就在乡下受人欺负。 难道他天生就是受苦的命? 房门从内打开,孙二少一瘸一拐,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警惕又畏惧。 目光在看到谢砚时,忍不住抿了抿唇。 这慑人的气势,比他爹巴结的县令大人还要可怕。 这能是齐蕊口中粗鄙无能的老猎户? 孙二少恶狠狠的瞪了角落里的齐蕊一眼,莫名其妙觉得胯下凉飕飕。 齐蕊的睫毛微微颤动,紧接着两行晶莹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滑落,沿着她的面庞静静流淌。这泪珠为她原本清秀的容颜增添了几分凄楚与柔弱的美感,使她看起来更加令人怜爱,如同那纯洁无瑕的小白花一般。 多行不礼,必自及也】 第四十四章 多行不礼,必自及也 “谢叔叔。” 声音如泣如诉,哀婉动人,一双美目似有千般情意,让人心都要碎了。 谢砚一阵儿恶寒,声音如霜如雪“话能说就说,不能说也可以闭嘴。” 卖身去孙家做奴婢,就学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齐蕊没有气馁,泪眼盈盈,红唇轻咬“谢叔叔,我真的没有恶意。” 谢砚多看一眼都觉得多余,目光里的冷冽几乎要凝结成实质“孙二少。” “齐蕊说她没有恶意,那岂不是说你才是罪魁祸首?” “再也买不到一粒米一粮面?” “求着你赏脸报答你伺候你?” “孙二少还真是好大的口气,为非作歹,抬抬手就能遮了昌河县的天,不给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留活路。” 孙二少:纨绔子弟放狠话不都是这么放的吗? 谢砚冷笑一声,细细擦干净桌边的长凳,牵着陆明朝坐下,而后继续道“孙二少今日不给谢某的妻子一个交代,谢某就去上告。” “孙二少能遮的了昌河县的天,难不成还能遮住整个大乾的天。” “县令不敢接,谢某就去府城,就去上京城。” 一听这话,孙二少脸绿了,腿软了。 湿漉漉的头发打湿了衣衫,寒风透过门缝吹入,冻得他直打寒颤。 孙二少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青楼妓院的温香软玉不抱,非要来乡下受这种苦,还惹了一身腥。 谢砚的气度,瞧着就不像是普通的猎户,谁知道有没有个手眼通天的亲戚。 商户人家,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 他要是真给家里惹出大乱子,他爹能狠下心打断他的双腿赶出家门去乞讨。 “你别听那个贱婢胡言乱语。” “她没有恶意?恶意最大的就是她!”孙二少恶狠狠的指着齐蕊。 “是齐蕊这个贱婢告诉本少爷常喜村来了个美人儿,连府城的花魁娘子都难有其半分风华,本少爷好色不假,但也绝没有到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地步。” “齐蕊说美人儿嫁了个不解风情日日在深山老林打转的猎户,美人儿独守空房空虚的很,只要本少爷略施小计,在美人儿家中住下撩拨美人儿,毁了美人儿的名声,美人儿就只能心甘情愿的伺候我。” “说本少爷这是在拯救美人儿出苦海。” “本少爷被齐蕊煽动,热血沸腾,当下就跟着探亲的齐蕊来了常喜村。” “谢猎户,谢大哥,我指天发誓,没有半句虚言,且我是一点儿便宜都没占到,连美……” 察觉到谢砚吃人的目光,孙二少忙不迭的的改口“嫂夫人,是嫂夫人,连嫂夫人的一根头发丝也没碰到。” 第54章 “我冒犯嫂夫人,确有不该。” “但罪魁祸首是齐蕊,是她想借我的手毁了嫂夫人。” 寒意彻骨时,孙二少的脑瓜子转的分外快。 尤其是,陆明朝已经提前点拨过了。 谢砚厌恶的瞥了齐蕊一眼“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齐蕊哭的梨花带雨,哽咽着“不是这样的。” “谢叔叔,不是这样的。” “你我相识相伴数年,怎能不信我。” 站在门口的小厮阿邢果断开口“我能替二少爷作证。” 孙二少点头,迫不及待补充“对,不只阿邢,我院里的得脸的下人都知晓此事。” “那你又如何确保谢某不在家中?”谢砚寒声道。 孙二少乍乍乎乎“齐蕊说,你进山了最好,如果没进山,她和她奶奶想法子把你支出去,给我创造条件,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你回来也无济于事。” “明朝,可带了笔墨?”谢砚冷厉的眸光在对上陆明朝后化为了脉脉温情。 陆明朝敛眉,心思转动间已然猜到谢砚的打算。 “自是带了。” 陆明朝从大氅里掏出笔墨放置在面前的旧木桌上。 谢砚弯腰,从孙二少的衣摆处扯下一块儿摊开铺平,毛笔蘸墨,递给孙二少“写。” “把你刚才所言字字句句如实写下。” 孙二少哆嗦着接过毛笔,墨汁滴落在布片上,晕染开一团污渍。 “孙二少,谢某略读过几本书,识得一些字。”谢砚沉声提醒。 “快些,别磨蹭。” 在谢砚的注视下,渐渐的,布片上落下了孙二少张牙舞爪的狗爬字。 “记得按手印。”谢砚好心提醒。 孙二少左看右看看,茫然呢喃“没印泥啊。” 见状,陆明朝掏出了一把匕首,在孙二少指腹一划“现在有了。” “不用谢,我现在又变得很有乐于助人的美德了。” “孙二少,血干了可还是得再划一刀的。” 孙二少顾不得疼痛,利索的就着鲜红的血落下了自己的手印。 谢砚瞥了小厮一眼,小厮哀嚎“小人不识字啊。” “你家少爷可以代笔。”谢砚不为所动。 孙二少竖起自己滴着血的手指“我都受伤了。” 谢砚轻飘飘道“那我不介意和着你的血写诉状。” 顿时,孙二少手不疼了。 小厮口述,孙二少记录。 最后,小厮十分有眼色的划破自己的手按了手印。 “可,可以了吧?” 孙二少揉揉酸疼的手腕,可怜弱小又无助的问道。 谢砚神色淡淡“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还得孙二少再帮谢某一个忙。” 谢砚寻到一捆麻绳,麻利地把孙二少、小厮阿邢、齐蕊捆在一起。 一手攥着绳子,一手牵着陆明朝。 “谢叔叔,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你是要逼死我吗?” 齐蕊的声音里多了尖厉急切,少了我见犹怜的柔弱。 这跟游街示众有什么区别? 闹开了,她还怎么嫁个好人家。 齐蕊忍不住在心中怨怪起了自己的奶奶。 “多行不礼,必自及也。” “麻烦孙二少给她解释解释。”谢砚头也不回。 孙二少:他看着像那么有文化的人吗? “齐蕊,别嚎丧了,自作自受,还得连累本少爷丢脸。” 约莫是自作自受的意思吧。 孙二少也有些不太确定。 齐蕊暗恨,险些咬碎了后槽牙。 谢砚敲响了村长家的大门,要求村长主持公道,也要求齐家老小给一个交代。 给吾妻一个公道】 第四十五章 给吾妻一个公道 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飞遍了常喜村的家家户户。 没一会儿的功夫,村长家就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陆明朝的娘家人在听到消息后也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 “朝朝。”芸娘一见陆明朝苍白的小脸,心疼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朝朝,你受委屈了。” 芸娘一把将陆明朝揽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陆明朝的后背。 陆家的其余人,也满脸担忧的看着陆明朝。 就连缠绵病榻的陆老太也被李磊背着赶了过来,想要给陆明朝撑腰。 陆垚这个秀才公牵着眼角坠着泪水的陆小鑫,护在陆明朝身侧。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秀才公站在这里,就代表话语权。 陆春生则是直接手里握着一把镰刀,仿佛有人敢伤害他的女儿,他就跟人拼命。 陆家所有人都已经发自内心的接受了陆明朝,也忍不住自责和心疼,总想用最好的弥补,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新出嫁的女儿还没到三朝回门的时间就受这么大的委屈。 “老村长,今儿您必须得给我家朝朝一个公道和清白,要不然我活剐了想伤害我家朝朝的恶人,大不了赔一条命。”陆春生这个老实人发了火,握着镰刀咬牙切齿,显然是恨急了。 孙二少:??? 根根湿发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孙二少傻眼了。 这家人,行事都这么莽的吗? 赔条命有什么用,他好日子还没过够。 “我,我也是受齐蕊哄骗的啊。” 第55章 老村长和方老太焦急道“春生,说什么糊涂话。” “有事情咱们好好说说解决了就是。” 方老太也算是看着陆春生长大的,活脱脱一个只知道干活的老实人。 可现在却把老实人逼到了这个地步。 “谢砚,你细细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砚从怀中掏出按了手印的证词,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声音清冽冽似含着冰雪,让人听在耳中,心中发寒。 读罢,谢砚抬高声音,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围观的村民“我谢砚自从落户常喜村,自问对齐家祖孙不薄,也不曾亏待邻里乡亲,齐家的屋舍院落是我修缮的,日常的吃食也多有照拂,我不求报答,但也受不了恩将仇报狼心狗肺,我只求给吾妻一个公道和清白。” “如果不是明朝手持菜刀站在门口以死相逼,如果不是我在送齐阿婆去医馆的路上察觉了异样,齐家祖孙的恶心算计就成功了。” “那些风言风语是不是就要像一根根毒针一样刺的明朝千疮百孔,让明朝,让陆家再也抬不起头来。” “为人夫,若不能护妻子周全,枉为人。” “看在同为常喜村的份儿上,我没有直接捅到县城府城,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今日,必须得要一个公道。” “吾妻的清名不容有损,是黑是白总要定论。” 孙二少已经彻底麻了。 谁家的猎户有这样的气度和风范,说起来话有理有据,一套一套的。 但凡他有几分似谢砚,他爹能把他供起来,指不定还会踹掉大哥,把家里的生意交给他。 都说不打不相识,那谢砚和天仙儿能不能看在他这么配合的份儿上,跟他冰释前嫌,最好能化敌为友。 他学不来谢砚,但他可以拥有谢砚啊。 孙二少眼珠子滴溜溜转,心里的小算盘打个格外响。 老村长咳嗽两声,看向捆成串的三人“是这样吗?” 孙二少和阿邢对视一眼,掷地有声,慷慨激昂“是这样。” “齐蕊,你呢?”老村长强忍下不喜和厌恶,公事公办的询问。 齐蕊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村长爷爷,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处处小心,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是他们串通一气污蔑我。”齐蕊眼睛一闭,胡乱开口,试图搅浑这池已经很是明朗的水。 陆明朝把头从芸娘怀里抬起来,眸光森冷,又带着深深的嘲讽“用我自己的名声来污蔑你?” “你也配?” “村长,既然齐蕊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辜,那不如送官吧。” “是非黑白,青天大老爷会查明的。” 齐蕊呼吸一滞。 孙二少主动刷存在感“就是齐蕊居心叵测煽动我的,我院中其它的下人也能作证。” “村长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随便去问。” “村长,我愿意向谢陆氏赔礼道歉,并送上赔偿。” “但你绝不能轻饶了齐蕊这个贱婢!” “卖身到我家中为奴为婢,月月领着月银,不思忠心为主,反而把我当刀使。” 陆明朝心下怪异,瞥了孙二少一眼。 这配合的有些过分了。 老村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齐家人,你们什么想法?” 人群里,齐家人轻啐了一口“这个扫把星和那个老不死早就跟我们老齐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什么赔偿都别找我们。” “照我说,还不如把这一老一小逐出常喜村,省的丢人现眼。” “就是就是。”有人不断在附和。 “齐婆子祖孙俩可没少占谢砚的便宜,明眼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可这一老一少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说什么替谢砚照看了儿女,是她们该得的。” “这种跟毒蛇一样的人,我们可不敢打交代。” “齐婆子和齐蕊算计谢砚的新妇做什么?” “啧,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齐婆子巴不得想把自家扫把星孙女儿嫁给谢砚,只是谢砚拒绝了。” “算计了谢砚新妇,那齐蕊不就又有机会了。” “这么说来,那陆家的小闺女也是遭灾了,怪可怜的。” “齐婆子呢?”老村长沉着脸。 “村长村长,我去村口等着。”有好事的年轻人立马应声。 谢砚眉目微敛,算算时间,以齐婆子的脚力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果不其然。 不到一刻钟,两个年轻小伙架着齐婆子虎虎生威的赶了回来。 “齐婆子,你们祖孙多年前就跟齐家断了关系,允许你们在山脚下住着,是看在齐老三的份儿上。” “如今又作下这样的恶事,丢了常喜村的脸,我老头子就身为一村之长代表常喜村上下把你和齐蕊撵出常喜村,三日内必须搬离。” 心有敬畏,行有所止】 第四十六章 心有敬畏,行有所止 齐婆子双腿有些不听使唤,干裂泛白的嘴唇艰难的蠕动着,周身剧烈的颤抖着,面色惨白如纸,透着青灰的死气,像极了寒风中的瑟瑟枯木。 在谢砚发现她的扭伤是假的之后,她就暗道不好。 说尽了好话装尽了可怜,谢砚还是毫不犹豫的折返回来。 她知道,她和孙女儿的计划恐怕要失败了。 但心里还留着一丝侥幸,万一孙二少得手了呢。 第56章 就算没得手,谢砚看到自己新婚妻子与昌河县有名的纨绔恶少拉拉扯扯,心中必然别扭。 她们和谢砚三年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是有几分情分的。届时,她和孙女儿哭着忏悔上一番,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却没料到,谢砚行事竟这么不留余地。 恼怒和恐惧犹如一条条毒蛇在她心头缠绕,凄厉出声“村长,你是想逼死我们祖孙吗?” 老村长面露不虞“有错当罚。” “如果你觉得我这个老头子的决定有失公允,那就让县太爷断案吧。” “齐老三是常喜村土生土长的人,我嫁给了齐老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想让我离开常喜村,没门。”齐婆子不依不饶。 常喜村,是她的根啊。 被撵出常喜村,死了都是孤魂野鬼。 “谢砚新妇一根手指头都没伤到,我跪下给她磕头谢罪,求她原谅还不成吗?” 齐婆子猛的转头,跪在地上。 陆家人挡在陆明朝身前,芸娘狠狠的啐了齐婆子一口。 陆明朝看着毫无悔改之心的齐婆子,突觉有些意兴阑珊。 一阵寒风刮过,周遭的枯树枝被吹的哗啦啦作响,萧瑟又荒凉,穿过袄子大氅钻进衣服里一点点往骨头里面吹。 陆明朝微微整理了身上的大氅,目光如飞鸿掠过雪地一般从齐婆子身上扫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掩饰了他眼中复杂的厌恶之情。 “齐婆子。”陆明朝轻飘飘的开口,化为一道道白气融入了寒冬干燥的空气中。 “我初来乍到,有些不太懂常喜村的习俗。” “在常喜村,为恶者都能这般理直气壮要挟受害人吗?” “我逃过了你们祖孙的算计,保住了自己的清名,不是你们心慈手软,更不是你们幡然醒悟,是我自己分毫不让。” “所以,你凭什么觉得我一根手指都没伤到,就要对你网开一面?” “凭什么?” “凭你们祖孙厚颜无耻?” “凭你们祖孙阴狠歹毒?” 陆明朝环顾四周,扫过一张张或年纪或苍老的面颊,轻笑一声,目光最后落在齐婆子那张满是怨毒的脸上“就算是黄发垂髫的小儿也耳熟能详,勿以恶小而为之,齐婆子活了几十年,不知道这么浅显的道理吗?” “我陆明朝今日追究齐婆子和齐蕊的罪责,在场的心中或多或少会觉得我咄咄逼人。” “是啊,我没受到切实的伤害。” “但你们家中都有儿子女儿,一旦齐婆子祖孙谋算联合外人谋算我清白的事情被三言两语揭过去,那假以时日所有人心中没了敬畏,设想一下,这类的事情会不会时常发生?” “你们的儿媳、女儿,会不会也因为别人的私心遭受算计。” “反正作恶者会想着,跪下磕个头道个歉哭一哭卖卖惨,就没有人会追究,甚至还会博得心软同情。”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我的好运气,到时候,你们的儿媳、女儿该如何自处?浸猪笼?还是一根歪脖子树吊死?” “当一扇窗破掉后,如若不及时修复,其他窗户也会相继碎掉。” “纵容为恶者的口子,绝对不能开。” “我是在为我自己讨公道,也是保护生在常喜村的姑娘、嫁在常喜村的媳妇儿。” “今天,我绝不会退,也不敢退。” “我背负不起以后有人因我此刻之心软此刻之放纵受到伤害的罪孽。” “我生而为女子,知女子立于世的不易。” “心有敬畏,行有所止。” 陆明朝的声音又清又冷,宛若山涧流淌不息的冷泉,淤泥无法阻她,顽石也无法塞她。 字字句句,清清楚楚,铿锵有力。 融入呼啸不止的寒风,吹进每一个人的耳中,让人心神震撼。 陆明朝的一番话,让不少人羞愧的低下了头。 因为他们真的在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 人群中的冯金玉只觉得一句句话仿佛震天的鼓声不断的穿过她的耳朵敲击着她的耳膜,让她一度远晕眩耳鸣,听不见风声,听不见身侧之人的窃窃私语,也听不见齐婆子的哭嚎,唯有脑海中回荡着的清冽坚定的声音。 慢慢的。 冯金玉寻回了自己的听觉。 她从未如此客观的审视站在人群中央的那道纤细修长的身影。 她真的比不上陆明朝。 冯金玉苦笑一声。 陆明朝不知冯金玉的想法,轻咳了两声,小脸越发的苍白“齐婆子,磕头没用,卖惨也没用。” “今日之事,我必会追究到底。” “既然不愿接受老村长的好意,那就报官吧,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这股不正之风扼杀。” 齐婆子的怨恨一下子从心里涌上来,溢满愤恨的眼睛圆瞪着,咬牙切齿的朝着陆明朝扑过来。 谢砚伸手,不费吹灰之力的钳住的齐婆子,使得齐婆子不得寸进。 “谢砚,我帮你养过儿女的!”齐婆子老泪纵横,歇斯底里。 陆明朝冷笑“养过儿女?” “毕竟都是旧事了,我本不愿重提的,想着给你留一份体面和尊严。” “既然你不要脸,那就提提吧。” “怎么个养法?是拿着谢砚的钱吃着谢砚猎来的山货住着谢砚修缮的屋舍,侮辱着谢砚的儿女,把谢砚的儿女当成奴仆伺候着你们祖孙?” 第57章 “骑大马、端茶倒水,随意打骂,吃着能照出人脸的稀汤?” “这到底是帮谢砚养儿女,还是在替自己找奴婢?” “要按这种养法儿,你得给谢砚的儿女月钱吧?” “孙二少,你府上丫环的月钱多少,也好让我有个参考标准,省的我按上京城的标准索要,齐婆子又说我欺负人。” 孙二少:还有他的戏份儿? 欠债还钱】 第四十七章 欠债还钱 他堂堂的纨绔少爷,日日醉生梦死,哪里会在意下人的月银。 他瞧着很闲吗? “做洒扫之类粗活的下人,每月月钱五百钱。” “最体面的下人,足足有一吊钱。” 孙二少瞥了一眼阿邢,阿邢心领神会,扯着嗓子,声音很是洪亮。 陆明朝颔首“怀谦几个做的自然是喂鸡扫院割草捡蛋端茶倒水的粗活,那一月算下来也得一千五百钱。” “这工钱,齐婆子打算怎么付?” 齐婆子气的牙齿咯咯作响,恨不得冲上来狠狠掐死陆明朝。 谢砚侧头看着陆明朝,眸子里,半是诧异愤怒,半是自责后悔。 他清楚,明朝不会胡乱攀扯。 所以,在他忙着站稳脚跟忙着赚钱养家糊口忙着给北地送过冬物资时,怀谦几人过的却是寄人篱下为奴为婢的日子。 齐婆子! 齐蕊! 她们怎么敢的! 谢砚气急,眼尾泛红,钳着齐婆子肩膀的手背青筋凸起。 齐婆子痛呼出声“胡说。” “我把谦哥儿几个养的壮实的很。” 她算是看明白了,陆明朝那几句话一出,村里人看向她的眼神除了厌恶就是仇恨,被撵出常喜村已成定局,那攒下来的银子就是她和蕊儿的活下去的保障,绝不可能吐出去。 “当年你还在上京城做你的娇小姐呢,红口白牙的给老婆子泼脏水。” 陆明朝神色不变,游刃有余。 正欲开口,人群中传出声音“我能证明。” 陆明朝抬眸看去。 冯金玉? 想起二人之间的不睦,陆明朝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她记得,冯金玉还惦记着还她一巴掌呢。 见冯金玉出声,众人不约而同的给她让出一条路。 冯婶:她小姑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她也嫉恨陆明朝,可不得不承认,听了陆明朝那番话浑身舒坦。 她也有女儿啊。 虽说她更看重儿子,但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怎么不能不担心不心疼。 难不成以后,常喜村的年轻姑娘小媳妇儿们都在腰上别着菜刀?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冯婶伸手一把拉住冯金玉的袖子,低声耳语“金玉,嫂子知道你记恨着陆明朝,但咱不掺和这事儿。” “你听嫂子的。” “什么仇什么怨,私下说。” 她们都是今日之事的受益者啊,怎么能掀陆明朝的摊子呢。 冯金玉瞥了一眼自家嫂子,无奈叹气,只得驻足在原地。 脚步停下了,嘴巴可没闲。 “我能证明!”冯金玉再一次强调。 冯婶整个人都麻了。 这时候跟齐家祖孙扯上关系,不等同于是裤裆沾黄泥吗? “证明什么?”老村长拄着拐杖,冷着脸问道。 这大冷天的,风刮起来,骨头缝儿里都是冷的。 照他说,这种害群之马直接撵出去就行了,省的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我能证明陆明朝没有说谎。”冯金玉斩钉截铁开口。 冯婶:!!! 冯婶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她小姑子不是跟陆明朝不对付吗?之前还拉闲话说陆明朝不清白呢,被关在家里这些日子,天天咒骂着要还了那一巴掌。 现在竟然主动跳出来替陆明朝作证?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别说冯婶觉得奇怪了了,在场的,就没有人不诧异。 毕竟那天陆家小院里发生的事情早就在常喜村传的沸沸扬扬了,就连锤子上的花纹儿都被传的绘声绘色。 陆明朝忍不住多看了冯金玉两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冯金玉好像瘦了些。 对上陆明朝清澈中带着疑惑的眼神,冯金玉莫名有些心虚。 “我记得,大概是两年半之前。” “我上山采菇子挖野菜会路过齐婆子家,我偶然撞见过齐蕊训斥谦哥儿,强迫谦哥儿趴下给她当大马骑。” “我当时还多嘴问了两句,齐婆子说那是在玩闹,当不得真。” “还有,村里应该有不少婶子们上下山时听见过孩子的哭声,而齐婆子在悠哉悠哉的跟过路人闲聊。” “嫂子,你是不是也听见过。” 冯金玉攥住了冯婶的手腕,急切的问道。 冯婶:她在家可没有小姑子受宠啊,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兴许是有这回事吧,时间太久了,记不太清了。”冯婶含糊道。 倒是有不少年轻小媳妇儿们附和冯金玉的话。 陆明朝挑挑眉,倒是省了她跟齐婆子掰扯的功夫。 “老村长,您也听到了。” “谢砚当初给齐婆子银钱山货,本质上就是雇佣齐婆子照看孩子们。” “齐婆子非但没有尽职尽责,还把孩子们当奴仆对待,肆意的打骂欺辱。” 第58章 “放在大户人家,齐婆子这叫欺主,是要受杖刑之后发卖的。” 孙二少附和“确实如此。” 孙家,在昌河县,勉勉强强也算是大户人家吧。 孙二少心安理得的往自己脸上贴金,只盼着这对大杀四方的夫妻能对他手下留情。 老村长心中叹息,谢砚新妇不简单啊。 他家老妻还说陆家女瞧着跟画上仙女似的,不食人间烟火。 这叫不食人间烟火? 这分明是人间烟火奈何不得她。 “谢陆氏,你说说你的想法。” 陆明朝嘴角微微上扬,眉目弯弯“那银钱,齐婆子拿着也是烫手,全数退还,又显得我不近人情,那就退一半吧。” “另外,让怀谦几个当牛做马这事儿,也得论论,说月钱辱没了怀谦他们,那就当赔偿吧。” “多了不要,四两银子。” 陆明朝话锋一转“谢砚,还记得当初给了我齐婆子多少银钱吗?” “那些山货就不计了,当尊老爱幼了。” 谢砚点点头“在我刚落户在常喜村的那年,初秋离家入山,数月未归时,我给了齐婆子三十两银子。” “翌年,但凡外出,每月都会给齐婆子几百钱,零零散散的不计,也绝对不低于十两。” 陆明朝眸光流转“四十两,退还一半,也有二十两,加上赔偿,共计二十四两。” “齐婆子搬离前,必须还上。” “否则,我就去敲鸣冤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祖债孙偿,也是天经地义。” 他是不是对妹夫有意思】 第四十八章 他是不是对妹夫有意思 陆明朝眉眼含笑,其明亮如璀璨星辰,却又带着几分漠然的寒意,宛如银辉下的积雪,表面看似风华尽敛,然而内在却坚定无比,不容置疑。 态度表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算齐婆子死了,齐蕊也得把这钱还了,除非双双下地狱。 老村长想了想也觉得合情合理“谢砚,你呢?” “我亦如此。”谢砚侧眸看一眼陆明朝,不假思索。 自然是都听明朝的。 老村长抬高声音,挺直微驼的脊背,苍老而威严“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齐婆子祖孙退还谢砚夫妻二十四两,限期三日,退还后,即刻搬出常喜村。” 谢砚嫌恶的松开齐婆子,齐婆子颓然衰落在地,哭的歇斯底里,鸡爪似的手握拳,狠狠的捶打的地面。 “我跟蕊儿,老的老小的小,相依为命,吃不饱穿不暖,哪来的银子,就是逼死我这把老骨头卖了,也凑不齐二十四两。” “既然不给我活路,那我不如直接撞死,省的被欺负。” 村长心中所有一丝耐心在喋喋不休的哭嚎中被耗尽“齐婆子,你再哭嚎,那就直接让谢砚去报官吧,顺便让差役查查齐老三当年是怎么死的。” 话音落下,齐婆子就像是被人掐住喉咙,咽下了所有的哭嚎声。 “还钱搬走,还是报官处理?” “选!”老村长厉声喝道。 齐蕊哭的梨花带雨,凄楚中又带着难以言说的美感,仿佛是在用无声述说着内心的哀怨,好似雨打芭蕉,试图如往常一般激起旁人的怜惜。 孙二少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摸摸自己冻的结结实实滑溜溜的头发,抬起脚踹了过去“你现在哭是不是太早了?” “别忘了,你还卖身在少爷家为奴为婢呢。” 齐蕊:…… 她不就是耍了个小心思,何至于大动干戈。 她与谢砚相识相知相伴三载,陆明朝凭什么能后来者居上? 见齐婆子犹犹豫豫,久久没有出声,老村长手中的拐杖重重的敲击着地面,一声一声犹如响鼓“选好了吗?” 齐婆子只觉得自己处身于阴曹地府,面前站着的是黑脸的判官。 “还钱,还钱。”齐婆子哆嗦着。 一直未曾言语的陆垚,掀眸凉凉开口“口说无凭,言而有信是君子之诺,齐婆子祖孙所作所为显然侮辱了君子二字。” “以防万一,还是签下借据和保证书。” “一旦逾期,立刻扭送衙门。” 陆垚声音里的鄙夷和愤怒几乎没有遮掩,直白的显露于众人面前。 “秀才公说的在理。”老村长应声。 这么冷的天,他可不想一件破事来来回回处理。 “我家中正好有笔墨,稍等稍等。” “但无纸张。”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都是精贵东西。 孙二少清清嗓子“不用纸张,撕我的衣裳,比软趴趴的纸耐实多了。” “谢砚,谢砚,你快来撕啊。” 声音语气,像挑衅,也像是隐忧。 陆明朝别过头去,不忍直视。 围观的村民窃窃私语,怀疑孙二少的脑子被的冻坏了。 谢砚上前,解开了束缚着孙二少臂膀的绳子。 孙二少嘿嘿一笑,自己撕扯。 一口大白牙都快要咬碎了,衣摆还是纹丝不动。 不是他不行,是衣裳针对他。 谢砚面无表情,抬手轻轻一撕,一块不大不小的布块出现在掌心。 齐婆子目不识丁,老村长直接把笔墨放在齐蕊面前,谢砚有样学样。 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齐蕊避无可避。 第59章 “按手印啊。”见齐蕊写罢,熟悉流程的孙二少催促。 “你咬破手指不就能按了?” “少爷使得,你就使不得?” “阿邢,咬她!” 小厮阿邢拨浪鼓似摇头,宛如遇到了洪水猛兽“二少,小的怕被缠上。” 强烈的屈辱感骤然间涌上心头,齐蕊眼睛通红,无法呼吸“你算什么东西!” 她怎么可能沦落到对一个签了死契一辈子为奴的下人死缠烂打。 阿邢停下摇头,先是松了口气,而后道“那你倒是快点按啊。” 没见少爷发丝上的冰碴子在温吞吞的阳光下还发着光呢? 一场风寒,是免不了了。 见齐蕊还是磨磨蹭蹭,急性子的孙二少直接寻了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划破了齐蕊的拇指。 又拖着齐婆子,借着齐蕊的血,按上了手印。 随后,双手把保证书捧给了谢砚。 “今日多谢老村长为明朝主持公道了。”谢砚垂首,礼貌道。 老村长摆摆手“是非对错,皆在人心。” “你以后也多上些心,别被披着羊皮的豺狼虎豹蒙蔽。” “好好跟陆家姑娘过日子吧。” “散了吧,散了吧,都散了。” 这西北风,他是一刻都不想吹了。 老村长关上院门,围观的人三三两两啧啧有声。 谢砚朗声“今日也多谢各位的仗义执言,这份情,谢砚记下了。” 人群中有人笑着道“我们吃了谢小哥儿那么多便宜的肉,恩将仇报丧良心的事情可做不来。” 没一会儿,围观的人就散的干干净净。 芸娘反复搓着陆明朝冰冰凉凉的小手,忧心忡忡道“朝朝,脸色这么差,手也凉的跟冰碴子似的,是不是被吓着了?” “娘,来了月事。”陆明朝贴在芸娘耳边小声道。 芸娘的脸色变了又变,彻底相信了之前陆明朝那番体寒有碍子嗣的话。 “那快些回去吧。” “别再受冷了。” 芸娘抬手整理了下陆明朝的大氅,嘱咐道。 陆明朝点点头,看向眼里带着同样确切的陆家人“奶奶,爹,娘,明日回门,我早早就回去了。” “大哥,背着奶奶小心点儿,别摔了。” “二哥,你也搭把手。” 陆鑫小鼻子冻的红彤彤,嘟囔着“我想跟姐姐走。” 芸娘轻拍了陆鑫的头“这像什么话。” 陆明朝笑了笑“没事儿,今天住下,明天正好也能一起回。” 陆明朝对着陆鑫伸出了手。 陆鑫甜滋滋的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迅速牵住了陆明朝的手。 陆磊犹豫再三“小妹,我怎么瞧着那孙二少像是对妹夫有意思?” 不与奸佞交】 第四十九章 不与奸佞交 “你多少注意些,城里的有钱人都玩的花。” 心里小算盘拨的震天响的孙二少,傻眼了。 他的确是对谢砚有意思,但不是那个意思的意思! 他缺的是能帮他站稳脚跟的摇钱树,不是逗乐子的小倌儿。 孙二少恼怒的瞪了陆磊一眼“污本少清白。” 不过,这陆家人,还真是得天独厚好颜色啊,他瞧了都心痒痒。 窝在常喜村,实在有些可惜。 陆家人目送谢砚陆明朝牵着陆鑫离开,孙二少就像是块狗皮膏药,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猥琐小人的气质也越发浓郁。 阿邢大喊“少爷,您别抛下我啊。” …… “谢大哥,谢大哥。” 孙二少死皮赖脸的想往门里挤。 “嫂夫人,您帮忙求求情,我就是被猪油蒙了心,有眼不识泰山才冒犯您。” “我知错了,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 “我有个赚钱的大买卖想跟二位合作。” “只要赚了钱,不仅谢大哥不用再冒着生命危险进山打猎,还能带着嫂夫人去县城置办产业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啊。” 陆鑫冷哼“坏人!” 在村长爷爷家门外,他都听明白了。 面前这个坏人,想欺负姐姐。 陆明朝轻轻地捏了捏陆鑫的脸颊,随后抬起头,用一种宛如呼啸北风中的冰冷声音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寒冷的冰碴,让人感受到刺骨的冷意。 “听闻孙二少在昌河县蛮横霸道欺男霸女。” “我护住了自己的清白和名声,那其他被孙二少调戏的良家女子呢?” “我自幼读圣贤书,结交奸佞有违圣人训,还望孙二少莫要强人所难。” 孙二少谄媚讨好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眸深处的冷意若隐若现。 “嫂夫人,她们可都同意了的,不是欺男霸女,而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春风一度后,我可都没亏待她们。” 陆明朝抬手捂住了陆鑫的耳朵,不让这些轻浮不羁污秽不堪的烂话玷污了陆鑫这张白纸。 “是啊,怎么敢不同意。” “孙二少积威深重,一言不合就放话让人买不到一粒米一两面,真是好生威风。” “我与阿砚戒矜戒伐,与孙二少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明朝不愿再与孙二少浪费口舌,直接转身朝房间走去。 孙二少尤不死心,手指扒着院门“谢兄,谢兄,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又心软,只适合在家相夫教子。” 第60章 “谈生意这种大事,还是得咱们男人商量。” “明人不说暗话,我对谢兄的胆识才智甚是赏识,只要谢兄愿助我一臂之力,我绝不亏待谢兄。” 谢砚像是看死人一样,冷冷的扫了孙二少一眼,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孙二少凄厉的惨叫声,惊起了枯树枝上栖息的鸟雀。 鸟雀扑棱着翅膀,一坨坨不明物质落在孙二少的肩头,发梢。 看着自己红肿的手指,孙二少气狠了,想狠狠踹院门几脚,可想起那把冒着寒光的菜刀,就止不住腿软。 “给脸不要脸!” “敬酒不吃吃罚酒!” 孙二少咬牙切齿的暗骂着。 兴许理智尚在,最起码还知道控制着声音。 解开绳索紧赶慢赶跑过来的阿邢:…… 二少热脸贴了冷屁股,吃了闭门羹,正在起头上。 “二少……” 孙二少怒吼“少什么少,捆上齐蕊,套马车,回城!” 阿邢生怕怒火殃及到他,不敢有丝毫的磨蹭,忙不迭应下。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孙二少越想越气,手指火辣辣的疼痛也在挑战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不报此仇,少爷誓不为人!” 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狼狈过。 在昌河县,谁不给他孙家几分薄面! “齐蕊!” 孙二少将矛头对准了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无声啜泣的齐蕊。 齐蕊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长睫颤动,遮掩了眼中的怨毒“少爷。” 孙二少怨她算计,她何尝不恨孙二少废物! 三言两语就被吓破了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的错都推在她身上。 呵,孙二少要是没那色心贼胆,能欢天喜地的跟她回常喜村? 谢砚和陆明朝也是欺软怕硬,只敢像条被欺负极了的疯狗逮着她跟奶奶咬。 孙二少轻呼手指,语气暴虐“那谢砚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再有隐瞒,本少爷把你卖到最低等的窑子里,吩咐那些下三滥日日光顾你,让你生不如死。” “别以为你签的是活契,本少爷就奈何不得你。” 齐蕊不住的磕头“少爷开恩。” “奴婢只知谢砚是三年前豫州灾荒逃荒至昌河县的流民,并无依靠。” “初时过的极其穷苦,靠着打猎的手艺与深山猛兽搏命才稳住脚跟攒下银子。” “三年来,奴婢不曾见任何外人来寻谢砚,想必他的亲族都死在了逃荒路上。” 孙二少皱眉,将信将疑,一脚踹了过去“你还敢糊弄本少爷?” “当本少爷眼瞎,看不出谢砚通身的气度?” 齐蕊吃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奴婢不敢。” “奴婢听闻,灾荒年凶险至极,匪徒不断民乱不息,兴许谢砚祖上曾经富过,这才养出了一身的不凡。” 孙二少想了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越是灾荒年,就有越多的人落草为寇,劫路的山匪自然也就层出不穷。 死在山匪手中,不奇怪。 若是如此,那谢砚就不难对付。 气度再不凡,才智再突出,都掩盖不了如今只是个猎户的现实。 孙二少的情绪和缓了一些“你再细细说说那侯府真假千金的事情。” 侯府啊! 对于他们这种小小商户来说,那就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是。”齐蕊恭顺道。 相较于陆明朝,齐蕊更熟悉陆淼。 齐蕊挑挑拣拣将陆淼寻亲的经过讲述出来。 这在常喜村,人尽皆知。 最后,齐蕊补充道“少爷,奴婢与侯府的真千金陆淼,交情匪浅,她还曾赠过奴婢一副耳坠。” “当真?”孙二少来了几分兴致,直起身子问道。 齐蕊颔首“当真。” “村中不少人都知晓,奴婢不敢撒谎。” 咱们也卖粮吧】 第五十章 咱们也卖粮吧 “奴婢恳求少爷救奴婢一次,给奴婢一个改过的机会。” “从今以后,奴婢绝不敢再生二心。” 齐蕊心知,这是她唯一的生路,必须得紧紧抓住。 孙二少的脸色带着几分戏谑,随着寒风撩起车帘,光线闪烁不定明明灭灭,面容中似乎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残忍和森冷。 “小蕊。” 折扇轻挑起齐蕊的下巴,幽幽叹气“你跟少爷不是一条心,少爷不敢信你啊。” 与侯府真千金陆淼交情匪浅,他甚是心动。 齐蕊咬牙,清秀的挤出一抹谄媚的笑容,乍一看很是鲜活明亮,长长翘翘的睫毛下眸子里流转着情意轻声细语,“蕊儿恳求少爷给奴婢开脸。” 与其被杖刑后还得花银子给自己赎卖身契,跟着奶奶漂泊无依,倒不如搏一把。 她与孙二少,有共同的敌人。 而远在上京城的陆淼,就是她最大的依靠。 毕竟,陆淼曾赠她耳坠一事,千真万确。 不过,内情却是陆淼痴缠谢砚,知她与谢砚之间素有走动,央着她当说客。 孙二少微抿着唇,手上加重了力道,直至齐蕊的下巴处泛起了明显的青青紫紫,才蓦地大笑出声“小蕊,本少爷记得,你不是不愿做通房吗?” “以前是奴婢不懂事。”齐蕊眉目微敛,再一次重复“恳求少爷给奴婢开脸。” 第61章 孙二少止住笑“既是蕊儿所求,岂有不应之礼。” 马车外,阿邢如丧考妣。 少爷怎么能这么善变,这么饥不择食! 齐蕊摇身一变成了少爷的通房,那他还有好果子吃吗? 想起那些放肆狂悖的话,阿邢恨不得自打嘴巴。 木制的车轮在土路上嘎吱嘎吱的前行着,阿邢的心也越来越沉。 与此同时,陆明朝懒洋洋的斜躺在铺的又软又厚的椅子上,睫毛恹恹的低垂。 案几之上,置有一碗红糖红枣姜茶,热气腾腾,弥漫于室。 陆明朝白皙如玉的面颊,逐渐泛红,宛如桃花初绽,透出淡淡的红晕。 “谢砚。” “阿砚。”谢砚乐此不疲的纠正。 陆明朝轻抿了一口姜茶,无奈道“阿砚,你可会怪我固执不知变通,明明能秉持中庸之道各退一步,却偏生不依不饶惹上大敌?” 她知道,谢砚蜗居在常喜村为的是避祸,轻易不愿与人为敌。 谢砚淡淡笑道,又舀了一勺姜茶抵在陆明朝唇边,待陆明朝饮尽后才开口“何为中庸呢?” “毫无原则,左右逢源,一退再退吗?” “明朝既自小熟读圣贤书就该知中庸求的的不偏不倚。” “那孙二少臭名昭著劣迹斑斑,做尽了欺男霸女的恶事,为人处事,应秉持本心耻与这种烂人结交。” “何错之有?” “我又为何会怪你?”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 “所以,明朝,这也是我所奉行的君子之道。” “至于大敌?” “孙家,的确还不配。” 谢砚的声音清冽又坚定,无端让人信赖。 陆明朝眉目上扬,唇角弯弯,笑的明媚。 谢砚眸光微闪,他的明朝笑起来可真好看,整个人都灵动了。 窗外流淌而入的落日余晖,毫不吝啬的落在了明朝娇艳的面庞上,仿佛名贵的脂粉,在一点点的为其装点。 谢砚的眼里再无其他风景。 “阿砚暗中积攒了自己的势力?”陆明朝轻声问道。 谢砚颔首“将近三载,若还是啥一无所有,祖先怕是都会托梦怒骂我不肖子孙。” “明朝,无需自责,更无需忧心。” “你的选择和决定都没错,我身为你的夫君,理应与你携手。” 陆明朝摇摇头,细细碎碎的光撒在眼眸里,光华流动“不。” “阿砚,暗中的势力就不能因孙二少这么个人渣随随便便动用。” “就像你所言,他不配。” “他倚仗的不过是昌河县一家家粮铺,民以食为天,他便觉得,掌握了昌河县米粮半边天的孙家成了天。” “可笑至极。” “阿砚,你可了解孙家的掌权人是何性情?” “如孙二少这般为富不仁作恶多端?” “还是说孙二少是好竹出歹损,是孙家的异类?” 谢砚敛眉,思忖片刻“上梁不正下梁歪。” “孙家真正发家,一跃成为昌河县的大粮商是靠着灾荒年哄抬粮价,高价兜售屯粮,大发国难财,赚的盆满钵满。” “无甚底蕴。” 陆明朝眨眨眼,一拍案几“那就没什么可愧疚犹豫的了。” “谢砚,咱们也开粮铺卖粮吧。” 谢砚微怔“那我尽快去城里转转,寻个位置合适价格公道的商铺,再与粮农协商达成协议。” 陆明朝朝着谢砚招招手“阿砚,我有粮。” 她有朝朝福,几乎算是一本万利。 若只是想打压孙家,自可以简单粗暴的打价格战,不断压低粮价,逼的孙家把所有的粮食砸在手中。 但,自古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 她若是把米粮的价格压的一文不值,其他的粮商为降低成本扩大销售也会想方设法的压价粮农,届时,对于靠天吃饭的老百姓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只会寻一个相对平抑的价格。 可她的粮卖相好啊。 谢砚很是诧异,但也没有刨根问底。 “好,那我过两日便去挑选商铺。” 陆明朝点头应下“还是得小心些。” “孙二少和齐蕊,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绝对咽不下这口气,指不定在背地里使什么坏呢。” “孙二少还会留齐蕊?”谢砚有些不解。 “狼狈为奸。”陆明朝不假思索“莫忘了,他俩有共同的敌人,绝对一拍即合。” 谢砚“孙二少就不怕被齐蕊再咬一口?” 陆明朝抬手轻抚了下谢砚眼角下的疤痕“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齐蕊应该自荐枕席了。” “还真是一条路走到黑啊。” 围炉煮酒】 第五十一章 围炉煮酒 “还真是一条路走到黑啊。” 陆明朝声音里是浓浓的嘲讽。 齐婆子和齐蕊手里,绝对有余钱。 她心中有数,二十四两的赔偿,掏不空这对祖孙。 只要齐婆子和齐蕊踏踏实实的去镇里租一间便宜的屋子,哪怕是做些浆洗的粗活,也能清清白白挺直腰杆的活着。 第62章 但想来,齐蕊心气高不会选这条路。 而齐婆子又只有齐蕊这么一根独苗苗,定是会无底线宠着的,拗是拗不过的。 谢砚感受着眼角下温凉的手指,身体僵硬,不敢动弹。 这道疤。 他不得不划。 如今的他,终究是不一样了。 这世上是有神医能刮骨换皮的,只是事发突然,他只能出此下策。 “阿砚,不丑的。” 陆明朝声音轻轻柔柔。 这道疤,她去不了。 想来,当年阿砚下手时没有留情,甚至都没有及时的缝合包扎上药。 “阿砚,你知道初见你时,我想的是什么吗?”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英挺俊美之人。”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毫不夸张的说,我见色起意了。” “这是疤痕吗?这不是,这是阿砚的勋章。” 谢砚微微有些失神,内心深处那个被层层防御所隐藏的柔软之地,仿佛被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下。 对,不轻不重,却让他分外眷恋。 蓦地,谢砚觉得喉咙发紧。 “娘亲,娘亲。” 门缝里挤出个小脑袋,惊扰了这一池缱绻旖旎的春水。 陆明朝触电般收回手,不自在极了。 果然,在秀色可餐的人面前她是没有半分定力可言的。 若不是静宜突然出现,她可能就圈着谢砚的脖子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了。 人一觉得尴尬,就会显的格外忙碌。 陆明朝扯扯衣角,又抠抠手指,顺带还装模作样的喝了口姜茶,险些把自己呛到。 谢砚回神,忍俊不禁。 “娘亲娘亲。”小短腿终于爬过了门槛,怀里还抱着一个沾满了灰尘的大橘子。 显然,爬门槛时,大橘子滚落在地不幸牺牲了。 “娘亲,我和小舅舅想吃大橘子,可是大哥凶巴巴,不让吃,说凉,会肚肚疼。” “娘亲娘亲,三宝想吃。”谢静宜仰着头,眨巴着又圆又清澈的大眼睛,软糯可爱。 陆明朝捏了捏谢静宜肉嘟嘟的小脸“可是怀谦说的没错啊。” “你瞧,你小手都是冰冰凉。” 谢静宜嘟嘟嘴,小脸显得更圆了。 “不过,娘亲有办法。”陆明朝大喘气。 还有什么是比在冬日夕阳下围炉煮茶更轻松惬意的吗? 正好去去晦气! 谁让今日见了令人作呕的混账了。 身体略有些不舒坦的陆明朝只负责指挥,领悟能力极强的谢负责执行。 宽敞的地面上,铺着柔软干净的皮毛毯子,淡橘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洒了进来。 地毯上,摆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桌。 桌子中央是一个精致的陶制炭炉,小火炉上温着清冽醇香的美酒,加入各种水果,丰富口感,酒水跳跃翻滚翻滚着诱人的波纹。。 一旁空闲的位置上,烤制着橘子苹果栗子。 扑面而来的浓郁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小火炉当前,袅袅热气,陆明朝倒也没觉得冷。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甚是惬意。 陆小鑫和谢静宜,一左一右紧紧的挨着陆明朝,眼睛灼灼发亮的望着陆陆续续噼啪作响的栗子,满是好奇。 陆明朝抬手轻轻戳了下烤的温温热热的大橘子,皮很软,轻轻一剥,冒着热气的果肉就露出来。 掰成几份,一人稍稍分了两瓣。 谢静宜呼气,慢慢咀嚼,然后眼睛亮亮“娘亲,好吃好吃。” 陆明朝笑眯了眼睛。 谢砚抬手用勺子给陆明朝斟满了煮好的酒,酒水荡漾,粼粼波光。 嗯,他们这是围炉煮酒。 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有热酒,有炭烤水果,陆明朝的馋虫就彻底被勾了出来。 “阿砚,你想吃烤肉吗?” 谢砚的声音里噙着深深的笑意,升腾不息的水气里,那张脸分外的柔和,有了几分谦谦君子的温润如玉。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可真好看啊。 陆明朝抿了口杯中的酒水,心想,这酒劲也太多了,竟觉得阿砚又好看了。 “阿砚,想不想吃?”陆明朝见谢砚笑而不语,摇摇脑袋,再一次重复。 谢静宜很捧场“娘亲娘亲,您问三宝啊,三宝想吃。” “可是娘亲需要三宝的爹爹做啊。”陆明朝学着谢静宜软软糯糯的声音道。 谢砚唇边的笑意更深“想吃。” 嗯,是真的想吃。 谢砚好似无所不能,烤出的肉串吱吱冒油,在陆明朝拿出的各种调味品的加持下,分外的美味,仿佛有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 谢怀谦嚼了一块“我记得,爹以前烤的肉不是这种味道。” 逃难路上,大多都是猎到什么吃什么。 处理干净,一烤,撒上些盐巴,填饱肚子。 原来,正经的烤肉是这种味道。 谢砚点了点谢怀谦的额头“得谢你娘亲。” 明朝拿出的各种调料,哪怕是烤树叶都好吃。 谢怀谦一本正经“娘才是无所不能。” 小小的屋子里,笑声不断,温馨又热闹,每一个人的肚子都鼓鼓的。 第63章 谢静宜已经枕着陆明朝的的腿沉沉睡了过去。 酒意熏染,谢砚的眼尾微微发红“怀谦,如安,我,我不知道你们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 若是他多注意一些,怀谦他们也会好过一些。 如安茫然的眨眨眼“爹,我没受苦啊。” 跟着爹爹,他很开心啊。 能吃饱,还有大哥和静宜。 如今还有了陆娘亲,他从来没觉得这么开心过。 谢如安年幼时吃过了太多的苦,完全没有把齐婆子祖孙的挫磨当回事。 谢怀谦也道“爹,不委屈的。” 就算委屈,也不怪爹。 若不是爹,他们都活不到今日。 “怀谦,带你小舅舅,二宝去睡觉。” 陆明朝把睡的香甜的谢静宜塞进了谢怀谦怀里。 谢砚眼尾泛红,眼睛却格外亮“明朝。” 三朝回门】 第五十二章 三朝回门 陆明朝能感受到灼热滚烫的的眼泪砸落在她的耳际,缓缓淌入她的脖颈。 谢砚在哭。 一声声带着哽咽的呼唤。 昏黄的烛火映入谢砚的眸子,似被打碎的水中明月,闪烁着细碎又明亮的光。 陆明朝轻轻拍着谢砚的后背,嘴里哼唱着前些日子新学来的歌谣。 酒不醉人。 人自醉。 谢砚紧绷的太久了。 夜色逐渐深沉,轻柔的歌谣似潺潺流水涓涓细流。 陆明朝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只记得烛台的烛火哔啵跳跃了一下,最后沉寂为黑暗。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窗户下的木桌上插着两支不知从何处来的红梅。 寒风透过窗户缝隙,红梅摇曳,美丽又坚韧。 陆明朝的心情蓦地就明媚起来,入睡前见灯芯开花,睁眼能见似火红梅,都是好兆头。 陆明朝穿好衣裳,在空间超市里收拾妥当后,推门而出。 枯树枝丫上落着一层薄雪,偌大的院子早已被扫的干干净净。 原来,夜里落雪了。 这算不算也如春雨般,随风潜入夜。 “娘亲。” 谢静宜正蹲在屋檐下一板一眼的刷牙。 一见陆明朝,就欢天喜地的开口,满嘴的白色沫子。 漱漱口,谢静宜迈着小短腿朝着陆明朝跑过来“娘亲,甜甜的,你闻闻。” 谢静宜嘴巴张的大大的,柔顺细软的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可爱的紧。 陆明朝笑了笑,嘬了下谢静宜肉嘟嘟的面颊“是甜甜的。” “三宝真乖。” “娘亲亲我啦!”谢静宜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二宝,娘亲亲我啦。” 谢如安:…… 他年纪轻轻又不聋。 对,男女授受不亲,他才不羡慕呢。 “明朝。” 谢砚身着窄袖黑袍,腕口收紧,墨发整齐的束着,越发显得身姿挺拔,有了几分俊秀少年气。 “阿砚今日真真是好看极了。”陆明朝笑着打趣。 好吧,谢砚日日都好看。 谢砚面颊微红“明朝,我准备了些三朝回门要带的东西,你来瞧瞧还有什么需要添补的。” 陆明朝颔首,在路过谢如安时,揉了揉谢如安的脑袋。 “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 冻的结实的半匹猪肉,两只收拾干净的鸡,两壶城里打来的酒醇香清冽,颜色一深一浅质地柔软两匹布,一套笔墨纸砚。 “都在大婚前就备好了。”谢砚轻声道。 “待会儿我再添进去些新鲜的瓜果蔬菜。” “这也不好拿去啊。”陆明朝看着硕大的半匹猪肉,略有些发愁。 谢砚笑道“我准备好了板车,路不算滑,推过去就好。” 陆明朝放心了。 她就喜欢不用她操心的日子。 一切收拾妥当后,院门落锁。 谢砚推着木板车走在前,陆明朝带着几个孩子跟在后面。 谢静宜和谢如安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陆明朝微微屏息凝神也就面不改色的又偷听到了。 两个小家伙在担心自己能不能讨人喜欢。 院墙上还残留着几张未被风裹挟而去的红色囍字,飘飘摇摇,远远瞧着,像极了枝头的腊梅,在漫天的零星飞雪里煞是惹眼。 陆磊搓着手跺着脚站在门口时不时张望着。 陆明朝蓦地想起了那日她离开侯府时的场景。 陆磊和陆春生也是这样等在永宁侯府的角门外,心中存着微弱的侥幸,只盼着能见她一面便好。 “小妹回来了。”陆磊爽朗的声音响起。 下一瞬,芸娘脚步匆匆小跑着出来,手上的水渍也没来得及擦。 “来了。” 芸娘细细打量着陆明朝,见面色不似昨日惨白,也松了口气。 随即就招呼谢砚的孩子们。 “外祖母。”谢静宜性子开朗又嘴甜,拉着别别扭扭怕生人的谢如安上前,笑的甜滋滋。 谢如安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外祖母。” 芸娘心里一软“快,快进来。” “怀谦。”芸娘不忘谢怀谦。 木板车推入院子时,芸娘才全然看清木板车上的东西,欣慰的同时又有些不安。 偷偷把陆明朝拉到厨房,语重心长“朝朝,家里的日子能过得下去,你万不能总想着贴补家里。” 第64章 “十里八村,哪家姑娘回门带这么多东西。” “那些新鲜的瓜果蔬菜,没少花银子吧。” 陆明朝亲昵的挽着芸娘的胳膊“娘,我正好有些门路能便宜的搞到些瓜果蔬菜,不值什么钱的。” “其他回门礼,谢砚在大婚前就准备好了。” “娘,您放心,您女婿孝顺着呢。” “娘,我还想喝你炖的汤。”陆明朝很是自然的娇嗔着。 芸娘点了点陆明朝的额头“娘早备着了。” “朝朝,你额间这朵梅花瓣活灵活现,乍一看跟真的似的,以前怎么会想着刺朵梅花瓣。” 陆明朝不见丝毫慌乱,主打时间差。 “娘,幼时留了疤,索性就寻了顶好的纹绣师傅刺下了,省的还得日日对镜贴花钿。” 顾蓁留宿当晚,也曾问过她。 她的说辞八九不离十,只是变换了时间。 “娘,不好看吗?”陆明朝嬉皮笑脸问道。 芸娘一脸宠溺“好看好看。” “娘的朝朝怎样都好看。” 遂即,无奈道“你这额头跟着你也是多灾多难。” 陆明朝混不在意“如今否极泰来。” “你跟谢砚相处的怎么样?”芸娘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道。 陆明朝挑眉,总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意味深长。 芸娘一跺脚,直接贴在陆明朝耳边“你何时来的月事?” 陆明朝:确定了,不是她以小黄人之心度她娘之腹。 陆明朝面不改色“大婚之夜。” 芸娘看着眼神清澈透亮的陆明朝,幽幽叹了口气,轻推了下陆明朝“你快去屋里歇着,陪你奶奶说说话。” 芸娘是打心眼里期盼着陆明朝能有一个亲生孩子。 陆淼的事情,让芸娘有了心理阴影。 陆明朝蹭了蹭芸娘的肩膀“娘,谢砚待我很好,怀谦、如安、静宜也对我敬重亲昵。” “谢砚把几个孩子养的很好,懂礼孝顺。” “娘,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退一万步讲,不是还有二哥给我做主呢?” 无从致书以观】 第五十三章 无从致书以观 想到陆垚那夜的狂悖之言,芸娘脸顿时黑了。 “去去去,娘想起就头疼。” 芸娘轻轻把陆明朝推出了厨房,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陆明朝摸摸鼻子,无声的笑了笑。 “挨训了?” 陆垚从半支起的窗户里探出头,声音清泠中又隐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陆明朝摇摇头,恶人先告状,脆生生道“二哥,娘说一想起你就头疼,所以我这算不算是受二哥拖累。” 陆垚嘴角微扬,露出淡淡的笑意,随后他轻轻合上窗户,将手中的书卷搁置一旁。他细心地整理衣袍,推门而出。 一袭青色长袄,并不显得厚重,仍是长身玉立,宛若皎洁月光下矗立的青竹。 陆明朝轻啧一声,难怪见惯了上京城贵公子的顾蓁仍会被陆垚这张脸迷惑。 要不是亲兄妹,她可能也会心神荡漾。 罪过,罪过啊。 “二哥,真想明日一睁眼,你就成了探花郎。”陆明朝表情浮夸的喟叹着。 陆垚挑眉,清冷的眉目,沾染了鲜活“想来朝朝不喜夏冬二季。” “嗯?”陆明朝不解。 “春秋可做大梦啊,梦里什么都有。”陆垚嘴角噙着浅笑“莫说是状元郎了,只要你敢想,你二哥我都位极人臣了。” 陆明朝:…… 哼,陆垚不光心眼子多,还能说会道。 这样的人,不混<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都屈才了。 陆明朝白了陆垚一眼,抢先推门进了堂屋,陆垚笑了笑,紧随其后。 谢静宜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陆明朝嘴角抽搐,她二哥的颜值真是无往不利啊。 “静宜,如安,这是娘亲的二哥。” “二舅舅。”谢静宜小跑着抱住了陆垚的小腿,仰头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嘴巴还软糯糯的嘟囔着“二舅舅,好看。” 陆垚有些猝不及防。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陆明朝给了陆垚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后,来到陆老太身边“奶奶,身体好些了吗?” 陆老太满眼慈爱,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好多了,好多了。” 陆明朝曲膝蹲在地上给陆老太捶着腿,心里盘算着得去城里请个好大夫给陆老太好好诊诊。 “一家人和和美美,真好。”陆老太轻轻的抚了抚陆明朝的发髻。 她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这么和和美美了。 “奶奶,以后都会和和美美的。”陆明朝笑道。 小小的屋子里,满是稚嫩清澈的笑容。 欢笑声中,时间仿佛过的格外快。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用午饭的时候。 陆明朝小口小口的喝着碗里的汤,看着她爹执着谢砚的手在不停的嘱咐着,谢砚句句保证着。 谢如安乖巧的坐在芸娘身边,开心又满足的接受自己新外祖母的投喂。 外祖母和陆娘亲一样,温柔极了。 用完饭后,陆垚把陆明朝和谢砚唤回了自己房间。 陆垚房间如其人,清冷冷的。 入目的,除了书卷,便是书卷。 入鼻的,除了墨香,还是墨香。 第65章 陆明朝随意翻阅了一本,字迹清瘦,开合有度,不失风骨。 “二哥,这些书?” “我抄录的。”陆垚淡淡道。 书铺买一本书,甚贵,若想读万卷书,普通百姓家里怎么可能负担得起。 书卷,本身就是珍稀资源。 陆明朝蓦地想起了那篇送东阳马生序。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 寒门难出贵子,大抵如此。 陆明朝叹了口气,合上书卷。 “二哥不易。” 陆垚的神情依旧淡如清风“不觉苦。” “二哥特意唤我和谢砚一叙,可是有大事发生?” 陆明朝鼻子轻嗅,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 陆垚颔首“两件事。” “昌河县孙家孙二少。” “镇国公府顾淮顾世子。” 一听顾淮之名,陆明朝略显尴尬。 毕竟原主数年如一日热脸贴冷屁股追着顾淮跑,在上京城官宦之家人尽皆知,对顾淮简直是情深似海痴心不悔,一生最大的执念便是嫁顾淮为妻。 谁让她现在就是陆明朝呢。 陆明朝扯了扯谢砚的袖子“那不是真的我。” 谢砚:…… 陆垚:…… 谢砚轻轻拍了拍陆明朝的手背,示意陆明朝安心。 陆垚继续道“孙二少恶名远播,在常喜村受挫,不会轻易揭过,定是要伺机报复的。” 陆明朝将昨日孙二少的提议以及她的态度尽数告知了陆垚。 陆垚评价“虽不够理智权衡利弊,但足够正确。” “那他恼羞成怒更要报复了。” 陆明朝坦然“釜底抽薪,没了孙家,他还怎么当纨绔恶少?” “二哥,我与谢砚商议后打算开粮铺卖粮。” 陆垚敛眉垂目“心血来潮做不成生意。” 陆明朝不疾不徐道“二哥,我们有稳定的米粮来源,且物美价廉。兵法有云,集己优势,寻敌弱点,借天之力,联合弱小,以弱胜强。若一己之力难以对抗孙家,可联合其余粮铺。” “二哥,孙家的发家史及多年的做派,多行不义必自毙。” 陆垚眸光闪动“朝朝又令二哥大吃一惊。” 陆明朝扬眉,自若道“是不是发现我又美又聪慧?” 陆垚和谢砚皆是一笑。 “那镇国公府呢?” 与庞然大物镇国公府相比,孙家只是猛虎背上的一只跳蚤。 陆明朝敛起笑意,微微蹙眉,迅速调动梳理原主记忆里关于镇国公府的部分。 “镇国公年轻时常年征战在外,英雄气概,饶是迟暮,也非仗势欺人之辈。”谢砚蓦地开口。 “顾淮行事,定不敢轻易惊动镇国公。” 陆明朝神色莫名的瞥了一眼谢砚,而后补充道“镇国公府老夫人最是溺爱顾淮,无有不应。” “镇国公夫人,出身名门望族,为人处事矜傲极重出身。” “而陆淼回归永宁侯府,也会想方设法的抓紧这门亲事,想来绝不会无动于衷任由顾淮胡闹。” “顾淮想抽身来昌河县,不容易。” 顾蓁告状】 第五十四章 顾蓁告状 “再者说,这也只是最坏的打算。” “顾淮是镇国公府精心培养的世子,不一定会发癫,也有可能是我们在杞人忧天。”陆明朝仰着脸,浅笑嫣然。 “虽说我也时常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姿色,但倒不至于那么勾人。” 已是午后,屋顶之上轻薄积雪开始消融,宛如细雨轻洒,淅淅沥沥,顺着屋檐如丝如缕滴答落下,层层叠叠。 听在人耳中,似珍珠落玉盘,平添了几分凉意。 谢砚和陆垚对视一眼,兀自失笑。 顾蓁出现在常喜村,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谢砚抬手,把陆明朝垂落在耳鬓的发丝拨至耳后,目光带着笑意垂首看向面前这张仰起的脸。 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最让人一眼瞩目的就是那双亮澄澄澈的眼睛,有时仿佛一汪清泉,染上笑意时,风吹皱清泉水波粼粼,叫他只是静静的瞧着,就忍不住心生欢喜。 有时又宛若绿叶向阳生长,洋溢着无处不在的蓬勃生命力,会下意识的感染身侧之人,无畏风霜雨雪,肆意生长旺盛而坚韧。 这样好的人,自小一切想要的都能唾手可得的天之骄子顾淮,怎会轻而易举拱手让人。 倘若真的如传闻所言,对明朝厌倦漠然至极,就不会自我割裂般矛盾的暗示引导顾蓁来此。 或许,顾淮是怀着绝对的自信和傲慢,甚至还夹杂着隐秘的窃喜,坚信顾蓁能将明朝带回上京城,成全他难以示人的别扭。 但,顾蓁带回去的是明朝成婚的消息。 顾淮的自信、傲慢、窃喜都将化成怒火和执念。 贱的很。 谢砚弯弯唇角,纵容道“明朝说的也有道理。” 陆垚:显得他好生多余。 不过,有一说一,朝朝和谢砚站在一起的画面,格外养眼。 “但愿陆淼痴缠折腾人的手艺没落下。” 有陆淼在,顾淮就等着头疼吧。 …… 第66章 上京城。 顾蓁的车驾缓缓的行过了巍峨古老的城门,再一次回到了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的天子脚下。 马车上的火盆,已是一堆灰烬,偶尔有零星的火点闪烁,最后又化为灰烬,融入灰烬。 风卷起车帘,顾蓁探头出去,指着不远处翻身上马,夹紧马腹飞奔而去的身影,不快的勾唇“那是咱们府上的护院吧?” 顾蓁是在明知故问,是问句,语气里却不见一丝疑问。 在外驾车的侍卫,心中一凛,吞吞吐吐“应该是吧。” 顾蓁眉目微敛,兄长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放下车帘,顾蓁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长街上源源不断传来的贩夫走卒朗声叫卖,小儿稚子的嬉戏打闹,渐渐抚平了顾蓁紧皱的眉头。 常喜村有常喜村的好。 上京城也有上京城的好。 但陆明朝选择了常喜村,那就应该尊重陆明朝的选择。 陆明朝从来都不是阿猫阿狗,任由兄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 顾淮终于收到了车驾入京的消息,心中不由自主的涌出了淡淡的喜意。 “不言,昨日送来的天青色锦袍和白狐大氅呢?” 不言垂首,麻利的寻到。 他心中,并不乐观。 阿秋本应该在第一时间把陆姑娘的消息传回,但时至今日,仍没有信送来。 不出意外,就是一定出了意外。 “公子是打算亲自迎小姐吗?” 顾淮整理着腰间玉带的手微微一顿,耳后淡淡道“自然。” 不言:自欺欺人的新境界。 披上大氅,顾淮大步流星朝府外走去。 不言咬咬牙,紧紧的跟上。 长长的巷子里,只坐落着钟鸣鼎食的镇国公府。 顾淮刚至巷子口,就看到了遥遥驶来的马车,心中的欢喜就好似被寒风吹散了一般,涌上的是胸有成竹的傲慢自得,眉头不自觉微蹙,眼眸也挂上了冷淡的嫌恶,目不斜视的朝前走去。 “世子。” 侍卫勒马,车驾停下。 顾淮若无其事道“小姐回来了?” 顾蓁窝着一肚子火,猛地挑起车帘,声音是含着冰碴儿“兄长的演技还不到家。” 顾淮身材颀长挺拔,抬眸间,马车里的一切就映入眼帘。 只有顾蓁和阿秋。 陆明朝呢? 难道顾蓁把陆明朝送回永宁侯府安置了? 顾淮的眼神里透着淡淡的疑惑。 “兄长这是特意来接我?”顾蓁没有理会顾淮的沉默,继续道。 顾淮摇摇头“兄长外出访客,巧遇。” “那倒还真是巧。”顾蓁阴阳怪气“看来兄长今日的客是访不成了,我有事要与兄长对峙。” 顾蓁甩下帘子,手指微屈,轻敲了下车厢“回府。” 车轮咯吱咯吱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淮看向不言“她这是在外受了气了?” “不过也正常,蓁蓁跟陆明朝一向不大对付。” 不言欲言又止,总觉得自家世子是有点儿自欺欺人的天赋在身上的。 顾蓁一回府,没有洗漱,蓬头垢面,带着两侍卫和阿秋就闯入了松柏院。 镇国公长居松柏院。 “父亲!” “女儿有事要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明朝另嫁他人的消息是遮掩不住的。 与其等兄长知晓后,无所顾忌的发疯,还不如让父亲出面管束。 她心里那口憋了好几天的气,也得出出,要不然能怄死她。 镇国公他身材魁梧,相貌威武,双目炯炯有神,庄重而威严。 “进来。”镇国公放下手中早已泛黄的兵书,端坐在雕花木椅上,浑身萦绕着浓郁的威势。 顾蓁推开门,眼泪簌簌落下,配上舟车劳顿后的憔悴容颜,显的越发可怜“父亲,您要给女儿做主啊。” 一见顾蓁落泪,镇国公便慌了神。 他这个女儿自小娇惯又嘴硬,能将人得罪死,也不愿意流一滴泪。 “蓁蓁,你莫哭。” “你不是去访友了吗?” 镇国公一个驰骋疆场半辈子的将军,手边也没有帕子这种东西,只得把织锦袖子递过去,又怕划到顾蓁的脸,索性卷起了外袍袖子。 这时,顾淮姗姗来迟。 看着眼眸含泪的顾蓁,莫名有些心虚。 顾蓁哽咽着,把发生的事情受的委屈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废物伪君子】 第五十五章 废物伪君子 最后,哭着总结道“父亲,兄长利用女儿也就罢了,反正女儿蠢笨愚钝,不如兄长天资聪慧。” “但,兄长的手怎么能伸的那么长,连女儿的贴身丫鬟都对兄长唯命是从。” “阿秋,女儿是不敢用也不敢留了,既然兄长喜欢,就由兄长带去栖山院吧。” “父亲,您是不知当时的情况有多尴尬,一女两男共处一室整整一夜,还被陆家人撞了个正着,女儿都没脸见人了。” 说着说着,顾蓁越哭越厉害,渐渐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镇国公也从顾蓁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提炼出了有效信息。 “你访的友是陆明朝?” 顾蓁眼睛哭的又红又肿,打着嗝儿点头。 “顾淮,你到底想做什么?”镇国公大掌一拍案桌,声音沉闷又响亮,好似地动山摇。 第67章 窗外温吞的阳光透过窗棂,照的顾淮神色晦暗,气息微微喘着,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陆明朝嫁人了? 还嫁了一个山野村夫? 一瞬间,顾淮只觉得有无数只蚊蝇缠绕着他,脑子里发出嗡嗡的声响,令人不胜其烦。 十指向掌心蜷缩,紧紧握住拳头,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胸腔中翻涌着复杂又强烈的情绪。 是怒火。 是嫉妒。 对,就是嫉妒。 他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竟会嫉妒一个山野村夫。 说出去都让人觉得可笑。 顾淮垂首,眉头蹙着,许久没有言语。 再抬头,神情平淡又冷静,不慌不忙。 “父亲,儿子不觉有错。” “就算陆明朝不是永宁侯府的千金,但与儿子到底青梅竹马相交多年,哪怕婚约做不得数,但也有几分兄妹情谊,闻其离京远赴荒凉之地,儿子念及昔日情分,心中难免忧虑。顾及男女之防,又考虑到男女清名,儿子提点蓁蓁前往,一举两得,何错之有?” “还是说父亲希望儿子是那等翻脸无情的小人?” “倘若父亲仍觉儿子有错,儿子愿领罚,任父亲处置。” 顾蓁:…… 顾蓁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了睫毛上,久久未落下。 她很不解,怎么三言两语,兄长就此身明了了? 镇国公的怒火也哽在喉咙,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紧皱着眉,目光怀疑的上下打量着顾淮,试图看不出些什么。 可,顾淮神色坦然又平静,反倒显得他这个当爹的在无能狂怒,蓁蓁这个做妹妹的无理取闹。 镇国公叹了口气“那你又为何叮嘱蓁蓁的贴身婢女?” 顾淮淡淡道“蓁蓁的脾性,父亲也知,儿子不愿多言。” “而期望蓁蓁把陆明朝带回上京城,也只是担心陆明朝过不惯乡下的苦日子丢了性命。” “父亲,儿子之前也不知乡下婚约一事,怎会是刻意破坏陆明朝的婚事。” 若他知晓,他定会亲自前去。 顾淮想不通,跟顾蓁回来有什么不好? 他自会锦衣玉食珠钗首饰精心养着陆明朝,不会让陆明朝受半分风吹雨打。 镇国公眉宇间的怒意散去了些许“最好如此!” “为父不管你对明朝到底是不是兄妹之谊,你都当谨记明朝已嫁为人妇,镇国公府不闹笑话。” “稍后,为父会差人补上一份贺礼送去。” “你已及冠,婚事早该准备起来了,以前你不喜明朝一拖再拖,如今未婚妻换人,也算是如你心意了,莫要再拖。” “永宁侯夫人已多番试探,依为父的意思,宜早不宜迟。” 省的再闹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丑事! 顾淮凝眉“父亲,非儿子推脱不愿迎娶陆姑娘,实乃她规矩尚未学成贻笑大方,暂时难当世子夫人,而母亲又最重规矩,不若待她学成,再定婚期,否则,恐婆媳不睦,家宅不宁。” 镇国公摸着胡子的手僵了僵,听着好像有几分道理。 “也罢。” “大不了为父舍出脸面,去宫里求贵人再赐个嬷嬷,只要那侯府新千金不是块朽木,定能脱胎换骨。” “都听父亲的。”顾淮淡淡道。 事态的变幻,顾蓁措手不及,止住了哭,指着自己喃喃道“父亲,那女儿呢?” “女儿就该受委屈被兄长利用吗?” 镇国公有些头疼“蓁蓁,你想如何解决?” 主要是顾淮的说辞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他总不能简单粗暴请家法吧。 这一问,把顾蓁问住了。 她想如何解决。 她现在只盼着兄长真如表现出的这般通透豁达,而非在心中偷偷蛰伏着一只猛兽,只待时机一到,破笼而出。 陆明朝都没有富贵荣华了,总不能连清净日子也没了吧。 顾蓁抿抿唇,神色看看定下来。 “第一,兄长把阿秋带走,女儿的院子不留背主之人。” “第二,护女儿前往常喜村的侍卫,女儿不做处置,全凭父亲兄长良心。” “第三,女儿要两名只听命于女儿的侍卫,还要允女儿找牙婆亲自挑选贴身侍女,卖身契女儿自己捏着。” “同样的委屈,女儿不想受两次。” “若父亲不允,女儿就哭死在您面前。” 镇国公略作思忖便应下了。 这要求也不算过分,总比蓁蓁硬揪着淮儿不放要强。 隐约觉得,蓁蓁聪明了些。 “那女儿告退。” 顾淮也垂首“劳父亲费心。” 顾蓁和顾淮,一前一后离开了松柏院。 “伪君子!”拐角处,顾蓁冷不丁开口。 “兄长今日披的白狐大氅还真是精致,一根杂毛都没有。” 一眼瞧着就是特意打扮过,装什么正人君子云淡风轻。 顾淮冷冷的掀了掀眼皮,薄唇轻启“废物!” 顾蓁:??? 废物? 她? “不然呢?”稀疏斑驳的阳光,透过枯树枝落在顾淮面庞上,添了几分凌厉逼人。 顾蓁恼怒,冷笑道“兄长骂我是废物,我倒想问问兄长这个伪君子想方设法忽悠我带陆明朝回上京城到底想做什么?” 第68章 “不要用在父亲面前的那套说辞搪塞于我。” “恐怕不是兄妹之谊吧。” “外室?” “通房?” “妾室?” “在兄长心里,让陆明朝做妾就是恩赐吗?” 怪不得陆明朝不要你了】 第五十六章 怪不得陆明朝不要你了 顾蓁语气尖锐,言辞犀利,似是不服气,又似是想要戳破顾淮光风霁月的一面。 “兄长有什么脸骂我是废物?” 顾淮并没有被激怒,神色无甚变化,依旧沉稳如初,轻蔑嗤笑“不是废物吗?” “陆明朝再不济也是积玉堆金长大的,见识的是上京城的富贵迷人,结交的是世家公子大家闺秀,赏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十余年都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你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一个粗鄙的猎户,是想她以后过那种夫妻相顾无言,一双芊芊玉手浆洗耕作织布的贫苦委屈日子吗?” “还是说你心里巴不得陆明朝生活不如意?” 在顾淮的咄咄逼人下,顾蓁蓦地有些心虚。 最开始,她不也反对陆明朝嫁给猎户吗? 她的想法与兄长大同小异,但陆明朝坚持己见。 心虚归心虚,但在装腔作势的兄长绝不能弱了气势。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你什么品种,怎么这么理直气壮。” “委屈?陆明朝这一生受过最大的委屈就是毫无自尊心跟在你身后的那几年。” “你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观,她受尽了贵女的奚落。” “你有什么脸替陆明朝抱不平?” “陆明朝的夫君的确不如你这个镇国公世子身份高贵脾气臭还能装,但人家风度翩翩眉目俊朗,与粗鄙八竿子打不着,且知冷知热尊重疼惜陆明朝。” “一个猎户为陆明朝准备的嫁衣金线刺绣上缀珍珠,迎亲队伍喜钱红纸撒了一路。” “这是按上京城迎娶的规制在待陆明朝。” “顾蓁你清醒一点,他只是个猎户。”顾淮只觉神经抽抽的疼,偏偏他嫡亲的妹妹还在不遗余力的反驳他激怒他。 顾蓁扫了顾淮一眼“是你清醒一点。” “兄长也就只能在身份地位上获得优越感了。” “是是是,他只是个猎户,可架不住陆明朝愿意。” 顾淮微微阖眼,又迅速睁开,冷下脸居高临下的望着顾蓁,神情中唯余强势。 “顾蓁,若有朝一日,陆明朝因你的听之任之,受尽了苦楚,你可会后悔?” 顾蓁摇头“那是陆明朝的选择。” 她虽然不聪明,但是别想对她进行心理压迫道德绑架。 “该后悔的是你。” “兄长一贯算无遗策,难道就没有料到陆明蕙可能在乡下会有婚约?” “她也及笄了啊,常喜村只是偏僻落后了些,并不是禁止婚丧嫁娶。” “哦,我懂了,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 “兄长,记得把阿秋带去记的栖山院。” “伪君子,死装哥!” “怪不得陆明朝不要你了。” 敢骂她是废物? 她再废物也长途跋涉给陆明朝送去了不少生活必需品。 她再废物也跟陆明朝夜话心事同盖大被抵足而眠。 呵。 兄长倒是不废物,装的人模人样。 顾蓁没有再看自家兄长一眼,挥了挥皱皱巴巴的袖子,昂首挺胸犹如斗胜的公鸡扬长而去。 待她沐浴更衣后,再去母亲面前哭诉一番。 多个人管束兄长,总没错。 拐角处,只留顾淮一人。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吗? 不,他只是笃定陆明朝待他心意磐石无转移。 顾淮抬眸,看着头顶的天空。 今日上京城,天晴无雪。 可那淡白的阳光泼洒下的光不带丝毫温暖,又清又冷,不似暖阳,更像是刀锋反出的凛冽寒光,冷冽而逼人,令人心生寒意。 去年的冬日,陆明朝在做什么? 顾淮揉揉鬓角,神色恍惚,他想不起来了。 不是忘了。 是陆明朝围着他转的时间太久了,做的事情也太多了,他从没真的注意过。 顾淮伸手折下一根枯树枝,将其置于掌心,缓缓摩挲。仿佛那枯枝带来的刺痛感,才能让他笃定嫁给不合适的人,如同枯枝在掌心刮过,既乏味又难熬。 陆明朝是一朵娇花,娇花又怎能盛开在山野。 呵,永宁侯府瞒的可真紧啊。 顾淮开始字字句句斟酌质疑当日永宁侯夫人的话。 陆明蕙一回府,就抢了陆明朝的爹娘、身份、婚约,还要求陆明朝履行猎户的婚约。 真真是好算计。 寒风吹过,树枝簌簌作响。 这道风,刮过了上京城,吹向了四面八方。 天色渐晚。 常喜村。 风吹炊烟斜,犬吠几人家。 趁着天边还有淡淡的亮光,风也还未变的急促剧烈,谢砚陆明朝带着孩子们回家。 谢静宜窝在陆明朝怀中,探出头,指着天际变幻不停的云朵,甜滋滋软糯糯开口“娘亲,像大鸡腿,啊呜一口三宝就吞下了。” 陆明朝顺着谢静宜的小胖手指看去。 鸡腿? 原谅她的想象力还不够抽象。 第69章 “娘亲,娘亲,我喜欢外祖母,也喜欢太婆。”谢静宜毛茸茸的小脑袋在陆明朝心口蹭了蹭“都喜欢。” “但更喜欢二舅舅。” 二舅舅好好看。 陆明朝失笑,故意打趣道“你喜欢二舅舅什么?” “好看。” 多么朴实无华的回答。 “你爹爹也好看啊。”陆明朝侧头看了一眼推着木板车的谢砚。 谢砚闻声也正好抬眸。 四目相对间,陆明朝只觉得周身的风似乎都温顺舒爽了。 谢砚的确好看,只是与陆垚风格各异。 但,谪仙人的气质,无形间总是最招人的。 谢静宜晃了晃十指,奶声奶气“看爹爹看的太久了。” 陆明朝:好家伙,这就看厌了。 谢静宜小姑娘有见一个爱一个养面首的潜质。 谢怀谦拉着谢如安,少年老成一本正经的点拨“三宝,你这是喜新厌旧,要不得。” 谢如安也小鸡啄米似点头。 谢静宜嘟嘴,小脸胖呼呼“不是不是,没有厌舅舅。” “是喜二舅舅。” “二舅舅。” 谢静宜努力纠正。 陆明朝笑的都有些脱力“好好好,你那是喜舅厌爹。” 谢静宜又摇头,甜甜的笑着“没有厌爹爹。” “爹爹,三宝也喜你呦。” 谢砚正色“那三宝只有一颗糖,但爹爹和二舅舅都想吃,三宝给谁?” 谢静宜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小口袋。 小姑娘,怪没劲的】 第五十七章 小姑娘,怪没劲的 因为,她真的有一颗糖。 陆明朝笑意盈盈看戏,这跟两个人同时掉河里先救谁的问题有什么区别。 牙都没长全的谢静宜,小小年纪就得面对这种灵魂拷问。 啧,难为谢静宜了。 谢静宜舔舔嘴唇,嘴角挂上了晶晶亮的口水,仿佛已经在回味糖果的味道了。 “爹爹,大人也要吃糖吗?”谢静宜眨巴着大眼睛,目光灼灼的望着谢砚,小手不知不觉间摸进了口袋。 谢砚颔首“假如要吃。” “假如也要吃?”谢静宜呆住了。 谢砚:…… “爹爹和二舅舅一人一半吧。”谢静宜从口袋里掏出了糖“三宝舔糖纸。” 谢砚空出一只手,揉了揉谢静宜的脑袋。 谢如安踮起脚尖,凑在谢怀谦耳边,小声嘟囔“大哥,三宝怎么笨笨的。” 谢怀谦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笑意,随风飘荡“因为三宝不读书啊。” “如安,书是智慧的结晶,读书使人明智。” “读书方见天地宽,如安以后若是不好好读书,旁的人观如安言行,也会觉得如安笨笨的。” “所以,如安,以后读书识字还偷懒吗?” 谢如安偷偷瞥了眼陆娘亲怀中傻乎乎好像听不懂话的三宝,重重的点点头“不偷懒了。” “但是大哥,不能带着三宝一起吗?” “如果只有三宝自己笨笨的,那三宝太可怜了。” 谢怀谦唇边的笑意加深“三宝还小,以后定是要读的。” 陆明朝静静的听着谢怀谦教弟,眼眸满是欢喜。 谢砚的孩子们,出奇的聪慧,出奇的懂事,也出奇的可爱。 若是能安然长大,未必不能重现祖辈的荣光。 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闲聊中,离家越来越近。 陆明朝看到了停在齐婆子院外相对简陋的马车。 看来,她的猜测成真了。 齐蕊的确是自荐枕席了,只是不知谋了个什么身份。 通房丫鬟? 还是妾室? 陆明朝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谢砚。” 齐家祖孙似乎是在特意等着。 陆明朝一行人的身影刚从齐婆子院门外走过,齐蕊就脚步匆匆追了过来。 陆明朝:没叫她,她是该停下八卦一会儿呢,还是高贵冷艳的离开呢? 不过,怎么不叫谢叔叔了。 齐蕊发髻插着只银钗,亮澄澄的,抬手抚髻时又露出了手腕上的银手镯,统一的丫鬟衣裙外,披了件桃花色的斗篷,添了几分妩媚艳色。 谢砚放下木板车,站在陆明朝身侧。 陆明朝心领神会,把谢静宜交给谢怀谦,示意他们先回家去。 谁知道齐蕊会不会狗嘴吐不出象牙说出什么不成体统的污言秽语。 齐蕊仰头看着谢砚,目光里的不甘若隐若现。 她惦记了谢砚那么久,到头来还是做了孙二少的通房丫环,被毫无尊严的肆意玩弄。 “何事?”谢砚冷淡开口。 除了还银子,他不觉得他们之间还有别的话要说。 齐蕊心里憋闷“谢砚,你满意了吗?” 谢砚:??? 一路的好心情戛然而止,他满意什么? “我一辈子都毁了!”齐蕊咬牙切齿。 谢砚反应淡淡。 他平平无奇,负担不起那么多人的一生。 “你这叫自食恶果,怨怪不得旁人。” 陆明朝搭腔“阿砚所言有理。” “是你自己心怀恶意算计中伤我在前,又自甘堕落委身于孙二少成为通房在后,皆是你自己的选择。” “日后,你锦衣玉食荣宠不断也好,穷困潦倒曝尸荒野也罢,都与阿砚无关。” 第70章 “胡乱攀扯人,可不是好现象。” “尤其是,你也算是有夫之妇了,传到孙二少耳中,你怕是又要吃些苦头了。” 齐蕊的恨意僵在脸上“你,你怎知?” 话一出口,齐蕊就知道自己犯了蠢。 陆明朝不愿与齐蕊多打交道,直截了当“要还银子,就干脆些。” “别总说这些有的没的,为恶者怎么有脸自怜的同时还怨怪受害者。” “小姑娘,怪没劲的。” 齐蕊只觉得一股子郁气在她身体里乱窜,抓心挠肺的难受,可偏偏无处宣泄。 这上京城里来的娇小姐可真伶牙俐齿。 想到她和孙二少的计划,齐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烦躁,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谢砚。 “二十四两。” “两清。” 她就等着看陆明朝的下场! 谢砚打开荷包,将一张银票和几块碎银子倒出,又把荷包还了回去,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齐蕊:!!! 气炸了! 真的是气炸了! 她的荷包是什么很脏的东西吗? “谢……”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谢砚一手推着木板车一手拉着陆明朝转身离去。 齐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恨的直跺脚,空荡荡的荷包捏在手心,揉来揉去,皱皱巴巴,最后还是收了起来。 “奶奶,收拾好了没?” 齐蕊的声音里染上了怒火。 齐婆子嗫嚅着“好,好了。”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道大门阖上的声音。 “明朝,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去县里一趟。”谢砚的心中生出了迫切感。 齐蕊的眼神,令他不安。 陆明朝一边解着大氅,一边凝眉问道“以前,我不曾了解过大乾的律法。” “大乾,商人子弟有科举资格吗?” 总不能阻断了孩子们的青云路。 她依稀记得,历来入仕升官的路寥寥数条,从军、养望、举荐、科举。 从军,拿命搏一个前程,做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准备,且很大概率,终其一生都是个大头兵。 养望,通过诸如前辈名士镀金、花费钱财和精力缔结人脉等方式获取名望,以求入仕的机会。 举荐同样需要依靠错综复杂的世家名流和达官显贵的支持。 相较而言,科举相对公平。 “可以。” “早在先皇时期,就废除了商人子弟不得科考的陋规。”谢砚接过陆明朝手里的大氅,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陆明朝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不如我随你一道去?” 自她来了,还不曾逛过市集。 谢砚蹙眉“你的身体?” 陆明朝摆摆手“最难受的时间早过了。” 因为读书才好看的】 第五十八章 因为读书才好看的 “孩子们也先不带了,明早送我娘家。” “顺带再把我给奶奶、爹娘准备的一些保暖的衣物,护膝,被褥送过去。” “天寒地冻,奶奶膝盖困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 陆明朝声音轻柔,坐在铺的软绵绵的椅子上不疾不徐的安排,末了侧头,眨眨眼“谢砚,咱家中被褥要不要也换换,睡着又软又厚又舒服。” “有富余吗?”谢砚温声道。 陆明朝点头。 她的朝朝福能自动补货。 “那便也换换吧。” “明朝,你先歇歇,我去烧些热水,待会儿泡泡脚。” 谢砚抬手把错着一条缝儿的窗户关严实后,朝外走去。 “娘亲。”谢静宜小小的手心里捏着一块儿糖,粉嫩软糯的小脸上挂着难题解开的笑意“娘亲,我知道怎么把糖分给爹爹二舅舅和假如了。” 陆明朝傻眼。 谢静宜的小脑瓜子还惦记着这件事? “娘亲,你看,糖变大了,够分了。”谢静宜摊开手心,一块糖果成功变形成一片糖果。 又薄又大。 “每人都能吃到哦。” 陆明朝笑了笑“静宜聪明的很。” “娘先吃一块。”说话间谢静宜剥开糖纸,使出吃奶的力气,掰下一角,捧在陆明朝唇边。 陆明朝:…… 看着谢静宜白生生的手,陆明朝最后还是张开了嘴。 “娘亲一片,三宝一片。”谢静宜又掰下一角,塞进了自己口中,笑眯眯的眼睛像天边的小月牙。 “娘亲,三宝明天能去给二舅舅送糖吗?” 陆明朝用帕子擦了擦谢静宜嘴角的口水“刚才娘亲还跟你爹爹商议着,明天一大早把你和二宝还有怀谦送去。” “那爹爹和娘亲呢?” “去趟城里。” 顿时,谢静宜小肉脸一皱,纠结又犹豫。鸦羽似的长睫扑闪扑闪,手指搅在一起。 城里呀。 城里长什么样子呢。 爹爹还没带她去过。 好想去呦。 可是,也想见二舅舅,给二舅舅送糖。 陆明朝失笑,小家伙所有的心思都在脸上表露的清清楚楚。 “三宝,明日进程,娘亲和爹爹不能带你哦。” “等娘亲的粮铺落实后,三宝想什么时候进城就什么时候进,好不好?” 谢静宜小脸也不皱了,欢喜又乖巧的点点头。 第71章 城可以以后进,但二舅舅的糖必须得明天吃。 “你爹爹烧了热水,一会儿记得去洗洗黏糊糊的手。”陆明朝嘱咐着。 谢静宜点头,又一脸期冀“娘亲,三宝以后可不可以不读书啊?” “不可以!” 陆明朝声音果断。 谢静宜垂头丧气“可是三宝不喜欢读书。” “大哥在教二宝识字,三宝一听就困困。” 陆明朝扯了扯谢静宜头上扎的小揪揪,放缓语气“不读书识字,容易被坏人骗。” “三宝如果被骗了,娘亲和爹爹会难过的。” “读书识字后,三宝会更聪明更可爱。” “还有,你二舅舅读了很多很多书。” 谢静宜仿佛年幼骤然识得了愁滋味,幽幽的叹了口气“原来二舅舅是因为读书才好看的呀。” 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谢静宜挥了挥小拳头“娘亲,我去识字了!” “大哥,二宝,你们等等我呀!”谢静宜迈着小短腿,速度却丝毫不慢。 陆明朝乍舌,看不出来美色还能成为激发学习的动力。 谢静宜,奇特的很。 “洗手,记得洗手!”陆明朝提醒。 谢静宜一走,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片刻后,夜色如同厚重的帷幕缓缓降临。月光似乎吝啬其光芒,仅在夜幕的边缘吝惜地挂起,所洒落的光线显得格外晦暗不明。 陆明朝起身,点燃烛火。 烛火亮起的一刹那,心头蓦地就添了几分暖意。摇曳着的昏黄光晕,让人下意识觉得温柔眷恋。 没一会儿,谢砚端着木盆推门而入。 烛光下的陆明朝宛若瓷白无瑕的玉器,光晕犹如薄雾缭绕在侧,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深邃。 很美。 “明朝。” 刚打完哈欠的陆明朝,双眼泛着水光,茫然又柔和,在昏黄光晕的萦绕下,似含着欲说还休的情愫,可偏偏又若有似无。 “阿砚,静宜他们洗漱了吗?” 陆明朝的声音里是浓浓的困倦,配上长睫上欲落未落的眼泪,诡异的有了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怜惜? 谢砚心头一震,而后又将荒谬的想法抛远。 “嗯。” “阿砚,困。”陆明朝嘟囔着。 谢砚下意识放柔了声音“泡泡脚再睡,很快的。” 他从明朝的声音里,听到了信赖和眷恋。 好心情就像是心底裂开了一道口子,甜水不断咕咚咕咚地往上冒。 陆明朝慵懒随意的斜靠在木椅上,合适的水温,使得她越发昏昏欲睡。 昏昏睡睡间,陆明朝想着这具身体精力终归是差了些,待天气暖和了,她得多练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温情脉脉准备就寝入睡,那边齐家祖孙披着夜色赶路。 许是这冬夜的路过于寂寥了,齐婆子心慌的很,握着齐蕊的手“蕊儿,要不咱们还是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吧。” “或者,奶奶再去求求村长。” 齐婆子活了几十年,基本上就没有离开过常喜村。 “奶奶,我已经是二少爷的人了。”齐蕊阴沉沉地开口。 寒风呼啸里,显得阴森可怖。 齐婆子手一僵,脸上血色褪尽,半晌才勉强找回了声音“奶奶可以给你找个勤快老实的人家。” 齐蕊抽回自己的手“奶奶,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 既然,她已经委身于孙二少,那就切断了所有的后路,必须得一条路走到黑。 只要助孙二少出了这口恶气,那她在府里的地位水涨船高。 一日是通房丫鬟,不代表一辈子都是。 齐婆子欲言又止支吾其辞,浑浊的眼睛老泪纵横。 “奶奶,现在后悔晚了。” “但凡你昨日舍得真的把脚崴了,成功把谢砚拖住,夜里,孙二少定能成事。” 齐蕊控制不住自己的怨怼。 明明跟奶奶商量好了,不要露出破绽。 齐婆子嘴唇哆嗦着“奶奶也没料到半路上会冲出一头疯牛啊。” 天才就在她身边】 第五十九章 天才就在她身边 她一害怕,就从谢砚的背上跳了下来,被谢砚识破。 齐蕊别过头“所以,奶奶做不好,也就别妨碍我了。” …… 天色呈现出淡淡的青色,隐约间似有天光破晓而出。 一夜无梦的陆明朝睁开惺忪睡眼,借着青中又泛白的光,看了眼身侧躺着的谢砚。 不住的在心里喟叹,冬夜身边有个大暖炉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既然天色尚早,那就抱着大暖炉再睡个回笼觉吧。 陆明朝毫无心理压力的又往谢砚怀里靠了靠,瞬间把手搭在了谢砚劲瘦的腰上。 可惜,隔着中衣,手感有些差。 她的夫君。 摸一摸,抱一抱,靠一靠,怎么了! 她的夫君当她的男菩萨,天经地义! 手臂落在腰间的一刹那,谢砚蓦地惊醒,身体肌肉下意识紧绷。 陆明朝半睡半醒含糊不清的拍了拍谢砚“阿砚,乖,放松,再睡一会儿。” 谢砚:…… 越发放松不了了。 仿佛有一簇小火苗,在他四肢百骸乱窜,一动不敢动。 谢砚再也没有睡着。 第72章 睁着眼睛,看着房间里的光线一点点变亮,直到日头洒下一片耀眼敞亮。 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谢砚蹑手蹑脚的起身穿衣,回首看向睡的香甜的人,她的青丝如墨般浓密,随意披散,更显得那张小巧的脸庞如同白玉般温润透亮。 明朝何尝不是一副好颜色呢。 原本以为,最吸引他的是明朝身上的锐气,如今看来,无一面不吸引他。 好颜色反倒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日头升到斜半空,陆明朝满足的伸了个懒腰。 进城! 她还要进城! 陆明朝麻利的起身洗漱换衣,推开门就看到谢砚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枯树枝,舞的虎虎生威。 谢砚的剑术应该很好吧。 或许在灭族大祸前,谢砚本就是鲜衣怒马直爽纯粹的小将军。 待谢砚收势,陆明朝才缓缓开口,声音明媚又清脆“还有什么是阿砚不会的。” 谢砚有张赏心悦目的脸,瞧着冷淡一脸凶相,相处起来又贴心温柔又带着些纯情,剑术又是一流,她可真是赚大了。 爱了爱了。 她人长得白,思想自然也肤浅。 谢砚把枯树枝放在一旁,回首“年少时练过。” “会拳脚功夫吗”陆明朝斜倚在门框上,笑着问道。 “会一些。” “那抽时间教我几招如何?” 等她学会了,以后耍菜刀更唬人,关键时候还能保护自己。 “好。” 简单的用完早饭,又到了木板车发光发热的时候。 推着备好的保暖的衣物被褥,带着怀谦几人回了娘家。 芸娘一听陆明朝要进城,不由分说的塞钱,嘱咐着置办些喜欢的东西。 就连陆垚,也在陆明朝临走前递过来一个荷包。 陆明朝挑眉,略有不解。 陆垚眉目清冷“抄书、替人作赋赚的。” “收下吧。” “租铺面,联络粮农,都需要银子,别推辞,更别嫌少。” 荷包很轻,不出意外装的应该是银票。 陆明朝没有拒绝陆垚的好意“不嫌少。” “二哥,算你入的商股。” 陆垚眼尾漾开一抹淡笑,摆摆手“给了你,就是你的。” “早去早回。” “现在过去村口,还能赶上驴车。” 陆明朝含笑应下。 “多谢二哥。” 谢砚垂首“多谢二哥。” 陆垚挥了挥衣袖,以示道别,而后回房继续温书。 陆明朝打开荷包,里面放着两张五十两,三张十两面值的银票。 陆明朝:!!! 一百三十两! 陆垚的小金库是不是太殷实了些。 怪不得当初二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后,有底气让她回绝与谢砚的婚约。 “二哥抄的书里是真有黄金屋吗?” 谢砚叹气“抄书人多为经济拮据的学子,以抄录典籍为生,此过程既耗费心神,所获报酬亦相对微薄。” “鲜少有人能靠抄书发家致富的,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的温饱。” “明朝,你有所不知,二哥近两年在昌河县读书人圈子里名声斐然,所作赋词藻华丽而不浮躁,清新之气四溢,排偶,对仗,音律,语言,无一不精,极受人追捧。” “他积攒的银两应该大多是参宴作赋而来。” “若非当年陆淼耽误了他参加乡试,如今的他,早就是大乾最春风得意风华正茂的一甲进士。” “不及弱冠之年的进士在大乾凤毛麟角,一旦金榜题名,多的是达官贵人拉拢。” “陆淼断了他一气呵成的登天青云路,使得他不得不蛰伏三载,以待来年的秋闱。” 陆明朝星星眼,对陆垚的佩服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知晓陆垚八百个心眼子,也猜到了陆垚有天才之资,不曾想这般惊才绝艳。 陆淼可真不是东西啊! “你怎会了解的如此清楚。”陆明朝把荷包收进空间超市,略有些好奇问道。 “在迫不得已定下与陆淼的婚事后,特意搜集了解了一番。”谢砚坦白道。 “陆垚,天生就是吃读书这碗饭的。” 陆明朝:原来,天才就在她身边。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不见得全然是坏事。” “对了,传闻中,你与陆淼的肌肤之亲是怎么回事?”陆明朝兴致盎然。 谢砚脸一黑,通身的气势瞬间冷了下来。 他从未见过似陆淼那般厚颜无耻无所顾忌的女子。 齐蕊与之相比,小巫见大巫。 陆明朝戳了戳谢砚的胳膊,仰着头等待答案。 谢砚无奈“陆淼孤身一人在山里踩中陷阱,我顺手割绳搭救。” “自那以后,就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挂在嘴边。” 陆明朝神神秘秘晃晃手指“你没看过话本子吗?如果英雄长得好看就是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回报,唯有以身相许,方能报答。 如果英雄长得不好看就灵活应变成了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回报,唯有来生做牛做马,方能报答。” “显然,阿砚是个好看的英雄。” 谢砚的脸色更黑了。 他是半分没觉得这值得称道。 他施以援手,只是敬畏生命,对方却想恩将仇报。 第73章 长此以往,似他这般的人哪里还敢随随便便救人,明明是好心,却惹得一身腥。 我去相看】 第六十章 我去相看 “你还要继续听吗?” “听!” “再之后,陆淼趁我入山,自作主张照顾静宜,险些烧了厨房。” “我疾言厉色一再表明态度。” “谁知她变本加厉,当着我的面撕烂自己的衣裳跳入河中,歇斯底里的哭喊。” “那条河里的水都没陆淼高,别说淹死人了,就是呛几口都困难。” “没有肌肤之亲,从来都没有肌肤之亲。” 谢砚语气冷厉中又带着难以名状的厌恶。 “如果时光倒流重来一次,你还会救下山里踩中陷阱的陆淼吗?”陆明朝仰头问道。 寒风凛冽,陆明朝鼻头红红的 谢砚不着痕迹的挪了挪脚步,站在了风吹来的方向。 “不会。” 陆明朝笑了笑“不,你会。” “刻在阿砚骨子里的良知正直是非分明,就注定了阿砚不会随随便便轻慢生命。” “或许,阿砚会选择一个更为合适的方式。” “阿砚,你言行皆问心无愧。” 谢砚垂眸,对上陆明朝闪着细碎光芒的眼睛“比如通知陆垚?” 陆明朝嘴角抽搐,陆淼等陆垚还不如等死,因为死真的会来,但陆垚不会。 “也不是不行,二哥会感谢你的。”陆明朝讪讪的笑了笑。 换了话题,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便走到了村口。 “缘分吗?” 陆明朝看着早已坐在驴车上的冯婶子和冯金玉,失声道。 冯金玉先是眼睛一亮,又别扭的转过头。 倒是冯婶儿大咧咧的招呼着“小明,这是要进城?” 小明? 陆明朝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小明。”冯婶儿又挥了挥手。 陆明朝笑着颔首,寒暄道“嗯,进城。” 前日与齐婆子祖孙对峙,她得念这对姑嫂一份情。 人本来就是多面的,而不是纯粹的非黑即白。 陆明朝坐在冯金玉身侧,谢砚自觉的与驾车的老师傅一道坐在了前面。 “小姑子,你跟小明聊聊啊,这两日你不是在家老惦记她了?”冯婶用胳膊肘戳了戳冯金玉。 她们姑嫂跟陆明朝的矛盾都源自于金玉想嫁给谢砚,如今木已成舟,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不如好好相处。 冯金玉脸一红“我那是惦记陆明朝?” “大嫂,你脑子坏了吧?” 陆明朝可是扇了她一巴掌! 陆明朝:啧,口是心非。 “那天,多谢你。” 冯金玉的脸更红了,不停的眨眼掩饰心虚“我不是在帮你,是实话实说。” “是是是。”陆明朝也没有在意冯金玉的嘴硬。 反正她跟冯金玉之间,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驴车缓缓的前进,木制的车轮咯吱咯吱作响,风刮的人面颊生疼。 陆明朝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想也不想把头缩了进去,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在大氅里。 能让人冰释前嫌的不一定是暖阳,还有可能是刺骨寒风。 冯金玉瑟瑟发抖,身体比脑袋诚实,靠近了陆明朝,然后,不知不觉整个人贴在了陆明朝柔软暖和的大氅上。 冯金玉失神的想着,这辈子若是能穿上这么绵软厚实又精致好看的毛氅,死也值了。 陆明朝感受到身体不断颤抖的冯金玉,略作犹豫,解开大氅一把将冯金玉揽了进来,她纤瘦,宽大的毛氅足够放得下冯金玉。 冯金玉呆呆愣愣。 她才刚想着死也值了,陆明朝就把她拉了进来。 这到底是陆明朝心软了还是老天爷应验了。 老天爷,她真的就是嘴上说说啊,可别真让她死了。 她还年轻,还没嫁人呢。 冯金玉一边在心中对老天爷忏悔,一边感受着令人眷恋的温暖。 “出门怎么穿的这么薄?”陆明朝捏了捏冯金玉的袖子,蹙眉问道。 冯金玉甚至能感受到喷散在耳边的热气,充斥在鼻腔的幽香。 陆明朝又软又香,她要是谢砚,也选陆明朝。 冯金玉脑子里天马行空漫无边际的乱想着“去相看。” “相看?”陆明朝疑惑。 一旁的冯婶儿颇为无语,小姑子嘴上怎么就没个把门儿,这事儿成不成还两说,如果成了,倒还好说,如果没成,被传了出去多少影响名声“小姑子,你忘了公婆怎么嘱咐你的?” 冯金玉满不在乎的翻了个白眼“陆明朝又不是别人。” 陆明朝:看不出来,她在冯金玉心中的地位这么高。 又听冯金玉接着道“陆明朝基本上都不怎么与人打交道,还嫁给了谢砚总不会惦记镇上的老秀才,她是得有多咸吃萝卜淡操心才会跟别人嘀咕我拉我闲话。” “老秀才再好,能有谢砚好?” “大嫂有可能说漏嘴,陆明朝都没可能。” 冯婶儿叹气,不再惹人嫌的乱劝。 对这个小姑子,她从来都是无从下手的。 老秀才? 得多老? 陆明朝抓住了冯金玉话中的关键词。 有心想问,但也清楚冯婶儿的顾忌,终是忍下了。 第74章 不过,说是老秀才也不一定老。 就像当初在她口中,谢砚还又老又丑又凶的。 一见,蓬荜生辉。 “陆明朝,你怎么就不好奇?”冯金玉贴着陆明朝,脆生生问道。 陆明朝“你大嫂说的在理。” 冯金玉轻嗤一声,低声耳语“这事十有八九成不了,偏我爹娘觉得有戏。” “但凡对方有心,也不至于只是托人捎带了句话,就让我冒着大寒风去镇里。” “所以,跟你说说也无妨。” “之前在你家闹的过分了些,我爹娘嫌丢人,把我关了起来,恰巧有媒婆牵线搭桥,说镇上的范秀才想娶个续弦。” “那媒婆把范秀才夸的天花乱坠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我爹娘就动了心思,允许我去远远看上一看,如果合适的话,再双方商议商议定下。” “我愿意给谢砚的孩子当后娘,那是因为谢砚长得俊家底厚肯定能吃香喝辣……”冯金玉察觉到自己话说的有些不合适,忙纠正“我是说以前,不是现在。” “我现在觉得,你跟谢砚天仙配。” 陆明朝摸了摸鼻子,笑意盈盈“借你吉言。” 冯金玉:原来陆明朝不怼人时,说话这么好听。 算和好吗】 第六十一章 算和好吗 “那老秀才儿子都快跟我一般岁数了,但我爹娘被媒婆那张嘴忽悠的天旋地转,听信了什么读书人清贵,书香气养人,腹有诗书不显老,年纪大了会疼人,说我福气在后头呢,用不了多久就是举人夫人,吃香喝辣奴仆成群。” “在乡下人眼里,读书人是发着光的。” “但,我觉得,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媒婆这张破嘴。” “有的媒婆天生靠缺德才能给人牵姻缘。” “大冷天让我出门驴车钱都是我自己掏,这叫疼人?” “好家伙,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还举人夫人,简直是癞蛤蟆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三十多岁了还是个秀才,我一嫁人就能旺他考中举人?” “你有所不知,我被十里八乡的神算子亲口批过大富大贵的命,旺夫。” “有理由怀疑,那老秀才年年落榜绝望了,索性病急乱投医,想用我这旺夫的命格旺旺他。” 以前她还因为这命格沾沾自喜。 现在想想,什么破命格,旺老秀才,还不如旺她自己。 陆明朝眸光闪了闪。 她都能穿书了,神算子算命这事儿也不能说封建迷信了。 不过,三十多岁,是不是太老了些。 这时代的人,平均寿命可比不上后世啊。 三十多岁的老秀才,续弦都有胆子肖想二八年华的女子。 一般情况下,三十多岁还是秀才,到了六十岁依然是秀才。 见陆明朝沉默,冯金玉挠了挠头“差点儿忘了,你们读书习字的人,都不喜欢在背后说人长短。” 唉,怎么就没管住嘴! 冯金玉偷偷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实在是陆明朝在村长院外掷地有声的形象太高大了,她忍不住觉得可靠。 陆明朝注意到了冯金玉的小动作,随即拍拍其肩膀“姑娘,格局打开点。” “我曾经听过一个绝不内耗自己的理论。” “能让你在背后嘀咕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在背后嘀咕你的人又能是什么好人。” “你可以嘀咕别人,那是别人有问题你才嘀咕他。别人嘀咕你,那是别人有问题,怎么能嘀咕如此正义的你。” 冯金玉:!!! 冯金玉瞪大了眼睛,仿佛被打开了新的世界大门“这也可以?” 陆明朝颔首“你说可以就可以。” “会不会有些太癫了?” “可能是有点儿不顾别人死活的癫,你就说你听了舒坦不?” “太舒坦了,从脚底舒坦到天灵盖儿。” “那如果一群人在背后嘀咕我呢?” “那就说明她们认识啊,是霸凌!” 毛氅里,冯金玉眼睛亮晶晶。 陆明朝就像是个宝藏,次次见,次次有新发现。 之前脑子到底是发什么昏,才会说那些脏心烂肺的话给陆明朝泼脏水。 唉,都有些嫉妒谢砚了。 “陆明朝,上京城的贵女都似你这样有趣吗?” 陆明朝:听听,听听,这就是高情商。 高情商:有趣。 低情商:癫婆。 这个问题,她没法儿答。 “既然我嘀咕的没什么好人,我再给你嘀咕嘀咕。”冯金玉自来熟的挽上了陆明朝的胳膊“现在我们来说唠唠你大伯。” 陆明朝愕然“我还有大伯?” 她人都嫁了,也没见传闻中的大伯露面啊。 冯金玉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有的,但是多年前就断亲了。” “他是你那早死的爷爷娶的第一个媳妇儿留下的儿子,跟你奶你爹关系冷的跟冰碴子似的。” “你爷爷一死,他就迫不及待的提了分家,跟着自家媳妇儿去大河村落户生根了。” “据我娘说,他和他媳妇儿都不是省油的灯,等你嫁给谢砚的消息传到大河村,指不定会上门怎么闹呢,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陆明朝皱眉,真是烧窑师傅掂火箸一捣煤。 “都断亲了,怕他闹?” 第75章 “真敢闹,就好好掰扯掰扯,什么是孝顺。” 冯金玉蹭了蹭陆明朝的肩膀“我吵架很厉害的,可以帮你骂。” “真的假的?” 陆明朝严重怀疑冯金玉的战斗力。 在她眼里,冯金玉跟小趴菜似的。 “你愿意把我圈进大氅里,我肯定愿意帮你骂,这是义气!”冯金玉气势汹汹。 显然,冯金玉没有听懂陆明朝质疑的点。 大氅外,冯婶儿绝望了。 她以前只知道小姑子脾气差,却不知道脑子也不好使。 得亏陆明朝心不黑,要不然,就小姑子这样的,陆明朝一个人能卖二十个! 陆明朝挠了挠被冯金玉头发蹭的有些发痒的脖子“我是说,你觉得我能是手下败将?” 冯金玉怔了怔“你打遍天下无敌手。” 就这样,陆明朝和冯金玉,奇奇怪怪化干戈为玉帛。 冯金玉迈出了一步,也是陆明朝伸出了一只手。 “那,陆明朝,我们算和好了吗?” 驴车缓缓停下,冯金玉跳下驴车,揪着衣角,垂首小声问道。 陆明朝笑了笑“算。” “擦亮眼睛,好好相看吧。” 陆明朝好心提醒了一句。 冯金玉抬起头,笑的明媚。 驴车再次行驶时,谢砚坐在了陆明朝身侧,轻轻搓着陆明朝沁着凉意的手“不怪她了?” “前日她站出来的那一刻我就不怪她了。”陆明朝含笑道。 冯金玉肯站出来,就说明对她那番话有共鸣。 “小姑娘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也是常事。” “但她也只是嘴贱了些,不算无药可救,与齐蕊不同。” 谢砚不置可否。 “你知道我那不亲大伯的事儿吗?”陆明朝倚靠着谢砚“像冯金玉说的那样吗?” 谢砚点头。 “确实如冯金玉所言。” “那人就是个混不吝的,向来喜欢占些小便宜。” “膝下只有一子,是大河村有名的懒汉地痞,纠结了几个不事农桑的无赖,没少做偷鸡摸狗占人便宜的事儿。” 陆明朝撇撇嘴,种田文里极品亲戚虽迟但到。 “牛气轰轰分家断亲,就混成这副德性?” “幸亏分家早,要不然都坏了陆家的风气,影响兄长们。” “解决地痞,维护治安,人人有责。” “到时候,里长县太爷应该会褒奖我的吧。” 士别三日】 第六十二章 士别三日 谢砚抬手正了正陆明朝发髻边的绢花“里长和县太爷会不会褒奖你,我不知道。” “但大河村的年轻女子会感激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陆明朝云淡风轻道。 城门外,排着长长的队。 “城门税?”陆明朝蹙眉。 她记得从上京城回来时不曾有啊。 谢砚解惑“大乾律法,对进出城门的商人的货物征税,但天高皇帝远,不少地方官员都会私自扩大征税范围。” “几文钱?” “不知。” 闻言,陆明朝诧异。 谢砚目光扫过城门口吆五喝六颐指气使的官差“时常会变。” “少则一文,多则五文。” “尤其是冬日,进出皆需缴城门税。” 陆明朝眸子微微睁大“怪不得三年请知县,十万雪花银。” “冬日对于生活贫寒的百姓而言,本就是进项最少需要勒紧裤腰带熬过去的难关,辛辛苦苦砍几捆柴,想着进城卖了换米粮养活一大家子,扣完城门税也就几乎不剩什么了。” “辛辛苦苦一趟,还是得喝西北风。” 一捆柴,也不过几文钱。 官差的呵斥声、催促声、怒骂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夹杂着百姓的苦苦哀求声。 排了很久,终于轮到了陆明朝和谢琰。 “三文。”官差不耐烦的指了指脚边的藤编筐,余光不经意瞥到陆明朝的面颊以及身上那件精致的斗篷时,眼神一亮,就像是看到了财神奶。 发财的机会到了! 六枚铜板落入藤编筐,谢砚侧身,挡住了官差探究的视线“能进去了吗?” “能,能,能。” 官差凶神恶煞的脸上控制不住的露出了笑容。 待会儿,他就去领赏钱。 进入城门,又是另一番景象。 遥望长街,两侧茶楼、酒肆、当铺与作坊排列整齐,如同棋盘上的棋子。铺面之外,小商贩们纷纷展示着各自的商品,有的撑起遮阳大伞,有的则推着木制推车,更有货郎肩挑重担,沿街叫卖,为这条繁华的长街增添了几分生动与活力。 乍一看,比不得天子脚下上京城,却也欣欣向荣,与城门外的荒凉,排队百姓的哀求,对比鲜明。 “明朝,那官差有问题。”谢砚沉声道。 陆明朝颔首“左右不过是孙二少买通的眼线。” “无需被他影响你我进城的好心情。” “手下败将,来了继续收拾他。” 正如陆明朝所预料的,城门口的官差仓促将差事交接给了同伴,急匆匆的去孙家报信。 昌河县谁人不知,孙二少人傻钱多出手阔绰的很,随随便便赏他一次,抵得上他一月的看城门的油水。 孙二少病恹恹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毛绒毯子,时不时吸一下鼻子,陈设豪气的屋子里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药味。 第76章 他竟然病了! 大夫竟说他惊惧之下又感染风寒,需卧床静养。 感染风寒他认了,惊惧是绝不能承认的。 “少爷,少爷。”阿邢裹挟着寒风小跑着进屋。 孙二少冷不丁打喷嚏,停不下来。 在孙二少发怒前,阿邢抢先开口“少爷,城门口官差来报,喜常村夫妻双煞进城了。” 孙二少黯淡无光的眼神顿时亮了,这个消息比让他连喝几碗治风寒的苦药都神通。 头不疼了,鼻子不堵了,人不恹了,一瞬间仿佛有使不完的牛劲。 下地都能再犁两亩地。 “昌河县是本少爷的地盘,今天必须得好好教教那对不识抬举的夫妻做人。” 孙二少摸摸下巴,神情垂涎。 天仙儿啊,谁能对即将吃到嘴的天仙儿无动于衷。 前两日在常喜村,他势单力薄,这才落了下风,今日,他必须把失去的全部夺回来。 既然那猎户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他就赏猎户观摩活春宫吧。 “走。” “把本少爷的打手都叫上。” 孙二少大手一挥,气势汹汹,心潮澎湃下,已经把报信的官差忘到了九霄云外。 “少爷,要不再想想?”阿邢惴惴不安的提醒。 这两日,他一闭眼,不是夫妻双煞就是泛着寒光的菜刀。 “再想黄花菜都凉了!” 守在脚门处等赏的官差:赏银呢? 他心心念念的赏银呢? 官差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握住了冷飕飕的西北风。 白献殷勤了! …… 此时,陆明朝正与谢砚随心所欲的逛着昌河县的大街小巷,斟酌筛选着心仪的铺面,顺便领略着县城的风光。 “果然,糕点还是刚出炉的时候最好吃。”陆明朝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糕点,神情餍足。 “阿砚,你说租间铺面合适,还是连带一进的小院合适?” “我看那间带小院的就很合适。” “院里有两株梅树,还有一棵梨树,冬日赏梅,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春日赏淡白梨花,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别有一番滋味。” “来年开春,兄长还要来书院,有个落脚地总是好的,怀谦的年岁也该入学了。” 谢砚擦拭去陆明朝嘴角的糕点渣“听你的。” 陆明朝瞥了一眼谢砚,没原则。 “那孙二少怎的还没寻来?” “再不来,我就不在这破巷子里吹吹冷风了。” 就这磨蹭劲儿,还寻仇报复?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许是他愚不可及。”谢砚淡淡应下。 在陆明朝心心念念下,孙二少姗姗来迟。 “再得瑟啊,再给脸不要脸啊,谢砚,本少爷今天再给你个机会!” “谢砚,从本少爷的胯下钻过去,本少爷就放你一条生路。”孙二少眼神火热,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大白天的,路上怎么有狗叫呢?”陆明朝嘴嘴皮子痒,脱口而出“我夫君也不是没有可能立下似淮阴侯一般的绝世功勋,成国士无双,倒是你,绝不可能如那胯下之辱的屠户般得善终。” 孙二少志得意满的笑容僵在脸上“你骂谁是狗呢?” 陆明朝“士别三日,傻子依旧是傻子。” “谁是狗我不知,但狗肯定知道。” 陆明朝虚倚着谢砚,眸光一眨不眨的落在孙二少身上。 “本少爷就看不惯你这张破嘴!”孙二少气急。 断他条腿】 第六十三章 断他条腿 好好地一个天仙儿,偏偏长了张嘴。 陆明朝莞尔一笑“狗也看不惯吕洞宾。” “退一万步讲,你看不惯我很正常,毕竟智商的鸿沟难以跨越,堪比物种。” “你若是能看得惯我,我怕是都得寻大师驱邪了。” 陆明朝笑的明媚,清凌凌的眼眸像极了太阳映照下结了薄冰的湖面。 很耀眼,也很清冷。 孙二少恼怒之余,也不忘惊艳。 天仙之美,无需言辞形容,其容颜之绝艳。 不假辞色的天仙美的像天边的云山颠的雪,天仙一笑,就是漫天的云霞满园的鲜花。 至于这张嘴,大不了毒哑,又不妨碍他办事。 谢砚侧眸,看着猫捉老鼠般兴致盎然的陆明朝,无奈一笑。 罢了,那就让明朝先逗弄着吧。 孙二少身后那些打手,花花架子,不值一提。 “你……”孙二少脑子一片空白。 陆明朝过了嘴瘾,敛起笑容“你爹知道你在外惹是生非欺男霸女恃强凌弱吗?” 孙二少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陆明朝“还想用我爹压我?” “我爹出面,你连嘴贱的机会都没有。” “天仙儿,你自己过来,本少爷就不打死谢砚,留他一条狗命,如何?” “不如何!”陆明朝面不改色“保护妻子,活着伟大死了光荣,我会给他守寡。” 孙二少一噎,他在昌河县混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软硬不吃的人。 咬牙切齿,抬手“给我打那个男的,死活不论。” “出了事,本少爷兜着!” 一声令下,孙二少往后一退,一帮握着棍子的打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狞笑着朝陆明朝和谢砚走来。 第77章 躲在人身后的孙二少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启放狠话耍威风环节。 但是比狠话先响起的是打手的痛呼哀嚎。 “吵死了!” 陆明朝话音落下,谢砚又对着打手一人敲了一下。 清静了。 孙二少看在眼里,肌肉虬结的打手在谢砚手里就如纸糊人一般一拳一个,手臂粗的木棍就如软豆腐一捏一截。 不堪一击具象化了。 这个猎户,强的可怕! 这么厉害,那天在常喜村为什么还要曲折迂回的讨回公道,给了他一种能翻盘报复的假象。 若是陆明朝有读心术,定能给孙二少解惑。 当然是先礼后兵啊! 似孙二少这么不讲究的人理解不了讲究人的世界很正常。 孙二少吓得腿软,止不住哆嗦。 脑子告诉他要快跑快喊救命,但实际上,就像是腿被打折了嗓子被浸水的棉花堵住了。 跑也跑不了,喊也喊不出。 现在只盼着站在巷子口望风的阿邢能及时察觉到异样,唤来援兵救他。 “孙二少,忍着些,别再随地大小便,怪磕碜的。”陆明朝一面伸出脚有一下没一下踢着倒在面前的打手,一面笑意盈盈的提醒孙二少。 她的阿砚还真是谦虚了,这叫会一些拳脚功夫吗? 谦虚,谦虚,实在太谦虚了。 太谦虚的人就需要一个似她一般不谦虚的妻子。 “阿砚,你我受到惊吓,为自保断了孙二少一条腿也说的过去吧。” “慌乱之中死个人也说得过去。”谢砚一本正经答。 “不过,明朝想让他断哪条腿。” “阿砚,你觉得呢?”陆明朝笑逐眼底“他可是想将我抢回去污我清白呢。” 谢砚神情不改,鞋底一踩断裂的木棍,木根受力,直直的朝着孙二少小腹下方飞掠。 孙二少避无可避,双手一捂,身形扭曲的跪倒在地,哀嚎惨叫声震天。 阿邢对自家少爷的声音何其熟悉。 拔腿就往巷子里跑,待看清楚东倒西歪昏在地上的打手,哭嚎的面容扭曲狰狞的少爷,突然就停下了脚步,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似的。 这么多打手,夫妻双煞都毫发无伤? 那猎户脸不红气不喘头发丝都没乱,那女子还慢悠悠的嗑着瓜子。 “少爷。”阿邢只能给予不远不近的关怀。 再近了,他也怕自己倒地上。 “你来了呀。”陆明朝把瓜子皮放在谢砚掌心,老熟人唠家常似的跟白了脸的阿邢打招呼。 “齐蕊呢?” “少一个总觉得不完整。” 阿邢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饶命,饶命。” “我家少爷本来很忌惮您的身份,是齐蕊,齐蕊说她与永宁侯府的真千金姐妹情深关系匪浅,少爷这才又起了心思。” “齐蕊被夫人留在家重立规矩呢。” 陆明朝有些许不耐“同一个世界能有同一个梦想,但同一个理由不能被放过两次。” “齐蕊说,齐蕊说。” “你家少爷要是没那个色心贼胆,能随随便便被煽动?” “难道齐蕊是孙二少的娘?” “既然你来了,就省的我家阿砚动手了。” 陆明朝从空间超市里掏出一捆绳,扔在了阿邢面前“一回生二回熟,绑起来好报官。” “我早些报官,你家少爷也能早些就医。” “啧,我可真是菩萨心肠。” 阿邢跪在地上不敢动,只能不停的磕头。 “孙二少,这可是你的贴身小厮不救你啊,那你疼着吧,如果治的早,说不定还能用。” “反正你孙家家大业大,遮着昌河县的半边天,进去了也能被捞出来,何必磨磨唧唧的浪费时间。” “再磨蹭下去,真神仙难救。” “阿邢!”孙二少疼的冷汗淋漓,怨毒到了极点也只能忍着“绑!” 阿邢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看着昏倒在地上的打手无从下手。 这可怎么绑。 就算绑起来,也走不到县衙。 陆明朝掏出一盒针,递给阿邢“绑好,人中扎几下就醒了。” 阿邢哆嗦着,辛辛苦苦绑成串后,没一会儿,打手们血呼啦擦的转醒。 “走吧。” “你背上你家少爷。” 陆明朝又装模作样的在大氅里掏了又掏,掏出一个不锈钢盆,一根小擀面杖,叽里呱啦噼里啪啦敲了起来。 走一路,敲一路,道路两旁驻足停留的百姓越来越多。 陆明朝抬高声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孙家二恃强凌弱蓄意报复草菅人命,扬言打死人他兜着,自诩昌河孙半天,青天大老爷要为民做主啊。” 敲鸣冤鼓状告】 第六十四章 敲鸣冤鼓状告 无论如何,道德的制高点,她站定了。 县衙外,陆明朝将不锈钢盆和擀面杖往谢砚怀里一扔,敲响了鸣冤叫屈鼓。 县令一接到官差探回来的消息,整个人都麻了。 孙二少这次真真是踢到铁板了。 苦主一路敲锣打鼓走来,吸引了足够多的百姓。 差役们习惯性的要将陆明朝引入二堂。 二堂审案,几乎不允百姓围观。 一进二堂,是非黑白自然由县令断。 第78章 陆明朝抿唇,手心紧紧握着棒槌,清冽冽开口“草民胆恳请县令大人召集三班吏役,于大堂之上公正审理此案。” 她造的势,绝不能门一阖就散了。 差役愕然,皱眉“不合规矩。” “大堂则非重大或关紧要之事不升。” “得草民全家都死在孙二少的报复后才叫重大事件吗?”陆明朝反问。 “据草民所知,鸣冤案件具有教化民众的意义,也可升大堂。” “还是说,衙门大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草民是相信县令大人清正廉洁、秉公执法、愿意捍卫昌河县的朗朗乾坤,才有胆量敲响县衙外的鸣冤鼓。” “草民自知与孙半天,势单力薄身无长物,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县令大人的公正。” “草民别无所求,唯求阳光下的公正。” “恳求县令大人,大堂审案。” 陆明朝话音落下,围观的百姓也吆喝着附和,为陆明朝壮声势。 或许,不仅为陆明朝,也为他们自己。 失道寡助,孙二少劣迹斑斑,不知辱了多少女子的清白。 虽说,女子的清白从不在罗裙之下。 但,这个时代,女子的清白贞洁就是被锁在罗裙下。 差役眉头紧皱打量着陆明朝。 他见过悲愤交加满腹仇恨的苦主。 也见过绝望麻木胆怯懦弱的苦主。 却从未见过似眼前年轻小妇人一般淡定自若平静坦然的苦主。 年轻小妇人奇怪,小妇人身侧的男子更奇怪。 小妇人抛头露面巧言令色,男子眼里是欣赏是倾慕是敬佩。 就像一座沉默的青山,心甘情愿的站在小妇人身后。 陆明朝并未在差役的眼神中察觉到恶意,也就任由差役打量。 “升大堂,升大堂,升大堂!”百姓们振臂高呼。 早就被鸣冤鼓惊到的县令也不聋,心知再拖延下去,百姓恐怕就真的开始念叨衙门大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了。 升大堂意味着他就是想看在孙老爷的份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难。 可现在,他也是骑虎难下了。 对着一旁的书吏点点头,书吏心领神会,扯着嗓门朗声“县令大人允升大堂。” 陆明朝跨入了县衙大门,围观百姓守在栅栏外,想等一个恶有恶报的结果。 “堂下所跪何人?” 县令看到那群满脸血渍的打手,再看到捂着下身脸白如纸满头大汗的孙二少,懵了。 “草民常喜村陆明朝,身侧乃草民夫君。” “状告孙二少不知悔改强抢民女恃强凌弱草菅人命。” 陆明朝的声音既清澈又响亮,足以让围观的百姓听到。 紧接着,陆明朝便言语清晰逻辑通顺的将孙二少两次算计于她的事情叙说完整。 “民不与商斗,商不与官斗。” “草民也想息事宁人,但孙二少欺人太甚,一而再欲将草民及夫君置于死地。” “草民不服!” “就因为草民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就要被孙二少当成脚底下的蚂蚁肆意踩死吗?草民身为大乾的百姓,就不配拥有一丝一毫的人权吗?” “求县令明察!” 县令手握惊堂木,皱眉思索,总觉得陆明朝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因为这份耳熟,县令多了些慎重。 “孙志鹏,你有何话要说。” 孙二少脱口而出“我要见我爹,我要看大夫!” 他不要当一个废人。 县令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关于陆氏状告,你可有辩解?” “若无辩解,认罪否!” 惊堂木落下的那一刹那,孙二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断裂木棍重重的落在他命根子上的那一幕。 “认!” “我认!” 陆明朝和谢砚还完好无损的站在县衙,他顶多算伤人未遂,不至于要偿命。 孙家,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县令大人,我认罪。” 县衙外,孙家大公子匆匆赶来,那句认罪清清楚楚的砸入他的耳朵。 “你们还有何话要说?”众目睽睽之下,县令按照流程询问小厮和打手。 打手语塞,孙二少都认了,他们还有狡辩的余地吗? 县令:就没断过这么简单的案,也没见过这么配合的嫌犯。 县令再次用力敲击惊堂木,以严肃而庄重的语气宣布:“关于陆氏控告孙志鹏一案,经过本官深入审理,现已查明案件事实清晰,证据确凿充分。被告孙志鹏确实存在故意杀人之意图,并已造成……” 陆明朝接话“陆氏名誉受损,心神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和折磨,手脚皆伤。” 县太爷:真贴心啊。 县令神色严肃,继续宣判道:“鉴于孙志鹏对陆氏造成了轻伤,并严重损害了其清誉,产生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同时考虑到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未遂,本府决定将其收监两年,并责令其承担全部赔偿责任。” “陆氏,你可满意?” “孙志鹏,你可服气?” 这么多人看着,徇私枉法要不得。 身为县令,明面上的清名和体面还是要留的。 大不了,私底下通融一二。 陆明朝颔首“县令大人英明。” 随即,又幽幽叹了口气“孙二少身后还有一个偌大的孙家,哪怕以后孙家为泄今日之愤,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草民一家,草民也会记得县令大人今日公正断案的恩情。” 第79章 “不只是草民,还有县衙外的无数百姓亦会感念。” 县令:…… 孙大公子:…… 这话一出,孙家就是想在私底下搞什么小动作都得谨慎谨慎再谨慎,最起码不能被人诟病。 陆明朝起身,眼角还装模作样的挤了两滴泪。 陆明朝转身离开县衙,与守在县衙外的百姓寒暄时,县令终于想起他在何处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孙大公子】 第六十五章 孙大公子 陆明朝! 镇国公府嫡女顾蓁口中。 镇国公府嫡女返京前,特意拜访了他的夫人,指名点姓要求夫人代为转达她的意愿,希望他这个父母官多帮扶照看一二。 当日他有应酬,饮了些酒,浑浑噩噩,记的不甚清楚。 有镇国公府的姑娘惦记,这陆明朝能是普通人吗? 县令腾的一下站起来。 在昌河县没见过世面的贫苦百姓眼中,他就是主宰一切的天穹。 同样地,对于他这个身份卑微的芝麻小官而言,镇国公府就是一棵巍峨挺拔、高耸入云的参天巨木。 幸亏,他碍于百姓围观,给予了陆明朝公道,要不然,镇国公府怪罪下来,有他好受的。 若是能顺着陆明朝这条线攀上镇国公就好了。 看来他得找个机会让夫人设宴宴请陆明朝。 待围观的百姓散去后,孙家大公子从偏门被引入县衙。 孙家大公子垂首拱手问好“县令大人。” “志晔。” “本官已遣差役去寻回春堂的庄大夫来为令弟诊治,鉴于今日事情闹得有些大,民意沸然,令弟暂且不能归家,你心中要有数。” 县令的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与孙二少这个只知挥霍的纨绔子弟不同,孙大公子早早的就接手了一部分家中生意。 有勇有谋,甚至跟府城的豪商搭上了线,生意蒸蒸日上。 在所有孙家后辈中,他唯独高看孙志晔一眼。 “志晔多谢县令大人援手。” “县令大恩,孙家无以为报,略备薄礼,绵薄心意还请县令大人收下。” 袖子遮挡,孙大公子掏出一沓银票了过去。 想到陆明朝的靠山,县令只觉得指间的银票有些烫手,但终还是塞进了怀里。 看在银票的份儿上,县令决定指点下孙志晔。 “志晔,听本官一句劝,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想早日接令弟出去,还是得与苦主协商和解,求得苦主原谅,方能万无一失。” 他怕的是,他前脚把孙二少放出去,陆明朝后脚就闹的满城皆知。 到时候,他也为难。 今日一见,陆明朝绝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孙志晔眸光微闪,无数念头从脑海划过。 求得苦主原谅? 求…… 这个字,由不得他不多想。 孙志晔伸手指了指上方。 县令摇头。 孙志晔又向上伸了伸手指。 县令颔首。 孙志晔骇然“多谢县令大人告知。” 他筹谋良多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弯下了脊梁和膝盖,才在府城官员豪商面前留下印象。 二弟不费吹灰之力轻飘飘险些惹到了上京城的贵人。 县令见孙志晔听了进去,松了口气,继续道“近两年,你走南闯北壮大家业,鲜少在县里,或许不知令弟的名声。” “待会儿离开县衙后,不妨去调查下。” “另外,令弟身边乱七八糟的人该清理就清理了,别什么耳旁风都听。” “在真正的贵人眼里,孙家弹指可灭。” 别说孙家了,就连他都得夹紧尾巴做人。 “志晔谨记。”孙志晔恭声道。 紧接着,孙志晔又双手奉上了一沓儿银票。 “县令大人,这是志晔的谢礼,只为谢大人的指点之恩。” 县令捏了捏银票,心中对孙大公子越发满意。 聪慧机敏。 冷静沉稳。 又长袖善舞。 天生是个合格的生意人。 若孙老爷和孙二少不作妖拖后腿,孙大公子必能带领孙记脱胎换骨。 “你去探望下令弟吧。”县令挥挥手,带着两沓银票,扬长而去。 他给陆明朝主持了公道,是不是可以央求着夫人给镇国公府的贵女递个信儿露个脸? 算了。 他刚收了孙大公子的银票,不合适不合适。 再观望观望吧。 县令一走,孙志晔眉目间的笑意尽数收敛,像极了日落前的最后一抹光被夜色吞噬,整个人变得凌厉起来。 在差役的带领下,孙志晔见到了哭爹喊娘的弟弟。 志鹏,鸿鹄之志,鹏程万里,一飞冲天。 这本是长辈对二弟的无限期许,如今看来更像是嘲讽。 做不到光宗耀祖,但在惹事上,倒真有几分一飞冲天的架势。 他结交人脉时,若能这般简单就好了。 孙志晔忍不住喟叹。 一见孙志晔,孙二少的哭嚎咽回了喉咙里。 大哥竟回来了! 孙二少眼神闪烁,不敢对上孙志晔的视线。 “庄大夫,志鹏如何了?”孙志晔语气谦卑,礼貌地问道。 庄大夫摇头“不容乐观,若恢复的好,或许还有希望,若恢复的不好,子嗣无望。” 第80章 “老夫开些药,先试试吧。” 孙二少一听急了,也顾不得对孙志晔的畏惧“什么叫子嗣无望?” “不对,先不说子嗣,还能不能用了?” 一棍子,他就断子绝孙了吗? 庄大夫依旧不疾不徐“看恢复情况。” “什么都是看恢复情况,要你这庸医有何用?”孙二少怒瞪着庄大夫。 庄大夫冷了脸“那孙二少大可另请高明。” 孙二少的恶名,他早有耳闻。 这也算是恶人自有天收,若不是县令大人请他来,他都不屑脏自己的手。 “志鹏!”孙志晔睨了孙二少一眼。 而后,才赔着笑脸道“舍弟言语无状,对您不敬,在下替他向您赔罪了。” “您见谅。” “庄大夫,您写方子吧。” “麻烦您了。” 庄大夫脸色和缓了些,看向孙志晔的眼神带着几分同情。 执笔,洋洋洒洒写下方子,递给了孙志晔。 孙志晔掏出一块银子“这是诊金。” “在下送庄大夫。” 庄大夫收拾好药箱“不用,你们兄弟聊吧。” “大哥。”孙二少气焰蔫了。 他对自己大哥,又嫉妒又畏惧。 自小,他便处处不如大哥。 孙志晔脸上挂着寒霜,语气自然而然就阴沉了些“既然县令大人判处你收监两载,那你就安心在牢中悔过吧。” “我会安排人每日按时按点给你送煎好的药和吃食。” “放心,不会耽误你养伤的。” “若是庄大夫的药不起效果,我会驱车前往府城为你再请大夫。” 再没有比牢狱更清净很合适的悔过之处了。 最怕突然的关心】 第六十六章 最怕突然的关心 孙二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不救我出去?” “我还受着伤,都快要断子绝孙了,你还要把我丢在牢里?” “不然呢?”孙志晔沉声反问。 “你走,我要见爹娘。”孙二少顺手抓起腰际的玉佩朝着孙志晔砸了砸过去。 玉佩落地瞬间碎裂四溅,尖锐的碎片划过孙志晔的手背,一条细细的血线渗出。 孙志晔视若无睹,任由血线一点点变粗溢出,流淌满手背“这段日子,我会将外地的生意妥善安排一下,暂留昌河。” “见爹娘也无用。” “他们或许会怒骂训斥于我,受了就是。” “但二择一,他们不敢罔顾我的意愿。” “你这般有恃无恐心安理得,恐怕还不知自己惹下了滔天的麻烦。” “不就是个永宁侯府的假千金!”孙二少不服气的叫嚣。 闻言,孙志晔顿时感到一阵眩晕,脑海中回荡着嗡嗡的声响。 不就是? “蠢货!” 孙志晔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了孙二少那张不知悔改洋洋得意的脸上。 “好自为之,静思己过吧!” 孙志晔不顾孙二少的无能狂怒,转身径直离开了县衙。 千金的身份可能是假的,但这些年,长在钟鸣鼎食的侯府养成见识眼界是真的,结交的人脉资源是真的。 哪怕身份大白人走茶凉,曾经的人脉十不存一,也不是轻易能惹的。 而县令大人如此忌惮且讳莫如深,定是有贵人专门嘱托过的。 这样的人,就如同一尊精美又易碎的瓷器,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他的蠢货弟弟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侮辱。 真真是找死。 这厢,孙志晔命得力的手下兵分两路,一路搜集孙二少这两年在昌河县的所作所为,一路暗中赶往常喜村打听陆明朝回乡认亲后的近况。 思来想去后,又吩咐跟着他走南闯北多年做生意的副手亲自去上京。 那厢,谢砚拎着满满一篮子的鸡蛋萝卜晚菘,肩膀衣襟上还挂着零散的晚菘叶子,远远看着,不知情的人怕是会以为被扔了烂菜叶泄愤。 陆明朝捂着嘴在一旁偷笑,眼睛眯的像一条细细的弯月牙。 “最怕空气突然热烈,最怕旁人突然的关心。” 她和谢砚从县衙出来,不少百姓追着挤着送东西。 一棵鸡蛋、一根萝卜、一棵晚菘、拳头大小的一小包米,质朴又真诚。 谢砚无奈叹气“明朝。” 他们的确不是不缺这些东西,但他们珍惜这份心意。 陆明朝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忍下笑意,眉眼依旧是弯弯的,上前两步,轻轻地踮起脚尖,细心地将谢砚发丝和衣襟上的晚菘叶子一一摘下,随后以有条不紊的方式将这些叶子放入了高高堆起的篮子中。 “人的肚子能溜溜缝,竹篮子怎么就不能溜溜缝了。” “阿砚,这小小的菜叶子落在发间,瞧着就跟碧玉簪似的,清雅俊秀,这是谁家的郎君呦。” 陆明朝语速放慢,尾音拉长且上扬。 娇俏灵动,又无限缱绻。 “明朝家的郎君。”谢砚含笑,声音清润。 陆明朝将最后一小缕叶子捻在指间,也不羞赧,抬眸回望着谢砚“回答正确。” “谢郎君,百姓们的热情你慌了吗?” 陆明朝打趣着。 谢砚眉目微敛“有点儿,但不多。” 谢砚看着绕在陆明朝指间的那一片薄且小的菜叶子,脑海中想象着碧玉簪斜插在发髻的画面。 第81章 青丝如墨,脖颈白皙纤细又修长。 佩戴碧玉簪,定是极其清雅脱俗。 或许不只是碧玉簪,珠链、耳饰、手镯,也得一应俱全。 “你倒是不谦虚。”陆明朝并不知道谢砚的思绪已经发散到了首饰。 谢砚思绪回拢,神色里带上了些许怀念“明朝,我基本上是在北疆长大的,边关民风质朴爽直又热情不拘小节,我父兄深受北疆百姓爱戴,上街总会带回各种各样的东西。” 陆明朝眨眨眼,将门之子。 “你现在也很受昌河县百姓的喜欢。” 谢砚轻笑“那是沾明朝的光。” “年少时沾父兄的光,娶妻后沾妻子的光,仔细一想,我也是好福气。” 谢砚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陆明朝抬手拍了拍谢砚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那我以后再闪闪发亮些,让你多沾沾。” “现在是不是可以去订下那个铺面了?” 谢砚摇摇头,神神秘秘“不急,先带你去个地方。” 在距离青云书院一街之隔的巷子里谢砚停下了脚步。 谢砚上前轻叩门扉,片刻后,一瘸腿老翁打开门,在看清谢砚时,苍老的眸子里闪过亮色“小公子。” 谢砚颔首,进入院中。 院门阖上后,谢砚开口“陈伯。” “这是我的妻子。” “少夫人好。”老翁忙问好。 “明朝,这是陈伯,曾是我父亲麾下亲兵。” 谢砚没有遮掩,坦白的介绍给陆明朝。 陈伯略感诧异,但也知晓小公子不是莽撞之人。 坦白是因为信任。 他只需要知道这是小公子信任的人。 陆明朝眉眼弯弯“陈伯好。” 陈伯眼神慈爱又不失规矩的打量了陆明朝几眼,越发欣慰。 小公子娶妻了,是一个好的开始。 “陈伯,我带明朝转转。” 这是一处二进院落,前院遍植翠竹。 在冬季的萧瑟中,翠竹林虽无春夏之繁茂绿意盎然,但其在清冷之风中的摇曳,犹如在沉寂之中潜藏的盎然生机,尽显生命的坚韧与顽强。 庭前修竹长琅玕,任是隆冬不畏寒。 戛玉筛金承雨露,亭亭青翠拂云端。 穿过垂花门,后院挖了方小池子,池子结了冰,秋末的残荷枯枝被冰封其中,宛若手艺极佳的能工巧匠呕心沥血雕刻的玉饰。 寂寥,又安静。 “明朝,这座小院冬日无红梅绽放,春日无梨花点缀,但你我可以移栽两株,无需数年,便能冬日见花瓣如火花蕊如霞,春日梨树亦能亭亭如盖。” “与昌河县最好的书院,也只有一街之隔,步行一刻钟可至。” “二哥和怀谦在此,安全又便利。” 是人莫怕】 第六十七章 是人莫怕 “明朝,这座小院冬日无红梅绽放,春日无梨花点缀,但你我可以移栽两株,无需数年,便能冬日见花瓣如火花蕊如霞,春日梨树亦能亭亭如盖。” “与昌河县最好的书院,也只有一街之隔,步行一刻钟可至。” “二哥和怀谦在此,安全又便利。” “之前看好的那处院子,白日里用来做生意最是合适,但来往时人多眼杂。” 陆明朝抿抿唇,如今瞧着是荒凉了些,但细细打理打理就是生机勃勃。 “甚好。” 谢砚松了口气“明朝,那我们去订下你看好的那处带一进小院的铺面吧。” 陆明朝挑眉“只租铺面也可以啊。” 反正现在已经有青云书院旁的二进小院了。 住在周围的,大多是些就读在青云书院且家境不俗的学子,最是清幽安静,空气里弥漫的是浅浅淡淡的幽香墨香气,似乎能让人静心静气。 “你喜欢。” “我也乐意。” 谢砚的眉梢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几分恣意而耀眼的神采。 最苦的日子,他已经熬过来了。 “带个小院,总归会方便些。” 告别了陈伯,谢砚带着陆明朝寻牙人商定交钱,又过了契。 待一切妥当后,天边温吞吞的太阳摇摇欲坠,在即将到来的夜色面前显得力不从心,无力抵抗,只能静静地等待着被黑暗所吞噬。 风似乎也在为夜色助力,刮的越发起劲。 陆明朝拢了拢大氅,从空间超市里寻出一些老人孩子惯爱的吃食,整齐的绑好,交由谢砚拎着,朝城门走去。 守在城门口的官差看着谢砚手中的大包小包,又想起自己在孙府门外吃了一肚子的西北风就有些恼火。 “一人五文!” 官差摸着腰间的刀鞘,凶神恶煞道。 陆明朝:见过涨价的,但没见过这么涨的。 来时三文,回时五文。 这城门是镶了金吗? “这么会征城门税,想必昌河是大乾的交税大县吧。” “阿砚,这城门我不想出了。” “明察秋毫断案公正还我公道,将孙二少收监两载的县令大人怎会定下如此重的税,必遭了蒙蔽。” “不如你我返回县衙,当面告知县令大人吧。” 十文钱,不是没有,是不想给。 尤其还是如此针对意味强的十文钱。 谢砚神情郑重严肃“有理。” 第82章 官差:??? 他见这对年轻夫妻毫发无伤,只以为是孙二少蠢笨跟丢了人。 不曾想,竟是已经交锋过了。 他守在这城门口,一无所知。 官差抿了抿嘴唇,忍不住搓搓手,心下惶恐。 陆明朝叹了口气,状似无意的感慨“也不知孙二少怎会对你我行踪如此清楚。” 官差:麻了,真的麻了。 贪小便宜不成,反被威胁。 “三文。” “记错了,一人三文。” 官差不欲再纠缠,只盼着下值后去打听打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陆明朝瞥了官差一眼,六枚铜板从掌心落入藤编筐。 这官差,好日子到头了。 听在县衙外围观的百姓说,孙家大公子回来了。 这个给孙二少通风报信的官差能完美的隐藏吗? 既然有人出手,又何必劳累她和谢砚。 上了驴车,陆明朝额外递给驾车的老师傅几枚铜板和一包糕点。 看着天色,老师傅一挥鞭子,驴蹄的踢踏声响起,车轮咯吱咯吱一圈圈滚动着往家返。 常喜村的村民到昌河县大多都是搭这趟驴车。 朝出暮归。 “阿砚。”陆明朝戳了戳谢砚的胳膊,发丝被急促的夜风吹的凌乱,丝丝缕缕绕在谢砚的脖间。 “嗯?” “昌河县有卖马车的车市吗?” 日暮时分,似乎比来时更冷了。 谢砚颔首“应是有的,只是良马不易得。” “我来想办法。” 陆明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天渐渐黑了,惨白的月光挂在天边,映照着道路两旁的枯树枝,斑驳的树影黑森森的投在地面。 刹那间,陆明朝脑补了一万部灵异片。 陆明朝的手指在空间超市的台灯手电上划过,就收回了手。 她怕吓死一把年纪的赶车老师傅。 微阖着眼睛,不断扫过一排排货架,目光最后落在手提发光电池小红灯笼上。 乍一看,像极了蜡烛在其中燃烧。 陆明朝拿出来,插在驴车盘后的架子上。 驴车行驶,夜风吹动,小红灯笼摇摇晃晃。 更诡异了! 陆明朝心累了。 索性闭上眼睛,靠着谢砚,不停在心中默念各种增强正气的语录。 眼不见,心不怕。 驴车不知行驶了多久,到了镇上却没有看的冯婶儿和冯金玉这对姑嫂。 她还好奇冯金玉相看的结果呢。 那老秀才到底是大器晚成的钻石王老五,还是垃圾中的战斗机? “镇子离常喜村不算太远,兴许是走回去了。”谢砚似是知晓陆明朝的想法,轻声道。 路仿佛越发荒凉了,陆明朝靠的谢砚更近了。 来时怎么没觉得这么漫长和荒凉呢。 好吧,想起来了,她跟冯金玉裹在大氅里聊八卦聊的不亦乐乎。 就是天上下刀子,路边黄鼠狼问道,她也不知道。 一阵阵哭声,若有似无飘渺不定的传来。 陆明朝头皮发麻,攥紧了谢砚的袖子“阿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谢砚回握住陆明朝的手“哭声,女子的哭声。” “明朝,是人,莫怕。” 犹如冲破乌云的那束光,在周遭都是狂风暴雨时,依然能坦然自若无所畏惧的明朝,怕鬼。 这是他所料未及的。 这世上,怎会有鬼。 若有鬼,那些使尽阴谋诡计手上沾满英烈鲜血的人,怎么还能身居高位风生水起。 “明朝,世上没有鬼,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甚至哪怕有鬼,也没有可怕。 这是谢砚的未竟之语。 陆明朝表示,她并没有被说服到。 主要是,她的存在就是极为有力的佐证。 赶车的老师傅也插话道“十之八九是赶路回家的人。” 渐渐的,哭声越来越清晰。 伴随着哭声,还有略有些耳熟的唾骂声。 陆明朝心下狐疑,壮着胆子拎起灯笼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冯金玉?” 嫡庶神教】 第六十八章 嫡庶神教 “啊!”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声。 陆明朝:…… 突然就不怕了。 原来,胆子也是能比较出来的。 “陆明朝?” 冯金玉听到声音,偷偷打开手指缝,露出眼睛,小心翼翼的偷瞄着。 入目的红色灯笼映照在人脸上,光影交错间显得模糊而黯淡。模糊又暗淡,周围一片黑暗,分外的阴森恐怖。 冯婶紧闭着眼睛拽了拽冯金玉“你瞎答应什么?” “没听过老一辈说走夜路有人喊你名字,千万别应声?” “活腻歪了?” 陆明朝晃了晃手中的红灯笼“是我。” “快些上来吧。” 冯婶儿将信将疑的睁开眼睛,看清楚面前的驴车时,心头一喜,但仍不忘警惕道“你还记得你骂过我什么吗?” 陆明朝蹙眉回忆“婶子也想给谢砚的孩子当后娘?” “还是那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外吧。” “这算骂吗?” 黑暗中,冯婶子的脸瞬间就红了。 不是羞的,是臊的。 而谢砚也诧异的望向陆明朝,这又是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第83章 冯婶儿给他的孩子当后娘? 陆明朝捏了捏谢砚的手,恶人先告状“还不是因为那时不知你年岁,话赶话,瞎猜的。” “你是真敢猜。”谢砚无奈叹气。 “你们上来吧,我去前面跟赶车师傅坐。” 闻言,冯婶儿和冯金玉拍拍身上的杂草和泥土,手脚麻利的爬上了驴车。 “小明,那事儿是婶子的不对,以后可别提了,臊的婶子抬不起头。” 冯婶儿一上驴车,就讪笑着开口。 陆明朝笑了笑“这不是怕冯婶儿把我当作山野精怪吗?” “不提了,不提了。” 冯婶儿松了口气,一言难尽的看着陆明朝手里晃晃悠悠的小红灯笼。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喜庆的红灯笼在荒郊野外能有这么恐怖瘆人的效果。 “你哭什么?”陆明朝递给冯金玉一条手帕,轻声问道。 冯金玉扁扁嘴,小声的呜咽着。 “陆明朝,那老秀才不是人!” 冯金玉一语既出,方才勉强抑制住的泪水,此刻如江河决堤般汹涌而出,无法遏制。 冯婶儿颇为头疼“小姑子,你可别哭了。” 红色的灯笼配上这凄厉的哭声,太像女鬼索命了。 “陆明朝。”冯金玉一只手紧紧的攥着陆明朝的大氅“那老秀才说若我进门,须日日给他亡妻的牌位执妾礼。” 陆明朝愕然。 日日对着亡妻的牌位执妾礼? 嫡庶神教? 没想到她能在这里见识到传闻中嫡庶神教的骨灰级粉丝。 “老秀才,没本事规矩大。” “癞蛤蟆,长得丑玩的花。” 冯金玉停止了哭泣,泪水悬在睫毛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陆明朝。 她就爱听陆明朝说话,总是能精准的凝练出她的想法。 “老秀才这是打算续弦娶继妻,还是就想以续弦之名找个免费的小丫鬟伺候一家老小衣食住行?”陆明朝一针见血问道。 冯金玉用手帕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恶狠狠道“什么读书人清贵,腹有诗书书香养人?” “我是半分没看出来。” “一家三口挤在发了霉的破屋子里,那能叫清贵?” “长得三角眼蒜头鼻招风耳,一说话就一股子看不起人的施舍味儿,腹有诗书是没看出来,但看出了一瓶不满半瓶晃荡,读了些书就得意忘形自以为是。” “读书人要是这副德性,我宁愿嫁个在地里有刨食的庄稼汉,最起码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一提起读书人三个字,冯金玉语气中的嫌恶似是快要溢出来。 陆明朝抿抿唇“金玉,不能一耙子打死所有人,读书是让人变得优秀,而不是自带优越感。” “如果读书是让一个人变得目无下尘,越来越有优越感,那他就不配称作真正的读书人。” 冯金玉气呼呼“明天就让我爹娘去找那个脏心烂肺的媒婆算账。” 陆明朝敛眉,不忍心打击冯金玉。 冯老太大概率是不会选择去得罪媒婆的。 媒婆在十里八村长袖善舞,那张巧舌如簧的嘴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彻底坏了冯家人的名声。 冯老太还盼着冯金玉嫁个好人家。 而冯家也不止冯金玉一人。 夜风呼啸着,冯金玉不再言语,安安静静的枕在陆明朝肩头。 常喜村。 陆明朝与冯家姑嫂道别后,就朝着家中走去。 “爹,娘,我回来了。”陆明朝朗声道。 芸娘怀里抱着静宜,一脸着急“怎么回来这么晚?” “是不是在城里遇到什么麻烦了。” 陆明朝笑意盈盈“没,都挺顺利的。” 芸娘眼神狐疑,前后左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陆明朝许久,才放下心来。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 陆明朝将竹篮子递了过去“娘,在县城遇到一些淳朴的百姓,他们看我善良正义,送我的。” 芸娘:…… 她看着像是那么好骗的人吗? “那娘再去加几个菜。” 芸娘拎着菜篮子朝厨房走去。 陆明朝把带回来的东西分了分,而后将白日在城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了陆垚。 陆垚的八百个心眼子,可不能浪费。 “真废了?”陆垚诧异。 “十之八九。”谢砚没有把话说的太满。 陆垚漫不经心摩挲着手中的书卷“废就废了。” “朝朝做的甚好。” “这也算是除暴安良了。” “有今日县衙大堂上的一番话,孙家想要报复也得投鼠忌器。” “不过,孙家城府最深的不是孙老爷,而是孙家大公子,孙志晔。” “为兄在青云书院入学许久,偶尔也从同窗口中听过孙志晔的美名。” “美名?”陆明朝小脸皱在一起。 乌鸦堆里能出白鸽? 到底是太看不起乌鸦,还是太看得起白鸽? 陆明朝持怀疑态度。 陆垚颔首“的确是美名。” “有人赞他经商有道,亦有人赞他仁义君子。” “他将孙家的生意做到了府城,并且还用生意盈利资助了几个家境贫寒的读书人。” “所有人提起他,赞叹之余,便是惋惜。” “认为他是一滩烂泥的孙家唯一一根清泠泠的玉弦。” 第84章 单方面相看】 第六十九章 单方面相看 清泠泠的玉弦? 江上调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 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黄金。 陆明朝蹙眉,莫名觉得言过其实。 倘若传言无误,那就不是烂泥里出了根清泠泠的玉弦,而是恶徒里出了个圣人。 不矛盾吗? 寒风呼啸,狠狠地撞击着那扇老旧的木质窗户。 窗户的边框在寒风的肆虐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陆垚执书卷轻拍了下陆明朝的额头“明朝,世间人大多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且,深究孙志晔是善是恶并无意义,他的美名已经流传多年,这并非一蹴而就,正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样地,滴水穿石也非一日之功。” “他一人,可抵孙家上上下下。” “总而言之,若与孙家对上,他是大敌,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陆明朝揉着额头,不满的瞥了一眼陆垚“既是美名远扬的圣人,又掌孙家实权,理应管束好族亲。” “孙二少是他嫡亲的弟弟,又不是什么偏远的旁支,管束起来力有不逮。” “到底是不知,还是听之任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谢砚接话“若我所料不差,他定会前来一见。” 陆垚眉目沾染着笑意“然也,然也。” “城府极深之人,素来知己知彼,三思而行。” “来吃饭!”芸娘敲了敲窗框,含笑催促。 陆明朝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来了,来了。” 陆垚和谢砚对视一眼,笑着跟上。 农家饭桌上,自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 陆明朝先是夹了一櫡清炒晚菘,满足地眯了眯眼睛,而后咬了口大饼,慢慢的咀嚼着,略有些疑惑“娘今日蒸的大饼味道有些不同。” 芸娘咽下口中的饭菜,笑道“你这嘴巴倒是灵敏,这不是娘蒸的,是冯老太送来的。” “她家金玉的婚事定下了,据说还是个秀才公。” “常喜村有风俗,家家户户闺女定下亲事,都会跟村里人送些吃食,不拘送什么,全看自家条件。” 陆明朝蹙眉,轻声反问“不是才相看吗?” 冯金玉双眸含泪,又气又恼怒骂范秀才的画面还未在她脑海完全散去。 芸娘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大约是未时末申时初,王媒婆带着秀才公的小姑亲自上门,说秀才公相中了冯金玉,又允诺冯老太的小孙子跟着秀才公读书习字,冯老太应下了,双方决定当即下定。” “王媒婆一行人一走,冯老太就张罗着老小,家家户户送吃食,告诉村里人,金玉找了个好人家。” 霎时,陆明朝有些吃不下饭,神色木然的放下手中的食箸。 原来,所谓的相看,只是老秀才单方面相看冯金玉。 冯金玉只有被选择被放弃的份儿,自身的意愿从来不重要。 陆明朝心头升起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不断的翻腾纠缠,脱口而出时又化为了一句平平淡淡的“怎的如此急?” “不合规矩吧?” 谢砚薄唇微抿,眼神担忧的望着陆明朝。 冯金玉的哭嚎声,他也听的清楚,显然是极不满这门亲事的。 可冯金玉尚未归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定下了她的一生。 芸娘叹息“是有些不合婚嫁流程,但金玉到底年岁大了些,而秀才公更是抢手的女婿人选。” “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户,都盼着能沾上点儿读书人的味儿。” “冯老太送蒸饼时,没细说秀才的情况吗?”陆明朝压下心底的寒意,轻声问道。 芸娘也放下了食箸“多少说了些,冯老太语气夹枪带棒的,不像是在意秀才公有子有女的,反倒是……” 芸娘目光扫过谢砚,有些难以启齿。 冯老太的话说的实在难听,把谢砚踩到了地上。 说什么同样是给人当后娘,一个嫁的是秀才公,一个嫁的是糙猎户。 朝朝一个上京城来的娇小姐都不嫌丢人,冯金玉更不会觉得丢人。 此处无声胜有声。 除了几个孩子,在座的所有人都猜出了未说出口的话。 陆明朝脸色不甚好看,先是在饭桌下偷偷捏了捏谢砚的手,以示安抚,而后才冷声“冯老太不是最疼冯金玉这个老来女了吗?” “冯老太这般积极,是因为她真的打心眼里认为这是门可遇不可求天上掉馅饼的好亲事,觉得冯金玉争气能被秀才相中。”陆垚抿了口碗中的稀粥,眉目低垂,继续道“她对冯金玉好,仅是因为冯金玉是老来女,但从来没真正觉得冯金玉好。” 陆明朝:睁眼瞎。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凝滞,陆垚表情依旧没有太大变化“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冯老太宣扬开来,冯金玉,不嫁也得嫁。 芸娘试探道“那秀才公不是个好的?” 陆明朝抿唇“说不上来。” 冯金玉性子泼辣,会逆来顺受吗? 陆明朝重新执起食箸,夹了面前最近的一道菜,却如同嚼蜡。 饭后,陆明朝帮着芸娘收拾干净后,带着孩子们回家。 陆明朝心中笼罩着一层难以消散的阴霾,即便是凛冽的寒风也无法将其驱散。 第85章 夜路,寂静的很。 只是,很快,寂静被打破。 此起彼伏的犬吠声,还夹杂着听不真切的人言。 陆明朝驻足,凝眸眺望“那是冯家的方向?” 谢砚颔首。 陆明朝叹气,冯金玉定是不愿的,兴许闹起来了。 但事已至此,就像陆垚所言,冯金玉不嫁也得嫁。 冯老太沾沾自喜下的大张旗鼓雷厉风行,已经把冯金玉架在火上烤了。 人尽皆知,若不嫁,声名狼藉。 以后,再也没有正经人家儿郎求取。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冷的人心里发寒的现实。 陆明朝站在原地,失神了片刻。 正欲抬脚,就见不远处有人匆匆而来。 “冯婶儿?” “小明啊。”冯婶儿的声音里带着惊恐的哭腔“家里老太太病了,婶子要去村长家借驴车,先不跟你聊了。” 陆明朝鼻子轻嗅,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 明朝,你疼吗】 第七十章 明朝,你疼吗 家里老太太病了? 不,冯婶儿在说谎。 刹那间,陆明朝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血色褪尽,惨白的可怕。 陆明朝只觉得呼啸的寒风瞬间就变得又急促又凛冽,一股股寒意顺着后脊骨传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阵冰凉。 “冯金玉如何了?” 陆明朝强忍住心底的寒意,执拗问道。 冯婶儿心里一咯噔,拍开陆明朝的手“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谢小子,时间不早了,快带着你的妻儿回家去吧。” 话音落下,冯婶儿加快了脚步。 “我有从上京带回来的疗伤金疮药,可止痛、止血,防止作脓。”陆明朝听到自己的声音碎在了寒风里。 冯婶儿猛的停下脚步,颤抖着“当真?” 她是嫉妒婆婆偏爱小姑子,又时常觉得蛮横的小姑子碍眼,但真没想过眼睁睁看着小姑子死啊。 再说了,只有她陪着小姑子去相看了老秀才。那老秀才,除了秀才的功名,一无是处。 小姑子嫁过去,才是跳进火坑一辈子真毁了。 陆明朝从空间超市的药店里找出两瓶止血药粉一卷医用纱布绷带递了过去。 “婶子先回去吧。” “我让谢砚去借驴车。” “多谢,多谢,那就拜托你跟谢砚了,快些,要快些,婶子会记你大恩的。”冯婶子接过药瓶和纱布,急跑着往家赶去。 人命关天,谢砚也没有耽搁,嘱咐两句后,就脚步匆匆赶去了老村长家。 “娘,冯金玉不是污蔑过您吗?”谢怀谦秀气的眉头微微皱着,似是不解陆明朝发自内心的着急。 陆明朝抱着谢静宜,脸上的表情似哭又似笑“是,她污蔑过我。” “以德报怨,也从不是娘的性格。” “娘原谅她,是因为她良知未泯,心里的那杆秤虽偶有偏离,但终究横在心间。” 她想救救那个在老村长院外站出来的冯金玉。 她想救救那个缩在她的大氅里嬉笑怒骂的冯金玉。 她想救救那个歪着脑袋小心翼翼问她算和与否的冯金玉。 “有旧怨,也可消弭。” “生死面前,娘做不到见死不救。” 夜幕漆黑,她看不清楚冯婶儿身上浸了多少血,才会在夜风里跑了良久都未散净。 只希望,还有救,还能救。 冯老太十数年偏爱着冯金玉,使得冯金玉养成了泼辣又勇敢的性子。 如今,却又想着亲手磨灭了这份泼辣勇敢。 谢怀谦敛眉,似懂非懂,只得在脑海里一遍遍重复着这些话。 陆明朝带着孩子们回到家中,哄睡了谢静宜,半倚在窗前,等着谢砚归来。 她清楚,冯家有心隐瞒冯金玉寻死。 但她也知道,瞒不住的。 左邻右舍,风吹草动都瞒不住,何况是寻死这样的大事。 指不定,此刻,冯家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那冯金玉,以后该如何自处呢? 陆明朝略显烦躁的扯了片花瓶里插着的梅花瓣,捻在指尖,不停的摩挲。 夜渐渐深了,安静的院落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陆明朝忙开门,把谢砚迎了进来。 谢砚脱去外袍,幽声道“冯金玉撞墙寻了短见。” “严重吗?”陆明朝并没有太意外。 谢砚揽着陆明朝在床沿坐下“伤口很大,血也淌了一地。” “冯婶儿用你给的金疮药暂时给她止了血,现在冯家人送她去镇上医馆了。” “如果没有你的金疮药,她可能会活活流血流死。” 谢砚对血腥早已见怪不怪了。 可是,在看到冯金玉额头上的伤时,思绪恍惚的想到了明朝。 谢砚抬手,指腹在陆明朝额头一点点抚过。 “明朝,你疼吗?” 他是知晓明朝假千金身份被公之于众后,曾被逼无奈撞墙寻死只为留在永宁侯府的。 在陆垚提醒过他提防顾淮后,趁着筹备大婚的那段时间,足够他将明朝的过往探的清楚明白。 陆明朝的表情微微一滞,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自是疼的。” “阿砚,那一撞,我就再也不是之前的我了。” 第86章 谢砚眸光微闪,似是听明白了,又似是没有听明白。 他只知,传闻中对明朝不如他识得的明朝。 “明朝,我会给你比永宁侯府更大的富贵。”谢砚掷地有声。 陆明朝笑了笑“那我可等着了。” “不过,万事小心,我可不想到最后只有富贵。” 虽说坐拥富贵荣华,享无边孤独的日子,也挺让人心动,但她还是愿谢砚长命百岁。 这一夜,陆明朝记挂着冯金玉的生死,睡的并不踏实。 同样不踏实的还有孙志晔。 孙志晔手中厚厚的一沓纸,详细的记录了孙二少这几年来的诸多恶行,说是罄竹难书也不为过。 昏黄的烛火在微风中摇曳,为纸页上的字迹披上一层令人心悸的血色光影。 一页页翻阅,孙志晔眉头越皱越紧。 仿佛一盆油浇在了熊熊燃烧的火上,灼烧的得他浑身都叫嚣着想要掀翻面前桌案以释放内心的焦躁与愤怒。 蠢货! 蠢货! 孙志晔怒不可遏,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一时间,孙志晔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气弟弟作奸犯科,还是在气弟弟行事张扬无遮掩。 孙志晔轻闭双眼,倚靠在椅背上,显得颇为疲惫。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沉声询问道“关于常喜村的情况,是否已经详尽了解?” “回大公子的话,陆家女与姓谢的猎户有婚约,侯府假千金回乡认亲后,就自愿替了这门亲事。” 孙志晔:??? 不理解,并大为震撼。 公堂外惊鸿一瞥,那猎户的确气度不凡。 不过,这也不是生长在锦绣堆里的陆明朝,心甘情愿下嫁猎户的原因吧? “你继续。” “陆家女大婚前,曾有华贵的马车入常喜村,据说是上京城来客,前来探望陆明朝。” “参加喜宴的村民说,那姑娘姓顾。” 孙志晔沉思,如此说来,陆明朝与上京城的贵人确有联系。 那他更得审慎考虑解决此事了。 也不知他遣去上京的副手何时能传消息回来。 没有你可怎么办】 第七十一章 没有你可怎么办 孙志晔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疲惫又无奈的捏了捏眉心“老爷和夫人还在闹吗?” 回禀之人面露尴尬,头垂的更低“大公子还是过去看看吧。” 夫人把什么冷心冷情胳膊肘往外拐白养个儿子难听话都说出来的。 更难听的,他不敢听也不敢讲。 孙志晔幽幽的叹了口气,他不明白,在县衙牢中静思己过有何不好。 偏偏在爹娘眼里,他就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错。 假寐了片刻,孙志晔起身,朝着主院走去。 夜色深深,月光黯淡。 孙志晔跨过门槛,挥手驱退了所有丫鬟小厮,温润平静的神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裂缝。 目不斜视穿过地上的狼藉,径直坐在了主位,眼神扫过溅在茶水桌上的碎瓷片,又看向手背上那条细长的伤口,神情冷静而专注。 看来,愚蠢且无能的人,惯爱靠砸东西发脾气。 一脉相承。 “还要闹吗?”孙志晔微微蹙眉,眼神淡淡。 欲捧着博古架上的白釉莲花长颈瓶继续砸的孙夫人僵在了原地,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可侧眸看向坐在雕花大椅上不近人情的长子时,又怒火中烧,恨不得撕扯掉其脸上的冷静假面。 孙夫人终是把白釉莲花长颈瓶重新放回了博古架“志晔,鹏儿是你的弟弟啊。” “为了这么个东西伤了你们兄弟和气值得吗?” “对,他是我的弟弟。” 孙志晔在心中默默补充,也只是他的弟弟。 “不知娘口中这么个东西指的是什么?” 孙夫人耷拉着脸“一些贱民。” “娘,士农工商!”孙志晔抬高声音。 贱民? 不知所谓! “爹,娘。” “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你们可知晓?” “既知晓,为何不仅不加以管束,还帮他一道瞒着我?” “你们是想亲眼看着孙家毁在一个无才无能无德的纨绔子弟手上吗?” 孙老爷瓮声瓮气“怎么说你弟弟呢?” 孙志晔失笑。 这一抹笑容非但没有给他增添丝毫的平易近人,反倒加了几分阴森乖戾。 “爹,两个选择。” “要么,由我一力决定处理此事,你和娘可以质疑但不可插手。” “要么,分家吧。” “爹娘如此钟爱老二,那就跟着他吧。” 孙志晔一点点掸平衣袍上的褶皱,待不见一丝痕迹时,抬头,嘴角的笑意似是又深了些。 “分家?”孙老爷孙夫人怒目圆瞪“父母在不分家,你这是大不孝!” 孙志晔坦言“我此生不入仕,大不孝就大不孝吧,无关紧要。” “背负不孝的骂名,总比被孙志鹏拖累至死要强。” 孙夫人伸出手指,眼看着又要骂骂咧咧。 孙志晔眉眼带笑,声音却阴沉漠然的可怕“选!” “我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听废话。” 孙夫人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手指颤颤巍巍,嘴巴几度开开合合,却无一道声音发出,只能求助的看向面沉如水的老爷。 第87章 “没有商量的余地?”孙老爷不甘心道。 孙志晔轻飘飘的点头。 孙老爷咬牙“此事,由你做主,我不再插手,但你得保证鹏儿在牢中衣食无忧安好周全。” “死不了。”孙志晔漫不经心。 “老爷!”孙夫人急的跺脚,面上满是不满。 孙老爷:他也很无奈啊。 子强父弱,他已经全然压不住长子了。 孙志晔施施然起身“既如此,那就别让我发现爹娘的手伸的太长,否则我不介意断掉枝桠。” “志鹏身边的人,我会尽快处理了。” “还有,娘砸了这么多瓷器,想来体己钱丰厚,那下个月孝敬给外祖舅父的钱就别由公中出了。” “夜深了,爹娘早些休息。” “逆子!” “逆子!” 在一句句怒骂声中,孙志晔离开了主院。 好声好气的商议,只会换来爹娘的变本加厉胡搅蛮缠。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服软。 翌日。 清晨。 晨雾浓厚。 远远看着,雾蒙蒙一片。 如同未经染色的绵软素布,在潮湿之中滋生出点点斑驳。又似那水墨山水纸伞之上,涂抹的层层厚重桐油。 常喜村的雾,比昌河县还浓几分。 陆明朝站在屋檐下,瞧着飘摇不散的晨雾,无端压抑,忍不住想要伸手挥散遮天蔽日的浓雾。 也不知冯金玉是否被救回来了。 半晌午,浓雾才缓缓消散。 冬日里罕见的大太阳招摇的挂在天边,仿佛是欢庆战胜了浓雾。 今日的阳光,格外的温暖。 站在院中,似是要把人骨头缝儿都晒开。 趁着好天气,陆陆续续有人三三两两结伴,闲聊着去山上捡柴火。 隔着院墙,陆明朝竖起耳朵听了几句。 果然,冯金玉寻死的消息就如昨夜呼啸的风,吹进了常喜村家家户户。 瞒不住的。 有人唾骂冯老太不是人面慈心苦逼死女儿。 有人拈酸冯金玉天生贱骨头过不了好日子。 有人唏嘘好好的大喜事险些成白事,言语间也挂念着连夜送去医馆生死不知的冯金玉。 听了良久,也没听到她最想知道的消息。 陆明朝叹息一声,默默的拢了拢身上的袄子。 雾一散,谢砚就去了县城张罗铺面的修缮改造,顺便再拉拢些小粮商。 原本,她是最喜欢这种晒着太阳无所事事的摆烂日子。 奈何心中念着事,躺在摇椅上,也像是生了跳蚤一般,难安的很。 谢怀谦搬了个凳子坐在陆明朝身侧,面颊上沾着墨渍而不自知。 “娘,要不我替你去打探打探?” 闻言,陆明朝微微直起身子,目露疑惑。 谢怀谦解释道“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圈子。” 陆明朝眨眨眼睛“吾儿甚得为娘心。” 谢怀谦松了口气“那如安今日的学业任务就拜托娘了。” 陆明朝:…… “怀谦,娘说自己是一丁不识,你信吗?” 她可是听说过一句再真实不过的感叹,辅导作业这个事情,唐僧来了都得起杀心。 谢怀谦也不再听陆明朝的推辞,抬脚朝院外跑去。 今日若再由他教下去,兄弟感情不保。 陆明朝对着谢怀谦的背影招手“怀谦啊,没有你,如安可怎么办啊。” 无人正视的意愿】 第七十二章 无人正视的意愿 谢怀谦一听,脚下生风,跑的更快了,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啧,少年老成稳重早熟的谢怀谦也在当小夫子的过程里凌乱了。 陆明朝认命的从摇椅上起来,努力让自己的看起来和蔼温柔。 “如安,你大哥教到哪里了?” 如安秀气白皙的小脸上露出一抹腼腆内敛的笑容,乖乖巧巧“陆娘亲,这里。” 接下来。 一刻钟。 一炷香。 半时辰。 陆明朝听了无数遍,为何,为何,为何。 麻木了,麻木了。 而谢静宜一个听众,也从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呼呼大睡。 只有谢如安在十万个为何的路上,乐此不疲,一去不复返。 陆明朝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润了润略有些干哑的嗓子后,抬手揉了揉谢如安的小脑袋“如安,歇歇吧。” 谢如安顺势蹭了蹭陆明朝的手心“陆娘亲真好。” 陆明朝垂下眼眸,看着杯中茶水轻轻荡漾。 不,她不好。 三杯两盏淡茶滑过喉咙,陆明朝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终于,谢怀谦气喘吁吁小跑着进屋,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娘,她,她回来了。”谢怀谦双手扶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不知道的,怕是会以为这个艳阳高照的夏天。 陆明朝用帕子给谢怀谦擦汗的手一顿,眉头微蹙“冯金玉?” “回来了?” 昨夜谢砚还说冯金玉撞的伤口很大血淌了一地呢。 “怎么回来的?” 横着还是竖着? 谢怀谦咕嘟咕嘟喝了一杯温水,缓了下呼吸“被抬着回来的。” “虎子家跟冯家隔着两堵墙,我本来在虎子家套话,正聊着呢,就听到冯家突然变的嘈杂起来。” 第88章 “我亲眼看到她被人从驴车上抬了下来,额头上裹着的厚厚的布已经被血浸湿了,并且还在不断往外渗着。” “还有一辆驴车跟在村长爷爷家的驴车后,下来一老一少两个人。” “年纪大的那个穿着洗的发白的长衫还披了件毛都快掉完的裘衣,年轻的那个穿着灰扑扑的短袄长裤,乍一看,长得还有点儿像。” “那一老一少也进了冯家,我怕误事,没敢耽搁。” 陆明朝紧蹙着眉头,手指不自觉地紧握着手帕,心中充满了不解与疑惑。 她特意选了见效最快的止血药粉,用纱布绷带包扎起来,到了镇里,再由医馆的大夫重新救治,绝不该出现这种情况啊。 至于那一老一少,十之八九就是与冯金玉定下婚约的老秀才及其长子。 老秀才这时候出现在冯家,意欲何为? “娘,我觉得她恐怕活不成了。”谢怀谦抿抿唇,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 他知道,将死之人是什么样子。 谢怀谦的话落在陆明朝耳中,字字皆如一根根尖锐的刺插向她的神经。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此刻,陆明朝下意识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冯家,揣测范秀才。 昨夜,冯金玉被送往镇上医馆后又发生了什么。 就在陆明朝思忖着是否亲自走一趟时,憔悴狼狈的冯婶儿上门了。 一见陆明朝,冯婶儿就忙握住了陆明朝的手 “冯婶儿?”陆明朝心下一惊。 冯婶儿慌乱道“小明,你手里还有能止血的金疮药吗?” 陆明朝颔首“我与你一道回去瞧瞧吧。” 冯婶儿忙不迭点头“那感情好,你去了,或许金玉也能开心点儿。” 她看得分明,自从在老村长院外惩治齐家姑娘那事后,她的小姑子看向陆明朝的眼神就是发着光的,但小姑子嘴硬不承认。 她也不确定小姑子还能不能撑下去。 但陆明朝去了,小姑子就算走也能走的松快些,最起码眼前有个顺眼的人。 陆明朝边走边问“冯婶儿,金玉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是去医馆了吗?” 冯婶儿一拍大腿,红着眼眶“那天杀的老秀才!” “你给的金疮药止住了血,我和我婆母送金玉去了镇上医馆。” “老秀才不知从哪儿听说了金玉命不久矣的消息,一大早就去了医馆,说什么婚契已定,君子重诺啥的,哪怕金玉活不久了,他也不会毁约,会明媒正娶抬金玉入门。” “医馆外人来人往,口口称赞老秀才重情重义,是个难得的君子。” “老秀才提议把金玉接到她家养病,我觉得不妥。” “婆母偏生信了老秀才满嘴的鬼话,又认定金玉闹了这么一出不嫁给老秀才就铁定嫁不出去了,猪油蒙了心听了老秀才的建议,在金玉还昏迷不醒时,就把金玉抬到了老秀才家里。” “想着,这样一来,金玉也能认命,认命了也就能安心好好跟老秀才过日子了。” “婆母也是一心替金玉着想,可金玉性子泼辣不是个容易认命的,醒过来后看见她跟老秀才共处一室,老秀才又说了些轻佻刻薄的话,羞愤的朝着硬邦邦光秃秃的床板撞了上去。” “当时,床板上溅了好大一滩血。” “医馆的大夫想尽了办法也止不住血,就让推回来听天由命了。” “大夫说金玉大抵是活不成了。”冯婶儿情绪失控,声音哽咽,别过脸去,一把接着一把擦着脸上的泪水。 陆明朝心一沉。 活不成了吗? 那么鲜活的一个人。 陆明朝到达冯家时,冯家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边唉声叹气的唏嘘冯老太和范秀才造孽,一边自以为良善周全的出主意说趁着老秀才没反悔冯金玉还没断气早早的嫁过去,省的死了还得做孤魂野鬼。 一句句,随着风传入了陆明朝耳中。 陆明朝心下憋闷,冯金玉用一条命都换不来一个意愿被正视的机会吗? 的确,寻死,冯金玉是冲动了些。 但,若是能有商有量,冯金玉又何至于如此决绝。 在冯婶儿的引路下,陆明朝穿过了人群跨过门槛儿,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的范秀才。 范秀才神情倨傲,眼眸中的嫌弃无处藏匿。 虚有其表。 陆明朝微敛眉目。 活着】 第七十三章 活着 只一瞬,她猜到了范秀才冠冕堂皇惺惺作态的用意。 博美名,养声望。 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范秀才和冯金玉的婚事,既有媒婆上门,又征得了冯老太的应允,最是合理不过。 且,几乎在所有人眼中是冯金玉高攀了。 如今,冯金玉寻死觅活,旁人也只会觉得冯金玉不贞静贤淑,不孝顺乖巧,令长辈蒙羞。 一心履约的范秀才反倒能得一个以德报怨君子重诺守信的美名。 只要美名传的够远够广,老秀才摇身一变也能成香饽饽,为府县官员青睐。 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是个秀才,鱼目不能混珠,心眼里冒着臭气的黑水也不能混墨汁。 眸光微移,陆明朝看向了范秀才身侧的年轻人。 第89章 完美的遗传了老秀才三角眼蒜头鼻的基因。 老秀才好歹还读了几十年书,能硬装出几分腹有诗书的清高矜傲,这年轻人骨头无得三两重,说含蓄委婉点是轻佻肤浅,说直白点就是老一辈口中的贱骨头。 还没孙二少看着顺眼呢。 范秀才装模作样点头致意“大嫂,这位是?” 看着面前女子梳着的妇人发髻,颇有些遗憾惋惜。 冯婶不耐烦的皱眉“你先别叫我大嫂。” 读书人不是最讲规矩体统了吗? 一日未礼成,这句大嫂就一日不该从范秀才口中说出。 这范秀才,怎么越细看越显老! “这是我们村里谢小子的媳妇儿,我带她来看看金玉。” 话音落下,冯婶儿就引着陆明朝穿过了西侧的小门。 范秀才脸上带着儒雅随和的笑容,有心跟上,陆明朝反手把门推上“秀才公,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众目睽睽之下,范秀才还要进冯金玉的闺房,是嫌冯金玉还死的不够快吗? 范秀才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上的灰,悻悻的坐回去。 幸好,周遭都是些粗鄙不堪的睁眼瞎庄稼汉,听不懂年轻小妇人的诛心之语。 “怎么感觉这范秀才上赶着娶金玉?”冯婶儿边带路,边小声嘀咕。 陆明朝敛眉轻嗤。 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 冯金玉能带给范秀才一直求而不得向上爬的阶梯啊。 无权无势无金银又如何,读书人要的是名望。 有了名望,上有人提携,下有人逢迎,自是春风得意返老还童。 一进屋子,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冯金玉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面色如素纸般苍白,鲜血洇湿额上软布,流淌而下,糊了一脸。 床边放着个木盆,木盆里水已变红。 陆明朝叹息一声“冯婶儿,你去换盆干净的水来。” 冯婶儿端起木盆,语无伦次的解释“我离开前,有婆母在这里照顾着金玉的,没想让她在这里等死。” “我知道。”陆明朝轻声道“去吧,冯婶儿。” 陆明朝用小镊子轻轻的一层层揭开早已湿透了的软布,狰狞可怖的伤口映入眼帘。 整个额头,血肉模糊。 怪不得,怀谦和冯婶儿都说冯金玉怕是活不成了。 陆明朝用生理盐水小心翼翼的清理伤口,而后均匀的涂抹止血的药膏,又缠绕上纱布。 等冯婶儿端着水盆进来后,陆明朝浸湿帕子,一点一点擦拭冯金玉面上干涸程度不一的血渍。 哪怕真的活不成了,泼辣又直率的冯金玉也该是干干净净的。 陆明朝俯在冯金玉床边,小声道“金玉,活着才会有转机。” 额上的伤,棘手。 冯金玉没有求生的欲望,也棘手。 “你若真的醒不过来了,那黑心肠的老秀才就要迎你的牌位入门了,他会踩着你的尸骨,成全他君子美玉无瑕的名声,登上官位住雕梁画栋的深宅,穿金戴玉吃香喝辣,受人推崇尽享荣华富贵。” “而你,去了阴曹地府,也是冠着范姓,对着老秀才早死的发妻执妾礼,日日端茶倒水任打任骂,不得清净。等老秀才一死,你伺候的人又多一个,到时候才是真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没有人能帮你。” “你甘心吗?” “你明明宁死都不愿嫁老秀才,可疼也疼了,血也流了,小命也没了,还是没有人正视你的意愿,所以,怎么能死你。” “没有人听你说话,你就一直说。” “你死了,才是真的成全了别人。” “你愿意死了之后,都与三伏天卖不掉的臭肉似的老秀才朝朝暮暮吗?” 冯婶儿:这话听的人阴风阵阵的。 小明这张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啊。 陆明朝也不知昏迷着的冯金玉能不能听到,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样想着,陆明朝说起话来就更加不留情。 激不起求生欲,激起点儿逆反心理也行啊。 总而言之,核心思想“唯有活着,声音才有可能会被人听到,意愿才有可能为人尊重。” 冯金玉发起了热,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面颊变得又红又烫。 又是一阵儿手忙脚乱的降低体温的流程。 冯婶儿眼睛一亮“小明,会不会是金玉听到了你说的那些话,气的发热了?” 能听见,身体还会给予反应,就说明还有救。 “兴许是吧。” 陆明朝撬开冯金玉的嘴,将研磨成粉末的退烧药和着水灌了下去。 看着好不容易撬开的嘴,陆明朝抬手又灌下去一勺消炎药。 “冯老太呢?”陆明朝疲惫不堪地坐在墙角的椅子上,微弱的喘息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 “晕过去了。” “年纪大了,又受了刺激,精力就跟不上了。” 陆明朝平复了下呼吸“她为何执意让金玉嫁给范秀才呢?” “那范秀才的岁数,差不多能当金玉的爹了吧?” “我还记得婶子当初劝我别嫁谢砚的那番话,那你婆母图他什么呢?图他年纪大,图他败絮其中,还是图他丧妻带俩娃儿?”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一嫁错可就是苦一辈子。” 第90章 “婶子知晓的道理,冯老太不知吗?” 冯婶儿放下手中的湿帕子,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似是被一只大爪子扼住,变得呼吸困难。 当然是我】 第七十四章 当然是我 是心虚。 也是难堪。 她和婆母都没料到金玉会如此烈性,以死反抗。 她陪着金玉去镇上相看范秀才,也觉得范秀才除了秀才的功名,别的都拿不出手,不算是良配。 但昨夜一回家,才知婚事已经定下,聘礼也收了,甚至范秀才允诺带着她小儿子读书习字。 读书习字对于农家来说是天大的事情。 出人头地不敢想,但能识文断字后去镇上做个账房先生也比在村里靠老天爷心情吃饭要好得多。 再说了,有个秀才公做妹婿,他们的腰杆也能挺得更直。 所以,她可耻的心动了,帮着婆母一起劝金玉接受这门亲事安心待嫁。 金玉见说不通,就一头撞了墙。 看见血汩汩流时,她才真的怕了,也悔了。 心想着,这桩婚事,要不还是算了吧。 如果真背上逼死小姑子的罪名,她一辈子都不得安心。 可谁知道,她婆母非但没有被金玉寻死吓得松口,反倒是越发坚定了必须尽快把金玉嫁给范秀才的念头。 闹来闹去,就成了现在这样。 “如果金玉不嫁给范秀才,还能嫁给谁呢?”冯婶儿神情自责又颓然。 若是没有今日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这亲事还有退的可能。 但,金玉已经与范秀才共处一室过了。 此刻,范秀才又登堂入室以金玉夫婿自居。 金玉坏了的不只是名声,在旁人眼里,金玉已经没有清白可言了。 再嫁,也没有人会把当作黄花大闺女,以后的日子怕是会比村里的寡妇还难熬。 陆明朝略有些疲惫的按了按眉心,幽幽道“嫁不嫁人与能不能过好这一生并无必然联系。” “金玉死了也就罢了,若她挣扎着求生侥幸醒了过来,重提与范秀才的婚事,就是往她心口里扎一刀后又转了几个圈。” “冯婶儿,不妨问问冯老太,是要一个活着的女儿还是要一个嫁出去的牌位。” “那范秀才道貌岸然,把牌位取进了门,真的会念冯家的好吗?你们真的能谋求到想要的吗?” 冯婶儿惊呼“退了这门亲事,金玉以后可怎么办?” 陆明朝阖上双眸闭目养神“冯金玉的意愿表达的还不够清楚明确吗?” 这一刻,陆明朝被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 把自己的私心隐藏在打着为冯金玉好的旗号下,看似字字句句皆肺腑,实际上各有打算。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唯独当事人冯金玉就该做个任人摆布的傻子哑巴。 冯婶儿嘴唇微动,似乎有话语欲出,但在触及陆明朝那张冷漠而阴沉的脸庞时,她最终选择了沉默,将话语生生咽了回去。 她不想逼死小姑子,可小姑子总不能不嫁人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吧。 现在是公婆养着小姑子,那以后呢。 陆明朝睫羽颤动,双手支在脑后的墙上,自始至终没有睁眼,却又仿佛读懂了冯婶儿每一个欲言又止的瞬间。 饶是亲人,能有七分真心也不易了。 冯婶儿只是冯金玉的大嫂,在冯婶儿的世界里有太多东西重于冯金玉。 衡量、犹豫、算计,都是人之常情,并非不能理解。 最起码冯婶儿还念着冯金玉能活着。 太阳逐渐西下,悬挂在天际,显得摇摇欲坠。 陆明朝守了两个多时辰,饥肠辘辘时,冯金玉终于有了微弱的反应,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满是血丝的眼睛。 命还挺硬。 陆明朝心下欢喜。 冯金玉眼珠转动,瞥到了守在床边的陆明朝。 陆明朝? 冯金玉眨眨眼,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干哑艰涩又微弱“真的是你。” 陆明朝起身,舀了一勺温水润了润冯金玉的唇齿喉腔,含着笑意“当然是我。” “人就一条命,要命的事情可不是一件,你省着点用。” “早知道当初就不扇你那一巴掌了,扇了你一巴掌,还得衣不解带从阎王爷手里把你抢回来。” 冯金玉眼眶发涩,心中酸酸软软。 在略显昏暗的小屋内,一束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户,恰好映照在陆明朝的侧脸上。她的脸庞被柔和的光线勾勒,显得温暖而明亮。 原来,有的人是真的会发光啊。 没有想到,守在她床前的会是陆明朝。 她一度羡慕嫉妒的陆明朝。 “我好像听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什么阴曹地府,什么执妾礼,什么伺候一大家子。” 温水润了润嗓子后,冯金玉的声音清晰了一些。 陆明朝又喂了冯金玉两勺水“那不是乱七八糟的话,那是救命良言。” “你大嫂也守了你许久。” 冯金玉蹙眉“她们都逼我嫁给范秀才,还要把我送到范秀才家里,想要生米煮成熟饭让我认命。” “所以,就又寻死了?”陆明朝挑眉。 冯金玉沉默。 她从不知,嫁人的劫难竟这么大。 以前,她被惯的不知天高地厚没有自知之明,一心只想嫁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第91章 却从没有想过,她自己够不够的着好人家。 哪怕是给范秀才做续弦,在媒婆在邻里乡亲眼里,都是她高攀了。 也直到昨夜,她才真的清醒。 伤口,很疼很疼。 “陆明朝,我只有嫁给范秀才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你是上京城来的贵人,见多识广,如同高悬于云端的明月,你能告诉我,若是你,会怎样?” 死就死了。 可她没死。 她不想死了。 可活着又该怎么活着。 陆明朝敛眉“我不会寻死的。” 原身寻的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来沾边。 她最惜命。 “我会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怎样。” 陆明朝的声音清咧咧的。 冯金玉茫然,她想怎么样才是重要的吗? “我的意愿,也可以称之为意愿吗?” “不然呢?”陆明朝一本正经反问“狗都有选择吃不吃屎的权利。” 嗯,那老秀才就是坨屎。 冯金玉:陆明朝说话还是这么动听。 “陆明朝,女子不靠男子能立于世能养活自己吗?” “得看自己本事。” 陆明朝没有为了给冯金玉画画饼就把话说的太满。 星星之火】 第七十五章 星星之火 冯金玉凝眸,眼中流转过一抹深思的光。 只要女子有本事,就可以不依附于男子吗? 陆明朝的话就像一束穿透乌云、驱散黑暗的光,在周遭都是急风骤雨时,给了她觅而不得的光明和宁静。 窗外,北风呼啸,如泣如诉。 一缕寒风穿透窗纸,轻轻拂过陆明朝的发丝,将微弱的光线打乱,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冯金玉心神微动,光影凌乱,似是在她封堵严实的前路上开出了一条缝儿。 冯金玉尚不知,前路如何。 但她知道,她不愿嫁给范秀才。 也许,她锲而不舍的撬开那条缝儿,就会豁然开朗。 有本事可以养活自己,那她可以学本事。 冯金玉在凝望着陆明朝。 陆明朝也在回望着冯金玉。 一点点注视着冯金玉妍枯寂茫然的眼眸深处闪烁着一簇亮光,那道亮光由飘忽晦暗到坚定明亮。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陆明朝知道,冯金玉不会再寻死了。 “我给你留下些药粉和软布,你记得按时换药。” “兵法有云,不论是闪电战还是持久战,都需要健康的体魄,强大的心力。” 冯金玉眨眼,惨白的面颊因笑意而温柔“陆氏兵法吗?” “然也然也,自创,因地制宜随便改。”陆明朝将药瓶软布放在冯金玉的床头“我得回去了,你自己可以吗?” 冯金玉颔首“你以为我还是之前那个蠢姑娘?” 陆明朝“那你是?” “我现在是一名真正的勇士!”冯金玉声音虚弱,语气却格外铿锵有力。 陆明朝眉目舒展,轻笑“我曾经听过一句话,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那就祝你奋然而前行。” 冯金玉学着陆明朝之前的语气“借你吉言。” 陆明朝抬手给冯金玉掖了掖被角,又轻声嘱咐了两句,才推门而出。 天色渐晚。 微芒摇曳。 不曾想,范秀才父子竟还厚颜无耻的坐在正堂,官老爷似的冷眼旁观着冯婶儿忙的打转。 真是狗看了都摇头。 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蒜。 “冯婶儿,金玉醒了,只是情况依旧不算好,受不得半分刺激。” 冯婶不可置信面露欣喜“醒了?” “小明,金玉这条命是你从阎王殿抢回来的,等她好些,婶子带着她去给你磕头道谢。” 冯婶儿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的瞟向西侧的小屋。 陆明朝很有眼色“婶子,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了,改日得了空再来探望金玉。” 范秀才的儿子腾的站起身来,面颊呈着不正常的红晕,声音激动“舅母,我去送送恩人姑娘吧。” “这世上哪有客人送客人的道理。”冯婶儿脸一黑,语气硬邦邦干巴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哪算什么客人?” “恩人姑娘,请。” 陆明朝冷了脸,指着自己的发髻“这是妇人髻,秀才公的儿子不至于痴傻至此吧?” 幸亏冯金玉以死抗争不愿嫁老秀才。 否则,道貌岸然的爹,见色起意的儿,柔弱无助的继母,她都得担心会不会演绎出什么不正经的小妈文学了。 范秀才儿子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顷刻又恢复自然,一派贴心的嘴脸“天色昏暗,冬日人烟又少,在下忧心明姐姐安危,绝无不轨之心。” “明姐姐是怕姐夫恼怒吗?” “不是在下背后嚼人是非,姐夫难道不应该以明姐姐安危为重吗,若我是姐夫……” 陆明朝:好家伙,绿茶男。 绿茶圈现在收人都不卡质量不设门槛了吗? 什么脏的臭的烂的丑的坏的都收? 齐蕊好歹还有一张清秀的小脸,哭起来梨花带雨惹人心疼呢。 如果绿茶圈分等级,范秀才儿子怕是连给齐蕊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第92章 陆明朝嫌恶的瞥了一眼自以为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范秀才儿子。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同理,想刀一个人的眼神也是藏不住的。 “狐狸藏不住尾巴,狗嘴吐不出象牙。” “下次先把尾巴藏好再出来丢人现眼吧。” 还明姐姐? 原身的及笄礼才过了没多久好吗? 最后,陆明朝朝着冯婶儿点了点头,径直离去。 至于范秀才父子恼羞成怒也好,切齿痛恨也罢,陆明朝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对父子但凡有点儿真本事也不会如此算计冯金玉了。 哪只老虎会在意孱弱的小狗狺狺狂吠? 或许她还不是老虎,但她早晚能成为老虎! 陆明朝刚出冯家不久,就遥遥望见山坡上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由远及近。 “阿砚。”陆明朝挥了挥手,声音脆生生的,好似在炎热的夏季咬了一口脆爽的果子。 顿时山坡上的人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出现在陆明朝身前。 陆明朝任由谢砚揉搓着她沁着凉意的手,笑意盈盈“县城的事办妥了?” 谢砚颔首“已经与工匠敲定了修缮铺子的具体内容,又与城中三家中等规模的粮商签了书契。” “归家后,听怀谦说你随冯婶子去了冯家,便想着来接你回家。” “阿砚办事,我放心。” 在见到谢砚时,陆明朝的心情就已然晴朗。 紧接着,那张小嘴儿还同炒豆子一般片刻不停的把冯家的情况告知了谢砚。 包括那对令人作呕的秀才父子。 谢砚眉头微皱,瞳孔深处划过冷厉之色。 “明朝,你可有想过很多时候吃力不讨好,时过境迁,人心易变。” 眼下的感恩在经历了苦难后常常会化为怨恨。 “人在所选择的路上走的煎熬时,会下意识刻意美化当初本来可以选却没有选择的路。” “美化愈多,懊悔愈深。” 陆明朝眸光潋滟,似泛着盈盈水光“她想活着,我恰好能救。” “至于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范秀才,还是披荆斩棘赌一个未知的人生,那是她自己的决定。” “我深知未知人生的不易,所以也从未渲染未知的美好。” “做勇士,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世间事,量力而行罢了。” 闻言,谢砚倏尔一笑,抬头望向渐渐漆黑的夜幕。 从心也】 第七十六章 从心也 许是白日是个难得的晴好日,夜幕的明月,清辉朦胧,遥遥洒下。 淡淡著烟浓著月,深深笼水浅笼沙。 “明朝良善通透,豁达洒脱。” 谢砚淡然温润的声音在夜幕下响起,似带着笑意和煦温暖,又似是带着几分凌厉的喟叹。 陆明朝撇撇嘴“这话孙二少听了怕是得吐血。” 她? 良善? 有待商榷。 “你倒不如说我万事从心,或有误绝无悔。” 谢砚嘴角的笑意加深“从心?” “我娶明朝,从心也。” 陆明朝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故作淡定白了谢砚一眼“油腔滑调油嘴滑舌。” “从何心?” 声音漫不经心中又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郑重。 “飞蛾扑火之心。”谢砚一字一顿,神情虔诚。 陆明朝小脸一皱“自取灭亡?” 这晦气的比喻。 谢砚挑眉,颇有些无奈,伸手揉了揉陆明朝的眉心“梁书·到溉传有云,研磨墨以腾文,笔飞毫以书信,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 “明朝,飞蛾扑火,扑的是光。” “那是求仁得仁的完满归宿,何谈自取灭亡。” 陆明朝:好像懂了,又太懂。 精炼一下,便是与她相守,就是完美归宿。 “我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陆明朝傲娇的抬了抬下巴,哼哼唧唧道。 “回家回家,我都饿的腿软了。” 陆明朝的肚子适时的唱起了空城计。 “我背你。”谢砚弯腰。 四周空旷寂寥,倒也不惧人言。 陆明朝“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我也能享受到这样尊贵的待遇了吗?” 谢砚嘴角微微抽搐,轻叹一口气“快上来。” 陆明朝笑的张扬“阿砚,你承认吧,对想背我这件事情,你蓄谋已久。” “确实如此,”谢砚语气缱绻。 陆明朝俯在谢砚背上,轻轻的圈着谢砚的脖子“阿砚,你为何就认定了我是值得扑向的那团火。” 谢砚步伐很稳,只觉得一股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颈侧,带来阵阵暖意和微痒的感觉“以后的时光还很长,慢慢的讲给你听。” 可是,好像永远说不完。 相处的时间越久,那团光就越亮。 “阿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去城里专门向人请教了肉麻的话。” “啧……” 陆明朝趴在谢砚肩上,缓缓睡了过去。 事实上,她也真的是累极了。 月光如纱,将二人笼罩其中。 …… 冯家。 范秀才父子的脸色都有些深沉。 最欢迎范秀才的冯老太病倒了,恹恹的躺在床上。 第93章 冯大爷不管事,双手背在身后游游荡荡,跟暗夜里的老鼠似的,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而冯大嫂就好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对着范秀才横挑鼻子竖挑眼,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范秀才再厚颜无耻也经不住冯大嫂喋喋不休的粗鄙话语。 什么生孩子没屁眼。 什么屁股上挂粪筐屎壳郎坐粪车。 什么不如驴粪蛋外也不光里也不光。 范秀才自恃读书人,往来之人哪怕没有真才实学也附庸风雅,骂起人来也是阴阳怪气的内涵,这么粗狂句句不离粪的骂法儿,他已经很久没听过了。 他也很想以自己的方式跟冯大嫂对骂,奈何冯大嫂从头至尾都没有指名道姓。 若是他主动跳出来,就有些对号入座的意味。 这不就是在自打嘴巴吗? 范秀才的儿子则是在记恨这不识趣的陆明朝,眉眼狰狞盘算着给陆明朝好看。 若是陆明朝知晓,定会啧啧两声,再拿腔拿调的来一句,大可不必,她本来就好看的紧。再好看下去,给不给别人活路了? 这份好看还是自己留着吧! 冯婶儿骂的嗓子干哑,咕咚咕咚灌下一瓢水后,又来了精神。 见范秀才父子还是八风不动的端坐着等她把饭菜端上桌后,彻底怒了。 在常喜村骂了这么多年惹了这么多人,就没见过比这对父子还能坐得住的。 啪的一声。 冯婶儿把水瓢砸进水缸,龙行虎步的来到正堂“秀才公,这天也黑透了,就像你儿子说的人烟少,再不走碰上些什么下山觅食得野猪野狼啥的,可就见红了。” “不会吧,不会吧,秀才公不会想留宿我家吧?” “秀才公读的可都是圣贤书,讲的都是大道理,汉子跟着掌柜的出去进货,家中又都是老弱妇孺,横看竖看远看近看都不适合留你们父子在家中过夜啊。” “我这个糙农妇的名声坏了就坏了,秀才公可是要考功名的。” 范秀才老脸涨的通红,有口难言,只能隐晦的提醒“我还要教你家小儿子读书习字呢。” 冯婶子顿了顿,气焰有一瞬间的萎靡,很快又抬起头仰起脖子,气势汹汹“等八字那一撇落下去再谈也不迟,难不成秀才公还记仇?” “不是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吗?你读书难道不是为了当宰相吗?” 范秀才:…… 宰相? 厉害死他算了。 他一个落魄的老秀才,年轻时的确想过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但事到如今,他只盼着能受官宦提携日子过的体面舒坦些。 “秀才公,请吧。”冯婶儿一本正经道。 范秀才瞥了一眼自家儿子,年轻人心领神会“舅母……” 冯婶子握起了扫帚“你们走了我好扫扫地。” “别舅母长舅母短了,你父子俩上辈子不会是龙王庙里蜘蛛老鼠虫子吧,被大水冲过?” 一扫帚一扫帚的挥着。 真扫地出门。 冯婶儿关上院门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确保左邻右舍能听到“好走不送!” 范秀才父子站在呼啸的北风里凌乱。 这冯家人,脑子是不是都不太正常。 在镇上,还好言好语的哄着他,现在直接大扫帚撵他出来。 “爹,现在怎么办?” 范秀才儿子冻得瑟瑟发抖,身上的短袄在寒风里如同无物。 范秀才声音阴沉“冯家人给脸不要脸。” “你身上带铜板了吗?” “爹,我怎么可能有钱!”年轻人拔高声音。 范秀才“要么去别人家里借宿一宿,要么包驴车回镇上。” 年轻人“没钱。” 短日有冷光】 第七十七章 短日有冷光 风里,隐隐约约传来冯婶儿的唾骂声。 “听不懂人话的畜生!” 范秀才:…… 范秀才气得血气上涌,恨不得冲进去理论一番。 可现实却是,挥挥裘衣,遍寻全身上下才寒酸的摸出了几枚铜钱。 风萧萧,范秀才攥紧了手心捏住铜板,咬牙切齿离开。 范秀才儿子忙跟上,眼睛咕噜咕噜转着,一看就有些不安好心。 片刻后,冯家的院门又开了。 冯婶儿探出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无人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老秀才,越看不像是个好东西。 就连装的人模狗样的儿子,看小明的眼神都是色眯眯的。 倒胃口! 孙二少在小明手里都没讨到半分好,这个小畜生也配? 上梁不正下梁歪。 冯婶儿已经绝了让自家小儿子跟着范秀才读书习字的打算。 ……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 厚冰无裂纹,短日有冷光。 冬日的白昼分外短,极易给人一种日子匆匆过的感觉。 三日的时间,倏忽而过。 夜里来了雪,满目清白。 这是她穿书后见过的第一场真正的大雪。 不是星星点点,不是落地泥水,亦不是薄如烟沙。 陆明朝换上了一件更为厚实的大氅,手中紧握着暖手炉,静静地倚靠在窗边,目光带着温暖的笑意,注视着几个孩子在雪地里尽情嬉戏。 一幅欢闹而又宁静和谐的画面。 第94章 腼腆内秀的如安似是被风雪解禁,笑声清脆又爽朗,仿佛从未受过虐待,也从不曾有阴影。 也是,小小年纪,本就该如这满地的白雪。 清清正正,干干净净。 陆明朝收回视线,侧身看向屋内。 谢砚伏案,在一张刮洗的极其干净的羊皮纸上刻刻画画。 风透过半开的窗户而入,撩动了谢砚高高束在脑后的长发。 谢怀谦坐在炭盆不远处,捧一卷书凝眉看着,手边案桌上热茶袅袅。 许是炭盆的温暖,又许是热茶的水气,谢怀谦的小脸被扑的红红的。 大雪,让一家人难得齐全又悠闲。 “娘亲娘亲。”谢静宜肉乎乎的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迈着小短腿,朝着陆明朝走来。 没走两步,左脚踩右脚绊倒,摔进了雪里。 也不见哭,爬起来拍拍袄子上的雪。 “娘亲,我捏了一朵花花。” 陆明朝揣着暖手炉,推门而出,细细的扫去谢静宜满身的雪。 顺着谢静宜的小胖手指,看到了地上捏的活灵活现的花朵,笑着道“娘亲的静宜心灵手巧。” 花朵旁是谢如安一点点用雪堆出来的葡萄藤。 “玩累了就进屋子歇歇,暖和暖和。” 就在这时,似有马车压过雪棉的嘎吱嘎吱声响起。 声音,越来越近。 陆明朝敛眉,绝没有人会选择在这种天气进山,所以十之八九是奔着她和谢砚来的。 不出所料。 落栓的门扉被叩响。 谢砚听到响动,早已收起刻画良久的羊皮卷,站在了屋檐下。 叩门声不断,谢砚和陆明朝对视一眼。 而后,谢砚抬脚沿着清扫出的一条小径行至院门前,抬起了门栓。 “您便是谢砚谢郎君吧?” “老奴是县令夫人身边仆妇。” 来人自报家门,规矩守礼,不见趾高气扬。 谢砚暗自思忖,为首的仆妇发髻绾的极其讲究,穿金戴银体面的很,应是县令夫人身边极得脸的下人,心中思绪百转,面上丝毫不显,微微颔首“在下确是谢砚,不知您所为何事?” 仆妇垂首,声音含笑“踏雪寻梅乃人生一大雅事,夫人特于府上设赏梅宴,广邀昌河县文人雅士、女眷千金。” “夫人闻令正在县衙大堂上不卑不亢的风姿,心向往之,欲趁此良机一见。” “谢郎君,这是请柬。” 仆妇从一旁丫鬟手中接过烫金的请柬,双手捧给了谢砚。 谢砚长眉微敛,仆妇的话说的再冠冕堂皇情理之中,他也是不信的。 昌河县县令素来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而县令夫人自是不敢也不能违逆县令的意思。 这张帖子,怕是县令的意思。 陆明朝拢紧大氅上前,接过烫金帖子“县令夫人相邀,民妇岂有不赴之理?” 伸手不打笑脸人,县令夫人派来的送请帖的仆妇自始至终谦逊守礼,姿态摆的极低,以退为进,根本没有她拒绝的机会。 这请帖,她不想接也得接。 “见过谢夫人。”仆妇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而后迅速低下头,又是一派规矩老实的模样。 不愧是在上京城永宁侯府养大的娇小姐。 貌美且灵气。 难能可贵。 陆明朝眉眼弯弯,声音温和“该是我向您问好。” “不知这赏梅宴,县令夫人是邀我一人,还是邀我夫妇二人同往?” 既邀了文人雅士、女眷千金,那必然是分男席女席的,携谢砚前往不算失礼。 仆妇笑答“自可同去。” “不瞒谢夫人,令兄陆垚郎君也在受邀之列。” “老奴在外候着,你和谢郎君更衣后,便可乘马车前往。” 陆明朝看到了停在空地上的两驾马车。 一驾马车相对狭小简陋,挂着暗青色的帷帐。另一驾马车精致宽敞的多,帷帐上绣纹精致。 陆明朝眸光微闪“天寒地冻,怎能让您在外等候,您不介意的话,不妨入内。” 仆妇从善如流的应下。 仆妇一行人在正堂用着热茶,陆明朝在隔壁房间换着衣裙绾着发髻。 待最后一支簪子插入发髻后,陆明朝轻声道“阿砚觉得是谁的手笔?” 谢砚心中早已有了成算“孙志晔孙大公子怕是没这个本事,能让县令夫人言听计从。” “上京?”陆明朝闻弦音而知雅意。 那仆妇的态度实在过于谦卑规矩了些,定是被特意嘱咐过。 谢砚摇头“若是上京来人,不会大费周折曲折迂回。” “管中窥豹,不会是鸿门宴。” “我和二哥也在,你放心。” 陆明朝笑了笑“不是在担心,是在好奇,好奇县令夫人的这一子意欲何为。” “只不过,又得劳烦娘照顾几个孩子了。” 待谢砚收拾妥当,陆明朝披上大氅,推门而出。 赏梅宴】 第七十八章 赏梅宴 寒冬腊月,精致宽敞的马车上放着暖烘烘的炭火炉,四周厚厚的帷帐挡住了呼啸的北风中。 马车里虽不算是暖意融融温暖如春,但也舒适的很。 矮桌上放置着各色点心茶水,因天寒,点心有些发硬。 陆明朝和谢砚比肩而坐,一时间,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车厢里的炭火炉暖一些,还是身侧之人的体温暖一些。 第95章 因县令府上的下人在外驾车,陆明朝和谢砚缄口不言,只是偶尔用眼神交流。 村口,停着另一驾马车。 车窗推开,一只带着疤痕的手撩起帷幔,探出手,轻敲了一下陆明朝所在的车厢。 “朝朝。” 陆明朝闻声,一气呵成掀帘开窗。 寒风入内,炭火炉里的火苗畏寒般缩了起来。 “二哥。” 陆明朝挥手。 陆垚状似漫不经心道“县令夫人真是心善,怜你我贫寒出行不便,派人接你我入城。” “为兄受宠若惊。” “朝朝,待见了县令夫人,你定要好好道谢。” 言外之意,车接车送的待遇不寻常。 提点陆明朝,事出反常,心中多警醒着。 陆明朝心领神会,眨眼“那是自然。” 陆垚阖上车窗,车轮滚动,压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前行。 雪厚路滑,哪怕马车特地做了防滑措施,依旧行的缓慢晃悠。 陆明朝百无聊赖的想着,兴许到了县令府上,她也被晃的散架了。 踏雪寻梅,听起来风雅。 但这过程,她实在有些不敢恭维。 像极了后世,苦了谁都不能苦了朋友圈。 毛坯的生活,精装的朋友圈。 朋友圈:岁月静好,拿捏,下次还来。 实际上:累死,再也不来。 陆明朝幽幽叹着气,精心绾的发髻影响她东倒西歪选个舒服的姿势小憩。 耳畔充斥着不绝于耳的北风呼啸声,车轮在雪地上辗转腾挪,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尽管这些声音在开始时令人烦躁不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竟然逐渐演变成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韵律感。 陆明朝打了个相对含蓄的哈欠,眸带湿意,眼巴巴的望着谢砚,又指了指自己的腰。 谢砚轻笑,伸手轻轻揉按着。 待入城后,又小心翼翼一点点替陆明朝掸平衣裙上的褶皱。 马车缓缓停下,陆明朝踩着矮凳搭着谢砚的手走下马车。 很快,便有侍女小厮分别迎上。 侍女接过请柬,把陆明朝引向了女席。 宴席设在湖心阁,穿过铺着绣花席子的枕水长廊,长廊两侧的结冰的湖面覆盖着厚厚的雪。 远远的,似是能隐隐约约看到湖心阁后的栈道外,一片梅林影影绰绰。 距离较远,又因着满目的雪,让人只觉得眼睛干涩,眼前看到的风景模糊不真切。 湖心阁高三层,飞檐斗拱,红色楼阁与皑皑白雪交相辉映。 侍女入湖心阁禀报,片刻后锦衣华服雍容华贵的县令夫人在一众女眷的簇拥下迎了过来。 陆明朝:这场面,属实有些尴尬。 “县令夫人,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娇娘子,竟不曾见过。” 陆明朝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对着县令夫人福了福身“民女谢陆氏见过夫人。” “多谢夫人赏识体恤。” 县令夫人笑的柔和慈爱“不必见外。” 紧接着,很是自然的拍着陆明朝的手背,把陆明朝拉在身边。 簇拥在县令夫人身边的女眷们很有眼色的腾开一个位置,各种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扔,直把陆明朝夸成了天仙下凡。 陆明朝神情不改,笑容依旧。 她心知肚明,这些溢美之词为的不是她,是县令夫人落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 在小小的昌河县,都愿意给县令夫人几分薄面。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何况是聚集了昌河县大小官员、商贾、清流的赏梅宴。 “不就是个猎户妻,有什么好神气的。” “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声音不大不小,似是在刻意压制着声音私下吐槽,却又心绪激愤不小心拔高了声音。 猎户妻? 一众女眷心中哗然。 但见县令夫人依旧亲昵的搭着陆明朝的手,眸光闪烁,抿了抿唇,默不作声。 陆明朝视线飘向声音传来的位置,看着那张有些眼熟的脸,笑意盈盈“不知这位夫人与孙府的二公子是何关系?” 县令夫人余光瞥向身侧的陆明朝。 只见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眸略微一弯,笑意弥漫,好似盛满了一潭耀眼的春水。 湖心阁外的雪光映照在其眼里,霎时间,波光荡漾。 这样一双眼睛,实在灵气。 真真是好颜色啊。 这般颜色,这般性情,这般仪态,理应在上京城中如鱼得水。 可惜了。 不过永宁侯府也奇怪的很,都养了这么多年了,难道偌大的侯府缺一副碗筷吗? 之所以顾蓁返京前会拜托她代为转达,只是因为她祖母是顾氏的旁支,勉勉强强沾亲带故的旁支。 本是她一辈子都搭不上的关系。 发髻上插着金钗的中年妇人,轻哼一声“我是他母亲。” “怎么,要认错了?” 孙夫人是有些底气在的。 虽说商不与官斗,但官也需要商的银子。 孙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孙家巴结县令,同样的县令也得顾及孙家。 “原来如此,那就不奇怪了。”陆明朝垂下视线,含笑的面颊犹如众星高耀,声音柔和又清冽。 仿佛是昨夜寂静飘落的雪。 看似软乎乎,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杀伤力。 第96章 可不管是揉成团还是凝成冰,都能砸的人头破血流。 陆明朝也是真的笑了,表里如一心口如一的笑。 怪不得。 怪不得孙二少狂妄自大又愚不可及。 “认错?” “令郎的确需要向我道歉。” “不过,今日是县令夫人设下的赏梅宴,你我之间的私事就莫要重提,扰了众人的兴致。” 陆明朝语气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明媚又坦然,甚是理直气壮。 而湖心阁中的一众女眷也通过这三言两语知晓了陆明朝的身份。 那个前些日子敲了鸣冤鼓,状告孙家二公子不知悔改强抢民女恃强凌弱草菅人命的年轻小妇人。 见玉弦】 第七十九章 见玉弦 告状孙二少不稀奇。 稀奇的是证据确凿还告成功了,孙二少还在县衙大牢里蹲着呢。 一时间,众女眷看向陆明朝的眼神甚是复杂。 有顶礼膜拜的,有耳目一新好奇的,亦有蹙眉嫌恶的。 县令夫人略微斟酌“孙夫人,赏梅宴讲究心境清幽平和,莫要败了这份老天爷赏下来的美景风华。” “你说呢?” 孙夫人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睛瞪的几乎要掉下来,但到底不敢直接出言反驳,只得捏着鼻子委婉道“县令夫人的面子自是要给的。” “梅花凌霜傲雪冰清玉洁,有些人出现在在怕是这里不合时宜。” “民妇戳破她的身份,也是在为您着想。” 县令夫人心中不快,敛起笑意,真真有了几分官夫人的威仪。 她对陆明朝的青睐已经表露的如此明显,孙夫人还像只蚂蚱似的蹦跶不停。 若非老爷一再强调孙大公子孙志晔非池中之物,她早就让仆妇们把孙夫人赶出去了。 陆明朝对着县令夫人笑着轻轻摇摇头。 无碍的。 县令夫人眨眼,无声询问。 陆明朝再次颔首。 顿时,县令夫人的心就落回了肚子。 “怎么个不合时宜法儿?”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孙夫人脱口而出“谢陆氏还是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陆明朝笑颜如花“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孙夫人如此熟悉苍蝇之好,实在难得。” “孙夫人,倒也不必如此埋汰令郎。” 你是苍蝇你说了算! 不同于孙夫人的咬牙切齿语气凌厉,陆明朝脸上的笑容未有片刻龟裂,温声细语,如春风拂面。 但偏偏就是这样温婉从容守礼的声音,在这场交锋里不落下风。 县令夫人眼眸划过一道笑意,她都替孙夫人尴尬住了。 在此之前,她竟不知自己有替人尴尬的毛病。 县令夫人对着一旁的侍女招招手,轻声嘱咐了两句,侍女应声,屈膝福身行礼后离去。 孙夫人恼羞成怒“你这小娼妇,巧言令色。” “孙夫人!”陆明朝正了正神色“我本不欲坏了这赏梅宴的兴致,掰扯令郎的龌龊。” “但奈何孙夫人没理还要乱咬人,如果我一退再退,难免落人口实遭人非议,说我心虚气短。” “孙夫人这般不忿,是认为令郎行径无可指摘,还是质疑县令大人在证据确凿无疑的情况下断案不公?” “亦或者是孙家一脉相承的家风便是如此。” “只允许自身为恶逞凶,容不下旁人自保?” 说到此处,陆明朝唏嘘一笑“也不奇怪,毕竟孙二少口口声声孙半天嘛,一抬头,朗朗青天上密密麻麻写着孙半天三字。” “孙夫人,我行的正做的端。” 孙夫人气的险些撕碎手中的帕子,哆嗦着却又编排不出有力的反驳。 伸出手指,气愤的指着陆明朝。 陆明朝莞尔,上前两步,对着一众女眷福了福身“是我之故,扰了诸位兴致,特向诸位赔个不是。” “你这孩子,受委屈了还这么守礼,无愧多年所受教养。”县令夫人盖棺定论。 陆明朝笑言“您的眼睛就是尺。” 湖心阁外。 枕水长廊。 似有男子行于其上。 细看,一身锦袍鹤氅加身的县令为首,身后跟着几位各有千秋的年轻公子。 侍女来报,遮风避寒的帘子被卷起。 站在县令夫人身侧的陆明朝轻而易举的看清了来人。 她的阿砚和她的二哥,行走于满地雪白中,真真是让人移不开眼。 赏什么梅,赏阿砚和二哥吧,人比花娇。 县令夫人心中也诧异于来人的姿容仪态,轻拍陆明朝的手,轻声道“我怕你受委屈,便吩咐侍女寻来了你与孙夫人的家人。” “身着玄色衣袍簪玉冠的是孙夫人的长子,孙家大公子孙志晔,是个端方君子,他在,必不会包庇其母。” “你与孙二少对簿公堂之事沸沸扬扬,街谈巷议众说纷纭,终归有损你的名声。” “如若孙大公子正直无邪了断此事,于你有益无害。” 陆明朝颔首听着,没有表态。 这就是孙家那根清泠泠的玉弦吗? 的确是美名在外,就连县令夫人也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端方君子。 正直无邪。 “孙大公子身旁的年轻人乃犬子,许清行,性子顽劣的很。” 第97章 陆明朝敛眉,这话可不能应。 县令夫人吐槽自家儿子归吐槽,若她应了,才是真的不懂事。 “真心内固,清行外彰。涤荡纷秽,表里雪霜。” “许公子定担的起清行二字。” 陆明朝声音清浅,语气诚恳,平白多了几分可信。 县令夫人脸上的笑意加深,嘴上却道“那臭小子成日闯祸,我都快操碎了心。” 旋即,话锋一转“那两位便是令兄陆秀才和谢郎君了吧。” “生得一表人材,美如冠玉,风采非凡。” 对谢砚,她一无所知。 但对陆垚,却是早闻大名。 锦绣文章,字字珠玑,文人墨客的座上宾。 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有此兄长,陆明朝怕是能重新跻身上京。 县令夫人心中的那杆秤又不知不觉更偏向了陆明朝。 “您谬赞了。”陆明朝态度谦逊。 枕水长廊终有头,陆明朝和县令夫人不再互相吹捧。 “民女谢陆氏见过县令大人。” 鹤氅加身的许县令添了丝丝缕缕仙风道骨的气息“无需多礼。” “志晔,你不是记挂着当面赔礼道歉吗?” 孙志晔从善如流,垂首拱手“在下孙志晔,替我那不肖弟弟向谢夫人致歉。” “舍弟一错再错,是在下管束无方。” 陆明朝眨眨眼,故作茫然道“我有一问,还望孙大公子解惑。” “但讲无妨。” “我年少无知孤陋寡闻,不知该信你之言,还是令堂之言?” 孙志晔低垂着头,眉目微皱。 因着谢砚和陆垚同至,一路行来,引路的侍女和许县令都不曾多言。 陆明朝贴心提醒“令堂言,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应该识趣的向孙二少认错,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得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漂亮话不需要成本】 第八十章 漂亮话不需要成本 “我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但总不能为了齐全孙家的心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委屈自己。” “孙大公子,能做的了令堂的主吗?”陆明朝轻声细语反将一军。 也不知孙志晔这个端方君子要如何应对。 孙志晔双手深藏于宽大的袖袍之中,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显露,低垂着头,无人能看清他的神色。 落在旁观者眼中,只会觉得此人好涵养。 而谢砚的面色,不由得一沉。 谪仙人陆垚那张无悲无喜清清冷冷的脸似乎也也透露出几分寒意。 县令夫人心下感慨万千,神清骨冷无尘俗。 某种程度上,谢砚和陆垚身上都沾染着冬雪的特质。 一个是肃杀。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一个是冷傲。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都不简单啊。 孙志晔抬头,温润平静“在下孝亲敬长,但更尊崇正义真相。” “家母爱子心切,关心则乱,言语失当,但子不言母之过,一切都是在下疏忽有失。” “还望谢夫人能给在下给孙家一个弥补赎罪的机会。” 陆明朝笑而不语。 很好,还知道找补关心则乱的借口。 这跟熊孩子的母亲狡辩时的那句他只是个孩子你别跟他计较有什么区别。 好一个端方君子。 人群里,孙夫人努力降低存在感。 志晔正色直言,不允她参加赏梅宴的,是她在志晔出门后才匆匆赶来。 她甚至已经能想象出赏梅宴结束归家后,志晔狼崽子似的指责她的画面。 当娘当到她这个份儿上,真丢人。 许县令有病是吧! 好好的男女分席的赏梅宴,偏偏要搞这出戏。 “孙大公子,不必如此低声下气。” “我与孙二少的是非仇怨已经了结于公堂,今日能得孙大公子一番大公无私的正义之言为我岌岌可危的名声正名,已然足够。” “往事已矣,再提亦无裨益。” 无需成本的漂亮话,她也能信手拈来。 “再者说,最该得到弥补的不是我。” “日后,只论新事。” 所以,孙家上下不论谁再犯到她手上,她仍然会不留情面。 毕竟,一码归一码。 “谢夫人女中豪杰,在下佩服。”孙志晔再次拱手道。 许县令轻拍掌心“冤家宜解不宜结,说开便好论。” “这湖心阁景致当真是一绝,颇有云雾缭绕仙境之感。” “不如设屏风将其一分为二,男席也设于此处,吟诗抚琴作画赏梅。” “可好?” 他又收了孙志晔一沓儿银票,总要把事儿办漂亮。 别前脚孙志晔伏低做小冰释前嫌,后脚没脑子的孙夫人就又出幺蛾子火上浇油了。 有孙志晔在此,孙夫人那张嘴也该有个把门了。 一面是有厚积薄发之相的孙志晔,一面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水的陆明朝,他想左右逢源两手抓。 更莫说,陆明朝还有个才名在外的兄长。 这段复杂的多角关系,值得他费心周旋。 同床共枕多年知夫莫如妻,县令夫人含笑应下“自是可以。” 她偏向陆明朝,不代表就舍弃了孙志晔。 第98章 老爷的心思,还是要顾念一二的。 一声令下,侍女仆从们抬着可以折叠的围屏,把四面临水风景清幽雅致的湖心阁隔开。 谢砚入席前,朝着陆明朝眨眨眼。 陆明朝摇头,示意她并未吃亏。 耍嘴皮子,她不会输。 动刀子的话,只要不是行家,她也能耍几招。别的不多,主要是锅碗瓢盆刀锤剪斧应有尽有。 谢砚安心,紧绷的眉目渐渐舒展。 目睹这一幕的陆垚笑了笑,声音细如蚊蝇飘入谢砚耳中“你倒是相信朝朝。” “嗯,信她。”谢砚没有被调侃的窘迫,冷峻的面庞上露着如水的温柔。 诡异又和谐。 不知怎的,陆垚突然想起了初见谢砚时的场景。 仔细算算,应该是两年前的冬日了吧。 也是个飘雪的日子,皑皑白雪落满了常喜村的屋舍街巷。 常喜村所有人都以为谢砚暂时将膝下儿女托付给齐婆子,自己却冒险进山打数十个日夜。 可是,夜半三更四面寂寥,唯有北风呼啸鹅毛大雪咆哮时,谢砚从村外而归。 那双手一抬,就拧断了跟踪在他身后人的脖子,鲜红滚烫落在雪地,瞬间变冷又黑覆盖。 谢砚神色冷漠的把断了气的尸体拖到了一望无际的山里。 若非他喜着浅色衣袍,又离的较远,风掩盖了他的呼吸,谢砚发现他以后可能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鲜红的血液、漫天的白雪、冷厉的谢砚,也是既诡异又和谐。 说来也奇怪,他心中不觉可怕恐惧, 看着自己右手狰狞扭曲的疤痕,回想起自己重新左手写字的不适,小鑫痴傻懵懂的眼神,他就有蠢蠢欲动的激动。 从那一刻起,他就清楚的知道,他想陆淼死。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就清楚的知道落户在常喜村的谢砚藏着天大的秘密。 不过,也确实没算到有朝一日谢砚会成为他真正的妹夫。 谢砚这人,真是奇怪。 杀人时,面不改色,果决干脆,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仿佛人命在谢砚眼里不值一提。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恶人又能对常喜村的百姓施以援手,救下包括但不限于陆淼在内的人。 陆淼痴缠着谢砚时,他冷眼旁观着谢砚眼里的杀意一点点加深浓郁。 但陆淼是常喜村土生土长的人,又把与谢砚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这也使得身负秘密的谢砚不能草率动手。 想来,陆淼大婚后,等待她的就是不知不觉的死亡。 毕竟,以陆淼的心性为人,不是陆淼连累死谢砚就是谢砚先下手为强搞死陆淼。 不曾想,陆淼竟不是陆家女又毁掉婚约执意寻亲,反倒逃过一劫。 说实在的,当时他还惋惜过。 后来,朝朝归家,他隐晦的已不相配为由反对过由朝朝继续婚约一事。 奈何,朝朝为他着想又看上了谢砚的皮囊。 奈何,谢砚的杀意遇到朝朝后就像露水遇到了骄阳,散的干干净净,乍一看像极了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所以,在与谢砚挑明后,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他是你同窗?】 第八十一章 他是你同窗? “你这性子倒是变了不少。”陆垚意有所指的打趣着。 谢砚权当不知陆垚的弦外之音,笑答“二哥娶亲后,性子也会变的。” 陆垚:倒也不是非变不可。 湖心阁后一大片梅林绽放花朵,在霜雪下撑着孤傲的身姿,丝丝淡淡的香气融入风雪弥漫在空气中。 县令夫人筹备的赏梅宴盛大而精致。 湖心阁内的石凳之上,精心铺设着温暖的锦缎软垫。 在静谧的角落,侍女们正专心焚香煮茶,手法熟练而细致。 此外,每张桌子的桌角都摆放着精致的白瓷瓶,瓶中插着几枝梅花,这些梅花在瓶中亭亭玉立,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时辰一到,县令夫人轻拍掌心,侍女们捧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 一道豚肉炖的晶莹剔透,入口即化,令人垂涎欲滴。 一道瑞鸟献福,雕刻的栩栩如生,似能展翅高飞,淋下的酱汁散发着鲜美清甜的香气。 …… 其余的菜肴也是极尽巧妙心思,色香味形俱全。 许县令、县令夫人手持玉盏,热酒在盏中摇曳,映着透入湖心阁的雪光,恍若浮光跃金。 屏风左右,举杯相和。 陆明朝亦如此。 杯中热酒袅袅水汽氤氲着陆明朝澄澈明亮的眼睛,眼底的笑意不断弥漫。 嗯,她是颜狗的同时也不妨碍她钟爱美食。 美人美食,殊途同归。 有此珍馐佳酿,陆明朝突然觉得雪天坐马车摇摇晃晃的折磨烟消云散。 至于孙夫人那些贱言贱语,更如窗外风雪,刮过就刮过了。 男席。 许清行和孙志晔比邻而坐。 许清行晃动着杯中的温热的梅花酒,身形微微偏向孙志晔“孙兄,陆氏未免过于咄咄逼人了。” “身为女子,却不思温顺恭谨贞静。” “往事不可追,曾经的陆氏再不凡,也都已是过往,可偏偏她像是认不清形势,低不下头弯不了脊梁,你亲自致歉,她还敢反将一军。” “如果永宁侯府惦记着养育陆氏十余年的情谊,又怎会舍得让她灰溜溜离开上京城。” 第99章 “我可是听说了,那陆氏为了留在永宁侯府一哭二闹三撞墙,结果呢?” 许清行的声音里更多是不忿而非嘲讽,但到底不中听。 孙志晔握着食箸的手微微一顿,冷光在低垂的眸子里一闪即逝,而后不急不缓的放下食箸,抿了口淡酒“错在志鹏,身为长兄,有撇不开的责任。” “清行,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 “明年秋闱你也要下场了,读书人重清名守礼仪修风骨,你在外当谨言慎行,倘若这些背后论人长短的话被有心之人传出去,于你多有不利。” 他派去上京城的副手也传回了信,永宁侯府假千金陆明朝以死相逼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 但同样的,永宁侯夫人也毫不吝啬的表露对陆明朝的惋惜。 哪怕只是作秀,也说明永宁侯府需要这份美名,暂不会为难陆明朝。 一日不死撕破脸,陆明朝就能一日借永宁侯府的势。 此外,陆明朝曾与镇国公府的世子顾淮有婚约。据说,镇国公府世子对陆明朝不理不睬,寡淡冷漠的很。 那日驱车前往常喜村的应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顾蓁。 传言中,顾蓁与陆明朝多有不睦针锋相对。 如今看来,传言只是博人一笑的无稽之谈。 无论是永宁侯府还是镇国公府,只要还愿意分一丝余荫给陆明朝,那陆明朝就值得他慎重相待。 许清行长眉一皱,将梅花酒一饮而尽“孙兄又不是外人,你我相交多年,我最不喜欢你的一点就是见你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你常年经商在外,孙志鹏的事与你有何关系,就算是致歉也不该是你。” 孙志晔坦然一笑,很是自然的许清行斟满酒,随口道“清行,我观伯母待谢陆氏异常亲厚,想来谢陆氏极讨伯母喜欢,你切莫因我之故对谢陆氏生怨,让伯母为难。” “呵!”许清行轻嗤一声,年轻的眉眼尽是不屑和傲慢,余光扫过四周,贴近孙志晔压低声音“不瞒孙兄,若非镇国公府顾姑娘交代了母亲,希望父亲和母亲稍加照拂,母亲才不会多此一举。” “难不成她以为靠着镇国公府顾姑娘的一句话,就能随心所欲目中无人了?” 孙志晔眸光微动,心中四散的珠子终于串了起来。 难怪他觉得许县令待他的态度越发模棱两可了。 “那更不能让伯母为难了。”孙志晔不动声色。 谢砚深邃冷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霾。 孙家玉弦,不过如此。 字字句句看似随意无害实则全是试探套话拉拢。 孙志晔的心眼子都转的停不下来了,许县令的公子还在义愤填膺的掏心窝子。 陆垚敏锐的察觉到谢砚如寒霜加身的变化,清冷的眉眼不禁微微一挑,手指微屈,轻叩案桌。 声音极轻,丝毫不会扰到旁人。 “何事?” 听说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以谢砚行云流水信手拈来的水平,想来是离千里眼顺风耳不远了。 谢砚侧目,薄唇轻启“许清行是你同窗?” “算是吧。”陆垚不明所以。 “蠢。” “……” 陆垚罕见一愣。 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不远处嘴唇开开合合,面上带着嘲讽和戾气的许清行。 看来,是许清行口出恶言了。 陆垚轻晃手中的酒杯,嘴角勾出一抹冷到极致的笑容,与谢砚对视一眼“妹夫,于情于理你我都该敬许公子一杯,你说呢?” 谢砚颔首“早有此意。” 谢砚和陆垚齐齐起身,手执酒杯,比肩相携朝着许清行的位置走去。 坐在主位的许县令,老怀甚慰。 而许清行则是心下一紧,忌惮又有些慌乱的望着来人。 毕竟,他才刚刚在背后说完陆明朝的坏话。 “陆垚,你来做什么?” 陆垚疏离冷淡却又不失规矩道“敬酒。” 许清行没有任何的松懈,他拜得府城大儒为师前,他也曾一度就读于青云书院,与陆垚勉勉强强算同窗。 嗯,如雪山之巅似堆雪砌玉的同窗。 就算咄咄逼人又如何】 第八十二章 就算咄咄逼人又如何 那时,陆垚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衫,脚下随意捡起的树枝束发,书卷不离书,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抄书。 青云书院的夫子说,陆垚是在行万里路上与历代先贤圣哲对话。 他酸的暗骂陆垚穷酸还死装,有本事真去游学行万里路啊,捧着本破书算什么,简直笑掉人大牙。 可陆垚仅入青云书院一载,来年二月起,一路过县试、府试、院试,以案首中秀才。 他酸溜溜想着,再案首也只是个秀才。 他也是个秀才,比较起来也不比陆垚差什么。 直到他偶然得知陆垚打算一气呵成下场翌年秋闱,且书院夫子上上下下皆认为他有一试之力后,他就更酸了。 不知不觉,那个穿着旧长衫的穷鬼,才名传遍了昌河县,就连父亲也多番叮嘱他尽量与陆垚交好。 那是他不交好? 实在是陆垚穷的有骨气,他无从下手。 他甚至连英雄救才子这样狗血不入流的法子都用上了,却被陆垚轻飘飘看穿,高贵冷艳的赏了他两个字。 蠢货! 第100章 他气炸了,上蹿下跳捶胸顿足夜不能寐。 只是,他还没来及报羞辱之仇,陆垚的手就废了,再也握不了笔,更莫说是那一手风骨坚毅的好字。 他又酸又气中,又莫名有些惋惜。 嗯,他想,他可能是在为父亲未能再添一笔的文教之功而遗憾。 陆垚是昌河县人,如能进士及第,身为县令的父亲功绩上也能再添一笔。 陆垚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去青云书院,数月后,这个名字也在书院夫子的口中渐渐淡去。 他也通过父亲的人脉疏通拜得了府城大儒为师,为乡试作准备。 而陆垚,仿佛昙花一现。 再听到陆垚的名字,已经是去岁夏末了,陆垚所作的赋,一赋难求。 乍听之下,诧异至极。 时隔数百个日夜,陆垚再次入了青云书院,风骨坚毅又不失仙人清贵之气的字,重现于陆垚的左手。 好消息,他有机会堂堂正正的证明自己不是蠢货了。 坏消息,陆垚仍如一座山压在昌河县读书人的头顶。 不受控制,他又酸起来了。 陆明朝那张嘴,还真是肖似陆垚。 不愧是兄妹。 “你敬我酒?”顿时,许清行起了范儿,眉眼肆意张扬“看来,青云书院的谪仙人在跌落泥潭后也学会了人情世故。” 谢砚蹙眉:这语气怎么这么怪? 不像是简简单单的阴阳怪气,似挑衅,又似炫耀,还有些窃喜? 旧识? 在谢砚心有疑惑时,陆垚抬眸“远远瞧见许公子滔滔不绝,同窗一场,忧心许公子嗓子干哑。” 许清行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 他不是已经说的足够小声了吗? “我哪里有说错吗?”许清行虚张声势“陆明朝得理不饶人,当众让孙兄难堪,真真应了那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莫不是兴她做,不兴我说?” “怎么,难不成你跟你这猎户妹夫还要兴师问罪?” 陆垚那么挑剔,怎么就选了个整天跟山野猛兽打交道的猎户。 伤了手,性子也变了? 这猎户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谢砚。”谢砚沉声。 许清行“嗯?” “我名唤谢砚,数年同笔砚的砚。” “我管你叫什么,你是在嘲讽我跟陆垚虚假的同窗情?” 谢砚:…… 原谅他,着实不理解许清行的脑回路。 “许公子,你说内人得理不饶人?看来许公子也知孙家所作所为不占理,那怎么还理直气壮地。” “至于让孙大公子难堪。”谢砚的视线落在了孙志晔脸上“孙大公子也这般想吗?” “内人从一开始就不知孙大公子会出面揽下此事,令堂当众辱骂内人的话音还未散去,孙大公子又接着致歉,内人疑惑不解难道不正常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内人咄咄逼人又有何错,这世间事在孙大公子眼中,一句歉意就能消弭所有吗?” “既然不是诚心之错,又何必惺惺作态大庭广众之下致歉。” “若不是孙大公子端方君子的清名在外,我这个粗鄙不堪的猎户都要怀疑孙大公子是想借舆论裹挟内人不得不应了。” “言行当一致,才配得起端方二字。” “本是投桃报李来敬酒,却听得这些作呕之言。不过,这杯酒还是敬许公子和孙大公子。” “到底辛苦一番了。” 陆垚摊摊手,眉眼含上了清润的笑,清冷的面颊甚是无辜“我们真的只是打算报许县令和许夫人礼遇、观孙大公子光风霁月过来敬酒的。” “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陆垚仰头,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 许清行脸涨得通红,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陆垚执着酒杯的手指上。 这疤痕,可真吓人。 孙志晔更是有口难言“在下与清行绝无此意,陆公子谢公子误会了。” 陆垚恍然大悟“原来是许清行一人之言。” 这一幕落在许县令眼中,就是年龄相差不是很大的几人志同道合交谈甚欢相见恨晚。 “就不叨扰许公子和孙大公子了推心置腹了。” 谢砚和陆垚根本不给孙志晔发挥的余地,挥挥衣袖,转身离去。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许清行半是气愤半是茫然的眨眨眼“陆垚什么意思!” 陆垚方才的眼神儿与当年骂他蠢货时别无二致。 他跟着大儒,学业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明年秋闱定榜上有名,陆垚凭什么鄙夷他! 孙志晔:许清行的脑子怎么突然就不够用了! “清行,你终是因我受累。” 正在起头上的许清行压根儿没听到孙志晔的话。 许清行缓缓站起,移至窗前,感受着冷风的轻拂,这才逐渐恢复了冷静。他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心中若有所思。 那姓谢的猎户,虽然态度恶劣话也说的难听,但细想之下,也并非全无道理。 而他自己身为一个读书人,几杯温酒下肚,就在背后议论女眷,实在有违圣贤之训。 不过,陆垚最后那贱兮兮的话是什么意思! 以他对陆垚的了解,陆垚一般不说废话。 既然说了,那就有用意。 好气哦! 第101章 在母亲举办的赏梅宴上,他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孙兄,你也觉得是我在多管闲事了吗?” 落水】 第八十三章 落水 性情使然,许清行虽问的直接,但无甚恶意。 孙志晔唇边刚刚勾起温润笑意微微一滞,眼底的温度仿佛被挤入窗户的寒风驱散,片刻后才神色自然道“多管闲事四字侮辱了清行替我抱不平一事。” “清行,我知你真心实意视我为友。” “任何别有用心的揣测和指摘,我都愿你一同担着。” “清行,我们是莫逆之交,不是吗?” 在湖心阁之外,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穿越结冰的湖面,在半空中翩翩起舞,形成一股股冰冷的旋风,争先恐后地涌入阁内,带来刺骨的寒意。 炭盆,火星子跳跃。 许清行冷的打了个哆嗦,忙关上窗户。 “孙兄,你也发现了陆垚和谢砚别有用心?” 孙志晔:…… 很多情况下,大可不必追根求源。 彼此心知肚明时,本该无声胜有声。 赏梅宴,重在梅。 撤去宴席,众宾客有序离开湖心阁,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共同前往梅林。 枕水长廊铺着的绣花地毯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粒冰晶,人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的同时又有些湿滑。 县令夫人有心照拂陆明朝,但身为举办赏梅宴的主家,也得顾全大局在女眷间走动亲切问候,无暇时时关注陆明朝。 雪中赏梅,的确乃冬日一大雅事。 踏雪寻梅,雪花点缀枝头,红白相映成趣,仿佛置身仙境。 俏占人间第一韵,玉骨冰肌不染尘。 陆明朝也承认,眼前美景足以成为烙印人生的某一瞬间。 然而,呼啸的西北风卷着雪粒子,不停吹打在她脸上时,犹如被人轮番扇着耳光,偶尔还会如刀扎一般疼。 整张脸,被吹的又干又紧又红。 陆明朝只在梅林里转了一会儿,就冷的直打哆嗦,极目远眺,梅林一望无际。 于是,她拢了拢大氅,决定寻觅避风的角落,静静地等待赏梅宴的结束。 枕水长廊旁的亭子,就是一个甚好的去处。 当陆明朝走到湖边时,突然间感受到了一股猛烈的疾风自背后袭来,心生警兆,却已经来不及躲闪。 在身后之人撞上她的一瞬间,陆明朝果断决定拉一个垫背的。 两道身影重重的砸落在结了冰覆着雪的湖面。 陆明朝耳畔清晰地传来冰面破裂的声响,细微的咔嚓声。 紧接着,湖面之上出现了如蜘蛛网般密集的裂纹,迅速而肆意地蔓延开来。 身侧之人,在惊恐之中大声呼救,同时双手胡乱挥舞,试图抓住尚未破裂的冰面。然而,这种挣扎却无济于事,反而使得冰面碎裂的速度更快,情况愈发危急。 冰面下,陆明朝一脚踹在了对方身上,又在空间超市用于观赏的盆栽里摸出一块石头重重砸在对方脑袋上。 她这人,有仇一般当场报。 就在陆明朝思索着是自由落体往下顺势躲进空间超市还是尝试着用曾经学过的法子自救时,梅林里终于有人发现了湖面上的动静,惊呼着招来人。 大氅浸了水,变得格外重。 如同在身上绑了块石头,拖着她往下沉。 猛灌了几口冰水后,陆明朝被闻声而来的谢砚救上了岸。 谢砚拍打陆明朝的后背,一口又一口的湖水被吐出。 风一吹,陆明朝只觉得冷到了骨头缝儿里。 “阿砚,她推我。” 谢砚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流露着彻骨的寒意,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生死不知的身影。 听到消息的县令夫人匆匆赶来,只觉得一阵儿头大。 “县令夫人,在下想先带内人前去更衣,不知哪里方便。”谢砚怀抱着陆明朝,声音比刮过的风还要冷。 县令夫人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春杏,带客人去紫薇院。” 紫薇院。 陆明朝换上县令夫人安排人送来的衣裳,又任由谢砚给她擦拭头发。 房间里,炭火盆烧的正旺。 “阿砚。”陆明朝抬头,轻轻攥住谢砚的手腕。 她能感觉到,谢砚在发抖。 “阿砚,我能自救的。” 谢砚一字一顿,凶戾之气无处遁藏“那人该死。” “的确该死。”陆明朝没有烂好心。 “阿砚,我在水下砸了她。” 谢砚冰冷的神色没有丝毫舒展“明朝,落入险境,当务之急是自救脱险,不是报仇。”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熟悉的大氅溢散着一点点往湖面下沉那一刻的恐惧。 陆明朝还欲安抚谢砚两句,房门被敲响。 春杏手持托盘,其上白瓷碗散发着腾腾热气。 “谢夫人,这是夫人命奴婢熬的驱寒汤药。” “大夫也已备好,谢夫人需要的话可随时吩咐奴婢。” 谢砚起身,接过汤药。 “敢问春杏姑娘,下黑手推我入湖的是何人?现下情况如何?”陆明朝简单的将长发挽起,好奇发问。 春杏低眉顺眼“是寄居在孙府的表姑娘,曲滢曲姑娘,唤孙夫人一声姨母。” “经大夫施救诊治,曲姑娘性命无忧,只是在水下头部受到撞击,仍昏迷不醒。” 第102章 “如果谢夫人无大碍的话,不妨移步花厅。” 落水一事,总得有个定论。 谢夫人还醒着,那主动权就掌握在谢夫人手中。 春杏点到为止。 陆明朝颔首“多谢春杏姑娘提点。” 陆明朝喝了几口驱寒的汤药,裹上严严实实的大氅,与谢砚一道在春杏的引路下前往花厅。 余光瞥到谢砚,谢砚整个人如一把出鞘染血的利剑,剑鞘不知所踪。 偌大的花厅,坐满了人。 “朝朝。”陆垚眼神关切。 陆明朝微微上扬嘴角,双眼含笑,但落水后脸色过于苍白,使得这笑容中多了几分脆弱与悲楚。 “给县令夫人添麻烦了。” 县令夫人尽力维持着微笑“身体可有不适?” 好好的一场赏梅宴,到头来却变成了一场事故,着实令人不痛快。 “劳您挂心,许是民妇身子骨养的好。”陆明朝不失仪态道, 县令夫人心下深以为然。 钟鸣鼎食之家贵女,又是以高门主母的标准教养,自小就以最好的方子调理身体。 看似娇弱,实则再康健不过。 怎么不算老天有眼呢】 第八十四章 怎么不算老天有眼呢 县令夫人抬眸看向重新梳洗干净收拾妥当的陆明朝。 白如凝脂素犹积雪。 眼里有光眉目生风。 刚刚经历惊心动魄的落水,她的眉宇间却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慌乱或无措。 任凭风浪起,她自岿然不动。 此等心性,配一个山野猎户可惜了。 也不知回府的那位真千金该是怎样的惊才绝艳,才能让镇国公府毫不犹豫同意更换婚约人选。 但,镇国公府的选择不是她一个旁支的旁支能置喙的。 视线扫向谢砚,不由得一惊。 “谢夫人,你可还记得在湖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县令夫人赐座后,侍女奉上热茶。 陆明朝不慌不忙,有条不紊道“不瞒县令夫人,民妇自小面皮薄又畏寒,但府上梅林又实在好看的紧,民妇不忍错过,遂欲寻一处既能欣赏雪中红梅又稍能遮风的地点。” “我沿着湖边寻找,未料想竟突然被人从身后猛然一推。” “砸落冰面之际,不慎扯到推我之人的手臂,结果不幸双双落水。” “你胡说!”孙夫人红着眼眶“恶人先告状,也就是我家滢儿昏迷不醒无法替自己辩驳,才让你在这里颠倒黑白,简直无耻之至。” “若是她推你入湖,怎会伤的比你重!” 陆明朝轻握茶盏,感受着茶盏上传来的阵阵暖意,轻抿了一口暖热的茶水,眼皮轻抬,漫不经心道“怎么不算老天有眼恶有恶报呢?” “正好,我也想问问滢儿姑娘的心肠为何会如此歹毒?” “再狡辩,也是你推她入湖。”孙夫人没有停止攀咬陆明朝。 杯盖轻磕,声音清脆。 “这样想能让您开心的话,我允许你想一想。” “孙夫人,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我不至于无能到这种地步,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陆明朝幽幽道。 陆明朝话锋一转“县令夫人,落水一事往大了说可称谋杀,哪怕民妇只是一介草民,也不愿意身背杀人恶名。我之证词,孙夫人处处质疑,孙夫人的攀扯,我亦难接受。” “落水之处虽荒僻,乍一看无人影,但今日参宴宾客众多,侍奉丫鬟往来频繁,且立于湖心阁凭栏远望,可将湖边一切尽收眼底,总有人能阴差阳错撞见的。” “还是得劳烦您出面了。” 县令夫人秀眉微蹙“我已安排管家挨个询问了。” 一桩事接着一桩事,对孙家,县令夫人已经越发不耐了。 孙志晔手腕能力再强,也架不住孙家人一次次拖后腿。 在县令夫人看来,美玉岂会以身试险撞顽石,除非美玉是个蠢笨痴傻的。 可很显然,陆明朝眉目澄净清澈,绝不可能蠢笨痴傻。 时间,一点点流逝。 陆明朝视线扫过花厅中在座之人,不见孙志晔身影,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府上管家来禀,负责在湖心阁一角负责赏梅宴焚香煮茶的侍女远远瞧见了这一幕。 “你把你看到的细细说来。”县令夫人冷声道。 “奴婢透过湖心阁的窗户看见谢夫人和曲姑娘一前一后的走着,曲姑娘脚下一滑摔向了谢夫人,慌乱之下,谢夫人拉着曲姑娘的手臂,跌入湖中。” 陆明朝挑挑眉,这番说辞在她意料之外,比直接朝她泼脏水要保险的多。 孙志晔的手笔吗? 将一切归咎于路滑的意外。 即便有其他的目击证人,有了这一番确凿的证词作为铺垫,他们很可能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的观察有误,进而相信事实真相仅仅是脚下一滑导致的意外。 毕竟,在落水的地方附近,她并未亲眼见到任何人的身影。 陆明朝笑了笑,柔声问“是吗?” “你确定看清楚了吗?” 侍女不假思索的点头“确定。” 陆明朝笑容不改“没想到,一场险些要命的祸事,竟是因为湖边飘雪未及时清扫导致路滑啊。” 微微摇头,略显无奈“啧,那我和曲姑娘的运气可真不好。” 第103章 县令夫人的脸色骤然阴沉。 她一力操持的赏梅宴,若是意外那便算她的疏忽。 陆明朝轻抚茶盏,眼神深邃,当众人以为事情已尘埃落定时,再次发声:“县令夫人,民妇说谎了。” 县令夫人:??? “何意?” “民妇没有拉曲姑娘的手臂,她之所以随民妇一道摔入湖中的皆是因惯性没停下来。” “这个侍女看的也好像不是很清楚。”陆明朝饶有趣味道。 “你真的看到我拉曲姑娘的手臂了吗?” 侍女一愣,随即坚定到“看到了。” “确定?” “确定!” 陆明朝轻吐了一口气,语气轻快“破案了,这个侍女撒谎。” “你怎么证明你没拉滢儿?”孙夫人急不可耐的跳出来。 “我拉了,但我拽的是曲姑娘的脚踝,脚踝和手臂相差这么远,总不至于看岔了吧?”陆明朝眸光移向县令夫人,继续道“许夫人,您不妨让信任的侍女去仔细看看曲姑娘的脚踝,是不是仍有清晰的手指印。” “民妇落水太害怕了,一时没控制住力气。” 县令夫人给春杏使了个眼色,春杏福身而去。 没一会儿就去而复返“回夫人,曲滢姑娘的脚踝处且有青紫色指印。” 陆明朝摊开手掌“我不介意比对指印的。” “那这也不能证明是滢儿故意推陆明朝下水啊。”孙夫人不服气的嘟囔。 茶盏中的茶水失了温度,陆明朝的耐心也即将告罄“孙夫人的知己定不少吧?” “莫愁前路无人知,极品不会没人理!” “随心而为做自己本也无可厚非,但也不能做人做事太轻贱,不顾人死活吧。” “她为何推我,孙夫人当真不知?” “何人授意!”县令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女只觉得脸上无光。 她的侍女被人收买污蔑她邀请的宾客! 侍女磕头,嘴硬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许是奴婢离得远瞧错了。” 陆明朝适时起身“真相已趋向明朗,后续的事情我就不便参与了。” “县令夫人,天色已晚,道路难行,我须得尽早回家了。” 县令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待此事真相大白,我必将指派得力之人前往常喜村,向你传达此事之始末。” “让你见笑了。” “您一心想将府上美景分享于人,实乃大善,何错有之,民妇还得谢您让民妇有幸领略此等美景。” “错的是那些私底下兴风作浪见不得人的东西。” 陆明朝很是讲究说话的艺术 我以为你只是蠢】 第八十五章 我以为你只是蠢 一番不卑不亢的话,县令夫人不由得更高看了陆明朝一眼。 陆明朝,清醒现实。 而清醒现实从不是贬义词。 即将跨出花厅时,陆明朝眸光潋滟,顿住脚步,半转身,发髻上的垂珠簪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孙夫人,相逢即是有缘,更遑论是这般剪不断理还乱几度纠缠的缘分,理应奉上好礼。” “孙家堆金积玉盈箱溢箧,想是瞧不上我这小小猎户妻的仨瓜俩枣,我也不关公门前耍大刀了。临别前,那就赠孙夫人一副对联吧。” “权当聊表心意。” “一二三四五六七” “孝悌忠信礼义廉” “民妇诚心实意,不必谢。” 话音落下,陆明朝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抬脚一步步走下了花厅外的石阶。 风雪天,下人们打扫的再勤快及时,石阶都比往日要滑,谢砚在身侧小心的护着。 跟在陆明朝身后的陆垚,眼底闪过促狭之色。 朝朝啊,这张嘴,当真是厉害的紧。 以孙夫人的智商才学定猜不出其中隐晦的弦外之音,十之八九是要捧到所谓的玉弦公子面前,让其解惑。 这与当面怒骂玉弦公子,无甚区别。 冬日里,一至申时,温度就会骤然降下来。 许府外。 停着辆比来时更华贵宽敞明亮的马车,车厢所用木材极好,寒风凛冽中,似是若有似无的弥漫着清浅到极致的香,那是木材天然的香气,并非熏香之故。其上又雕刻着精美绝伦的纹饰,尽显匠心独运之技艺。车前挂着剔透晶莹的灯笼,熠熠生辉。拉车的马匹毛发油亮,高大强壮,矫健有力。 陆明朝微敛眉目,这殷勤献的格外明显。 这种档次的马车,在县令府上也是独一份的。 “许公子,这是何意?”陆明朝眼尾微挑,看向站在一旁的许清行,故作不解。 许清行的目光略有些闪烁不定“常喜村偏僻难行,雪天更耗时,这驾马车,更合适。” 陆明朝不动声色,霎时灵光一闪“那个侍女的说辞是你的主意?” 怪不得她心里总有种违和不适感。 那番说辞,算聪明,但却有种后继无力的感觉,不足以彰显玉弦公子的实力。 “这是许公子的弥补?”陆明朝明知故问。 被陆明朝一语道破真实意图,许清行有些难堪,不自觉间,头垂的更低。 怔愣了一瞬,有些讷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明朝嘴角微扬无声笑着,看了许清行一眼又一眼。 而一左一右的谢砚陆垚心中对许清行的感官更差,乍一看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细看下,脸色冷淡了不少。 第104章 “许清行,恕我眼拙。” “当初,我以为你单单蠢了点,心地还算良善。” 陆垚的语气轻轻淡淡,似是无悲无喜。 听在许清行耳中,唯余无尽的嘲讽和不屑。 照其性情,本是要气的炸毛跳脚,可谁让他心虚,索性直接把脸偏过去了,假装没注意到陆垚的话。 陆明朝轻叹“孙大公子知你所为吗?” 许清行摇头,在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后,猛的顿住。 陆明朝心下了然。 孙志晔知晓,会更为周全妥善定处理。 哪怕不能保下曲滢,也能最大程度降低对孙家的影响。 孙志晔会感激许清行吗? 面上会。 但心里只会嫌弃许清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远不间亲,新不见旧,陆明朝没打算对许清行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话。 如果孙志晔能长长久久的把许清行蒙在鼓里不被察觉,那是孙志晔的本事。 反之,许清行吃多了亏见多了人走多了路后能分清是人是鬼,那就是许清行的本事。 “许公子,敢问孙大公子在何处?” 许清行喃喃“父亲邀他入书房,为他引荐故交。” 所以,孙志晔并不知陆明朝和曲滢落水的消息。 陆明朝微微点头“难怪。” “许公子,花厅之中令堂介绍你时,我便想到了那句真心内固,清行外彰,涤荡纷秽,表里雪霜。” “许公子的好意,我接受了。” “但这仅是不计较你的小心机,而不是原谅孙家对我的出手。” “我理解许公子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还望许公子也理解我生死关头的恐惧愤怒。” 学什么不好,学两肋插刀。 在后世,初中书本里就清楚写明交友要注意把握交友的原则。 明辨是非,分清正确与错误,谨慎交友,善交益友,不交损友,朋友两肋插刀也必须坚持原则。 许清行低垂着头沉默着,没有回应陆明朝。 陆明朝不甚在意,踩着矮凳搭着谢砚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外华贵,马车内更是极尽用心。 陆明朝忍不住小小的惊讶了一番。 “陆垚。” 在陆垚抬脚上马车前,许清行蓦地开口。 陆垚面色不改,脚步不停,径直入了车厢。 不论许清行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与矛盾,他的行为依然给朝朝带来了伤害。 他曾对朝朝说,论迹不论心,那总要一以贯之。 许清行难堪更甚,涨红着脸“陆垚,明岁秋闱,我绝不会输给你。” 同样的,许清行也没有得到只言片语的回应。 马车徐徐向前,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 许清行只觉得各种复杂酸涩的情绪尽数涌入他的胸腔,喘不过气的同时又尴尬愤怒羞愧,难以言表。 他又一次在陆垚面前,生出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或许,不只是陆垚。 许清行大口喘着气,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那三人的眼神。 一人眼神明亮如清泉,清澈透明。 一人目光冷淡如冰霜,毫无波澜。 一人眼神锐利如刀刃,直刺人心。 在这样的视线下,他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场笑话。 他只是想替孙兄收拾烂摊子,想让孙兄实现毕生志向的路走的更平坦一些。 孙兄那样清正温润的端方君子,怎么能被孙家那些人拖累至此。 “少爷,您怎么在这里,奴婢找您许久了。” “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许清行心如乱麻时,春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陆明朝冒坏水】 第八十六章 陆明朝冒坏水 马车四周皆装有柔软且厚实的皮毛垫,其表面更以多层锦缎包棉精细缝制,即便无炭盆之热,亦不觉丝毫寒意。 这一处的小天地,既舒适又相对私密。 稍稍放低声音,就不会为赶车的马夫所知。 “朝朝,许清行本性不坏……”陆垚抱着一个温热的汤婆子,靠在厚实的软垫上,幽幽道。 陆明朝接话,轻声道“本性不坏,但识人不明遇人不淑头脑不清。” “我还以为二哥对他颇有微词,不曾想竟是替他解释。” 陆明朝坐没坐样懒洋洋的靠在谢砚肩上,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陆垚挑眉“你对他的评价倒是中肯全面,若他知晓,兴许还会引你为知己。” “他是不会承认逆耳忠言的。”陆明朝没好气道。 在舒适的车厢中,陆明朝的心情逐渐放松,神态也愈发自然,眉宇间流露出难得的轻松与舒展。 谢砚伸手把陆明朝额前乱飘的的碎发挽到耳后“但他会接受二哥的示好。” “二哥愿出面,未必不能后来者居上。” 陆明朝眨眨眼,戏谑道“这其中有故事啊。” “同窗,不熟的同窗。”陆垚摩挲着掌心里小巧的汤婆子,语气淡淡。 陆明朝笑而不语。 马车渐行渐远,离开了许府的地界。 陆明朝坐在车内,无聊地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唇边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眼睛时而眨动,时而凝视着前方,仿佛在深思熟虑。 然而,心里的坏主意就像是小泉吐水般突突的往外冒,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呢喃成了一片泉池,汩汩流淌。 第105章 “我有那么一点点小想法。”陆明朝坐直身体,视线扫过谢砚和陆垚。 陆垚直白道“你确定只是那么一点点小想法?” “不是坏想法?” “嗯,挺小的,一般人不会发现的都算小。”陆明朝理直气壮。 谢砚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多点点大想法也可以。” 陆垚余光斜觑了谢砚一眼,这家伙有点儿色令智昏的趋势。 “谢砚!”陆垚隐晦的提醒。 他知道谢砚所谋甚大,羽翼未丰尚不能如垂天之云时,最好蛰伏。 谢砚轻声回道“小打小闹,入不了那些人的眼。” 陆垚一想,也有道理。 陆明朝凝眉,狐疑的视线在谢砚和陆垚之间打转“你们之间的秘密越来越多了。” “啧,我好像多余极了呢。” 谢砚“不多余。” 陆垚“你别装。” 陆明朝撇撇嘴“真扫兴。” “说说你的小想法?”陆垚言归正传。 他怕朝朝演着演着,忘了正事儿。 别怀疑,十分有可能。 闻言,陆明朝正了正神色,一手按着一颗头,三头六臂凑在一起,低声耳语了片刻。 谢砚和陆垚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似是高山仰止,又像是毛骨悚然。 见谢砚和陆垚都没有反应,兴致勃勃的陆明朝突然有些怀疑自己。 “不可行吗?”陆明朝眉头微蹙,不自信道。 “好吧,是我想的太简单了,那我再思忖个其他小想法。” 陆明朝垂头丧气。 本以为是个大杀招,没想到谢砚和陆垚这么不给面子。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你怎么知道这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陆垚先一步开口了。 陆明朝恹恹道“杂书上看的。” “如果杂书记载为真,可行!”谢砚干脆利落道。 陆明朝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 谢砚继续道“咱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动应对,虽然也不落下风,但终归憋屈。” “此计若成,孙家怕是得伤筋动骨。” “经商者,最是忌讳那些讳莫如深的东西。” “传扬开来,与孙家打交道有生意往来的商贾必会心有忌惮,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世上人,谁不想要个好兆头,又有几人愿意往晦气上撞。” “此计,颇有釜底抽薪之效。” “明朝,聪慧非常矣。” “不妨绕道去趟青云书院旁的宅子里,我把一应计划告知陈伯,陈伯会联络安排人手的。” 陆明朝想起了那个苍老残疾的老翁,脱口而出“老翁是扫地僧?” “扫地僧?”谢砚不解。 陆明朝言简意赅的解释“看似默默无闻,实则深不可测。” “具有大智慧,却深藏不露。” 谢砚:…… “算是吧。”谢砚干巴巴道。 “绕到青云书院的借口,就拜托二哥了。” 陆垚颔首,微微打开一条缝儿“我有些书落在了青云书院,烦请车夫大哥能先载我去一趟青云书院。” 寒风凛冽,陆垚微微思索,掏出二十枚铜钱递了过去。 这么冷的天,赶车也是种极大的折磨。 许府的月银归许府的月银,这二十文是他们绕道额外给予的酬劳。 车夫接过铜钱,笑着应下。 马车门阖上,许是趁着刚才的功夫寒风涌入,陆明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鼻子也微微有些发痒。 陆明朝心知,才不是什么寒风的原因呢,是摔入冰湖的后遗症要来了。 说实话,她也没料到她和曲滢双双跌入会砸破冰面,这冲击力,一绝。 陆明朝揉了揉鼻子,靠着谢砚的肩膀不再言语。 风雪天,路上行人甚少,马车穿过一条条街巷在青云书院外停下。 谢砚陪同陆垚一道下了马车,拾级而上,进了青云书院。 自觉可能风寒入体的陆明朝老老实实的在马车上等候。 谢砚和陆垚并没有进去太久,不到一炷香,就结伴归来,陆垚手捧着几卷书。 陆明朝心想,谢砚是不是飞檐走壁了。 “辛苦车夫大哥了。”谢砚和陆垚再次向车夫道谢。 感受到二人身上裹挟的寒风,陆明朝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谢砚伸手,手心蹭了蹭陆明朝的额头“不如顺路……” 谢砚话还没说完,陆明朝就摇头“我有药,对症的药,放心。” “不用专门花费时间看大夫的。” “再耽搁下去,车夫大哥返回许府时就得赶夜路了。” 陆垚斟了杯热水递给陆明朝“娘若是知晓你被人推入湖中,怕是能急哭。” 自从娘知道朝朝年少时寒气入体有碍子嗣后,就时常长吁短叹,愁的头发又白了几根。 婚事退了】 第八十七章 婚事退了 “还是莫要把落水之事告知于娘了,免的娘担惊受怕。”陆明朝抿了口杯中热水,声音听起来远不如平日清脆。 陆垚“依你依你。” 一口接着一口,陆明朝将杯中热水饮尽,面色如常神情自然的挽着谢砚的胳膊,阖上眼睛假寐。 谢砚的耳朵微微有些发红。 陆垚瞧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还是不算鲜活,但是嘴角的弧度明显大了些。 第106章 还好,朝朝与谢砚都不是别扭拧巴的性子,在一起就会把日子过好。 车轮嘎吱嘎吱的前行,马车里热气熏人。 本是假寐的陆明朝渐渐真的染上了些许睡意,小脑袋一晃一晃,发髻上斜插着的垂珠簪子啪嗒一声掉在了软垫上。 顶着陆垚颇为戏谑的眼神,谢砚抬手,小心翼翼的拆下陆明朝发髻上的大小珠钗后,调整后肩膀的高度后靠了过去。 是偶然也是必然,陆明朝枕在了谢砚的肩上。 陆垚唇边笑意加深,声如蚊蝇“这双手才是真正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谢砚薄唇轻启,无声道“多谢。” 陆垚摇头,不再言语。 聪明人话不必说破,他心知谢砚是谢他成全这桩婚事。 不,他不只是在成全谢砚,也是在成全朝朝,成全他自己的青云路。 他看的分明,谢砚赤子之心未曾因仇恨染色而疯魔,双眸深处仍有意气正直。 倒也算是良配。 马车里,陷入寂静。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常喜村遥遥可见时,谢砚轻声唤醒了陆明朝。 陆明朝迷茫的睁开眼,只觉脖子酸疼“到家了?” 浓浓的鼻音让谢砚的眉心猛跳了一下,心中越发担忧。 谢砚的手落在陆明朝的脖颈上,轻轻的揉按着“马上就到了,醒来缓缓,否则骤然醒来就下车受寒风吹,风寒会加重。” 谢砚的手干爽又温热,片刻功夫,陆明朝脖颈再无不适感。 马车停下,谢砚用大氅把陆明朝裹的严严实实后,才搀着脚步有些虚浮的陆明朝走下马车。 “车夫大哥路上小心。” 昏黄的烛火在窗外的雪地上投下一片暖色,恍惚间,冰天雪地都仿佛也有了温度。 空气中弥漫着鲜香,陆明朝眼睛一亮“鱼汤的味道。” 一进屋,芸娘就注意到了陆明朝红扑扑有些不正常的面颊,眉头紧皱“是不是发热了?” 边开口,边覆上了陆明朝的额头。 而后一声惊呼“真发热了。” 芸娘神色不快的扫过谢砚和陆垚,最后视线落在陆垚身上。 谢砚到底是女婿,责怪起来不如儿子顺手。 “陆垚,你怎么当哥哥的?” “朝朝发热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陆垚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无奈解释“娘,朝朝说有治风寒发热的药。” 陆明朝扯了扯芸娘的袖子“真有。” 一团火梗在芸娘喉腔,不上不下“朝朝,天这么冷风还大,就别来回折腾了,今晚就在家里住下吧,让你大哥陪着谢砚去取药。” “也不知风雪天的梅有什么好赏的,晴天暖阳,梅花就不是梅花了?” “还是说天气一好,梅花就能长腿跑了。” 芸娘在意的是温饱果腹,暂时还有些不能理解文人雅士的风花雪月。 尤其是,她娇娇小小的女儿还在赏梅宴上受了风寒。 “娘,不走不走,就住下,我都闻到鱼汤的味道了。”浓浓的鼻音使得陆明朝的声音格外软糯“娘,我屋子里还留着些治风寒的药,烧些热水就好。” “好好好,那你先回屋。”芸娘无有不应。 “娘亲。”谢静宜甜丝丝的呼唤声传来。 陆明朝循着声音望去,谢静宜被陆磊抱在怀里,朝着她挥舞小胖手。 陆鑫和谢怀谦一左一右牵着谢如安。 陆明朝后退两步,望着谢静宜茫然不解又有些小受伤的眼神“娘亲染了风寒,你们身子骨弱,离娘亲远一些。” 谢静宜眨巴着眼睛,拍了拍自己圆嘟嘟肉乎乎的脸“娘亲,三宝不弱啊,不怕风寒。” 说着说着,还要撩起小棉袄,露出鼓囊囊的小肚子。 芸娘被逗笑了“三宝,你娘亲累了,先不吵她,乖,外祖母抱。” 陆小鑫和谢如安一脸担忧,谢怀谦眉目低垂,,心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诸多疑虑。 是赏梅宴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陆明朝回了她出嫁前的房间,房间里陈设没有任何变化,一眼望去,干净的很。 显然,芸娘时常打扫着。 谢砚去灶上舀了碗热水,陆明朝掌心出现几粒药,苦着脸仰头把药吞咽了下去,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水。 谢砚:你的药,我的药,好像不一样。 没一会儿,芸娘端着鱼汤和蒸饼走了进来。 鱼汤色泽奶白,香气扑鼻,陆明朝被勾的食指大动。 入口即化,香气四溢,鲜美无比,细腻柔滑,毫无腥味,鱼肉口感独特,鲜美滑嫩,鱼汤中炖煮的蔬菜充分吸收汤汁,软糯可口。 “娘。”陆明朝把蒸饼撕成一块一块,泡在鱼汤里,小口小口吃着“家里怎么会有鱼?” 这条鱼肉质紧实滑嫩,一尝就新鲜的很。 芸娘坐在陆明朝对面,眉眼含笑神情慈爱“冯家送的。” 陆明朝一惊,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冯家?” “冯金玉的冯?” “冯家又有什么喜事了吗?” 上次冯家送东西,是冯老太一门心思给冯金玉定下了婚事。 这一次呢? 不会是直接把冯金玉绑了手脚塞了嘴巴送上花轿了吧? 芸娘摇头“金玉的大哥回来了,说是感谢你对金玉的救命之恩。” 第107章 “送了两条鱼呢,还有一条在厨房的木盆里养着,等你跟谢砚回去的时候带走。” “冯金玉的大哥?”陆明朝面露疑惑。 “金玉的大哥叫金茂,是镇上同兴镖局的,前些日子跟着一家商铺的掌柜出去进货,今儿晌午刚回来。” “金茂一回来,就把赖在冯家的老秀才连带聘礼一并扔了出去。” “老秀才气的要报官,金茂怒怼谁不报谁孙子。” “有金茂在,金玉不用嫁给老秀才了。” 无灯无月何妨】 第八十八章 无灯无月何妨 陆明朝转忧为喜,嚼了口浸满鱼汤的蒸饼,笑容明朗快意“看来,金玉的大哥是真心疼爱金玉的。” 芸娘神情有些怪异,放下手中的勺子,幽幽道“朝朝,其实金茂和金玉的关系一直都不算好。” 陆明朝:…… 芸娘接着道“冯老太先后两次招赘在家,金茂的爹偷了符牌、办了路引,抛妻弃子跟着大河村的寡妇跑了。” “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冯老太想着家里还是要有个男人顶门立户,就又招了上门女婿,才有了金玉。” “金茂和金玉兄妹俩自小不对付,时不时就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闹起来。” “冯老太更喜欢金玉这个老来女,没少拉偏架,直到金茂娶了妻当了爹,靠着人高马大去镇上的镖局谋了份儿差事,不经常回家,冯家这才消停了。” “我也实在没想到,金茂会替金玉做主。” “冯老太太可是扯着嗓子骂了金茂整整一个下午,一会儿说他心肠黑,见不得金玉好,一会儿又说他跟他那个死鬼老爹一个样白眼狼。” 陆明朝把碗里的鱼汤喝的干干净净,皱着眉头道“老秀才是给冯老太灌了什么迷魂汤吗?” 既然冯老太这么钟爱老秀才,那就再招一次赘吧。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熟能生巧。 芸娘轻拍了一下陆明朝的脑门儿,似嗔怒又似无奈“冯老太也是怕金玉这么一闹腾,以后真嫁不出去。” “老秀才好赖也算是个归宿。” 陆明朝敛眉。 归宿? 心之所向心之所安才是归宿。 不是跟什么脏的臭的烂的坏的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就叫归宿,那叫跳火坑! “娘,金玉心中自有成算的。”陆明朝幽幽道。 冯金玉想要什么样的归宿,冯老太说了不算,她说了不算,冯金玉自己说了算。 “不管金玉和她大哥以前关系如何,最起码在这件事情上,唯有她大哥立场坚定态度鲜明的与她站在了一处,使她不至于孤立无援。” 芸娘不置可否,又闲聊了几句,收碗离开了房间。 随着夜色逐渐深沉,映照雪地的烛火也逐一熄灭,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谢砚安顿好几个孩子回屋后,陆明朝正百无聊赖把自己裹成一个蝉蛹,晃来晃去。 听到响动,陆明朝抬眸,见谢砚将外袍脱下挂在衣桁上,摇曳不定的烛火把他整个人笼罩在时明时晦的光影之中。 凌厉俊美的脸庞,在光影里添了几分柔和温润。 光影掩起了他鲜衣怒马的少年感,赋予了他一种如玉内敛的新气质。 实在好看的紧。 陆明朝坦坦荡荡多看了几眼,脑海里倏的想起了如利剑出鞘染血的谢砚。 托这张漂亮面容的福,谢砚何种神态何种气质都让人移不开眼。 必须得承认,她欢天喜地嫁给谢砚,的确有几分颜狗的盲目在。 冬雪里,万籁俱静。 唯有风声拍打门窗,轻轻作响,却并不扰人清梦。 一片漆黑里,陆明朝感受到身侧温热的人,突然想起了那句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 嗯,甚合此画面。 …… 昌河县。 酒气、脂粉气绕身的孙志晔耐着性子把许县令介绍给他的人脉一一送上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长街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唯有身后小厮所持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曳,发出微弱的光线。 看不清远方,只能勉强看的清脚下。 嗯,应该是能看的清的吧。 必须得看清! 酒意上头,孙志晔甚觉憋闷的扯了扯领子,纽襻松动,合身得体的袍子松松垮垮,不见往日的端方,而见随性。 “大公子,夜里冷,披上白氅吧。” 小厮的手臂上搭着一件柔软厚实的白氅。 孙志晔只是侧头,淡淡的瞥了一眼。 小厮忙垂首,恭恭敬敬提灯跟随,不再言语。 孙志晔的头发被风吹得略显凌乱,但他并未过分在意,也未曾费力去整理。 许府湖心阁的席面将撤未撤下时,许县令就命人引他去了书房,把一些故交人脉介绍给了他。 算不得一些大富大贵之家,但也各有身份。 寒暄几句后在许县令的暗示下,他设宴浮香楼,与人共饮,酒酣之下,更易加深关系。 他不记得自己饮了多少酒,更不记得脸上的笑容有没有停下来过。但他知道,孙家的产业又要在几座县城落地生根了。 有收获便好。 他不想一直窝在小小的昌河县,他想靠经商走出一条人上人的路。 深夜。 寒风。 街巷空旷。 第108章 孙志晔漫步了半炷香,让身上的酒气随风消散,随后踏上了路边静候的马车。 小厮紧随其后,灯笼挂在了车厢前。 “大公子,回孙府还是?” 孙志晔早早在外置办了自己的宅院,图的就是个清净。 “回孙府。” 他离席早,又专门留了机灵的小厮,嘱咐娘不要再生事,但愿娘能安分守己。 有些话,还是得再强调强调。 陆明朝,不宜为敌,宜交好。 孙志晔刚入扶光院,就见他留给娘亲的人在廊檐下来回踱步,神情焦急万分。 扶光,日以阳德,月以阴灵。擅扶光于东沼,嗣若阴于西冥。 晔,光也,灿烂辉煌。 这是他弱冠之年亲自提笔写下的。 此刻,孙志晔已重新束了发,整理了外袍,俨然一副端方君子,如玉如兰。 “大公子。” 廊檐下的人,一见孙志晔就忙迎了上来。 “别着急,进去说。”孙志晔神色不动,推开了书房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看样子,不出意外的话,他娘又出意外了。 孙志晔端坐着,满心疲惫。 “何事?” 小厮低眉顺眼,忙将赏梅宴上落水一事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的讲述出来。 孙志晔倏尔抬头,看向小厮,眼中流转过一抹难以置信的光,袖袍里的手,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阖眼咬牙,拼命不让情绪失控。 真是好样的。 真是好样的! 到底是什么让他娘觉得落水这样的戏码能报复陆明朝! 还有许清行! 欲盖弥彰,弄巧成拙! 孙志晔深吸了一口气,蹙眉,沉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我要她的人】 第八十九章 我要她的人 小厮离去,书房寂静无声。 孙志晔的笑容瞬间消失,脸色阴沉下来,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将案桌上的一切扫落在地。 然而,在袖子挥出的那一刻,他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孙志晔将已冷却的茶水一饮而尽,内心的怒火随之逐渐平息。片刻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背负双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些在寒冬夜幕下显得尤为孱弱和衰败的枯树枝上,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孙家,会成为一棵枯树吗? 寒风呼啸,孙志晔似是感受不到冷一般,以近乎自虐的方式,任由风拂面而过。 孙志晔心中明镜似的,知晓恐怕再难交好陆明朝。 井水不犯河水都是奢望。 那便只能为敌了! 希望那位永宁侯府真千金不会让他失望。 孙志晔阖上窗户,手执烛台,旋转书架角落处的小摆件,严丝合缝的墙面上出现了一个隐蔽的门。 穿门而过,拾级而下,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被关在笼子里。 “关于侯府真千金陆明蕙,你还知道些什么?” …… 一夜过去。 不再落雪,天色仍阴沉沉的,未见暖色,气温也没有丝毫回升。 地面上,雪化得很慢很慢,无声无息结成了冰,滑的很,甚少有人外出,而孙志晔不得不出。 “大公子。” 孙志晔颔首示意,看向府中做洒扫粗活的下人“这是在做什么?” “回大公子,昨夜天寒风大,院门、柱子年久,红漆斑驳脱落的更明显了,老爷就索性吩咐小的寻用惯了的工匠重新刷一次漆。” “既是父亲的吩咐,照做就是。” 孙志晔不会在小事上违逆孙老爷的心意“各处守好,莫要让工匠冲撞了府上女眷。” 语气平平神情淡淡的嘱咐了一声,孙志晔便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再雪天路滑,他也得去许府负荆请罪,且感谢许清行的一片心意。 此时,常喜村。 头重脚轻昏昏沉沉的陆明朝正被芸娘投喂着新炖好的汤,鼻头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煞是可怜。 “还好不发热了。”芸娘又试了试陆明朝的额头温度,松了口气“你安心歇着,孩子们都有娘照看着。” 陆明朝一勺一勺的喝着汤“辛苦娘了。” 芸娘含笑白了陆明朝一眼“跟娘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隔着门窗,陆明朝似是能听到院外风风火火的扫雪声,眉眼忍不住弯了弯。 芸娘接过空碗放在一旁的小木桌上,催促陆明朝躺下后,又掖了掖被角,抿抿嘴唇,犹豫再三“朝朝,赏梅宴上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你昨夜归家时身上穿的那套衣裳,娘一看就发现些不太合身。” 陆明朝敛眉,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鼻音浓重道“在宴席上,不小心打翻了杯盏,酒水湿了衣裳,县令夫人好心命侍女备了一套。” “真的?”芸娘将信将疑。 她担心自己的女儿在赏梅宴上吃了亏,怕她担心就瞒着她。 陆明朝乖巧点头“真的,女儿多厉害,娘最清楚了。” 想到女儿在常喜村一战成名的辉煌瞬间,芸娘选择了相信。 “那就好,娘担心的一宿没睡好。” “你刚喝了一碗热汤,正好盖着被子发发汗,别一觉得热就踢开。” “好。” 听着屋外时不时传来的谈笑声,用了药的陆明朝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第109章 数日的时间,倏忽而逝。 陆明朝风寒大好,许夫人也派人前来,将落水一事定论相告,同时还送来些布匹珠钗予以安稳。 寄居在孙家的表姑娘恋慕孙二少,激愤之下一时冲动? 陆明朝嗤之以鼻。 说是恋慕玉弦公子孙志晔,她还能信一两分。 有县令夫人的态度在前,孙志晔带着尚在养伤的表姑娘,驱车携重礼来到常喜村见陆明朝。 陆明朝光明正大的打量了表姑娘曲滢几眼。 脸白如纸,唇无血色,一双圆润的杏眼闪烁怯弱,脑袋上缠着厚厚的软布,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 察觉到陆明朝的视线,表姑娘曲滢忙低下头。 陆明朝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因恋慕孙二少推我入冰湖?” “姑娘的眼光和喜好当真是别具一格。” 表姑娘的脸更白了,嗫嚅着不断道歉。 陆明朝没有再看表姑娘,而是看向了孙志晔“孙大公子,这道歉不会又是下次伤我的通知吧?” “孙某从未有伤谢夫人之心。” 孙志晔眼下一片淡淡的青色,瞧着有几分憔悴。 陆明朝微敛眉目,心中暗自思忖。 一群坏人里唯一的良善,很大程度上,不是虚伪就是恶魔。 她倒宁愿孙志晔是简单的虚伪。 “那便看在玉弦公子端方君子的美名上再信一次吧。” “不过,推我入冰湖,无异于是害我性命,这些所谓的重礼,不足以抵消孙家之过。” “一命偿一命,才算公平。” 孙志晔微微皱眉,略有些疑惑的看向陆明朝。 “若谢夫人要曲滢偿命,恕孙某不能束手旁观,还望谢夫人高抬贵手。” 陆明朝眼睛微睁“我看起来像那种凶狠残暴草菅人命的大恶人吗?” “我不要曲姑娘的命,但我要曲姑娘的人。” “她有胆子害我性命,就不是怕事的人。” “孙大公子,此事发生在县令夫人的赏梅宴上,我愿意相信县令夫人给我的交代,是投桃报李的善意回应,不是真的眼盲心瞎看不清事实真相。” “我已经退了一步了,难道孙大公子不应该退一步吗?” 孙志晔深感鬓角神经紧绷,疼痛难当,他未曾遇到过如陆明朝这般言辞犀利、难以应对的女子。 “不知谢夫人需要孙某怎么退?” 这些日子,孙家也不太平,深夜里诡异之事频发,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截至目前,仍没有半分头绪,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精力与陆明朝周旋。 若陆明朝的底气来自上京,他该做的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不是将自己陷入泥沼束手束脚。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陆明朝挑眉,声音清冽又坚决“我要曲莹卖身于我为奴为仆。” “孙大公子,你不吃亏的。” 我要两间铺子】 第九十章 我要两间铺子 “一个曲莹,既能换我息事宁人,又能保令堂无恙孙家安稳,于孙大公子而言,一本万利。” “意下如何?” 陆明朝微微歪头,眉眼漾着笑意不散。 也不催促,静静的等待着孙志晔做出决定。 孙志晔在袖袍的遮掩下,双手紧握成拳,胸中怒火与耻辱翻腾,几欲喷薄而出,紧咬牙关,声音低沉而坚定“谢夫人,曲滢乃我孙家表小姐。” “我还以为是仰人鼻息的小可怜呢。”陆明朝嗤笑一声“孙大公子何必生气,你们孙家不是早就做出取舍了吗?” “大表兄。”曲滢满脸惊慌,杏眼中蓄满泪水。 陆明朝托腮凝眸,笑意盈盈,语气温和平静“曲姑娘,你已经是孙家的弃子了,县令夫人的赏梅宴上受邀的皆是昌河县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些人家的姻亲故旧也大差不差,推我入冰湖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而你又没胆量攀咬出幕后之人,只得一力背下恶名。” “孙家念恩,你或许还能得个孙二少的妾室之位,孙家不念恩,你寄人篱下的处境会更差。” “毕竟弃子没有任何价值,死活都无人在意。” “你说,你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孙大公子会不会为了所谓的大局再舍弃你一次?” “求孙大公子倒不如求我这个未来的主子,善待你一二。” 陆明朝心想,她可能天生有做坏女人的潜质。挑拨离间戳人心窝子话,说起来比喝水还简单。 孙志晔面色铁青,素来游刃有余的他,从来没有在陆明朝面前占到过便宜。 不是他不如陆明朝,而是他交锋之初顾虑重重优柔寡断,一子慢,子子慢。 不是他不如陆明朝,而是他的家人在拖后腿这件事上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 本来,他可以与陆明朝旗鼓相当,甚至成为他的助力。 “我若不允呢?”孙志晔轻吐出一口浊气,幽幽道。 陆明朝云淡风轻“那便不允吧。” “冤有头债有主,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 “请回吧。” 陆明朝敛眉垂目,抿了口杯中的热茶,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孙志晔眉头越皱越紧,明目张胆的威胁,偏偏他还不得不接受。 陆明朝想要揪住他母亲的错处实在太简单了。 “曲滢,你怎么想?” 第110章 此话一出,曲滢瘫软的摔倒在地,浑身颤抖着,哆哆嗦嗦。 “大表兄,滢儿不愿卖身为奴。” “求大表兄救救滢儿,不要舍弃滢儿。” 孙志晔眼神复杂晦涩,曲滢签了卖身契,生死全在陆明朝一念之间,可还会替孙家保守秘密? 曲滢生死不重要,但不能经陆明朝之手。 须臾,孙志晔就做好了决定。 “谢夫人,饶是曲滢有错,也是孙府的表小姐,恕孙某不能将其舍弃。” 茶盏轻碰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见孙大公子毫无诚意,这不是赔礼道歉该有的姿态,更像是在胁迫我不得不应。” “罢了,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为了不让孙大公子铩羽而归,我愿意委屈自己换个要求。” “两间铺子。” “我要孙大公子名下两间连续两载以上盈利的铺子。” “可否?” 孙志晔阖眼又睁开“可。” 民不告,官不究。 千百年,皆如是。 他要的就是这份不告不究。 两间铺子而已,无伤大雅,但陆明朝的顺风顺水也要止于此了。 既然,他已反省自身,就不会再任由失误延续。 陆明朝微微颔首,轻拍手掌“孙公子果然决断,宁愿舍弃两间店铺,也不愿让表姑娘受委屈。既然今日有缘相聚,我家夫君恰好在昌河县,孙公子不妨即刻与他办理过户手续。” “我相信,以孙公子的能力,定能顺利找到他。” 孙志晔垂首拱手,挥挥衣袖,转身而去。 曲滢一擦眼泪,忙起身跟上。 “曲姑娘,两间铺子逾千银的情谊可莫要辜负啊。” “都是做妾,何不为自己挑根高枝。” 曲滢神情一僵,没有言语,提着衣摆跨过门槛,匆匆追上。 陆明朝塌了肩弯了背,与之前那种自信满满、游刃有余的状态判若两人。 孙志晔接下来会如何出招呢? 她不是没有想过与孙志晔虚与委蛇打太极,但略做思量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孙志晔知她不好相与,她知孙志晔非端方君子。 孙家接二连三对她出手,她就算面上轻飘飘揭过去扯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孙志晔也不会信。 倒不如在彻底撕破脸前,捏着孙家的错处为自己谋一份利益。 孙志晔怕是会托人脉与上京城搭线了。 陆明朝幽幽的叹了口气,心中沉甸甸的。 后悔吗? 不悔。 马车上。 孙志晔倚靠在车厢上,面容冷凝,双眼紧闭,陷入深思。 脑海中充斥着纷繁复杂的思绪,仿佛即将溢出。 然而,当他细细梳理时,却又感到一片空荡,似乎并未真正抓住什么。 他着实痛恨这种为人拿捏的憋屈感。 可细细一想,又忍不住艳羡陆明朝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又进退有据不失稳重的行事风格。 县衙公堂上的据理力争侃侃而谈。 赏梅宴上的聪慧伶俐临危不乱。 娶妻,当娶陆明朝。 倘若他早一步发现这颗自上京城归来的明珠,纳为己有,那孙家也有了能与他并肩同行之人。 他再差,也不至于逊色于猎户吧。 孙志晔睁开眼睛,觑了眼曲滢后脑包扎的伤口,轻叹一声。 这伤,恐怕是陆明朝亲手砸的。 而拖曲滢入湖,也并非慌乱失手。 为敌,当真是可惜了。 “大表兄。” 察觉到孙志晔的视线,曲滢小心翼翼开口。 孙志晔薄唇轻启,声音冷的不带一丝情绪“曲表妹,你既恋慕志鹏,那回府后我会让母亲出面,替志鹏抬你入府。” “即便志鹏目前身陷囹圄,你依然是孙府名正言顺的姨娘。” “我只有一个要求,当死人一样活着。” “再跟着母亲犯错,我不会再替你们收拾烂摊子,生死由命。” “别让我觉得两个铺子给的不值。” 曲滢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大表兄,我……” 孙志晔冷眼看着曲滢“若不愿,就出家吧。” “青灯古佛,修身养性也是不错的归处。” 孙宅闹鬼】 第九十一章 孙宅闹鬼 他再不快些敲定此事,不出两日,孙家两公子和表小姐活色生香的风流韵事就会传遍昌河县。 真当陆明朝那句宁愿舍弃两间店铺,也不愿让表姑娘受委屈是随口说说? 陆明朝记仇的很。 偏生曲莹还天真的很,轻而易举被挑动了心弦。 或许,确切的说,是陆明朝摸准了曲滢的心思。 曲滢神情悻悻,将不甘压在了心底,期期艾艾着应下。 孙志晔无声冷笑,再一次阖上了眼睛,不再看曲滢一眼。 花开两朵。 先是县令夫人派来的仆妇,又是孙家大公子,芸娘终于还是知道了陆明朝在赏梅宴上被推入冰湖的事情。 芸娘满心怒火脚下生风,也顾不得等跟着她跑出来的陆小鑫,径直的冲向了山脚下的谢家。 陆明朝:…… “娘。”陆明朝小心翼翼的堆着笑容。 芸娘一边心疼地抚摸着陆明朝的头,一边嗔怪道“你这丫头还笑?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第111章 “孙家人这么做,简直是丧尽天良,连猪狗都不如,他们应该得到报应。” “从明天开始,我得去镇上的庙里拜拜菩萨,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真是急死人了。” 芸娘顾及着陆明朝在侯府长大,发起火骂起人来都显得克制含蓄了。 顿了顿,芸娘眼眶一红,把陆明朝往怀里一揽“娘的朝朝啊,以后可怎么办。” 本来就子嗣艰难,如今又在大冬天被推进了冰湖里,寒上加寒。 “命苦啊。” 陆明朝嗫嚅着“娘,孙府的表小姐也被我一道拉下了冰湖,不亏的。我还讹了孙大公子两间铺子,也不苦的。” 银子能是苦的吗? 必须得是甜的,比蜜浆还甜。 芸娘瓮声瓮气,拔高了嗓音“这是亏不亏的问题?害人性命的,淹死都是活该。” “还有,会不会说话,哪有人说自己用讹的。” “从今天起,娘日日给你炖祛寒祛湿暖身体的汤,就不信养不回来。” “阿姐。”陆小鑫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澄澈干净的眸子里满是要溢出来的慌乱“水里,水里怕,水里冷。” 陆明朝离开芸娘怀里,看着颤抖不停的陆小鑫,想起了陆小鑫年幼时被陆淼哄骗着掉入了没冻结实的河里。 因为她落水的事情,陆小鑫又想起了当年他在冰河里险些溺死的事情。 “小鑫,阿姐没事了。”陆明朝用帕子轻轻擦拭着陆小鑫额上的汗水。 陆小鑫小手紧紧拉着陆明朝衣摆,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声音哽咽着“不要阿姐被水淹。” “不淹,不淹。”陆明朝顺着陆小鑫的话安抚着。 芸娘别过脸,仰起头,眨着眼睛,把泪意逼退“怎么加可能天生跟水犯冲,以后见了水绕道走。” “院里的大水缸呢?” “下雨后的小水坑呢?” “你还贫!”芸娘一巴掌拍在了陆明朝的脖子上。 芸娘心里都开始怀疑当年是不是给陆淼取名取坏了,把水祸全招家了。 “小鑫,不哭了啊,姐姐很厉害的,也会好好保护小鑫。”陆明朝温声细语的哄着。 “水里好冷好黑的,我睁不开眼睛也不能呼吸,还会往下沉。” 陆小鑫小声嘟囔着。 “阿姐,我能住下吗?” 陆明朝眉目含笑“当然能,姐姐出嫁前都答应了小鑫。” 陆小鑫心花怒放,眼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却又纯粹又灿烂的笑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子变得年少张扬。 芸娘白了陆小鑫一眼“小没良心的。” “朝朝,娘去琢磨琢磨给你炖汤。” “再寒,娘也给你养回来。” 陆明朝瞧着芸娘风风火火的背影,笑意越发浓郁。 天边的日头一点点西移。 孙志晔想着先回府再安排下人寻谢砚过契。 马车堪堪到巷子口就不得不停下,再难寸进,乱哄哄的嘈杂声穿过车厢,飘入他耳中。 孙志晔心中冒出不祥的预感,打开车厢门,遥遥看着巷子里的动静,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孙府之外,筑起了一处高高的祭坛,其上摆放着香案,香烛燃烧。 一群身着黄袍、戴着恐怖面具的道士,他们手持桃木剑,摇动青铜铃,或是捧着盛满不知名血液的碗,口中念念有词,吟唱着晦涩难懂的咒语。他们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姿态,扭曲着身躯,仿佛在演绎一场古老而神秘的仪式。 青铜铃声沉寂后,碗中鲜血被缓缓倾倒在府邸外绵延伸展的石阶之上。随后,手持桃木剑的道士昂首向天,果断挥剑,口中高喝:“诸邪退散!” 围观的百姓有好事者也跟着高呼一声诸邪退散。 孙志晔紧咬着牙关,脸色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让人分不清这位端方君子是怒火中烧还是身体欠安。 看在曲滢眼中,只觉得这位大表兄像一尊晶莹易碎的玉像。 “荒唐!”孙志晔手指关节嘎吱作响,眼风扫到曲滢不合时宜的神情,怒火更盛。 曲家的蠢,是一脉相承的吗? 他还在绞尽脑汁遮掩孙府夜里的怪事,想方设法的封下人的口,只想着有眉目后再一鼓作气稳人心。 不曾想,他只是带着曲滢去了趟常喜村,孙府外就堂而皇之摆起了香案跳大神。 这是生怕昌河县的百姓不知孙家闹鬼? 到时候,茶余饭后谈起的就是孙家做多了亏心事,夜半三更鬼上门。 神鬼之事,即便是读书人也讲究敬而远之,更遑论是信风水气运的商人。 商人,最怕沾了晦气。 孙志晔亲眼目睹自己的娘珍而重之从黄袍道士手中接过了一面殷红色的铜镜。 那面铜镜,就像是在血水里浸泡过一般。 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声就像是一把把钝刀子在不停得割着他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 “这孙家是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会夜夜鬼上门?” “唬人的吧?” “我可是听孙府的下人们向驱邪的道士求符时说了,每到夜里,就会有恶鬼敲门,一开门,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院里还有老人咳嗽的声音,天一亮门外还有晦气的死物。” “这不是闹鬼这是什么?” 第112章 还是不够乱】 第九十二章 还是不够乱 “那你们说,孙家大公子是不是也不干净?” “怎么个不干净法儿?” 孙志晔:…… 孙志晔深深的吸了口气,关上车厢门“绕道,后门。” 这样的局面,他再出现,除了受指指点点外,无济于事。 马车外,各种说辞揣测源源不断。 忍无可忍,孙志晔一拳重重的砸在了小几上,手背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啊!”曲滢吓得尖叫。 孙志晔眼神冷的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沉声道“闭嘴。” 曲滢捂着嘴,把自己缩在角落,一动不敢动。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凶狠吓人的表兄。 马车一停下,曲滢不顾腿软,立刻连滚带爬逃离了。 孙志晔不慌不忙的用帕子缠手,袖袍遮挡,面目冷静平淡的走下马车。 真的是闹鬼吗? 孙志晔心底是不信的。 想要爬成人上人,从不是靠光明磊落。 倘若真有惩恶扬善的鬼,也暂时轮不到光顾孙家。 不是神鬼,就是人为。 不知怎的,陆明朝那张脸蓦地出现在他脑海。 会是陆明朝算计的吗? 一环接一环。 从志鹏对上陆明朝起,一切都变得不顺了。 如果真的是陆明朝,那陆明朝又是怎样做到的。 这一招,他想不透。 陆明朝…… 孙志晔再一次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扶光院。 他信任的下人皆被捆了手脚塞了口齿。 孙志晔嗤笑,没想到他爹娘窝里横的时候还是肯动脑子的,还知道把能给他通风报信的人看住。 “大公子。” 脱困的下人跪在地上请罪。 隔着手帕,孙志晔按着手背的伤口,冷静的感受着鲜血浸湿帕子,神色淡淡的吩咐“去打听下谢砚的位置,寻到后邀他浮香楼一叙。” “及时派人来报。” 跪了一地的人散去,扶光院清净下来。 孙志晔扯下手帕,随手一扔。 浮香楼的红粉佳人定能让一介猎户谢砚尽兴而归。 或许不需要尽兴而归,只要谢砚踏入浮香楼,他就能得偿所愿。 到时候,陆明朝会是何种心情,还能不遗余力的跟他作对吗? 至于他爹娘,还是莫要再当家作主了。 被孙志晔惦记的谢砚此刻已经在距离县衙不远处的茶楼里,临窗而坐。 来来往往的茶客,都注意到了这位倚窗坐着眼角眉梢都透着些许矜贵的年轻人。 热茶袅袅,谢砚眉目舒展。 他相信明朝应付得来孙志晔,且定有所获。他只需要静静等待着孙志晔主动寻他过契就好。 谢砚是把定制好的牌匾送到那间带小院的铺子后才来此的。 漫不经心饮尽两杯茶,也等来了孙志晔的人。 “浮香楼?” 谢砚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力道不轻不重,“当”的一声,轻掀眼皮。 浮香楼是昌河县有空的秦楼楚馆。 他是不是还得感谢孙志晔的煞费苦心。 “听闻孙家正值危机,不必破费了。” 孙府下人垂首“大公子一片心意,还请谢公子赏脸。” 谢砚扯扯嘴角“非要我说的那么清楚吗?” “我是个猎户,常年与猛兽打交道,信运气。” “要过契,就干脆些。” 见谢砚态度坚决,孙府下人只得匆匆回府禀报。 孙志晔心中颇有些失望,换了身干净的锦袍,待赶的我茶楼时,又被告知谢砚已去了县衙。 孙志晔:…… 这夫妻俩,都是折腾人的好手。 “今日之后,谢兄也是略有薄产之人了。” 一见谢砚,孙志晔态度谦逊温和,让人如沐春风,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谢砚颔首,语气坦然“还是得多谢孙大公子慷慨解囊。” 孙志晔被堵的有些呼吸不畅。 “孙府这次确实做得不对,应该做出一些补偿来弥补错误。” 谢砚作诧异状,眉头微皱“不是为了府上表小姐吗?” “内人虽爱财,但取之有道。” “以内人的性情,大抵是会就事论事要求府上表小姐的明错改过的。” “如今,却是孙大公子寻我过契,想来是在为表小姐而舍铺子。” “对于孙大公子的这份情义,深感佩服。” 孙志晔的目光在偷听的路人身上一扫而过,不动声色地继续道:“谢兄,曲表妹的身份颇为特殊。” “她既是府上的表亲,亦是我母亲为幼弟预定的未婚妻。待到幼弟出狱重获自由,二人便会喜结连理,她将成为孙家的一份子,冠以孙姓。因此,她的任何事宜,自然都应由孙家来承担和处理。” 院中姨娘四字,终归有些上不得台面,也难以宣之于口。 正妻也好,姨娘也罢,反正是两个蠢货过日子,没什么区别。 谢砚一本正经“是吗?” “正是。” “你说是就是吧。” 孙志晔笑容不改“既有薄产,经商钱生钱才是正道,谢兄还需早日学着与人谈生意。” “铺子过在内人名下,就不劳孙大公子指点了。”谢砚微微侧身“请。” 第113章 孙志晔:油盐不进。 契书很快完成更改交接。 谢砚揣好契书,就要离去。 孙志晔伸手拦了拦谢砚“在下已在浮香楼设宴……” 谢砚凝眉,打断了孙志晔的话“贵府小厮没有将我的意思转达给你吗?” “那我便再说一次,我对府上近日之事略感到忌讳。” “昌河县人人皆知,孙府有鬼魂作祟。” “孙大公子还有闲情逸致邀人去浮香楼,你敢邀,我都不敢去。” “这不是无礼,这是惜命。” “还望孙大公子见谅,莫要强人所难。” “正常人,谁不怕。” 过路人:对,他们也怕。 孙志晔:又在阴阳怪气内涵他。 “是在下思虑不周了。” 谢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砚扬长而去,留下孙志晔在原地凌乱茫然。 猎户言语可真耿直啊。 说好听点儿是耿直,说难听点儿是棒槌。 陆明朝是怎么心甘情愿嫁给这样一个人的? 孙志晔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两个人在一起会日子,能有共同语言吗? 不知不觉,孙志晔想的就有些远。 即将转过街角的谢砚,回首看了孙志晔一眼。 试图拆散他和明朝,其心可诛。 看来,孙家还是不够乱。 众人拾柴火焰高】 第九十三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乘着暮色,谢砚驾着托人从府城车马行买来的马车,踢踏踢踏越过街巷城门回到了常喜村。 两盏灯笼悬挂在宅子之外,轻轻晃动,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线,为周围的一切披上了一层朦胧而舒适的光晕,令人心生暖意。 风中传来熟悉的嬉笑撒娇声,他几乎能想象到三宝缠着明朝的画面。 谢砚抬手叩响门扉“明朝,是我。” 旋即,院子里响起一阵儿脚步声。 院门打开,浑身毛发油亮顺滑的黑马吸引了陆明朝全部的注意力。 黑马蹄子轻轻刨着地,稳稳当当的拉着车舆。 陆明朝眼睛一亮“我们的马车?” 谢砚失笑“骏马难得,这才多费了些时日。” “不迟不迟,来的早了,家中的马棚也没影儿。” 陆明朝侧身站到一旁让开路。 几个孩子眼睛也亮的灼人,一眨不眨的看着马儿,性子最活跃的谢静宜踮起脚尖最先开口“爹,三宝可以骑大马吗?” 骑大马三个字对于谢怀谦和谢如安来说,算不得一个美好的回忆,但真正的骏马当前,二人并没有被影响到心情。 谢砚与陆明朝对视一眼后,点头“当然可以。” 谢砚卸下车舆,抱着谢静宜,脚踩马镫跃身上马。 谢静宜的小胖手紧紧的抓着谢砚的前襟,口中不断欢呼着。 宅子院落宽敞地面平坦,虽骑不了快马,但悠悠荡荡的尽兴走一圈是没有问题的。 谢砚不是厚此薄彼的性子,放下谢静宜后,就朝着谢如安伸手,长臂一揽,谢如安双脚离地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马背上。 身前是夜里呼啸的风,身后是爹爹的温暖的怀抱,谢如安小脸紧绷,似是想内敛的把笑意藏起,可笑意是藏不住的,嘴角隐起,眼睛倾泻无遗。 谢怀谦和陆鑫年龄稍大些,已是半大的少年郎,谢砚就索性牵着马,由二人独自坐于马背上。 陆明朝眉眼弯弯,含笑斜倚在窗前,探头看着院里的热闹。 莫要问为何不参与,一来怕冷二来懒散。 把马拴到马棚后,谢砚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红又僵硬。 房间里,火盆中的炭“叭”的一声裂开,暖意盎然。 孩子们还沉浸在骑大马的欢喜中不可自拔,兴高采烈的交流着心情。 陆明朝和谢砚在炭盆不远处的木椅上坐下。 “明朝,那间带小院的铺面修缮改造的接近尾声了,我顺便把定制好的匾额送了过去。” 谢砚的声音含着淡淡的笑,不疾不徐的分享着今日发生的大小事情。 陆明朝取出一管味道极淡极雅的护手霜,在谢砚的掌心挤出一朵小花形状的,一点点抹匀。 天气又干又冷,风又急又裂,谢砚时常奔波在外,生了冻疮可就不好了。 本来她也没太注意这些问题,但在午后,芸娘给她炖汤时,她发现了芸娘手上干裂的伤口,这才上了心。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挑个良辰吉日开张了?”陆明朝眉眼低垂,继续细细的涂抹着护手霜。 谢砚心里一暖。 他在想,或许这便是细水长流吧。 没有太多轰轰烈烈的画面,有的是一个又一个细节积淀下的脉脉温情。 谢砚眼眸里的笑意在烛火映照下细碎成了漫天星辰,伸手轻柔地陆明朝额前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可以。” 蓦地,话锋一转,变脸似的敛起笑容,声音中染上了丝丝缕缕风吹不散的委屈。 “明朝,那孙志晔不是个好的。” 陆明朝停下手中的动作,猛的抬头,秀眉微蹙,语气泠然“他欺负你了?” 谢砚脸上表情还是不甚明显,但是唇角却在上扬下垂间来回横跳。 “明朝,他想拆散你我。” 陆明朝心头不解更盛,孙志晔这么闲的吗? 第114章 似是察觉到陆明朝的疑惑,坚定点头“今日县衙过契时,他一再邀我去浮香楼一叙,我几次三番拒绝后,他还编了个教我谈生意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想把我哄骗至浮香楼。” “浮香楼?” “浮香飘逸落,香幽寂寥空。” “很是雅致啊。”陆明朝中肯的评价。 谢砚语塞,回握住陆明朝的手“浮香楼是昌河县第一大青楼!” “端方无瑕的玉弦公子一般都在青楼谈生意?”陆明朝诧异失声道。 “昌河县的百姓管青楼的常客叫端方君子啊。” 谢砚:这是重点吗? 重点不该是孙志晔用心不良居心叵测吗? 谢砚砚了口气,认命解惑“孙志晔片叶不沾身,只饮美酒赏歌舞,止乎于礼。” “原来如此。”陆明朝恍然大悟,顿了顿接着道“他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举世皆浊他独清?” 谢砚脸黑“明朝,重点是他邀我去青楼啊。” “我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陆明朝不耻下问。 谢砚深吸了一口气“我是你夫君,为人夫君自当洁身自好,再者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他邀我去浮香楼,发心不正,图谋不轨。” 陆明朝笑了笑,不再逗谢砚“是是是,阿砚是最洁身自好的夫君。” 谢砚视线微微偏了些,耳根发红。 “孙志晔的确心口不一。” “玉弦公子的美名不过就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报纸是什么?” “……” “明朝,我回击了。” 陆明朝眨眨眼“你也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想法了?” 谢砚点头“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或许也恰好与明朝所思所想心有灵犀。” “这几日的孙家,跟筛子似的。” 陆明朝似懂非懂“曲滢?” 谢砚要用曲滢! “阿砚,咱俩可真是一对坏心眼子。” “般配!”谢砚一本正经强调“众人拾柴火焰高。” 陆明朝:原来众人拾柴火焰高是这个意思。 长见识了! 糊弄鬼的孙大公子,此刻神情冷峻阴森的行走在贴满符纸的主院。 哪怕是院子里的吉祥缸上都贴着黄色的符纸。 孙志晔面露嘲讽,这是担心恶鬼从水缸里爬出来吗? 需要从水缸里爬出来才能作乱的恶鬼,算什么恶鬼,丢鬼的脸。 “出去!” 乱上加乱】 第九十四章 乱上加乱 孙志晔目光如冰,扫视着周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侍候的仆从。 在他的目光下,仆从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仓皇逃离。然而,即便他们尚未走远,房间内已传来一声雷霆般的怒喝:“你这逆子!” “逆子!” 下人们脚步一顿,随即又加快脚步,远离主院。 大公子美名在外,却是老爷夫人口中的逆子。 孙志晔把殷红色的铜镜踩在脚下随手撕下门窗上的符纸“老糊涂了吗?” “富贵日子过腻了,可以告诉儿子,儿子自会成全二老。” “何须找死!” 孙志晔的表情上没有什么波澜。 这些恶意满满淬了毒的话仿佛不是从他口中而出。 孙夫人身体颤抖如风中残烛一般,孙志晔将她为人母的体面威严将撕下来,扔到地上死命的踩。 “早知道你这般不孝,当年就不该生下你,哪怕生下了也该把你溺死在尿壶里。” 孙夫人气的直哆嗦,眼睛红的似滴血。 可偏偏余光又时不时瞥向孙志晔的身后,生怕漆黑的夜幕里再传出诡异可怖的声响。 所以,不知不觉,气势就弱了许多。 “夫人!”孙老爷厉声制止。 孙志晔冷笑一声“我自然不如二弟孝顺。” 夜风呜咽,笑声听着有几分诡异。 孙夫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瑟缩着蹲坐在雕花木椅上,手中紧紧握着符纸。 孙志晔挥手,阖上了门,声音阴冷沉重“今日找人上门当街作法,是谁的主意?” “是你娘。”孙老爷不假思索。 孙夫人:…… 是她就是她吧,反正她害怕的紧。 孙志晔面带嘲讽“罢了,这个问题实在多余。” “这一通闹腾,孙家作孽闹鬼的事传遍了昌河县,不出几日,邻近府县皆会耳闻。” “与孙家有合作的商户会陆陆续续提解约。” “孙家,伤筋动骨。” 孙夫人梗着脖子“可是,是真的闹鬼啊。” “志晔,你也听到了,对吗?” 孙志晔嗤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孙夫人吞吞吐吐低声嘀咕“就是做了亏心事才这么害怕啊。” “你当久了为人称道的玉弦公子,难不成就忘了孙家发家史,志晔,可不能忘本啊。” 灾荒年哄抬粮价,高价兜售屯粮,大发国难财,的确是赚的盆满钵满,但也是真的饿死了很多人。 孙志晔又气又笑,竟还教育上他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爹娘可知为了让孙家的生意越多越大付出了多少努力?” “我就差直接跪下磕头求那些贵人豪商施舍我一二了!” 第115章 “维持家业兴盛不易,儿子不介意养废物,但介意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二老沾沾自喜的玉弦公子的美名不过是让那些人折辱起我更尽兴些罢了。” “玉弦公子的名声难道不是你自己策划筹谋的?”孙夫人不服气小声吐槽。 孙志晔瞥了一眼“既然害怕恶鬼寻仇报复,那爹娘就一道搬去乡下的庄子上安心养老吧,惹不起总躲得起。” “明日就走吧。” “离开时,带走曲滢。” “我已对外宣称,曲滢是娘为二弟定下的未婚妻,已过了婚书,娘尽快把婚书敲定,不要落人话柄。” “你要撵我和你爹走?”孙夫人一脸的不可置信。 极度惊讶下,恐惧反倒减弱了些许。 唰的一下,从雕花木椅上跳下来,指着孙志晔的鼻子“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 “娘。”孙志晔挥开了孙夫人的手“这些话,我听腻了。” “志晔。”发生矛盾争执时,自带隐身的本事的孙老爷涉及到自身利益,终于挺起腰板插话道“你这实在有些不像话了。” “爹和你娘年纪大了,受不了庄子上的苦。” “爹,儿子是通知,不是商议!”孙志晔冷眸不闪不避的望着“年纪大,作妖的本事也不小,乡下的庄子地广人稀,合适。” 否则,他真怕哪一天理智崩溃时,亲手了结对方。 他走的每一步都不易,阻他碍他的,都该死。 孙老爷心头一寒,一把拉住了正欲继续怒骂的妻子,而后道“需要去多久?” 他的长子,想杀他! 孙志晔冷冷道“该回来时再回来。” “爹娘收拾行囊吧,明日一早,我就派人送你们离开。” “记得二弟和曲莹的婚书。” 夜渐渐深了。 万籁俱寂的孙府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庭院深深的各进院子里也响起了咳嗽声。 孙夫人顿时不哭嚎了,裹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 这一瞬间,孙夫人觉得去乡下庄子也不是没好处,照现在这样,她早晚得被吓死。 翌日。 曲滢没走成。 她壮着胆子爬了孙志晔的床。 虽无事发生,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被府上下人撞破,终究是难以推卸。 昨夜。 孙志晔情绪失控心力交瘁饮了酒酩酊大醉。 要么担下兄夺弟媳的骂名,要么将曲滢和撞破此事的人尽数打杀,把昨夜之事彻底隐去。 孙志晔是倾向于后者的。 但他隐隐觉得暗中似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等待着他慌不择路。 孙志晔抬手掐着曲滢的脖子,额角青筋暴起,戾气横生,眉眼阴鸷,眼睛里红血丝几乎要布满他整个眼球。 曲滢一张脸因为喘不上气而憋的通红,眼泪簌簌,双手胡乱拍打着,想推开孙志晔。 孙志晔没有丝毫的同情,一旁,贴身小厮天冬、川柏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又不敢发出一声求饶, 地板上,血迹斑斑。 在曲滢挣扎渐渐微弱时,孙志晔一把甩开了曲滢。 曲滢贪婪疯狂的喘着气,嘶哑着嗓子“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不想给孙二少做妾,更不想去庄子上受苦。 青荷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妨赌一把。 青荷是她从曲家带来的丫环,聪慧嘴甜,最得她心意。 本来,她也只是想试试。 却不曾想,顺利的过分。 天冬没有如往常一般大表兄的卧房,而卧房里酒气熏人,川柏在屏风一角抱着桌腿睡的昏天暗地,根本不知她入内。 她吩咐青荷,天微亮就想方设法惊动扶光院下人后,就脱去外衫与大表兄同床共枕。 天时地利人和】 第九十五章 天时地利人和 孙志晔理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真是巧合的不能再巧合了。 天冬腹痛离院,川柏熟睡不醒,成全了曲滢的算计。 “青荷呢?” 孙志晔深深凝视着曲滢,眸光幽深,冷意浮沉。 曲滢哆嗦着“离府了。” 青荷助她得偿所愿,她助青荷脱离奴籍。 这是她和青荷的商议后决定的。 也只有青荷不再是任打任杀的奴婢,大表兄才会有所顾忌。 所以,在踏入大表兄卧房的那一刻,她就把卖身契还给了青荷。 孙志晔怒极反笑,阴冷的笑容犹如一股能寒到人骨头缝儿里的北风。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曲滢心甘情愿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把刀。 “曲滢,你好的很!” 人心惶惶的孙家,下人们也不再铁板一块,才会处处漏风。 “求大表兄饶我一命,我愿意给当牛做马。” 曲滢是真的怕了。 被扼住喉咙喘不过气时,大表兄是真的想杀了她,一了百了。 “怎么能当牛做马呢?”孙夫人呵退拦路的小厮,强闯入内“曲滢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发生这档子事儿……” 曲滢脖子上青紫色掐痕映入孙夫人眼帘时,孙夫人惊恐万状,下一瞬就气的跳脚“你还想杀了滢儿?” “你还嫌府里不够乱吗?” “昨日府外作法的道士特意强调了,七七日内不得杀生,否则鬼祟将永久缠上孙家,孙家会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第116章 “你这个逆子,是要整个孙家给你陪葬吗?” 孙夫人一把将曲滢拉过来挡在身后。 “娘不是应该已经在去乡下庄子的路上了吗?”孙志晔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他甚至都怀疑昨日的那场声势浩大的作法也有人刻意推动的手笔。 可不论是曲滢还是爹娘,都义无反顾的跳进了陷阱,或许事后还在沾沾自喜。 孙夫人“我和你爹总得留下来喝一杯滢儿敬的茶吧?” 孙夫人巴不得把曲滢和长子绑在一起。 长子性子凉薄,对她不敬不孝,不过曲滢乖顺懂事听话的很。 “听娘的意思是,打算让我娶曲滢为妻?” “毫无礼义廉耻夜里爬床的浪荡女子,竟还妄想着成为我的妻子?” 孙志晔只觉得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为妾也行。”孙夫人底气甚是不足“总要有个交代。” 孙志晔“娘忘了我已经对外宣称曲滢是您为二弟定下的未婚妻?” 孙夫人瞪眼,怒气冲冲“她都已经跟你同床共枕,清白都没了,怎么还能祸害鹏儿。” “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你要不愿娶她为妻,那就纳了她。” …… 常喜村。 “明朝,事成了。”谢砚把手中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条递给了陆明朝。 陆明朝边接纸条边诧异道“这么快?” 说到底,这事本质上也就算是薛定谔的猫。 “天时地利人和加持,也就顺遂了些。” “但说实话,我也没想过曲滢会这么果断。”谢砚眸光含笑的看着马棚里围着马儿转的孩子。 一夜过去,孩子们对马儿的新奇喜爱劲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发兴致盎然。 陆鑫手里握着一根胡萝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马儿吃。 陆明朝走马观花一目十行的扫过纸条上的消息“天时地利人和也是你我这两个坏心眼子一步步谋算来的。” “曲滢是绝不愿去庄子的,算起来,孙大公子自己添了一把火。” 谢砚笑的有些无奈“不如说七窍玲珑心吧。” “不管孙志晔如何处理此事,清泠泠的玉弦上也沾上了污秽,算是栽大跟头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陆明朝把纸条扔进一旁的炭盆里,火苗瞬间吞噬干净“人若犯我,加倍奉还。”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没必要委屈自己,信奉吃亏是福的窝囊话。” 谢砚含笑“明朝率性。” 陆明朝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赞美,坐在窗下的木椅上,手肘支在窗台上,掌心托着面颊,探头看向马棚。 “陆小鑫!”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陆小鑫闷声不响干大事,从马儿嘴里抢胡萝卜! “你过来!” 陆小鑫猛的缩回了手,小心翼翼的离开马棚,站在屋檐下,与陆明朝隔着一扇窗户“阿姐。” “还去马嘴里抢食,你就不怕惹急了马,把你小胳膊小手咬下来。”陆明朝嗔了陆小鑫一眼。 幸亏拉车的马儿在车马行手里被训的性子温顺不伤人。 陆小鑫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又时不时眼尾偷看她,两只手垂落在身侧,紧紧的揪着衣摆咬着嘴唇,却还是止不住好奇道“马儿会咬人?” 常喜村,从没有马车。 陆小鑫在常喜村长大,见过耕地的牛,见过拉车的驴,从来没近距离观察过威风凛凛的马。 “不仅会咬人,还会踢人。”陆明朝戳了戳陆小鑫白白净净的脸“洗手去。” “都把胡萝卜喂了马儿了,怎么又想起抢回来了。” 陆小鑫声如蚊蝇,面颊羞红“马儿吃的太香了。” “你也想吃了?”陆明朝接话。 而后无奈叹了口气“再想吃也不能从马嘴抢食啊。” “洗手去!” 陆小鑫低垂着头,蔫蔫去了。 院墙外似有脚步声传来,陆明朝眉心微蹙,就听谢砚道“有一人是岳母。” 陆明朝侧头,惊讶不已。 在这么好的耳力前,应该不存在所谓的悄悄话吧。 谢砚先一步打开了院门。 芸娘身后跟着两人,一个是冯金玉,另一个长得人高马大身强力壮。 冯金茂? 陆明朝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名字。 一进屋,冯金茂就把手中拎着的东西塞给谢砚,朝着陆明朝垂首抱拳,深深施了一礼“是你救了金玉的命,我金茂没什么大本事,但知恩图报。” “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金茂的地方,只管开口。” “上刀山下火海,绝不含糊。” 陆明朝:好一个草莽气十足的哥哥啊。 最大的特征就是长得壮、眼睛圆、声音大。 站在她面前,像一座黑黢黢的铁塔。 外出押镖的话,只是站着就足够吓唬人了。 一比较,冯金玉格外的娇小玲珑。 “大哥,你小点儿声。”冯金玉不满的瞪了冯金茂一眼“明朝又不是镖局里的那些糙汉子,你别吓坏她。” 有想过识字吗】 第九十六章 有想过识字吗 陆明朝抿唇轻笑,有那么点儿恃宠而骄的感觉了。 冯金茂归来后,给了冯金玉莫大的底气,小手一叉腰,就又是个泼辣有活力的小姑娘。 第117章 冯金玉额头上还裹着厚厚的软棉布,是昌河县医馆包扎伤口时常用的布条。 看来,这对兄妹或许多有不睦,可也深厚的很。 冯金茂憨厚的挠挠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嘴齐整的大白牙“大妹子,见谅,见谅啊。” 陆明朝嘴角的笑意更浓“没事儿,你这说的是哪里话,邻里乡亲搭一把手的小事儿。” 冯金玉小声嘀咕“拿着锤子吓唬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陆明朝:…… 嗯,看样子,冯金玉是没大碍了。 冯金茂圆眼一瞪“大妹子你实在是太谦虚太客气了,这可是救人命的大事。” “以后有什么事儿,我冯金茂绝不二话” “如果不是实在不合适,会让人说闲话,我都想拉着家里老娘过来给你磕一个了。” “家里老娘磕不了,那就让金玉磕。” “救命的大恩,怎么报都过分。” 圆圆的眼睛一瞪,显得眼睛更大了。 陆明朝余光瞥向马棚里的马儿,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眼睛更大些。 只见冯金茂一巴掌拍在冯金玉的后背上,冯金玉瘦弱的小身板晃了晃。 真替冯金玉的小身板担忧啊。 冯金玉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你就是看娘不给我做主了,就敢对我吹胡子瞪眼了,又打又骂了。” “告诉你,我可不是怕了你不敢还手,我是在明朝面前保持形象。” 冯金玉说着,就要跪下。 陆明朝一把拉住了冯金玉“脑袋上的伤还没好,这一磕下去,又得天旋地转晕晕乎乎了。”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冯金茂又挠了挠头,煞有其事道“有道理,金玉脑袋脆的就跟核桃壳似的。” 声音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了。 但那嫌弃里又是夹杂着担心的。 “那我磕吧,要不然心里不畅快。” 陆明朝和谢砚根本没来及拦,大块头冯金茂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跪在地上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又重又稳。 有一说一,陆明朝感觉到了地面震颤。 冯金玉也看的傻眼了,有些想不起她撞墙自尽时有没有这么大的力道。 “大哥。”冯金玉心下着急。 冯金茂抬起头,额头上只有浅浅的红印子。 冯金玉:好吧,她的脑袋确实脆的像核桃壳。 “大哥,你快去跟谢砚瞎聊吧,我还有心里话跟明朝说呢。” 一个走南闯北押镖的,一个深山老林打猎的,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 冯金茂:怎么就是瞎聊? 冯金玉笑意盈盈自顾自挽上了陆明朝的手臂。 陆明朝含笑看着冯金玉,面容依旧有些憔悴,可精气神儿却好了起来。 这就是个好兆头。 都不需要陆明朝开口询问,冯金玉一股脑儿的把后续讲的详细又完整。 冯金茂快刀斩乱麻的做了两件事情。 对于不依不饶又讲不通道理、一门心思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冯老太,冯金茂冷着脸威胁冯老太,只要敢再动把金玉嫁给范秀才的心思,他就背着不孝的名声带着妻儿单过,不养老不送终不上坟不烧纸。 对于想找个免费保姆还想踩着冯金玉往上怕的范秀才,冯金茂带着镖局一众虎背熊腰的兄弟上门,当着范秀才父子面绘声绘色的讲了押镖时跟山匪拼命脑袋滚的像石头的事情,一连讲了三天,临走还一拳锤碎了范秀才家中唯一一张结实的桌子。 范秀才瑟瑟发抖的退了婚事。 县里镇里行商的商户,跟镖局多多少少都有些来往,范秀才想颠倒黑白也没那个胆子。 可以说,纯粹靠莽气保下了冯金玉。 虽然,在十里八乡,冯金玉的名声还是坏了,但很显然,冯金玉并没有把当回事,浑身上下洋溢着劫后余生的欣喜。 “我跟你说,我怂恿大哥杀了两只我娘养的鸡,把处理的干干净净,芸姨做饭的手艺,在整个常喜村都是独一份儿的,可我却一直没机会尝一尝,所以你今天就把我留下一起吃鸡吧。” 陆明朝: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你得去问我娘。” “芸姨,我想吃您做的饭。” 芸娘听到后,笑着应下“那就留下。” 冯金茂粗声粗气“是让你来道谢的,不是让你蹭吃蹭喝蹬鼻子上脸的!” 冯金玉对着冯金茂做了个鬼脸。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陆明朝压低声音问道。 冯金玉脸上的笑容一僵“大哥想让我去学门手艺。” 有一门手艺傍身,嫁不嫁人,也活的下去。 明朝也说过,女子有本事就能养活自己。 她也知道,经此一事,她十有八九是嫁不了什么正经人家了。好不容易才逃离范秀才这个狼窝,总不能再进虎穴吧。 没有好人家,那她就自梳做个老姑娘。 陆明朝微微蹙眉,细细打量着冯金玉,心中衡量盘算着。 性子泼辣不胆怯,生死之后多了份通透沉稳,又被冯老太伤透了心,哪怕冯老太闹事也不会轻易心软,再好好培养下识字算账,未必不能委以重任。 她手中捏着三个铺子呢。 好歹,冯金玉也算是她亲手救回来的人,那条布满荆棘的存活之路,她能帮一下就帮一下吧。 第118章 最重要的是,冯金玉不像是恩将仇报的。 对冯金茂,她感官甚好。 可能她自己时常冒坏水,就格外的青睐这种憨厚老实的人。 说到底,还是得冯金玉自上进肯学。 “有想好学什么吗?”陆明朝沉声道。 冯金玉敛眉,有些不自信“厨娘?绣娘?” 陆明朝抿抿唇“有没有想过识字,不需要多有文化,不是睁眼瞎就好。” 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彻头彻尾的鬼话。 冯金玉眨眨眼“识字?” “小时候在镇上的私塾外偷偷听过,被我娘拖走了,说丫头片子不用受这个苦。” “家家户户也没有女娃子读书习字的。” “私塾里也从不收女学生啊。” “受苦?”陆明朝哑口无言。 信她尊她敬她】 第九十七章 信她尊她敬她 冯老太自欺欺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洗脑别人? 把自己的愚昧自私,说得那么清新脱俗,她也算是见了世面了。 如果读书是受苦,冯老太上赶着让孙儿跟着范秀才读书习字是想折磨死孙儿断了香火吗? “我只问你你想受这份苦吗?”陆明朝目光灼灼的望着冯金玉“若说苦,在外劳耕苦作入内事事躬亲,哪一桩不比识字苦。” 冬日温暖的阳光,如幽兰般淡雅,从窗棂间悄然洒落,为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光影在房间里舞动,与细小的微尘相互辉映,飘浮之中仿佛星星点点。 冯金玉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陆明朝,只觉得这些光点就像是从陆明朝身体里溢散而出的一般。 蓦地伸手,似是想把星星点点的光斑握在手心。 明朝的话,总是简单又通透。 陆明朝抬手轻拍冯金玉的手,眸光潋滟“说正事呢,别闹。” “这苦,就算我想吃也吃不到。”冯金玉颓然的缩回手,低着头,揪着衣摆,犹如淋了雨的小鹌鹑,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寻常之家,女子识字无门。 仿佛女子存在的意义天生就是蒸煮、扫除、嫁人生子。 陆明朝扬眉“你且回去与家人商议好,倘若决定吃这份苦,你再来寻我。” “长长冬日,多有闲暇,若你愿意,我愿每日拨出一个时辰,悉心引导你识文断字。莫要觉得晚,想做一件事情,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重点是下定决心开始。” “有句话说的好,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冯金玉抬起头,眼睛亮的就像是茶水中倒映的日光,水气氤氲波光粼粼。 “我愿意学。” 声音坚定又虔诚。 “哪怕不知识字之后的路在何方,依旧要学?” “学,读书习字绝不会无用。” 陆明朝托着面颊,眼睛一眨不眨“那你也得先与家中长辈商议好,你也知道,我这人受不得委屈,有人吵闹上门,尊老爱幼不是我的美德。” “到时候,平白伤了你我之间的情谊。” 冯金玉扯着嗓子“大哥,我要跟着陆明朝识字!” 而后,一转向陆明朝声音就轻柔了“明朝,如今家中大哥当家。” “我娘也听大哥的,我爹从不管事。” 冯金茂浓黑的眉毛微微皱起,起身大步流星走来,蒲扇似的大掌落在了冯金玉的后背上,沉声道“你这就是踏着脖子敲脑壳,欺人太甚。” “陆大妹子救了你的命,你还讹上人家了?” 冯金玉仰起头,不闪不避的回望着冯金茂“大哥,我想学。” “反正我名声坏了容貌也毁了,外在的东西再差也就是这样了。” “死都死过两次了,我想识字读书学道理,活的清醒些,而不是都差点儿要被逼死了,还笨口拙舌的替自己争不到半分公道。” “等我识了字,就可以去县里镇上找门活计,谋生养活自己。” 冯金茂又圆又大的眼睛里闪过动摇。 他走南闯北押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甚至有些村寨女人当家作主。 见的多了,眼中的世界大了,心也就宽了,他对女人并没有什么偏见。 男子可读书识字,自然女人亦可。 礼教规矩对女子来说是保护也是束缚。 冯金茂把手背在身后“你想读书识字,是件好事。” “但陆妹子不欠你的,升米恩斗米仇,久而久之,如果你依赖上陆妹子对你的帮助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后,旦她无法满足你的期望稍不如你意,你就会怨恨于她。” “我不会!”冯金玉不假思索道。 命都是陆明朝救回来的,再大的恩能有救命之恩大吗? 大哥还真是小瞧她。 冯金茂觑了冯金玉一眼“你说还是我说?” 冯金玉:…… 冯金茂继续道“你别不服气,这么多年,我见多了恩将仇报的事情。” “你可以跟着陆妹子识字读书,但要按私塾的规矩来,拜师、束脩、尊师重道,样样不可缺。” “所以,重点不是我同不同意,而是你自己究竟有没有想清楚。” 冯金玉小声呢喃“得拜师呀。” 可她还想跟陆明朝做小姐妹呢。 “不然呢?”冯金茂发问“稀里糊涂让陆妹子培养出一只白眼狼?” 冯金玉眼睛咕噜咕噜转,伸手拉着陆明朝的袖子“那我以后还能跟你一起在背后说人长短吗?” 第119章 闻言,陆明朝讪讪的笑了笑“有种关系叫亦师亦友。” 当着冯金茂的面,这个问题真有些不好答。 冯金玉低眉垂目,深思熟虑后才道“我愿意拜师。” “信她、尊她、敬她,一生不背弃她。” “如有食言,生生世世遭自戕之苦。” 正是半晌午,房间里里窗几明亮。 寒风透过支起的窗户缝隙拂来,拂的冯金玉那张消瘦后越发清秀的面庞生动起来。 陆明朝心神微震,这一幕,落在她眼里心里,就像一幅注定要长久保存在时光里的画,或许会在漫长岁月里泛黄,但定格的画面不改。 每个人都会心软于被珍重以待的瞬间。 她也不例外。 陆明朝敛起心中的起伏,有些不确定道“拜师需要这样吗?” 大乾的习俗,总是让她措手不及。 “拜师礼都没准备,你拜个什么劲儿?”冯金茂拉了冯金玉一把,颇为嫌弃道“小时候让我替你背黑锅告黑状时,瞧着你聪明的很,现在怎么憨的跟你以前养的那只大黄狗一样?” “骂我就骂我,怎么还骂金灿灿?”冯金玉下意识反驳“金灿灿聪明着呢。” 陆明朝再一次对冯金玉抓重点的能力深表质疑。 幸亏她不需要教冯金玉总结文章中心思想,要不然能从东海歪到昆仑山。 “明朝,你等我,我去去就回。” 冯金玉使出吃奶的力气,拉着铁塔似的冯金茂匆匆离去。 陆明朝失笑“冯家大哥是个拎得清的人。” 谢砚颔首“憨厚踏实,又知足不辱安守本分。” “冯金玉的性子也甚好。”陆明朝笑颜如花。 知恩图报的人能差到哪里呢? 孙二少死了】 第九十八章 孙二少死了 谢砚不置可否,只是侧头含笑望着陆明朝。 他的明朝,记仇却也洒脱。 画面静谧而美好。 “明朝是打算亲手培养个掌柜出来吗?” 陆明朝眼尾上挑“知我者阿砚也。” “希望她真的能学到本事独当一面吧。” “到时候还得麻烦阿砚寻个掌柜带带她。” 谢静宜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抱着陆明朝的腿,哼哼唧唧道“三宝也要跟着娘亲学。” “大哥和二宝学的太难了,三宝小小的脑袋塞不进去。” “当然可以呀。”陆明朝弯腰将谢静宜抱在怀里,戳了戳圆鼓鼓的肚子“三宝又偷吃什么了?” “外祖母蒸了香香甜甜的软糕糕,太好吃了。”谢静宜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嘴角挂上了一条小银丝。 陆明朝无奈的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轻轻揉着谢静宜的肚子“好吃也不能吃太多了,忘了积食撑的肚子疼在床上打滚儿的时候了。” 谢静宜甜甜的笑着,小胖手一捂圆嘟嘟的小胖脸,手指错开一条缝儿,偷偷的看着陆明朝,然后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嗝儿。 陆明朝抬手拍了谢静宜的小肚子“再有下次,娘亲可就要让你大哥管你了。” 谢静宜瞪大眼睛,疯狂摇头,脑袋上的小揪揪都快要摇散了。 大哥会让她站在墙根儿听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还不准她打盹儿,一打盹儿就拍她手心。 “娘亲。”谢静宜软糯糯地撒娇。 陆明朝又给谢静宜揉了会儿肚子,而后把谢静宜放在地上“去玩吧。” 谢砚站在窗前,望着远山出神。 “在忧心孙志晔的下一步棋?”陆明朝低头轻嗅花瓶里的梅花枝“还是在忧心上京城?” “上京。”谢砚幽幽道。 越是安静,就越是诡异。 他不信顾淮在知道明朝下嫁于他后会无动于衷。 若无半分挂念,顾蓁就不会来此,大婚前夜也不会闹出那样的动静。 “阿砚。”陆明朝摘下一朵即将干枯的梅花捏在手心“牢牢握住眼前重要的,那些不重要或是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暂时先不管。” “兴许顾淮正焦头烂额有心无力呢。” 谢砚看着她,脑中想到什么,眼眸微微一转“明朝,莫要松开我。” 有了明朝,家才像个家。 陆明朝笑了笑,勾住了谢砚的手指,晃了晃“牵着呢。” 谢砚弯了眉眼,指环在暖阳下发着光。 冯家兄妹,就像是一大一小两阵风,带着六礼匆匆而来。 “陆妹子,我听人说,拜师时要带束脩六礼,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瘦肉条。” “这时节,家中没有芹菜、莲子、桂圆这种稀罕物,我就先用别的东西顶上了,等时节到了,再替金玉补上。” 陆明朝笑道“心意到了就行。” 本来,她压根儿没想过拜师一事。 毕竟她最开始的打算只是想着每日闲暇时教一教。 “该郑重的就得郑重,不能坏了规矩。”冯金茂一板一眼,又给冯金玉使了个眼色。 冯金玉忙扶着陆明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双膝跪地,三叩首,送上拜师六礼。 “我冯金玉今日拜陆明朝为师,自此后,信她、尊她、敬她,一生不背弃她。” “如有食言,生生世世遭自戕之苦。” 冯金玉再一次郑重其事的重复了自己的誓言。 陆明朝嘴角微抽,这有点儿像上梁山歃血为盟。 第120章 正经的拜师流程不应该是正衣冠、盥洗礼、叩首礼、赠送六礼束脩、吉时献茶,先生训示? 冯金玉一步到位。 陆明朝将特意从谢怀谦处找来的论语递了过去。 不是她不想从空间超市里找一本竖版印刷线缝本作为回赠,实在是字体大不同。 “起来吧。” “今日起,我会担起为你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 三叩首后的冯金玉脑子晕晕乎乎,站起身后,恍恍惚惚道“镇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以后又多了个爹。” 陆明朝:…… 自此后,冯金玉唤陆明朝一句先生。 当然,冯金玉也嘴贱的想喊一声小爹的,被冯金茂和陆明朝疾言厉色的制裁了。 …… 冬季白昼短暂,夜幕降临迅速。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天空不见明月,仅有几颗星星点缀其中。 窗外似有鸽子咕咕叫声响起。 陆明朝感到困惑,站起身走到蜡烛旁边,拿起灯簪子,拨了拨灯芯,蜡烛的光瞬间变得明亮,光晕如流沙般倾泻,亮堂堂的。 而后,支起窗户,就见雪白的信鸽落在谢砚手背。 谢砚解下系在鸽子脚上的信件,而后拍了拍鸽子,鸽子展翅驻足在院中的枯树上。 “明朝,孙二少死了。” 陆明朝愕然,睁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死了?” 谢砚点头,把纸条递给了陆明朝。 “在县衙的牢狱中,他选择以陶片割腕的方式结束生命,临死前在墙壁上留下了忏悔书。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他在牢中深刻反省了自己的过去,意识到曾经欺男霸女的行为是罪恶深重。既深感玷污了孙家的清誉,又对受害家属感到愧疚自责。愿意以死谢罪,并决定变卖自己名下的铺子,以补偿那些受到他伤害的人。” “此外,他言明早知曲滢在私德方面有所欠缺,不配入孙家门,但他仍然非常感谢孙大公子应他信上以死相逼所求,给予了曲滢一个安稳无忧的未来。” “最后写下他的父母有孙大公子来照顾他们的晚年,而曲滢也有孙大公子陪伴在身边,他不再有任何牵挂,死而无憾。还特地恳求,希望你不要因为他的原因而对孙家产生怨恨。” “愿一死还孙家此后分明。” 陆明朝秀眉紧蹙。 “孙二少不学无术,就算留绝笔信,也不可能写的这么顺畅。” “孙志晔,真狠啊。” 孙二少死不足惜,但她从没想过孙志晔会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来应对当下的困境。 又蠢又坏的孙二少死在了端方君子孙志晔手中。 “孙志晔和曲滢孤男寡女同床共枕的事情不是今日一早就已经传遍了昌河吗?” “苟且在前,孙二少的绝笔信在后,时间上说不通啊,上上下下的百姓又不是既瞎又傻。” 化被动为主动】 第九十九章 化被动为主动 谢砚摩挲着手指“恐怕,孙志晔还伪造了一封孙二少写给他的信件。” “孙志晔下手的确是快准狠。” “这一手以死谢罪,用孙二少的一条命力挽狂澜,扭转了孙家的困境,也安抚了昌河县百姓心中的怒火,顺便还能博一份同情。” “孙志晔应该后悔落水之事后又有所顾忌心软留了曲滢一命。” 陆明朝语调微扬,眼神冷了下来“倒是好算盘,隐形的爹愚蠢的娘和破碎的他?” 但孙志晔不仅没那么容易碎,还淬了毒。 一股强烈的寒意如同冷水倾泻,从头顶迅速蔓延至足底,令人不由自主地颤栗不已。 曲滢爬床到孙二少身死,不过短短一个白日数个时辰。 又是满墙的忏悔书又是伪造的信件还得布置成自杀现场,足以见得孙志晔压根儿没有多犹豫就决定杀弟自救了。 她昨日还说一群坏人里唯一的良善,很大程度上,不是虚伪就是恶魔。 她宁愿孙志晔是简单的虚伪。 可事实证明,孙志晔是彻底的恶魔。 “昌河县百姓可知道了孙二少于狱中自戕的消息?”陆明朝凝眸问道。 谢砚的神色也有几分难看“尚未,消息还瞒的死死的,想来孙志晔还在善尾。” “如若此事应对不当,这把火怕是会烧到你身上。” “人命面前,百姓的心都格外软,哪怕是一个声名狼藉罄竹难书之人。” 陆明朝冷静的可怕,眉心微蹙,眼睛却一点点亮起来“阿砚,明面上看着是孙志晔占得先机,打了我们个猝不及防,你我只能被动应对。” “实际上,他在明,你我在暗。” “他并不知道你我已经知悉孙二少身死,某种程度上,先机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相比起被动应对,我更愿意把脏水泼回去。” “童谣!”陆明朝一字一顿“再没有比童谣更朗朗上口传播度更高的方式了。” “寒夜里,正是小乞丐们扎堆儿的时候。” “或许百姓茶余饭后更喜欢兄占弟妻又杀弟的狗血谈资呢。” 即便传到孙志晔耳中,也牵连不到她和谢砚。 毕竟,她和谢砚手有多长,孙志晔早就查个底朝天了。 “好。” 谢砚眼睛亮亮的,盛着烛光下的陆明朝。 这就是他的明朝。 第121章 与有荣焉。 “再打探下孙老爷和孙夫人的现状吧。” 孙二少能成为一个嚣张跋扈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与家中父母的纵容脱不了关系。 受尽偏爱的幺子死的这般血腥惨烈,身为父母会无动于衷吗? 谢砚提笔在纸上写下安排,轻吹了声哨子,枯树枝上的信鸽落在窗台上,安安静静任由谢砚把回信绑在信鸽上。 信鸽展翅远飞,很快就融入了浓浓夜色。 “夜已深,安寝吧,明日你还需教冯家姑娘习字呢。” 谢砚剪灭跳跃的烛火,轻声道。 陆明朝躺在床上,盖着又柔软又蓬松的被子,满足的眯着眼睛“金玉唤我先生,该唤你什么?” 谢砚想到冯金玉吵嚷着要喊明朝小爹的画面,心下就有不好的预感。 他担心冯金玉会语不惊人死不休唤他小娘! 画面太诡异,他招架不住。 谢砚抬手给陆明朝掖掖被子,岔开话题“明日我会进城一趟,瞧瞧孙志晔过契的铺子收拾妥当没。” 窗外风声簌簌,屋内一片静谧。 …… 昌河县孙府。 孙老爷脸色青白,指着孙志晔的手猛烈的颤抖着,嘴唇不住的开开合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脱力又腿软,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爹,县衙班头递了消息,二弟在狱中割腕自戕了。”孙志晔再一次重复道。 而孙夫人在极度的悲痛下嗷了一声晕了过去。 主院空荡荡的,并无下人伺候。 这种情况下,孙老爷和孙志晔都没有心力去照看孙夫人。 孙老爷低垂下头闷声不吭,面颊不停抽搐着,老泪纵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青筋攒动。 “明日一早,我亲自接二弟回来。”孙志晔似是察觉不到孙老爷的痛苦,继续淡淡道。 孙老爷气的目眦欲裂字字泣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你是他的长兄啊,长兄如父,虎毒还不食子啊!” “他是顽劣了些,但从未害过你,也不曾对你动过坏心思,你怎么能!怎么敢!” “爹何出此言?”孙志晔一身清冷淡漠,神情微凛,眉梢上挑,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望而却步“县里最有经验的仵作验尸,他用陶片割腕,自戕而死。” “爹这些诛心之语是想毁了整个孙家吗?” 孙老爷嘲讽一笑。 他这个长子,在心性狠辣上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这个做爹的都胆寒不已。 昨夜,他从长子的眼里看到了杀意。 今夜,他就从长子的口中听到了二子自戕的消息。 孙志晔稍感错愕微微愣住,面上的淡漠有片刻的龟裂。他怀疑自己眼花了,居然从不管事已久的父亲眼中看到了嫌弃。 仿佛他是什么垃圾一般,要避之唯恐不及。 嫌弃? 他能理解憎恶恐惧,却无法理解嫌弃。 孙家的生意能有此如日中天的趋势,是他一步步走出来的。 “爹,若是心中的恨意无处宣泄,不妨恨娘、恨曲滢、恨二弟、恨陆明朝。” “父亲年轻时也是风里雨里闯荡,缺德事做起来信手拈来,如今该知道如何做才是正确的。” “除非父亲想孙家的富贵化为灰烬,上上下下乞讨为生。” 孙老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怎么?你做得我这个当爹的却说不得?” “你需要鹏儿的命来挽回岌岌可危的声誉,所以鹏儿不得不死。” “下一次呢?” “又要用谁的命来当你的垫脚石,让你这个手下败将能再有一战之力?” “我?” “还是你娘?” 最心疼最孝顺的儿子,流尽了血死在了牢狱中,他怎么能不气不怨不恨。 一句手下败将,让孙志晔冷静淡漠的外壳彻底碎裂。 “父亲的偏心一如既往,颠倒黑白也是更胜往昔。” “纵观自我从府城归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才是受了无妄之灾被殃及的池鱼。” 兄不轨,宅不宁】 第一百章 兄不轨,宅不宁 “孙志鹏蠢笨的无药可救,被身边贱婢三言两语鼓动着上门毁人清白;铩羽而归却不知反省又纠集打手欲在巷子里伤人夫夺人妻;对簿公堂,供认不讳,往日斑斑劣迹也被再次重提。” “人言如烈火炙烤如洪水汹涌,我本着教弟息事的态度,让孙志鹏在县衙牢狱里静思己过,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卑躬屈膝给陆明朝认错道歉。” “结果呢,娘为了撒气威胁曲滢在县令夫人的赏梅宴上推陆明朝入冰湖,赔了夫人又折兵。” “事后,孙家和陆明朝之间的仇怨已经化为了生死大仇,再难和解。” “本就是焦头烂额处处危机,曲滢又不知羞耻爬了我的床,娘还要大张旗鼓的设宴抬她入府。” “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又何其无辜!” “爹为孙志鹏鸣不平的时候,不妨也设身处地的为我鸣上一二。” “爹,你和娘只有我一个儿子了。” “您再胡言乱语,孙家的香火也就断了。” 孙老爷的手指微微颤抖,心中的思绪如遭暴风雨洗礼,飘摇不定。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他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句“即便如此,也不能让鹏儿死啊。” 第122章 “孙家的财富,已经足够一生锦衣玉食了。” 孙志晔微微蹙眉,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窗棂,远眺那遥远的天边,沉声说道“我所追求的,绝非仅仅是一生的锦衣玉食。” 孙志晔的声音里有种曲高和寡不被理解的孤独冷厉“我想成为人上人,成为一个经商传奇。” “所以,爹最好劝住娘,别成为我路上的绊脚石。”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是。” “如果您想通了,明日一早可随我一同接二弟回来。” “娘蠢笨,就让她认定二弟死于自戕。” “爹,你听,今夜的院子安静的很啊。” 孙志晔挥了挥衣袖,带着一身的豪气转身离开。 孙老爷望着夜色里的那道背影,心绪复杂至极。 孙家的香火…… 短短几个字,扼住了他的命脉。 与此同时,几道背影掠过城西的破庙。 破旧的庙宇,其门窗早已残破不堪,任由狂风肆虐,肆意地穿堂入室。庙内,地面上的一堆火堆已是奄奄一息,仅剩下零星的火星在寒风中苦苦挣扎。 四周,大小乞丐分成数群,各自寻找避风的角落,紧紧蜷缩着身躯,以抵御这刺骨的寒冷。 “兄不轨,” “宅不宁。” “妻与兄苟且,” “纨绔死狱中。” “谎言欲盖天,” “天网疏不漏。” 被冻的睡不着的乞丐听着破庙外巷子里传来的声音,寒毛直竖。 “兄不轨,” “宅不宁。” “妻与兄苟且,” “纨绔死狱中。” “谎言欲盖天,” “天网疏不漏。” 又是一遍重复,乞丐们下意识的呢喃着。 类似的事情,也正在别处上演着。 天灰蒙蒙亮,饥寒交迫的乞丐们拢着破烂衣裳,在大街小巷里乱窜寻觅被富人们丢弃的吃食,心有余悸的说着夜里半梦半醒间听来的歌谣。 天大亮,歌谣传遍了大街小巷。 嬉戏玩闹的孩子们虽不解其意,但仍迅速上口,边做游戏边传唱。 一些头脑敏锐的人,东扯西拉,已经联想到一些东西。 宅不宁! 昌河县孙家闹鬼闹的最凶,与孙家比,任何人家都算宁。 妻与兄苟且! 寄居孙府的表小姐与孙二少有婚约却成了孙大公子的妾。 不过,孙二少没死啊。 不少人在心中嘀咕着。 炊烟袅袅的常喜村。 谢家在山脚下,离群索居,清晨空气里闻不到家家户户的饭菜香,少了几分人间烟火,但却能嗅到山上萦绕而下的清新的自然香。 晨起的谢砚没有练剑,而是在空旷的院墙边竖起一个草靶,一身劲装袖口紧束,手执弓弩。 陆明朝倚窗而望。 谢砚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弯弓搭箭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干脆果决,随着咻的一声,箭矢离弦,犹如闪电疾飞而出,呼啸声划破空气,箭身在空气中划出一条弧线,迅疾准确又稳稳当当的正中草靶红心。 太专业的东西,陆明朝评价不出。 她只知道谢砚下盘极稳,射出的箭也甚是有力。这样的臂力,怕是随随便便就能举起百公斤的重量。 紧接着,一箭又一箭。 她很快便惊讶地意识到,谢砚射击的目标已经不再是草靶红心,而是先前射中的那支箭。每一箭都精确地命中了前一支箭,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箭箭如此。 弓开如满月,箭飞似流星。 箭无虚发,百发百中。 陆明朝诧异至极,久久不能回神。 这比她发现谢砚剑术一流时还惊喜。 常喜村的百姓夸谢砚打猎的手艺那叫一个地道,一年四季,哪怕是凛冬大雪封山也绝不会空手而归,还是有些谦虚了。 陆明朝看的眼热,小跑着出来,想要试一试。 她只玩过飞镖,还不曾碰过射箭。 “阿砚,我能试试吗?” 谢砚神态自若,气息稳定,他侧目看向陆明朝,眼中原本的凌厉之色已化作一片温情。 他一边将弓箭递给陆明朝,一边温和地笑道:“明朝,你可以尝试一下这把弓箭,不过它可能不太适合你。如果你喜欢射箭的话,我可以为你做一把更适合你的弓箭,这样你会更容易上手。” 陆明朝接过弓,沉甸甸的,搭箭,搭箭,再搭箭。 没有下一步了,她拉不开弓。 “明朝,弯弓射箭需要臂力。”谢砚在陆明朝身后,环抱而立,握住陆明朝的手,调整姿势,抬起瞄准,箭矢离弓弦,正中草靶上遗留的那支箭。 温热的呼吸洒在脖颈耳侧,陆明朝心头不见丝毫旖旎缱绻,有的是满满的欣喜和激动。 箭经她手了,四舍五入,约等于她射中的。 陆明朝爱极了箭划过空气射中箭靶的那一瞬间。 谢砚失笑,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手把手射了出去。 低沉的笑声,如天际的日头,听的人心里暖洋洋的。 “阿砚,我喜欢。” 陆明朝眼睛亮晶晶的。 “你还欠我几招拳脚功夫没教呢。” “天气暖和了筋骨舒展开就教。” 万千心动萦于眉间】 第123章 第一百零一章 万千心动萦于眉间 谢砚没有想到陆明朝会突然转身。 她仰起头,离的很近,发髻上的绒花扫过他的下巴,两人似是快要抵在一起。 他看到她眼眸里快弥漫而出的笑意,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股暖阳直抵他心底,亮的让他心头一颤。 “那射箭呢?” 陆明朝睫毛轻颤,声音清脆且欢喜。 谢砚心想,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明朝。 嗯,他不能。 蓦地,回想起了初见那夜静静落在雪地里的绒花,他私心收藏至今。 “这两日就为你做好弓。” “等你习成了,带你去打猎。” 陆明朝笑意更深,小鸡啄米似点头。 “阿砚,我有没有说过你是真的很厉害。” “没有。” “没有吗,分明有,阿砚你是不是忘了?” “你说的话我不会忘。” 谢砚垂眸,万千心动萦于眉间。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他。 而她在他的眼里也看到了她。 陆明朝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这种感觉如电流般从心脏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酥酥麻麻。 谢砚,真真是一个能惊艳了时光的人。 猛的低下头,干巴巴道“也不知昌河县里是什么情况。” 谢砚抬手,正了正陆明朝髻边绒花“明朝,你话题转的太生硬了。” 陆明朝轻哼,把弓箭往谢砚怀里一塞“看破不说破。” 疾风簌簌卷过院中枯木,带着一股清冽之气。 谢砚眉眼低垂,他的明朝对他也是有意的。 收拾好弓箭草靶子,谢砚拉着陆明朝倚窗坐下“明朝,即便你转移话题的水平很生硬,但我还是要回答你。” “兄占弟妻又杀弟的童谣定已传遍昌河。” 陆明朝嗔了谢砚一眼“下次不用句句有回应。” 她从不怀疑谢砚的能力,就如谢砚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谢砚爽朗一笑。 “先生。” 冯金玉爽利的声音响起。 陆明朝触电般缩回自己的手,清咳一声,摆出一本正经的夫子模样。 谢砚低笑“我的明朝也是夫子了。” “那我进城吧。” 陆明朝仪态端庄“早回。” “男师母好!” 擦肩而过时,冯金玉站定,声音洪亮坚定,听起来犹如在庄严宣誓。 谢砚抿唇,他该满足的。 男师母就男师母吧,虽有些不伦不类,但总比小娘好的多。 谢砚没有言语,颔首示意。 谢砚进城时,未使用舆车,而是直接从马棚中牵出马匹,轻盈一跃便上马而去。 冯金玉听到声响,揉揉眼睛“马?” “竟然是马?” 陆明朝嘴角微抽“你昨日待了那么久,竟不知?” 冯金玉呆呆愣愣的点点头“没看见。” 陆明朝瞥了眼墙边的马棚,有那么不起眼吗? “进屋吧。” 冯金玉依言收回视线,跟在陆明朝身后进了屋。 “金玉,三宝会与你一起启蒙识字,我已经提前嘱咐过她教学期间不得吵闹。” …… 昌河县。 孙老爷和孙志晔乘马车穿过街巷前往县衙。 孙老爷眼下呈现出青黑色,双眼红肿明显。在上车之后,他微微侧过身去,既未向孙志晔投以目光,也未发一言。 见状,孙志晔捏了捏眉心,似有话说,几度开口,却只是叹了口气,将所有将说未说的话都融进了那一口气里。 待他成为人上人后,父亲会理解他的。 晴好日的长街上,总是热闹的。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小儿街角嬉戏打闹声,隐隐约约透过车厢飘了进来。 纨绔死狱中? 孙志晔的手在捏眉的瞬间突然停顿,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感在他心中悄然滋生,似乎某些事情正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难道他还没来得及表演,二弟自戕死于狱中之事就已传遍了吗? “停车!” 孙志晔推开车窗,手中捻着几枚铜钱,对着街边拍着手掌做游戏的好用招招手。 孩童一脸警惕的盯着孙志晔,待看清楚铜钱后,一番犹豫与挣扎,年纪稍大些的孩子才鼓起勇气来到马车旁。 “把你们刚才唱的童谣再唱一遍,这些铜钱就是你的。” 孩童一喜“贵人老爷,那我多多唱几遍,就能有多多铜钱吗?” 孙志晔呼吸沉了沉“你先唱吧。” 铜钱给了孩童无尽的力量,扯着嗓子大声道。 “兄不轨,” “宅不宁。” “妻与兄苟且,” “纨绔死狱中。” “谎言欲盖天,” “天网疏不漏。” 最后一句刚出口,一踮脚一伸手,就把铜钱抢了过来,眼巴巴的望着孙志晔“贵人老爷,还用唱吗?” “我能唱的更好。” 孙志晔愣了愣,眼睫缓缓垂了下来,阖上车窗,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窒息了一样。 那几句童谣仿佛从天而降的巨石压着他,简直快要无法呼吸。 孙老爷余光瞥着,孙志晔胸脯起伏不定,身侧握紧的拳头,松开,又再次握紧。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松开。 第124章 “志晔,鹏儿不会是白死了吧?” 语气里是控制不住的讥诮。 孙老爷也知不该幸灾乐祸,可一想到孤零零流血死在牢里的鹏儿,心中便难以抑制对长子的责备之情,遂出口相讽。 孙志晔的半边脸庞隐匿在昏暗中,他的神情显得异常冷静,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沉重的阴郁气息。 他没有与孙老爷做无谓之争,而是凝眉思忖着事情因何没有如他所计划般进展。 二弟之死,不可能会传出县衙牢狱。 到底是谁漏了风声,差役?还是仵作? 童谣又是出自何人之口? 孙志晔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还是陆明朝那张脸,可也只是一瞬,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陆明朝是聪慧不假,可手中无人。 他打听的很清楚,陆明朝被赶出永宁侯府时,孤身一人,无丫环仆从相随。 镇国公府大小姐顾蓁前往常喜村探望陆明朝,也只带了些日常能用得着的东西。 至于谢砚,一个平平无奇,除了长相和打猎手艺再无长处的猎户。 他看的分明,夫妻相处里,陆明朝占上风。 可若不是陆明朝在背后使坏,又会是谁呢? 短短几句童谣,简直诛心。 孙志晔垂下眼帘,掩住了眸中的情绪,眉间阴郁敛尽“爹,做生意多年,怎么可能没仇人呢。” 前世今生】 第一百零二章 前世今生 “早就提醒过爹,多的是想把孙家搞垮,而后生吞活剥拆骨入腹的仇家。” “我在力挽狂澜,自然也就有人想兴风作浪坏我好事。” 孙老爷不为所动“你不要在我面前摆这副游刃有余高风亮节的模样。” “你若真有心,早日绵延子嗣会让我更开心。” 催生结束后,孙老爷继续一语不发。 孙志晔心头憋闷,甚觉不可理喻。 马车继续朝着县衙行驶,扰人清净的童谣不绝于耳。 孙志晔从胸口衣襟里掏出一封薄薄的信,信上是孙二少的字迹,言辞恳切的央求他将曲滢收房。 明明他可以在这一滩烂泥中不染尘埃干干净净脱身,如今却要因几句童谣沾一身似是而非的泥点。 实在可惜。 二弟,必须得是自尽! 仵作的验尸结果也必须广为人知。 也不知上京城的助力,何时会至。 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算计都上不得台面。 上京。 永宁侯府。 “啪。” 戒尺落在掌心,又添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陆姑娘,又错了!” “双手齐眉,不可摇晃。” “再来。” 陆明蕙又气又恼,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 这是镇国公府送来的教养嬷嬷,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详详细细的记录交给镇国公夫人。 一旁的永宁侯夫人看着很是心疼“盛嬷嬷,您也辛苦了,不妨让明蕙自己再消化消化?” 边说,边不着痕迹的示意身后的侍女塞过几片金叶子。 盛嬷嬷面不改色把金叶子捏在手心,冷凝严肃的神情仍不见半分柔和“侯夫人,不是老奴严苛不讲情面,实在是端和长公主生辰宴将至,这是令千金第一次出席正儿八经的皇家宴会,此等场合,任何疏忽均不可有,务求尽善尽美。” “端和长公主最重规矩仪态,若令爱能得其一语嘉许,大有裨益。” “反之,令千金在上京城贵女圈将寸步难行。” “镇国公府世子妃须得样样出挑,还望侯夫人能体谅老奴的不易。” 眸光扫过眼眶微红的陆明蕙,顿了顿道“罢了,歇息一炷香的时间。” 盛嬷嬷将戒尺放置在紫檀木桌上,随后微微欠身以示敬意,态度不卑不亢,随后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去。 直到完全看不到盛嬷嬷的人影,陆明蕙的眼泪才敢夺眶而出。 “母亲。” 永宁侯夫人忙道“莫哭,莫哭,待会儿盛嬷嬷瞧出来,又要去镇国公夫人面前编排你了。” 一听这话,陆明蕙心里更苦。 她以为自己成为侯府千金是来享福的,却不曾想等待她的是日复一日的折磨。 明明上辈子她偶然知道自己身世,吵嚷着要各归各位时,陆明朝是镇国公府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就连翩翩君子顾淮都对其言听计从。 而她呢?镇国公府不允她上门,永宁侯府也嫌她丢人。 那时,陆明朝是一朵花开动上京的牡丹,她只是牡丹脚下的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烂泥一根注定枯死的杂草。 怎么到了今生,她早早寻求恢复侯府千金身份成功挤兑走了陆明朝,就还是有学不完的规矩,吃不完的奚落,受不完的苦难。 “母亲,如果女儿能从小伴您膝下就好了。” 陆明蕙止住眼泪,泫然欲滴,甚是可怜。 永宁侯夫人心中一痛“是娘的错,娘没有早日找回你。” “蕙儿受苦了。” 落下十余年教养,想用短短数日就补回来何其难。 但没有办法,明蕙想高嫁镇国公府世子就不能是个粗鄙之人,就像盛嬷嬷所说,得样样出挑。 且,有陆明朝珠玉在前,明蕙怕是得下更多苦功才能赶上一二。 念及陆明朝,永宁侯夫人不免有几分唏嘘。 第125章 陆明蕙敏锐的察觉到永宁侯夫人情绪的变化“母亲,女儿让您脸上蒙羞了。” “女儿感激陆明朝替女儿孝顺您和父亲多年,可女儿在一刻不停的学规矩学礼仪学掌家中还是忍不住怨她。” “她的命怎么那么好。” “母亲,我是不是心肠太坏了。” 她嫉妒陆明朝。 她更恨陆明朝。 如果陆明朝没有鸠占鹊巢,她定会比陆明朝更亮眼。 永宁侯夫人哪里还能顾得上被撵走的陆明朝,轻拍着陆明蕙背柔声哄着“是娘的明蕙受委屈了,娘想法子给明蕙出气。” “好好学,等嫁入镇国公府坐稳世子妃的位子后,一切就都好了。” 陆明蕙睫毛颤动,眸光闪烁。 是啊,记忆里陆明朝的雍容华贵高高在上,这一辈子都会是她的。 好的家世是她的。 举世无双的郎君是她的。 一生的荣华富贵也是她的。 “母亲真的会帮我出气吗?”陆明蕙眨巴着氤氲满水汽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问着。 永宁侯夫人不假思索“当然。” 反正陆明朝已经嫁了个乡下猎户,这辈子也就是个泥腿子了,不可能对侯府有任何助力。 陆明蕙破涕为笑,一脸孺慕敬仰“谢谢母亲,母亲最疼我了。” “开心了?”永宁侯夫人点了点陆明蕙的额头“开心了就跟着盛嬷嬷好好学。” “女儿会的。”陆明蕙掷地有声。 “那你稍稍歇会儿,母亲还有账本要查,就不在这里守着你了。” 一转身,永宁侯夫人面露愁容,下意识伸手揉按着当阳穴。 明朝十二岁起,就帮着她一起查账处理侯府大小事宜了。 这些时日,侯爷也会时不时提起陆明朝,仿佛人一走离得远了,侯爷更惦念起陆明朝的好了。 就连下人沏茶,侯爷都能感慨句不如明朝沏的茶。 镇国公夫人也拐弯抹角话里有话隐晦的表示,与陆明朝相比,明蕙差的好远。 听多了,她也觉得心烦得很。 明蕙是她的亲生女儿,陆明朝身上流淌着的不过是贱民的血,处处嫌弃明蕙,岂不就是在暗讽她? 又是轻叹一声,渐渐远去。 陆明蕙敛眉,眼中孺慕消散,唯余小心思得逞后的窃喜。 孙家愿意上供银子给她,她自然也愿意助孙家一臂之力,谁让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不过,陆明朝还真是天生讨人厌! 是非只在时势】 第一百零三章 是非只在时势 谢砚循着契书上的地址找到了孙志晔赔偿的铺子。 一日的时间,铺子清空的干干净净。 只余一个老仆,靠在柜台上双手插袖打着着盹儿,按照约定等他前来交接。 谢砚把马拴好,跨过门槛,敲了敲台面。 老仆惊醒,抹了一把脸,许是因脚麻,歪歪扭扭站起来。 谢砚伸手扶了一把。 “谢……”老仆抓耳挠腮。 “谢砚。” 谢砚声音淡淡提醒。 老仆一拍大腿“对,谢东家,这铺子就正式交给你了,小的也要回去跟大公子复命了。” 谢砚检查一番,颔首应下。 老仆一拢破破烂烂满是补丁的袄子,重新把手插进袖子里,摇头晃脑哼着不知名的调儿离开。 谢砚敛眉,回想着打听到的关于铺子的消息。 明朝的要求是孙大公子名下两间连续两载以上盈利的铺子。 也算是孙志晔取了巧,赔偿的两间铺子盈利归盈利,却也着实逼仄了些,且相隔甚远。 一个城东,一个城西。 两间铺子的规格大小陈设,如出一辙。 如能将相邻的铺子租赁或是购置下来,打通重新加以修缮,就会敞亮通透起来,不管明朝想用铺子做什么生意,都能更顺畅舒坦。 谢砚不是爱瞻前顾后的性子,优柔寡断的性子,既然有了主意,就会尽可能快的落实。 若是他能变的更强就好了。 强大到,别人知道明朝是他的娘子,就会心生畏惧,不敢再找明朝的麻烦。 他知道,以明朝的聪慧坚毅,独身一人也能从风雨而飞飏,但他还是想让自己成为明朝的依靠。 简单来说,明朝可以不需要,但他不能没有。 谢砚轻叹一声,抬脚迈步向相邻的店铺走去。 温吞吞的太阳一点点朝着最高点攀爬,照在人身上越发暖和。 孙老爷和孙志晔终于到了牢狱。 满地的血,满墙的忏悔书,孙老爷腿一软摔倒在地上,手脚并用一点点狼狈的爬到孙二少身边,挤开装模作样验尸的仵作,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儿啊,我的儿啊。” 孙二少是不争气是顽劣不堪,但对他和妻子也是真的孝顺。 在外遇到好吃的好玩的,都会记得带一份回家。 孙老爷看着孙二少手腕上早已流不出血的狰狞伤口,颤抖着手想要覆住,仿佛这样就能挽回孙二少的命。 “爹的鹏儿该多疼啊。” “爹,还是先让仵作验尸吧。”孙志晔的声音里适时的染上了悲戚,眉目间尽是伤心。 看在旁人眼中,活脱脱强忍痛苦不得不保持理智操持后事的顶梁柱模样。 孙老爷心中恨极了。 第126章 再多的权衡利弊,亲眼看到最偏爱的儿子尸体后也化为了怒火和恨意。 明明有其他迂回的法子,可他的长子毅然决然的选择牺牲鹏儿,妄图在鹏儿的血肉尸体上,开辟出一条步步登高的路。 好恨! 孙志晔眸光微闪,上前两步作势要搀扶起孙老爷,指缝间寒光乍现,掌心拂过孙老爷的后颈部,悲恸欲绝的孙老爷软软的昏了过去。 他需要父亲来此表露至亲离世的痛苦,但不需要父亲在怒火攻心下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爹!”孙志晔失声唤道“来人,送父亲去医馆!” 仵作移步而来,在做仔细检查后,写下了验尸爰书,明确记录孙二少于昨夜自戕而死。 孙志晔又掏出那封薄信,双手递给了一旁负责跟进此案的差役“这是舍弟拜托前日当差的狱卒下值后送到孙家的,孙某不了解衙门办案规矩,不知是否需要上交归档?” 差役接过信,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对照墙上忏悔书的字迹“系同一人所书。” 孙志晔“那就拜托了。” 孙府家仆送来棺木,孙志晔亲自为孙二少整理仪容,装棺扶棺。 不少闻风而动的百姓守在县衙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联想到童谣,心中不免狐疑。 孙志晔抬手,示意抬棺的家仆停下脚步。 而他则是手指交叉对着周遭百姓躬身作揖“舍弟以死赎罪,孙家定会秉承舍弟遗愿,悉数变卖其名下店铺用以赔偿受舍弟所害之人,同时,孙家旗下粮铺将在七日内降价销售,以表达我方的诚心和悔意。” “在孙某不敢替舍弟奢求原谅,但定会多行善事。” 围观百姓将信将疑。 “兄不轨,” “宅不宁。” “妻与兄苟且,” “纨绔死狱中。” 不少人在低声嘀咕。 “孙大公子,不知孙二少怎么死的?” 孙志晔目露痛色“仵作验尸,二弟死于自戕。” “孙二少是不是知道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被你强占了,这才一时想不开自尽。” “孙大公子,这你可就做的不地道了。” “啧,还玉弦公子,怕不是有一颗豺狼虎豹心吧。” “对对对,那童谣就说这是弥天大谎。” 孙志晔再次作揖“孙某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不惧人言。” “事非公道,自在人心。” 但很多时候,事实确实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只在时势。 这段时日,很累。 身心上的疲惫,让他连思考问题都思考不进去。 扶棺继续前行,任凭身后的百姓议论。 相比起家中闹鬼不太平的流言,东遮西掩的童谣,至多让他玉弦公子的名声蒙上阴影。 毕竟,二弟是真的死在了牢狱中。 有忏悔书,有绝笔信,有仵作,有差役为证。 待官府贴出告示,童谣的影响就能降最低。 不过,可惜了。 可惜二弟的死没有那么大价值了。 转角,骑马过街的谢砚和扶棺的孙志晔不期而遇。 谢砚勒住缰绳放慢速度,笑了笑擦肩而过时幽幽道“常闻世人言,孙大公子行事磊落,方正自持者为君子,然今日观之,似乎传闻有失实之处。” “孙大公子实乃枭雄心性,成大事不拘小节。” 孙志晔的瞳孔瞬间收缩,他猛地回头望去,只见谢砚轻拍马背,骏马奔腾而去,在那条长街上留下了一个轻狂而散漫的背影。 他竟在区区一个猎户眼中,看到了居高临下的鄙夷轻慢。 谢砚也配吗? 深山遇故人】 第一百零四章 深山遇故人 头顶的日头已经逐渐偏斜了。 谢砚嘱咐了陈伯几句,便骑马归家。 他还要回去进山寻桦木给明朝制弓呢! 谁有多余的闲情逸致看孙志晔演绎高风亮节。 “又是契书?” 陆明朝看着谢砚递过来的文书,茫然的眨眨眼。 她名下又多了两间铺子! 天地良心,一开始她图的是谢砚的色,不是谢砚的财。 现在,色看到没吃到,财倒是握在手里了。 罢了,看过等于吃过! 长的俊会吐金币还贴心的夫君,她真是捡到宝了。 谢砚点点头“我已经联系好了工匠,明日一早就会去打通修缮。” 随后,谢砚又将县衙外的所见所闻告知陆明朝。 陆明朝把契书收在木匣子里,眼神骤冷“无妨,且让他再多蹦跶些天。” “明朝,趁天色尚早,我想进山一趟。” “能带我一起吗?” “好。”谢砚没有多犹豫。 陆明朝蓦地开口“阿砚,对你的心动与日俱增。” 不是她矫情,是谢砚的好配得上心口如一的恋慕。 谢砚险些被门槛绊倒,脸上一热,只觉得像火烤一样。 心动? 明朝用了心动二字。 “我亦如此。” 话音落下,谢砚逃似的同手同脚离开了屋子。 陆明朝笑着披上大氅,跟随谢砚而出。 北方,冬季的山脉往往显得粗犷而萧瑟,失去了夏季的繁茂与生机,行人稀少,寂静异常。 谢砚眉目含笑,牵着陆明朝的手,一步又一步。 第127章 霎时,谢砚停下脚步,警惕的看向四周。 “明朝,有血腥味。”谢砚俯身压低声音。 凝神定睛,不远处巨木下躺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 陆明朝一把拉住了谢砚“多年话本子经验,路边的野男人不能乱捡。” 轻则丧命,重则灭族。 谢砚抿唇,神色复杂,缓缓道“我认识他。” 陆明朝:…… 陆明朝踮起脚尖身体前倾“我好像也认识他。” 确切的说,上京城中数得上排面参加过宫宴的就没有对那张脸陌生的。 她有原主的记忆,自然也是知道的。 舒愿,先皇在位时的秉笔大太监,年纪轻轻却深受先皇宠信。 据说在先皇暴毙后,舒愿殉主了。 这殉主是不是殉的太草率了些,都殉到常喜村后的深山了? “救还是不救?” 谢砚愣了愣,眸光闪动,回头看向陆明朝。 两人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答案。 谢砚拍醒了昏睡过去的舒愿。 “你还活着!” “你怎么还活着!” 谢砚和舒愿不约而同开口。 明面上都是死去好几年的人,在这个荒山野岭实现了历史性的重逢。 舒愿的脸上浓浓的不可置信。 陆明朝“你们问候的方式都这么别具一格吗?” 舒愿的目光落在陆明朝脸上,警惕疑惑皆有之“你?” 舒愿皱眉,作沉思状“你长得有点儿像永宁侯府那个死皮赖脸追着镇国公府世子爷跑非要嫁给他的陆姑娘。” 陆明朝愕然。 谢砚则脸黑。 陆明朝撇嘴,有理由怀疑舒愿作秉笔大太监是暗箱操作上位的。 就这情商,说没猫腻她都不信。 “你不会是永宁侯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吧?” 短短一瞬间,陆明朝就被动拥有了新身份。 “舒公公,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陆明朝?” 舒愿“那你跟谢砚怎么勾搭到一起了?” “顾淮始乱终弃?” “永宁侯府慧眼识珠?” 谢砚眼眸深深,周身的气势变得冷冽,望向舒愿时眼底有寒芒迸射而出。 “先皇不在了,你再口无遮拦,可没人护着你了。” 舒愿眸光一黯,平白添了几分脆弱感。 陆明朝托腮,有一说一,舒愿长得唇红齿白,面部线条温润而流畅,用好一张桃花面来形容也不为过。 “谢砚与我是明媒正娶,正儿八经的夫妻。” 陆明朝温声解释,顺便把真假千金的狗血故事也告知了舒愿。 而谢砚的态度显然就冷淡疏离又别扭的很“你活的这么惨,还不如直接为先皇殉葬。” “我还没给先皇报仇呢,为什么要死!”舒愿恶狠狠道“你堂堂谢家人都窝在穷乡僻壤苟且偷生了,还有什么脸嫌弃我。” 陆明朝不悦的皱皱眉,捡起手边的小木棍,戳了戳舒愿胳膊上的伤口“好好说话。” “再乱咬人,就把你扔在深山里等死。” 谢家人啊。 原来就是那个她不敢想的谢家人啊。 至此刻,陆明朝终于彻底拨开了云雾,看清了谢砚身上的血海深仇。 其实,她一直隐隐有猜测,可又觉得过于惊骇,就死死按捺住。 二哥当初劝她嫁给谢砚,真的是在知晓谢砚身份后的深思熟虑吗? 怎么有种上了贼船再也下不去的感觉。 舒愿气鼓鼓“谢砚先咬我的!” “你怎么还偏帮?” 陆明朝扶额,先皇身边的大太监怎么有股清澈的愚蠢“懂不懂什么叫明媒正娶,什么叫夫妻一心?”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跟先皇有一腿?” 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泯灭掉一个人的天真无邪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想要保持这样鲜活的朝气,头顶自然有把撑开的伞,为他遮风挡雨,让人无人敢欺无人敢辱也无人敢算计。 舒愿瞪大眼睛“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陆明朝摊摊手。 欲盖弥彰三件套一出,就实锤了。 舒愿“陆姑娘,你以前说话没这么尖锐粗俗的。” “阿砚,要不还是让他死在这儿吧。”陆明朝扔下手中的小木棍,扭头看向谢砚“有这么张嘴活着也遭灾。” 谢砚颔首“甚好。” 谢砚作势便要带着陆明朝一人离开。 “谢砚!”舒愿扯着嗓子呼喊。 见谢砚不为所动,舒愿涨红脸“谢砚,这世上记得先皇,记得那桩血案的,能为先皇为谢家报仇的,只有你了。” 在查到谢砚活着前,舒愿以为只有他一人踽踽独行。 他资质平平,心知蹉跎一生也无法还天下真相。 但他就是不死心。 如今,有谢砚啊。 谢砚啊,先皇提起这个生于北疆长于北疆的表弟时,从不吝啬称赞。 你知道我这四年怎么过的吗】 第一百零五章 你知道我这四年怎么过的吗 “你死在这儿,我也记得。” “不劳提醒。” 谢砚脚步顿了顿,却并未回头,脸上神色冷冷淡淡,宛如冬日里凛冽的寒风扫过覆盖着厚厚白雪的枯树枝,积雪簌簌而落,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 第128章 “反正你嘴毒,大虫、野猪、狼出来觅食,你也能毒死他们。” 陆明朝眨眨眼,思忖片刻。 看来,谢砚和舒愿是有旧怨的旧识。 “宫里所有关于你的画像和信件是我烧了的!” 身后,舒愿急的直拍地,溅起的灰尘又呛的他直咳嗽,继续道“你丢下我不管,先皇泉下有知会生气的。” “把你带回去,怀谦也会生气的。”谢砚一本正经。 舒愿睁大眼睛,嗷的一声叫出来“怀谦?” “是珩儿吗?” 声音里是难以抑制的迫切和欣喜。 还不等谢砚回答,舒愿就自顾自道“肯定是珩儿,先皇在世闲暇无事时,就琢磨好了珩儿的表字,只等着珩儿长大加冠就赐下。” “这事儿在先皇给你的信里肯定提到过。” “真好,珩儿还活着。” 说着说着,舒愿就哽咽起来了。 谢砚叹了口气,终是转身把哭的凄凄惨惨的舒愿背了起来“我们谢家人还真是欠了你。” “昔日,家姑曾对你深感厌恶,却又无计可施。” “今日,你竟能在这偏远之地寻得我之踪迹。” “你别告诉我,这是不期而遇的惊喜。” 舒愿抹了把泪“不是你们谢家人欠我,是你们谢家人磊落坦荡又重情义,太后娘娘怜惜先皇,你敬重先皇,所以才会对我多加忍让,我都知道的。” 谢砚长眉上挑“难为舒大监还会说人话了。” “场面话先缓缓,说重点。” “那我可真说了。”舒愿垂下眼帘,一字一顿“我能调动先皇的一支隐卫。” “先皇骤然崩逝,新皇即位,谢家遭遇血洗之难。当时你身处北疆,未及返京,且世人多不知你之存在。据此推测,你存活于世之可能性甚高。” “于是,我以殉葬之名假死脱身后,就一直在找你。” “四年,谢砚,我东躲西藏找了你四年。” “你知道我这四年怎么过的吗?” “我只是个声名狼藉的媚主太监,力有未逮,你不一样,你是谢家子。” “有些事情,唯有你做才能名正言顺。” 谢砚的心沉了沉,压抑极深的血海深仇如起了风的海,浪花翻涌,一浪高过一浪,似是要把他拉入万劫不复的梦魇中。 陆明朝敏锐的察觉到了谢砚的情绪变化,伸手轻轻扯了扯谢砚的袖子“阿砚,不急不躁,慢慢来,有的是时间。” 谢砚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陆明朝点点头,嘴角溢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 “舒愿,你无需激我。” “你也曾是抱朴书院山长的弟子,也一度名闻天下,你入宫净的只是身,不是天资更不是脑子。” “莫要当宦官久了,便忘了你在抱朴书院的辩论擂台上舌战群儒从无败绩的光芒。” “若无必胜把握,我不会冒险报仇。” “为亡者复仇固然重要,可生者安危更重要。” “舒愿,如果你以后想算计撺掇我冲动复仇时,多想想怀谦,怀谦是表兄唯一的血脉了。” 谢砚背上的舒愿沉默了。 陆明朝敛眉,默默提取着有效信息。 抱朴书院的俞山长,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儒,是大乾读书人心中的圣人,德高望重,受人推崇。 年年岁岁,成千上万的读书人想拜入俞山长门下,却只能心服口服的黯然离去。 但凡俞山长的弟子,在科举一途上就没有中不了进士的。 俞山长曾言,其门下弟子或许可选择不踏入仕途,但绝不能闯不过科举关。 没想到,先皇身边的秉笔大太监舒愿,来历这般不俗。 是她眼拙了。 不过,舒愿净身入宫,没把俞山长气死吗? 谢砚突然停下脚步,把舒愿放在一边“明朝,斧头。” 舒愿“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闻言,陆明朝在空间超市里取出一把斧头,递给了谢砚。 落在舒愿眼里就是陆明朝厚厚的大氅里藏着斧头。 随身携带斧头啊! 舒愿眼皮一跳一跳的“陆姑娘,你现在的路子都这么野了?”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在他记忆里,永宁侯府的嫡姑娘娇俏灵动又不失温婉大方,小小年纪琴棋书画规矩礼仪样样精通,在上京城一众同龄闺秀里是拔尖的存在。 唯一惹人诟病的便是在不识情爱懵懂无知的年纪就一门心思的痴缠着顾淮,硬生生为她自己求来了婚约。 先皇曾笑言,别看顾淮表面上冷冷淡淡端的很,可实际上迟早要被陆姑娘这团火拿捏。 那时的陆明朝和顾淮尚且年少。 谁能想到,永宁侯府的陆姑娘最后竟与谢家养在北疆的四郎结了缘。 陆明朝莞尔一笑“以前是以前,现在是野人,有问题吗?” 舒愿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视线移向了谢砚“你砍桦木做什么?” “弓。”谢砚平静的语气里染着淡淡的笑意“明朝喜欢射箭,想学,我教。” 舒愿微微皱眉。 谢四郎不会沉溺于夫人孩子热炕头的平凡日子里了吧? 陆明朝甚是不喜舒愿的眼神,又捡起小木棍戳起了舒愿胳膊上的伤口,听着舒愿的痛呼吸气声,神清气爽。 压低声音“舒公公,你可别搞事情,要不然我就下药毒死你,把你埋进刚才那棵树底下。” 第129章 “你也别让谢砚后悔救你。” “谁让谢砚不痛快,我就让谁不痛快。” “我有隐卫!”舒愿憋屈道。 陆明朝握着棍子在舒愿身上戳了个遍,摸出了一枚令牌“好了,你现在没了。” “过段时日,我名下的铺子要开张,急需人手,你手底下的隐卫做惯了打打杀杀的事情,肯定是干不来掌柜帐房这种脑力活的,那打打杂看铺子做苦力总能做得来。” “兄弟们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逃窜奔波了四载,总得停下来歇歇脚吧。” “弦绷太紧了,是会断的。” 舒愿不服气反驳“人歇太久了,是会废的。” 陆明朝“哎呦,不错哟,蛮押韵的。” 他把你爹气哭了】 第一百零六章 他把你爹气哭了 “你四载未歇,是办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吗?” “你又怎知,谢砚就是一事无成百不堪?” “说句不客气的话,他救下了怀谦,就是先皇在世,也得向他道一句谢承他的恩情。” “你还有先皇的隐卫,他有什么?” “你凭什么在出现后,用血仇来刺激他?你心中念念不忘与先皇的情谊,因此对仇恨感到切齿痛恨。然而,你考虑过谢砚的感受吗?谢家满门几乎被屠杀殆尽,他的恨意和痛苦难道会比你少吗?” “你瞎了没看到谢砚脸上的那道疤吗?” “这么半天不见你问一句。” “舒公公,谢砚让你做决定前多考虑下怀谦,但我不这么想,我希望你做决定前多想想英年早逝的先皇会不会泉下不安,你死后有没有脸见先皇。” “三思而后行!” “思不了,就把脑袋割了,摆设的东西,不要也罢。” “舒公公,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是觉得你心眼不坏,谢砚又念旧情,不想折腾到最后反目成仇。” 舒愿呼吸沉了沉,半晌没说话。 他看到了,却不敢问。 再开口就是愤愤不平的对着谢砚喊“谢四郎别砍那破树了,也别装聋作哑,你肯定听得见。” 谢砚脸上的笑意加深“我很开心明朝为我做主。” 舒愿:…… 突然觉得他好多余。 “谢砚,你小时候我跟先皇去北疆时,还抱过你呢!” “尊老爱幼啊!” 谢砚拒绝回应,并向舒愿投掷了块石头。 “陆姑娘,谢砚现在敢暗袭你,以后就敢暗杀你。”舒愿一本正经挑拨离间。 陆明朝加重力道狠狠的戳了舒愿一下“他箭无虚发,百发百中,别说扔块石头了。”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这死太监,心眼黑着呢。” 舒愿抬抬下巴“陆姑娘性子野着呢。” “你怎么突然看上谢砚了,难道是被撵走了,心灰意冷随便找个人将就下?” “你真放下镇国公府的顾淮了?” “那可不是三五个月,是三五年啊。” 陆明朝咬牙切齿“你嘴可真贱啊!” “阿砚,舒愿诋毁你,说你不如顾淮那个死渣男!” 等待舒愿的是一块更大的石头。 舒愿:可怜啊,没人疼没人爱,他就是地里没人要的小白菜。 谢砚砍好需要的桦木,绑在了舒愿背上。 把斧头递给明朝后,又俯身弯腰,将舒愿背在身上。 “这么大的斧头,你就不怕她伤着自己?”舒愿声音里不由自主蕴着关切。 谢砚声音沉沉“你若知道她离开上京城来到常喜村后发生的事情,就不会问这种蠢问题。” 舒愿“那你让她走前面,我刚跟她吵完,怕她一斧头砍死我。” 陆明朝嘴角抽搐,先皇留这么个秉笔大太监在身边,不嫌聒噪吗? “先皇有没有说过你很吵?” 舒愿成功闭上了嘴。 一行三人下山后,天色已黑。 陆明朝拍了拍紧闭的院门“怀谦,开门。” 蓦地,舒愿有些紧张,脑袋深深的埋在谢砚背上。 陆明朝觑了舒愿一眼,可真新奇。 院门打开,谢怀谦眨眼“爹、娘,这是?” 谢砚“一个你可能不太想看见的人。” 舒愿的脑海里还回荡着爹娘二字,犹如惊雷炸响在,嗡嗡的。 先皇的珩儿,唤谢砚一声爹。 罢了,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倒也说的过去。 “珩儿。”舒愿犹抱琵琶半遮面小声道。 谢怀谦脸色一变,声音微颤“舒愿?” “你怎么还活着!” 陆明朝:不久前谢砚发出过一字不差的感慨。 看样子,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是这么问好的。 嘴巴又贱又毒的舒愿仿佛被瞬间毒哑了似的,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怀谦冷了脸,一语不发的朝屋里走去。 “娘亲,娘亲。” 小甜包谢静宜迈着小短腿扑到了陆明朝怀里,谢如安则是眨巴着眼睛乖巧内敛的笑着。 陆明朝一手揉一个毛茸茸小脑袋“真乖。” “走,娘亲带你们去厨房做好吃的。” 谢砚、舒愿、谢怀谦,三人别别扭扭的,她得腾地方让这三个人把话说开了,要不然以后能怄死。 “陆娘亲,我生火。”谢如安弯唇笑着,乖乖举起小手。 第130章 “好。” “如安是娘亲的小帮手。” 谢砚道“明朝,我做吧。” 陆明朝瞪大眼睛,谢砚就不怕场面控制不住打起来吗? “怀谦年少老成冷静聪慧。” “舒愿少有才名又知轻重。” “打不起来的。” “走吧。” 见谢砚这样说,陆明朝也就不再坚持。 退一万步讲,打起来也没关系,她有药。 厨房里,给谢砚打着下手的陆明朝隐隐约约听到了啜泣声。 哭了? 谁哭了? 舒愿还是怀谦? 这些纠葛就像是小钩子,勾的她抓心挠肝。 谢砚无奈“明朝,再一心二用,袖子就湿透了。” 陆明朝回神,才发现自己舀了一瓢水,准备往自己手上倒。 尴尬! 谢砚笑了笑“睡觉前讲给你。” 陆明朝心下一喜,乐滋滋的点头。 饭桌上,谢怀谦和舒愿的眼睛都红彤彤的。 陆明朝抿了一口炖豆腐,心里想着,揭秘了,两人一起哭了,至于是不是抱头痛哭,就不得而知了。 有谢怀谦在,舒愿分外消停。 哪怕偶尔说话也像是含着蜜,而不是淬毒。 一物降一物啊。 陆明朝念着八卦,用饭用的格外快。 “陆姑娘……” 舒愿刚开口,谢怀谦一眼扫过去“你该唤我娘一声谢夫人。” “你有话说?”陆明朝反问。 舒愿抿抿唇,把嘴贱的话咽了下去“没有。” 陆明朝蹙蹙眉,狐疑道“真没有?” 舒愿重重的点头。 陆明朝“你真的不是想要回令牌吗?” “可以吗?” “不可以,但可以给你些疗伤药,你自己上药吧。” “等你老实了,再把令牌还你。” 舒愿:有一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错觉。 “娘,他不老实吗?”谢怀谦沉声问。 陆明朝煞有其事的点头“在山里,他都把你爹气哭了。” 舒愿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出身永宁侯府的陆姑娘,脸不红气不喘,睁眼说瞎话。 既要有要】 第一百零七章 既要有要 风声急厉,烛火摇曳。 “原是如此啊。”陆明朝恍然大悟。 抱朴书院的俞山长曾应邀入宫,为尚为太子的先皇传道授业,门下最得意的弟子舒愿顺理成章做了太子伴读。 舞象之年相识,相伴相知十数载。 一人身世显赫,为天潢贵胄;另一人则天赋异禀,天纵奇才。 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感情,不知何时变了质。 太子担负大业,拥趸者众,自不可能率性而为光明正大与舒愿长相厮守。 后太子继位,舒愿自愿净身入宫做了秉笔太监。 “舒愿是个恋爱脑!”陆明朝一言难尽的喟叹一声。 本是青史留名的一生,却只能在史官工笔下得到阉宦谄上骄下的评价。 谢砚怔了怔,梦呓似的呢喃“舒愿说他求仁得仁,不觉苦。” “我年幼之际,表兄至北疆劳军,舒愿随同侧,那时的舒愿是名满天下的名士,举手投足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烈酒一杯诗一篇,淋漓满襟袖。” “轻狂傲气在遇到满腹诗书真才学后便化为了文人洒脱不羁的风骨气度。” “那一幕,印在了无数北疆军脑海里。” “不瞒明朝,在漫长的年岁里,我一直以为读书人都是像舒愿一样的。” “他在山中说抱过我,便是在那次劳军之行里。” “后来,舒愿净身入宫的消息传到北疆,除了鄙夷不屑外,更多人扼腕叹息。” “他入宫那年,姑母气病了,俞山长更是放言毕生耻辱莫过于此,没有人再记得舒愿只应天上有的才学,他成了天下读书人唾弃的存在。” “力有所不逮智有所不及,风言风语无孔不入。” 陆明朝敛眉抿唇,只觉口吃笨拙无法全然道出心中复杂的情绪。 “那他为何对怀谦顾及甚多?”陆明朝适时转变话锋。 谢砚捏了捏陆明朝的手“怀谦的母亲是江南氏族之女,自小便与表兄定下婚约。” “虽常年难得一见,但到底有婚约束缚。” “以此论之,舒愿是后来者。” “且,怀谦的母亲留下血书,怀着对舒愿的恨意自缢而死。” 陆明朝侧头,明亮清澈的眼睛一眨一眨“我有句大不敬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夫妻私语,哪里需要这般郑重。”谢砚回望着陆明朝,尾音勾着笑意,似流水击石。 陆明朝一字一顿“我觉得你表兄既要又要。” 以温情为经,诺言为纬,回忆为线,精心编织成一张巨网,将舒愿稳稳笼住。 随着网口的逐渐收紧,舒愿的命运也完全掌握在了那编织者手中,无论是欢笑还是泪水,生死轮回,皆由他决定。 “即便舒愿不净身入宫,你表兄也不会容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 “君辱臣会寒了朝堂官员文人志士的心,会动摇大乾根基,可养一个小太监暖床就大不一样了。” “兴许,就连入宫净身这条路也是你表兄为他指明的。” 第131章 “一入宫,舒愿就再也没有了退路,举目四望皆是狂风暴雨,你皇兄的偏爱是他生命里仅剩的光,能给予他唯一的庇护。” “舒愿是个心软还惯爱自欺欺人的。”说着说着,陆明朝轻嗤一声。 她笑舒愿的愚蠢,却不会讽舒愿的一片真心。 而怀谦,最应该恨的人是先皇,不是舒愿。 不过,先皇死了,舒愿还活着,也算是老天爷对可怜之人的偿还吧。 “在你的描述里,舒愿是能饮一杯酒一篇诗的人,而俞山长的得意弟子,定也早早的闯了科举有了功名在身。” “贡院里,挥笔作得出治国安民的策略;文坛上,绣口一吐便是锦绣诗文华彩篇章。” “这样的人,冰雪剔透,不是看不透你表兄的用意,是不愿看透。”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愿意在看透之后成全你表兄的一番心思,省的因他一人动摇了江山社稷。” “倒也不能说你表兄对舒愿全无真心,只是那份真心里掺杂了太多的算计。” 那可是俞山长的得意弟子啊! 人言可畏,何况是读书人的那张嘴那支笔。 谢砚眸光黯了黯,眼神里的怀念悄然淡去。 表兄不仅是他的表兄,更是皇室人。 皇室人怎么会允许自己有爱不得求不得的。 他的明朝,一如既往的清醒犀利。 “明朝,我不会的。”谢砚郑重其事道。 他想要的一直都不多,年少时一心想着在北疆建功立业,家破人亡后便想着活下来先护着怀谦他们活下来就好。 嗯,现在他想和明朝一起活着。 陆明朝回握住谢砚的手“阿砚,我的性子睚眦必报,绝做不到如舒愿一般舍小为大善解人意。” “好聚好散,还能各生欢喜。” “否则……” 否则,拉谢砚一起死吗? 不,还是谢砚死吧。 她会怀念谢砚的。 “不会散!” “也不可能散!”谢砚气势汹汹的瞪了陆明朝一眼。 陆明朝撇撇嘴,贱兮兮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谢砚呼吸一滞,有些喘不上气。 “那我近的是舒愿,在北疆,是他抱的我。” “所以,我也愿意视你为腥风血雨里唯一的光。” 陆明朝心情舒畅“甚好。” “话本子上明确写了,恋爱脑是男子最好的聘礼。” 蓦地,陆明朝凑近,嘬了嘬谢砚的嘴唇“这是对嘴甜少年郎最好的奖励。” 谢砚红了脸,身体又僵又直。 在谢砚反应过来时,陆明朝已经一拉被子阖上了眼睛。 临睡前,陆明朝还在想着明日要给舒愿加餐。 小可怜啊。 先皇死了,小可怜还得记挂着报仇。 罢了,日后对舒愿和蔼可亲些吧。 想着想着,陆明朝沉沉睡了过去。 谢砚听着身侧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忍不住弯了弯眉眼,昏暗中,薄唇轻启,无声道“是真心话。” 他和明朝,会长长久久,白首偕老。 烛火熄灭。 风声依旧。 这一夜,舒愿和谢怀谦躺在了一张床上。 中间隔着一条银河。 “舒愿。” “嗯?” “你想我父皇吗?” “不想。” “你竟然不想我父皇,他对你那么好,好到我母后心生嫉妒。” 就她一个活人】 第一百零八章 就她一个活人 “那也不想。” “舒愿,你没良心。” “嗯,我没良心。” “可是,我有些想父皇了。” “我不想。” “你嘴硬!” “我心硬!” 透过门窗缝隙吹入的风,很冷,很冷。 舒愿忍不住扯了扯被子,好冷啊,冷的他脑子都清醒了。 那些刻意模糊了的记忆,仿佛又明了起来。 “萧珩,对你娘的死,我很内疚。” “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 舒愿声音颤抖着,轻哈了一口气“真冷。” 谢怀谦沉默不语,侧身躺着。 映在门窗上的树影,黑森森的,张牙舞爪,仿佛是在伺机破门而入,吞噬掉床榻上各有心思的两个人。 很久很久,久到舒愿以为谢怀谦睡着了。 “其实,我根本不记得母后的样子。” 母后自缢时他还尚在襁褓中,后来,他养在皇祖母膝下。 他只知道,在所有人口中,是恬不知耻自甘堕落的舒愿逼死了母后。 “我记得。”舒愿声音似雪融于水中,又轻又飘忽“她是个很温柔的人。” 谢怀谦冷笑“你逼死了她。” 话音落下,谢怀谦又往床沿挪了挪。 舒愿是抢了他父皇逼死了他母后的人。 万籁俱寂的夜里,似有啜泣声隐隐约约。 冬日的天,亮的很晚。 太阳缓慢又吝啬的洒入,陆明朝习惯性睡到自然醒又赖了会儿床。 穿好袄子,陆明朝推门而出。 谢砚在阳光能照到又背风的地方作着弓,舒愿眼睛亮亮满是好奇的看着屋檐下奶呼呼刷牙的谢静宜。 很难看出,舒愿年近而立了。 “阿砚,早。” 第132章 “舒愿,早。” 舒愿受宠若惊,一脸狐疑的看向陆明朝。 在舒愿心里,陆明朝喜怒无常还心狠手辣。 “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枚令牌了,没其他了!” 陆明朝嘴角微抽“多虑了。” “只是想问问你喜欢吃什么,打算给你加个餐。” “断头饭?”舒愿脱口而出。 陆明朝无奈捏了捏眉心“也能是断头饭。” “反正不喜欢吃豆腐!”舒愿抬高声音强调,余光还时不时瞥过漱口的谢静宜。 陆明朝心中了然“你有喜欢的味道吗?” “茶香味算吗?” “算!” 陆明朝在空间超市取出一管龙井茶牙膏递了过去“家里每个人都有,你也该有。” “静宜,教大伯刷牙的任务交给你了。” 谢静宜吐出漱口水,笑容灿烂的拍着圆鼓鼓的肚子“保证完成娘亲交代的任务。” 陆明朝失笑“静宜,这时候该拍的是胸膛啊。” “可是,肚子舒服,三宝喜欢。”谢静宜歪着脑袋,软糯糯道。 “家里?”舒愿低声呢喃。 谢砚和陆明朝不约而同“不然呢?” 舒愿没有家了。 很久很久以前就没有家了。 舒家族谱划去了他的名字,抱朴书院把他逐出了山门,难容于宦官,不立于文人间。 更莫说,舒愿在大乾史官笔下已经是殉先皇的死人了。 陆明朝轻啧一声,偌大的家里,明面上似乎只有她一个活人。 这什么阴间遭遇啊。 舒愿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落在了谢怀谦身上。 谢怀谦抬眸“你令牌都没了,还能去哪里?” 舒愿神色因过度惊讶看起来有些古怪“你竟然愿意让我留下?” 谢怀谦“就当多了夜里思念他的伴儿。” “但您得听爹娘的话,不能不老实。” 舒愿:…… 不思念!不思念! “舒愿,你要不要考虑改头换面?”谢砚吹了吹手中的木屑,抬起头看向舒愿。 舒愿接过牙膏,皱眉“剥皮削骨?” 年少游历,自然也听过些能让人相貌大变的法子。 谢砚继续打磨长弓“先换个名字吧。” “舒愿二字,实在如雷贯耳。” “既然是远道而来投奔我的兄长,那就随我一道姓谢吧。” 反正除了流放北疆的祖父,他最大。 舒愿眸底情绪浮浮沉沉“取随字吧。” “谢随。” 陆明朝挑眉“随心所欲?” “还是随遇而安?” 舒愿笑了笑“随便。” “那也是自由。”陆明朝意有所指。 舒愿仰头看向高悬天际的太阳,真亮,亮的让他又想落泪。 想必昨夜谢砚已经将他和先皇的纠葛尽数告知了陆明朝,而陆明朝的第一反应不是鄙夷嫌弃,是接纳心疼。 这小姑娘,看东西真准。 “那我这张脸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陆明朝大手一挥“我不会传的神乎其神的易容术,但我会另一种堪称换头的化妆术。” “就看你是想化的普通些还是再惊艳些了。” “肤色深浅,眉毛粗细,眼睛大小,鼻子平塌、颧骨高低都能变。” “保证让你妆前妆后如同换了个人。” “你若是有意的话,我可以再教你。” “在我自己或是阿砚的脸上做示范,你心灵手巧,应该很快能学会。” “学吗?” 舒愿心潮澎湃“学!” 或许学会了,谢随就能真正抬头挺胸行走于世间。 是一个全新的、独立的人。 哪怕只是寻常的贩夫走卒。 陆明朝也笑了笑“忘了告诉你,成了谢随恐怕也过不上风平浪静的日子。” 陆明朝言简意赅的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告知了舒愿。 重点是提到了上京要来人了。 舒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陆明朝“挡不住掩不了呢?” “要么扬汤止沸把来人杀了,要么釜底抽薪让镇国公府和永宁侯府自顾不暇。” “常喜村后的这座深山,妙的很。” 陆明朝竖起了大拇指“你还真是不断刷新我的认知。” “昨日山中初见,我以为你是傻白甜。” “知你过往后,又觉得你是恋爱脑和烂好人。” “现在?”舒愿好整以暇的问道。 陆明朝“狠人。” 走仕途,绝对能位极人臣。 奈何,人生走了岔路,遇到了躲不过逃不了的孽缘。 舒愿没好气道“你跟谢砚就不狠了?” “孙半天都要变成块四处漏风的破布了。” “你真舍得给顾淮添麻烦?” 陆明朝剜了舒愿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三十岁的人了嘴还这么碎真的好吗?” 九九消寒图】 第一百零九章 九九消寒图 “许你眼瞎,就不许我眼瞎了?” “单论年龄,我已经算你父亲辈了。”舒愿看着眉目灵动,嗔怒着鲜活肆意的陆明朝蓦地感慨了一句。 十几岁,还真是好年华。 他的十几岁,亦是。 而如今的他,就如一条断流了十数年的河,河水早已干枯。 第133章 鲜少有人记得流水潺潺时的样子,入目的是裸露的河床是肮脏泥泞的河底。 谢怀谦探出头来“你的意思是想做我祖父?” “我生父知道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驱散了舒愿的自怨自艾。 不,他也是幸运的。 云聚云散,日升日落。 陆明朝除了继续教冯金玉识字外,就是在教舒愿改头换面。 学化妆,难以速成。 好在舒愿不求美观,但求改变。 短短时日,就从一个唇红齿白容貌俊秀的的白面书生模样变成了黑脸浓眉大眼的庄稼汉,完美的融入了常喜村,不见一丝违和。 也有人私底下偷摸问陆明朝,兄弟俩长相怎么差这么远。 陆明朝面不改色“随了各自娘。” 而后,谢砚带着舒愿重新去县衙落了户籍。 还好,舒愿原本的假身份无懈可击。 昌河县,孙府。 奔丧、吊唁、下葬。 丧仪结束,房檐廊角、院墙以及大门上悬挂的缟素被一一撤下府内不再挂白的一刹那,孙志晔长长的松了口气。 紧接着,便马不停蹄的把孙老爷孙夫人送往道观清修。 至此,偌大的孙家是他的一言堂。 只是,孙家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后已大不如前了。 “大公子,贵人的回信到了。” 烛火映照,孙志晔眸光深处浮现出淡淡的喜意。 这世上,从不缺少绝处逢生的机遇。 陆明朝不会一直赢下去,而他也不会一直输。 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孙志晔接过信。 “可。” 惜字如金。 但也足够安孙志晔的心。 一直以来,他缺的都只是靠山罢了。 垂眸敛眉,勃勃野心尽藏眼底。 信收于匣中,指尖虚触跳跃的烛火,与虎谋皮,哪怕有火中取栗之险,他也不得不做。 暂时做不成傲然风雪的长青松柏,做为繁荣而攀缘生长的凌霄花也未尝不可。 他日,攀附会有一个更好听的说法。 卧薪尝胆。 孙志晔沉声“听说陆明朝的大哥陆磊与莲花镇上私塾夫子的女儿一度议亲,最后却不了了之,派人去打听一下。” 烛火映在瞳孔,眼睛越发幽深晦暗。 “是。” 人影离去。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陆明朝与芸娘商议着备些礼趁着冬至日去莲花镇程夫子家走一趟。 在大乾,元正,岁之始;冬至,阳之复,二节并重。 简而言之,冬至大如年,君子安身静体。 朝堂之上,百官绝事,天子不听政。 民间百姓,择吉辰而后省事。 不少人都会在冬至日走亲访友。 陆明朝心中一直记挂着陆磊和程芷之事,但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冬至日上门拜访,既不会显得突兀,也不会败坏程芷的清白名声。 芸娘正在纳鞋垫的手一顿“还是跟你大哥商议一下吧。” 陆明朝颔首“肯定是要先问过大哥意思的。” “那我去看看二哥。” 陆垚执笔教陆小鑫画素梅,一支素梅,梅花九朵,花朵九瓣。 大乾文人雅士素喜冬至日,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 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 这种画法的素梅图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九九消寒图。 陆明朝支颐而坐“二哥,你也给我画一幅,我日日涂色一瓣,可好?” “阿姐。”陆小鑫一听陆明朝的声音,欢喜的抬起头,毛笔上的墨汁滴落,在纸上晕染,毁了张已有雏形的素梅图。 “陆小鑫,你要挨骂了!”陆明朝笑道。 陆小鑫摇摇头“二哥会救画。” 陆垚无奈,左手提笔蘸墨落笔,行云流水,片刻后笔触纤细寡淡的素梅图,摇身一变成了倒挂嫩梅一枝。 梅枝瘦劲且繁盛,左伸右展,繁华盈枝。 烂漫怒放的梅花完美的遮掩了那处墨渍。 “二哥左手作画也这般技艺高超惟妙惟肖了。”陆明朝发自内心的赞叹。 陆垚搁笔,行至陆明朝身前,戳了戳陆明朝的额头“你是越来越会阿谀奉承了。” “娘怎么舍得把你撵出来了?” “惹娘生气了?” 陆明朝剥开一个橘子,清冽的香气溢散。 “小鑫,吃。”陆明朝递给陆小鑫,而后才看向陆垚“刚才,我跟娘商议着明日去程夫子家走一趟,为大哥的婚事再周旋一二。” 陆垚轻轻地嗅了嗅空气中的清香,心中暗自思忖,日后若有缘分,定要寻觅一块能让清冽香气萦绕指尖的墨块。 “大哥不见得会愿意了。” 陆垚的声音清清淡淡,像是在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 “为何?”陆明朝指尖捻起橘皮,不解道。 陆垚蹙眉,从陆小鑫手中抢过一瓣橘子“我猜,大哥不止一次私下去拜访过程夫子,应该没少听难听话。” “且,我去书局抄书时,听与程夫子有旧的同窗说,程芷与镇上一户员外郎的儿子相交甚密。” “那员外郎的儿子许了程芷此生不纳妾。” “若无子,不惑之年方可纳妾。” “程芷应了?”陆明朝追问。 第134章 陆垚白了陆明朝一眼“既已到了许诺言这一步,便说明在此之前,两家已经默认了婚事。” “以我之见,冬至日上门拜访,是自取其辱。” 陆明朝啪的一声把橘子皮拍在了桌上“早知如此,我就不该顾虑太多,早早上门一问就是。” 陆垚嘴角微抽“无用。” “程夫子不喜陆淼的心术不正,亦不喜你的张扬强势。” “他认定女子应恭顺柔弱、忍让包容。” “你与孙家的纠纷传的沸沸扬扬,在他心里,你是败坏伦常的异类,不贞、不静、不贤、不恭。” “相较之下,他反而更能接受陆淼了。” 陆明朝怔然。 她之前还在暗骂陆明蕙作孽,毁了一段好姻缘。 又夸程夫子是个夫子是个疼女儿的,怕女儿嫁到腌臜窝里受挫磨。 天生贱骨头】 第一百一十章 天生贱骨头 所以,她也是陆磊与心上人相伴相守的绊脚石? “二哥怎如此清楚?” 陆垚把手背在身后“程夫子在私塾授课时以你状告孙二少之事为例了,最后以一句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结尾。” “二哥,程夫子与你读的不是一样的圣贤书吗?”陆明朝心情复杂。 陆垚颔首,旋即清了清嗓子。 “还有一件事瞒着家里,我和谢砚把程夫子的长子套麻袋打了。” 陆明朝瞠目结舌。 陆垚眸光闪烁,略有些心虚“负债子偿。” “他是镇上私塾的夫子,越德高望重之人就越应谨言慎行。” “你和谢砚瞒的可真紧啊。”陆明朝感慨。 陆垚“还有谢随,他放风了!” 一时间,陆明朝不知是该作何感想。 “谢随一把年纪了,没劝你们?” 陆垚瞪大眼睛“是他提议的。” “你是不是对谢随的性情为人有什么误解?” “我觉得他有种平静的疯癫感。” “他最开始是提议一把火烧了私塾,省的程夫子妖言惑众,把一众学子也教歪了。” “还是我和谢砚念程夫子教人读书习字也算有教化之功,苦口婆心百般劝说他打消了这个主意,否则私塾早就去废墟了。” “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看起来老实巴交憨厚朴实的庄稼汉似的谢随有这样的一面。” “所以,要怪就怪谢随。” “综上所述,大哥和程芷十之八九没戏。”陆垚强调道。 陆明朝:二哥啊,舒愿可不是什么野小子。 是舒愿啊! 是大名鼎鼎的秉笔大太监。 而后,无力扶额“你是要考科举的,若是被人发现,名声还要不要了。” “至于大哥的想法,你我猜的都不算。” 陆垚“不会被发现。” 陆明朝:…… 没一会儿,芸娘就把询问的结果告知了陆明朝。 如陆垚所预料的一般,陆磊拒绝了。 不知为何,心有些沉。 “九九消寒图,还要吗?” “要!” 陆明朝捧着陆垚画好的九九宵寒图气势汹汹回到家中。 舒愿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帽子,吊儿郎当的站在马棚边上,手里握着一把干草,时不时往马嘴里塞一点的人,马儿把头伸过来后,就又缩回手。 别人是撩猫逗狗,舒愿直接逗马了! “弟媳妇儿,你回来了。” 陆明朝扯扯嘴角“在放松和放心之间,你选择了放风。” “在老实和老成之间,你选择了老奸巨猾。” “还有,谁教你把眉毛画的比拇指还粗的!” 哪有正常人的眉毛占了额头的一半! 舒愿不由分说把手里的干草塞进了马儿口中,讪讪的笑了笑“弟媳妇儿,你都知道了?” “这可都是天杀的陆三土和谢小四的主意,我年纪大身不强体不壮,胳膊拧不大大腿,只能选择助纣为虐。” 陆明朝:这就窝里反了? 陆明朝细细的端详了舒愿两眼。 她眼睛都看的干巴了,还是没能看出一分本来的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这入乡随俗随的实在是太彻底了点。 那顶破帽子,更是点睛之笔。 但凡舒愿当年能有现在半数豁的出去,就不至于不得不净身入宫做暖床小太监了。 “你确定不是你的主意?” 舒愿不假思索重重的点头“我真诚善良心灵美,怎会主动做欺老凌弱的事情。” 陆明朝心下失笑“你脸抹这么黑,就是为了挡心虚吧?” 舒愿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陆明朝。 “谢砚呢?” “进城了。” “弟媳妇儿,我可听说顾淮上表求了恩典提早入朝了,拒了入六部的旨意,请求外派出京历练,做出一番实绩再入六部,龙心大悦,直言虎父无犬子,允了他所请。” “许县令的位子,好像要动一动了。” 陆明朝蹙眉“何时的消息?” 舒愿正了正歪歪斜斜的破帽子“一个时辰前。” “镇国公怎会允许顾淮如此胡闹。”陆明朝颇有些不解。 舒愿“顾淮出其不意先斩后奏。” “圣旨已下,镇国公再恼也不敢直接打天子的脸。” “明年开春,顾淮就会离京赴昌河县,任昌河县县令。” 第135章 陆明朝抿抿唇“不该这般顺利才对。” “顾淮离京赴任,归期尚未确定,且存在诸多变数。永宁侯府必将竭尽所能,确保在顾淮离京前把陆明蕙嫁过去。” “顾淮和陆明蕙的婚事要提上日程了。” “否则,谁都无法安心。” “只是,也不知陆明蕙在大婚后会选择留在上京镇国公府做贵夫人,还是选择随顾淮一同来昌河。” “有病!”陆明朝暗骂了句。 顾淮就是有大病。 请旨来昌河,不管说的再冠冕堂皇,也会不可避免的牵扯到她。 永宁侯夫人和陆明蕙还不知道在背后把她骂成什么样子了,指不定都扎上小人了。 真贱! 这是陆明朝心里真实的想法。 她完整的接收了原主的记忆,最是清楚原主在顾淮面前有多低三下四。 顾淮饮茶极挑剔,原主就在寒冬腊月飘雪日采集梅花上的落雪藏于瓮中,只是为了让顾淮饮茶时眉头能舒展些。 顾淮为人矜傲疏离,原主就厚着脸皮任由京城贵女奚落嘲讽,无怨无悔数年如一日跟在顾淮身后,以顾淮之喜为喜,顾淮之忧为忧。 在顾淮眼里,原主就是脚下泥。 且在原著里,原主以死相逼留在侯府,继续对顾淮情深一片嘘寒问暖,也没见顾淮怜惜,反而越发生厌憎恶,任由原主惨死街头尸骨无存。 而顾淮和陆明蕙携手白头恩爱一生。 所以,归根结底,顾淮就是贱骨头。 得不到的永远在躁动,自己不想要还不允许别人沾染。 舒愿“谁有病?” “顾淮?” “还是逼顾淮大婚的永宁侯府?” 舒愿看出了陆明朝眉宇间不加掩饰的嫌恶和烦躁,却有些分辨不清这份烦躁的根源。 根源不同,情况大相径庭。 实在不是他惹人厌烦的多想,而是他亲眼见过十岁出头的陆明朝在顾淮面前的乐此不疲。 陆明朝十余年的人生里,一半的时光都在追寻顾淮。 教书育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教书育人 “都病的不轻。”陆明朝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阴霾,宛如暴雨将至的天空一般,凝重而深邃。 舒愿好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 陆明朝语气依旧清凌凌的“上京城中,可有人识得阿砚?” 舒愿摇头“甚少。” “先皇暴毙,我就焚毁了谢砚的画像,而上京城中与谢家亲厚的,隐约知谢家有谢四郎,却不知他的长相。” 陆明朝松了口气“今晚给你加菜。” “不会有毒吧?”舒愿夸张的后退一步“你手里攥着的是什么?” 陆明朝挑眉“素梅图。。” “我听阿砚说,你曾经所绘的素梅,一画难求。” 舒愿挑挑下巴“那是。” “何止素梅。” “陆三土那臭小子画的?” “自然。”陆明朝与有荣焉。 打了个寒颤拢了拢大氅,哆嗦着继续道“风嗖嗖的,冷死了,我也是糊涂了跟你站在院里说这一堆话。” 舒愿追在陆明朝身后“是不是天杀的陆三土嘴不严实?” “就知道陆三土憋不住话。” 一进屋,寒风被隔绝在外。 陆明朝将手中的素梅图摊开放在桌上,轻轻哈气暖了暖手,觑了舒愿一眼“原本,我是打算趁着冬至日去探探程夫子是否还有把女儿嫁给我大哥的心思。” “我二哥不得不坦白你们干的好事。” “据说,你是有大志向,看不上套麻袋这样的小打小闹。” 舒愿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似有些心虚,很快心虚就化为理直气壮“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乃世范,博古通今,传授圣贤之道,诲人不倦。” “其言洞彻世理,其行守正不阿,其心,止于至善。” “师者如光,若以狭隘自私之见解、浅薄学识曲解圣贤经典,则此微弱却深远之光自始即在歧途中照耀。循此光成长的学子,恐将承袭此光,日渐偏离正道。” “为人师,既对圣人之训一知半解未深入领会其精髓,就不能轻易宣之于口,否则就是误人子弟,贻害无穷。” 这一瞬,陆明朝似是透过面前这个眉毛有拇指宽、憨厚又滑稽的人遥遥望见了十余年前享誉盛名的的舒愿。 张扬、狂傲、一往无前。 十载为奴,有些东西依旧被舒愿珍而重之的封存在骨子里,偶尔会有丝丝缕缕溢出,得窥旧时风华。 舒愿没来由紧张,声线渐渐不稳,削瘦笔直的肩塌了下去“是我狂妄了。” 陆明朝眉目弯弯“狂妄吗?” “我觉得不是没有道理,你继续说说。” 舒愿凝眸,似是要辨清陆明朝言语的真伪。 眼见陆明朝眸光清澈,毫无闪躲,隐有鼓励之意,方继续道“在我年少求学之时,有幸拜入夫子门下,得受夫子教诲。夫子曾以一句质朴而深刻之语启迪我等学子,即若欲赠予弟子一碗水,夫子自身须先拥有一潭水之深厚底蕴。” “我承认,程夫子教人识文断字确有教化之功,然,只可称教书,不可为育人。” “你想教书育人吗?”陆明朝一字一顿问道。 闻言,舒愿的粗眉扭曲的像是爬来爬去的蜈蚣,片刻后,沉声道“天下文人耻于与身有残缺的阉人为伍。” 第136章 "阉人与文人,虽仅一字之差,却犹如天堑之隔,难以逾越。" “不对,天堑或可变通途,阉人永远不会被文人接受,只配苟延残喘。” “是永远。” 舒愿的言辞间透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自我厌恶与绝望。 声音逐渐消散,他的体态不仅肩膀垮塌,就连背脊也弯曲了,如同一个接近生命终点的老者在凄凉的冬夜中静静等待生命的落幕。 陆明朝给舒愿倒了杯热水,双手递了过去。 待舒愿的情绪渐渐平复,陆明朝才开口道“可舒愿已经殉葬了,现在的你是谢随,是常喜村的谢随。” “哪怕来日拨乱反正,你依旧可以继续做谢随。” “重逢时,谢砚便说你的天资才学是不会因为成了阉人就消失的。” “谁说阉人身,就不能有文人骨文人心了。” “你曾经的豪情壮志,会有前赴后继的人为你实现。” 陆明朝顿了顿,语调骤然上扬“家中可不养闲人,你这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也就罢了,还细胳膊细腿。耕不了地打不了猎,也就勉勉强强能当夫子赚些束脩了。” “你推辞来推辞去的,难道还想在家中白吃白住吗?” “你不会是担心自己的才学见识不够吧?” 舒愿沉默着端详了陆明朝良久。 蓦地一笑“粗浅至极的激将法。” 陆明朝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是发自肺腑的疑问。” “毕竟,才名如云烟,十余年早散尽了。” “贫寒之家,读书不易难出贵子,我可不能让你毁人不倦!” “是毁灭的毁。”陆明朝贴心的特意提醒。 “行不行,干不干,一句话,爽快些。” 谢砚掀起厚重的门帘,跨过门槛而入。 听着陆明朝气势汹汹,很是好奇“这是怎么了?” 陆明朝下巴一扬,指着舒愿“阿砚,他吃白食!” “吃白食的确可耻!”谢砚煞有其事的附和。 舒愿表情复杂,一脸难尽“我给了一沓银票。” 陆明朝与谢砚四目相对“有吗?不记得了。” 谢砚“是啊,有吗?我也不记得了。” 舒愿:到底是谁可耻啊。 “谢砚,你的原则呢?”舒愿气呼呼。 谢砚重复了一遍陆明朝的问题“行不行,干不干,一句话,爽快些。” 原则? 明朝是不会与原则相违背的。 如果违背了,原则多少有些不懂事。 原则不懂事,他懂事。 舒愿“你都不问她想让我做什么吗?” 谢砚轻飘飘道“无需问,定是适合你的事情。” “对亲友,明朝行事一向周全贴心。” 谢砚的话,逗笑了陆明朝。 余光惊鸿一瞥,谢砚不合时宜的想着,容貌娇艳的明朝,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冰川,一笑真真似盛开的雪地里盛开的红梅一般,甚是好看。 嗯,比许府一整片盛开的梅林还要好看。 不是清白之身】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是清白之身 他想,他可能会渐渐理解色令智昏一词。 “你夫人让我做私塾夫子,教书育人。”舒愿语速极快,似是生怕被人打断。 谢烟垂眸,敛起才下眉梢却上心头的缱绻情愫,再抬眼,已是一片清明“我觉得明朝的提议甚好。” “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教书育人是唯一的一技之长,早该扬长避短了。” “常喜村的孩童想识文断字还需莲花镇的私塾,诸多不便显而易见,不少手头不宽裕的人家也就歇了求学的心思。” “据我所知,莲花镇上最好的私塾先生是一位举人老爷,一月束脩一两银。” “贫苦之家,一年忙到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至多能赚十余两,就算求学之心弥坚,也只能退而其次的拜在秀下门下。” “你十七岁过了乡试高中解元,有了举人功名。” “虽不曾参加会试,但正常情况下解元必能进士及第。” “十七岁的解元,教书育人有何不可?” “纵观整个昌河县,也唯有陆垚能与当年的你相媲美了。” “所以,别谦虚,说不定百年之后,谢随二字,也能位列青史大儒之列。” “兴许亦有后人能在历史的缝隙里寻出谢随就是舒愿的蛛丝马迹,为舒愿正名。” “如今,文人与阉人的确不两立,可千百年后呢?” “穿越时光洪流,未必不能摒弃偏见身份,客观公正的评价一个人是否俯仰无愧天地。” “而立之年,当是立业的大好时机。” 舒愿怔怔的,手指捏的发白,只觉得字字句句皆如一块巨石砸落在他的心海,引起汹涌波涛。 舒愿二字,也能清清白白吗? 扪心自问,在陆明朝提议时,他的心就忍不住跳了跳。 他知道,他心动了。 但是,种种原因,又裹足不前。 他需要有人再推他一把,哪怕只是轻轻一推,他就能鼓起勇气迈出一步、两步、直到跑出过去的束缚,跑向他新的后半生。 “我可以吗?” “我可以的。” 舒愿低声呢喃,自问自答。 “所以,干不干!” “干!” 第137章 陆明朝眉目舒展“我和阿砚可以帮你解决私塾的问题,但能不能揽来学生留下学生,得看你的本事。” “还有,以后也是要做夫子的人了,还是要注意下仪容仪表,改头换面的手艺必须纯熟,不能日日大小眼粗细眉,还次次不重样。” 舒愿重重的点了点头,而后郑重其事的对着陆明朝和谢砚作揖行大礼“必不负所望。” “那我去练手了!” 谢砚望着舒愿的轻盈快活的背影,微微侧眸“明朝,舒愿活了。” 真真正正活了。 灰蒙蒙的雾气后是绚烂耀眼的阳光。 舒愿允许这束光照在他自己身上,也允许他自己在这束光的照耀下焕发新生。 “他一身才华,浪费了可惜。”陆明朝轻声道。 那一番话,足以说明舒愿会是一个好夫子。 “对了,阿砚,舒愿说套麻袋揍人是你的主意。” 陆明朝唇角一勾,表情戏谑。 谢砚瞳孔一缩“舒愿!” 活什么活! 半死不活挺好的。 “明朝,实在是程夫子话说的太过分了。” “他若就事论事,我也不会恼怒至此。” 孙二少身陷牢狱,实乃自食其果。然而,程夫子竟无端指责你不守妇道,频频以圣人之教为据,此举与为孙二少辩解又有何异? “难不成圣人之训里受害者还有罪了?” “简直不知所谓!” “这种人做人做学问,都失败的很。” 陆明朝拍了拍谢砚的手背“乍听之下,有些气恼你们行事冲动,可却没怨过过你们的激愤,更没怪你们对我的维护。” “只是想说,冲动之下容易出纰漏,下次可以做的更隐蔽些。” 程夫子都堂而皇之辱骂她不守妇道了,难不成她还要笑颜相应赞程夫子说的对学识真渊博?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换句话说,辱人者,人恒辱之。 这才是最人性化的礼尚往来。 “你怎么突然想起进城了?”陆明朝话锋一转,狐疑道。 谢砚回握住陆明朝的手“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三石大哥的婚事,所以就叮嘱人多注意了下。” “与程姑娘议亲的员外郎之子是孙志晔的知交好友,那员外郎之子求娶程姑娘,是受了孙志晔所托。” “今日一早收到风声,员外郎之子要悔婚,信上焉语不详,我就亲自走了一趟。” “什么情况?”陆明朝也忘记把手抽出来。 谢砚继续道“员外郎之子昨夜在浮香楼醉酒乱语,胡言程姑娘已失贞洁,乃残花败柳之身,与程姑娘私通者是三石大哥。” “这事怕是冲着你来的。” “哪怕暂时伤不到你,也要先毁了陆家,让陆家声名狼藉。” “这是孙志晔的报复。” 陆明朝凝眉“孙志晔怎么突然变的雷厉风行了?” “背后有人了?” “陆明蕙?” “陆淼?” 谢砚和陆明朝不约而同道。 “不出意外,大抵如此。” “大哥绝不是那等不顾规矩的急色之人,更莫说,大哥甚是珍重程芷。”陆明朝不假思索。 谢砚蹙眉抿唇“据员外郎之子说,是因程夫子断然拒绝了三石大哥的求娶意愿,三石大哥心有不忿,就哄骗着程姑娘委身于他,试图把生米煮成熟饭,逼程夫子松口。” “这是打定主意要把诱拐之罪冠在三石大哥头头顶。” 陆明朝愕然“可这种谎言一戳即破。” “若是程姑娘当真不是清白之身了呢?”谢砚沉声。 陆明朝睁大眼睛,甚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在娘和大哥口中,程芷温顺守礼,贞静贤惠,深受古板严肃的程夫子影响,哪怕到了谈婚论嫁的那一步依然羞怯胆小,很难想象会婚前失贞。 “可就算不是清白之身,也不能代表是大哥诱骗了她啊。” 这屎盆子扣在头上,还真是有些棘手。 “此消息尚未蔓延开来,你我还有时间思虑应对之策。”谢砚语气平缓,安抚道。 陆明朝摇摇头“我怕的是大哥为了程芷认了这件事。” 云朝雨暮】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云朝雨暮 陆明朝的声音,宛如暗河静谧流淌。 沉沉的。 冷冷的。 倘若程芷当真失了清白之身,受流言蜚语所累,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白鸽只剩坠崖身死这条路能走时,陆磊再一心软伸手承拖住下坠的程芷。 届时,污水当头浇下,再无申辩的余地。 诱拐与苟合,性质大不相同。 程夫子会因陆淼行径质疑陆家家风不正,同样旁人也会因陆磊诱骗秀才之女认定陆家上下卑鄙无耻。 陆垚是要在明年秋闱下场的。 陆垚的青云路已经被拦腰斩断两载有余,数百个日夜努力揉搓成一根根线,才重新织就起一架摇摇欲坠的桥,怎容再被破坏。 细算起来,她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是我心慈手软了。”陆明朝喟叹一声,半是自责,半是反省。 她生于山河无恙的盛世,走在花香鸟语的春风里,哪怕穿书至此,那个时代所烙印在她信仰里的明理取义依旧如影随形。 第138章 偏偏忽略了,这不是一个那么讲法讲人道讲公义的地方。 对于敌人,要么忍着窝囊受气,要么斩草除根。 对,就是斩草除根。 掐掉枝丫有什么用。 孙志晔当真是一块极好的磨刀石。 最好能把她这把不伦不类的刀磨的锋芒毕露。 只一瞬,陆明朝心中的颓然便散了干净。 退是不可能退的,唯有迎难而上。 “程芷失身之事到底是何内幕?” 陆明朝轻屈手指,指尖缓慢敲击着桌面。 窗外不知不觉飘起了小雪,风吹雪花,雪打窗牖,将屋内衬的干净而温暖。 “还是得会会程芷,否则有些决定不好做。”陆明朝如是说。 她得确定程芷在这件事上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见程姑娘这件事,如果不想显得刻意,陆垚可以帮上忙。”谢砚继续解释道“陆垚有一卫姓同窗妹妹与程姑娘素有交集。” 陆明朝重新披好大氅“宜早不宜迟,我再回去一趟,正好再旁敲侧击下大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告知他,总比他从有心之人口猝然得知要好。” 谢砚起身“我随你一道去。” “都落雪了,还风风火火的准备去哪里?”舒愿手中捏着一支刷子,刷刷刷在脸上扫过,倚窗探头看向院中脚步匆匆的二人。 陆明朝拢了拢大氅,转身“孙志晔出黑手了。” “杀了吧。”舒愿语气平静的像是一落雪就骤然缓慢寂静下来的天地。 陆明朝叹气“杀不得,他跟永宁侯府的人勾搭在一起了。” “在上京,永宁侯府虽算不得是一流勋贵之家,但姻亲故旧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我忧心,若是孙志晔死的不明不白,会挑动一些人的敏感神经,一旦将更多的目光吸引到昌河县,得不偿失。” “杀了他,不是明智之举。” “他耍手段,接招就是。” “我要让他死的心服口服,让任何人都挑不出一丝错。” “给你的人传信,查查孙二少有没有什么沧海遗珠,再安插两个好手进道观。” “要求不高,保孙老爷孙夫人不死即可。” 舒愿扔下手中的刷子,顶着一张黑漆漆的包公脸正色道“我这就去办。” 陆明朝:好好的一张脸,祸害的都能去演阎王爷了。 惨不忍睹! “那拜托你了。”陆明朝颔首表示谢意。 舒愿瞪眼“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陆明朝笑了笑“那你看家,孩子们的吃食也交给你了。” 常新村,陆家。 陆明朝去而复返,陆垚遥如天上月般清冷文秀的脸上露出一抹凝重。 陆家的小院里,已经飘起了饭菜香。 在厨房卷起袖子忙忙碌碌的芸娘,一听到陆明朝的声音,忙推开窗,晃着木勺招呼“朝朝,女婿,娘这就再添两道你们爱吃的菜。” 冷风与柴火烟交织,有些呛人,芸娘咳嗽了两声。 陆明朝脸上洋溢着笑容“娘做的我都爱吃。” “阿砚也是。” 闻言,芸娘脸上笑意加深。 陆垚把谢砚和陆明朝迎到了房间里。 二哥,把大哥也一起叫来吧。”陆明朝沉声道。 陆垚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怕是与大哥的心上人脱不了干系。 正在劈柴的陆磊,心也不由得一坠,放下斧头,脚步沉沉的朝房间走去。 “小妹,妹夫。” 陆磊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不复之前的憨厚爽朗。 “大哥,我有一事要问你,可能有些冒犯,但至关紧要,还望大哥能给我一句准话。”陆明朝硬着头皮开口。 小妹问大哥男女之事,着实有些难以启齿。 “我不娶程芷了。”陆磊垂头自顾自开口道。 陆明朝一噎,抿抿唇。 这已经不是娶不娶的问题了,而是屎盆子即将要落在头顶的问题。 “大哥,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陆明朝嗓音略有些艰涩“大哥,你与程芷姑娘可有逾矩之举?” 陆磊倏的抬头,目露不解“何意?” 陆明朝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就是云朝雨暮。” 陆垚是个读书人,陆磊耳濡目染多年,也多多少少能听懂文绉绉的话。 红裙溅水鸳鸯湿,几度云朝雨暮。 陆磊的脸庞瞬间涨红,宛如寒冬时节挂在树梢上的熟透的红柿子,他的舌头仿佛被打了结,言语变得结结巴巴。 “我未迎娶她过门,怎么可能舍得毁了她的清白。” “程夫子本就管的极严,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早就把温和阿芷的腿打断了。” “朝朝,你别……” 慌乱解释的陆磊似是想到了什么,脸颊上的绯红散去,脸色由红转白,渐渐失了血色“是不是她……” 陆磊甚至不敢将猜测宣之于口。 陆明朝对上陆磊的视线,缓缓点了点头,沉声把谢砚在浮香楼打听到的事情讲了出来。 “员外郎之子,言之凿凿,想必程芷失身之事,不是空穴来风。” “即便不是大哥,他们也想把诱骗这盆污水倒在陆家身上。” “所以,在处理这这个棘手的问题前,大哥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第139章 “不管这件事闹开了之后,程芷的处境多难,你有多心疼程芷,都不能跳出来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放纵】 第一百一十四章 放纵 “事了后,倘若兄长仍对程芷的处境抱有同情之心,怜悯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并愿意为她提供一个安身之所,乃至与她喜结良缘,我亦不会以恶意相向,执意拆散你们。” “但必须是尘埃落定以后,否则我就是有十八般武艺也不能证你证陆家清白。” “大乾律,诱骗之罪,杖一百徙三年。” “大哥,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陆家,你都不能冲动,凡事三思而行。” 陆明朝看了眼睛发红的陆磊,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大哥,这件事也怪我。” “是我与孙家的恩怨殃及到了无辜之人。” 陆明朝幽幽的叹了口气,朝着陆磊一拜。 隔着袖子,陆磊攥住了陆明朝的手腕,语气极度克制又压抑,眼眶中似有水汽“小妹,我很清楚你与孙家恩怨的来龙去脉,孙家作恶伤人在前,你自保何错之有?” “孙家,先是想毁你清白,又想伤你性命,大哥无能,不能为你争口气,难道还要指责你自保自救吗?” “怪不得你。” “至于程芷……”陆磊顿了顿,声音沉沉“受陆家牵连不假,我陆家有愧。” “可错不全在我陆家,有些选择是她亲自做出的。” “小妹,倘若要往自己身上揽责,那大哥也有责任,一次次求程夫子求程芷,落下了话柄。” “程芷……” 说着说着,陆磊的眼泪还是轰然掉落,水珠在陆明朝的袖子上晕染开来,留下一片暗色。 陆磊忙随回手,背过身去擦掉泪水,强撑着道“小妹,这是大哥的真心话。” “你放心,大哥不会添乱的。” 陆明朝递过一抹素净的帕子“大哥,您能再与细细跟我说说程芷姑娘的性情为人吗?” 温顺守礼,贞静贤惠。 这是她对程芷的了解。 之前,陆磊为了迎娶程芷过门,在芸娘面前自然是能夸则夸。 不客观! 陆磊接过帕子,紧紧攥着,面向窗户。 “程芷啊。”陆磊神情怅惘“我于庙会上与她相遇。” “彼时,我正带着娘亲和陆淼在山里采集的蕈菇,摆摊叫卖。” “程芷对山里蕈菇一知半解,便多问了两句,离开前耳坠子落在了蕈菇筐里,我追上去还给了她。” “她说她叫程芷,是私塾程夫子的女儿。” “我只记得,她声音很小很小,脸很红很红,道了谢后,便匆匆离去。” “而后,我每次挑着担子去镇上卖山货总能与她不期而遇,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起来,互通心意后,我就携礼上门禀明了程夫子,程夫子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提醒我知耻守礼。” 似是想到了什么,陆磊的眼神黯了黯,犹豫片刻后,下定决心“小妹,在邀程芷踏青遇雨不得不在破庙避雨时,她曾引诱过我,慌乱拒绝。” 陆明朝眨眼,这是什么意想不到的答案。 “在我拒绝后,她说她非不知廉耻,只是受够了程夫子的严苛管束,想体验下自由放松的雀跃。” “还说,她只会嫁给我,早晚无甚区别。” “我怕极了,推开她,站在破庙外等雨停。” “在那之后,程芷一举一动温婉端庄循规蹈矩。” “那天发生的事情,仿佛只是我雨后的一场梦。” “以前,我刻意的遗忘破庙中所见所闻,刻意替程芷找借口。但却忘了,或许那日破庙中宽衣解带的她也是她深藏起来的一面。” 陆明朝哑口无言。 婚前失贞,在大乾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更遑论是女子主动。 程芷,还真是让她大吃一惊啊。 她不愿揣测,程芷是单纯的只想与大哥放纵一番吗? 还是…… 陆明朝压下心中荒唐的念头。 话锋一转,看向陆垚“听说二哥卫同窗的妹妹与程芷相熟,不知能否麻烦……” “约程芷一见?”陆垚接话。 陆明朝颔首。 “没问题,午后我便去寻卫粥。” “就帮你约在明日可好,你与卫粥的妹妹去见程芷,我在卫家等你。”陆垚干脆利索道。 陆明朝应下“再好不过了。” “周吴郑王的的周吗?” 陆垚摇头“白粥的粥。” “卫粥自己说,他母亲生他前喝了碗米粥,所以取名为粥。” 陆明朝:…… “卫姑娘的芳名呢?” “卫棠,因为看到了一束海棠花。” 这朴实无华的取名方式啊。 没叫卫花就很给面子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芸娘的声音“别聊了,过来吃饭。” 风一吹,蒜苗炒腊肉的香味简直要馋哭人了! 腊肉的香味和蒜苗的清新简直是绝配,看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陆明朝吞了口口水,她不喜欢吃蒜苗,但她喜欢吃炒腊肉啊。 嚼一口,满嘴留香。 芸娘腌制的腊肉没有那么咸,格外的香。 “吃饭吃饭,再大的事情填饱肚子再解决。” “大哥,打起精神!” 第140章 陆明朝小跑着一溜烟儿离开了屋子。 芸娘瞥见陆磊红红的眼眶,只以为是又被提到了伤心事,压根儿想不到即将会有一大盆污水泼来。 没缘分就是没缘分,难强求。 芸娘用筷子夹了一大口菜放入陆磊的碗中,语气沉稳地说:“多吃些,三土以前不是总说什么芳草不芳草的吗?你也放宽心,别想太多。” 陆磊:…… 这是他想开不想开的问题? 在一次次被拒绝被羞辱后,他已经打定主意了断的干干净净了,这辈子再也不惦念程芷了,然后又闹出了他诱骗程芷的流言。 诱骗? 他不至于那么卑劣。 陆明朝则是凑在陆老太身边,温声细语“奶奶,您膝盖疼有没有好些,我留给您的发热包和膏药还有吗?” “护膝不暖和了也得勤换着些。” “您孙女儿不缺这些,不用省。” 陆老太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儿。 她从没过过如此惬意的冬天,被子又轻又软又厚,衣裳也厚实暖和,从早到晚,身子骨儿都是松快的。 “好多了。” “你送来那些多,哪能用的这么快。” “你心里念着奶奶,奶奶都知道。” 陆春生:…… 有一种被忽视的错觉。 我看你甚是面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看你甚是面善 陆明朝,一个掌管古希腊端水大师的神,是不会冷落任何一个人的。 结束了对陆老太的温声细语,转而对陆春生嘘寒问暖。 陆春生被哄的眉开眼笑,直呼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下饭速度都快了不少。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芸娘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用完饭,天空依旧飘着小雪,地面上落了一层浅浅的斑驳的白。 唯恐雪越下越密,陆垚早早的出了门。 不消一时辰,就给陆明朝带来了好消息。 卫棠邀程芷于明日巳时过府围炉煮茶聊些诗文,她亦在受邀请之列。 雪后的常喜村,犹如按了消音键,静谧又祥和。 大半日的时间,悄然逝去。 翌日。 飞雪虽止,风势未减。 陆明朝衣着配饰低调内敛,又不会显得失礼。 “明朝,我今日携精米再去拜访几乎粮商,尽可能签下协议,拉拢到你我这方。” “你也切莫让自己受委屈。” 谢砚眸光深邃又专注的执黛笔为陆明朝描眉,嗓音清润的叮嘱着。 等谢砚的手从陆明朝的眉上移开,陆明朝才颔首“阿砚,你何时见我委屈自己了。” “你也是,合作能谈的下来就谈,谈不下来就作罢。” 陆明朝的视线落在铜镜上。 铜镜里映照着二人的面庞,好看极了。 寻了件厚实的大氅,把自己裹的严实,相偕出门。 马车徐徐,在陆家门外接了陆垚。 卫家,也是莲花镇的一方地主豪绅,庭院深深飞檐翘角,布局规整端方有序。 院中梅树,遒劲枝干上落着薄雪,幽香迎面。 陆明朝被迎进了女眷待客的小花厅。 炭火烧的正旺,置身其中恍惚眨眼入春。 “卫姑娘。”陆明朝欠了欠身,眉目含笑。 卫棠笑意盈盈又自来熟的挽上了陆明朝的手臂“早就想见陆妹妹一面了,只可惜一直没机会,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陆妹妹…… 陆明朝长睫颤动。 险些忘了,她只是年少早婚。 卫棠拥有一张精致可爱的鹅蛋脸,眼睛明亮如杏,给人一种娇小可爱的印象,仿佛是一只被精心呵护的小猫。 她的狡黠之中也透露着一种天真烂漫的气质。 一眼看去,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欢喜。 这种气质,真真是得天独厚。 “卫姐姐可莫要打趣我了。”陆明朝顺杆往上爬。 卫棠率先表露了善意,倘若她再端着,就有些不识好歹。 人与人的感情,不都是在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中处出来的吗? 卫棠拉着陆明朝在铺着厚厚软毛毯子的雕花椅子上坐下,熟络又自然闲聊着,不觉分毫尴尬。 一刻钟后,程芷也在丫鬟的引路下来了小花厅,绣花鞋底沾着些雪粒。 程芷不曾见过陆明朝,也不知陆明朝的身份,只以为又是卫棠哪个手帕交。 陆明朝趁势不着痕迹的打量程芷。 温婉,羞怯。 这是陆明朝对程芷的第一印象。 “棠妹妹。”程芷脱下身上的斗篷递给一旁的丫鬟。 笑容含蓄腼腆,如同初升的朝阳轻抚大地的静谧。 “芷姐姐,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明妹妹,她兄长与家兄是同窗。” “明妹妹,这是程芷,私塾先生之女。” 卫棠有意无意的遮掩了一二陆明朝的身份。 陆明朝和程芷互相颔首示意。 “天寒地冻的,还邀芷姐姐围炉煮茶,给芷姐姐添麻烦了,还望芷姐姐莫怪。”卫棠眉眼含笑,声音中带着些歉疚。 程芷轻啜了口热茶,轻声细语“哪里的话,冬日乏味漫长,能与姐妹小聚,偷的半日惬意,实为人生一大乐事。” “再说了,恰是冬至日。” 第141章 陆明朝想,陆磊描述中那句声音很小很小,脸很红很红具象化了。 言辞一出,面颊便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绯红,声音轻柔细腻,仿佛一根纤细的羽毛轻轻划过耳畔。 炭炉上,热茶咕咚咕咚。 在水汽声里,程芷的声音更微弱了,她听的有些吃力。 显然,卫棠不仅已经习惯了,还适应的很好。 “听闻芷姐姐的亲事定下了,以后再邀芷姐姐怕是就难了。”卫棠大大咧咧道。 陆明朝余光瞥到程芷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霎那间又含羞带怯的垂首,快的仿佛是她的错觉。 “父母之女,媒妁之言。”程芷娇羞道。 卫棠笑道“不打趣芷姐姐了。” “也不知小丫鬟怎么还没把果子送来,我去瞧上一眼,你们闲聊着。” 卫棠披上斗篷,打帘而去。 小花厅的气氛有片刻的凝滞沉寂。 陆明朝端起茶盏,用茶盖刮出来漂浮的白沫,浅抿一口,旋即打破沉默“我可以随卫姐姐唤你一声芷姐姐吗?” “自然。”程芷颔首微笑。 陆明朝指腹摩挲着茶盏上的花纹,浅笑嫣然“那我就不客气了。” “芷姐姐,我看你甚是面善,我们之前是否见过?” 程芷抬眸飞快的看了陆明朝一眼“摇摇头,似明妹妹这般貌美,若我见过,必不会忘。” 貌美是真的,可貌美之余依稀真有几分眼熟。 难不成,当真见过? 程芷心里犯起了嘀咕。 陆明朝笑容不改“可我真的觉得芷姐姐面善,容我细想想。” “是在城外道观后山的梅林里,还是在香火衰败的庙宇里,还是在……” 说着说着,陆明朝眼睛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声音诚挚“芷姐姐,那日陪在你身边的男子就是与你定了亲事的未婚夫婿吗?” “恭喜芷姐姐觅得温柔体贴又俊俏的两心相许良人。” 话音落下,程芷手中的茶盏坠落在地。 飞溅的茶水打湿了程芷的绣花鞋,茶盏在地板上弹了几下,碎成了几片。 “明妹妹,认错人了吧?”程芷故作镇定的解释道。 陆明朝歪着脑袋,装的一派天真单纯,半真半假“是吗?” “可我分明瞧见那人拂芷姐姐发鬓了。” 程芷冷了声音“明妹妹以后还是莫要再说这种话了,程家家教甚严,绝不会做出此等私相授受之事。” 陆明朝脸上的淡了下去“许是我看错了吧,毕竟芷姐姐家教甚严。” 你二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二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而那与芷姐姐相貌相似之人却私会不同男子,怎会是芷姐姐。” 程芷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 “还望芷姐姐原谅,是我失言了。”陆明朝心中了然,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朝着程芷作揖。 表里不一。 程芷干巴巴道“人有相似货有相同,明妹妹也只是看错了,无心之失,无心之失。” 卫棠带着捧着各色果子的丫鬟去而复返。 瞧着地上碎裂的茶盏,狐疑道“这是?” 程芷轻声“手滑,不小心打碎了。” “芷姐姐的绣花鞋和裙摆都打湿了,不妨先去换一套我的将就一下吧?”卫棠边示意丫鬟收拾地上的狼藉,边面带关切的看向程芷。 程芷摆摆手“不打紧,我去炭火盆旁烤烤就好了。” 说话间,便提着裙摆朝不远处的火盆走去。 陆明朝目光幽深的望着程芷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程芷啊。 一试探就试探出问题了。 陆明朝暗嗤一声,敛起视线。 有卫棠在,小花厅里的气氛就会一直热热闹闹,只是程芷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卫棠哈着气剥开一个烤的热气腾腾的橘子递给过去“芷姐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陆明朝眼眸深处划过一道暗色,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唇角“是我这张嘴说错了话,把之前偶遇过的一个与芷姐姐相貌相似的人错认成了芷姐姐,惹的芷姐姐不快了。” “我的错我的错,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哎哟,芷姐姐,这可多大点儿事,我贴身婢女也瞧见过眉眼与我别无二致之人”卫棠掰下一瓣橘子抵在程芷嘴边“芷姐姐,甜甜嘴,可不兴生气了。” 程芷略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嚼着橘子,打趣道“酸死了,从嘴里酸到了心里。” 卫棠又是一番插科打诨,事情也就翻篇了。 又饮了两盏茶吃了些果子,聊了些无伤大雅的话题,估摸着时辰,程芷起身告辞“冬至日,家父素来都要求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用午饭的。” “棠妹妹,明妹妹,我就不便再久留了,下次有机会再小聚。” 卫棠恹恹道“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不过,既是程伯父发话了,芷姐姐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程伯父发脾气。” 程芷的裙摆和绣花鞋早已熏干了。 程芷披上斗篷,提着裙摆即将跨过门槛时,蓦地停下脚步,转身,回眸一笑“不知明妹妹是镇上哪家姑娘。” “有机会,我也好上门拜访。” 陆明朝回以一笑“让芷姐姐失望了,普通的农耕之家,还暂时买不起镇上的屋舍。” 第142章 “常喜村,陆家。” 程芷提着裙摆的手一紧,言笑晏晏“可真巧。” “常喜村姓陆的人家很多吗?” 陆明朝乖巧颔首“是不少。” “芷姐姐在常喜村也有旧交?” 程芷温声道“陈年旧事罢了,不值一提。” “我先走一步。” 程芷的背影,似有些落荒而逃。 卫棠移了下位置坐在陆明朝身侧,眨巴着杏眼“你竟不知程芷险些与你大哥谈婚论嫁?” 陆明朝脸不红气不喘“原先是不知道的。” “你也知道,我回常喜村没多久便嫁人了。” 卫棠略一思索“也是。” “不过,这亲事没成也不全是坏事。” 陆明朝目露疑惑。 卫棠贴近陆明朝的耳朵,小声道“我曾撞见她在我家花园跟你二哥私语。” 陆明朝愕然。 就陆垚那个清冷疏离的性子? “后来不知怎的她就与你大哥相识相知,还禀明了程夫子,要定下婚约。” “可能是想跟我二哥打听大哥的情况?”陆明朝底气不足道。 卫棠:…… “可能?”卫棠态度敷衍至极。 陆明朝摊摊手“我那时还在上京啊。” “算了,或许就是你猜的那样,不说了不说了。”卫棠话锋一转,拉着陆明朝聊起了其他。 没一会儿又扭捏起来,手指揪着裙子,一圈一圈绕着“陆妹妹,你二哥有没说过她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陆明朝:虽迟但到。 她能说在卫棠待她格外热情时,她就有心理准备了吗? 但结果注定要让活泼开朗的卫姑娘伤心了。 陆垚? 就是说陆垚是个餐风饮露断情绝爱的仙人她都信。 情爱这种事,于陆垚而言,哪怕不是负累,也至多算是锦上添花。 陆明朝叹息“娘也操心过二哥的人生大事,可二哥是个有主见的,直言无意婚嫁,一心立业。” 卫棠神情黯淡,犹如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几。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会醉心于情爱的。” “就是不死心,想偷偷打听打听。” “陆妹妹,你可千万别告诉你二哥。” 陆明朝点头“不说不说。” 即便说了,陆垚也只会当耳旁风。 “要不,你还是说说?”卫棠又纠结上了。 “不行,还是别说了。” 陆明朝嘴角微微抽搐,无奈的捏了捏眉心。 清清冷冷犹如古画仙人的陆垚是个芳心纵火犯,勾人的很。 以前她还没多想,但现在她已经开始担心后年春闱后,陆垚会不会被榜下赘婿,或者直接被公主郡主看上掳回去当面首养着。 在原主的记忆里,皇家有守礼规矩的公主,如端和长公主,自然也有风流天下闻的公主,如清玉公主。 陆垚绝对是清玉公主偏爱的那一挂。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心怀恶意的人,他们热衷于将那些性格高傲、如云端明月般的人击垮,企图折断他们的傲骨,摧毁他们的羽翼,将他们践踏成烂泥。 “陆妹妹,我可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那么郎艳独绝的兄长,哪像我兄长,卫粥卫粥,真跟一碗粥似的。” 一碗粥? 这是什么别开生面的形容。 卫棠似是察觉到陆明朝的疑惑,轻哼一声继续道“长得像一碗白粥,除了白一无是处。” “脑子像一碗白粥,读了那么多年书,是一点墨也是吸收。” “脾气像一碗白粥,又淡又寡又平,老好人似的。” “都怪我爹娘,起名字起坏的。” 被卫棠这么一解释,卫粥的形象突然就鲜活立体起来。 她不对劲】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她不对劲 “能进青云书院的都是昌河县学子中的佼佼者,怎可能是一点墨也是吸收。”陆明朝眼眸含笑的打趣。 卫棠小声嘟囔“看起来就不太聪明。” 陆明朝语塞。 卫棠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让人无言以对,“陆妹妹,你能与我说说上京吗?” “我爹娘总说,如果兄长能考中进士,我们一家就去上京城。” “好。”陆明朝任由卫棠挽着她的手臂枕在她的肩上,绘声绘色的讲述起了上京。 又是半炷香。 卫粥院子里的下人进小花厅来报,陆垚在院外等她一道回家。 “陆妹妹,我送送你?”卫棠眨巴着漂亮的杏眼,目光殷切。 这一刻,卫棠的眼睛很亮。 亮的犹如登至山巅俯瞰山花烂漫的惊艳。 陆明朝也不戳破“那就麻烦卫姐姐了。” 卫棠欢喜的蹿起来,又是掸平衣衫又是整理发髻“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陆明朝披好大氅,便与卫棠一道走出了花厅。 远眺陆垚的背影,他身着青色长袍,飘逸如同朝光浮于水面,温和如春风轻抚柳色。 可一转身,目光落在那张清清冷冷的脸上,这股子温润就不复存在。 瞬息之间,景象已变为雪光映照寒月,寒风轻拂枯枝。 卫棠眉眼低垂,行至垂花门便没有再向前。 “陆妹妹,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第143章 遥遥的,卫棠对着陆垚福了福身,施了一礼,旋即忙垂首看在脚尖,颇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恐慌。 自然也就错过了陆垚的颔首回礼。 “那我先随二哥回去了,有机会下次约。” 陆明朝拢了拢大氅抬脚朝陆垚走去。 “朝朝,走吧。”陆垚微微侧身试图遮挡一二呼啸冷冽的风。 转弯之际,陆明朝余光瞥到了卫棠正痴痴的望着陆垚的身影。 深情又克制。 勇敢又守礼。 陆明朝收回视线,在心中感慨一声后,便不再多想“二哥,是阿砚到了吗?” 多想无益。 陆垚点头“已经在卫府外等着了。” 陆明朝嘴角漾起一抹笑“那我们走快些,莫要让阿砚等太久。” 府外。 谢砚立在马车旁,身材修长挺拔,宛如暴雪都无法压垮的青松翠柏。 风鼓起大氅,猎猎作响。 陆明朝似是能想象到谢砚在战场上的少年英姿。 “阿砚。”陆明朝小跑着来到谢砚身边。 谢砚眉眼带笑“风大,先上马车。” 马车前行。 陆明朝懒洋洋的靠在软垫上,把她试探程芷的过程讲述出来,断言“程芷不对劲。” “二哥,你跟程芷是不是在卫家的花园里碰过面?” “可还记得当时她与你说了些什么?” 陆垚眉头微皱“我不曾私下见过她。” “每次拜访卫粥,我都在前院,即便赏花也是前院的园子,从不曾踏过那道垂花门。” “见到的女子不是卫家的婢女就是仆妇,怎会有程芷。” “不瞒朝朝,时至今日我连程芷的具体相貌都不知。” 陆明朝敛眉。 卫棠的神色语气都不似刻意污蔑。 陆垚在这件事情上更不屑于说谎。 “二哥,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把她错认成了婢女?” “细想想,在大哥和程芷相识前不久,你在卫家的花园里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儿?” 见陆明声音恳切,陆垚阖上眸子回忆。 渐渐的,陆垚如玉的面庞浮现冷意“那段时间,卫家有一婢女将我拦在花园,含羞带怯,却硬塞给我一方绣着情诗的帕子,说愿为奴为婢伺候我,只求我给她一个机会。” “我自知不妥,当场便拒了她,而后便将此事告知了卫粥。” “她梳着与卫府婢女相似的发髻,衣衫的颜色也大差不差,还说着为奴为婢的话,所以……” “真晦气!” “大哥什么眼光啊,竟会钟情于这样一个女子。”陆垚的声音中透露出淡淡的怒意,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厌恶之情。 “也是我蠢,还以为是卫粥院里的下人,连累那些人平白无故被罚了月银。” 陆明朝掏出一把水灵灵的大樱桃放在陆垚掌心“二哥,消消气。” 陆垚怒火一滞“你围炉煮茶还连吃带拿?” “我这不是心里惦记着二哥。”陆明朝顺势道“阿砚,你也吃。” “气消了,接着说。” 陆明朝率先捻起一颗放在嘴里,汁水在口腔四溅,甜到心里,分外满足。 一连吃了好几颗,陆明朝才继续道“她先是对二哥自荐枕席,而后没多久便与大哥在庙会集市上相遇,耳坠子还恰好丢在了大哥卖蕈菇的筐里。” “雨季,镇上卖蕈菇的,没有二十家也有十九家。” “而一个以腼腆内敛守礼著称的姑娘即便对蕈菇品种不了解,按常理也该向卖蕈菇的婆子或是年轻小媳妇儿询问,首选绝不应该是大哥。” “可别告诉我,莲花镇卖蕈菇都是凶神恶煞的男人,只有大哥看起来像好人。” “与大哥定情后,她又在破庙宽衣解带想委身于大哥。” “大哥并未碰她,但她仍失了清白之身。这说明她和别的男子也不清不楚,至于是被迫还是主动,我不妄加揣测。” “只是,她图什么?” 陆明朝实在有些想不通。 难不成是天性轻浮,或是情绪压抑一心想靠放纵欲望来释放情绪? 越想,越觉得是一团乱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查查就是。”谢砚抬手揉了揉陆明朝蹙着的眉心,朗声道。 陆明朝摩挲着指腹,思索片刻“查程夫子。” 陆垚手指微屈,轻敲着车厢“朝朝的意思是,程夫子已知晓程芷失身之事?” “查查吧,查查便知。”陆明朝沉声。 “我还是不愿意认定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子会毫无缘由一次次自甘下贱,或许她最害怕什么,最想逃离什么,什么就是原因。” 马车轮在雪水里淌过,离常喜村越来越近。 冬至日。 家家户户的袅袅炊烟似是都变得更喷香扑鼻了。 时不时便能听到孩子偷吃后被妇人训斥的声音,鸡飞狗跳,可又分外热闹,悄无声息间便能抚平纷乱打结的心。 一起过冬至】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起过冬至 陆明朝打开马车窗,探头出去。 轻轻一嗅,只觉得胃里的馋虫又被勾出来了。 “也不知谢随知不知道多备些吃食过冬至日。” 陆明朝轻啧一声,只觉得她可真敢想。 不论是享誉天下的舒大才子还是简在帝心的秉笔大太监,都不像是会洗手作羹汤的。 第144章 陆垚呲牙,神情一言难尽“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了。” 就谢随那一天一个样的眉毛眼睛,着实不像心灵手巧的样子。 陆垚提议道“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带着谢随、怀谦他们一道去家里用饭吧,冬至日是个大节日,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挺好。” 陆明朝嘴角微动“冬至日大伯哥还能去弟媳妇儿的娘家吃团圆饭?” “这是不是有些太不像话?” 陆垚摊摊手“谁让他是孤家寡人,添一副碗筷的事情。” “不然,你跟谢砚再给他娶一房媳妇儿?” 陆明朝忙不迭的摇头“他就喜欢当孤家寡人。” 娶亲是结亲,不是结怨。 旋即摸着下巴,思忖着,幽幽道“我是不是回娘家回的太频繁了,还总是拖家带口的那种。” 陆垚白了陆明朝一眼“围炉煮茶都能连吃带拿,回自己家怎么就不能拖家带口了。” “娘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回的越勤,她心里越熨贴。” “反正我和大哥都未娶妻,没人会有意见。” 陆明朝戳了戳谢砚硬梆梆的手臂“阿砚的想法呢?” “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谢砚的神情不见一丝勉强。 谢砚看的分明,陆家上下是真心接纳他和孩子们的。 陆明朝“那就去。” “我再带些肉、蛋、菜什么的。” 陆垚笑道“你和谢砚隔三差五就送一堆东西过去,吃都吃不完,娘都不止一次感慨,幸亏是冬日,天气冷不容易坏。” 陆明朝下巴一抬,头一后仰,然而在她的话语尚未出口之际,后脑勺却不慎与车窗棂发生了猛烈的碰撞,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嘶~ 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谢砚都没有反应过来,陆明朝就红了眼眶。 “伸头过来,我瞧瞧。” 谢砚伸手轻轻的揉着陆明朝后脑壳上撞出的包。 陆明朝哽咽着,瓮声瓮气道“这可不是我娇气的想哭,是疼的眼泪没忍住。” 没一会儿,陆明朝就不太能感觉到疼了。 “刚刚打算说什么?”陆垚见陆明朝眉目重新舒展,才轻笑着开口。 陆明朝不假思索“说你越来越有人气了。” “初见你时,就像是看到了水墨古画里的仙人,冰冰冷冷的不近人情。” “冰冰冷冷是对外人的,你不信问谢砚。”陆垚一本正经道。 他只是清冷淡漠,但谢砚有人是真杀。 陆明朝眸光移向刚谢砚,就听谢砚道“内外有别。” “我听过一句话,爱因有差别而厚重。”陆明朝笑意盈盈。 马车在陆家门外停下,陆明朝隔着窗户对芸娘招手,扯着嗓子“娘,我去家里拿些东西,马上就来。” 舒愿在听到要去陆家过冬至后,内心顿时慌乱不安,终于舍得摘下那顶破破烂烂的帽子,认认真真的坐在铜镜前描眉画眼抹脸。 跟一大家人一起过节啊! 还是坐下来一起吃饭呢! 既兴奋又紧张。 自入宫接受净身之礼后,每逢节庆宫宴之际,他均需侍立于先皇之侧,俯身鞠躬,为先皇品尝食物以验其无毒,布置菜肴,并亲手侍奉酒水。 宫廷盛宴落幕,月色已悄然洒落在柳树枝头。 先皇用了酒,他得先服侍先皇沐浴安寝,而后才能消停的用些御膳房在宫宴后下来的饭菜。 年年如此。 节节如此。 所有人说,那是先皇给他的体面。 先皇暴毙,他假死脱身后,四处飘零,与一支从小被培养的只会杀人的隐卫相依为命。 别说过节了,节过他们还差不多。 “怎么样?”舒愿扭头,紧张兮兮的看向陆明朝和谢砚。 陆明朝:…… 谢砚:…… 陆明朝和谢砚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无语。 舒愿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拇指粗细的浓眉变成了又细又长又浅的淡眉,颇有一种柳叶眉的韵味,可偏生脸又涂的黑黢黢。 陆明朝叹息“不如洗净了脸,戴个幂篱,素面朝天去吧,如果路上碰到村里人,就说不小心吃错了东西,脸上长癣了不能见风。” “至于我家人,九族都绑在一起了,可信的,就算是小鑫也不会在外胡言乱语。” 陆小鑫,格外的乖。 舒愿眼睛亮了一瞬,很快又黯淡。 “陆垚是读书人,博闻强识,会怀疑我的身份的。” 舒愿还是很珍惜一起套麻袋揍人的感情的。 曾经,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如今难得以新身份结识了忘年交,只盼着长久些,再长久些。 陆明朝扬眉“你放心,我二哥也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循规蹈矩的好人。” “指不定他猜到了反而会心情激荡下烫一壶酒,感叹还没出常喜村就见到了名满大乾的人物。” “所以,放宽心。” 闻言,舒愿欢欢喜喜的洗净脸,一戴幂篱,催促道“那快些出门啊。”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过节吃团圆饭了。 谢静宜傻乎乎的揉了揉眼睛“大伯,好看。” 舒愿弯腰,长臂一伸,把谢静宜抱在怀里“三宝就是有眼光。” 这段时日,舒愿也知悉了谢如安和谢静宜的身份。 第145章 如安的母亲,死的罪有应得。 静宜的母亲…… 着实可惜。 谢家获罪,谢家大小姐被夫家一纸休书撵出府,活的不人不鬼,拼尽性命护住了刚出生没多久的静宜。 谢砚得到消息后暗中回京,终究是太迟了。 谢静宜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 太小了,记不清当年的苦难,反而牢牢的记住了生活中的一点点甜。 谢怀谦看着喜怒形于色的舒愿,心情复杂。 既不爽舒愿这般欢喜,又忍不住心酸。 爹和娘找他谈过了,他知道舒愿也是身不由己。 但,他听多了生母惨烈的死状,很难心绪平静。 “走吧,走吧。”陆明朝抬手揉了揉谢怀谦的脑袋“怀谦,看人看事看天下,要明朗豁达。” 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陆家。 当舒愿轻轻摘下幂篱,陆家众人仿佛被定身术所束缚,一时间愣在原地,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眸中疾速划过,最终却都凝聚成了统一的惊愕。 芸娘干巴巴的笑了笑“这才像一家人,长得俊。” 陆垚在短暂的惊讶后,心念飞旋转动,谢随恐怕不是谢家人。 舒愿袖袍里的手紧紧蜷着,尽可能神色不变的任由陆家人打量。 视线落在陆垚身上,陆垚那张素来山色空蒙的面颊上唯有诧异,舒愿轻轻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四处荡开。 “春生叔、芸婶莫怪,之前因为这副样貌惹过麻烦,不得已才遮掩起来。” 舒愿白白净净唇红齿白,一举一动又带着读书人的文气,陆春生和芸娘见了不免心生欢喜。 很多时候,以貌取人,是人的一种本能。 舒愿长相显小,加之又与谢砚兄弟相称,芸娘毫不客气的笑纳了那声婶子,摆摆手“不怪不怪,你也是受委屈了,快坐下,冬至日就是得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 谢怀谦:如果他解读无误的话,舒愿话中的麻烦是指先皇。 他那个被乱臣贼子抢了皇位的窝囊父皇。 木桌上摆满了各种家常菜,有些卖相算不得好,但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舒愿心暖胃饿,就连带着些涩意的菜团子,也一口气吃了好几个,骨相姣好的面颊圆鼓鼓的,似一只不断囤粮的仓鼠,食箸就没停下来过。 陆垚睫羽微眨,与陆明朝对了个眼神,无声问道,他一直这么能吃的吗? 陆明朝以满脸大开眼界的神情回应。 或许是心情好了,胃口也大了。 效果很显然,舒愿的捧场哄的芸娘喜笑颜开,瓷碗里总是满满的冒尖儿。 等用完饭后,舒愿大包大揽的接过了刷碗的活儿。 芸娘嘴上说着不合适不合适,眼睛却笑得眯成了一条儿缝儿。 事情的最后是,谢砚、陆垚、舒愿三人一道进了厨房,洗洗刷刷。 红光满面的芸娘拉着陆明朝倚窗站着,眺望着白茫茫的天山,口中不住的夸着舒愿“小随是个好孩子,长得俊性情好还识文断字年纪也不大。” “朝朝,你说娘要不要给他牵线搭桥说门好亲事。” “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日子过的才风生水起。” 陆明朝: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热衷于做媒吗? 给舒愿做媒? 她担心皇陵炸了。 “娘。”陆明朝一把握住了芸娘的手“使不得,使不得。” “大伯哥有生死相许的心上人,更是赌咒此生此世不背弃。” “娘,大伯哥也不是自苦的人,他自己也能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不瞒您说,大伯哥已经在准备着做私塾先生了。” 芸娘犹豫着“不是丧妻多年了吗?” “娘。”陆明朝轻声劝着“对于有的人来说,宁缺毋滥。” “掺和多了,伤感情。” “如果有朝一日大伯哥有续娶的想法了,您再给他说亲也不迟,您不是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饭不怕晚。” 舒愿怕是已经绝了风花雪月的缠绵悱恻。 谁让他在年少时就遇到了先皇,不仅惊心动魄,还直接净身了。 舒愿接下来的人生,能做一个传道授业的夫子,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沐凉风冬听雪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芸娘嗔了陆明朝一眼“人又不是饭。” “人啊,年轻时才吃香。” 陆明朝晃了晃芸娘的胳膊“娘,大伯哥都而立之年了,您还一口一个小随叫着。” “谁让小随那孩子讨人喜欢。”芸娘理直气壮。 陆明朝傲娇的轻哼一声“大伯哥炭黑脸蜈蚣眉大小眼时,您也没说他讨人喜欢。” “你这孩子!”芸娘伸出手指点了点陆明朝的额头“你去跟磊子说说话吧。” “饭桌上,他至少偷瞥了你十几次。” “儿女长大了,小秘密都多了。” “一个个的,都不让我这个当娘的省心。” 陆明朝蹭了蹭芸娘的肩膀“娘,骂了大哥可就不能骂我了,我可让人省心了。” 芸娘被逗笑了,轻推了陆明朝一把“快去吧,娘去瞧瞧孩子们。” 陆明朝:其实,不太想去。 无声的叹了口气,挪着脚去找了陆磊。 “大哥。” 陆磊正在用小刀刻着木雕,见陆明朝进来,慌忙把木雕往杂物里一塞,支支吾吾的想解释“朝朝,我,我……” 第146章 陆明朝的目光停留在陆磊手指细细密密的伤口上,打断了陆磊的欲盖弥彰“大哥,做木雕也得当心手。” 陆明朝想到了乡下那句人人耳熟能详的谚语。 老大憨,老二精,老三老四飞上天。 在情爱这方面,陆磊是有几分痴情种的憨实的。 陆磊不甚在意“不碍事,不碍事。” 顿了顿,抿抿有些干裂的唇才继续道“朝朝,你今天见到程芷了吗?” 陆明朝捻起一簇木屑,捏着指尖把玩“见到了。”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大哥,这也是我想告诉你。” “眼见不一定为真,而猜测也不一定尽是虚妄。” “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程芷不宜做大哥的有情人,大哥还是及时回首吧。” 陆磊听懂了陆明朝隐晦委婉的说辞。 字字不提程芷表里不一,却又字字皆是。 “大哥,做生意时有种说法,沉默成本不参与决策,及时止损。通俗些说便是入穷巷及时调头。” 陆明朝声音沉沉。 不论程芷因何放纵不知自爱,都不是陆磊的良配。 难道她要去信后世那句虽然她表里不一、酗酒抽烟、私生活混乱、但她仍是一个好女孩的话吗? 嗯,这种情况下不是没有好女孩儿。 但在垃圾堆里找金子本就是一种异想天开十赌九输的愚蠢。 陆磊陷入了沉默。 “大哥,我也只是建议。”陆明朝幽幽落下一句话,离开了房间。 手中的木屑被寒风刮走,指尖留下淡淡的味道。 “阿姐。” 陆小鑫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双手神神秘秘背在身后,待行至陆明朝身前,才刷的一下捧了出来。 来人啊,谢家进贼了】 第一百二十章 来人啊,谢家进贼了 “这是我送给阿姐的冬至礼。” 陆小鑫的手心捧着一个面团儿捏的小人像,额间的梅花瓣是最鲜明的特征。 陆明朝用帕子仔细擦干净手指上的木屑,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面人儿,惊喜道“冬至日还有礼物!” 陆小鑫眼睛一眨一眨,仿佛盛放着细细碎碎的星,脑袋小鸡啄米似一点一点“有礼物的。” “想跟大哥学木雕的,没学会,就只能捏面人儿了。” 说着说着,陆小鑫有些不好意思。 陆明朝笑道“阿姐很喜欢。” “可是阿姐没有给小鑫准备礼物,怎么办?” 陆小鑫的脑袋又跟拨浪鼓似的摇起来“小鑫不需要礼物,给阿姐,都给阿姐。” 陆明朝面上笑意更深“小鑫也是需要礼物的,容阿姐想想给小鑫准备什么好。” 或许可以在空间超市里寻找一些能开发脑力的玩具给陆小鑫。 “冷,面人儿都冻裂了,回屋想。” 陆小鑫一本正经的纠正“阿姐,这不是冻裂,这是干裂。” 陆明朝:…… 厨房里。 陆垚手中的碗脱手,朝着地上落去。 谢砚眼疾手快的接住碗,擦拭碗上的水渍,旋即放在一旁的木架上。 幸亏他功夫好,否则岳母该以为他有意见了。 舒愿的身份就令陆垚这么紧张吗? 陆垚瞪大眼睛,不复往日的淡然“你说你是谁?” 舒愿握着扫把的手一紧,重复道“舒愿。” 陆垚缓慢又迟钝的眨眨眼“传闻中抱朴书院俞山长最得意的弟子、辩论擂台上从无败绩,先皇伴读、十七岁高中解元的舒愿。” “也是十八岁净身入宫为奴的阉人舒愿。”舒愿轻颤着声音补充,犹如一根在风中晃动的细线。 十八岁,本该是他在春闱金榜题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年华。 “我听过你的传奇。”诧异被陆垚尽数敛于平静之下。 舒愿面上神情停滞着几息前的不安。 传奇。 陆垚将他的过往称之为传奇。 “舒愿,你可真倒霉。”陆垚淡淡道。 舒愿“你可还愿与我相交?” 陆垚面前挂着清浅的笑意,清浅的笑意中似有探究流露,似是在疑惑舒愿怎会问出如此无意义的问题。 “与传奇交,实乃幸事。” “还有,文人在骨不在皮,无需过于妄自菲薄,应正视自己的内在价值。” “舒愿二字,曾惊艳了十年前的大乾文坛。” “算你有眼光。”舒愿转身继续清扫地上的狼藉。 天擦黑。 陪着陆老太和芸娘做了一下午贴心小棉袄的陆明朝才起身回家。 回家路上,头戴幂篱的舒愿就好似喝了假酒一般,名篇佳作仿佛就在唇边,出口即成章。 这是再得帝心的秉笔大太监也无法体验到的滋味。 一路上,家家户户的狗都在回应舒愿。 谢怀谦看向舒愿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或许,上一辈的恩怨,根结从不在舒愿,而在先皇。 夜渐渐深了。 床榻前亮着豆大的灯花,微微摇曳着。 陆明朝略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阿砚,一直没问你精米生意谈的如何了。” 谢砚边解帷幔边道“尚可。” “你提供的精米品质上乘,颗颗饱满粒粒晶莹,大小匀称色泽光亮,煮熟后清甜绵软,味道极佳,所以我在外与大小粮商掌柜谈起来底气也足一些。” 第147章 “物美价廉,有利可图,自然会倾向于合作。” “对了,有粮商透露,这些日子,孙志晔也在积极应酬,愿让出部分利重续契约。” “地主豪绅巨贾们仍顾及孙家曾闹鬼之事,多有托词搪塞,但也有一部分愿意相信孙志晔经商才能,雪中送炭只为来日暴利。” 陆明朝擦了擦眼角打哈欠溢出的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雪中送炭,说的好听罢了。” “倘若真有雪中送炭的义气,之前单方面毁契时就不会那么干脆了。” “掐指一算,三日后是个适合开张的好日子。” 说着说着,陆明朝又打了个哈欠。 灯花熄灭,夜风呜咽。 翌日。 大雾弥漫,四面八方皆笼罩其中,能见度极低,仅有三尺之外,人畜难辨。 陆明朝刚刚给冯金玉讲授完当天的任务,口干舌燥的很,捧着杯子毫无形象大口大口的喝着水。 “大侄女,大侄女,你大伯我来走亲戚了。” 乍听走亲戚这个词,陆明朝有些傻眼。 不逢年不过节的,走哪门子亲戚。 正一笔一画学写字的冯金玉挤眉弄眼,提醒道“夫子,你大伯。” 陆明朝蹙眉,记忆瞬间复苏,一口气不换道“你口中我那早死的爷爷娶的第一个媳妇儿留下的儿子,跟我奶我爹关系冷的跟冰碴子似的,我爷爷一死,就迫不及待的提了分家,跟着自家媳妇儿去大河村落户生根了的大伯?” 这算哪门子亲戚? 冯金玉忙不迭的点头“对,就是他。” 陆明朝眸子里划过嫌恶,看着伸手难见手指的浓雾,扯了扯嘴角“金玉,你夫子我知道自己有大伯吗?” “不知道。”冯金玉心领神会。 陆明朝含笑“然也,然也。” 心中有了计较,陆明朝朝院子走去,站在院门边,清了清嗓子,颤抖着声音喊道“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混话,我哪来的大伯。” 边说,边打开了门。 浓雾里,蒙的出现人影,陆明朝直接一擀面杖落了下去。 不过,谁来告诉她,怎么还有一个。 电光火石间,陆明朝又一挥手中的擀面杖,那人慌乱躲避,径直撞上了旁边的青砖墙,墙面沉积下的墙灰被蹭的簌簌往下掉。 陆明朝微抿着唇,用力的握着擀面杖,手指骨节突出十分明显。 “金玉,去叫人,就说谢家进贼了!” 谁规定她就一定要在种田文里跟极品亲戚你来我往的拉扯了。 当然,不是不能拉扯,实在是这个大伯出现的太晚了,她已经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温温柔柔打脸了。 不安好心的人,那就打的安好心。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人在快被她打死的时候,做再硬心再恨,说的话也会变得好听。 冯金玉依言向外跑去,边跑边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来人啊,谢家进贼了。” 芸娘发飙】 第一百二十一章 芸娘发飙 “救命啊,来人啊,谢家进贼了。” 浓雾遮挡得住视线,却藏不住声音。 即便谢家在偏僻的山脚下,冯金玉歇斯底里的呼喊声还是招来了人。 烟消日出,云开雾散。 有人认出了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两个人。 一拍大腿,蹲下掰过脸“这,这不是去了大河村落户的陆春和吗?” “谢家媳妇儿,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这是你大伯啊。” 陆明朝紧紧握着擀面杖,面色严峻神情警惕,冷厉的声音里发着狠“你不会是与这贼人一伙的吧。” “如果是我大伯,我出阁那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见他露面;我被齐家祖孙算计,怎么不见他替我做主?” “反而在阴沉沉的浓雾天,贼眉鼠眼不由分说强闯?” “还说没有坏心眼儿。” “就是就是!”冯金玉喘着粗气跑过来,一手拽着威武雄壮的冯金茂,一手拉着泼辣干练的冯婶儿。 蓦地,陆明朝不合时宜的意识到她跟这一家人的辈分乱套了。 冯金茂喊她大妹子。 她管冯金茂的妻子叫婶儿。 冯金玉站在陆明朝身侧,一叉腰下巴一抬,气势就起来了。 “这真是陆大!”那人用袖子蹭了蹭陆春和脸上的灰“金茂,你妹子年纪小不识得陆大也正常,但你是跟陆大打过交道的。” 冯金茂定睛一看。 可不就是陆大。 陆明朝似受到打击一般,身形晃动,手里的擀面杖脱手而出,咣的一声砸在陆大脑袋上,委屈又可怜的解释“我真不知道我还有大伯。” “浓雾漫天,昏暗的像是在夜里,他一来就啪啪啪撞门,男人进城找活计了,妇孺在家遇到这种情况吓都要吓死了。” “谁能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大伯。” “这真是我大伯吗?” “那墙角那个呢?是我二伯吗?” 陆明朝伸出手指,随手一指。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墙角下还躺着一个。 “陆大除了春生大哥,没别的兄弟了吧?”冯金茂有些不太确定道。 冯金茂话音落下,有人解惑了。 “应该是陆大的儿子陆豹,大河村出了名的懒汉无赖,村中一害,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不是翻寡妇墙头钻寡妇被窝,就是整日里就站在大河村老槐树底下,对着路过年轻小媳妇儿小姑娘们吹口哨说荤话。” 第148章 “嫁了人的年轻小媳妇儿也就罢了,那些还没出嫁的小姑娘们被吓得绕路走,生怕被缠上坏了名声。” 陆明朝氤氲着水雾的眸子瞪的圆圆的,不可置信的失声呢喃“我们老陆家还有这种猪狗不如丧尽天良的畜牲?” “简直丢死人了。” “我真不知道这是我大伯啊。”陆明朝再一次强调。 冯婶儿拉了拉陆明朝的袖子,提醒道“是不是得把这父子俩送医馆,万一有个好歹,陆大家的母夜叉能把你给生吞活剥了。” 陆明朝长睫颤动,眉眼低垂,掩住了眸子里的冷意。 生吞活剥? 倒是厉害的很。 “送医馆就不必了,我没多大力气。” 她都怕脏了医馆。 陆明朝回厨房舀了一大盆冷水,哗啦啦泼在了陆春和父子身上。 陆豹比陆春和醒的要早一些,脸上嘀嗒嘀嗒的水还没擦干净,眼睛也没睁开,嘴巴就开始骂骂咧咧了“贱人,豹爷弄不死你!” 陆明朝微微蹙眉“这两个人满脸凶相,真的不是贼人匪徒吗?” 正欲继续发挥,就传来一声“朝朝!” 听到消息,着急忙慌赶不过来的芸娘,手上还拎着把沾血的菜刀。 见陆明朝全须全尾的,芸娘才松了口气,将菜刀塞给陆明朝,一把揪起陆豹的领子,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劈头盖脸扇向陆豹,厉声质问“你要弄死谁?” “你说,你要弄死谁!” 芸娘声音凄厉,又气又急“敢打朝朝的主意,老娘弄不死你。” 晕晕乎乎还没反应过来的陆豹被扇的眼冒金星鼻青脸肿嘴角流血。 芸娘仿佛不解气,按着陆豹的头就要往墙上撞。 “娘。”陆明朝瞳孔一缩,忙出声制止。 不是心软,是不值当。 她的目的是当众彻彻底底了断与陆春和的亲戚关系,而不是为了让芸娘成为杀人犯。 没了亲戚关系,处理起来,就没束缚了。 沾血的菜刀被转移到了冯金玉手中,陆明朝上前搀扶起气的发抖的芸娘“娘,女儿没事儿。” 芸娘双目含泪,眸子里是陆明朝看不懂的恐惧和愤怒。 “朝朝,娘心里有数。” 芸娘沙哑着声音,推开陆明朝,又迈步走向陆春和,硬生生扇醒了对方。 陆春和醒了。 陆春和又被扇晕了。 “公爹一死,就分家断亲再无关系,凭什么强闯朝朝家,什么亲戚,就是贼人。” “不安好心的贼人。” 芸娘咬牙切齿,把又昏迷过去的陆春和父子踹出了院子。 “别说什么跟春生是兄弟,春生没兄弟!” 啪的一声,芸娘关了门。 冯家三口:他们应该在门外,不应该在门里。 冯婶儿被芸娘发起飙来的战斗力震撼到了。 常喜村谁不知道芸娘性子极好,鲜少与人交恶,但没想到是这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好性子。 冯婶儿咽了口口水“我们就先回去了,需要帮忙的时候让人去喊一声。” 不等芸娘发话,冯婶儿就忙不迭的给冯金茂兄妹使眼色。 然后,冯婶儿发现她纯粹是对着瞎子抛媚眼,白费功夫。 “走!” 冯婶儿心累道。 冯金玉一步三回头,直到陆明朝颔首,才安心离开。 陆明朝搀扶着冯婶儿回屋。 “娘亲、外祖母。” “陆娘亲、外祖母。” 谢如安兄妹一左一右围着陆明朝和芸娘。 舒愿想把先皇隐卫交给怀谦,一大早,就与谢砚一道驾车载怀谦进城了。 所以,陆春和父子登门时,家中确实只有妇孺。 “娘没事,你们外祖母也没事。” “如安,带静宜去隔壁房间吧。” 谢如安乖巧的点头。 芸娘的手火辣辣的,却又僵硬无比,似是无法屈伸。 陆明朝慢慢的揉搓着“娘,他们连我衣角都没碰到,真的。” “您别害怕。” 新仇旧恨】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仇旧恨 对,是害怕。 这是陆明朝渐渐解读出的情绪。 芸娘对这件事的反应格外的强烈,格外的反常。 “朝朝。” 芸娘一开口,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 “那对父子就是畜生,娘恨不得杀了他们。” “对,就该杀了他们!” 芸娘的话语中透露出深切的怨恨,猩红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令人不寒而栗。 陆明朝柔声细语安抚“娘,为了烂人赔上命不值得。” “我还想长长久久吃娘做的饭,听娘唠叨,给娘养老,娘得好好的。” “娘,其实我早就知道陆春和的存在,今日他登门,我便想着故意闹大的,把撕破的脸摊到明面上来,省的以后鸡毛蒜皮的拉扯不清楚。” “事发突然,我也没料到会这么快传到娘耳中,让娘担心了。” 芸娘的手终于绷的没那么硬那么紧了,抹了把眼泪,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后才抚上了陆明朝的脸“你这孩子总是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娘,我在第一时间就敲晕了陆春生和陆豹。”陆明朝软糯糯的撒娇,哄芸娘开心。 芸娘哽咽着解释“娘本来是在家中按你给的食谱剁肉馅儿包一些饺子,但生姜不够用了,就想着去何六嫂家切一截儿过来先用着,改日去镇上的大集上买到了再还回去。” 第149章 “何六嫂家,最不缺的就是姜蒜之类的东西。” “何六嫂在刮剁鱼,娘就跟她闲聊了几句,她家在村子里疯玩的小儿子风风火火的跑进来说谢家进贼了。” “娘一听,也没多想,直接抢了何六嫂的菜刀就赶过来了,也是到了后听到陆豹骂人的话才知道不是贼。” “对了,菜刀呢?” 芸娘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菜刀。 菜刀:刀刀我啊,今天就要远航了。 冯金玉:玉玉我啊,紧紧的握着刀呢。 “我塞给金玉了,金玉十之八九没反应过来带回去了。”陆明朝轻声道。 芸娘眼泪簌簌的流着“是娘气糊涂了。” 陆明朝眉目微敛,抿抿唇,犹豫片刻“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看的分明,芸娘是真的动了杀心。 芸娘手一颤,眼神闪烁,甚至都忘了哭。 “能有什么事儿,娘就是心里气狠了。” 陆明朝用帕子一点点拭去芸娘脸上的泪水“娘,女儿得知仇,才能报仇。” 芸娘刚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这一次的她,没有再压抑哭声。 陆明朝皱眉,能让芸娘哭的这么凄惨,绝不是一般的仇怨。 芸娘哭了很久,帕子都哭湿了好几条。 “陆春和、陆豹就是一对畜生父子。” “大概是五六年前,对陆淼动过心思,用一根镀了银的簪子就差点儿把陆淼骗去庄稼地。” “娘也是想起了那对父子的龌龊心思,担心他们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陆明朝愕然。 五六年前的陆明蕙还不到十岁吧。 禽兽不如! “娘,还有呢?” 芸娘眉宇间蒙上了一层黯然“朝朝,陆家分家,其实是你祖母和你爹决定的。” “公爹病重时,你祖母腹中意外有了胎儿,陆春和偷摸准备了堕胎药,趁我和你爹去镇上卖柴火买米时,绑了你祖母,把药硬灌了下去。” “那胎儿,已经有五个月了。” “等我跟你爹从镇上回来,你祖母躺在血泊里,出气比进气多。从那件事后,你祖母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常年病着,药汤不离手,天气一有变化,骨头缝儿里又疼又痒难熬的很。” “病重的公爹跪在地上求你祖母看在他将死的份儿上能放陆春和一马,说什么他下去好跟陆春和的生母交代。” “你祖母出嫁从夫,一辈子委曲求全,最后稍稍硬气了一把,以老头子死后立刻分家断亲为条件应允了。” “传出去后就变成了陆春和迫不及待的分家重新落户大河村。” “那对父子,就是毫无人性的畜生。” 陆明朝:不该喊人的,该直接把这一对畜生父子绑起来扔进深山喂大虫。 “明朝,你可别犯傻。”芸娘握住了陆明朝的手“你刚才还劝娘为了烂人赔上命不值得。” 陆明朝声音沉沉“可看着烂人活蹦乱跳活着同意郁结于心。” “娘,祖母就不恨吗?” 还有陆明蕙。 “朝朝。”芸娘轻拍了拍陆明朝的手背“恨是恨过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流出,怎么可能不恨。” “但年纪大了,也不知哪天就活到头了,一心要跟公爹合葬入陆家坟,不想做孤魂野鬼。” “为了这个,她也会把自己的恨压下去的。” 陆明朝无法用后世的眼光来批判陆老太的选择。 “娘的朝朝是美玉,离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远远的才是最安全的。”芸娘不放心的叮嘱“别跟他们硬碰硬,鱼死网破的事儿,真的不值得。” 陆明朝无声道,势均力敌才配鱼死网破。 “娘,这不是远不远离的问题。” “而是陆春和一家人会像苍蝇一样闻着味扑上来。” “娘,女儿不会鸡蛋碰石头的。” 除非,她自己是那块石头。 不过,陆明蕙应该很闲很愿意出手的吧。 毕竟都能多管闲事助孙志晔一臂之力了,难道还腾不出心神报镀银簪子的旧怨? …… 陆豹到底是正值盛年体格好,再一次醒了过来。 这一次是被冻醒的。 “爹……” 陆豹疼的张不开嘴,声音含糊不清。 整日打鹰,今日却被鹰啄了眼。 先是被敲了一闷棍撞在了墙上,后来又被芸娘劈头盖脸扇了几十个巴掌。 此仇不报,枉称豹爷! 在陆豹的晃动下,陆春和幽幽转醒。 “爹,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陆豹捂着脸,一边说话一边抽气。 滑稽又搞笑。 陆春和脑子嗡嗡的,啪啪啪扇耳光的声音不断回荡着。 他竟然被唯唯诺诺的芸娘扇了巴掌。 芸娘怕不是得了疯病吧。 “常喜村还有没有你相熟的弟兄,安排他去找你娘,让你娘带着她的娘家人一起来。” “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必须得扒那对母女一层皮下来。” 男儿膝下有小腿】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男儿膝下有小腿 陆豹“行,爹,我这就去。” 陆春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院门,眼中流露出怨毒与忌惮。 他轻啐一声,不满地呵斥道:“你倒是把你父亲搀扶到村里人烟稠密之处。” 第150章 主要是怕势单力薄再被打。 此时,拎着菜刀的冯金玉小跑着去了陆家报信传话“陆二哥,陆二哥。” 明朝以前特意嘱咐过,耍心眼子的事找陆垚。 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声,惊到了阖门闭窗手捧书卷凝神默记的陆垚。 对冯金玉,陆垚印象深刻。 陆淼在时,冯金玉处处跟陆淼争给陆淼使绊子,必须得承认,他心中暗爽。 朝朝回来后,冯金玉先是给朝朝泼脏水后是给朝朝正清白,继而竟与朝朝化干戈为玉帛冰释前嫌了。 如今,还阴差阳错拜了朝朝为师。 陆垚推门而出,见冯金玉手中还拎着菜刀,菜刀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心下一慌“可是朝朝出事了?” 冯金玉把菜刀递给陆垚“这是芸姨的菜刀。” “你那个脏心烂肺的大伯带着短寿鬼儿子去谢家闹事了。” 冯金玉言简意赅的把谢家发生的事情告知陆垚。 “多谢。”陆垚垂眸,诚心实意道。 冯金玉只觉得自己的心噗通噗通跳着。 陆二哥的声音真好听啊,听上去如同夏日里富贵人家透着股清凉的冰鉴。 陆二哥的脸可真好看啊,乍一看就像是顺着屋檐细细碎碎飘下的雪花,透出一股超凡脱俗、不染尘埃的清冽气息。 “不,不用谢,师伯。”冯金玉当机立断的改了称呼,遏制自己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陆垚:师伯? 可真是一个新奇的称呼啊。 “师伯,我先走了。” 冯金玉一走,陆垚就二话不说大步流星的去村口坐驴车进城。 陆春和父子吃了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十之八九会去大河村搬救兵。 他知道,谢砚和舒愿手里有人手。 从大河村前往常喜村,需经过一段崎岖的山路。 此路段地势险恶,土石松动滑落,造成道路阻塞或伤害行人腿脚的情况,实属常态吧? 当日头高悬于中天之际,四周皆被璀璨的光芒所覆盖,尽显一片耀眼的敞亮景象。 陆春和缩着脖子双手插袖,就是等不来救兵。 “你找的传话人到底靠谱不靠谱?”陆春和踢了陆豹一脚,满脸不耐烦“这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爬也该爬到了。” 陆春和此刻身心疲惫,饥寒交迫,头脑之中更是疼痛眩晕之感交织。 额头之上,一处凸起的包块红肿异常,宛如一头犄角突兀耸立,显得尤为醒目。 陆豹也冻的瑟瑟发抖“靠谱,肯定靠谱,说不定是娘又去谁家串门打秋风了,所以栓子才找不到人。” “再等等吧,大河村屁大点儿个地方,站在大槐树下扯着嗓子嚎几声都能听到。” 陆豹往陆春和身边凑了凑,试图依偎取暖,哈着白气道“爹,常喜村看起来比大河村大多了,日子也好过些,地也更肥些,就连年轻小媳妇儿小姑娘都更漂亮些,你和娘迁户大河村实在太吃亏太可惜了。” “要不再迁回来吧,把陆家的房子抢过来,咱们自己住。” 陆春和的身体僵了僵,似有些心虚,没好气的瞪了陆豹一眼“你以为衙门是你开的,户口想迁就能迁?” “以后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听的心烦。” 真以为他很想去大河村看老丈人一家脸色过日子? 他没得选。 他也没料到一碗烈性的堕胎药下去,那贱妇还能捡回一条命。 陆豹不服气的低声嘟囔“行行行,你是爹,你说的都对。” 陆春和:…… 正当空的日头,一点点偏斜。 陆豹口中的栓子气喘吁吁的喊道“豹哥,你娘她出事了!” “她在来的路上被落石砸断了腿,疼的昏过去了,你舅舅家的毛头儿也受了伤,已经被抬着往镇上医馆送了。” 陆春和一听毛头儿受伤了,全身血液似乎凝固住,胸口又被逾千斤重的大锤狠狠撞击一般。 毛头儿可是整个老周家的心尖宠掌中宝。 当年,老丈人之所以会允许他落户大河村,是因为大舅哥人到中年还无儿无女,眼看着老周家的香火要断了,老丈人才想起嫁出去的女儿,女婿也抵半个儿,外孙身上也流着老周家的血。 谁知道,三两年后,大舅哥休妻另娶后,没多久就有了毛头儿。 有了亲孙子,什么女婿外孙都要靠边站。 毛头儿受了伤,老丈人和大舅哥气狠了,能把他们一家撵出来。 “豹儿,快走。” 陆豹皱眉“就这么走了,丢不起这个人。” 陆春和嗖地一下站起来。 起猛了,眼前发黑,身体踉踉跄跄“要脸还是要遮风挡雨的屋子和能填饱肚子的粮食。” 陆豹很想铁骨铮铮的回一句要面子,奈何肚子早就咕咕咕唱了起来。 陆春和“别磨磨唧唧了,等你娘和毛头儿的伤好了,咱们再把今天吃的亏讨回来。” “豹儿,你姥爷还是疼你的,你回去多求求他。” 陆豹眉头越皱越紧“爹,你小点儿声,这话被栓子听到了,我还怎么混。” “我是不可能求那老不死的,那老不死眼里心里只惦记着毛头儿,再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陆春和听着陆豹没脑子的聒噪声,满心烦躁,无名火窜起,直接扑通跪在地上,又拽着陆豹的胳膊站起来“有没有黄金?” 第151章 “没有!” “男儿膝下没黄金,只有小腿和脚。” “你要不是不想被撵出来,就好好求你姥爷。” 陆豹被唬住了,呆呆愣愣的点点头。 陆豹心想,他爹可能吓疯了。 申时初。 谢砚一行人终于归家了。 “阿砚,安排人照这个样式打造一支镀银的簪子。” “镀银簪子?”谢砚不解的看着纸上的图样“这么细的簪子,纯金都不太值钱,” “这是要送给上京城永宁侯府陆明蕙的。”陆明朝声音不疾不徐的解释道。 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相信,陆明蕙会处理好陆春和父子的。 谢砚接过纸张,细心的折起来“好。” “明朝,可有受伤?” 人命官司】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命官司 “阿砚,任何情况下,我都会先保证自己的周全。” “还有娘呢,娘把我保护的很好。” 陆明朝微微侧首,目光投向了被落日余晖温柔笼罩的谢砚。 谢砚的睫毛很长很长,投下的阴影宛如春日杨柳拂岸堤。 “山路落石一事,阿砚和二哥也做的很好。” 谢砚温声“是二哥的主意。” “一路上,听二哥讲了不少陆春和一家三口的事情,听的越多就越是担心你。” 陆明朝笑了笑“实在懒得曲折迂回了。” “不撕破这层粉饰太平的外皮,就无法光明正大的摆脱。” “有陆明蕙出手,陆春和一家三口只能自求多福了。” “隐卫可认了怀谦?”陆明朝岔开了话题。 谢砚颔首“认了。” 两天后,是个晴好日。 无雾,微风。 陆明朝的朝福粮肆开张了。 红绸轻绕匾额之上,铜锣之声喧嚣热闹。 于开业前三日,粮肆特设折扣酬宾活动,并辅以满十赠一之优惠举措。 凡顾客购粮满十升,本肆即额外赠送一升,以示诚意。 孙志晔手指轻抚着饱满匀称、晶莹剔透的米粒,面色显得阴沉凝重。 即便是孙记那上乘的、专为富贵之家供应的米,也未能与眼前这一小包相提并论。 朝福。 陆明朝的粮肆。 他一直都派人盯着送出去的两间铺子,却不曾想陆明朝和谢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毫无动静的开了粮肆。 这么大批量的粮食进出昌河县,他竟一无所知。 掌心翻转,重重的拍在桌面上,米粒四溅。 “天冬,可有查到朝福粮肆的粮源?” 朝福粮肆所供应的米粮品质上乘,且实惠亲民,足以与市面上最普通的米粮价格相媲美。 因此,朝福粮肆在市场中逐步占据优势,逐步瓜分孙记米粮的市场份额,只是时间问题。 且,昌河县里还有几家规模不大不小的粮肆也在出售同样的米粮。 很显然,是早早就与陆明朝私下达成了合作。 陆明朝! 孙志晔咬牙切齿,又气又恨又忍不住心动。 “大公子,天冬无能,目前暂无消息。”天冬匍匐跪在地上,仍有飞溅的米粒落在头顶肩膀。 孙志晔轻呼了一口气“再去探,探清楚后,哪怕让利也得垄断这批米粮的粮源。” “事关孙记的生死,由不得含糊。” “可是,大公子,账面上的银钱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川柏小心翼翼的提醒。 前些日子,大公子一次性从账面上支走了三万两银子兑换成银票送入了上京。 孙志晔抿唇,疲倦的揉了揉眉心“银钱的事,我会另想办法,当务之急是查清米粮的来处。” “去吧。” 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户洒入,映照出他神色晦暗的脸庞。 胸腔起伏不定,气息微微沉了沉。 想起银钱,孙志晔的神情又倦怠了些。 永宁侯府的真千金眼界未免太窄了些,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 见识短还贪心,着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伙伴。 但,没办法,在身份上,陆明蕙最合适。 陆明蕙与陆明朝天然对立,这就够了。 他,得想个法子毁了陆明朝如火如荼的粮肆。 买粮,是为了填饱肚子,填饱肚子是为了活命,可若是朝福粮肆的米粮出了人命官司呢? 孙志晔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又一日。 陆明朝正在粮肆后方的小院内专心查阅账本,忽闻前方铺面传来喧闹之声,夹杂着重物落地的异响。 谢砚屏息凝神听的更为真切些。 片刻后神情一变,语速极快的为陆明朝解惑“明朝,有人吃朝福粮肆的米中毒了,家属在外闹事。” “闹的厉害,我去解决。” 陆明朝放下手中的账本,掸了掸衣裙上的褶子,披上大氅“一起去吧。” “阿砚,开张之日,我就料到了这一出,就等着孙志晔出招了。” “他还真是没有令我失望啊。” 陆明朝的声音里除了镇定便是浓浓的嘲讽。 好一个玉弦公子孙志晔。 谢砚的心也安定下来的。 经过两道门户,步入粮肆的前堂,只见地面散落着四处飞溅的米粒,现场显得颇为杂乱无章。 第152章 “朝福粮肆的老板啊,就是个坑老百姓钱的黑心商人。” “我家老婆子吃了他们家买的米,结果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大夫说是中毒了!” “这简直太吓人了,这有毒的米是会吃死人的啊!” “大家千万别再去他家买东西了。” 头发花白的老翁坐在粮肆的门槛上,一下又一下的捶打着地面,哭嚎声震天。 不远处,一位眼眶微红的年轻人站立着,手中紧握一根粗大的木棍,他朝着盛放米粒的匣子重重砸去。 谢砚抬手,轻飘飘的夺过了木棍,使巧力掰成两截儿,扔在了地上。 年轻人眼珠子一转“黑心东家打人了,黑心东家打人了。” “报官。”陆明朝瞥了眼掌柜,声音淡淡的吩咐,旋即抬高声音,对着粮肆外围观的百姓不疾不徐道“我已经报官了,朝福粮肆不接受任何恶意的污蔑中伤,同时我可以向乡亲们保证,朝福粮肆的米粮绝无任何问题。” “如果乡亲们不放心,就在这里等着官差查个水落石出。” “亲眼见了,亲耳听了,才会更安心。” 哭嚎的老翁扯着嗓子喊“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收买官差,小老百姓的命苦啊,我老婆子命都快没了,就是证据,还查什么查。” “偿命,必须得偿命,这事儿没得商量。” 眼看着百姓们的怒火又要被煽动起来,陆明朝索性让帐房先生在粮肆外支锅烧了一大锅热水,倒进两包糖。 又在台阶上放了一竹筐的碗。 “天冷,大家等着也辛苦,不妨坐下来边喝热糖水边等?” “管够。” 陆明朝率先给自己舀了一碗,吹了吹,喝了一小口“没毒。” “官差到来前再闹事的,我有理由怀疑是幕后黑手。” 糖是稀罕物,不少人跃跃欲试。 寒冬腊月,一口糖水下肚,最是惬意。 嘴甜了、胃暖和了、心里自然也就熨贴了。 县衙的官差们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诡异的一幕,柴火烧的正旺,大锅热气袅袅不断沸腾,没有人堵路,一堆百姓蹲在道路两旁的墙边,捧着碗斯哈斯哈咕噜咕噜喝着东西,有的还配了张大饼。 有一种他们不是来解决纠纷断案的,而是去了乡下吃大锅饭的感觉。 怪不得没人堵路。 刻在大乾百姓骨子里的习惯,端碗蹲着吃饭要靠边,当街正中央蹲着跟众目睽睽之下拉屎一样羞耻。 先天惹官司圣体】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先天惹官司圣体 官差:长见识了。 领头的官差轻拍腰间佩刀,目光环视四周,中气十足的问道“何人报的官?” 说话间,大胡子一颤一颤。 陆明朝自粮肆内那张唯一的雕花木椅上站起,步履从容地跨过门槛声音沉稳清朗“是我,我着人去报的官。” “你是苦主?”大胡子官差目光落在被打砸的一片狼藉的粮肆。 “官爷,官爷,我才是苦主啊。” 老翁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抱住大胡子官差的靴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官爷,草民王老二,我家老婆子吃了在朝福买的米中毒了,眼看着就没命了,这黑心小妇人恶人先告状。” “杀人偿命,官爷可得为草民主持公道啊。” 老翁的哭诉声堪比杜鹃啼血猿哀鸣。 实在呕哑嘲哳难为听! 陆明朝轻笑一声,不慌不忙“禀官爷,民妇谢陆氏。” “老丈自称为苦主,而民妇亦声称为苦主,恳请官爷公正审理,一并予以裁决,以明晰谁才是真正的苦主。” “民妇一求官爷还朝福粮肆的清白,二求官爷待案情明了,做见证定损,这对父子得赔偿朝福粮肆的一应损失。” 大胡子官差心中犯嘀咕。 这年轻小妇人,见官时从容不迫的气息有点儿眼熟啊。 谢陆氏! 谢陆氏! 大胡子官差抚摸着胡须的手突然停顿,起初瞳孔微微收缩,紧接着迅速放大,他的蒲扇般的大手中赫然出现了几根断裂的胡须。 竟是亲手把孙二少送进大牢的谢陆氏! 这谢陆氏难不成有什么先天惹官司圣体? 陆明朝神情自若“敢问老丈,令妻是何日何时于朝福粮肆购粮?” 老翁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瞪着陆明朝“前日!” “黑的永远说不成白的,谋财害命的奸商。” 陆明朝眉目舒展,不见一丝惊慌“官爷稍等,热心肠的乡亲们也莫要着急离开。” “阿砚。”陆明朝侧身,附耳低声耳语了几句。 谢砚颔首,对着掌柜的招招手,向粮肆后的小院走去。 不一会儿,便搬来了一尊高达七八尺的木质柜子,柜体之上精心凿刻有两排整齐划一的抽屉。 陆明朝不厌其烦地拉开一个个抽屉,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个小陶罐,罐身上清晰的刻着时间和人名“凡是朝福粮肆的熟客皆知朝福每日巳时处开门营业,闭店归整时间不定,最早申时,最晚酉时三刻。”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朝福粮肆每日均会在巳时之前,特邀城北回春堂的徐大夫、城南南山堂的张大夫、城东宁和堂的华大夫以及城西顺康药坊的葛大夫前来粮肆。他们分别抽检即将在当日供应销售的米粮,以确保其安全性,排查是否存在变质或腐坏的情况。” 第153章 “抽检合格后,四位大夫会亲自把抽检的米粮封入药罐,于瓶身上刻下抽检时间以及大夫签名。” “日日如此,从不曾有一日遗漏。” “本人虽为女子,却绝不从事违背良知之不义之举。食为民之根本,吾岂敢将含有毒素之米粮售予他人。” “官爷,这是前日的抽检的米粮。” 陆明朝捧起一个陶罐,递给了大胡子官差“官爷,您请看。” “徐大夫、张大夫、华大夫、葛大夫都是昌河县德高望重救死扶伤无数的老大夫,他们的医师毋庸置疑。” 大胡子官差接过陶罐,以指尖轻轻摩挲着罐身上的印记,眼神清明,心头顿时明了。 陆明朝声音不疾不徐继续道“若是官爷不信民妇的一面之词,大可传四位大夫前来一问。” 大胡子官差朝身边小衙役使了个眼色。 小衙役心领神会,匆匆离去。 一炷香的时间,四位大夫陆续前来证明了陆明朝的说辞,甚至南山堂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张大夫愿意用医德为朝福粮肆抽检过的米粮作保。 围观百姓闻之愕然,七嘴八舌聊了起来。 “谁知道朝福粮肆卖给我家老婆子的粮是不是抽检过的?”老翁声嘶力竭的吼道。 年轻男子也忙附和“就是,朝福粮肆每日卖那么多粮,万一大夫们抽检过的卖完了,我娘来的晚买到的粮恰好有毒呢。” “我娘就是吃了朝福粮肆的粮中毒要死了,必须得给个说法,要不然,要不然,我就……” “一头撞死在县衙外的鸣冤鼓上?”陆明朝眸光晦涩幽暗“还是直接上京告御状,状告我朝福粮肆的米粮吃死了人?” “大乾律,击登闻鼓告御状者,携诉状,先廷杖三十,而后滚钉板,才可面圣。” “三司会审,若有诬告,抄没家产,流徙三千里。” “说话前,要三思啊。” “这位孝顺老母的公子,若你敢告御状,我朝福也会奉陪到底。” “身正不怕影儿斜,谁也别想把污水泼在朝福头上。” 年轻男子脸色剧变,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支支吾吾,良久憋出一句“官爷,这小妇人实在猖狂,当着官爷的面都敢恐吓威胁小的。” 大胡子官员不动声色“她是陈述事实。” “谢陆氏,关于他们父子口中买到的是没有抽检过的毒粮的说法,你有何解释?” 陆明朝莞尔“自然是要解释的。” “民妇刚才就已然说过,凡是朝福粮肆的熟客皆知朝福每日巳时初开门营业,闭店归整时间不定,最早申时,最晚酉时三刻。” “之所以闭店归整时间不定,是因为朝福粮肆每日定额供应米粮,但每日前来购置米粮的百姓数量不一。” “若是客流多,粮肆的伙计帐房掌柜申时就能下工休息,若是客流少,即便卖不完也会在酉时三刻闭店。” “而当日剩下的米粮,我已与济慈院谈妥,会由掌柜的在下工后,亲自送去,多少算是一份善心。” “前日是个大风天,账簿上明确记载着定额供应的米粮还剩一斗有余。” “官爷,为证实民妇没有说谎,还恳求官爷请济慈院的管事姑子问话。” “这便是民妇的解释。” “民妇的朝福粮肆经得起考验和监督。” 大胡子官差眼眸深处划过赞赏。 立于不败之地】 第一百二十六章 立于不败之地 他好像就没见谢陆氏吃过亏。 一次是县衙大堂状告孙二少。 一次是听家中妻子讲述其在县令夫人赏梅宴上落水后证清白。 再一次,就是当下。 字字句句,思路分明,逻辑严谨,条理清晰,表达准确。 自始至终,他感受到的都是从容坦然游刃有余。 好似早就料到会遇到这种局面,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大胡子官差又朝身边的小衙役使了个眼色。 气喘吁吁的小衙役:又是他? 倦了,又是当牛做马的一天。 认命了! 小衙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小跑着朝济慈院跑去。 济慈院的管事姑子感念陆明朝的善心,一听陆明朝有难,带着济慈院里的浆洗婆子和厨娘,一道狂奔着赶到朝福粮肆。 小衙役:他竟然追不上几个半老婆子! “恩人。”济慈院管事姑子对着陆明朝欠了欠身,而后无需官差问询,叽里咕噜一股脑儿的讲了一大堆。 “谢夫人有善心行善事,我济慈院上下,都能为谢夫人作证。” “前天酉时六刻左右,朝福粮肆的掌柜扛着大约一斗左右的米送来了济慈院。这两日济慈院厨娘煮饭用的就是那一斗米。” “这是我济慈院的厨娘,官爷可随意盘问。” 大胡子官差摆摆手“不必,案情已然明了。” “陶罐、大夫、济慈院,人证物证都能证明朝福粮肆的东家谢陆氏清白无辜,朝福粮肆的米粮没有任何问题。” 大胡子官差话锋一转,声音冷厉“王老二,你们父子还有何话要说!” “诬告攀咬,打砸铺子,打你们五十大板也不为过。” “官爷,我家老婆子是真的中毒了,出气比进气多。”老翁哭嚎着。 年轻男子已经傻眼了。 第154章 陆明朝上前两步“一码归一码,一案归一案,还请官爷先移步入内为粮肆定损。” “掌柜的,拿算盘。” 大胡子官差摸了摸胡子“好好的铺子遭了无妄之灾被打砸成这样,可得好好检查检查,确定损失。” 陆明朝也没多要,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她要通过今日之事,树立起朝福二字的口碑,让朝福在昌河县彻底扎根,根深,自然能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她陆明朝,要做一棵岿然不动的参天大树。 长街之上围观的百姓,就是她最好的广告。 嗯,喝了她的糖水,甜甜嘴润润嗓后,就得替她美颜。 “签字,画押!” 大胡子官差把定损赔偿书杵在老翁面前。 老翁眼前一黑,双手紧握“官爷,我们也是苦主啊。” 大胡子官差抬手拔刀,老翁一个哆嗦,不受控制的伸出了手,在定损赔偿书上按下了大拇指。 “你呢?”大胡子官差摩挲着刀把儿扫了年轻男子一眼“粮肆是你砸的吧,凶器还在地上扔着呢。” 年轻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官爷,我跟我爹也是以为我娘是吃了朝福粮肆的米中毒,想给我娘讨个公道,这才犯下大错啊,还求官爷看在我跟我爹情有可原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大胡子官差沉声“一案归一案。” “大乾律,欠债拒不还逾十两者,可收监。” “来人,押走。” 年轻男子瞪大眼睛,怎么还要受牢狱之灾! 在大胡子官差凶神恶煞的注视下,年轻男子心不甘情愿的按了手印。 陆明朝接过定损赔偿书,眉毛一挑“官爷,下毒谋害性命可是一桩大案。” “既然老丈口口声声言自己是苦主,官爷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定能将下毒案查个水落石出,如此一来,我朝福粮肆才算真的彻底摆脱闲言碎语了。” 说到此处,陆明朝顿了顿,看向老丈“老丈放心,无论有此险恶用心的人是谁,只要查出来,我就为老丈请昌河县最好的讼师。” “官爷,立案吧。” “不查清的话,我民妇总担心有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要对朝福粮肆下手。” “唉,也不是民妇的朝福粮肆究竟是碍了什么人的眼。”李明朝状似无意的喟叹。 大胡子官差的眼神闪了闪,答案呼之欲出。 “会尽快查清的。” 陆明朝颔首“有劳了。” 大胡子官员清了清嗓子“污蔑构陷按律当杖责三十到一百不等,但念及你们父子关心则乱,杖责十大板,以示惩戒。” 伴随着板子落下的啪啪啪声,陆明朝站在台阶上,掷地有声“只要能让买粮的人吃的安心放心,朝福粮肆不惧繁琐。” “之前、现在、以后,朝福粮肆都会保证米粮干净安全。” “朝福粮肆,卖百姓放心米粮!” 陆明朝身侧,是摆满陶罐的木柜,无形间为她的话增添了说服力。 “我的乖乖啊,给米粮请大夫,听天书似的。” “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哪家粮肆能这么用心。” “以后买米粮,认准朝福。” “东家,粮肆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等开张了,我先买个五斤十斤的。” 围观百姓你一言我一语。 是陆明朝想听到的舆论。 “官爷,再次拜托您查明下毒一案。” 在大胡子官差带着手下衙役,拖着老翁父子离去时,陆明朝又一次重复道。 大胡子官差摸着乱糟糟的胡子“涉及命案,我回县衙后会第一时间禀明县令大人。” “谢陆氏,别官爷官爷叫着了,我姓石。” 无论何时与你相识我都值? 陆明朝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这句韵律感极强的词儿。 大胡子官差继续道“我女儿年纪跟你差不多大,若是性子能有你一半坚毅果敢,我都知足了。”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喊我声石叔。” 哪怕谢陆氏有先天惹官司圣体的嫌疑,他还是想结下这份善缘。 谢陆氏非池中之物。 尤其观其行事,聪慧过人又不失磊落坦荡。 他女儿能跟谢陆氏学一星半点儿就好了。 陆明朝眉目含笑“石叔。” “我很愿意结识令嫒的。” 大胡子官差笑声爽朗,瞥了眼始终如最忠诚的侍卫护在陆明朝身侧的谢砚“般配的很。” 不是寒暄恭维,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他看的分明,这世间,能欣赏女子抛头露面发光,本身就很难得。 惟有葵花向日倾】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惟有葵花向日倾 对,是欣赏。 陆明朝笑道“多谢石叔吉言。” 官差离去之后,朝福粮肆外长街上的百姓亦纷纷结伴离去,其间仍旧不时传出他们充满喜悦与惊叹的交谈声。 陆明朝唇边的笑意加深“阿砚,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可以忙起来了。” 孙志晔别有用心的送来一股东风,她自然是要搭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再狠狠的把孙家这棵在昌河县枝繁叶茂的大树连根拔起。 届时,昌河县上下一提及米粮,最先想到的只会是朝福粮肆。 不,不只是昌河县。 口口相传到位了,好事也可传千里。 第155章 希望孙志晔会喜欢她反手送去的大礼。 谢砚颔首,眸光清亮耀眼。 他的明朝,又一次让他开了眼界。 粮肆狼藉一片,今日定是无法再开张营业了。 陆明朝吩咐掌柜的将大小匣子里尚未被毁掉的米粮送去济慈院,而后便与谢砚一道回了后院。 后续之事,掌柜、帐房先生、伙计会自行处理好。 一回后院,陆明朝如同瞬间失了骨头一般懒洋洋的斜坐在铺着软垫的木椅上,任由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包裹着她,又感受着炭盆燃烧源源不断升腾的热意,只觉得骨头缝儿里都酥软惬意起来。 风雨临面,她也会迎难而上。 可若无风雨,她太喜欢岁月静好的慵懒随意了。 木椅旁的刷漆木桌上,摆着杯谢砚刚递来的热茶。 陆明朝轻抿了两口,眼睛微眯,笑意盈盈“阿砚,石叔说你我般配的很。” “我也觉得是。” 谢砚凝视着沐浴在璀璨阳光中的陆明朝,全身仿佛被光芒所笼罩,令他略感恍惚。 此刻,他竟有些难以分辨,究竟是那耀眼的光芒更为璀璨,还是陆明朝本身所散发出的光彩更为夺目。 至于他,朝起向东方,终生对日光的葵花。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陆明朝眼中划过狡黠“阿砚,你离的近些。” 谢砚不明所以,仍依言向前。 陆明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那双冰冰凉凉的手贴在了谢砚的脖颈之上,眼中闪烁的笑意,宛如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终于如愿以偿地品尝到了甜美的葡萄。 被骤然冰到的一瞬,谢砚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你啊。” 谢砚把陆明朝的两只手包在掌心,轻轻的揉搓着。 陆明朝还在小声嘟囔着老天爷不公平。 她的手冷似冰,谢砚的手却如干燥温热的小火炉。 “阿砚,我能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除了借孙志晔这股东风乘势而起外,她还蠢蠢欲动的想要将污水泼回去。 否则,对于记仇的她来说,总觉得不够尽兴吃了亏。 “明朝也想在米粮上做文章?”谢砚轻声问道。 陆明朝不假思索的点头“是想在米粮上做文章,只是我还没想好法子。” “如这般中毒诬陷的法子不确定性甚高,还容易染一身腥。” 谢砚敛眉“明朝,我和舒愿的人探到,孙家储粮中有一批米粮受潮甚至有一小部分变红,还没来得及处理。” “那批储量甚多,加之孙志晔近来好似很缺银钱,便犹豫多时尚未有决定,这个消息对你有用吗?。” 陆明朝眼睛一亮“阿砚,你可真是我的大福星。” “明朝,受潮后的米粮再通风晾晒干后,不是仍可食用吗?”谢砚凝眉问道。 在北地军中,没少食受潮后的米粮。 陆明朝声音徐徐为谢砚解惑“阿砚,这得视受潮程度而定,但若是米粮变红便不得再食用了,食之有损肝脏,严重情况下危及性命,华佗来了也难救。” “就算孙志晔命人辛苦把变红的米粒挑出,剩余未变色的米粮也不见得就是安全无害的。” 至于孙志晔缺银钱的原因,陆明朝心中亦有数。 想攀上永宁侯府的真千金,总得出点血。 尤其是,陆明蕙本身就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孙志晔有求于陆明蕙,高人一等的陆明蕙狮子大开口很正常。 陆明朝贴近谢砚,在谢砚耳边低声耳语。 谢砚笑了笑“定不负明朝所托。” “明朝见识之广博,谢砚佩服。” 之前孙家闹鬼之事,今日的米粮发红损肝脏之事,无一不彰显着明朝的见多识广。 陆明朝娇嗔的白了谢砚一眼“若不是了解阿砚的性子,怕是都要以为阿砚是在阴阳怪气我。” “杂七杂八的书看到了,奇奇怪怪的知识也就掌握了。” 说到底,孙家闹鬼之事很简单。 提前花高价购进鳝鱼,将鳝鱼血储存。 工匠入孙府为院门木柱刷漆,巧妙地利用鳝鱼血涂抹在木柱之上,并覆盖以朱漆。 朱漆的气味浓烈,足以掩盖鳝鱼血的气息,使得寻常人难以察觉。 然而,尽管人类无法嗅出,但对于血腥味格外敏锐的鸟兽而言,这股气味却难以逃脱它们的嗅觉。 因此,在夜深人静、巷道空旷之际,鸟兽们往往会被吸引至此处,拍打着门扉,撞击着木柱。 而深宅大院里三更半夜的咳嗽声,有赖于猬鼠,猬鼠食咸刺激肠道就发出类似于暮年老头儿的咳嗽声。 不见人影,又是拍门,又是咳嗽,在不明就里的人眼中,可不就是闹鬼吗。 不过,孙志晔应该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陆明朝并不觉得这是她聪慧,而是她曾经身处在一个好时代,各种讯息爆炸式的涌入。 谢砚垂眸,眼中似有疑惑。 永宁侯府会允许精心培养的高门嫡女涉猎各种杂书吗? 若明朝不是明朝,又会是谁呢。 谢砚在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明朝真真是一个永远解不完的谜。 “在想什么?”陆明朝察觉到了谢砚的走神,挥挥手,含笑问道。 谢砚也没有撒谎,席地而坐,头倚在陆明朝的膝上“想明朝在永宁侯府的过往。” 第156章 “明朝,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不像是高门大院里被深深庭院重重规矩束缚,在四四方方框架里长大的千金闺秀。” 陆明朝心头跳了跳,顾左右而言他“你希望你的夫人言谈举止能符合世人对名门闺秀的要求吗?” 不是简单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是简单人 谢砚蓦地抬头“明朝,我只是心慌。” “心慌到觉得自己是走在轻飘飘的云端上,少了些许踩在地面的踏实。” 陆明朝敛起笑意“阿砚,我是陆明朝,是谢砚的夫人。” “饶是行于云端,也是我与你并肩而行。” 穿书这件事,陆明朝是打算烂在肚子里的。 万物万人,她最爱自己。 “阿砚,这世上唯有一个陆明朝。” 以前是原主,现在是她。 谢砚漂浮的心,似是定了定。 宛若自云端生出了根茎,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海,扎根于泥土。 重要的是,明朝是他的妻,是与他携手之人。 明朝,真真是个好名字,是他翘首以盼的明朝。 这厢温情脉脉,那厢焦头烂额。 孙志晔已经知晓陆明朝完美破局,他的算计落空了。 复盘整个事件,孙志晔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陆明朝早就织了一张大网,等着接连挫败深受打击的他跳进去,踩着他自以为是的筹谋让朝福粮肆扬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明朝不仅是黄雀,更是最后的猎人。 陆明朝! 孙志晔很想撬开陆明朝的脑子看看清楚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一次次,逢凶化吉。 一次次,反败为胜。 罢了,这也不是该感慨的时候。 他现在只庆幸,当初谨慎起见没有让身边亲信出面安排此次中毒寻衅之事。 “大公子,上京又来信了。” 孙志晔眉心狠狠的跳了跳,心底再不见最初的雀跃,唯余嫌恶。 良久,孙志晔才冷着一张脸接过了信。 这一次,没要银票。 孙志晔松了口气。 也是,三万两银票,就是当纸撕也得撕一段时日。 孙志晔的神色和缓了些,耐着性子接着往下看。 事实证明,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永宁侯府的真千金不要钱,改要人命了。 孙志晔狠狠的把信拍在桌子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使唤狗都不是这么个使唤法儿。 他是正经商贾,不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轻飘飘几个字,就要让他去除掉陆春和一家三口。 明明陆春和父子是他专门诚心实意为陆明朝添的堵,还未发挥真正的价值,陆明蕙就来信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尽快除掉。 他很怀疑陆明蕙的立场。 那是三条人命啊,想要神不知鬼不觉除掉,痴人说梦。 之前不得已杀二弟,即便他准备了万全之策,还是受横空出世的流言所累,直至今日仍有人私下揣测二弟之死。 再杀三个,她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孙志晔咬牙切齿,他想找的是坚实的靠山,不是愚蠢的猪队友! 信上言词激烈又强硬,足以见得陆明蕙杀人之心何其坚决。 可再坚决,他也不能接手这件脏事。 不是突发善心,而是他难以预料后续的状况。 他…… 他有些怕了陆明朝。 孙志晔自嘲般承认了。 “天冬,再准备一万两银票,随我的回信一同送去上京永宁侯府。” 天冬眼睛瞪得浑圆,鼓起勇气劝道“大公子,账面上的银子挪不得了,用以垄断朝福食肆的粮源已然不足,且还需购置新粮替换仓库中的受潮米粮,处处都需要银两。” 三万两才送了多久,又得再送一万两。 孙记家底再殷实,也经不起如此败家。 “大公子,不如,不如跟上京城的贵人了断吧。” 银子如流水送了过去,好处没见到一丝一毫。 孙志晔沉声“上贼船不容易,下来会更难。”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堂堂永宁侯府的真千金应该知道这个浅显的道理。 吃进去的,早晚得连本带利吐出来。 “天冬,耐心播种就会有收成,或早或晚罢了。” “至于仓库中的储粮,米粮受潮也属常见,煮食了仓库米粮的人也未见有恙。” “安排签了死契嘴严实又可信的人将变红的米粮挑拣出来,编个适当的理由,降价出售。” “我还有一些私产,变卖一些,暂时可以保孙家账面不出问题。” “天冬,走到这一步,不成功便成仁。” 天冬嘴唇嗫嚅,仍有些犹豫“可是……” “没有可是!”孙志晔断然打断了天冬的话。 天冬颓然垂首。 蒸蒸日上前途一片大好的孙家,怎么就现了萧索逼仄处处掣肘之相了呢。 明明月余前,他和川柏还看着大公子在府城一众豪商间长袖善舞游刃有余,畅想着孙记产业再上层楼。 眼下呢? 眼下,过往繁华犹如黄粱一梦。 天冬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公子,不如与朝福粮肆的陆东家讲和吧。” “讲和,便能共赢。” 陆明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第157章 孙志晔怔住,半晌才道“陆明朝不是圣人。” “天冬,以后就莫要再说这种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话了。” “孙家再不济,也不至于畏惧小小一个朝福食肆。” 孙志晔心中还有隐秘的期盼。 他想赢陆明朝。 他想让陆明朝匍匐在他脚边仰望他。 回不了头,他也不想回头。 “天冬,去准备银票吧。” 孙志晔不再言语,端坐在书桌前,铺纸磨墨准备回信。 他不打算听令杀人,自然需要用银票哄得永宁侯府的真千金消气。 远在上京城的陆明蕙,在看到经由门房之手递到后院的镀银簪子后,再难有一日安寝。 一连数日在常嬷嬷的课上走神出错被罚。 气的常嬷嬷直叹她朽木不可雕,当即折断戒尺回了镇国公府。 而后,她就被罚跪在祠堂静思己过。 陆明蕙蹲坐在蒲团上,细长的眉毛更显凶意。 陆春和! 陆豹! 这对父子真真是长本事了,竟敢威胁于她。 她是要嫁进镇国公府,嫁给翩翩公子顾淮做妻子的。 镇国公府本就瞧不上她,若是再知道她曾险些与陆春和父子在庄稼地里发生肌肤之亲,恐怕会直接取消婚约。 不。 绝不能! 她重来一次就是要替代陆明朝过高门贵妇锦绣日子的。 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陆春和一家人,竟敢趁她年少无知,哄骗于她,都该死。 陆鑫傻了,陆春和一家再一死,就无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算算时间,孙志晔应该收到她的信了吧。 一条狗,就该有一条狗的自觉。 听到祠堂外传来的脚步声,陆明蕙忙端正姿势,跪的虔诚又笔直。 孙记出事】 第一百二十九章 孙记出事 自那日后,朝福粮肆声名大振。 时至巳时,粮肆外的街巷已然人头攒动,队伍绵长,生意异常兴隆。 趁此机会,昌河县的第二家朝福粮肆开张了。 依然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景象,呈现出一片红火兴旺的氛围。 陆明朝隔三岔五翻翻账本,倚窗而坐,晒晒太阳,也不忘继续教冯金玉读书识字。 与此同时,孙记的粮出事了! 一地痞流氓饿怕了,就在宋记对外招短工时伺机潜入了孙记的仓库,想在月黑风高时,悄然无声的揣一布兜粮食回家。 地痞在翻墙离开仓库时,布兜被凸起的棱角划破,米粮撒在了墙外的地上。 地痞怕惊到人,慌乱之下简单粗暴的用手把撒落的米粮拢在一处装进了布兜,匆忙离去。 翌日再来此,却发现撒米的墙角多了鸟雀鼠蚁的尸体。 地痞心中大骇,马不停蹄的归家翻出装米粮的布兜,布兜里的米粮有些发红。 地痞是有些狐朋狗友在的,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天功夫,孙记仓库储粮变色有毒的消息就传遍了昌河的大街小巷。 好事的百姓自发结伴等在仓库外,既想看热闹,又想着万一能再蹭两碗糖水甜甜嘴呢。 孙志晔急的来回踱步。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孙记仓库从早到晚一天十二个时辰皆有家丁轮值巡逻,没有片刻空虚。 别说是流里流气的泼皮混混了,就是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也不可能在完全不惊动家丁的情况下来去自如。 说句不中听的话,但凡有这个本事,也就不至于是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地痞流氓了。 所以,地痞背后定有人。 “大公子,您得尽快拿个主意了。” 川柏的声音里不由得染上了惊惶失措。 孙志晔鬓边青筋暴起,手紧握成拳。 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 仓库内,仍有一部分发红的米粒未被挑拣出来,草率地堆积在一起。与此同时,成百的百姓犹如嗅觉灵敏的苍蝇般纷纷聚集而来,密密麻麻地守候在仓库外,以至于他连一丝处理米粮的契机都难以寻觅到。 他可真是走了一步又一步的烂棋。 孙志晔黑了脸“事到如今,要么坦然承认孙记仓库里确实有一批受潮的米粮,要么就索性一把火烧了,来个死无对证。” “若选择前者,必须得态度鲜明且坚定的表明,孙记从不打算对外销售受潮米粮,只是尚未来得及销毁。” “大公子!”天冬步履匆忙,未及叩门便径自闯入,额间密布着细密的汗珠,神情凝重地急呼道“大公子,情况不妙!” 孙志晔的心又是狠狠一跳。 他不过是想听到个好消息,怎么那么难! “又怎么了?”孙志晔停下脚步望向天冬。 天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邢老婆子背主了,带着一包发红的米敲了县衙外的鸣冤鼓,要检举告发您以次充好,意图欺瞒百姓兜售受潮发霉的米粮,此刻正在受杖刑。” 大乾,奴告主,亦须领三十杖刑。 孙志晔只觉耳畔骤然响起轰鸣之声,眼前瞬间一黑,身体微微摇晃,幸得手掌及时撑住桌面,方才避免了摔倒在地。 “不是让你安排签了死契嘴严实又可信的人将变红的米粮挑拣出来吗?” “这就是你选的人!” 第158章 天冬忙道“大公子,邢老婆子是孙府的老人,一家老小都签着死契,生死都捏在大公子手心。” “属下实在料不到邢老婆子会反水。” “大公子,是属下疏忽,识人不明,任凭处置,只是当务之急还得您先拿主意啊。” 孙志晔咬牙切齿,面目显得越发狰狞。 拿主意? 一个个都要他拿主意! 孙志晔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垂首轻声自语。 邢老婆子? 邢! 孙志晔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细微的波动,若他记忆无误,那么二弟身旁的贴身小厮应当名唤阿邢。 二弟被陆明朝状告入狱后,他就将齐蕊囚禁在密室,至于二弟院中的其他人,在他的授意下大多数被人牙子发卖到千里之外。 而阿邢,因是二弟的贴身小厮,掺和了二弟所有的脏事,比旁人多受了五十大板又被割掉了舌头扔出了府。 他是男子,对内院之事甚少上心,母亲又跟他不是一条心,这才多有疏忽。 “天冬,散播出去,邢老婆子为泄私愤给作恶多端之孙儿报仇,恶意捏造事实,报复主家,实乃刁奴行径。” “再去查被赶出府的阿邢的下落,哪怕是尸体也要捏在我们手中,让邢老婆子投鼠忌器。” “天冬,上些心,再有疏漏,你就提头来见吧。” “川柏,你去封口,让那些参与过挑拣变红米粮的下人把嘴闭好,威逼利诱,怎么有用怎么来。” “把杜仲叫来。” 天冬和川柏应声而去。 杜仲,是孙志晔的副手。 一刻钟后,杜仲就敲响了孙志晔的书房门。 “杜仲,由你出面去平息此次事件,能否做到?” “咬死了孙记从未打算出售霉变的米粮,其余任你发挥。” 杜仲垂首“大公子,依属下之见,鉴于进入仓库挑选发红米粮的下人数量众多,与其冒险猜测这些人是否能够严守秘密,不如采取更为稳妥的措施,将仓库一把火烧毁,以确保无虞。” “属下也知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但却是最保险的。” “只要这把火烧的够旺够干净,就再也没有确凿物证能证明孙记的米粮有问题。” “不知大公子意下如何。” 孙志晔略一思忖便应下了“杜仲,要快,迟则生变。” 杜仲拱手“大公子放心。” 孙志晔轻轻支起书房的窗户,尽管廊檐外阳光明媚,却难以缓解他紧绷的神经。 他深感自己越是费尽心机进行谋算,越是挣扎不已,却越是陷入更加困顿的境地。 最后被逼在了棋盘的角落做困兽之斗。 陆明朝呢。 陆明朝是不是正笑意盎然的欣赏他的狼狈不堪。 孙志晔抬眸,眼神深邃晦涩,仿佛能穿过院墙、长街、城门、山路看到远在常喜村的陆明朝。 通五经贯六艺】 第一百三十章 通五经贯六艺 若是,若是陆明朝是他的妻该多好。 那样的话,他和陆明朝会齐齐成为传奇。 孙志晔控制不住自己纷乱的思绪,再一次感叹。 常喜村。 风和日暖。 近几日,天气显得异常温和,不再呈现数九寒天的严寒,反而宛如度过了春寒料峭之后的三月阳春,暖意融融。 陆明朝心想,可能老天爷也知道近来她人逢喜事精神爽。 “明朝,手肘抬高些,太低会影响射箭的准度。” 院墙边竖着草靶,陆明朝手持弓箭练习射箭,谢砚从旁指点。 陆明朝依言,微微抬起手肘,三个手指拉开弓弦,两个手指轻轻夹住箭凹,向后拉开弓弦,瞄准草靶,箭矢飞出。 下一瞬,箭矢掠过空气,钉在草靶上。 陆明朝看着在草靶边缘摇摇欲坠的箭矢,甚是挫败。 她瞄准的是靶心,射中的是草靶边缘,再偏一些就要脱靶了。 “再来!” 陆明朝越挫越勇,一遍遍搭弓、射箭。 日头渐渐升至正中,陆明朝胳膊酸疼的抬都抬不起来,认命的放下弓箭,可看向草靶上准度越来越高的箭,心中又忍不住欢喜得意。 谢砚揉捏着陆明朝的肩膀胳膊“夜里入睡前泡个药浴,酸疼就不会这么明显了。” 陆明朝坐在摇椅上,嘟囔着“阿砚,想射中靶心怎么这么难。” 每一次都瞄准了靶心,可每一次都与靶心擦肩而过。 谢砚笑道“惟手熟尔。” “初学便能不脱靶,已然天资不俗。” “我年少时,学射箭,日拉弓五百次;习武,日站桩两个时辰。” “初时,只觉痛苦难熬,盼着入夜又恐惧天亮,而后慢慢才体会到其中的乐趣。” 在谢砚的揉按下,陆明朝昏昏欲睡。 舒愿从窗户探出头来“大乾讲究君子通五经贯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女子则是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谢砚,你又教弟媳妇儿射箭又教她骑马驾车,她自己还日日捧着账本算数,时不时还从陆三土那里借阅四书五经,你这是要培养出一个才高于世无骄尚之情、通四书五经贯六艺的君子夫人吗?” 谢砚侧眸,压低声音“有何不可吗?” 舒愿笑道“自是可以的,不过与世道要求多有不符罢了。” 第159章 谢砚声音清润“世道如此,却不意味着世道定然正确无误。” “至于君子之称,又有谁能断言女子无法成为如松柏翠竹般坚韧不拔的君子呢?” “君子,关乎品行、关乎风骨、关乎志向,关乎操守,唯独不该关乎性别。” “她想学,我便教。” “北地边疆,战乱不休,外敌时常进犯,烧杀抢掠,我曾见过一县的壮年男子死伤殆尽后,是老弱妇孺拿着锄头、铲子、斧头、菜刀与外敌厮杀以命换命。” “女子多学些本事总是好的,你我要走的那条路凶险万分,明朝每强一份,都是好事。” 谢砚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已经阖上双目的陆明朝,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无奈,遂微笑着转身返回屋内,取出一件薄毯,轻轻地覆盖在陆明朝的身上。 这才行至舒愿的窗前,继续道“舒愿,你可不像是守礼教从世道之人。” “这话,不该从你口中说出。” 舒愿挑眉“我是不信什么狗屁世道教条的。” “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人只是站在那里就如夜幕里皎洁的明月,你让这轮明月愈发莹润无瑕,那便多的是欲上青天揽明月的人。” 谢砚眉目微敛“明朝说过,她只会是我的夫人。” 舒愿笑了笑“愿你不忘初心。” “对了,忘了告诉你,隐卫在玉弦公子的书房里发现了弟媳妇儿的画像。” 若非如此,他才不会讨人嫌的多嘴呢。 孙志晔在陆明朝手里吃了一次次的亏,竟还有闲情逸致于夜深人静时挥墨作画遥寄相思。 在听到隐卫汇报的消息后,他都有些怀疑孙志晔要么是天生不正常有受虐的倾向,要么就是被陆明朝刺激的狠了脑子进水了。 正常人不都应该对敌人恨之入骨吗? 孙志晔这算什么?由恨生爱,惺惺相惜? 谢砚面色一沉“他有病。” “病人发病,总不能也赖在明朝身上吧。” “你的隐卫有时间盯着孙志晔作画,没时间寻孙二少的沧海遗珠?” 舒愿嘴角微抽“你这就纯属是迁怒了。” 一阵风袭来,陆明朝鬓角的发丝垂落在面颊,痒痒的。 “什么迁怒?”陆明朝揉揉惺忪的睡眼,好奇的问道。 谢砚瞪了舒愿一眼,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谢砚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谢静宜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头上还挂着几根干枯的杂草,迈着小短腿朝陆明朝走来“娘亲,娘亲,我知道。” “大伯说娘亲是明月,他想揽明月。” “还说有个玉画像生了病。” 陆明朝眼角猛跳,眼神怀疑的觑向舒愿“大伯哥,你这就有些大逆不道丧心病狂了吧?” 舒愿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别说他是个净过身的太监,就是他没净身是个全乎的正常男人,也不至于觊觎弟媳妇儿吧。 舒愿啪的一声关上窗户,瓮声瓮气道“谢砚,媳妇儿是你的,女儿也是你的,你自己解释吧。” 谢砚略显尴尬的挠了挠头,旋即单手捏着谢静宜的脖子,把谢静宜拎起来,朗声道“怀谦,静宜想你和如安了。” 谢砚推开不远处谢怀谦的窗户,把谢静宜塞了进去。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而后才在俯身在陆明朝耳边,言简意赅的说起了孙志晔书房画像之事。 陆明朝一拍扶手,猛的站起来“不是,他有病吧?” 陆明朝的第一想法也是孙志晔有病。 都真刀真枪硬拼了这么久了,还猪油蒙心奢想着不切实际的事情。 “阿砚,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恨极了我,这才画像告诫自己要牢记仇恨。” 谢砚薄唇轻抿“恨一个人是会画像,但画完像后又会控制不住恨意毁了画像。” 绝不会似孙志晔一般小心翼翼的藏起来,生怕被人窥探出心意。 陆明朝沉声“那就妥妥的有病。” 有那么点儿精神分裂的意思在。 朝她下手时,心狠手辣毫不留情,巴不得趁她病要她病。 要不是她机敏,坟头都长草了。 夜深人静时,却又铺纸挥墨作画。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宣他过堂】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宣他过堂 “掐指一算,孙记仓库的大门也应该被拥堵的百姓挤开了吧?”陆明朝歪头,眨巴着眼睛问道。 自上次自省后,她就不会再对孙志晔手下留情了。 杀招自然得配杀招,否则岂不显得她弱势! 孙志晔没有一把火烧掉霉变米粮的机会。 谢砚伸出手,将陆明朝被风吹得稍显凌乱的发丝轻轻拨至耳后,他打趣地笑道“明朝在掐算之道上已然登堂入室,成就非凡。” “那是自然。”陆明朝抬抬下巴,傲娇不已。 顿了顿,继续道“还是没有沧海遗珠的消息吗?” 谢砚颔首“隐卫还在查。” 陆明朝秀眉微蹙,抿抿唇“待县衙受理了邢老婆子检举告发孙志晔一案后,保住邢老婆子的命。” “那个叫阿邢的小厮是孙二少最信任亲近的下人,在外鬼混眠花宿柳也好,调戏良家女子也罢,二人皆形影不离。” “或许,邢老婆子会有线索。”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第160章 若真不湿鞋,那她就得怀疑孙二少是不是不能生。 “还有孙二少素来去的花楼一贯点的妓子,都可以旁敲侧击去套话。” 风月场上,松的不仅是男子的裤腰带,还有男子的嘴和脑子。 三杯两盏酒下肚,美人揽怀中,便轻狂的不知此去从何处,只知颠倒天地间。 谢砚轻叹“明朝,倘若寻来寻去,当真寻不到呢?” 陆明朝长睫颤动,眉目微敛,遮住了眸中一闪而逝的料峭寒意“无中生有。” 孙志晔杀害孙二少一事,在孙老爷孙夫人心中是解不开的心结散不开的郁气。 更莫说,事后,孙志晔还毫不留情的把孙老爷和孙夫人送去了荒僻清苦的道观。 清苦孤寂的日子里,最是能把思念和郁气催生成恨意。 若孙二少有血脉留于世间,孙老爷和孙夫人再无顾忌! “无中生有到底有隐患,还是继续寻找,毕竟还没到祭出那把利刃的时候。” …… 昌河县。 孙记仓库。 杜仲来迟了。 在他下马的一刹那,仓库坚固的木门好似经历了激烈的碰撞,摇摇晃晃。 人群拥挤,潮水般,一浪接一浪。 木门重重落下,瞬间激起一片尘埃,弥漫至四周。 杜仲看不清是何人抢先踩着木门冲入了仓库,只知道一人带头,其余百姓仿佛追随领头羊一般,如开闸泄洪唰的一下尽数涌入。 仓库的看守拦不住,也不敢拦。 完了! 全完了! 杜仲脸上只有无尽的慌乱。 没一会儿就听仓库里响起百姓的惊呼声。 “米粮真红了,别的粮肆卖粮要铜钱,孙记粮肆卖的粮是要人命啊。” “刚冲进来的时候,还有人在挑拣红米粒呢。” “朝福粮肆日日抽检,孙记粮肆昧着良心以霉充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我可是听南山堂的老大夫说过,即便把发霉变色的米挑拣出来,剩下的米也有毒不能食,说什么什么,堪比慢性毒药,吃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怪不得我老娘死的不明不白毫无征兆,原来是吃孙记的米吃的。” “来来来,抓一把,必须抓一把,省的孙记不认账。” 百姓中,有一作书生打扮的人振臂高呼“来此之前,在下听闻一老妇敲响了鸣冤检举告发孙大公子的恶行,因是奴告主,受了三十刑杖,被打的血肉模糊。偏生,又有证据称那老妇是挟私报复。” “如今看来,挟私报复是假,正义揭发是真。” “既上苍让吾等撞见此事,那就是赋予吾等伸张正义保护弱小使命。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姑息一个恶人。” 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听的人热血沸腾。 “押着这些挑拣米粒的人送官,证明那敲鸣冤鼓的老妇人不曾说谎。” 作书生打扮的人,激起了百姓心中的万丈豪情,雄赳赳气昂昂,腰板儿都挺直了不少。 杜仲领着一众护院拦在仓库门前,扯着嗓子大声呼喊“孙记绝无意将受潮发霉的米粮卖出!” “他是奸商的狗腿,别听他胡扯,豁出命去为我们老百姓求公道的婆子还等着我们去救呢。” 人群中,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 “冲出去!” 一阵儿推搡,若非护院护的严实,杜仲险些被踩成肉饼。 “抓住他们!” 灰头土脸的杜仲指着人群中两个气质格外出众的人,气急败坏的吩咐道。 护院们面面相觑。 这种情况,稍有不慎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事到如今,就算抓住那两个一直在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人又如何。 孙记米粮发霉变红是真。 百姓亲眼撞破还揣了一把是真。 县衙里还有个宁受刑也要状告的邢老婆子。 心思活跃的护院,已经在想着换主家了。 县衙。 许县令正欲暂时搁置案件,收押邢老婆子,待证据确凿后再行审判,就听县衙外喧闹叫嚣声震天动地。 官差匆匆来报“县令大人,衙外百姓声称有孙记兜售有毒米粮的人证物证,愿为邢婆子作证。” “说为人抱薪者,不可使之暴毙于风雪。” 许县令神色一僵。 这事儿,昌河县的读书人都掺和进来了吗? 他自己就是读书人,科举入仕,最是清楚读书人的嘴有多毒、笔杆子有多硬。 如果这桩案子审理的不得民心,他的官声也会受影响。 “大人,人证足足有上百人。”官差小心翼翼提醒道。 许县令扫了眼鲜血淋漓趴在地上的邢老婆子,咬牙道“改升大堂,撤去县衙外栅栏,允百姓入内旁听审案。” “衙役负责维持秩序,但不可伤百姓。” “老石,你亲自去趟孙家,宣孙家当家人过堂。” 许县令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孙志晔。 亏他以前还觉得孙志晔有成大事的潜质。 到头来,也是个眼皮子浅,舍不得眼前蝇头小利的蠢货。 孙家家大业大,一小粮窖的米粮受潮发霉的损失绝对受得了起! 可,孙志晔做了什么? 孙家就那么缺银钱吗? 罢了,日后还是让清行离孙志晔远些吧。 第161章 省的清行再做出什么令人贻笑大方的蠢事。 员外之子退亲】 第一百三十二章 员外之子退亲 细数一下,近段时间,孙家就无一刻消停。 衰败之兆已显,当尽早与之了断。 百姓对县衙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烙印在心底的。 哪怕县衙的栅栏被撤了去,百姓们依旧不敢如在孙记仓库外一般拥挤推搡。 反而在官差的安排下,安静且有序的踏入了县衙,可也没忘记拉扯着仓库里挑拣米粮的人。 日头偏移,风里渐渐恢复了冬日的冷意。 许县令审视着大堂外空地上人头攒动的百姓,内心已然明了,孙志晔此番难以逃脱应有的惩处。 同样是米粮官司,陆明朝游刃有余,孙志晔却是处处疏漏。 与布局谋略无甚关系,最关键的是,陆明朝参透了舍得二字,所行扎实,急风骤雨动摇不得。 经此一事,孙家根基已晃。 孙志晔玉弦公子的清名也会散为一场薄雾。 真真是白费了他给孙志晔牵线搭桥。 早知孙志晔如此不中用,他还不如直接与陆明朝合作。 孙志晔一到,许县令啪的落下惊堂木“升堂。” 衙役们声音整齐划一“威武。” 人证、物证俱在,饶是孙志晔再巧舌如簧,也难以更改大局。 所以,陆明朝并未挂心县衙审案一事。 而今,她也面临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况。 孙志晔秉承着自己受难,也绝不能让陆明朝好过的目的,在官差上门宣他过堂前,就吩咐下属去寻与程芷有婚约的员外之子,嘱托员外之子务必声势浩荡前往程家退亲。 于是,员外之子雇了一帮在红白喜事上吹拉弹唱的人,一路敲锣打鼓嬉笑怒骂甚是招摇的去了程家。 员外之子刚至程家,常喜村陆大郎诱骗莲花镇程夫子之女失贞的消息已经传的人尽皆知。 “晚辈张晟特来退亲。” “程家女志存高远、肝胆过人、风流博浪,而张家庙小且晚辈才疏学浅,实难与程家千金相配。故恳请程夫子收回婚书,自此两家再无瓜葛。” 张晟,便是与程芷有婚约的员外郎之子。 志存高远、肝胆过人、风流博浪三词,阴阳怪气道尽了程芷的水性杨花不贞不洁。 莲花镇的乡亲并没有相信张晟的一面之词。 在莲花镇,程夫子德高望重襟怀坦荡,甚至遇上实在好学又家境贫寒的孩童,会主动免去束脩。 而程芷也是人人眼中的好姑娘。 既习得了程夫子的才学,又腼腆善良羞怯守礼。 饶是邻里街坊见了,都不忍高声言语。 “你这浑小子,瞧着长得人模狗样,怎么还红口白牙污芷丫头清白呢。” “别以为你爹是员外,财大气粗的,就能欺负芷丫头。” 张晟面不改色,转身朝着人群作揖,施了一礼,金声玉振铿锵有力道“在下带了验身婆子来,孰是孰非孰真孰假,一验便知。” “倘若是晚辈污蔑了程姑娘,在下愿叩头请罪,并八抬大轿迎程姑娘进门。” “反之,程家当给在下一个骗婚的解释。” “在下为迎娶程家女奉数百两聘礼,更是允诺此生不纳妾,除非无子,不惑之年方可纳妾。” “在下诚意满满,程家呢!” “程家隐瞒程姑娘受人诱骗与人苟合之事,把整个张家蒙在鼓里。” “张家虽不算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但也绝不敢娶这种婚前失贞不自重不自爱不守妇道的女子。” 邻里街坊见张晟说的这般气壮理直振振有词,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张晟见状,趁势高呼“程姑娘可敢一验。” 得到消息后便从私塾仓促赶回来的程夫子,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张晟脸上“竖子,无礼!” 巴掌声响亮,程夫子压抑着怒火的呵斥声更响亮。 这一巴掌似是用尽了程夫子全部力气。 巴掌落下,张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张晟吃痛,捂着脸,目光阴沉“程夫子,自重者,人恒重之;守礼者,人恒礼之。” “晚辈今日之举,或有不妥之处,但也只是不愿再受蒙蔽,何错之有!” 说到此,张晟顿了顿,语气嘲讽“无礼总比无耻强。” “程夫子,您教书育人该明白的吧?” 程夫子一口老血哽在喉间,气的面红耳赤 “哪个被验身的姑娘能有好名声,你这是要逼死阿芷!” 张晟舌尖抵了抵腮帮子,疼的直吸气“清者自清,若她清白,晚辈曾经的许诺仍有效。” “甚至晚辈愿以张家半数家产以做赔偿。” “程夫子可敢让令媛一验。” “晚辈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程夫子和程姑娘依旧不愿的话,晚辈亦无话可说。” “但,还请程夫子明白,逼死程姑娘的不是我,是诱骗她失身之人,莫须有的罪名晚辈可不担。” “请程夫子退还婚书吧!” 张晟挥了挥袖子,直视着程夫子。 程夫子脸上血色褪尽,邻里街坊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无地自容。 “验!” “如果阿芷清白尚在,望你守诺。” “如果阿芷当真与人……”程夫子咬牙,依旧觉得很是难以启齿“那老夫亲自将其浸猪笼溺毙塘中,圣人之训礼义廉耻不可亵渎!” 第162章 “程家也绝不会留不知羞耻之人。” 张晟和程夫子的话,将所有的山雨驱赶在程芷头顶。 一个是受哄骗不得不前来退亲的未婚夫婿。 一个是不知情仍恪守廉耻大义灭亲的老父亲。 只有程芷,水性杨花,放荡狂放! 常喜村。 陆明朝匆匆回了陆家。 “大哥,二哥,张晟去程家退亲了!” 言外之意,程芷婚前失贞的事情也人所共晓了。 “大哥,你要有被宣过堂接受审问的准备。”陆明朝沉声告诫。 陆磊神色慌乱“会影响到三土科举吗?” 陆明朝斩钉截铁“大哥,会无事的。” 还好,陆磊没有蠢到先关心程芷境遇。 “证明大哥并未诱骗程芷难,毕竟大哥和程芷一度谈婚论嫁,也曾不止一次私下相约。” “但,想要证明程芷与他人有染却不难。”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程芷与孙志晔和张晟一口咬定是失身于大哥也不必过于慌乱失了阵脚。” 兄长,出事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兄长,出事了 “大哥,无论如何,万不能认下。” “切记!” 陆垚凝眉,清冽冽的声音渗了几缕烦扰“张晟倒是忠心。” 张晟这一出敲锣打鼓招摇过市的退亲,多少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味。 自此后,刻薄二字定要落在张晟头顶了。 陆明朝淡淡道“在二哥提醒后,我去查过二人的旧交,据说泠泠如玉弦的孙大公子对张晟有救命之恩,因此张晟才对孙大公子言听计从。” “孙大公子可不像是乐善好施、行善积德之人。”陆垚声音晦涩,意有所指。 陆明朝颔首“我亦这般想。” “但事情太过久远,知之者甚少,很难再查出有用的东西。” 陆明朝的视线重新落在惶惶不安的陆磊面上“大哥,我会打点好一切。” “即便许县令不得不在案情未明前暂时将你收押,也绝不会让你在牢里受一点罪吃一点苦。”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在县衙牢里该吃吃该喝喝。” “什么县衙牢里?”芸娘内心激荡不已,手中陶瓷碗失控坠落,瞬间摔碎于地面之上。 醇香浓郁的鸡汤味顷刻溢散满整个房间。 陆明朝和陆垚对视一眼,心知到了不得不坦白的时候。 “娘,张员外的儿子张晟以程芷受人诱骗婚前失贞为由去程家退婚了。” “且对外放出风声,是大哥求娶不成心生恶念,便试图诱骗程芷生米煮成熟饭。” “女儿推测,张晟敢闹的如此大,必然是与程芷通过气达成一致了。” 陆明朝也一并将孙志晔做的手脚告知了芸娘。 芸娘眼眶瞬间红了,怒瞪着陆磊“磊子!” 半是气愤,半是害怕。 陆磊忙不迭解释“娘,不是我。” “我跟阿芷……” “程姑娘!”陆明朝寒着声音纠正“大哥,言语有失,污水就会泼的越结实。” 陆磊咬了咬舌尖,尖锐的疼痛让他勉强镇定清醒“我和程芷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芸娘听了,并没有觉得松了口气。 “程芷怎么是条疯狗乱咬人?” “天底下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芸娘对程芷再无半分好印象。 以前陆磊把程芷夸成了一朵人见人爱的花,饶是芸娘从未见过程芷,也不免心生欢喜。 可现在,在芸娘心里,程芷还不如坨牛屎。 陆明朝耐着性子,温声道“娘,莲花镇不少人都见过大哥和程芷出双入对,也知二人险些谈婚论嫁。” “程芷手里又有大哥送出的各种小物件儿。” “对簿公堂时,便是人证物证俱全。” “娘,某种程度上,此事大哥也是受我所累,您莫要责骂他了。” 芸娘狠狠的剜了陆磊一眼“那也是他识人不清在前,把一个心思歹毒的蛇蝎夸成了仙女儿。” “朝朝,会掉脑袋吗?” 芸娘紧紧的攥着陆明朝的手腕,声音紧张的发颤。 陆明朝又把安慰陆磊的话原模原样重复了一遍。 芸娘一颗心仍高高提着“今儿天色已经不早了,官差应该不会上门了吧?” 陆明朝摇摇头“会。” “孙志晔被宣过堂,声名扫地,他不是个吃亏的性子,也会担心夜长梦多,定然嘱咐了张晟要行事要快准狠。” “程芷一咬出大哥,张晟就会想方设法劝程夫子即刻去敲鸣冤鼓状告大哥诱骗之罪。” 芸娘一怔“程夫子莫不是疯了!” “那么好面子的人,怎么会堂而皇之的去敲鸣冤鼓把事情闹的更大。” 陆明朝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幽光“是,他的确是疯了。” “或许,程夫子也巴不得状告成功。” “而后他再将程芷浸猪笼保清名,就此尘埃落定,他仍是莲花镇秉承圣人之训教书育人为己任的好夫子。” 芸娘听的云里雾里,不禁蹙眉“朝朝。” 陆明朝“娘,有些事现在还说不太明白,您只要相信,我绝不会让大哥蒙受不白之冤,那些算计也不会成功就好。” 当事人陆磊对此事同样感到困惑不解,如同置身于云山雾罩之中,难以窥见真相。 第163章 而陆垚眸光一闪,陷入沉思。 莲花镇的走向也正如陆明朝所预料的一般。 验身婆子入内,不消片刻又推门而出对着张晟和程夫子摇了摇头“程姑娘不是完璧之身。” 验身婆子的神情、语气难掩鄙夷。 偌大的莲花镇,何人不知程家姑娘的好名声。 到头来,却是个婚前失贞的荡妇。 话音落下,邻里街坊哗然。 程夫子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身形踉跄,呕出一口鲜血。 “程夫子!”围观百姓惊呼。 程夫子哆嗦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张公子,是老夫教女不严,才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老夫这就把阿芷绑起来浸猪笼溺毙塘中。” 张晟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程夫子,令媛不洁确有错,可罪魁祸首是诱骗令媛之人,您就算是要将她沉塘正程家家风,也得让有罪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才好。” 程夫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思忖片刻“你说的有理。” 旋即,怒气冲冲的推门而入。 没一会儿,传来程芷歇斯底里的痛哭哀嚎求饶声。 “爹,芷儿知道错了。” “啪。”戒尺落下的声音。 “说,诱骗你失身之人是谁。” 一下又一下,程芷的哭嚎声越来越嘶哑。 可小院外所有人还是听到了陆磊二字。 戴着面纱挤在人群后的卫棠,下意识觉得自己幻听了,不禁扯了扯身边丫鬟的袖子,压低声音道“程芷说是谁?” 小丫鬟附耳“陆磊,应该是大公子同窗陆学子的兄长。” 卫棠的脸唰的一白,矢口“不可能!” 陆二哥和陆妹妹都是钟灵毓秀的妙人,陆家大哥绝不会是卑鄙无耻的衣冠禽兽。 “走,回家。” “走快些。” 她得让兄长去陆家报信儿,让陆家早做准备。 卫棠三步并作两步,待无人处,索性不顾自小习的规矩礼仪,提着裙摆跑了起来。 面纱被风鼓起又落下,卫棠的脸红的发烫。 “兄长,兄长!” 卫粥正埋首苦读。 “出事了,兄长!” 齐大非偶】 第一百三十四章 齐大非偶 天边弥漫着一层柔和的橘黄,,那是太阳即将落幕之际的最后一抹绚烂光辉。 卫粥的到来,并不在陆明朝的意料之中。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陆明朝会记得卫家通风报信的情义。 “多谢卫兄特意前来告知。”陆垚郑重其事的朝卫粥行了一礼。 陆垚的想法亦如陆明朝一般。 有仇报仇。 有恩记恩。 再小的恩,也弥足珍贵。 哪怕他们本就对镇上的情况一清二楚。 可这到底是一份心意。 卫粥拱手回礼,语气温和而稳重“些许微末之事,何须挂怀。我与陆兄相交数载,陆家之事,我岂能不知?” “陆大哥性格质朴且行事踏实,绝不会行龌龊之事。” “陆兄,你多加提防,此事恐来者不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陆垚颔首“那程夫子怕是会去报官,若是官差碰到卫兄在此,对卫兄影响不好。” “卫兄还是先行归家,待事了,我亲自设宴邀卫兄一聚。” 卫粥声音依旧平静的似无波的湖面“与陆兄交,问心无愧。” 陆垚面上多了些许浅浅的笑意,亲自将卫粥送至马车前“我知卫兄无愧无惧,但不愿牵连卫兄。” 卫粥无奈道“一有新的消息我就送来。” “有劳。”陆垚再次作揖。 卫粥踩着矮凳踏上马车,车轮咯吱向前。 风卷起车窗帘,似有人探头而出,遥遥回望着陆家。 待马车渐行渐远,陆垚才折身回到家中。 “二哥所交之友,甚好。”陆明朝中肯道。 陆明朝想起了卫棠对卫粥的形容。 长得像一碗白粥,除了白一无是处。 嗯,她不着痕迹觑了一眼,甚白,白的发光。 至于脑子像一碗白粥,读了那么多年书,是一点墨也是吸收。 她不认同。 卫粥言谈举止有礼有度自有章法。 脾气像一碗白粥,又淡又寡又平。 脾气平不平不知道,但说话声调语气是真的平。 陆垚捏了捏眉心“卫粥卫粥素来喜好清静,鲜少涉足喧嚣之地,只要没火烧眉毛,他都是书院和卫宅两点一线,基本上没可能这般迅速的听闻莲花镇的新鲜事。” “卫棠?”陆明朝闻弦音知雅意。 陆垚颔首“大抵如此。” “我送卫粥时,察觉到马车上还有一人。” 陆明朝眨眨眼。 少女的心思,就是矜持又坚定。 自始至终,卫棠都没有任何失礼。 她的二哥既是高岭之花,也是根木头。 “改日备份礼,我随兄长一道登门道谢。” “好。” 天边那抹橘色,似乎又略显黯淡,天色随之逐渐陷入深沉的昏暗之中。 卫府的马车在山路上与官差不期而遇。 马车主动让行至路旁,卫棠面露忧虑之色,无法掩饰内心的不安,手中的帕子被她紧紧地攥住,一圈又一圈地绕着。 第164章 “兄长,陆家不会有事吧?” 卫棠咬了咬下唇,抬眸,鼓起勇气问道。 她实在心慌,急需一个肯定的答案。 借着落日余晖,卫粥看清了卫棠的神情,轻叹一声“不会。” “棠棠,我前去报信,陆垚既无震惊,也不见恐慌,说明早已有所准备。” 卫棠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那就好,那就好。” 卫粥敛眉,欲言又止。 思虑再三,终是开口道“棠棠,陆垚的以后在上京。” “山长断言,陆垚天赋之奇高心性之坚毅,世所罕见,终有一日是要在青云路上崭露峥嵘之色。” “莲花镇留不住他,昌河县留不住他,府城亦然。” “棠棠,他不会那种耽于儿女情长之人。” “早些断了心中的念想吧。” 陆垚啊。 真真如古画仙人般的人物。 卫棠面颊绯红又转而惨白,渐渐的,眼眶蓄满泪,垂首,紧抿着唇,不让哽咽声溢出。 半晌,卫棠才轻声道“兄长,我们不可以去上京吗?” 卫粥宁静无波的眸子深处闪过不忍。 但,长痛不如短痛。 “棠棠,他不需要再多一个弱点。” “莫说他暂无成家之心,就是有,以他的性情,也会选择与他旗鼓相当的女子。” “棠棠,没道理强求人向下兼容。” “你与陆垚的小妹有过一面之缘,你且说说对她的印象。” “貌美、又柔又刚。”卫棠不假思索。 卫粥轻叹“貌美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若我所猜无误,昌河县孙家一再受挫就是她的手笔。” 卫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卫粥点头“不出意外,就是如此。” “同样的,陆垚以后的人生,也需要能谋善断的贤内助。” “棠棠,你追不上陆垚的脚步。” “即便为兄豁出脸去,以挚友之谊恳请陆垚同意亲事,那日后到了遍地官宦勋贵的上京城,你该如何自处,如何迎来送往,靠陆垚时时护着你吗?” “倘若当年陆垚的右手未受重创,此时到他早已蟾宫折桂成了大乾最年轻的进士。” “他差的只是家世,如今他的亲生小妹回来了。” “陆姑娘才回来月余,便已扬名昌河县,陆姑娘会一点点补足陆垚所缺的家世。” “齐大非偶,莫过于此。” “棠棠,为兄言尽于此。” 卫棠眼中的泪终是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一直以来,她都忍不住心存侥幸。 她想,万一踮起脚就能触碰到心心念念的人呢。 可兄长直白的告诉她,没道理强求人向下兼容。 就像她,在仰望着陆垚,期盼着陆垚能俯瞰她一眼。 可陆垚凭什么要垂眸注视她。 马车停在卫宅门前的那一刻,卫棠擦干了眼泪。 而官差们也到了常喜村陆家。 “莲花镇程夫子状告常喜村陆磊诱骗其女,奉县太爷之命,宣陆磊过堂受审。” “敢问官爷,能否容在下驱车送家兄一程。”陆垚垂首问道。 官差微微侧身,避开这一礼。 许县令和石班头特意嘱咐了要客气的请来。 请和抓,他还是能区分清楚的。 “陆大郎只是嫌犯,尚未定罪,自然可以。” “娘,我和阿砚随二哥一道去送大哥,您和爹照看好祖母。”陆明朝轻声说道。 芸娘红着眼眶,目送儿女们上了马车。 再有下次我必杀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再有下次我必杀你 坠在马车前的白色灯笼,在落日余晖里被寒风吹的左右摇摆,时不时打在车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陆明朝不厌其烦的叮嘱以安陆磊的心。 憨厚质朴如陆磊,一贯都是侍弄庄稼地的,骤然惹上官司,心头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大哥,陆家人绝不吃亏!” 陆垚接话,声音清冷似渐寒的日暮,浮动着的浅浅暖意恰似黄昏余温“大哥,朝朝的性子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但凡吃了亏,也会想方设法让对方翻倍偿还。” “玉弦公子这般急躁,恰恰说明他无计可施了。” “纸老虎,你无视他,他就不存在。” “你恐惧,他就可以继续张牙舞爪虚张声势。” “对,大哥,这个场子我一定会找回来!”陆明朝掷地有声。 谢砚自衣襟里掏出一张人像,展开,压低声音道“大哥,这是付牢头,是我旧识。” “你认清此人,在县衙牢中遇事可向其求助,他会尽全力为你周旋,保你无恙。” “而许县令示好明朝意图明显,或有默许明朝取孙志晔而代之的想法,优势在我们一方。” 陆磊深吸了一口气,心缓缓安定下来。 慌什么! 他是陆家的长子,哪怕应付不来阴谋算计,也得稳的住! 在天色彻底漆黑前,一行人到了昌河县。 长街两旁高悬的灯笼已然亮起,一盏接一盏,凭白添了几分暖意。 许县令很疲惫。 许县令很心累。 走马上任这么多年,从未有过连夜审案的体验。 孙志晔拒不承认邢老婆子的告发控诉。 第165章 邢老婆子满身血污死咬孙志晔不松口。 百姓热心扭送来的人证物证又证明了邢老婆子并非诬告。 双方僵持不下,拉扯良久,而后杜仲前来自首,供认不讳孙志晔早已命他销毁受潮霉变的米粮,是他利欲熏心,想贪一笔,这才酿成大错。 邢老婆子拖着一身的伤字字泣血怒骂杜仲是孙志晔养的一条狗,推出来的替罪羊。 可无论如何,邢老婆子都无法有效证明孙孙志晔直接参与其中。 最后,杜仲代孙志晔受过。 本以为一案了结,他便能松一口气,不曾想鸣冤鼓又响了起来。 莲花镇的私塾先生程夫子携诉状,状告常喜村陆磊诱骗其女清白之身。 陆磊! 陆明朝的大哥! 太巧了! 只是一瞬间,他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这其中,怕是少不得孙志晔的手笔。 鸣冤鼓已响,围观百姓还未完全散去,他憋着一口气不得不接了程夫子的诉状,命官差前往常喜村宣陆磊过堂受审。 陆明朝和孙志晔于县衙外的巷子狭路相逢。 巷子空旷,寂寥无人。 “谢夫人,真巧。”孙志晔施了一礼,阴沉的面上挤出一抹不伦不类的笑容。 一步步逼着他自断臂膀泥足深陷的陆明朝。 许是县衙灯笼洒下的光过于柔和,他竟觉得陆明朝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 在此之前,他更为在意的是陆明朝的身份、陆明朝的聪慧,从未纯粹欣赏过陆明朝的容貌。 陆明朝嗤笑一声“是巧吗?” 分明就是特意留在这里想欣赏她的着急失态。 可惜,要让孙志晔失望了。 “孙大公子倒是舍得,拿得起放得下,当断则断,在心狠手辣这一点上,我远不及孙大公子。” “受教了!”陆明朝诚心实意道。 “只是,不知孙大公子下次该舍什么了。” 孙志晔的脸一时青一时白,面上似是开了染坊,变幻不停。 “但愿谢夫人能一直笑下去。” 陆明朝挑眉“我能否一直笑下去尚未可知,孙大公子定是笑不出来了。” 怒火攻心,孙志晔忍不住反唇相讥“令兄诱骗未出阁的女子,从重从严处理的话,就不是杖一百徙三载的小打小闹了。” “届时,丧兄之痛,也不知谢夫人能否受的住。” 陆明朝脸上笑意尽敛,仿佛春花烂漫时挟风雪而至的倒春寒,神情冷的似刀刃上反出的光“孙大公子承受丧弟之痛承受出经验了吗?” “呵,玉弦公子?” “苦心孤诣呕心沥血营造出的名声,不堪一击!” “借过!” 陆明朝轻掀眼皮,嫌恶的瞥了孙志晔一眼“对了,多谢孙大公子为家兄送来的大礼。” 换个角度想,可不就是大礼! 若无孙志晔的一通折腾,指不定陆磊已经把心术不正的程芷娶回了家。 孙志晔怔怔的望着陆明朝愈走愈远的背影。 又薄又瘦,可偏偏又笔直笔直的,好像怎么都压不弯似的。 他想不通,他为何又成了陆明朝的手下败将。 “陆明朝。” 陆明朝脚步未停,话不投机半句多。 “陆明朝,令兄出了这么大事儿,谢砚竟放心你日暮时分独自一人来县衙。” “他待你也不过如此。” 陆明朝漫不经心“何处来的犬吠声,扰人的很。” 她的阿砚自然是去寻昌河县最擅说书的先生了。 说书先生若想赚的盆满钵满,自然也得紧跟时事热点,闭门造车炒冷饭还怎么大富大贵呢。 至于陆垚,正在相熟的书局奋笔疾书让人义愤填膺的话本子呢。 术业有专攻,玉弦公子伪善的假面也该被彻底撕下来了。 孙志晔还挑拨离间上了,当真是可笑之至。 陆明朝不由得想起了谢砚说孙志晔书房中有她的画像之事,更觉晦气。 夜风悄然凛冽,系在孙志晔腰间的玉佩叮咚作响,让人思绪忍不住溢散飘远。 孙志晔的脑海里浮现出天冬劝他与陆明朝讲和的画面,讲和便能共赢。 “陆明朝,若我愿以孙家七成产业聘你为妻,你可愿和离,下嫁于我?” 七成而已。 陆明朝与他联手,孙家产业翻上几番都没有问题。 孙志晔不知所谓的话落在陆明朝耳中,就像是是水珠砸进了油锅里,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 见过可耻的,没见过这么可耻的! 陆明朝忍无可忍,顿住脚步,借着白色狐裘的遮掩,把存放在空间超市的弓箭取出,一甩狐裘,搭弓射箭,直直的穿过孙志晔头顶的纸灯笼,烛火熄灭,灯笼摇晃“再有下次,我必杀你!” 浑水摸鱼】 第一百三十六章 浑水摸鱼 大不了,就学舒愿一贯简单粗暴的法子。 杀了,给深山老林里的猛兽加餐,连尸体都省的处理了。 她与孙志晔耐心周旋,不过是担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使得上京城的目光过早聚集在小小的昌河县,不仅影响谢砚和舒愿的筹谋,也影响她积攒底蕴。 但如今,陆明蕙和孙志晔之间怕是也有嫌隙了吧。 一个伪善狠戾。 一个自负毒辣。 第166章 她不信陆明蕙在收到银簪之后能处之泰然。 主动投诚的孙志晔是陆明蕙的首选。 可偏偏大河村陆春和一家风平浪静,足以说明孙志晔权衡之后拒绝了陆明蕙。 一朝得势的陆明蕙,既受不了镀银簪子带来的威胁,也会恼怒于孙志晔的不配合。 还和离下嫁? 孙志晔也配? 或许在旁人眼中,谢砚的存在感并不强。 但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她无需谢砚把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般宠她惯她。 谢砚懂她、尊重她、支持她、欣赏她,在她力不可及的地方助她,这便足够了。 谢砚给予她的,正是她所需要的。 说实话,能在穿书后的时空里,遇到这样的谢砚是她的幸运。 在夜风中摇晃的灯笼,终于不堪重负砸落在地。 陆明朝没有再看孙志晔一眼,转身径直朝着县衙所在的巷子走去。 孙志晔弯腰捡去地上的破烂扁瘪的灯笼,又看了看穿灯笼而过落在地上的箭矢。 陆明朝倒是谨慎,箭矢并非铁制,而是寻常削尖了的竹子,只不过削的格外尖罢了。 嗯,依旧能要人命。 那一霎那,他在陆明朝眼里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杀意。 孙志晔将灯笼和箭矢紧紧的攥在手心,整个人都带着凛凛寒气。 原来,他竟真的比不上一个猎户! 举目四望,他看不清自己的路在何方。 孙记,摇摇欲坠。 陆明朝不关心孙志晔难得的迷茫,脚步匆匆赶到县衙时,许县令已经开始审案。 县衙大堂,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衬的许县令的神情越发阴沉晦暗。 陆明朝在神情里解读出了烦躁和不耐。 是啊,打工人加班哪有不疯的。 尤其是,许县令十之八九悟透了真相。 遥遥的,在许县令抬眼望过来时,陆明朝欠了欠身施了一礼。 许县令眸光一闪,下意识颔首回应。 能在与孙志晔的博弈中始终不落下风,就值得他慎重以待。 不仅仅是因为镇国公府千金的嘱托。 陆明朝此人,值得他正视。 许县令紧皱的眉头松了松,又硬挤出些许耐心听着堂下父女的哭诉。 程父不愧是私塾夫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似是巴不得上来替他敲惊堂木断案。 程芷红肿着脸,凄凄惨惨泪流满面的控诉着陆磊诱骗逼迫的始末,哭诉着悔意和委屈。 看起来,程夫子的愤怒很真,程芷的委屈也很真。 且县衙官差再请了新的验身婆子,证明程芷非清白之身。 乍一听,陆磊确实有罪。 可时机太巧了,巧的他不得不多想。 陆大郎有可能被下套毁了程芷的清白,至于诱骗…… 不大可能! 想到这里,许县令看向程夫子的眼神就有些复杂奇怪了。 又是沽名钓誉之辈吗? 陆磊跪在大堂之上,任凭程家父女指责怒骂,都不曾松口,只是心头的荒诞犹如野草疯长。 难怪朝朝会决绝直言程芷绝不会是他的有情人。 原来,这才是程芷的真面目啊。 陆磊敛眉,苦笑一声,埋藏眼眸深处的情愫寸寸碎裂,直至彻底消失。 “县令大人明查,草民与程姑娘绝无逾矩之举。” “程夫子、程姑娘的控诉,草民不认!” 陆磊叩首,声音坚定又冷漠。 “草民亦不知程夫子、程姑娘因何口口声声要将这盆污水泼在草民头上,难道就因程姑娘曾与草民谈婚论嫁,就一定是失身于草民吗?” “与程姑娘谈婚论嫁的又不止草民一人。” “草民不服,也绝不认。” 程芷的哭诉声一滞,含泪美眸瞪的又圆又大,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是伤心欲绝。 “陆郎,明明是你说只要我委身于你,我爹就无可奈何不得不认了这门亲事,你怎能翻脸不认账!” 陆磊正色“程姑娘慎言。” “倘若真如你所言,你对我情深一片言听计从,又怎会接连相看,与张晟山盟海誓,程姑娘不觉得前后矛盾吗?” “县令大人,草民愿配合一切问询调查。” 许县令抬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幽幽的吐出口浊气。 又是一桩需要拉扯极久一时间还找不到突破口的烂事! “县令大人,民妇有证据呈上。” 隔着栅栏,隔着仪门后的略显空旷的广场,被风一吹,陆明朝的声音有些听不太真切。 “宣谢陆氏入大堂。” 许县令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衙役移开栅栏,陆明朝脚步轻盈神情坦然,穿过青石板路,拾级而上入了大堂。 “县令大人。” 陆明朝垂首“民妇持有确凿证据,证明程姑娘与多名男子存在私下关系,其性质暧昧不明,涉及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之嫌。” “县令大人只需遣官差携程姑娘的画像前往望青观、佛宁寺一问便知。” “程姑娘曾在望青观、佛宁寺后山与人私会,数年来未有断绝。” “望青观的修士,佛宁寺的僧侣,皆不是打诳语之人。” “且,民妇无意间得知,程姑娘豆蔻之年蒲月初九那日,程府唯一仆妇在昌河县之诸多医馆采购药材。本妇出于好奇,遂询问详情,得知所购药材竟为堕胎之药,实乃令人震惊。” 第167章 “那年,程夫人已逝,程大郎尚未娶妻,那仆妇年近五旬,民妇想问,这堕胎药是为何人准备?” “县令大人,程姑娘豆蔻之年,民妇的大哥与之尚无交集。” “民妇要替大哥反告程夫子和程姑娘污蔑诋毁,求大人主持公道!” 程芷面色煞白,如坠冰窖。 程夫子气的胡子直哆嗦“你巧言令色,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陆明朝眼神不闪不避“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查便知!” “我大哥,经得起查。” “程家呢?” “口口声声说我大哥诱骗,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何人能证明!” 有难同当】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有难同当 陆明朝似笑非笑的俯视着眸含泪珠的程芷,那含笑的目光中,透露出若有似无的寒意。 眼底似浩瀚深海般寂静,又似千年古井般透亮。 程芷的内心仿佛被陆明朝的话语深深刺痛,宛如一个巨大的空洞在心头裂开,寒风呼啸着穿过,让她四肢百骸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她的恐惧达到了极点,以至于不敢与陆明朝对视。 “程姑娘,恶人自有天收。” 程夫子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可偏偏只能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怒目圆瞪,鼻子喘着粗气。 “女子当柔顺,你怎可如此……” “不静、不贤、不恭?”陆明朝神色自然的接话。 “程家怎么做我便怎么说。” “怎么?程家做得我却说不得,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程家能行造谣诽谤污蔑之事,还请不允陆家自证清白?” “难道在程夫子心里,我大哥就该被这盆污水从头淋到脚,沉默认罪受刑?” “程夫子习的圣贤书是这样教人为人处事的?是哪位圣贤的哪本大作,说出来也好让我去拜读一下。” 陆明朝一连串的问题,逼的程夫子不得不面红耳赤咽下那些引经据典冠冕堂皇的话。 再说出来,就是自取其辱。 陆明朝眉目微敛,遮住眸中浓郁的嘲讽,须臾“恳求县令大人派官差查证民妇所言。” 许县令:退衙归逼夜,拜表出侵晨。 他可真是清廉勤政,忠君爱民的好官,年底吏部绩效考核不予他一等天理难容。 许县令看看漆黑如墨的天色,又摸摸日益稀疏的头上发,叹了口气。 “老石,带人去核实查证。” 他依稀知道,石班头与陆明朝因朝福粮肆一案交好。 石班头去,能最大程度避免兴风作浪。 闻言,石班头朝着许县令拱拱手,一拍腰间配刀,龙行虎步点人而去。 石班头想,他这份善缘是越结越大了。 “核实证词需时间,将程家父女、陆家大郎暂时收押。”许县令一拍惊堂木,目如鹰隼声音威严。 程夫子叫嚣“老夫乃苦主!” 陆明朝蓦地一笑,好心解惑“您记性不大好吧,这么快就忘了我状告您和令嫒污蔑诋毁家兄。” “失身一案,一日未查明,一日未有定论,您与令嫒一日须被关押。” 说到此,顿了顿,目光移向程芷“程姑娘,你年轻,应该能听得懂并牢牢记住吧?” 程芷被这笑晃花了眼睛,无端就觉出这笑容有种在寒风呼啸的冬夜里撞见了繁花似锦春满色满园的盛景。 可,陆明朝是有毒的。 灿烂的笑容下,是藏着刀刃的果决。 “正如谢陆氏所言!”许县令给衙役们使了个眼色。 陆磊对着陆明朝笑了笑,从容平静的随衙役而去。 大堂一空,许县令起身,行至陆明朝身前“谢夫人,犬子在赏花宴落水一事后的荒唐举动,本官一直没寻到机会表达歉意。” “县令大人言重了。”陆明朝笑了笑“许公子品性正直,待人赤诚,以侠义之心结交挚友,并始终秉持诚信原则与人相处,实乃品行端正之人,又何来过错之说。” 嗯,她已经当面阴阳过了,心里的气就散了。 许县令的眼底溢出一抹笑意,甚是满意陆明朝的回应,也越发欣赏陆明朝。 坦荡又不失心计,强势有原则又不过分尖锐,该柔和圆滑时就柔和圆滑。 这性子,天生就是该闯出一份天地的。 陆明朝长睫颤动,没有错过许县令的打量。 抿抿唇,大大方方道“民妇还得感谢县令大人给予的辩驳自证之机。” “县令大人放心,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民妇绝不会让县令大人为难。” 许县令心领神会“这般有信心?” 陆明朝颔首“家中兄长关系亲厚无隙,大哥怎会不顾二哥前途名声行龌龊卑鄙之事。” “不过就是些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栽赃陷害的算计。” 许县令面上笑意更盛“那本官拭目以待。” 可不就是些不入流的栽赃陷害。 “民妇告退。”陆明朝识趣道。 离开县衙,陆明朝长长的舒了口气。 许县令怕是已经做好与孙志晔切割,选择向她示好扶持她的准备了。 只可惜,来年开春许县令的调令就要到了。 搅局的顾淮,可真该死! 她必须在接下来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将她的根扎的再深一些,枝叶长的再繁茂一些,让顾淮在发病发疯时有所顾忌。 第168章 顾淮是要来昌河县做父母官的。 父母官总不能逼死昌河县的扶危济困的大善人和勤勤恳恳的纳税大户吧! 仅仅一个济慈院还不够。 她需要扬更多更盛的仁善之名。 名声,是束缚,也是护身符。 夜风越发急促了,陆明朝拢拢大氅,快步走出县衙外的巷子。 巷子口,马车旁,谢砚提灯长身玉立等着她。 “阿砚。” 陆明朝提起裙摆小跑着,谢砚眉目含笑。 “阿砚。”陆明朝勾起谢砚的手指,不疾不徐的讲着县衙大堂上的一幕幕。 “程夫子和程芷可耻至极!” “大哥的心稳下来就好。”谢砚把灯笼挂于马车前,牵着陆明朝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里,光线晦暗。 陆明朝只觉得指腹一疼,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 谢砚蹙眉,轻攥着陆明朝的手腕,杵在眼前,细细瞧了瞧“食指指腹里扎了根竹刺,你别动,我先给你挑出来。” 车舆的坐凳下的小匣子里备着常用的小物件。 “怎么会扎了竹刺?” 挑出刺后,谢砚不解道。 陆明朝没有隐瞒“我动了弓箭。” “到底是在县衙外,用削尖了的竹子比较稳妥。” “孙志晔?”谢砚福至心灵。 陆明朝眨眨眼,枕在谢砚肩上“他可真不是好东西。” “之前哄骗你去浮香楼,而今又忽悠我和离另嫁,还大言不惭的声称愿将七成家产赠于我。” 连番挫折打击,有人生了恨、有人一蹶不振,可偏偏孙志晔却蕴了执念得了失心疯。 “他还以为自己是当初人人称道的玉弦公子呢。” 天意不在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意不在你 “嫁于他,我图什么?” “图他不如你俊美,图他声名狼藉,还是图他唯利是图阴险狠辣?” 谢砚攥着陆明朝的手紧了紧,眼神里闪过杀意。 “阿砚,你别气,我不瞎的。” “他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太久,再脏了手不值得。” “走吧,去接二哥。” 寂静的街道上马车滚滚,声如碎雨。 书局里,陆垚仍在烛火下,埋首苦写。 字迹豪放不羁,行文风格亦与往日大相径庭,即便是陆垚的至交好友,在审阅这份新出炉的话本子原稿之际,亦难辨其出自陆垚之手。 陆明朝并未惊扰陆垚,而是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山川志,随后携同谢砚一同坐至角落的烛台旁,两人静心翻阅起书来。 风声萧萧,拍打着门窗。 陆明朝一目十行走马观花,粗略翻看过一遍后,就见陆垚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毛笔,起身活动着略有些僵硬酸疼的手腕。 陆明朝把山川志放回原位,笑着捧起了陆垚新写的弃军保帅,断尾求生的故事。 杜仲替罪,只能使孙志晔免于牢狱之灾,不能保孙志晔名声和孙家本就日薄西山的生意安然无恙。 故事基于现实,高于现实。 万字左右,跌宕起伏,高潮迭起,节奏快爽,扣人心弦。 隐晦又意有所指。 陆明朝想,陆垚若是有幸去后世,靠写短篇,想不大卖都难,定能名利双收。 话本和茶楼说书先生双管齐下,传播速度之快,绝对令人咋舌。 “回家,爹娘还等着消息呢。” …… 夜越发深了。 孙志晔漫步在偌大的宅院,只觉得空旷寂寥的似鬼宅。 一连串的事情,应接不暇。 二弟死于他手,爹娘被他送到城外道观。 就连府中不少仆从也因诸事所累遭遣散。 以前,他从未觉得宅子空,只觉得爹娘粗鄙,二弟纨绔,多看一眼就抑制不住心生烦躁, 孙志晔自嘲一笑,若此时闹鬼才更应景吧。 风更烈了,呼呼作响。 吹的他心中千头万绪更加乱如麻。 破局。 该如何破局。 商誉难成,却易毁。 孙志晔幽幽的吐出口浊气融入呼啸的北风里。 哒哒哒,似有脚步声。 “大公子。”天冬提着白色的灯笼匆匆而来,许是步伐太急太快了,风吹灭了灯笼里的烛火,周遭沦入黑暗。 “何事?”孙志晔声音平静,没有泄露丝毫情绪。 天冬垂首,急声道“衙门里有官差密报,陆明朝呈上程芷男女私下关系混乱的证据,且在数年前曾堕胎。” “大公子,陆大郎的诱骗之罪恐难以做实。” “许县令已经派石班头前去查证了。” 孙志晔愕然,顿觉匪夷所思。 在决定将程芷当作棋子时,他也曾着人去调查过程芷的旧事。 且张晟亲口说过,程芷委身时,清白之身尚在。 “张晟在说谎?” 天冬头压的更低,不敢轻易妄言。 “天冬,套马车,去张家。”孙志晔吩咐道。 好巧不巧。 孙志晔和谢砚马车一前一后出城。 孙志晔着急见张晟,不停的催促天冬快些再快些。 天冬一甩马鞭,扯着嗓子喊“借过,借过,前边的马车靠边让让路。” “是孙志晔身边的天冬。”谢砚耳朵轻动,语气冷的似含着冰凌。 第169章 正闭目养神的陆垚,眉心一跳,他从谢砚的声音里听到了难以掩饰的杀意。 孙志晔又出什么幺蛾子惹到谢砚了? 陆垚的脑海里不可抑制的浮现出那个雪夜的画面。 陆明朝掀起帷帘“孙大公子这么晚还在赶路,知道的是去谈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赶着投胎呢。” 天冬傻眼,忙勒住缰绳。 朝福粮肆的陆东家。 孙志晔打开马车窗,看向陆明朝“陆东家棋高一着,孙某自得披星戴月。” 陆明朝轻笑“都说星光不负赶路人,只是今夜无星也无月,孙大公子的生意注定不能圆满了。” 似是为了响应陆明朝的话,嘎吱嘎吱几声,孙志晔所乘马车东倒西歪车轮断裂。 陆明朝瞪大眼睛,戏谑道“瞧,多行不义必自毙,天意不在你。” 陆明朝过完嘴瘾,放下帷帘,戳戳谢砚硬邦邦的胳膊,低声耳语“是你?” 谢砚深藏功与名“那不是老天爷看不过眼了吗?”旋即拍拍自己的肩膀“路还远着呢,你靠肩上歇会儿。” 一旁的陆垚毫不客气的挪了下位置,坐在谢砚身边,把头枕在了谢砚另一侧肩上“妹夫,我也想歇会儿。” 谢砚:…… 陆明朝:…… 陆垚说歇是真歇,眨眼的功夫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气呵成万字话本子,也是很费脑子的。 谢砚和陆明朝面面相觑,而后无声一笑。 谢砚记着当初陆垚那番劝陆明朝想嫁就嫁遵从本心的话,心中感激从未消失。 不就是肩膀,他借了。 马车,渐行渐远。 原地只留下看着断裂车轮一筹莫展的孙志晔和天冬。 等陆明朝一行人回到常喜村后,陆家老小守着烛火左右而坐,无一人能入睡。 一听声响,芸娘忙起身撩起厚实的门帘,小跑着迎了上来,陆春生紧随其后。 陆老太腿脚不好,在陆鑫的搀扶下拄着拐杖一只手撑在门框外,眼神急切的向外眺望着。 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 “娘,尚在意料中。” 不等芸娘发问,陆明朝主动道。 抿抿唇,略微思量后,还是坦白道“娘,程夫子和程芷也被县令大人下令暂时收押了。” 芸娘眼角微抽“他们父女俩不是携诉状上告讨公道的苦主吗?” “我告程夫子和程芷恶意诽谤污蔑诋毁诬告。” 陆明朝轻抬下巴“大哥都不得不被关押入狱,那对父女凭什么在外逍遥自在。” “那对父女被关起来,舆论也就不会一边倒了,总有眼明心亮的人会多多思忖,想明白其中的猫腻。” “娘,我没诬告。”陆明朝察觉到芸娘的欲言又止,忙解释。 “我越想越觉得这是件否极泰来的好事,总比大哥稀里糊涂娶程芷入门作搅家精要强。” “祖母,爹,娘,你们放宽心。” “不消多时,大哥就会因程夫子和程芷无法提供有效证据来反驳我的诉状,而被放出送回家中。” 欲金屋藏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欲金屋藏之 县城外,夜风里,官道上。 即便孙志晔极力的隐忍着内心的狂怒,但其神情仍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些许狰狞。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马车离开的方向,想起陆明朝从容到有些漫不经心的笑容,心中的热烈更胜以往。 “大公子,还去张员外府上吗?” 天冬提着白色的灯笼,弯腰看着断裂的车轮,确定根本无法继续赶路后,起身来到孙志晔的身侧,恭声问道。 也不知是不是幻听,天冬隐隐约约听到大公子的呼吸声,沉且重且急。 兴许是大公子气狠了吧。 想到这里,天冬把头压的更低。 孙志晔的眼神依旧投向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苍茫夜色“不必再去了,程芷私下荒淫之事绝不是陆明朝凭空杜撰。” 程芷,着实是出乎他意料的一步的烂棋。 这才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大公子,那定陆磊诱骗罪行的筹谋岂不是要前功尽弃?”天冬皱眉,声音不受控制的拔高。 天冬都有些记不清大公子占据上风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劝大公子选择继续留在府城。 寂静夜幕里,再微弱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这犹如墨滴不慎滴落在宣纸之上,或是泥土意外溅到洁白的袍服之上,尽管宣纸与袍服本身并未损毁,但终究难以掩盖那留下的瑕疵。” “陆磊曾一度与品行放荡的程芷商讨婚嫁事宜,后又深陷诱骗风波之中,此番经历无异于洁净宣纸上的墨色被泥土玷污,清白无瑕的白袍沾染了瑕疵。” 孙志晔轻叹,呼出一口白气,散于夜风里。 “可是……” 孙志晔眼角微扬,觑了天冬一眼“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在劝我与陆明朝讲和共赢?” 天冬讶然“大公子改主意了?” 孙志晔苦笑不语。 稍顷,缓缓启齿,沉声问道“天冬,倘若我有意豢养一只桀骜不驯、高傲自负的鸟儿,当以何种方式方能令其驯服,使其乖巧顺从?” 天冬一怔。 话题怎么突然拐到养鸟驯鸟上了? 第170章 大公子不愧是大公子,在孙家江河日下时大公子还有养鸟的雅致。 思忖片刻,天冬轻声道“回大公子,方法有二。” “其一,将鸟儿禁锢于金笼子之内,剥夺其自主觅食及生存之本领,致使其无法再适应金笼子外之环境。” “其二,借鉴草原熬鹰之法,通过持续耐心与毅力,逐步消除其野性难驯之态,直至驯服成功。如此,原本凶猛桀骜的鹰便会矢志不渝地效忠于大公子。” 孙志晔敛眉,眼神闪烁。 无论哪种法子,驯服的前提都是他须居于绝对优势。 现实令人唏嘘。 “天冬,卸了车舆,骑马回城。”孙志晔淡淡吩咐。 “明日一早,派人给张晟送信,让他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翌日。 昌河县书局茶楼酒肆分外热闹。 醒木一击,南北之客皆为之惊动;评书一开,东西之事尽入话中。 百姓们沏上一壶清茶,备上一碟瓜子,于茶楼之内,尽享一个惬意的午后时光。 含沙射影下,孙记仓库储粮受潮霉变,孙大公子推下属做替罪羊之事,如烈火烹油,愈演愈烈。 孙志晔近期通过让利的手段勉强维持的合作商贾,再次纷纷单方面撕毁契书。 仓库中收购储存的米粮卖不出去,账面上被抽去数万两银子的隐患在此刻尽数爆发,使得本就寸步难行的恶劣情况雪上加霜。 “大公子,不如把仓库里并未受潮的米粮以极低价出售,能回拢多少算多少。” “否则,时间一久,无法流转,银钱链断裂,孙记危矣。”川柏急的额头冒汗嘴起燎泡。 任何商户都不可能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动荡后仍屹立不倒。 尤其还是最无解的口碑信誉危机。 他似乎已经瞧见了偌大的孙记摇摇欲坠不日坍塌的场景。 “回拢之后呢?”许是前景如烟涛微茫,孙志晔反而多了份顺其自然的从容和淡定。 不过,难以分辨这份从容淡定到底是浮于表面还是发自内心。 孙志晔在画像上添完最后一笔,方抬头看向川柏对于川柏,“若你乃不明真相之民众,闻孙记低价抛售储备之粮,你心中首先之念,乃此粮乃佳品乎,抑或为受潮筛选之米粮?” 川柏呼吸一滞。 答案显而易见。 见川柏面露恍然之色,孙志晔继续道“所以,你之提议不可取。” 川柏垂首“属下目光短浅不及大公子高瞻远瞩。” “只是,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孙志晔靠在椅背上,眼睛微眯,似是在凝神思索又似是在看那张没有绘出五官的画像。 “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我在犹豫,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留得青山在另起炉灶徐徐图之。” 川柏一头雾水“属下不解其中深意。” 孙志晔轻揉眉心,眼神中闪过一丝精芒,沉声道“川柏,你可曾想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仓库存粮悉数付之一炬,亦不失为一种极为巧妙的破局之策。” “这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操作得当,孙记商誉危机立解,且还能如朝福粮肆应对米粮有毒一事化危机为转机于变局开新局。” 这是他一夜未眠,分析思索总结陆明朝一贯的行事布局风格想出的破局之法。 他甚至觉得,易地而处,陆明朝定会这样做。 陆明朝有这个魄力,也敢买这个险! 川柏抿抿唇,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犹犹豫豫。 “有话直说,无需吞吞吐吐。”孙志晔神色不动。 川柏抬眸“秋日,老爷安排大小掌柜在昌河县周遭县乡村镇收购了大批米粮,只为囤积而后抬价获利,若是因一粮窖而全数烧毁所有,损失过于惨重。” “大公子,孙记的账面已经很难看了。” 置之死地,也不一定能后生。 孙志晔低声呢喃“是啊,置之死地也不一定能后生。” 纵观千百年历史长河,又有几人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而大获全胜的。 绝大多数人都是葬身于死地,再无复起之日。 算计冤大头】 第一百四十章 算计冤大头 “那便只能另起炉灶了。” 孙记声名狼藉,他不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川柏“大公子的意思是?” “变卖孙记在昌河附近店铺产业,背井离乡,从头开始发家致富,来日衣锦还乡,一雪旧耻。”孙志晔幽幽道。 川柏脸都白了。 这一刻他觉得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是那么不可取。 “大公子,三思啊。” 孙志晔“这已是三思后唯二之法。” “否则,孙家只会被拖进山穷水尽的地步,难逃被瓜分被践踏的下场。” 川柏还欲劝说,就听门外响起天冬的声音“大公子,张公子到了。” 孙志晔挥挥手“川柏,你先下去吧,我会再思量思量的。” 望着川柏的背影,孙志晔的眼中划过失望。若是杜仲在此,绝不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天冬和川柏忠心则忠心矣,却才智魄力不足。 孙志晔将墨渍干透的画像卷起来放在竹箱后,轻拍面颊调整出合适的表情,起身亲迎张晟。 第171章 “张贤弟。” 张晟满脸歉疚,朝着孙志晔深深鞠了一躬“孙大哥,我有错。” 张晟在听闻了程芷的丰功伟绩后整个人都傻眼了。 私塾夫子之女,莲花镇百姓口中知书达理的闺秀,竟比浮香楼的妓子还放荡无耻。 “我也未曾料到程芷会这般荒唐。” “你与程芷?”孙志抬手扶起张晟,说话点到为止。 毕竟张晟亲口说夺了程芷的清白之身。 张晟脸上愧意更盛“不瞒孙大哥,我按孙大哥的吩咐假装巧遇一见钟情相识相知。” “可在相处中,我察觉到程芷清高温婉是假,实则贪婪难缠。” “我担心与她发生关系后被她缠上,事后难以脱身,便在程芷半推半就献身时便想法子让远道而来暂居家中的行商代了我,绢帕上确有落红,我便以为……” 蓦地,孙志晔有些想口吐芬芳。 “那行商呢?” 张晟忙道“在我哄骗恐吓下,行商以为自己犯下大错,怕被问罪,逃离了昌河。” “且,他本就走南闯北居无定所,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于此了。” 孙志晔高高悬起的心微微松了松。 “张贤弟。” 孙志晔和张晟比邻而坐,亲手为张晟斟了盏热气腾腾的茶。 水汽迷蒙,袅袅升腾。 隔着水雾,孙志晔的面容显得越发忧愁沉重。 张晟本就愧疚,再见孙志晔这副神情,更是无地自容,自责到了极点。 孙大哥对他有救命之恩。 这些年又对张家、对他一再帮扶支持。 难得吩咐他做件事情,他还搞砸了。 “晟哥儿。”孙志晔没有再唤张贤弟,晟哥儿更显亲近。 “以后怕是很难再有机会饮茶畅谈,观雪听风了。” 孙志晔声音幽幽,恍如连绵不断的阴雨天,听的人心口又闷又沉又重。 张晟心绪起伏剧烈,猛的抬头“孙大哥不认我这个弟弟了吗?” 身体不相信撞到了木椅中间的案桌。 桌子摇晃,杯中茶水漾出,桌面晕染出一片水渍。 孙志晔挑眉,不假思索“怎会!” “晟哥儿,你虽不是我亲弟,可在我眼里胜似亲弟,实在是孙记走投无路了。” “发家数十年的孙记败落在我手上,我还有什么颜面留在昌河,天大地大,或许会有留我之处。” 张晟一听急了“孙大哥,以你的本事,再大的困顿也是一时的,用不了多久,孙记就会蒸蒸日上。” “我张家虽只是莲花镇上平平无奇的员外,但还是有几分家底的。” “孙大哥缺银钱,我尽快去筹措。” “孙大哥缺人手,我把家丁送来。” “哪里需要远走他乡。” 孙志晔摇摇头“孙家商誉受损,银钱链将断,犹如泥足深陷,此等关头,我怎么能让张家跟我一起冒险。” “不妥,不妥。” 张晟脱口而出“不是冒险,我信孙大哥的本事,东风至,孙大哥定能扶摇直上,就当是我提前投资了。” “不知孙大哥需要多少银钱才能让盘活账面?” 在张晟心里,孙志晔赢了很多年。 这段时日受挫,也只是走了背运罢了。 霉运一消,孙志晔又是曾经那个游刃有余的玉弦公子。 “你当真愿投资?”孙志晔眉目间仍有犹豫。 张晟重重的点点头“跟着孙大哥做生意,鲜少有亏本的时候,家中祖父也时常这般说。” “孙大哥,你需要多少银钱?”张晟再一次问道。 孙志晔抬高声音“川柏。” 守在书房门口的川柏应声而入。 “大公子。” “张公子。” 孙志晔“川柏,账面上的银钱一直都是你在负责,你给晟哥儿说说孙家的具体情况。” 话锋一转“晟哥儿,你勿冲动决定。” “细细听完川柏的介绍,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休要顾及我。” 说罢,孙志晔起身,推门离开了书房。 书房外,廊檐下。 孙志晔饶有兴致的欣赏着院中的枯枝青砖,没有特意去留意书房的情况。 川柏才智魄力不足,可到底为他做事卖命多年,基本的默契还是有的。 孙志晔又朝远处走了走,天冬垂首躬身跟上。 “县衙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动静?”孙志晔压低声音,语气里明显染上了浅浅淡淡的愉悦。 “石班头带回了一个常年在佛宁寺禅修的香客,那香客言亲眼在后山桃花林中见程姑娘与男子举止暧昧亲昵。” “辨认之下,陆磊并非他所遇见的男子。” “清望观观主有一俗家弟子,时常于山前山后观中作画,画册集中留有男子为程姑娘簪花,程姑娘娇羞一笑的画面。” “画上男子与佛宁寺香客所见非同一人。” “证据一出,变相佐证了朝福粮肆陆东家的诉状。” “只不过,原先在程家做活的老仆妇拒不承认在那年的蒲月初九买过堕胎药。” “即便有老仆妇的袒护,程姑娘的名声也臭了,这颗棋无用了,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 “围观在县衙外的百姓都在骂程姑娘,说什么脏货烂货离了男人不能活,没什么人信是陆大郎诱骗了程姑娘。” 第172章 “百姓们本来连程夫子也一道骂了,但程夫子吐了一口血臊晕了过去,就躲了过去。” “陆明朝呢?”孙志晔克制住怦怦乱跳的心,故作无私心的问道。 女子之美】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女子之美 天冬心中怪异感更盛。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公子唤朝福粮肆的陆东家便直呼闺名了? 按礼,即便不愿唤陆东家也该唤一声谢夫人。 “陆姑娘今日并未咄咄逼人,安静的旁听许县令断案。” “现有证据仅足以证实程姑娘早已失贞洁,然而,这并不足以证明陆大郎未曾实施诱骗或逼迫行为。大公子,或许只要程姑娘坚决指控陆大郎,此案便难以轻易了结。” “舆论和民意皆在陆明朝。”孙志晔摩挲着玉扳指,摇摇头,心沉如不见底的深海“就如花街柳巷人尽可夫的妓子跳出来说有良家儿郎诱骗于她,闻者只会嗤之以鼻哄堂大笑。” 他现在得担心程芷会不会反咬一口,拖他下水。 就在此时,书房里传来惊呼声“六万两?” 孙志晔抬头低眉间,神色流露出淡淡的满意。 他就知道,在默契这件事上,川柏不会让他失望。 在书房之中,张晟的头脑里仿佛有阵阵轰鸣之声。 他只觉得仿佛有一道惊天霹雳劈在头顶,将其炸得外焦里嫩。 米粮受潮一事,孙记损失竟这般惨重,账面缺口足足六万两! 属实难以想象。 张家只是莲花镇上富庶的员外郎,往常账面供流通支取的银两至多数千两。 数千两与六万两相比,十之一二。 这一刻,张晟不知是该感慨还是该懊恼。 “川柏,怎会如此多!”张晟的声音显得异常干涩,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很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来。 想要凑齐六万两,张家得倾家荡产。 宅子、良田、铺子、祖产都得一并卖了。 届时,张家上下得冒着成为流氓的风险。 没房没地者谓之曰流,没固定职业和居所谓之曰氓。 可孙大哥又对他有救命之恩,对孙家有提携之情,袖手旁观良心难安。 川柏面带凝重之色,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略显沉郁地言道“逝者已矣,本应尊重其安宁,此等话语本不宜轻易出口。然,念及您与大公子情同手足,川柏便不再隐瞒,直言相告。” “想必您近来这段时间多有耳闻孙家的风风雨雨,先是二公子欺男霸女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孙记名声受损,生意初现颓势。” “随后,在县令夫人所举办的赏梅宴会上,表姑娘竟将朝福粮肆的陆东家推入冰冷刺骨的湖中。为了平息此事、维护家族声誉,大公子不得不忍痛割爱,将两间盈利颇丰的铺子作为补偿交予对方。” “紧接着,因宵小之徒心生记恨,竟使用卑劣手段散布孙府闹鬼的谣言,致使老夫人惊恐万分,不得不请道士上门驱邪。然而此举在外人眼中,却反而为谣言增添了可信度。受此影响,原本与孙府合作的商贾纷纷撕毁契书,导致合作关系破裂。大公子为挽回局势,呕心沥血,披肝沥胆,才终于成功挽回一部分。” “谁知二公子又自戕于狱中留下悔过书,大公子按遗愿悉数变卖二公子名下店铺用以赔偿。”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缠身,大公子分身乏术,无暇关注仓库的米粮,这才招致大祸。” “那些杂事已然了结,主要渡过眼下的难关,大公子心无旁骛,必能继续在经商一途上大放光芒,赚的盆满钵满。” 张晟一听,略一思忖,也觉有理。 可六万两实在是太多了,落在他身上如泰山压顶。 “必须得六万两吗?”张晟抿抿唇,犹犹豫豫试探道。 能不能少点? 川柏眸光亮了亮,一脸期冀“多多益善。” 张晟:…… 张晟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孙府。 “大公子。”川柏低眉顺眼。 孙志晔斜斜的觑了川柏一眼“张晟单纯不通俗务,但张老太爷不是好糊弄的。” “六万两,你是真不怕吓得张晟偃旗息鼓,与孙家就此断了来往。” 川柏“张公子会为大公子据理力争的。” 孙志晔嘴角微不可察的向上扬了扬,无声的笑了笑。 “得此六万两,大公子便再无需背井离乡,可以放心选择那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川柏声音极低,却也带着难以忽视的喜意。 他祖祖辈辈一家老小都生活在昌河县,如有别的选择,他绝不愿颠沛流离。 “川柏,你长进了。”孙志晔目露赞赏。 川柏魄力不如杜仲,胜在周全稳妥。 有的人天生适合做披荆斩棘的闯将。 有的人则天生适合不温不火的守成。 “把账面做的真实些,张老太爷必会寻由头一观。” 孙志晔漫不经心的吩咐下后,就带着天冬离府,去了距离县衙最近的茶楼。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选了当初谢砚所选的位置,临窗而坐。 遥遥的,依稀能眺望见县衙的风光。 耳边传来的是百姓或惊叹或唏嘘或泛酸或带着恶意的谈笑风生嬉笑怒骂。 他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陆明朝又何尝不是呢。 第173章 在这个三纲五常阴阳有序的世道,陆明朝的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本就不为世间男子所容,甚至绝大多数的女子也会深以为耻, “大公子,朝福粮肆的陆东家似乎真有失女子恭顺柔婉之美。” 天冬受茶楼客官的言语影响,煞有其事地低喃。 孙志晔轻吹了下漂浮着的茶叶,啜饮一口“恭顺柔婉固然是女子之美的体现,然而并非唯一之美。” “刚柔并济,以刚强为骨骼,以柔和为血肉之躯,再以聪慧坚韧作为精神之精髓,唯有如此,方能遇强则强,永远保持鲜活与强大。” 天冬皱眉,呆呆愣愣。 大公子这是在用各种溢美之词夸陆东家? 他好像越发不了解大公子的想法了。 柔? 陆东家与这个字沾边吗? 天冬不敢直视孙志晔,更不敢反驳质疑,只得把视线落在窗外,装作看风景。 看着看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陆东家?” 还是笑的娇俏明媚,比冬日里的暖阳还和煦的陆东家。 这样的陆东家,着实是太罕见了。 他曾目睹陆东家展现出寸步不让、强硬果决的一面, 也曾领略其从容淡定、游刃有余的风采。 然而,他却从未见识过陆东家流露出脆生生的小女儿态的一面。 可能这就是大公子口中的刚柔并济吧。 发了霉的葡萄,一肚子坏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发了霉的葡萄,一肚子坏水 孙志晔起身,循着视线天冬看去。 巷道上,谢砚背对着茶楼,陆明朝仰头眸光潋滟眉目含笑的望着谢砚,不点而赤的朱唇开开合合,似是在诉说着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 那双盛着阳光微弯的眼眸,好亮好亮。 似一潭春水,波光粼粼。 似是为了迁就陆明朝的视线,谢砚的头始终低垂着,身体微微倾向陆明朝。 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四目相对的二人眼中映照着彼此的脸。 孙志晔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其内心犹如经历了一场急促的狂风,波澜起伏,难以再恢复平静。 原来,陆明朝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是他想这段翅膀锦衣玉食养在金笼子里的模样。 陆明朝正欲使坏,将剩余油炸的糖果子塞进谢砚口中,余光就瞥到了茶楼二层临窗而立,俯瞰着路面的孙志晔。 霎那间,眸子里的笑意面上的柔软尽数消失。 再不见一丝一毫的娇俏明媚。 孙志晔想,这就是寒霜冷月吧。 这一眼让他想起了秋冬冷月清辉洒满地,凛冽寒霜映明月。 陆明朝心下暗道晦气,只准备视而不见。 孙志晔作揖行礼“谢公子,陆……” “陆东家。” 在陆东家和谢夫人两个称呼间,孙志晔毫不犹豫选择了陆东家。 在孙志晔发出声音的那一刻,谢砚周身气势瞬间发生转变,犹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剑已然出鞘。 在得知孙志晔对明朝生了觊觎之心的那一刻,他的杀意此起彼伏,一遍遍扬汤止沸,难以去薪。 “夫君。”陆明朝没有回应孙志晔,而是温柔一笑,主动将手搭在谢砚手心里。 娇娇软软的声音,温温凉凉的触感,仿佛一瓢冷水浇在了沸腾的汤过遏住了谢砚心中弥漫的杀意。 陆明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也足够随着风清清楚楚飘进孙志晔耳中。 孙志晔表情未见变动,举手投足间似乎还是最初那副端方君子的模样,只是在无人能看见的袖袍里,手指紧紧握成拳。 “谢公子,陆东家请留步。” 孙志晔再一次开口。 谢砚微微抬头,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对上孙志晔“不知孙大公子指教。” 孙志晔哂然一笑“指教谈不上,就是想与谢公子和陆东家一叙。” “昌河县之民众皆知孙大公子,虽未曾涉足科举之路,然其熟读四书五经,学识渊博,竟未曾知晓“贤伉俪”一词,实乃出人意料。” 谢砚声音清润,似枝叶扶苏,漏下月光,碎如残雪。 字句嘲讽,偏生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嘲讽之意。 孙志晔不为所动。 贤伉俪,他自是知晓。 不过,他尚且不愿意唤一声谢夫人,又怎会将贤伉俪宣之于口。 “孙大公子相邀,岂有不应之礼。” 孙志晔换入雅间,陆明朝谢砚比肩而坐。 天冬伫立于雅间之外,心头之疑惑犹如蝉蛹吐出的丝丝缕缕的丝,纷繁复杂,难以理清。 大公子,好奇怪。 这是天冬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孙大公子觉得我们还有坐下来面对面心平气和饮茶闲谈的必要?” 陆明朝始终没有把手抽出来,任由谢砚紧握着。 “公是公,私是私。” “在商言商,你我交恶是公。” “今日相邀饮茶,是私,孙某很是欣赏谢公子和陆东家。” 孙志晔浅啜了口茶水,声音噙着笑意。 陆明朝嗤笑,不打算虚与委蛇“孙大公子的脸皮真是最神奇的东西,可大可小,可薄可厚,甚至可有可无。” “若论私,只有私仇,没有私交。” “你孙家,上上下下都如发了霉的葡萄,一肚子坏水。” 第174章 “你鄙夷不屑的孙二少如此,你也如此。不过是真纨绔小人和道貌岸然伪君子的区别罢了。” 孙志晔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以往,人人赞他出淤泥而不染的玉弦公子。 而今,已经鲜少有人再唤他一声玉弦公子了。 这一切,都是拜陆明朝所赐。 可他又不可抑制的为这样的陆明朝侧目倾心。 “陆东家对孙某的误解颇深,实乃孙某不愿所见。孙某本心,从未有意与陆东家结怨。然而,命运多舛,世事难料,孙某如同一叶扁舟,漂泊于江海之上,随风逐浪,无奈地被命运推着走到了今日之境地。” “若有选择,我更愿意与陆东家为至交好友,而非生死仇敌。” 这番话,多多少少掺杂了些许真情实感。 谢砚捏了捏陆明朝的手,似是在表达不快。 “孙大公子真真是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不得已三字,何时成了遮羞布。 襟裾马牛,衣冠狗彘。 陆明朝笑了笑“孙大公子这番看似情真意切的话若是放在县令夫人的赏梅宴前,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度。” “如今再说这话,可就有些厚颜无耻了。” “中毒案、诱骗案,我不言,就意味着我全然不知幕后真相吗?” “真真是笑话!” 陆明朝顿了顿,继续道“孙大公子还有闲情逸致来茶楼饮茶,这岂不是说明大公子已经有绝对的把握能让孙记起死回生了?” “这一次,又轮到哪一个冤大头为孙大公子搭上身家性命了?” 陆明朝饮尽了杯中渐渐凉却的茶。 茶盏倒扣在桌上“茶饮了,话叙了,告辞。” “对了,以后可莫要再说私交不私交了。” “当日我们夫妇曾对令弟说,结交奸佞有违圣人训,同样的,这句话送给大公子,望孙大公子莫要强人所难。” 陆明朝拉着谢砚,起身,径直离开雅间,口中还小声嘟囔着今儿出门是不是忘了看黄历,这才遇到了牛鬼蛇神。 孙志晔望着二人的背影,蓦地烦躁意乱。 谢砚身上的气势与昨夜弯弓搭箭射向他的陆明朝那般相似。 情投意合,妇唱夫随吗? “大公子……”天冬欲言又止。 孙志晔敛眉“何事。” “您,您是不是对陆东家起了心思?” 天冬问的委婉含蓄。 孙志晔避而不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天冬:…… 能理解,但不能接受。 但愿大公子不会如老房子着大火,一发不可收。 长街上。 陆明朝与谢砚携手并肩同行。 “明朝,你可知我刚刚在想什么?” “杀人。” 风筝线攥在手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风筝线攥在手里 陆明朝平静而自然。 她都对孙志晔起过杀心,何况是谢砚呢。 谢砚不置可否,只是握紧了陆明朝的手。 想杀却未杀,不是懦弱无能是理智自持。 “阿砚,我想去见见原先在程家做活的老仆妇。” “那年蒲月初九,她于各处医馆拼凑堕胎药绝不是无风起浪,县衙大堂上,她极尽偏袒拒不承认,仅仅是因旧日主仆情深吗?” 起风了,呼啸的北风叫嚣着灌在长街两侧商户的门窗上。 “好。” 谢砚的声音碎在了风声呜咽里。 陆明朝忍不住嘴角微翘,露出一丝欣赏的笑容。她的阿砚冷面时,确有几分难以言表的矜持与尊贵,显得分外傲然。 冬风似虎狂,鸟雀尽潜藏。 寒风持续不断地呼啸着,毫无倦意,光秃秃的树木在寒风中摇曳生姿。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明朝只觉得莲花镇的风比昌河县更冷更烈一些。 莲花镇桃园巷。 巷子狭窄局促,两侧墙壁紧密相连,鸡犬之声相闻,邻里间的责骂和闲聊亦互有所闻。 冬日的阳光显得微弱而温吞,难以达到夏日炙热的高度,它无力穿透深巷的幽暗,更无法融化砖石混铺路面上厚重的冰雪。 谢砚牵着陆明朝,小心翼翼的走着。 待行至原先在程家做活的老仆妇门外,轻叩门扉。 “谁啊。” 门扉轻启,随之传来轻微的吱呀声响,视线所及,是一位面相稍显泼辣的中年妇人。她头戴粗糙且略显破旧的头巾,将一头凌乱的乌发包裹其中。那双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动着,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是老仆妇的儿媳妇儿。 在看清谢砚和陆明朝的精致干净又显贵气的穿戴后,脸上顿时挤出一抹市侩又讨好又格外真诚的笑容“是哪家的贵公子和漂亮小媳妇儿呦。” “快快请进。” 中年妇人笑容满面,热切相迎。 院子并不宽敞,老实巴交身躯佝偻的汉子在屋檐下劈柴,一见谢砚和陆明朝,局促的握着斧头,无所适从。 中年妇人轻推了汉子一把“孩儿他爹,傻站着干嘛,还不去给贵人冲碗糖水喝。” 汉子如梦初醒,慌乱点头应下。 “不用麻烦了。”陆明朝朱唇轻启,轻声道。 粗略扫视,就知这家人日子过的紧巴巴。 中年妇人脸上笑容依旧灿烂,没有任何变化。 第175章 陆明朝直截了当的表明了来意。 中年妇人脸上的笑瞬间垮了,眉眼唇角耷拉着。 陆明朝不甚在意,二两碎银落在妇人手心,状似不解又云淡风轻道“瞧着大嫂子也是把勤俭持家的好手,老大哥也是憨厚踏实肯吃苦的,怎么就把日子过的家徒四壁了?” “是年景不好,还是遭了什么难了?” 陆明朝的声音里蕴着清清浅浅的关切,听不出一丝一毫的鄙夷嘲讽,像是真真切切的唠家常。 中年妇人掂了掂碎银子,面上神情瞬间由凛冬进入暖春百花齐放“贵人心善。” “最要紧的可不是年景不好,是被吸人血的水蛭给黏上了,甩都甩不掉。” 看在二两银子的份儿上,中年妇人心情大好多说了两句“婆婆年纪大了,还老抓着家里的钱不放。我们呢,跟孩子她爹,都挺孝顺她的,这没问题。” “但让人不舒服的是,婆婆不是简单管钱,她是把我们辛辛苦苦赚的钱,攒起来给她那个不争气的侄子。这真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啊。” “我啊,天天给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帮厨做饭,眼睛都快累瞎了,手也冻得跟馒头似的,快烂掉了。我家那口子也是,啥脏活累活都干。可到头来呢,挣的钱都进了婆婆娘家侄儿的口袋,咱家就只能紧巴巴的过日子,将就着活了。” “贵人看不上的破院子,还是靠我和孩儿他爹拿着刀架在脖子上才守住的。” “照婆婆的意思,这院子给她娘家才合理。” 中年妇人声音中的怨念几乎要溢出来了。 陆明朝感同身受般叹了口气,幽幽道“大嫂子受委屈了,可孝道一压,大嫂子连委屈都不得轻易宣之于口。” “这可怜见儿的,我这个外人听了,都忍不住心疼大嫂子。” “杨老太心疼娘家侄儿,怎么不自己去做活赚银钱,偏生要用大嫂子和老大哥的辛苦钱做人情帮扶娘家。” “我可是听莲花镇的人说了,杨老太手脚利索,干活麻利的很。” “在程家干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不干了,杨老太多赚一份银钱,大嫂子手头也能松泛些。” 闻言,中年妇人看陆明朝就像是在看一朵花儿,脸上的笑容都慈爱了不少。 “可不就是,当人儿媳妇儿,孝道一压下来,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只能忍气吞声,受再大的委屈也得打碎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多年媳妇儿熬成婆就好了。” “不瞒贵人,婆婆是自己辞了程家的差事的。” “那时候,我婆婆铁了心不想去程夫子家干活了,还说程家就是一坨屎。我和孩儿他爹劝了她好多回,可她就是不听,那就只能随她去了。” 陆明朝眸光微闪,似有些诧异“怎会?” “杨老太在县衙大堂上维护程家父女维护的紧,围观百姓谁不赞一句主仆情深。” 中年妇人嗤笑一声“那可能是想让癞蛤蟆吃天鹅肉的心思又活了。” “程夫子的闺女儿再不清白,也不是婆婆娘家那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的烂赌鬼侄儿能配上的。” 陆明朝眉心一动。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思忖片刻“救急不救穷,救穷不救赌,烂赌是个无底洞,杨老太就是有再多的银钱也填不满啊。” “大嫂子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难不成杨老太还动过让程芷嫁给娘家侄儿的念头。” “这胆子可真大,竟敢肖想主家姑娘。” “大嫂子这么一说,我怀疑杨老太恐怕不是自己辞了差事。” “做了错事被主家撵了出来?”中年妇人下意识接话。 陆明朝不置可否,面上的表情却越发讳莫如深。 “不可说,不可说。” “今儿我本就是想再问问杨老太究竟有没有为程芷买堕胎药一事,不曾想听了大嫂子的疾苦。” 意外之喜】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意外之喜 “杨老太疼娘家侄儿,那娘家侄儿又是个不争气的无底洞,大嫂子的苦日子怕是看不到头。” “根源还是在杨老太和那娘家侄儿啊。” 中年妇人一听,苦从心来。 这日子,可不就是没盼头。 “堕胎药?” 自苦了片刻的中年妇人才抓住重点“不知贵人此话何意?” 陆明朝挑挑眉,美眸微瞪“大嫂子不知道?” “今儿,县太爷宣杨老太过堂就是为了问询四年前蒲月初九有无在镇上各医馆购买堕胎药一事。” “我刚才一表明来意是寻杨老太,大嫂子就变了脸色,我还以为大嫂子知情呢。” 中年妇人茫然的摇了摇头,喃喃道“婆婆离家前就只说了句,县太爷宣她一问程芷平日的性情为人。” 陆明朝微微弯了弯嘴角,温声道“许是杨老太怕大嫂子担心,这才没说的那么详细吧。” “说起来,我多余来这一遭。” “大乾律,证不言情作伪证,致定罪有出入者,按照反坐原则处罚。” “我状告了程家父女污蔑诽谤之罪,污蔑构陷按律当杖责三十到一百不等,情节严重社会影响恶劣者杖刑后徙两载。” “杨老太岁数不小了,几十杖下去命都没了,哪里有胆子作伪证,也是我忧心家兄病急乱投医了。” “不过,也不算完全多余来,最起码知晓了大嫂子过的实在不易,心中戚戚。” 第176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也不知家兄何时才能无罪开释,若有人能证家兄清白,我必厚礼相赠。” “难啊。” “大嫂子,每个人都有个人的劫难要渡。” 中年妇人眸光闪烁,眉心紧皱,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少顷,中年妇人心里有了主意“等婆婆回来,我再帮贵人问问,兴许婆婆年纪大了容易记岔。” 说着说着,中年妇人凑近,压低声音“贵人,四年前,那个烂赌鬼有段时间叫嚣嚷嚷着要程夫子家的闺女给暖被窝儿。不过啊,这事儿不是发生在蒲月,而是春天刚开始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桃月那会儿吧。” “贵人不妨去探探那个烂赌鬼的口风。” “贵人熟知大乾律,不知能否告知相关律法。” 陆明朝不动声色“大乾讲究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 “和奸者,男女各徒一年半,有夫者,罪加一等。” “诱骗之罪,杖一百,徙三年。” “强迫之罪,杖一百,流千里,影响恶劣者予绞刑。” “正因熟知律法对此事的重视,这才格外忧心家兄的处境,家兄也不知哪里得罪了程姑娘,竟让程姑娘死咬着不松口是家兄诱骗了她。” “我家中也算略有薄产,家兄长得又俊,做事又踏实,想娶个漂亮又贤惠的妻子也不难,怎么会昏了头诱骗程姑娘。” 中年妇人的脑海中只反复重复这两句话。 污蔑构陷按律当杖责三十到一百不等,情节严重社会影响恶劣者杖刑后徙两年。 强迫之罪,杖一百,流千里,影响恶劣者予绞刑。 这律法可真是太好了。 原来,律法用对了,还真能排忧解难。 “俗话说清者自清,贵人的兄长会无事的。” “我也会再帮贵人打探打探的,如有消息不知该去何处寻贵人?” “昌河县,朝福粮肆。”陆明朝轻声道。 因她反击及时,陆磊和程芷之事还未殃及朝福粮肆,舆论风向就落在了程芷伤风败俗上。 所以,朝福粮肆依旧干干净净, 中年妇人的眼睛更亮了,就像是看到了金元宝“朝福粮肆!” 朝福粮肆可不就是金元宝吗! 这份善缘,她结定了! “那就劳烦大嫂子了,若消息对诱骗一案真相有用,必有重谢。” “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寻寻别的证据证家兄清白。” “不叨扰了。” “贵人慢走。”中年妇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为二两银子,也为贵人带来的好消息。 “孩儿他爹!” “孩儿他爹!” 巷子里,中年妇人带着喜意的声音清晰可闻。 陆明朝拢了拢大氅,下巴轻抬“阿砚,我表现如何?” 谢砚笑了笑“明朝一步一步将风筝线握在手里,那妇人已然心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本难念的经就是最薄弱的点,最短的板。” “杨老太的娘家侄子与程姑娘间怕是也发生过什么,否则也不敢萌生了婚嫁念头。” 陆明朝颔首“真乱啊。” “小小的莲花镇,小小的私塾夫子的女儿,竟也能牵扯出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儿。” “有时候,我都不知是该感慨大哥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了。” 谢砚不假思索“自是运气好。” 有明朝,便是最大的好运气, “那妇人可会尽心?” 谢砚身为旁观者,看的分明,那妇人不是个心志坚定的。 陆明朝斩钉截铁“她会。” “她没得选了。” “忍气吞声十余载,日子越过越差。” “最主要的是,她的女儿要及笄了,而杨老太的娘家侄子还是个人人嫌弃的老光棍。” “一个孙女儿能为老杨家留个血脉,杨老太根本不会犹豫。” “差辈了。”谢砚失声道。 陆明朝声音清冽“所以,杨老太还有另一个选择,把孙女儿卖了换银子给那烂赌棍买个媳妇儿,甚至直接换亲。” “不管是为了以后的日子,还是为了女儿,她都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尽心。”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互利共赢吧。” 陆明朝摩挲着手指,心知陆磊出狱的日子不远了。 她隐隐有种预感,能从杨老太身上挖出真正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你我先不去寻那烂赌棍了,省的打草惊蛇,只需安排个人暂时看住他,别让他在不该死的时候提前死了就行。” “静待好消息吧。” 谢砚抿抿唇,犹豫片刻后,下定决心道“明朝,我欲亲自去查孙二少是否有沧海遗珠的事情。” “舒愿的隐卫,强则强矣,但到底初来乍到。” 陆明朝眨眨眼“阿砚,等不及了?” 阿砚的杀心,是真的快准狠。 四目相对,谢砚坦坦荡荡“只是其一。” “其二,我知道明朝想尽可能快的将根扎的再深一些,枝叶长的再繁茂一些。” 好吧,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被膈应到了。 佳音已至】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佳音已至 陆明朝眸光潋滟地看了谢砚一眼“阿砚欲为我送来一股东风,助我高居云端,这份心意,我很欢喜。” 第177章 “只是,无需过于强求,有则最好,无也无妨。” “世间万人万事万物,怨也好、恨也罢,最怕的就是经由时间反复锤炼打磨,未曾淡忘,那就只能被永远铭记。” 这就是朱砂痣、白月光。 “杀子之恨,夺权之痛,都是孙老爷和孙夫人的埋怨,埋怨的种子一旦种下,会很快生根发芽。” “任何的流言蜚语风吹草动,都是幼苗长成参天大树亟需的阳光雨露。” “即便是遭遇无法抗拒的灾难,致使生命凋零成为枯木朽株,亦会凭借残存的枝蔓,紧紧纠缠住心中所怨恨之人,将其一步步拖入愈发深邃的沼泽之中,直至最终将其彻底绞杀于其中。” “孙二少的沧海遗珠是最好的滋养,但不意味着其他的滋养就无用。” 陆明朝忧心谢砚在此事上过于较真执拗,不放心的多叮嘱了些。 谢砚颔首“明朝放心,我有分寸。” 他的明朝,脊梁笔直如松,宛如一株傲立在风雪之中的翠竹,屹立不倒。 孙志晔只是明朝要迈过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台阶,一场要经历的无关紧要的风雪。 陆磊诱骗和程家父女诬告,两案并一案,案情陷入僵局,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峰回路转的机会。 谢砚一人一骑离家,细查暗访孙二少数年来的风流韵事。 陆明朝则暂居于朝福粮肆后小院里,没有再日日来回往返于昌河县和常喜村。 芸娘放心不下,就吩咐陆垚留下做伴。 陆明朝一手翻看着账簿,一手拨着算盘。 南窗下,烛台上不时传出清脆的噼啪声响,灯花一现,烛火骤然明亮起来,不消多时,又恢复了原来的黯淡,烛泪淌下烛台,凝成烛痕。 “朝朝。” 房门轻响,陆垚清冷的声音传来。 陆明朝轻轻放下手中的帐簿,稍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宇之间,随后将桌上透出丝丝凉意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她需要将账面上的银钱汇总好,最大可能吃下孙志晔名下更多的铺子。 “二哥。” 陆垚视线扫过案桌上厚厚的账簿,面上忧色弥漫“朝朝,累了就歇歇,别把自己逼的太紧。” 陆明朝微微阖眼,再睁眼时,疲态尽消,眼睛亮亮的“二哥,昨夜你房里的烛火也亮了一宿。” 都说陆垚是昌河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之才,但她却知,陆垚从未因天资而傲慢轻狂。 一日日的坚韧,一夜夜的苦读,才使得天才之名不堕。 陆垚无奈一笑“杨老太的儿媳在外等着,想见你一面,可要一见?” 陆明朝眼中闪过一撮亮光“定是要见的。” 她这几日留在朝福粮肆,为的就是静候佳音。 垂花门外,中年妇人抬手掸了掸皱皱巴巴的袄子“贵人。” 眼神不由自主的在陆明朝和陆垚脸上打转。 兄妹俩的长相精致的过分,如霜似雪,跟画儿似的,尤其是那衣衫青衫披白氅的年轻男子,像极了观里泥塑贴壁的仙人。 被程家父女诬告身陷囹圄的陆大郎应该也有一副好皮囊。 程芷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老老实实在入冬前嫁给陆大郎,早就过好日子了。 天天对着这张脸,心情好。 “莫贵人来贵人去的,若大嫂子不介意,可以唤我一声谢夫人或是陆东家。” 中年妇人脸上堆着笑,眨眼间就有了取舍“陆东家。” “请。”陆明朝微微侧身将中年妇人迎进房间“大嫂子,天寒地冻的,怎想着夜里过来了。” 中年妇人也没有遮掩,爽朗地笑着“家里婆婆看的紧,我这也是借着回娘家的由头才出来。” “陆东家。”中年妇人神色有些迟疑“假如婆婆在公堂上说了假话,可会连累家人?” “我听镇里说书的老先生讲有什么连坐,一人吃官司,全家遭殃。” 陆明朝给中年妇人斟了杯热茶,面带笑容“大嫂子,大乾律确实未废止连坐制。” 中年妇人的脸唰的白了,如坐针毡,嘴唇嗫嚅着,想起身离开。 “大嫂子,莫急。”陆明朝轻拍了拍中年妇人的手,声音不疾不徐,似温和悠扬的风“大乾律,连坐主要用于“十恶”中的谋反、谋大逆、谋叛、不道、大不敬,寻常之事不会行连坐,大嫂子尽可把心放在肚子里。” 中年妇人微微松了口气,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渐渐平复“当真?” 陆明朝笑了笑“当真,我骗大嫂子做甚。” “那就好,那就好。”中年妇人捧起茶盏,吹了吹,咕噜一口喝了下去。 热茶下肚,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抿了抿唇,在衣襟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泛黄的纸“陆东家,这是我在婆婆屋子里找到的药方,您看,有没有用?” 陆明朝接过药方,一眼扫过“聚仁医馆?” 中年妇人忙解释道“聚仁医馆莲花镇北的小医馆,没有药童和学徒,坐诊治病抓药,全程皆有常大夫一人操持。” 陆明朝敛眉“是否有用尚不可知,但我记大嫂子这份雪中送炭的心。” 这不是堕胎药的方子,而是小产后用以调养身体的药方。 但,同样有用。 思及此,陆明朝又捻起二两碎银子递给中年妇人。 这次,中年妇人连连摆手,没有接过去。 第178章 倘若能趁此机会摆脱婆婆,她还得记陆东家一个恩。 银子收了,烫手,也烫良心。 “陆东家,银子我不能收,我想求您一件事情。”中年妇人低垂着头,紧张的搓着衣角。 陆明朝眼睛微眨,心中已然有数“大嫂子但讲无妨。” “求陆东家不管查到什么,都不要提我。”中年妇人语速极快。 陆明朝拉过中年妇人的手,把碎银子拍在对方手心“大嫂子放心,我知道大嫂子顾虑,绝不做那等恩将仇报之人。” “大嫂子今日出了这道门,我就当没见过大嫂子。” “这银子,大嫂子得收下,您连夜赶来,我若是没一点儿表示,就显得我不懂事了。” 陈四入局】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陈四入局 中年妇人整颗心就像是被泡在温热的水中似的,熨贴的很,觉得她还能壮着胆子再偷偷去婆婆屋子里搜寻一番。 中年妇人收下碎银子,贴身放好。 四两银子,足够熬过这个寒冬,过一个好年了。 家里的妮儿吵着嚷着想喝一碗街边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已经很久了,十六文钱,她和孩儿他爹一直没敢答应。 不是舍不得,是在婆婆的把持下,从指头儿缝里省下几文钱实在不容易。 中年妇人眼眶泛红,眼热,心也热。 “陆东家。”中年妇人凑近,小声说道“我婆婆啊,她可是个精明人儿,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那种。要是程姑娘真的怀过孕,那孩子估计跟她娘家侄儿脱不了干系。” “莲花镇永胜赌坊的打手陈四儿与我婆婆娘家侄儿交情很好,一有银钱就聚在一起琢磨喝酒玩骰子逛窑子,那烂赌鬼的恶心事儿,十有八九瞒不过陈四儿。” “多谢大嫂子今日带来的消息,家兄脱困,明朝必再备谢礼。”陆明朝郑重其事拱手致谢。 中年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结巴道“我也不全是为了帮你……” “大嫂子,我都懂的。”陆明朝打断了中年妇人的话“我看人,论事不论心。大嫂子帮到了我,我回报大嫂子是理所当然。” “大嫂子,夜深了,不如就在此留宿一夜,天亮再走。” 中年妇人看了眼处处干净精致,轻轻一嗅还弥漫着若有似无花香的房间,就像是被针扎似的,腾的一下子站起来“我娘家大哥就在朝福粮肆外的巷子口等着我。” “陆东家,我先走了。” 陆明朝寻来一个食盒,将案桌上一碟又一碟的点心放进食盒“大嫂子,带回去尝尝吧。” 目送杨老太的儿媳妇离开,陆明朝和陆垚相对而坐。 烛火摇曳,泛黄的药方明明灭灭。 “二哥,杨老太既已握住了程芷的把柄,为何没有一鼓作气要挟程芷下嫁?” 陆明朝指腹轻轻摩挲着药方,面露思索之色。 陆垚浅啜了一口杯中茶水,随性的靠在椅背上“其一,程芷反要挟了杨老太。” “毕竟程芷豁出去上告,杨老太的娘家侄儿要么蒙牢狱之灾,要么流放千里外。” “其二。”陆垚手指微微弯曲,一下一下敲击着木椅扶手“杨老太发现程芷腹中胎儿不一定是杨家血脉。” 陆明朝深以为然“那便有劳二哥将消息送去给陈伯了。” 陆垚没好气道“这不就是娘让我留在城里的目的之一?” 做伴和跑腿。 陆明朝笑了笑,故意道“那我所以二哥一起?” 陆垚不假思索摇头“若是让娘知道了,就又该握着扫帚,满院子追着我打了。” “朝朝,这些银票你收好,聊胜于无。” 陆垚从衣襟里摸出两张银票,一派浑不在意洒洒水的模样。 陆明朝微微蹙眉“二哥通宵写话本子赚的银钱?” 陆垚长眉一挑“何需通宵!” 话音落下,根本不给陆明朝再开口的机会,匆匆推门而出。 陆明朝长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将银票收好。 其实,她比陆垚以为的要宽裕。 毕竟朝福粮肆的生意,几乎算是无本万利。 灯花一跳,屋子又亮堂起来。 就如陆明朝的心,亮堂又温暖。 莲花镇。 三更半夜。 陈四儿浑身酒气,哼着荤调儿,赤红着眼睛,摇摇晃晃走在空无一人的灰暗巷道上。 酒壮怂人胆,这话是半点儿没错。 陈四儿非但不觉得怕,还酒意上头想着去赌坊摸两把,博个满堂红, “陈四儿?” 在幽深的巷子深处,仿佛凭空出现了两名大汉,手中紧握着与壮年男子手臂粗细相仿的棍棒。 陈四儿的酒瞬间醒了。 哆嗦着,就想朝另一个方向跑。 一扭头,又是两个威武挺拔的大汉。 “各位好汉,别动手,别松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陈四儿能屈能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老老实实还钱,老子就不动手。” “借了二十吊钱,一月为期,每月三分行息,合计一月间本利,二十吊零六百文。” “还钱,一切好说。” 陈四儿面前的汉子,啪的一下掰断了手中的木棍,阴狠冷笑两声“不还钱的话,这就是你的下场。” 夜很黑,月亮藏在了云层后。 陈四儿看不清彪形大汉的脸,却能听清声音里的狠戾杀意。 第179章 还钱? 他没欠钱啊! “各位好汉,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陈四儿没借印子钱啊。” 二十吊零六百文! 他去哪里搞二十多两银子,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你是陈四儿,永胜赌坊的陈四儿吧?” 陈四儿茫然的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找的就是你陈四儿。” “姓杨的那家伙,用你的名义跟我们东家借了印子钱,现在他还不上钱还躲起来了,那这笔钱,不就得你来还吗?” “还不上,断胳膊断腿,你选吧。” 彪形大汉声音凶神恶煞,陈四儿又气又急又怕。 姓杨的! 陈四儿咬牙切齿“好汉,我跟姓杨的非亲非故……” “啧。”彪形大汉轻啧一声“非亲非故?” “为保险起见,放钱前,我们东家还专门吩咐人走访了一番。” “你跟姓杨的勾肩搭背,关系好的穿一条裤子,窑子里找同一个小妞儿,叫嚣着结为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异姓兄弟,怎么现在一到还钱就非亲非故了。” “再说了,那姓杨的也不是这么说的。” “姓杨的说了,三四年前,你俩就好的不分你我了,你俩合伙欺负了个十来岁的良家姑娘,那姑娘肚子里的种儿都分不清是谁的。” 陈四儿:??? 良家姑娘? 他还没沾手过干净姑娘的。 彪形大汉的面上带笑,眼神却很冷,一拳狠狠砸在了陈四儿脸上。 “陈四儿,要么干脆利索的还钱,要么老子打断你的腿,再趁三更半夜把你扔到县衙外替你自首。” “强迫良家姑娘,还是与姓杨的一起合谋,等死吧就。” “人死,债也不消,等你死了,老子就把你那个在绣楼学刺绣的妹妹卖了,多少能得一笔银子。” 陈四儿只觉得下身一湿,又腥又臊的气味弥漫在巷子里。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小人从来没托姓杨的借银子钱,更没有欺负良家姑娘啊。” “求好汉高抬贵手,小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里来的小妹。” 在寂静的夜幕下,木棍有节奏地敲击着陈四的肩膀,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声响。 “死到临头了还钉嘴铁舌,你有没有小妹,老子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了,青山镇美绣坊!” “还有,说你欺负了碧玉巷程家的姑娘,难不成还冤枉你了?” 陈四心中慌乱不已,然而须臾之间,他眼神忽地一亮,宛如绝境之中忽见柳暗花明,转危为安。 急忙言辞恳切解释道“小人在此郑重发誓,与碧玉巷的程姑娘绝无任何关联,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绝无瓜葛。” “是姓杨的糟蹋了她,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啊。” “姓杨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一句真话,信不得信不得啊。” 彪形大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陈四,冷冷开口“姓杨的说你相中了程家姑娘,就央求他助你成事,你俩狗咬狗一嘴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磨叽了,还钱,不还就用你妹子抵账。” 陈四恨的咬牙切齿,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好汉,真是姓杨的自己造孽,他老姑以前是在程家做伺候人的婆子的,他一缺钱了就去程家找老姑,就惦记上了程家姑娘。” “他跟我念叨时,我还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不服气的放话让我等着瞧。” “后来有一天,他神神秘秘的说自己偷到了香窃到了玉,说那程家姑娘不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大的,说起话来又软又甜,身子比上好的绸缎还要滑,唯一可惜的就是程家姑娘不是个雏儿。” “我当时听了只以为他吹牛皮吹的没边了,压根儿没当回事。” “他见我不信,就扮成送菜的,在他老姑的掩护下带我一道进了程家,让我听墙角儿。” “我吓坏了,没敢久待,就从后门偷溜走了。” “我陈四是个不干正经事的赌坊打手,吃喝嫖赌样样不离手,但从来不对良家姑娘下手啊。” “我家里也有妹子,将心比心,怎么可能干那畜生事。” “好汉,姓杨的借了印子钱却还不上,您可以去桃园巷找杨老婆子要,以前姓杨的欠的债都是杨老婆子还的,杨老婆子肯定能还上的。” 木棍重重的抵在陈四的肩头,彪形大汉一脸漠然,冷笑一声“姓杨的咬死了,这次的印子钱是替你借的,他不认也不还。” “再说了,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莲花镇黑白两道谁不知道永胜赌坊的陈四儿做起事来可比姓杨的狠多了,跟你相比,姓杨的就是个没出息的软蛋,糟蹋良家女子更像是你的作风。” “你拿什么证明自己没撒谎。” “肚兜!”陈四急声道“对,肚兜。” “姓杨的家里还留着程家姑娘的贴身衣物。” “他说尝过程家姑娘的身子后,心里痒痒的,再尝窑子里的姑娘都觉得没滋没味了,就顺了几件程家姑娘的贴身衣物。” “真的?”彪形大汉面露狐疑之色。 陈四不假思索“比真金还真。” 彪形大汉咂咂嘴,声音戏谑,似是带着事不关己看热闹的赤裸恶意“那你可就倒霉了,程家姑娘状告陆家大郎诱骗奸污,陆家大郎的小妹反告程家父女污蔑诽谤,两相僵持,你说这盆污水最后会落在谁头顶。” 第180章 “陆家大郎有朝福粮肆的东家替他奔走打点,姓杨的还有他老姑替他证清白,你呢?” “这盆污水怕是要结结实实淋你一身了。” “这事儿闹的这么大,一定案,不是绞刑就是流放,你在莲花镇干了那么多缺德事得罪了那么多人,都要报应在你妹子身上了。” “啧。” 彪形大汉收起了棍子“瞧你这么倒霉的的份儿上,再宽限你两天。” “反正你死了,我们东家有借条在手,你的祖屋、小妹,都是我们东家的。” 旋即,又状似无意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古话诚不欺我。” “程家姑娘的事儿,总要有人背锅。” “走!” 彪形大汉挥了挥手,幽深狭长的巷子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陈四瘫软的跪坐在地上,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眼神满是戾气。 他丝毫不怀疑追债汉所说之话的真实性。 碧玉巷程家姑娘的事儿,姓杨的只告诉过他,而小妹的身份,在莲花镇也鲜少有人知。 他是永胜赌坊的打手,干的都是些得罪人的肮脏事,怕连累到相依为命的小妹,早早就把小妹送到了邻镇表亲孤寡阿婆家中。 外人眼里,他跟小妹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 恰好,一次醉酒后他说漏了嘴要去青山镇看小妹,从那之后,姓杨的就知道了内情。 两件事一结合,就是姓杨的在坑他! 姓杨的可真是好样的。 借了高息的印子钱赖在他头上,糟蹋了清白人家的姑娘大祸临头也甩锅给他,连他小妹的消息也敢透露给那帮无人性的追债人! 他都不敢想,一旦债务和黑锅都结结实实压在他背上,小妹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他本身就不是个好的,自然也知道那些人的手段。 想到这里,陈四儿咬了咬牙,下了决心。 姓杨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陈四儿脸上不见丝毫迟疑犹豫,唯余目眦欲裂的愤恨。 鼻尖轻耸,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的酒气和尿骚,手掌撑着墙站起来,垂首低眉,快步向家中走去。 朝福粮肆。 他没见过朝福粮肆的陆东家,但小妹去县城绣庄送绣品时见到过。 小妹说,朝福粮肆的陆东家是个既体面又厉害的人。 说起陆东家,小妹眼里是发着光的。 既然是个体面人,他这副邋遢样不见得能见到陆东家。 所以还是先回去洗漱换身干净衣裳再去求陆东家指点一条明路为好。 天蒙蒙亮,陈四儿就从莲花镇启程进城了。 踏入昌河县城门时,天已大亮。 聚仁医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聚仁医馆 朝福粮肆尚未开门,就排起了长长的队,透过微微支起的窗户,能隐隐约约看到头发花白的大夫在小心细致的抽检着当日售卖的米粮,以确保其品质与安全。 陈四儿讶异。 传言竟是真的! 朝福粮肆的陆东家真真是好手段好心思好魄力。 是啊,有这般手段、心思、魄力,又怎会眼睁睁看着陆大郎身陷囹圄呢。 陆大郎要脱身,程芷失身要有定论。 在姓杨的和杨老太的颠倒黑白下,他这个声名狼藉的恶棍打手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不行,他不能出事。 陈四儿人绕到粮肆的后巷,敲响了那扇三尺宽的小木门。 “陆……” 门应声而开的一瞬间,陈四儿脱口而出。 在看清眼前人时,唇齿间的话又咽了下去,小心翼翼道“您是?” 这位年轻公子,像极了雪后的冰凌,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银光。 还是氤氲着浓浓墨香的冰凌。 是个读书人。 与之对视,他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阴沟里的臭虫。 陈四儿并非未曾与读书人有过交往,那些郁郁不得志的穷困书生,以及屡试屡败、蹉跎一生的老秀才,他们在憋闷之时,偶尔也会选择前往永胜赌坊寻求释放与慰藉。 就比如镇上的范秀才,总会选择在赌坊人流最稀疏的时间去赌两把,试试手气。 酸腐又抠搜,还自以为清高,这是他最深的印象。 原来,这才是读书人的气度和风华。 不自觉地,陈四儿的头压的更低了,背也更弯了。 “陆垚,朝福粮肆东家的二哥。” “敢问您贵姓?” 陆垚声音平淡,不见欣喜不见鄙夷。 可偏偏是平淡,让陈四儿感受到尊重和平等。 “免贵,小……” “我……” “在下陈四儿。” 陈四儿显得异常局促不安,面颊滚烫如火,言语间结结巴巴,更为窘迫的是,他竟连如何自称都感到无所适从。 “陈公子。”陆垚颔首示意“不知陈公子所为何事?” 陈公子? 陈公子! 陈四儿只觉得头顶上空如同绽放了一片绚烂的烟花,光彩夺目,令人目不暇接。 有人叫他四儿,有人叫他小陈儿,有人叫他四哥,还从没有人叫过他陈公子。 陈四晕乎乎的,绞尽脑汁尽可能文绉绉道“在下有关于莲花镇碧玉巷程芷姑娘的消息,欲告知陆东家。” “还望谢陆二公子代为转告。” 第181章 陆垚的眼神微微闪烁,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后以平和的语气说道“陈公子,您来的时机确实有些不凑巧。我妹妹因大哥之事,每日早出晚归,不辞辛劳地奔波忙碌。今晨她刚得知了新的线索,便急匆匆地出门寻找证据去了。” 见陈四儿目露急切,陆垚话锋一转,意有所指道“不过,舍妹留下话,若有任何消息,可自去县衙面呈县太爷,县太爷是个秉公执法的大青天。” “倘若消息当真属实、能证大哥清白,舍妹会亲自登门致谢。” “瓜田李下,人言可畏,陈公子,您说呢?” 陈四儿似懂非懂,试探道“那在下直接去县衙?” 陆垚神色不改“县令大人于数日前明言,凡有与案情有关的消息,可通传后面禀于他。” “毕竟程家姑娘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属实难看了些。” 陈四儿眨眨眼“这也是陆掌柜的意思?” 陆垚笑而不语。 陈四儿敛眉,心中有数。 拱手道“多谢陆二公子指点,陈四儿感激不尽。” 陈四儿转身离去,待走了一截儿后,又转身对陆垚行了一礼。 陆垚:…… 这陈四儿当真是个赌坊打手? 陆明朝不见陈四儿是真。 不在朝福粮肆也是真。 用完早饭,陆明朝就雇了马车,亲自前往莲花镇北的聚仁医馆拜访常大夫。 聚仁医馆很小,悬挂于门框旁的木质红字的招牌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招牌上的“聚仁”二字,在历经岁月的洗礼后,已逐渐褪色斑驳,昔日那鲜亮的色彩已难觅踪迹。 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逐渐弥漫开来,袅袅升腾。 陆明朝踩着矮凳缓步走下马车,入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聚仁医馆。 确如王老太儿媳妇儿所言,医馆只有一人。 医馆的空闲处摆放一把宽敞的竹椅,年近半百的老人悠闲的靠在竹椅上。 老人一副儒雅精致的好相貌,如玉如璧,静静坐在那里,只让人觉得心神都宁静了下来。 岁月染了老人的眉鬓,却无损半分风仪。 与其说是在经营一家医馆,倒不如说是云淡风轻体验生活。 “常大夫?” 陆明朝轻声问好。 像妙手回春的大夫,又像桃李满天下的大儒。 老人微微抬眸,声音温和“姑娘面色红润呼吸平匀,不似身有疾,心绪平静不见焦急,亦不似亲人患病。” “恕老夫眼拙,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陆明朝福了福身,施了一礼,态度谦逊道“小女子朝福粮肆陆明朝,有事相询,恳请常大夫予以解惑。” 常大夫起身,豁达一笑“这也是稀奇事,但讲无妨。” “多谢常大夫。”陆明朝双手将药方捧了过去“敢问常大夫,此药方可是出自您之手?” 常大夫接过药方,一眼扫过“是老夫的字迹,常用药和用药分量也是老夫的习惯。” “的确出自老夫之手。” 常大夫眼神落在纸张边缘的略有些模糊的小字上,略有些诧异“这是三年多前的药方,竟还留着?” 陆明朝笑了笑“不知医馆可还留有三四载前的诊治记录?” 常大夫微微皱眉“你意欲何为?” 陆明朝言简意赅的将程芷和陆磊之事告知了常大夫。 听罢,常大夫起身,自柜台后的抽屉里掏出厚厚的册子,翻看片刻后,不疾不徐道“是年近五旬的妇人携一位头戴幂篱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是小产伤了身子落了病。” “聚仁医馆偏且小,甚少有人来此,所以,老夫接诊记录和脉案记载很是详细。” “只是那位小姑娘是否是程家姑娘,老夫无法确定。” 陆明朝垂首“多谢常大夫告知。” 常大夫摆摆手“你拿着药方寻来,必是心下了然,只是来确定一二。” “我若不配合,下次来问询的就是县衙的官差了。” “朝福粮肆陆东家的名字在杏林圈也很是响亮。” 予人清白予己生路】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予人清白予己生路 “常大夫谬赞了。”陆明朝谦逊笑道。 “他日若得机会,愿与常大夫携手合作。” 年近五旬的常大夫,以拱手作揖之姿郑重回礼,其袖袍如同广云般缓缓展开,伴随而来的是清雅且略带涩意的药草香气,弥漫四周。 细辨之下,若有似无的墨香萦绕其中。 “老夫之幸。” 常大夫的眸光氤氲着慈爱之色,不似萍水初遇,更似久别重逢。 陆明朝心下怪异,见常大夫不欲多言,便未宣之于口。 离开聚仁医馆,陆明朝回了趟常喜村,见了见孩子们,安了安芸娘的心。 窗外日光转瞬即逝,席间花影在座前悄然移动。 醉生梦死一夜,昏天暗地的杨老太侄儿被官差从睡梦中揪起,一通翻找,乱糟糟的被褥下,肚兜、香囊、手帕应有尽有。 人赃并获,直接押去县衙。 得到消息的杨老太心神俱裂哭爹喊娘,骂骂咧咧,着急忙慌揣着家里所有的银钱往城里赶。 陆明朝趁机将泛黄的药方交还给杨老太儿媳妇儿。 既是证物,由官差亲自搜出才最合适。 第182章 “陆东家?”杨老太儿媳不解其意。 陆明朝温声解释“大嫂子,放回去才安全,剩下的交给我就是。” 想来,用不了太久官差也该来此搜查了。 “大嫂子,如有官差来,莫惊慌。”陆明朝耐心嘱咐道。 午后。 天气倏的阴晦,风突然烈了。 西北风呼啸而至,肆虐着每一寸土地,其力量毫无怜悯之意,横冲直撞地穿越着。山路两旁,枯树挺立,然而它们似乎已不堪重负,枝叶摇曳,几乎濒临折断的边缘。 没一会儿,天空中飘起了絮絮雪花。 连续多日的晴好天,戛然而止。 陆明朝披着狐裘,在县衙牢房外的院子里折了枝野梅,递给牢头一壶美酒后,畅通无阻的见了程芷。 经过数日的囚禁,程芷原本白皙小巧的面庞已然呈现出凹陷与蜡黄的迹象,凌乱的发丝间夹杂着杂草与枯叶,然而,她那双眼睛却仍如同荒原上的野火,闪烁着诡异而骇人的光芒。 陆明朝轻叹一声“程姑娘,可改主意了?” 程芷不甚在意,声音干涩“我不听懂明妹妹的意思。” 程芷唤了陆明朝一句明妹妹。 陆明朝笑了笑“在程姑娘心里,声名狼藉的孙大公子比我更可信吗?” 程芷眸光闪了闪,忍不住多看了陆明朝两眼。 陆明朝虽站在牢房的阴影里,但却如同一道明媚的光,让这处处腐味的牢房多了分生机。 真好。 也真让人羡慕。 “我在公堂上所言,字字句句属实。”程芷眉目低垂,百转千回的情绪深藏于眼底“饶是我早已失了清白之身,那也不意味着能被令兄随意诱骗欺辱。” 陆明朝神色暗了暗,野梅花枝斜斜的插入程芷松散的发髻。 花瓣上的积雪落在程芷脸颊上,是冰冷入骨的感觉。 “落了雪沾了泥的梅花枝依旧是梅花枝。” “程芷。” “即便零落成泥碾作尘,香也如故。” “程芷,莲花镇永胜赌坊的陈四儿主动向县令大人提供证据,杨老太的侄儿已经被押来县衙了。” “你觉得,你小产、调养之事还能藏的住吗?” “且杨老太的侄儿坦白,三四年前他与你苟且时,你已非清白之身。” “豆蔻年华,你又经历了什么?” “倘若你打定主意一条路走到黑,那等待你的只有浸猪笼一条路可选。” “届时,你指控我大哥的罪行,也会被视为无稽之谈恶意污蔑,没人会信一个被定义为人尽可夫的女子说的话。” “好好想想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落在程芷面颊上的积雪融化,亮晶晶的,宛如一滴悔悟后落下的泪。 “你煞费苦心言诛心之语,意在劝我翻供?” 蓦地,程芷从草席上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着栏杆,眼尾泛着浅浅的红。 陆明朝的视线落在程芷的指尖。 昔日修剪圆润饱满又干净的指甲,此时蓄着泥垢长短不一。 似是被啃咬过,又似是在青石墙上划过。 “程姑娘,翻供一词不是这么用的。” “我只是想让你袒露真相,还家兄清白,也予己生路。” “还有,我不太愿意将豆蔻年华的少女想的过于堕落阴暗,或许你也有苦衷。” “你想,伤风败俗水性杨花的女子与逼不得已困顿挣扎的可怜人,哪一种更易为世人接受,更易博得世人怜惜同情。” “世人的怜惜同情,是你脱胎换骨立于世的基本。” “容我猜一猜,玉弦公子和张晟到底承诺了你什么?” 陆明朝不知不觉放缓拉长声音“送你金银房产?” “允你脱离程家?” “助你自立女户?” 陆明朝时刻注意着程芷脸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县令大人今日必会再次提审你与令尊。” 程芷握着栏杆的手越发紧了,瘦薄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眼睛越来越红,松松垮垮发鬓上的野梅枝脱落。 程芷下意识伸手接住了梅花枝。 “若我承认诬告,同样是要受杖刑的。” “你不自救注定是要浸猪笼的。”陆明朝淡淡道。 “你的有情郎张晟没有告诉你,玉弦公子已经自顾不暇了吗?” “程姑娘,好自为之。” 陆明朝最后深深的看了眼程芷,不再言语,拢了拢大氅,朝县衙牢房外走去。 但愿程芷聪慧些。 在孙志晔的棋盘里,程芷已经是一颗废棋了。 废棋想求生,就得拿出最大的诚意。 陆明朝绕到大堂前,杨老太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仿佛能穿透阴晦的天厚重的云绵密的雪。 可有些人的龌龊心思是见不得天光的。 一句句哭喊,一句句辩驳,都让程芷本就落到污秽泥泞里的名声越发不堪。 许县令命人去搜查杨老太家,在木匣子里搜出了泛黄的药方,杨老太的辩解化为对程芷的辱骂。 总结为勾引和荡妇二词。 县衙外,围着些裹的严严实实的百姓。 冬日里的乐子本就少,更遑论是这种一波三折永远有反转的狗血案件。 掀开旧事的一角】 第一百五十章 掀开旧事的一角 陈四儿跪在地上目不斜视。 第183章 反正,他清白了。 姓杨的,该死就死,该被流放就被流放。 当然,死之前得先把印子钱还上,他又不是姓杨的爹,没义务替姓杨的偿还债务。 杨老太的侄儿面颊脖颈还印着胭脂唇印,只穿了件薄衫,冻得瑟瑟发抖,茫然的很。 他刚从窑子里摇摇晃晃回了家,半睡半醒就被押来了县衙大堂。 听了半晌才知道,他的狐朋狗友陈四儿向县太爷检举了他! 说他糟蹋良家妇女,致使程芷怀孕。 这比被迷迷糊糊抓来县衙,更让他诧异。 陈四儿那是什么人? 莲花镇永胜赌坊的打手,日日夜夜干的是人嫌狗憎的事情,见了官差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巴不得躲的远远儿的,来昌河县办事儿,都绕着县衙走,怎么可能主动检举。 太阳真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杨老太侄儿的眼睛都快要瞪瞎了,奈何陈四就是不看他一眼。 杨老太侄儿心中暗恨,泛着红血色的浑浊眸子叽里咕噜的转着,倏尔扯着嗓子喊道“青天大老爷,小人确实睡了程芷……” 许县令:用语大可不必这么粗暴直接。 负责记录审案过程的师爷默默的润色了一番。 不出意外,卷宗都是要留存数十上百年的。他不想数十年后,为查阅旧卷宗的后来人鄙夷。 杨老太侄儿毫无所觉继续叫嚣道“但小人绝没有强迫,小人就是捡起程芷的帕子递过去时,不小心摸了一把程芷的手。” “我整日在花楼窑子的娘们厮混,小娘子身子一颤声音一柔,我打眼一瞧就能判断出她不是贞洁烈妇。” “郎有情妾有意,我摸了她一把,她就投怀送抱,主动的很。” “这算哪门子糟蹋,小人不认罪。” “再说了,小人睡她时,她就不是个雏儿,早就不知道被什么人开了苞。” “就算得要把强迫的罪名安下,也得去找那个开她苞的人,小人顶多就是尝了尝鲜儿。” 姓杨的是个粗鄙之人,说起话来更是荤素不忌,臊的人脸红脖子粗。 十年寒窗科举入仕的许县令人已经麻了。 这是昌河县县衙公堂,不是什么花街柳巷。 许县令觉得头顶明镜高悬的匾额也也臊的摇摇欲坠了。 大堂外雪花簌簌落下。 大堂里奋笔疾书的师爷额头上布了细细密密的汗。 不得不说,姓杨的话是糙了些,画面感是真的强。 许县令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声音威严“既有情,又为何强逼她堕胎?” 姓杨的缩了缩肩膀,瞥了眼怒目圆瞪的杨老太,欲言又止。 许县令着实没耐心再看这些眉眼官司。 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姓杨的打了个寒颤。 “老实交代,否则大刑伺候。” 分列两班如狼似虎的衙役也很是配合,木棍与地面相撞,发出整齐又沉闷的声响。 姓杨的脱口而出“老姑说不能要!” 他实在是招架不住凶神恶煞县太爷的威势了。 杨老太:…… 许县令横眼扫过杨老太。 杨老太咽了口口水“回大老爷的话,是程芷那个贱皮子威胁我,说如果不帮她瞒着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小产,她就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告我侄儿诱骗强迫。” “老杨家就我侄儿这根独苗苗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程芷那个贱皮子毁了。” “再说了,那孩子是不是我侄儿的都难说。” “我侄儿摸她一把,她就能贴上去,说不定对其他人也是。” 虽说她心里觉得自己侄儿千好万好,但实际上她也知道,杨家这根独苗苗一无是处。 长得尖嘴猴腮,没个正经差事,可偏偏吃喝嫖赌样样都行。 人人嫌弃,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 就是这样的侄儿,跟程芷滚到了一张床上。 所以,她有理由怀疑,程芷连她侄儿都能接接纳,说明就是个来者不拒的。 “大乾律,证不言情作伪证,致定罪有出入者,按照反坐原则处罚。” “苗杨氏,你可知罪!” 许县令厉声喝道。 显然是在追究杨老太之前在公堂上作伪证之罪。 杨老太哀嚎一声,开始胡搅蛮缠。 许县令听的实在聒噪,一声令下赏了杨老太三十大板。 衙役们很有眼色的掏出汗巾塞进了杨老太口中。 大堂外,一棍子接一棍子落下。 雪花和血渍混在一起,淌成一片片血水。 三十大板行刑完,杨老太看起来跟死鱼差不多,软塌塌的趴在长凳上,没有多余的力气吵嚷。 姓杨的更是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老姑只是说了句假话就被打了三十大板,那他这个跟程芷行了苟且之事还珠胎暗结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一时间,姓杨的抖如筛糠。 “带程家父女上堂。” 许县令没有再看这对姑侄一眼。 程家女的事情已经耽搁了数日,临县百姓茶余饭后都谈起了这桩荒唐事儿,顺和县的严县令还特意托人捎来了封信问他内情,说什么家中女眷好奇的食不知味。 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别人一提起昌河县,就是伤风败俗四字,他这个县令还有什么清名前途可言。 第184章 所以,他必须得尽快定案。 只要定案,尘埃落定,过一段时日也就无人再提了。 身戴脚镣枷锁的程芷执拗的扫过栅栏外围观百姓,再看到那件油光水亮的熟悉大氅后,唇角不自觉扬了扬。 假如时光倒流,她依约嫁给了陆磊。 那陆明朝作为她的小姑子,在知道了她的过往后,即便会嫌弃她会力主让陆磊休妻,也会为她做主的吧。 她是真的很羡慕陆明朝。 不,她现在也很羡慕陆磊。 陆磊入狱,陆明朝想尽办法为其证清白。 她入狱,父亲冠冕堂皇的斥责她丢人现眼;兄长探监,只带来了绕成一圈一圈的麻绳,冷言冷语要求他自尽。 说只要她自尽于狱中,此案也就了结了。 百姓对死人总是宽容大度又信任怜惜的。 她一死,陆磊身上的污水也就彻底洗刷不清了。 可她不想死。 事到如今,她就是不想死。 时隔数年,父亲和兄长还真是健忘的很。 她因何成了这副模样,父亲和兄长半点儿也不记得了吗? 程芷的掌心捏着一瓣红梅,指甲刺破花瓣,清幽香气凛冽。 零落成泥碾作尘】 第一百五十一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句逼不得已困顿挣扎的可怜人比伤风败俗水性杨花的女子更易博得世人的怜惜同情。 她不仅想脱离程家,也想自立女户。 如果可以,她想携户籍和路引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 曾允诺助她的张晟,似是销声匿迹了一般。 她也向牢头打听过,昌河县孙家确实如陆明朝所说四面楚歌,隐有山穷水尽之相。 程芷缓缓下定决心。 许县令委婉含蓄又不失公正的重复了杨家姑侄的话,神色凛然“程氏女,你可有异议?” 程芷匍匐在地,叩首“回禀县令大人,民女有异议。” “虽民女与杨姓无赖曾有所牵涉,然实非出自本心。先是杨氏老妪以胁迫之手段相逼,继而又燃迷情之香,致使民女神志不清,身不由己,终致委身于彼,铸成此等谬误。” “男女之事,有一便有二。” “月余后,民女月信推迟,传至杨老太耳。” “杨老太瞒着民女父兄,私下带民女去寻了走街串巷四方流浪的游方大夫。” “赤脚大夫诊脉后,断定民女身怀有孕,并给了杨老太一张堕胎的药方。” “杨老太行事谨慎唯恐落下把柄,几乎走遍了莲花镇大大小小的医馆才凑齐一副堕胎药。” “未曾料想,江湖中游医之医术竟颇为粗疏,用药之际未能审慎掌握分量,致使民女小产之际险遭不测。为避免牵涉人命,杨老太遂前往位于莲花镇镇北一处幽静之地的医馆,名为聚仁医馆,寻求一剂针对小产后身体调理的良方。” “彼时,本女子年幼懵懂且性格懦弱,因受杨氏老妇与其侄辈之蛊惑与威胁,心生畏惧,未能勇敢言明真相,只得默默忍受,将苦楚深藏心底。” “县令大人,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言。” 许县令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黑沉的面色也稍稍和缓。 一比较,程氏的话悦耳动听多了。 语气不急不躁,逻辑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不似当日携诉状状告陆家大郎诱骗时只知哭诉的的模样了。若有似无间,颇有几分陆明朝对簿公堂的风范。 他是知道陆明朝去牢房探望了程芷的。 姓杨的一听程芷的话瞬间急眼了,窜起来边骂骂骂咧咧,边作势朝程芷扑过去。 可他再快也快不过衙役手中的棍棒。 一抬一挥一落,姓杨的面颊着地狠狠摔倒。 呸了口血水,吐出一颗牙齿,轻蔑又凶狠道“你这破鞋,勾勾手指就自己贴上来了,还用的着大爷费迷香。” “大爷跳得墙头,钻得狗洞,嫖得娼妓,耍得破鞋。”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讲什么贞洁,十二三岁就不是雏儿……” 许县令听的神经直跳,刚舒展开的眉心又凝成一个川字,忍无可忍“给本官塞了他的嘴!” 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平复了情绪,视线移向程芷,询问意思明显。 程芷也没有装傻,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多年前,民女的清白之身就被昌河县胡举人所夺。” “所以民女中迷香委身于杨泼皮时,非清白之身为真。” “但,杨老太姑侄煞费苦心诱奸民女也是真。” 许县令瞳孔忍不住一缩,握着惊堂木的手一紧,只觉得天雷滚滚,狗血喷洒。 胡举人…… 又牵扯到了胡举人。 胡举人是昌河有头有脸的乡绅。 中举后多年不第,就索性绝了入仕之心,乐天知命的做起了衣食无忧的乡绅。 昌河县百姓见了,都会称其一声胡老爷。 几年前,程芷还在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 胡举人呢? 年过不惑。 若他记得没错,胡举人和程夫子还有同窗之谊。 这关系乱的他头皮发麻。 “公堂之上,当为己身一言一语负责,休得胡言乱语。” 蓦地,程芷重重的磕了个头,猛的拔高声音,确保她的话能乘着呼啸的西北风传出公堂,刮向大街小巷“县令大人,民女并未胡言乱语。” 第185章 “就是胡举人。” “祈永八年,九月九,亥时一刻。” “民女被父兄送进了胡举人河湾巷的宅子。” 许县令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惊堂木,神色讳莫如深。 胡举人,有举人的功名,又有殷实的家境,人脉遍布州县,在府尹面前也颇得脸面。 一桩小小的诱骗案,牵扯进数不清的人。 一瞬间,他真觉得惊堂木烫手。 孙志晔泄愤报复之举可真是给他找了个大麻烦。 许县令抿抿唇,思绪百转千回。 公堂上的气氛,瞬间凝滞。 “你提及胡举人,意欲……” 程芷听出了许县令的未竟之语,抢先道“民女无状告胡举人之意,只为回应杨泼皮的谩骂。” “年少失贞,非民女所愿。” “所以,这不足以成为杨泼皮无赖无罪的理由。” 许县令嘴角一抽,欲言又止。 无状告之意,却声音清亮干脆的犹如伴随着寒风飘下的絮雪,让人无法忽视。 程芷,到底想做什么? 许县令眸光幽深,不着痕迹的多打量了程芷两眼,心中疑窦更盛。 县衙栅栏外,陆明朝轻呼气,搓了搓冰冰凉的手,眼底锋芒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暗色。 程芷的那句父兄将其送入了胡举人河湾巷的宅子,令她心头又寒又惊。 程夫子啊,德高望重教书育人的程夫子。 程芷的兄长,在莲花镇也素有贤名。 撕开冠冕堂皇的遮羞布,露出的是狰狞恐怖的真面目。 倘若程芷状告陆磊一案落下帷幕,程芷依律受到诬告的惩处后,有心为自身讨一个公道,争方寸立足之地,她会为程芷寻最好的讼师。 有这样的父兄,倒不如脱离程家。 就当是她突然间烂好心了吧。 遥遥的,陆明朝似是能看到程芷掌心握着的梅花。 嗯,非要给烂好心找个借口的话。 这枝没被程芷扔掉的野梅花也可作理由。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程芷的名声毁了。 可捏着程芷脖颈,钳制程芷呼吸的大手也被切掉了。 程夫子再也没有资格叫嚣着要将程芷浸猪笼了。 见你心悦之】 第一百五十二章 见你心悦之 这才是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明朝没有再关注接下来的审理,她知道,案情明了,大局已定。 陆磊清白要分明了。 陆明朝拢了拢大氅,撑开素油纸伞,朝着县衙巷子外的马车走去。 而她也隐约能猜出程芷没有攀扯玉弦公子和张晟的原因。 还是那句话,立住困顿挣扎可怜人的设定。 且,攀扯也无甚大用。 陆明朝撑起一把素油纸伞走过县衙外的长巷。 大氅随风鼓起废物,远远瞧着宛如漫天飞雪中绽放的一朵娇艳之花,美丽动人。 尚未走出深长的巷子,素雅的油纸伞上已然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风一吹,卷起了雪花絮絮。 跃过油纸在,打着旋儿,落在肩头,落在黑发,久久不化。 陆明朝抿唇轻笑,好玩儿似的随意伸出指尖轻轻戳戳了油纸伞,覆在油纸伞上的雪花宛如被摇晃的梨花树,沿着伞边簌簌落下。 可能这就是未若柳絮因风起,撒盐空中差可拟。 在巷子口,谢砚身着一袭玄色大氅,手持一柄暗色油纸伞,静静伫立。 陆明朝怔了怔。 只觉胸腔内似有一股炽热之物,灼热滚烫,令人难以忽视。 好像,有些记不清几日未见谢砚了。 她并未刻意铭记,也未刻意计数,更未曾有过传说中那般望穿秋水的深切思念。 谢砚有事要做。 她亦有事要做。 可小别后乍一重逢的这一刹那,她清楚的意识到,她是惦念谢砚的。 没有望穿秋水的思念,是因为安心和信任。 陆明朝嘴角漾起的笑容浓郁灿烂。 不知怎的,突然就想矫情的站在原地,等着阿砚朝她走来。 玄色大氅使得她的阿砚身姿越发俊美挺拔。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赏心悦目。 不远不近,四目相对。 谢砚似是读懂了陆明朝的心思,眉目柔和,撑伞迎了过去。 “明朝。”谢砚微微侧身,站在风吹来的方向。 陆明朝仰头抬眸,指着自己的胸腔,笑颜如花,温声道“阿砚,见你心悦之。” 她的嘴,不只是用来据理力争的。 她的所思所想、喜怒哀乐都可以诉诸于口。 谢砚的耳垂和面颊上浮现出一抹绯红,宛若桃花初绽,难以确定是由于寒风侵袭,还是由于内心的羞涩所致。 他一手紧握伞柄,另一手则将陆明朝的手温柔地包裹在掌心之中,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宛如湖边晶莹剔透的冰凌,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清澈透明。 是凛冽寒风与湖水拍打的不期而遇。 不言,胜万言。 “阿砚,你都不好奇程芷状告大哥一案的最近进展吗?” 谢砚笑道“必是如明朝预料。” “明朝笑就是答案。” 陆明朝轻哼一声“阿砚的笑也是答案。” 第186章 “所以,是双喜临门吗?” 谢砚颔首“孙二少的沧海遗珠已有线索。” “原是浮香楼云华姑娘身边的粗使小丫头甘露,后阴差阳错服侍了孙二少。” “云华姑娘是个八面玲珑的,一个粗使小丫鬟换孙家的善缘,索性就与老鸨商议着自掏腰包买下了甘露的身契交由孙二少。” “孙二少为甘露租赁了间一进的小院,当外室养着。” “前年,云华姑娘得一富商赎身,纳入府中做贵妾。随着云华姑娘的离开,浮香楼更无人记得甘露,因此舒愿的隐卫才久未查到。” “世人皆言雪后道观景致一绝,你我可择日去赏矣。”陆明朝搭着谢砚的手,踩着矮凳走上马车,习惯性枕在谢砚肩头。 谢砚轻声道“孙志晔为其父母所选之道观,地处偏僻,环境凄苦,鲜有人至,香火稀疏,门庭冷落,更无景致可供观赏。” 陆明朝微眯着眼睛,喃喃道“人也是景。” “景不醉人人自醉。” “也是。” 马车徐徐前行,陆明朝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幽幽的阖上了眸子。 谢砚看着陆明朝长睫掩映眼下的青色,无奈又夹杂着心疼。 朝福粮肆后的小院书房里,除了账簿,便是一页又一页行之有效的计划。 他还能再为明朝做些什么呢? 天擦黑。 雪便停了。 在银装素裹的雪景中,烛光闪烁,显得比往常更为璀璨夺目。 模模糊糊的记忆里,陆明朝也记不太清马车绕道朝福粮肆的后门,她是晕晕乎乎自己走回来的,还是偷懒窝在阿砚怀里回来的。 她只知道,睁开眼时,房间灰暗。 唯有不远处烛台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 暖光如流沙倾泻,将埋首于案的谢砚包裹其中。 屋内,炭火烧的正旺。 谢砚着一身雪色中衣,脊背笔直,垂首,手执毛笔,时而停顿须臾,眨眼间又继续落笔。 烛火晕染,面如冠玉。 陆明朝心想,乍一看,还是有几分玉面书生的气质的。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 待谢砚起身,陆明朝才缓缓开口“阿砚。” “醒了?”谢砚把散落在案桌上的纸张整理到一处,而后挑亮床榻旁的烛火。 旋即,捧着一沓纸坐在床沿。 “明朝,这是我目前手中所有人手、产业。” 陆明朝靠着软枕,茫然的接过。 一页页翻阅过,似有一颗巨石落入心湖。 谢砚,深藏不露啊。 逃生落户,短短数载,便有这么大的一份家业,她实在望尘莫及。 谢砚解释道“非我一人之力。” “有一部分是谢家曾经的产业,不在明面上,族中都鲜少有人知,因而逃过了抄家灭族之难。” “蛰伏良久,风声过去后,我就以谢家秘令接管了幸存的资产和人手,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只是,这些产业很是分散。” 陆明朝眼神明亮“分散有分散的好。” “狡兔三窟,明智之举。” 陆明朝心中俨然有数后,把纸张放在锦背上,攥着谢砚的手指,郑重其事道“阿砚,你且细与我说说当年旧事。” “上京城勋贵对谢砚满门抄斩之事讳莫如深,我也知之甚少。” “血仇,能报必报。” “阿砚,莫要再遮遮掩掩了,在救下舒愿的那一天,你就该知道旧事旧人旧恨,要被拂去笼罩在表面的那层血沙,显露于人前了。” 谢家血案】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谢家血案 谢砚目露沉痛之色。 烛火氤氲,映照在谢砚的眉眼之间,将他半张脸隐没在了暗处,熏染下,眼尾红的有些慑人。 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案发生,一桩毫无根据的谋逆之罪被强加,曾经钟鸣鼎食的谢家化为一片焦土,上下数百余人无辜受害,鲜血染红了菜市街口。 “明朝,当今天子是文成帝的幼弟,与先皇景襄帝乃叔侄血亲。” “当今天子诞生时,文成帝以太子尊监国,地位稳如泰山无人可以撼动,并不吝啬于兄友弟恭,一来二去索性将当今养下了膝下,封康王,以示厚爱。” “先皇景襄帝是文成帝的嫡长子,顺理成章被立为太子,承袭皇位。” “因叔侄二人年龄相近,且均受教于文成帝之教导,因此他们素来关系亲密。与其称之为叔侄,更不如说他们是宛如一母同胞的亲密手足兄弟。” “景襄帝继位后,康王改康亲王,显赫荣耀,简在帝心。康亲王谨言慎行温文守礼,不见一丝逾矩。” “满朝文武无人能看出康亲王的野望,甚至会发自肺腑的赞一句不愧是由文成帝教养长大的。” “值先皇风华正茂之际,突遭不测,驾崩于世。康亲王随即撕去昔日忠孝仁义的伪装,凭借京畿卫及秦家之力,携一份真伪难辨的遗诏,以雷霆之势登临皇位。同时,康亲王声称获得信国公府谢家通敌叛国、怀揣谋逆之心的密报,遂连夜调遣近卫包围谢家府邸,搜查所谓信件,并将谢家全族悉数收监下狱。”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夜。” “待天亮,巍峨待皇城已经诞生了新的主人。” “谢家谋逆叛国的大罪,三日便有了不容置疑的定论,除了祖父,谢家老幼斩首示众。” 第187章 “美其名曰,感念信老国公一生戎马开疆拓土劳苦功高,特免一死,改流放。” “信国公府抄家灭族后,长姐被夫家休弃,连同刚出生的静宜也一起被赶了出来。举目无援,长姐艰难的将静宜藏在安全的地方,抱着在乱葬岗捡到的断气女婴,一头撞死在了登闻鼓旁。” “长姐的死到底犹如一颗小石子落于河面,掀起了一丝涟漪,曾有官员对谢家叛国谋逆一案心存疑虑。” “但先皇暴毙,谢家死尽,谢太后遭软禁,朝堂上没有人再敢做出头鸟,毕竟菜市街口数百近千条人命流的血还没有干涸,谢家二郎的头颅也还高悬在旗杆上,任鸟雀乌鸦啃噬。” “所以,一丝涟漪最后还是归于平静。” “慢慢的,朝堂自上而下再无人敢提信国公府谢家叛国谋逆之罪不实不详,取而代之的是信国公府罪有应得。” “帝王权术,有没有人谋逆之心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信国公府有谋逆的实力就是天然的非死不可的大罪。” “新皇夺位,要立威,要稳固至尊之位,要封赏从龙功臣,还有什么是比先皇外祖家更适合的开刀选择。” 信国公府,成了尘,作了土。 谢砚双手紧紧攥着,声音颤着,声线飘忽,极力抑制着情绪,嘴唇却控制不住的抖,好似在凛冽寒风吹的斑驳摇曳的烛光。 脸色很白,是那种死人的白,可偏偏眼尾越来越红。 恨意和思念并未因上千个日夜流逝而泛黄脱落,反而越发的深入骨髓。 在谢砚的话语里,陆明朝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恨意。 陆明朝想,那种感觉可能像极了溺毙前的痛苦。 这种时候,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陆明朝幽幽叹了口气,身体前倾,伸出手臂圈着谢砚的肩膀,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拍着。 谢砚的下巴抵在陆明朝的肩头,感受着耳边温热的呼吸,背上温柔的轻拍,全身泛起战栗,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无声的啜泣。 没有人知道远在北疆的他,接到谢太后秘密传来的消息时的绝望和悲愤。 明明,不久前,他的父兄被诏回京前还欢欢喜喜提前为他之准备了生辰礼。 短短时日,他的父兄、亲族都死在了铡刀下,死无全尸且无葬身之地。 那时,他才知道,针对先皇和谢家的大网,在诏谢家在外掌军之人回京时,就已然开始收网了。 这世上,除了谢太后,再无人能证明,他是谢家谢四郎。 他恨! 他也怕! 年少时,激愤上头,甚至不管不顾的想过,倒不如遂了新皇的愿,叛出大乾携投名状投了北胡,率铁骑将是非不分阴狠毒辣的新皇踩在脚下,报谢家满门被灭之仇。 是祖父、是姑母劝了他。 先皇的仇、谢家满门的仇,要报,却不该践踏凌驾于万千百姓之上。 谢家数代驻守北疆,守的是大乾的边疆,护的是大乾百姓。 满门忠烈。 谢家儿郎即便只剩一人,也不能将屠刀挥向守护的百姓。 百姓,并未愧对谢家。 谢家通敌叛国谋逆不忠的消息传到北地后,北地百姓嗤之以鼻。 不愿信,不可信,却又无可奈何。 陆明朝感受到肩膀的热热的湿意,心绪越发的怅惘沉重。 偌大的谢家,祖孙四代只留了三人。 谢老太爷、谢四郎、谢如安。 人过古稀的谢老太爷,哪怕曾经叱咤风云,而今老了。 又瘦又薄又佝偻的身躯,再也撑不起谢家的仇恨,走不出谢家的未来。 黄发垂髫之年的谢如安,少不更事,亦是如此。 唯有谢四郎了。 也只能是谢四郎了。 虽然谢砚一再应允了她,绝不会冒险复仇。 言灭族血仇重要,活着的人也重要。 但这一刻,她心中深刻意识到,若无法复仇,谢砚的一生都将笼罩在仇恨下,死也不得往生。 这是谢砚身为谢家四郎肩上心上再无法推卸的责任。 同样的,即便怀谦对先皇又怨又恨又思念,复杂的很,可还是忍不住替先皇不平。 何况谢砚呢。 看了谢砚递给她的人手、产业以及布局,报仇也不全然是天方夜谭死路一条。 覆灭的谢家,是燃烧熄灭的灰扑扑的草木灰。 谢砚谢四郎,是谢家留下的生生不息的种子。 抽枝发芽亭亭如盖】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抽枝发芽亭亭如盖 种子生根,看似平凡的草木灰,实则蕴含着丰富的养分,是谢砚深藏不露的底蕴所在。 “阿砚,深潜以求生存,乃为扎根土壤,继而繁茂生长,抽枝发芽。” “待亭亭如盖,大仇可报。” “不必着急,也无需绝望。” 可惜,陆家怕是要因她而担惊受怕了。 虽说,陆明蕙得势于陆家而言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等陆明蕙在上京城勋贵圈站稳脚跟腾出手来,必会对陆家出手清算,但到底是因为她和谢砚的结合,让这份风险和担惊受怕剧增。 陆垚呢? 惊才绝艳如陆垚,定是敏锐的嗅到了危机。 只不过,陆垚在风起云涌的危机下看到了机遇。 他有野心,有想庇护的家人。 第188章 陆垚选择了一赌。 来日,若谢砚和怀谦的大仇真能得报,义无反顾下注的陆垚就是惊天一赌,足以名垂青史,千古流芳。 而谢砚,有朝一日会去北地握兵掌权,增大这盘赌局的赢面。 一墙之隔。 夜风沾青衫。 陆垚倚窗而立,望着小院里清寒又热烈的两株梅树,神色肃然又坚定。 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实际上扎着最深的根,生着最旺盛的志向。 读万卷圣贤书,怎会没有生民立命之志。 可陆明蕙的存在,意味着他的志向会一次次的折戟,最后沉埋黄沙。 莫说志向郁郁不得展,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他和陆明蕙的旧恨,陆明蕙与陆家的旧怨,是他必须要直视应对的。 寻常路,永宁侯府的千金挥一挥手就能堵死。 他、陆家、只是蝼蚁。 他不愿,不想。 所以他赌。 陆垚知道,以谢砚的谨慎,那番话也是特意让他一听的。 否则,留在小院里的隐卫早就露面了。 博一博,又何妨。 他陆垚,落子无悔。 就像朝朝所言,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也是无恙之基。 与其赌陆明蕙的心性仁慈,他更愿意将赌注下在谢砚身上。 风挟着凛冽的梅香,裹着雪粒拍打在陆垚脸上。 伸出手指,捻起雪粒,安静的注视着雪粒在指尖融化。 陆垚轻笑,眉眼五官瞬间鲜活。 仿佛清雅的水墨画骤然上了颜色一般。 陆垚听着一墙之隔的逐渐安静下来的屋子,阖上了窗户。 谢砚。 舒愿。 能去之结伴通行,是他之幸。 陆垚并没有刻意控制关窗的声音,因而谢砚和陆明朝听的清楚分明。 陆明朝无奈勾唇。 这就是陆垚的选择。 良久,谢砚抬起头,红红的眼尾,亮晶晶如碎星的眸子,一眼望到了陆明朝心里。 “明朝,我不会冲动,亦拿陆家冒险的。” 陆明朝揉了揉谢砚的眉心“是生死相依。” 她信谢砚所说不会冲动冒险。 谢砚最冲动的时候早已经过去了,眼下是谢砚,是经历漫长逃难,艰难困苦才勉强活下来的谢砚。 知道生的珍贵与难得,也体验过死亡临身的恐惧。 “阿砚,万事万物都是发展的,发展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也许,真就得偿所愿了。” 谢砚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看着陆明朝一山肩膀处能捏出水来时,眼神飘了飘。 谢家儿郎,流血不流泪。 可在明朝面前,他是谢家儿郎,也是谢砚。 谢砚轻咳两声,声音里还染着未散去的沉闷哽咽,细听又能听出丝丝缕缕的羞赧“明朝,衣衫湿湿的贴着不舒服,你,你换身中衣。” 陆明朝:…… 哭完了,想起衣衫湿湿贴着不舒服了。 心里想着,陆明朝也就这样开口打趣。 谢砚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刚才的谢砚是数年前,年少的谢砚,与我这个遇到猛禽凶手仍能面不改色的猎户有何关系。” 闻言,陆明朝挑挑眉,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知耻而后勇。 知仇而悦生。 仇恨根植心间,更应轻装上阵。 “屋里炭火烧的这么足,哪里需要特意换身中衣。”陆明朝语气轻快,不甚在意道。 滴了眼泪,又不是浇了瓢水。 谢砚摇摇头,还是从墙边的圆脚木柜里拿出了一套干净柔软的中衣。 “你先换。” “我去厨房烧火,煮一煮从街边带来的羊肉汤。” “陈伯说,很鲜很鲜,我就趁你睡着去买了些回来。” 陆明朝含笑应下。 在谢砚推门的那一刻,一阵风争先恐后地从门缝中涌入,导致烛台上的烛火瞬间熄灭。随着房门的关闭,火苗又逐渐重新聚集,重新照亮了室内。 陆明朝换好衣衫,又重新扫了遍谢砚整理总结的人手和产业。 在阅后即焚和存入空间超市之间,陆明朝没有多做犹豫,选择了后者。 悄无声息间,呼啸的寒风里弥漫起香浓鲜美的气味。 陆垚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我也要一碗。” 香味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陆明朝的肚子适时唱起了空城计。 夜更深了。 香味散去,人声渐歇,万籁俱寂。 翌日。 陆明朝站在朝福粮肆外的石阶上,看着长街上的积雪,行人马匹不断打滑,暂歇了着急前往道观的想法。 要知道,孙志晔寻的道观又远又僻静。 嗯,比小红帽的外婆住的地方还偏僻。 小红帽要担心是否有大灰狼出没,她要担心走在崎岖狭窄的山路上是否会车毁人亡。 较之昨日,天更冷了。 排队买米的百姓大都缩着脖子双手叉袖,哆哆嗖嗦,一说话,白气缭绕。 陆明朝冷的打了个寒颤,回到粮肆里,斜靠在铺着软垫的摇椅上,听着买米百姓闲聊家常。 莲花镇,张家欲卖名下良田,正在寻价高阔绰又爽快的买家。 对于地主员外来说,良田、庄子、佃农是安身立命之本。 第189章 轻易动不得。 陆明朝来了兴致,放下从陆垚手中顺来的书卷,竖起耳朵继续继续听着。 张晟是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被孙志晔三言两语哄骗很是正常。 那张家老太爷呢。 不是都说张老太爷是个有手腕有见识的? 很是好奇,孙志晔究竟打算坑张员外家多少银钱。 撕块肉? 还是伤筋动骨? 亦或者是直接倾家荡产。 算计不必太绝】 第一百五十五章 算计不必太绝 张家老太爷是被孙志晔披着恩情外衣的虚伪端方所裹挟,还是被孙志晔天花乱坠的锦绣前景所蒙蔽? 归根结底都是在一个贪字上罢了。 一道以水墨绘制而成的山水画屏风巧妙地将朝福粮肆的喧嚣与外界隔绝. 陆明朝悠然自得地斜倚在摇椅之上,手指微微弯曲,有节奏地轻敲着摇椅的扶手。 易地而处,若孙志晔想翻身,当务之急有二。 其一,商誉。 其二,银钱。 账面所需流通的银钱尚能拆东墙补西墙。 商誉呢? 短时间内,孙志晔又当如何挽回分崩离析的商誉。 罢了,如何挽回并不重要。 她要在孙志晔自以为否极泰来枯木逢春时,重重的给予当头一棒。 天气一连阴沉了数日。 程芷状告陆磊诱骗一案终有定论,鉴于证据不足,事实脉络不够清晰详尽,故无法对陆磊定罪,陆磊无罪释放。 程家父女因恶意污蔑构陷被罚杖责。 与此同时,程家父子声名狼藉。 程芷在公堂上辩解时所说的那句祈永八年九月九亥时一刻,被父兄亲手送进了胡举人河湾巷的宅子的杀伤力不俗。 程夫子在莲花镇教书育人才勉强塑造出的德高望重的形象宛如高楼坍塌,顷刻不复。 解释,推脱,反驳皆无用。 就连程家大郎也为人所不齿。 平日里的冠冕堂皇道貌岸然成了一把把带血的利剑,不断刺向这对父子。 程芷拖着受完杖刑的血肉模糊的伤躯,声泪俱下称不愿再受父兄胁迫行淫荡之事,自请脱离程家。 宁凄苦一死,也不留污秽地。 大乾律,子女告父母,乃大不孝之罪。其中子孙不经亲长允准,另立户口者,至少徒三年。 《孝经》言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 历朝历代,不孝皆以独立的罪名存在。 甚至在前朝律中,不孝被列属“十恶”范畴,惩处更为严苛狠戾。 故而,消息一出,无数人咋舌。 陆明朝闻之,心中反生了几分赞许,没有露面,只是私下隐瞒身份为程芷请了讼师。 术业有专攻,讼师熟知精通大乾律法,能觅最刁钻的角度,亦不会错过任何细枝末节。 这是她唯一会为同为女子的程芷做的。 有讼师在,程芷必能以最小的代表得偿所愿。 陆明朝站在朝福粮肆后的小院里,神色清淡,伸手折了枝梅。 今日的红梅,没有絮絮白雪。 傲骨铮铮,纯粹且热烈。 程芷的过去,她不深查亦能猜出大概。 祁永八年,程芷也不过是险险触及豆蔻梢头的年纪罢了。 程芷提了一个胡举人,就只有一个胡举人吗? 在身段堪堪抽条青涩未褪的时候,程芷的噩梦就开始了。 堕落或者自甘堕落。 这是程芷的仅有的路。 但愿,脱离程家后的程芷就如雪后天晴的红梅,生机勃勃的绽放于枝头。 有温吞不失明媚的阳光,没有想要凌辱她、压垮她的肆虐寒风和皑皑积雪。 诬告一事,程芷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外,程芷也该有活着的权利。 可恨! 也可怜! 她是陆明朝。 不只是大乾的陆明朝。 她站在大乾的土地上,也不能忘记她曾生活在一个有人权的世界。 陆明朝捻着梅花枝,一点点插入发髻。 风掠过,娇艳的红梅轻轻晃动。 “明朝,马车备好了。” 谢砚斜倚在柱子上,含笑望着陆明朝。 明朝替程芷寻讼师的事情并没有瞒着他。 他知,明朝有仇报仇。 他也知,明朝心怀悲悯。 矛盾吗? 不矛盾。 活生生的人本就该如此。 他从不喜用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这样的词来形容明朝。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大道尚且如此,人在筹谋算计时又何必太绝,非生即死呢。 陆明朝眉眼一弯,漾开一抹笑意,虚指了下发髻红梅“阿砚瞧瞧,可正了?” “正了。”谢砚抬手捻起落在陆明朝肩上的梅花瓣。 梅枝正。 心正。 路也会正。 陆明朝眸光潋滟,手心相搭,自朝福粮肆后门上了马车,向着城外偏僻的道观驶去。 马车内,铜质暖炉徐徐释放着温暖的气息,缕缕热气轻轻飘散。白瓷盘中摆放着软糯香甜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小木匣上整齐地摆放着两卷策论。 本是陆垚闲暇无事时自拟自测自审自阅之作。 陆明朝无意间知晓后,便借阅一观。 第190章 越观,越惊人。 陆垚的策论绝非仅停留在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之层面,而是精准地针砭时弊,同时又具备高屋建瓴的远见卓识。 仿佛生来就该居庙堂,忧其民。 陆明朝卷起策论放进匣子后,才接过谢砚递过来的热茶,轻啜了一口。 谢砚声音徐徐“莲花镇张老员外,变卖铺面、良田,筹了四万两银子,已尽数由张晟转交给孙志晔。” 陆明朝微微蹙眉“不是安排人隐晦地旁敲侧击过了吗?” “以张老太爷的谨慎,只会三思而行。” “三思了,也谨慎了。”谢砚继续解释道“若不谨慎,怕是连张家的祖产也要变卖了。” “孙志晔拿出了新的筹码?”陆明朝猜测道。 “上京?” 陆明朝灵光一闪,福至心灵。 “孙志晔把他投靠了上京城贵人的事情透露给了张家。” “永宁侯府的大旗,还是很有排面的。” “对吗?” 谢砚颔首“大抵如此。” “最开始,张老太爷只打算售出部分良田店铺,筹措万余两,雪中送炭。” “后来,与孙志晔秘谈后,动作就大了起来,除却张家祖产,其余尽数变卖,大有与孙志晔同生共死的架势。” 陆明朝指尖摩挲着茶盏“终究还是野望和贪心占了上风。” “在张老太爷看来,孙志晔背后有永宁侯府这么一尊大佛在,就绝不会有共死的下场。” 若真有永宁侯府做靠山,孙志晔在昌河县的确能屹立不倒横着走。 可惜,陆明蕙代表不了永宁侯府。 且,陆明蕙心里还有自己的小算盘。 也不知陆明蕙现下如何了? 莫不是回了永宁侯府便学会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大可能。 毕竟狗改不了吃屎。 陆明蕙的杀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 陆明蕙的杀心 上京城。 永宁侯府。 陆明蕙度日如年,焦躁难安。 万两面值的银票,也无法舒缓她的情绪。 陆明蕙没料到,孙志晔会长篇大论引经据典详陈利弊拒绝她的命令。 她贵为永宁侯府的千金,又是镇国公府未来的豪门贵妇当家主母,给孙志晔递梯子是看得起他。 孙志晔想攀上她,总得表现出忠诚和价值。 银票,算示好,却不够有诚意。 孙志晔为她排忧解难,她自然会为孙志晔搭起发大财的桥。 但孙志晔不识好歹。 “啪。” 陆明蕙一甩袖子,将案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扫在地上。 正在磨墨的侍女忙立好墨条,跪地叩首求饶“姑娘息怒,姑娘饶命!” 陆明蕙只觉得碍眼的很,提着裙摆,大步流星的走过去,行至侍女身前,一脚踹了过去“聒噪!” “聒噪至极。” 仍不解恨,又是一脚。 “秋实,听说你之前是在陆明朝跟前伺候的,得脸的很,怎么到了本小姐面前就愚笨蠢钝了,是对本小姐不满吗?” 闻言,秋实顾不得捂被踹的生疼的心口,倒吸了口凉气“小姐明鉴,奴婢不敢。” 陆明蕙狠狠的剜了秋实一眼“下贱蹄子。” “大姑娘,夫人身边王嬷嬷朝兰熹院来了。” 房门外,响起一道略显焦急的声音。 陆明蕙脸上怒色稍敛,勉强压下喷薄而出的躁怒,幽幽道“秋实,管好自己的嘴。” 自她认祖归宗后,得了个温顺善良的评价。 她知道,她需要这个好名声。 侯夫人疼她,怕她受委屈,便早早将兰熹院一应下人的卖身契都交到了她的手里。 所以,她是兰熹院的天。 在兰熹院,她可以不用转的温良谦恭。 至于嘴巴不严的下人,秘密打杀了就是。 杀鸡儆猴,其余人的嘴巴自然就严了。 陆明蕙轻轻地拂去衣裙上的褶皱,静静地站在那半人高的铜镜前,仔细整理着发髻上的珠钗,确保每一支都安放得当。她、 微微扯动嘴角,努力挤出一抹乖巧而贴心的笑容,显得既得体又温婉。 “还不下去?”陆明蕙瞥了眼老实巴交的秋实,目露嫌弃。 也不知陆明朝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个疙瘩似的蠢货做贴身丫鬟。 既不能为她排忧解难,也不能讨她喜笑颜开,只会给她添堵! “奴婢叩谢小姐饶命之恩。” 秋实强忍着疼,白着一张脸,身形略有些摇晃。 廊檐下。 春华垂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你今日就不要在大姑娘面前伺候了,我让夏蝉来替你。夕颜花纹路的木匣子里有伤药,你回去歇着。” “这是钥匙。” 袖子遮掩,春华把钥匙塞进了秋实手心。 春华只感觉到一片粘腻,心下诧异,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秋实煞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 “秋实。” 春华声音不自觉又尖又厉“我想法子说服小姐许你和冬雪出府一趟,你去个不起眼的医馆找个大夫瞧瞧。” 秋实捏着钥匙,嘴唇翕动,偏生又疼的眼前发黑,半晌说不出话。 “缓缓就好了。” “习惯了。” 春华叹息,对着院中洒扫的小丫鬟招了招手,安排其扶秋实回去。 第191章 目送秋实离去,春华看着青石板上静静躺着的古铜色钥匙,叹了口气。 秋实得多疼,才发觉不了钥匙自手心滑落了。 春华弯腰,捡起钥匙放进腰间荷包。 罢了,待她忙里偷闲抽空回去给秋实上药。 再抬头,面上已是恭顺谄媚的笑容,如同最巧妙的工匠打磨出的木偶人。 “王嬷嬷。” 王嬷嬷颔首“小姐可在?” 春华还未来得及开口,房门应声而开。 “王嬷嬷。”陆明蕙轻轻柔柔软软绵绵道。 王嬷嬷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夫人得了匹浮光锦,想为小姐置办身衣裳,特命老奴请小姐过去。” 不管到底是何原因,面上的原因总要过得去。 “浮光锦?”陆明蕙眼睛一亮。 经过月余恶补,她早已脱胎换骨。 浮光锦,以紫海之不染其色也,以五采丝蹙成花纹,各一千二百络。 光彩动摇,令人炫目。 王嬷嬷笑了笑“确是浮光锦。” “小姐,请。” 王嬷嬷在前引路,陆明蕙状似无意道“听说王嬷嬷以前唤明朝一声姑娘,她离府时,嬷嬷极为不舍。” “明蕙自知不如她与嬷嬷朝夕相处十余年的情谊深厚,许是听不到嬷嬷也唤我姑娘了。” 王嬷嬷心一紧,面上神色不改“大姑娘说笑了。” 陆明蕙笑而不语。 她早晚要除了这老货。 上一世,王嬷嬷是陆明朝的陪嫁嬷嬷,入镇国公府后协助陆明朝掌家管事,忠心耿耿,主仆情深。 全心全意惦念着陆明朝的人,她怎么可能容忍对方留在侯夫人身边诧异耳边风呢。 王嬷嬷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般,身上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永宁侯府认祖归宗的这位大小姐,不是好相与的。 柔顺、善良、内敛都是表象。 她是夫人身边的老人,兰熹院的事凡过夫人耳,如过她耳。 从夫人把兰熹院下人的身契交给大小姐,兰熹院已经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杖毙了三个丫鬟了。 夫人怜惜大小姐,处处替大小姐遮掩,这才没有传出去。 刚刚,她远远瞧见了秋实。 秋实脸白的像死人,她看了都觉得吓人。 到了主院,王嬷嬷守在廊檐下并没有入内。 声音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传出来。 王嬷嬷盯着有几分萧索的院落,放空思绪。 不敢听,也不愿听。 “母亲,浮光锦呢?” 永宁侯夫人面色有些难看“浮光锦自然给你留着呢,娘听说兰熹院这几日瓷器替换如流水,且昨夜又杖毙了个小丫鬟?” 陆明蕙一怔,旋即眼眶微红“母亲,女儿知错了。” “那丫鬟嫌弃女儿是乡下长大的泥腿子,上不得台面,明里暗里鄙夷女儿比不得陆明朝的一根头发丝,女儿也是气急了。” “下令的时候,话说得狠了些。” “母亲尽管责罚,女儿绝无怨言。” 越说,声音越哽咽。 永宁侯夫人叹了口气“不过一个下人,死了就死了,娘是担心你的名声。” “你近来脾气愈发躁了,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灭口而非封口】 第一百五十七章 灭口而非封口 永宁侯夫人轻轻掠过陆明蕙的发鬓,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她。 有漫不经心,有担忧怜惜。 漫不经心的是兰熹院里一个个被杖毙的下人,担忧怜惜的是陆明蕙纯善温柔的名声和高嫁的婚事。 陆明蕙感到头皮一阵紧绷,额头上不禁渗出冷汗,长睫也不由自主地快速颤动。 永宁侯夫人手中动作微滞,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不悦,沉了声“明蕙,你若有能力妥善处理此事,选择隐瞒也无伤大雅;然而,若因隐瞒而导致事态恶化,届时再坦白也于事无补。” “你初返京城,既无旧日熟识之闺中密友,镇国公府对于婚事的态度亦显疏离冷淡,更兼顾淮置两族体面于不顾,擅自请旨外放离京,你的处境可谓险峻,须时刻谨慎行事,不容有丝毫疏忽。” “明蕙,娘只得了钰儿和你一双儿女,娘定是全心为你们兄妹打算的。” 陆明蕙心中有了计较,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低垂着头啜泣着“娘,女儿认祖归宗后时时处处以高门闺秀的仪态要求自己,不敢行差踏错。” “只是……” 陆明蕙适时露出一抹羞愤欲死的神情“在常喜村陆春和父子曾有意欺辱女儿,女儿警醒,才免遭于难保清白不失。” “可,终究是一桩见不得人的丑事。” “镇国公府本就对女儿多有不满,一旦这桩旧事传出,那女儿的一生就毁了。” “女儿也是命苦,陆明朝在侯府金尊玉贵锦衣玉食,我在乡下吃尽了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各归其位,还要担惊受怕夜夜难寐。” 陆春和父子,必须死。 这是她带着记忆重生后就决心要做的事。 这一世,她是要代替陆明朝做名声无瑕人人推崇的豪门贵妇的。 如果可以,她更想把常喜村和大河村都变为焦土,无人生还。 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愚蠢过往。 第192章 她做过的蠢事,不胜枚举。 永宁侯夫人脸色骤变,青白交织,瞬间勃然大怒,素来展现的雍容仪态此刻荡然无存,眉眼间流露出锐利锋芒,紧紧攥住陆明蕙的手腕不放。 “欺辱?” “肌肤之亲?”永宁侯夫人一字一顿。 陆明蕙面露难堪“娘,女儿以死相抗了。” 永宁侯夫人仿若没看到陆明蕙的难堪,一巴掌了过去“如此重要的事情,你竟敢存心瞒了这么长时间。” “你知不知道……” “名声坏了,没有失身也是失身了!” “那陆春和父子是什么混不吝的东西,嘴上没个把门的,说出去,你就完了!” “届时,别说是镇国公府了,就是寻常没落的勋贵都会指摘挑剔你,你只能落的个被远远的送走,下嫁寒门或是商人子弟的下场。” 永宁侯夫人不解气似的,伸出手指狠狠的戳着陆明蕙的额头,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失望。 陆明蕙跪在地上,哭的凄惨又无助“娘,女儿也是害怕,怕您知道了会嫌弃我,怕我会令永宁侯府蒙羞。” “娘,女儿知错了。” “您帮帮女儿吧。” 永宁侯夫人紧抿着红唇,蹙眉思量片刻,沉声道“此事,娘替你解决。” “从今往后,烂在肚子里。” 陆明蕙眼眸低垂,心中闪过喜意。 孙志晔不愿做她手里的刀,侯夫人也会为她扫清一切障碍和麻烦。 “娘放心,女儿知道了。” 永宁侯夫人拉起陆明蕙,语重心长道“蕙儿,你是永宁侯府的千金,是美玉是仙葩,那陆春和父子就是瓦砾是杂草,他们不配让你烦忧焦躁,失了平常心。”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你得光鲜亮丽的嫁入镇国公府,不能平白无故让人看了笑话。” “你嫁入镇国公府,侯府有娘有你兄长做你的依靠,来日你掌镇国公府中馈,成为高门主母,也得拉你兄长一把。” “蕙儿,疼不疼。” 永宁侯夫人轻轻的摸了摸陆明蕙红肿的面颊,声音里带着歉意,继续道“娘实在是气急了,下手重了些。” 陆明蕙梨花带雨,抽噎着“我知是娘是在担心我,不疼的。” “不知娘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永宁侯夫人用帕子擦拭着陆明蕙面颊上的流淌的泪水,目光审视意味深长道“蕙儿有何想法?” 陆明蕙心下一咯噔,面上不显分毫,天真又优柔“不如派人送些银钱封口?” 永宁侯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心善也有心善的好。 “蕙儿,银钱封不了小人的口,只会养大小人的胃口。” “娘今日教你一个道理,要命的把柄绝不能握在别人手里。” 除非,对方是个死人。 封口哪有灭口稳妥。 陆明蕙一脸的似懂非懂,乖巧道“我有娘疼,也有娘教,会好好学的。” “多谢娘。” 陆明蕙眉眼间的孺慕似是要溢出来一般。 要命的把柄绝不能握在别人手里,那就只能握在鬼手里了。 希望侯夫人不要让她失望。 按她原本的计划是想站稳脚跟有人可用再行灭口之事,谁料陆春和父子找死,那就别怪她提前送其归西了。 早死早超生,大功德一件。 “你养父母一家可知此事?”永宁侯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问道。 陆明蕙抿抿唇,嗫嚅着“只知大概,不知详情。” 永宁侯夫人横眉一扫“确定?” 陆明蕙颔首“陆三金亲眼目睹,但他后来意外落水高烧不退,心智宛若孩童,不记得那件事了。” 永宁侯夫人眸里闪过一道精光“倒是好运。” 陆明蕙装作听不懂永宁侯夫人话中的深意,言辞恳切但附和“能活下来就很幸运了。” 不是在变相袒护常喜村陆家,是时机未到。陆春和陆春生兄弟同时出事,难免引人遐想。 上京城亦有别的闺秀盯着她,等她出错。 毕竟,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抢手的很。 且,陆家难缠的唯有陆垚一人。 动陆垚,没必要非得脏了她的手。 面首无数的清玉公主想来会对郎艳独绝的陆垚感兴趣的。 她不是没想过讨好陆垚。 可偏偏陆垚那双又清又冷的眸子,仿佛能看透所有的伪装和阴暗,让她无地自容。 深山访道观】 第一百五十八章 深山访道观 一身傲骨的陆垚雌伏在清玉公主身下的画面,应该会美不胜收,值得画师挥墨留存。 再等等吧。 等陆垚的声名再鹊起些。 山抹微云,天沾衰草,烟霭纷纷。 陆明朝和谢砚一步步踏上了道观漫长的石阶。 前几日的飞雪堆积在石阶两旁,石阶中央扫过一条又细又窄的路。 这座道观,远比陆明朝想象中更加荒凉。 应了那句寂寥无人,凄神寒骨,俏怆幽邃。 久居自此,要么真真能餐风饮露得道成仙。 要么就真真如荒山古木一日日枯萎凋零,直至成为一抹幽魂。 孙老爷与孙夫人,他们大半生尽享荣华富贵,自然无法适应修身养性的清苦生活,更无望成仙得道,因此,他们只能是后者。 第193章 幽魂,也是会索命的。 道观之门紧闭,朱漆斑驳脱落,满目皆显荒凉之景。 谢砚叩门叩了半晌,道观门才在吱呀声里打开。 一个道童打扮的少年郎映入眼帘。 风吹,道童微微缩了缩脖颈,颤声道“此道观已然废弃,若道长是来此寻求庇佑、进献香火的,只怕需徒劳无功,还请另寻他处庙宇以慰心灵。” 谢砚淡淡道“偶然自山脚下路过,遥遥见山腰坐落着一座颇具韵味的道观,便上来瞧一瞧。” “不祈福进香,也得添些香火钱。” 谢砚袖子微动,鼓囊囊的荷包出现在掌心“还请小道长收下。” 道童眨巴眨巴眼睛,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小声道“这道观真不灵的,你的香火钱要打水漂了。” 谢砚把荷包递了过去“心诚则灵。” “小道长,可愿意让我们夫妇入内一观?” 道童感受着掌心沉甸甸的荷包,清亮亮还稚气未脱眼睛扫过面前这对好看的有些过分的夫妇。 原来是夫妇啊。 他还以为是兄妹。 梳着妇人发髻的该女子,朱唇红润,雪肤如玉,初见之下,黑眸清澈冷冽,颇具摄人魂魄之力;然细观之下,又可见其眸中蕴含浅浅的豁达笑意,充满勃勃生机。 就好似道观里唯一还活着的那株青松。 反倒是一直在言语的男子,一举一动温润守礼,却叫人后脊生寒。 “请。” 吱呀声再次响起。 只错开一条缝儿的朱漆观门大开。 道观里,也是一片萧索。 唯有三清殿前,一株青松郁郁葱葱,浓绿笔直。 与道观内外风貌,格格不入。 陆明朝入内,拜了一拜。 “小道长自去忙吧,不用特意照看我们夫妇。” 道童再一次想到了沉甸甸的荷包,叮嘱道“后院厢房住了一对老年丧子的可怜人,似是受哀恸之下生了癔症,虽有儿媳儿看护,但还是会时常会闹出些动静,怪吓人的,你们避着点儿走。” 谢砚颔首“道谢小道长告知。” 道童捏着荷包,一步三回头。 谢砚与陆明朝对视一眼“哀恸之下生了癔症?” 陆明朝摇摇头“不止。” “去瞧瞧就是。” 陆明朝与谢砚相携朝道观厢房位置走去。 道观废弃,所言应不虚。 一路走来,寥寥数人,还都是发须皆白身型佝偻的老道士,浑身的暮气与荒凉的道观融为一体。 厢房墙边的石墩上坐着一位头发凌乱,衣衫也很是不整洁的妇人,又哭又笑,时不时还哼唱两句哄孩子的歌谣。 手中握着一把枯黄的杂草,一根根扔下又一根根捡起地再一根根扔下,周而复始。 陆明朝对孙夫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县令夫人的赏梅宴上,孙夫人趾高气扬的斥责她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再次相见,孙夫人如同疯妇。 院子里的雪还没有化干净,踩在上面嘎吱嘎吱作响。 孙夫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木讷呆滞的神情在看到陆明朝的一刹那转为彻骨的恨。 见状,陆明朝遥遥施了一礼。 孙夫人手中枯黄的杂草尽数落在地上。 “陆明朝!”孙夫人一字一顿,声音艰涩又干哑,磕绊且不自然,仿佛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你去死,去死!” “你该死!” 谢砚下意识要挡在陆明朝身前。 陆明朝拉着谢砚的袖子,微微摇头,无声道“不必。” 孙夫人伤不到她。 她也无惧孙夫人。 陆明朝缓步上前,在距离孙夫人三尺远处站定,微微侧头,嘴角勾出一抹冷冽的笑意“该死的人真的是我吗?” “孙夫人!” “我与令郎的仇怨了在了县衙公堂上,他劣迹斑斑罄竹难书,但我可没有逼死他。” “自始至终,我都未行大乾律法外的事。” “孙夫人自诩爱子如命,这段时日午夜梦回,可曾梦到过令郎鲜血淋漓的模样?” “还是说,将过错归罪于我,孙夫人可以自欺欺人心安理得些。” 孙夫人觉得似是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杀意仇恨无处着落。 目光幽深凝视,只觉得暗淡的天光落在陆明朝脸上照出侧脸阴影,如寂静寒岭,无端让她生出几分心惊。 诛心之言! 诛心之言! 最可笑的是,她明知是诛心之言,却忍不住附和赞同。 “偶遇也是缘分,恰好有一好消息……” “谢陆氏!” “陆明朝!” 两道饱含恶意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陆明朝清晰而敏锐的察觉到声音出现的那一刻,孙夫人眼神中的恨意陡然浓郁。 眸光微闪,暗自将孙夫人的反应记在心间。 转身,视线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孙老爷的和曲莹这对公媳从一间厢房出来! 曲莹的手轻覆在平坦的小腹上,双眸燃着火,秀美的容貌因愤恨而扭曲。 孙老爷站在曲莹身后,脸上的仇恨不遑多让。 陆明朝微微蹙眉,看着下意识以保护着姿态护着曲莹的孙老爷,似有一道闪电劈进脑海,照亮了所有的混沌。 所以…… 第194章 她和孙老爷殊途同归了? 她在煞费苦心的寻孙二少的沧海遗珠,试图让孙老爷和孙夫人变成捅向孙志晔的血亲之刃。 孙老爷则是趁着宝刀未老与曲莹暗渡陈仓,准备珠胎暗结? 归根结底,孙老爷也是不愿再被香火掐住七寸,打算自救以期再次出山执掌孙记。 在这个鸟不拉屎偏僻至极的荒山,不甘不服的曲莹与孙老爷一拍即合。 这个猜测,真真有些惊天地泣鬼神。 陆明朝不由得扭头看了双颊凹陷的孙夫人一眼。 好消息相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好消息相赠 在灰暗的青白天色下,破败的道观尤为寂寥,微弱的天光映照着院子中横陈的折断木梁。 倏然间,一只不知名的鸟雀掠过天际,发出阵阵瘆人的鸣叫声,更添了几分诡异与幽深。 孙夫人眼中的恨意与杀意,似乎在这声鸟鸣的涤荡之下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呆滞与漠然之情。 弯腰将枯黄的杂草捏在手心,再次坐在石凳上,哼唱起了让人听不太清楚的歌谣。 陆明朝抿唇敛眉,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咬牙切齿的孙老爷和曲莹“曲姨娘。” “这么巧,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曲姨娘,不知曲姨娘身旁这位目眦尽裂的老伯是何何人?莫非令尊吗?” 陆明朝问的一本正经,语气里只有浓浓的疑惑。 曲莹的怒意和愤恨僵在脸上,垂眸间似有不自然“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公爹。” 陆明朝面露恍然之色,拉长声音道“原是如此,曲姨娘与令公爹的感情倒是颇深。” 曲姨娘三字,犹如利刃,刺的曲莹体无完肤。 曲莹下意识的挪动好,稍稍远离孙老爷。 “晚辈见过孙老爷。”陆明朝遥遥的施了一礼。 孙老爷恶狠狠道“杀人凶手。” 陆明朝浅笑嫣然“孙老爷说笑了,我人微肩薄,担不起杀人凶手一词。” “昌河县内,众所周知,孙老爷与孙夫人二人,于城郊之道观中潜心修身养性,为英年早逝的孙二少祈福祝祷,其慈父慈母之心,令人无不称赞。” “不过,孙老爷孙夫人以后的清修怕是得愈发凄苦悲凉捉襟见肘了。” 孙老爷心中一凛,不由思忖陆明朝话中意味。 他是知道自家长子在陆明朝的咄咄逼人下一再受挫的,难道孙记生意又出纰漏了? “何意?” 陆明朝语气淡淡,将孙记粮库储粮受潮发霉变红,孙志晔被邢婆子告发,杜仲自首代为受过,孙记所有粮肆门可罗雀的消息简明扼要的讲述出来。 最后,漫不经心总结道“玉弦公子能否让孙记起死回生尚未可知,孙老爷早做心理准备。” “俗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或许是需要孙老爷力挽狂澜的时候了。” 孙老爷面露狐疑,将信将疑。 孙夫人则是不知苦涩般咀嚼着杂草,疯癫的嚎叫“报应,都是报应。” “闭嘴!”孙老爷额头青筋直跳。 “谢陆氏,你今日来此,不是意外,更不是巧合吧?” “你又憋着什么坏水,出什么幺蛾子?” 陆明朝眸光深深,意味深长的扫过曲莹平坦的小腹“本是有好消息相赠,只是如今看来,孙老爷应该不需要了” 曲莹忍不住慌乱。 她总觉得陆明朝似乎猜到了什么。 可她有什么办法,物件似的被人推来搡去的弱女子总要为自己觅一个依靠。 当日爬床后,大表兄给了她姨娘的身份。 她还来不及窃喜,就听闻孙二少的自戕于狱中,紧接着兄杀弟的流言传遍大街小巷,清者自清的大表兄亲自操持丧仪,极尽用心。 孙二少下葬,白幡撤下,她就被一道送来了荒山野岭的破败道观过千篇一律的苦日子,为婢为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伺候姨母姨丈吃喝拉撒。 自小,她十指不沾阳春水。 哪怕是寄居孙府,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可来了道观后,她得自己挑水、洗衣、做饭。 在挑水险些跌入山脚水井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侥幸瞬间破灭。 清醒的意识到,自生自灭是大表兄给予她最后的仁慈。 她什么都没了,怎么能只落个自生自灭呢。 “好消息?”孙老爷嗤笑一声“何时你死了为我儿偿命就是最好的消息。” 谢砚冷了脸,一踏脚边的石子,石子飞掠而起,擦着孙老爷的面颊而过,径直钉在了厢房木门上。 “杀人者偿命。” “何人杀人,孙老爷不应该最清楚吗?” 孙老爷的面颊火辣辣的疼,抬手一摸,掌心指尖一片粘腻,鲜血一滴滴淌下。 “你!”孙老爷瞳孔一缩,惊惧不已。 孙夫人停止了嚎叫,自虐般将杂草和着泥沙咽下。 她听到了。 在那个寒风呼啸的夜里,她昏过去了,又没完全昏过去, 听到了那句娘蠢笨,就让她认定二弟死于自戕。 所以,自始至终,她都知道鹏儿并非用陶片割腕自戕而死。 杀人者偿命? 她能让长子为次子偿命吗? 她不能,也不敢。 她装聋作哑缄口结舌,浑浑噩噩的撑过了鹏儿入土为安。 第195章 志晔不顾她染病,马不停蹄将她送出了城。道观苦寒,志晔一丝一毫都不担心她的病情是否会加重。 若是…… 若是她的鹏儿在…… 孙夫人眸子里划过痛色,眼眶一红,眼泪簌簌掉下来。 她做错了。 陆明朝余光瞥到在无声垂泪的孙夫人,心中并未有太多的感触。 一窝豺狼虎豹罢了,五十步笑百步。 难不成她就非要在臭水沟里舀出一碗最清澈的喝下去? 孙夫人安排曲莹推她下冰湖时不是这番嘴脸。 “阿砚,走吧。” 陆明朝轻声唤道。 曲莹不依“粗鄙猎户伤了人,就打算这么走了?” “嘴贱自有天收。”陆明朝淡淡的觑了曲莹一眼,几枚铜钱落于青石板上,弹起落下再弹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多余的,曲姨娘也为自己找个大夫诊诊脉吧,切勿讳疾忌医。” “若是觉得下山麻烦入城不便,我倒是可以看在往日的交情上给玉弦公子带句话,让他来瞧瞧这情深意浓的公媳情。” “曲姨娘,照顾公爹时,也稍费心照顾下婆婆吧,孙夫人到底是你的亲姨母。” 曲莹的脸唰的一下白了,牙齿打颤,强装镇定“用不着你烂好心,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遭这份罪,你最好离我们孙家远远的。” 陆明朝轻啧一声“是我吩咐你推我入冰湖的吗?是我强迫你爬玉弦公子的床的吗?还是我强迫你……” “你住嘴,你住嘴!”曲莹朝着陆明朝扑过来,想要撕烂陆明朝的嘴。 陆明朝不急不缓“曲姨娘,小心脚下。” 愿受驱策差遣】 第一百六十章 愿受驱策差遣 曲莹抓狂! 陆明朝笑了笑,挽上了谢砚的胳膊。 必须得承认,她真的有做让人恨的牙痒痒的大反派天分。 “曲莹,别胡闹!”孙老爷厉声喝道。 曲莹站在原地,面红耳赤。 陆明朝继续贱兮兮道“阿砚,我以前见识浅薄孤陋寡闻,只听过夫唱妇随,竟不知还有公唱儿媳随。” “学无止境,学无止境啊。” “想必九泉之下仍孤苦伶仃的孙二少也会欣慰的。” 谢砚目如鹰隼扫过孙老爷和曲莹,冷声道“污糟东西,不必学。” “走,下山。” 临走前,陆明朝深深凝了孙夫人一眼。 相较于唯利是图又薄情寡义的孙老爷,孙夫人是更合适的人选。 倒也不是说孙夫人是个大善人,而是孙夫人心里还留着残存的母子情。 山下。 陆明朝靠在马车软垫上静等孙夫人来寻她。 天光愈发暗淡,孙夫人姗姗来迟。 “你知道我会来?” 陆明朝不置可否“只是等等。” “好消息是什么?”孙夫人开门见山“我知道你绝不是大发善心,想必是需要我做什么。” 陆明朝递给孙夫人一杯热茶,直截了当“孙二少有血脉留于世间。” 蓦地,孙夫人眼睛亮的吓人。 失声喃喃“鹏儿的血脉?” 孙夫人的身体里仿佛注入了新的生机“当真?” “当真!”陆明朝不假思索。 孙夫人道“既是鹏儿血脉,为何不认祖归宗。” 陆明朝挑眉“孙夫人是在开玩笑吗?” “兄不轨,宅不宁,妻与兄苟且,纨绔死狱中的歌谣传的沸沸扬扬,那外室但凡有些小聪明,也不会上门送死。” “不认祖归宗,外室是个有银钱儿女傍身的自在寡妇。一旦认祖归宗就连小命也被别人别在手心,怎么选,外室又不蠢。” “毕竟,谁也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孙夫人目光灼灼的注视着陆明朝“我怎知你不是在撒谎。” 陆明朝岿然不动“孙夫人,你是我的首选,却不是唯一选择,孙老爷应该也亟须强有力的合作人吧。” “待曲莹有了子嗣,孙夫人就更不具优势了。” 孙夫人笑容怪异“你果然看出来了。” “谢陆氏,你有所不知,曲莹永远都不可能有孕。” “你出手了?”陆明朝明知故问。 孙夫人笑的狰狞,眼珠子似是要掉出来“我自问没有亏待过曲莹,如珠如宝锦衣玉食的养着,她呢?” “是如何回报我的?” “那是她的姨丈啊!” “你怎样证明自己并未撒谎!” 陆明朝自一旁的木匣中取出一块质地通透、水润光泽的长命玉锁,轻轻置于孙夫人的掌中,随后低声询问“此物是否眼熟?” 孙夫人摩挲着玉锁涕泗横流。 “是鹏儿自小随身佩戴的玉锁,是鹏儿自小随身佩戴的玉锁,他说他丢了。” 陆明朝道“丢了是借口,作为生辰礼外室子才是真。” “不知长命玉锁可算证据?” 孙夫人捧起玉锁,小心翼翼的贴在面颊上“算。” “你需要我做什么?” 陆明朝一字一顿“我要真相大白。” “孙夫人可愿意还令郎真相,可愿意让令郎的外室子认祖归宗享孙家富贵?” 孙夫人喃喃“晔儿也是我的儿子。” 陆明朝面不改色“所以,孙二少就该死在孙大公子手里吗?” 说实话,孙二少挺该死的。 第196章 “我若是不应允,你当如何?”孙夫人泪眼婆娑的望着陆明朝。 陆明朝嘴角一扬“要么委托媒人重新为那外室寻觅良缘,并附带一份丰厚的嫁妆,使她得以欢欢喜喜地再嫁。届时,孙二少的儿子将随新夫之姓,并称呼新夫为父亲。” “新夫或许会将他视作亲生骨肉,倍加呵护疼爱;亦或许新夫会因他出身复杂而心生嫌隙。” “这得看运气。” “要么就是把这个消息通知孙家所有人,再顺便告知孙大公子,孙老爷有心弃长子再夺权。” “我与孙大公子你来我往交恶已久,对彼此多少都有些了解,他会信的。” 孙夫人脱力瘫坐,歇斯底里道“人死债消,鹏儿都死了,你为什么不能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陆明朝浅啜了口热茶“孙夫人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要了孙二少的命。” “至于为什么不能网开一面既往不咎,孙夫人不妨去打听打听孙大公子会不会收手!” “他先是蓄意煽动陆春与其子登门滋事,随后又精心策划指派人员散布谣言,诬蔑朝福粮肆所售米粮有毒。紧接着,他更是伙同莲花镇的张晟、程芷等人,捏造事实,诬告我大哥诱骗良家女子。此人处处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孙夫人却主张我应宽宏大量,对此既往不咎?” “我做不来活菩萨,只适合做活阎王。” “孙夫人,总要做选择的,不是吗?” “孙大公子在面临抉择时,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随后,孙老爷与孙夫人出于大局考虑,选择了息事宁人的策略。如今,孙夫人再次面临选择的机会,难道又要选择放弃孙二少吗?” 孙夫人怔愣。 良久,干哑着声音“步步为营杀伐果断却不加掩饰,就不担心枕边人厌你弃你吗?” “说起来,你比我那装腔作势的长子坦诚。” “多谢孙夫人夸奖。”陆明朝语气淡淡,嘴角的弧度没有任何变化“至于我家夫君会不会厌我弃我,就不劳孙夫人操心了。” 谢砚接话“我与有荣焉。” 陆明朝眼角笑意加深。 真正杀伐果断的是谢砚、是舒愿。 她的行事作风实在算不得雷厉风行。 “孙夫人,可做好选择了?” 孙夫人以袖拭泪,双手交叠高举过顶,恭敬下拜,郑重言道“吾愿受尔驱策差遣,然望君能保全吾孙之周全。” 陆明朝虚扶孙夫人“孙夫人的孙儿理应由孙夫人亲自悉心照料,陪伴其茁壮成长,此乃最为妥当之举。” “难道孙夫人不欲享受天伦之乐,共度含饴弄孙岁月静好的时光吗?” “夫未死,母告子,不违大乾律。” “待真相大白后,以孙夫人的内宅手段,轻而易举便可让孙老爷和曲莹身败名裂,届时孙家剩余的家产,足够你们祖孙一生衣食无忧。” “只是,孙夫人,我厌恶反复无常之人。” “你今日应了我,最好言而有信。” 要看水底万丈深】 第一百六十一章 要看水底万丈深 “我已经无退路了。” 孙夫人凄惶一笑。 明明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声音喑哑,像残破的风筝一样吱呀难听。 即便她反复无常,又有何用? 鹏儿暴毙于狱中后,她仿佛身陷重重包围的罗网之中,四面严密封锁,无一丝透气之隙,令她感到窒息般的压抑。 她不得不以装疯卖傻的方式,艰难地维系着孱弱的生命,以期苟延残喘地度过每一天。 道观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道士都知她哀恸之下生了癔症,时而清醒时而浑噩,疯子似的。 陆明朝伸手理了理孙夫人乱糟糟的发髻“无退路才有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勇气,才有资格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我知夫人怨我怪我,想着若无我,家宅可平安孙记定如日方升蒸蒸日上;想着因我之故,孙家才遭此厄运孙二少死于非命、夫人本该含饴弄孙享绕膝之欢却不得不凄苦度日。” “表象确如此,可世多表象凡眼所见未必是真。” “朝真暮伪,实难辨识其真伪,古往今来,何曾无此等事端。” “草间之萤,虽有微光闪烁,终非真火;荷叶之露,虽呈圆珠之状,岂是真正之珠。” “俗话说,莫看江面平如镜,要看水底万丈深。” “以往,一直未得机会与夫人平心静气相谈,今日也算一良机,刚才所言倒也不是全然为我自己开脱。” “夫人可以怨怪我,毕竟我也不喜夫人和令郎。但也请夫人心明眼亮,清楚最该怨怪之人绝不是我。” “养不教父之过,孙二少口口声声孙半天,孙家当真能一手遮天,护他一生任达不拘飞扬跋扈吗?” “饶是上京城的皇子勋爵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惭。” “孙二少到底是如何一步步狂妄至此的,夫人心里应该有数才对。” 孙夫人的嗓子里如被塞了棉花,骤然堵住了声。 陆明朝给孙夫人斟了杯茶,杯盏相碰,响声清脆“这不是和解,只是合作。” “夫人,请。” 孙夫人压下心中的涩意,仰头一饮而尽。 悔之晚矣。 “好,合作。” 第197章 孙夫人踉跄着离开马车,朝着山路脚步蹒跚。 “阿砚,在想什么?” 陆明朝见谢砚一脸思索之色,眉目含笑,好奇道。 谢砚回神,边把小几上的杯盏收起,边道“在想得将儿女教养的自知、自重、自谦,切不可傲世轻物目空余子。” 陆明朝挑眉“怀谦已经够少年持重疏离清远了。” “如安内秀,不露圭角,假以时日必是风流蕴藉。” “静宜……” 陆明朝顿了顿,抿唇沉吟。 谢砚颇为伤脑筋“静宜似有成长为小霸王的潜质。” 陆明朝摇摇头“静宜虽显娇柔却不失礼数,世间之人形态各异,犹如百花争艳,各展风姿。有人性格清冷,孤高自许;有人深藏不露,内敛含蓄;亦有人张扬个性,明媚动人。然而,只要能够坚守底线,明辨是非,心怀善意,无论何种性情,都应当尽情展现,绽放其独特的光彩。” “咱们的静宜长大后,穠艳独绝。” 谢砚眸光幽邃的望着陆明朝,打心眼里欢喜不自胜。 明朝啊,真真是处处都好。 他愿意为明朝遮风挡雨,亦愿意与明朝并肩同行,甚至他想,他可以隐于明朝身后。 谢砚缓缓翘唇,牵起陆明朝的手,手指轻绕,冲着陆明朝憨憨傻傻一笑,眸底是化不开的缱绻如丝的柔情。 山风透过车舆的缝隙悄然侵入,潜入衣袖之间,倾泻而出,弥漫于整个袍间,使得二人的衣袍随风飘摇,相互交织,融为一体。 “阿砚。” “嗯?” “笑得有点儿傻。” “……” 马车行驶在山路上摇摇晃晃,谢砚和陆明朝相视一笑。 没有再回昌河县,而是直接回到了常喜村。 身心俱疲的陆磊睡的昏天暗地,芸娘陆春生的眼下也是一片青色,显然这些时日因陆磊提心吊胆。 芸娘有心下厨炒几个菜庆祝一番。 陆明朝倚在芸娘的肩膀温声劝道“娘,不急在这一时,好好歇两日,等精气神儿都养好了再好好庆祝。” 闻言,芸娘也没有再坚持。 磊儿在县衙牢里时,她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不知疲倦,睁着眼睛到天亮,一宿一宿熬着。 而今,心落地了,是真的浑身提不起劲儿,哈欠连天,只想将缺的觉补回来。 “小鑫呢?”陆明朝揉按着芸娘的鬓角轻声问道。 芸娘微阖着眼睛,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倦“小随领走了。” 陆明朝笑道“娘,那你好生歇着,我也回去看看孩子们,有段日子没见了。” 芸娘睁开眼睛,拉过陆明朝的手,握在掌心“朝朝,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你为你大哥做的,三土都告诉娘了。” “要不是你,你大哥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楚,现在肯定还在大牢里蹲着呢。” 陆明朝枕在芸娘肩上“娘,我们是一家人。” “大哥也是受我牵累,却对我没有丝毫怨言,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哥待我好,我自然要待大哥好。” “娘,您好好歇着。” …… 一连三日,陆明朝都没有再过问昌河县里的风风雨雨,而是专心致志的陪着家人,顺便为冯金玉解疑答惑。 这日,陆明朝正在教冯金玉算数,冯金玉苦大仇深,无从入手。 舒愿轻叩窗棂,招手道“弟媳妇儿。” 陆明朝轻拍了下东张西望的冯金玉,低声嘱咐了两句,才推门而出。 “侯府消息。”舒愿薄唇轻启,无声道。 陆明朝接过纸条,随口道“何时往侯府安插了人?” 舒愿懒洋洋倚靠着墙,嘴角还叼着根杂草,压低声音,含糊不清“在陆春和父子登门滋事后。” “且不说你十余年长在永宁侯府,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单说陆明蕙与陆垚新仇旧恨两看相厌终有一天你死我活,不安插人进去盯着能放心吗?” “谢砚的主意,好赖都找他。” “不仅是永宁侯府,他甚至把人安插进了镇国公府。” 陆明朝展开纸条,秀眉微蹙,嗤笑一声。 “陆明蕙适应高门贵女的身份倒是适应的快,不足百日,便领略了生杀予夺的真谛。” 她杀疯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她杀疯了 舒愿不赞同的瞥了陆明朝一眼“她这叫高门贵女?” “真正讲究的人家,是绝不会肆意打杀下人的,这种不可一世早晚会被反噬,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人命卑贱如草芥的下人也有自己的下人道。” “永宁侯夫人自以为能瞒的死死的,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 “镇国公府若迎了陆明蕙入门做世子夫人,日后的当家主母,数代清白鼎盛的镇国公府衰败颓靡不可避免。” “妻贤夫祸少,贤母使子贤惠。” “结对一门亲,兴旺三代人绝不是一句空话。” “陆明蕙明显不是贤妻,而是不折不扣的搅家精丧门星。” “手段低劣,偏生狠辣贪婪不知足。” “等着瞧吧,兴许还会给镇国公府和永宁侯府带来滔天的祸事。” 陆明朝轻笑,背着风,烧掉了纸条。 “舒愿,你有所不知,陆明蕙能掐会算。” 透过陆明蕙毫无征兆的悔婚寻亲,陆明朝隐隐约约猜测到陆明蕙十之八九觉醒了前世记忆。 第198章 记忆,用的好了就是先知者,是无往不利的金手指。 舒愿怔了须臾一改漫不经心的鄙夷,扯掉嘴角叼着的杂草,不可思议道“能掐会算?” “她不是自小在常喜村长大,并无任何奇遇,也不曾见任何奇人吗?” 陆明朝沉声“许是仙人于梦中指点吧。” “待她在上京城声名鹊起后,你会意识到她的不同寻常的。” 舒愿蓦地沉默下来,低垂眉眼,看不清脸,只周身氤氲着低沉,良久才道“如此一来,那倒是添了几分趣味。” 寒风轻轻掠过屋檐,拂过院中枯枝,发出低沉而有力的飒飒声响。 陆明朝神色自若“永宁侯夫人到底掌家多年,绝不会视若无睹,任由陆明蕙继续行败坏名声之举。” “只是不知陆明蕙是否会对永宁侯府夫人袒露心声。” 舒愿幽幽吐出口浊气,散在风里。 “安插进去的人手很难在短时间内爬到心腹的位置,因而暂时打探不到精准的消息。” “谢砚提议,或可尝试收买侯府旧人。” “我遍筛选,心觉永宁侯夫人身边的王嬷嬷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陆明朝凝眉,想到了那个在她离府前,红着眼眶絮絮叨叨嘱咐她若是乡间日子实在难熬,就回京,愿意养着她的老嬷嬷。 岁岁平安,万事遂心。 是老嬷嬷的最真切的期盼。 那些絮絮叨叨听起来有些啰嗦的话,那双微红的眼睛,牢牢的印在她的脑海里。 想来,老嬷嬷对原主是发自内心的好。 既成原主,她也会承这一份情。 抿抿唇,轻摇了摇头“不妥。” “她是侯夫人身边的老人,自梳未嫁,数十年如一日伺候侯夫人,忠心耿耿。” “且侯夫人待她一向亲厚,并不吝啬于给她体面,难以收买。” 舒愿斟酌片刻“陆明蕙欲除掉她。” 陆明朝睁大眼睛,愕然不已“陆明蕙杀疯了?” “哪怕是看在侯夫人的面上,王嬷嬷也会爱屋及乌忠心为陆明蕙,得王嬷嬷帮扶指点,于陆明蕙而言百利而无一害,陆明蕙因何想除掉她?” “杀人上瘾了?” 忠仆难求,忠诚又得力的下人更是可遇不可求。 多年来,王嬷嬷能够稳固地在侯夫人身边辅佐,实乃因其精通察言观色之技巧,并能在适当时机隐匿才智、收敛锋芒,而在需要之时又能果断展现其卓越之处。 这样的人,有脑子的都知道得拉拢吧。 舒愿勾唇笑了笑,笑意中含着慑人的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能掐会算算到王嬷嬷会碍她眼也说不定。” 陆明朝:总觉得舒愿真相了。 若是陆明蕙没有前去上京认亲揭破真假千金的丑闻,那原主必然是要依照婚约嫁给镇国公府世子顾淮的。 以王嬷嬷的忠心和能力,不是没可能作为原主的陪嫁嬷嬷入国公府的。 “保她一命,难吗?” 陆明朝侧头,郑重其事的询问。 舒愿目露不解“不难。” “即便陆明蕙巴不得兴风作浪,也有心无力,只能拿兰熹院的下人撒气,短时间内动不了永宁侯夫人身边的人。” 说到此,舒愿顿了顿,少顷才继续道“当真没可能收服她吗?” 陆明朝眸光微闪“刚才没有,现在有了。” “我们没有办法,但陆明蕙那个蠢的会不断犯错给我们创造机会。” 舒愿嘴角的笑意明朗了些许。 陆明朝轻笑“你对陆明蕙的恨意真是来的猝不及防又根深蒂固,似乎风带来了一颗种子落在石缝后便瞬间生根蔓延。” “我视陆垚为友。”舒愿斩钉截铁道。 面上不自然的飘上一抹绯红,眼神闪烁“我喜欢陆家的感觉。” 嗯,喜欢,所以要护着。 “陆明蕙过去那些年做的糟心事,就是死都不为过。” “还有,谢砚查到了些陈年旧事,兴许这一两日就有结果了。” 陆明朝张口结舌“我好像有些多余,要不我给你们腾地方?” 舒愿白了陆明朝一眼“弟媳妇儿,请区分心疼和奴役!” “待他查明,自然就告诉你了。” “似是而非云山雾罩时传入你耳,只会使你平添烦躁。” 陆明朝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谢怀谦神出鬼没“你对我娘翻白眼,再记你一笔!” 舒愿:??? “你还翻?” “我没有!” “他有,他就对我翻白眼了。” 陆明朝唯恐天下不乱,添了把柴火。 在舒愿面前的谢怀谦,总会更活泼鲜亮一些。 天光渐渐暗淡,冯金玉打开窗牖探出脑袋“我算完了!” 陆明朝不再看舒愿和谢怀谦,回到屋里,细细的检查冯金玉的算数。 “你在算数一途上,可堪造就!” 陆明朝拍了拍冯金玉的肩膀,中肯的鼓励道。 冯金玉目瞪口呆“可堪造就?” 她做这些算数的时候,愁的头发都快要薅秃了。 冯金玉摊开掌心,一根根无法映入眼帘。 “先生,你对着这些头发还能说出可堪造就四字吗?” 陆明朝嘴角抽搐“可堪造就不假,就是有些废头发。” 第199章 “你做题就做题,薅头发做甚?” 下山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下山了 冯金玉眨巴着大眼睛“发愁啊,一发愁就想薅头发。” “也是奇了怪了,一薅头发,脑瓜子就灵了。” “我在想,怪不得好些名满天下的大儒年纪轻轻就没几根头发了,聪明绝顶啊!” 陆明朝:…… 真聪明绝顶。 到底是个俏生生的妙龄少女,她甚是不忍见其绝顶。 装模作样在箱笼里翻找一番,借机在空间超市拿出一顶假发,塞给冯金玉“下次薅这个。” 冯金玉呆愣愣道“先生能体会发丝脱离头皮时的那一声脆响和轻疼吗?” “那才是灵魂!” 陆明朝呼吸一滞,无言以对。 良久才道“你若真秃了,我担心那个眼睛瞪的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精明的大哥用蒲扇似的大掌把我拍成烂泥。” “孝亲敬长、尊师重道是大乾的传统美德,发觉特殊癖好前请斟酌三思夫子的颜面和安全。” 冯金玉摩挲着假发,直揉搓的一团乱糟。 “精明?” “先生竟用精明二字来形容冯金茂,好小众的文字。” 陆明朝:这是重点吗? 天色大暗前,冯金玉手里捧着一卷算数怀里揣着一顶假发,恍恍惚惚的离开了谢家。 随着天边最后一缕余晖的消逝,谢砚策马归来,周身沐浴在灯笼柔和的光芒之中,宛如芝兰玉树般清雅高贵,又似渊渟岳峙般稳重威严。 房间内,烛火灯芯燃烧正旺,冷不丁爆出细小炸裂声。 陆明朝提壶给谢砚倒了一盏热茶,眸光盈盈“近日所查陈年旧事与陆明蕙有关?” 谢砚垂眸啜饮一口清茶“任何事也瞒不过你。” “当年,陆鑫落水痴傻大抵是陆明蕙特意为之。” 谢砚放下手中的茶盏,执起陆明朝的手,温声解释。 陆明朝凝眉“二哥对此不是早有猜测吗?” “陆明蕙厌恶小鑫分去了她的宠爱,便生了歹意骗小鑫去村子东边的还未冻结实的河面上滑冰,指使小鑫落水。” “不止如此。”谢砚摇摇头“你让我打造那支镀银簪子引陆明蕙出手时,我便心生疑虑,觉得内情有所蹊跷。” “陆春和父子用镀银簪子哄骗陆明蕙之事发生没多久,陆鑫就落水发高热痴傻,巧合往往意味着阴谋。” “我安排人细查当年的旧事。” “你提过,陆春和父子对陆淼动了心思,用一根镀了银的簪子险些把陆淼骗去庄稼地。” “但我查探到的并非如此,不是险些是已经衣衫尽褪肌肤相亲,差点儿……” 谢砚点到为止,话锋一转继续道“当年,陆明蕙多了个心眼,把尚且年少的陆鑫留在田间地头,最后关头,是陆鑫寻来打断了陆春和父子的恶行。” “不久后,陆鑫落水痴傻。” “这其中,当真没有丝毫联系吗?” 陆明朝原本上扬的嘴角逐渐抿成一条直线,那双曾经明媚熠熠、如春水秋光般璀璨的眸子,此刻也笼罩在一片阴沉之中,透露出冷厉而锋利的锋芒。 “倘若事情的真相如你所料,陆明蕙就是丧心天亮泯灭人心,骨子里就卑劣丑恶。” 那时的陆明蕙才堪堪十岁出头! 这般心性、这般筹谋、真真是让人骇然。 陆春和父子禽兽不如,陆明蕙也心狠手辣。 陆明朝眸子转动,沉默片刻接着道“狗咬狗,陆明蕙能对小鑫下狠手,也就不可能对陆春和父子手下留情。” “陆明蕙是永宁侯府的千金,怎会容此等不安定因素于世。” “在陆春和父子生死之际搭一把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把该交代的话交代清楚再去死也不迟。” 谢砚抬手轻轻按了按陆明朝紧皱的眉心“我也正有此意。” “明朝,一切有我。” 夜幕缓缓降临,夜色渐浓。 寒风凛冽,呼啸之声不绝于耳,携带着如盐粒般细小的雪花在空中纷飞。 吹过常喜村,吹向城外的荒凉道观。 道观鲜有居士,清苦贫寒。 一入夜,没有一盏又一盏的灯笼,自然也就驱不散浓如墨的黑。 孙夫人此刻正蜷缩于避风的角落之中,借着厢房内昏黄烛火的微弱光芒,凝视着地面上青石板缝隙间枯黄的杂草。破烂的屋檐之下,陈旧的蛛网倒垂而下,她眯起双眼,似乎能够捕捉到那硕大的蜘蛛在不知疲倦地编织着它的网。 庭院内的杨柳已然凋零,仅留下干枯的树冠与枝干,其形态扭曲如同鬼魅之爪,斜斜地伸展向幽暗无光的黑夜,使人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风愈发凛冽,枯树张牙舞爪。 孙夫人下意识朝有光亮的地方挪了挪。 风里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娇笑喘息声响起。 孙夫人身体猛地一僵,抬头看向破烂后院唯一一间亮着的厢房。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起身朝着角落的厢房走去。 磕磕绊绊摸索到火折子,点燃烛火,房梁屋顶桌子,肉眼可视之处,皆蛛丝遍布,漆皮斑驳,灰尘厚积。 这就是她现在所居之处。 饶是当年孙家还未发家致富时,她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苦。 环顾四周,眼神里是浓的化不开的阴郁。 第200章 风里若有似无的娇笑声似万千银针绵密不绝的扎在心里噎在嗓中,疼得喘不上气张不开嘴,越发的想念早就深埋黄土下的儿子。 鹏儿多孝顺啊! 一把抹去簌簌落下的眼泪,孙夫人穿了件厚厚的棉袄,自制了一盏简易的灯笼,背着小小的包裹,趁着夜色摸黑下山去了。 她恨! 恨毁掉一切的陆明朝。 更恨不孝绝情的长子、无情无义的夫君! 留在这里,只有自生自灭一条路。 这种日子,她不想再过了。 孙老爷痴迷于造人生子无暇分神,曲莹使尽浑身解数攀附孙老爷,根本不知孙夫人提着惨白的灯笼,摇摇晃晃的沿着山路而下。 道童瑟瑟发抖的站在道观后门,手里也提着一盏灯笼“观主,这位女护士不怕黑吗,怎么敢夜里走山路?” 仙风道骨,发须皆白的观主摸着胡子,幽声道“有光。” 道童失声“那盏破灯笼?” “是,也不是。”观主遥遥的看着后院厢房的位置,眉目微敛,摇了摇头。 流年不利】 第一百六十四章 流年不利 造孽。 早知今日,就不该贪图那位年轻公子的香火钱。 “观主,万一有狼呢?” “有人护着她。” “观主……” “今夜你在打坐,并未离开房门半步。” 小道童茫然,摸不着头脑。 “观主,您不是教我说真话行真事成真人吗?” 观主揪了揪小道童的头发“不打诳语是出家人的事,我们道家讲究随机应变顺心而为。” “随机应变就是说假话吗?”小道童泛滥着清澈愚蠢的声音汇入了山风。 观主“这叫变通。” 小道童不知又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句什么。 一大一小,一老一少消失在道观后门。 天灰蒙蒙亮。 在朦胧的睡眠状态中,陆明朝依稀间听闻了窗外鸽子发出的咕咕叫声,伴随着它们轻挠窗棂的声响。 一摸身侧的位置,空荡荡的沁着凉意,便知谢砚早已起身。 陆明朝披好棉袍,打开了窗户,鸽子扑扇着翅膀,眨巴着绿豆似的眼睛,流转着殷切的光。 清新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残留的睡意散的一干二净。 陆明朝笑了笑,解下系在鸽子腿上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已安全护送孙夫人下山。” 陆明朝穿好衣袍,用一根飘带系起发丝,捏着纸条去了屋后搭建的小作坊里。 她就知道,谢砚在这里。 谢砚身着玄色窄袖袍,垂首,细致的打磨着劈开的竹子,竹身光滑竹头细尖,不见一根小刺。 陆明朝想,阿砚的情意如地下安静流淌的暗河。 寻常不引人注意,却深沉漫长。 “阿砚。” 陆明朝蓦地出声。 谢砚回首,眉眼漾开笑意,又清澈又明亮,端的是少年意气风发,恰似冉冉铺开的晨光,悠扬清冽的晨风。 “今日怎么醒的这般早?” 谢砚轻拍了下掌心的碎屑,想要替陆明朝理理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长发,但终是没有伸出手。 他的手,脏着呢。 陆明朝似是看出了谢砚的局促,抿唇轻笑。 她和谢砚有时候像老夫老妻细水长流,有时候又有人生初相逢的拘谨。 “孙夫人下山了。” 谢砚笑容不改“是个好消息。” 边说着边低下头用帕子擦拭着打磨好的竹箭。 “孙志晔昨日才当着昌河县无数百姓的面烧毁一粮仓的储粮,重振孙记岌岌可危的商誉。” “不论本心,单评此举,是个有魄力的。如果给孙志晔足够的喘息之机,他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孙夫人此时下山状告孙志晔蓄意杀弟,那孙志晔的苦心孤诣又要付诸东流了。” “孙记,站不起来了。” “明朝,把这些竹箭收好。” 谢砚把擦拭干净的竹箭收拢到一切,捧到陆明朝面前。 陆明朝抬抬手,竹箭被收入空间超市。 “的确,今日一过,孙志晔不足为虑。” “运气好,阶下囚。” “运气不好,斩立决。” 即便是为了安稳的后半生和素未谋面的孙子,孙夫人也会想方设法将谋杀亲弟的罪名牢牢钉在孙志晔头上。 就像孙夫人自己所说,她没有退路了。 天大亮。 雾散日出。 昌河县。 刚入县衙的许县令还来不及与师爷闲聊,一声又一声震天响的鼓声传来。 霎那间,许县令鬓角的青筋起起伏伏,心脏也不控制乱跳“又是鸣冤鼓?” 师爷无奈的叹气“回县令大人,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 许县令脸上已不见惬意,面色阴沉的似是能滴出水来“最好与孙家无关!” “孙老爷在城外道观修身养性求仙问道,孙大公子大刀阔斧重建孙记,应该不会在此关头兴风作浪。”师爷小声嘀咕。 县令一听,深觉有理。 对孙志晔,以前有多欣赏,眼下就有多不耐。 使手段,不是错。 次次使手段,次次败北,还连累他这个县太爷脸上无光就是错! 第201章 更别说家中还有个蠢儿子在自欺欺人替孙志晔找补,昨夜还不管不顾非要出门贺孙志晔。 他就更气了! 想不通孙志晔到底是给清行下了什么迷魂汤。 许县令木着张脸,掸平官袍上的褶皱,正了正官帽。 “大人!” “县令大人!” 气喘吁吁的呼喊声,惊的许县令把官帽越戴越歪,最后烦躁的砸在案桌上。 师爷的心高高提起,头越垂越低。 “石班头,你也是县衙的老官差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许县令心里憋着火,语气又冷又硬。 石班头喘着粗气,顾不得多想,急呼“县令大人,出大事了!” “孙……” 许县令抬手“等等!” 又是孙! 容他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 凡是跟姓孙的沾上边的案件,就没有干脆利索水落石出的,反而像捏了一坨屎粘了一身腥。 “继续说吧。” 许县令的眉头不自觉紧紧皱在一起。 “孙夫人携讼师敲鸣冤鼓,告孙大公子孙志晔蓄意谋害孙二少孙志鹏,声称有证据证明孙志鹏自戕于狱中一事有蹊跷,是孙志晔一手谋划的结果。” “言,孙志晔对母不孝,对弟不仁,求您做主。” 许县令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厥于地。 这是要他的命吗? 流年不利! 流年不利! 他到底是冲撞了哪路神仙,让他在这个冬天承受这么多! 别的县令,一到冬日就是混吃等死。 他呢! 一旦孙夫人的诉状成立,就意味着他要面对的不是一桩简单的兄弑弟。 孙二少死在哪里! 县衙牢房啊! 满墙的血书、仵作验尸,这才认定孙二少自戕。 方今,孙夫人一敲鸣冤鼓,遭殃的不只是孙志晔,还有县衙的威信以及他的声誉。 百姓会怎么看到县衙,看到父母官! 好好的人在牢房被谋杀了! 这像话吗? 他听了都觉得不像话! 许县令的身子忍不住又晃了晃,咬牙切齿“孙夫人是疯了吗?” 不疯也干不出状告长子杀次子的事情吧。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会打碎牙齿把委屈往肚子里吞。 毕竟,就算不为活着的儿子着想,也得为自己的下半生考虑啊。 他记得没错的话,孙夫人只有两子! 石班头咽了口口水“她疯不疯不知道,讼师和百姓是疯了。” “围在县衙外,一遍遍重复孙二少自戕时市井流传的的歌谣。” 许县令:…… 死吧! 大家一起玩完吧! 两手准备】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两手准备 母告长子杀次子,次子死在县牢里。 想到有衙役配合孙志晔在县衙狱中瞒天过海,许县令就气的心肝脾肺肾疼! 他才是笑话,他是昌河县最大的笑话!谁家县令做成他这个样子! “大人,怎么办?”石班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神情焦急。 许县令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中纷乱,步履匆匆地来回踱步,病急乱投医看向了老实巴交的师爷“老元,这事你怎么看?” 元师爷慎重地陈述道“大人,孙大公子为人谦逊有礼,品德高尚,如玉之温润,如切如磋之精益求精。其美名远播,深受众人赞誉,想必断不会做出如此卑劣无耻之事。” 见许县令面沉如水,眉头紧皱,不见分毫舒展,话锋一转“当然,这也只是下官的拙见。” “知道拙还说什么?”许县令没好气道“美名何时能当真了,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元师爷:看得出来,县令大人是真急了。 许县令大掌重重的拍在案桌上,杯盏晃动茶水溢出,浸湿了官帽。 为官多年,他不是没接过母告子的案件,但顶多是状告儿女不孝,从未如此惊心动魄。 孙志晔…… “这堂,升还是不升?”石班头试探道。 许县令:他有选择的资格吗? 讼师都将百姓的情绪煽动起来了,如果他避而不见,落在百姓眼中,无疑是心虚包庇。 三人成虎,传来传去,他就成了官差勾结草菅人命的狗官! 他现在已经不期盼着年底吏部考核力拔头筹,来年步步高升了。 现实点,只盼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此刻的他,需要这种朴素踏实的安全感。 许县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堂,不升也得升,若是一场闹剧也就罢了,不然昌河县衙就要刮起大旋风了。” 捏了捏官帽上的水,颤抖着戴好。 脑门儿上一片冰凉,反倒令许县令理智了些。 元师爷小心翼翼道“大人,是否派人提前通知孙大公子一声?” 许县令目光如炬,直勾勾的瞪了元师爷一眼,厉声警告“老元,我知道孙志晔给你塞过不少好处,可此一时彼一时,别因为身外之物把自己搭进去。” “这件事情,绝对善了不了,并且,谁也无法确保一定不会传入上京城达官贵人耳中。” “你协助我处理昌河县大小事务许久,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晚节不保身首异处的下场。” 第202章 “从此刻起,孙志晔是蓄意谋杀案的嫌犯,不是与你有旧交的玉弦公子,你自己心里最好有点数!” “至于通知,他不聋也不瞎,这么大的阵势不会看不见听不到!” “准备升堂!” 元师爷忙垂首,眼神闪烁,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孙大公子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正如许县令所言,孙夫人前脚敲响鸣冤鼓,后脚便有人着急忙慌去孙府通风报信。 于孙志晔而言,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头顶。 娘是疯了吗? 他一直都知道娘既冲动愚笨又拎不清,但爹是个权衡利弊的商人,有爹在,娘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今,娘敲了鸣冤鼓状告他谋杀二弟! 孙志晔又气又急,心口憋闷的慌,喘不上气,一口血吐了出来。 “大公子!” 天冬和川柏大惊失色。 孙志晔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寒着脸摆了摆手“无碍。” 急火攻心罢了。 昨日,他还春风得意于凭一力扭转了孙记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的商誉,靠着将逾数万两的储粮付之一炬的豪情挽回了许多商户。 今日,晴天霹雳,当头噩耗。 他娘,真真是拎不清。 “天冬,你现在就出城去道观寻父亲,将此事告知于他,接他下山回府,替本公子证清白。” 说到底,二弟的死是经不起刨根问底细查的。 既是谋杀,就绝无可能天衣无缝。 但,无论如何,他才是孙家唯一的希望,以父亲的凉薄该知道权衡取舍。 不过,凡事应做两手准备。 孙志晔面露凶色,微抿唇,一字一句“川柏,你即刻入京,求见永宁侯府大小姐。” “就说本公子见字如晤,忠心耿耿,从不舍烧毁陆大小姐的墨宝,眼下遭贼人算计落难,还望陆大小姐施以援手,救本公子出泥潭,事后愿将孙家双手奉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陆明蕙命他杀陆春和一家的信笺就是把柄。 高门贵女珍重名声,爱惜羽毛,想来绝不允许阴狠毒辣的名声传出去。 天冬应声离去。 川柏略有迟疑。 大公子在威胁永宁侯府的大小姐。 “有话直说。” 孙志晔依旧觉得心口呕的慌。 一抬高声音,嘴角又溢出了血。 斑斑血迹点在白色锦袍上,犹如寒月雪地映红梅。 面上的端方温和已被诡异的病态所取代。 川柏心惊,垂首道“怕是会触怒陆大小姐,届时腹背受敌。” 孙志晔阴测测的笑了笑“她不敢。” “孙家虽只是一介商贾,但总归有一支走南闯北的商队,不是大河村陆春和父子能比的。” “除非万无一失,否则她不敢轻举妄动。” “川柏,陆大小姐是我的后手,你必须得想方设法说服她,可懂?” 其实,杜仲才是最适合入京做说客的人。 可没办法,杜仲折进了仓库储粮霉变一案里。 孙志晔从博古架上拿下一个雕花木盒,钥匙一转咔嗒一声,映入眼帘的是整整一盒银票。 抽出两张,递给川柏“安顿好家人,以防万一,先让妻儿老小去投奔顺和县的远房亲戚。” 川柏头皮发麻心头一凛,指尖轻颤,恭恭敬敬接过了银票。 顺和县可没有什么远房亲戚,有的不过是大公子私下经营的一处温泉山庄子,平日里行了些见不得人的事。 “川柏替父母妻儿多谢大公子,必不负大公子所托。” “大公子保重。” 川柏跪在地上,重重的叩首。 “你与天冬得力,本公子就可以逢凶化吉。” 川柏脚步匆匆,门扉晃晃悠悠,带着寒意的风挤入。 孙志晔知道,不肖多时,衙役就该登门了。 这次,是意外还是陆明朝的手笔? 今有明朝藏俊猎户】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今有明朝藏俊猎户 孙志晔狭长的眉毛皱在一起,旋即阴鸷一笑。 他娘,没有这样的胆量和勇气。 也不知陆明朝到底给了他娘怎样的承诺,竟能让他愚笨自私又外强中干的娘豁出去状告他杀人。 他娘联合外人要他的命,把他送上死路,真是好笑至极。 母慈,子才需孝。 孙志晔以淡定自若的姿态端起茶杯,杯盖在杯沿之上轻轻转动一圈,他浅尝了两口,心中已预感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或许将难以再悠然自得地品茗了。 府里,下人们脚步匆匆,足以见人心惶惶。 天冬套了马车就着急忙慌往城外道观赶。 川柏则是心有戚戚似是生离死别再难见。 常喜村。 “明朝,要去看戏吗?” 陆明朝托着下巴,目光回望谢砚,勾出一抹娇嗔的笑容,其中既透露出狡黠之意,又夹杂着微微的得意之情。 戏谑地询问道“究竟要看哪一场戏呢?” “今日可不止一处有戏台子,只看一处,岂不是显得你我厚此薄彼很不公平?” 说到此,陆明朝顿了顿,猛的凑近“再者说,谁都不如阿砚好看。” 目睹谢砚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陆明朝眼中笑意愈发浓烈,璀璨夺目,宛如暮春时节莺歌燕舞、柳绿花开的盛景。 第203章 嗯,她就是故意的。 谢砚顶着张艳若晚霞的脸,故作镇定,一本正经强调“是都不及明朝。” 陆明朝俯在谢砚的肩上,笑意浓浓“阿砚,看戏自是要看的,但等压轴戏上台时再露面也不迟。” “什么县衙、什么道观,什么张员外,都算不得压轴好戏,上京城永宁侯府的反应才有趣。” 谢砚抬手,神情纵容,轻拍了拍陆明朝的后背。 是啊,鸡飞狗跳算什么好戏。 “不过。”陆明朝下巴支在谢砚肩上“二哥在莲花镇酒楼设宴答谢卫粥于大哥一事上雪中送炭的恩情,且卫棠姑娘的生辰将至,邀我未时一道逛市集置办衣裳首饰,我倒是可以顺带一观莲花镇的好戏。” “待我日暮时分归家,定给你好生讲上一讲。” 谢砚笑容未改“明朝尽兴便好。” 他喜欢明朝的鲜活盎然,喜欢明朝算计得逞后的俏丽得意。 “以防万一,我便再秘密去一趟城外道观吧。” 可以不看戏,但必须得保证戏按照明朝的设想唱下去。 否则,岂不是浪费了明朝的心力。 陆明朝挑眉,白皙的指尖缠绕着谢砚根根分明的墨发“也好。” “玉弦公子必是要派人去道观接孙老爷的,只是不知那人亲眼目睹玉弦公子名义上的妾室与孙老爷同床共枕,是何感想。” 叩门声响起。 “许是卫姑娘到了。”陆明朝站起身来,理了理发髻,一点一点掸平衣袍上的褶子。 本来,她是打算自己坐马车去县里赴卫棠之约的,奈何卫棠一再表示亲自来接她才安心。 她心知,卫棠待她特殊青睐,多少是在爱屋及乌。 门扉打开,卫棠的眼神在看清陆明朝身侧长身玉立的谢砚时顿住了。 猎户? 猎户! 眨眼,卫棠压下心中的愕然。 之前,她还惋惜于钟灵毓秀的陆明朝碍于婚约不得不下嫁给猎户,今日一见,才知二人般配的紧。 相貌。 气度。 无一不般配。 明朝妹妹也算是觅得了良缘。 “卫姐姐,这是我的夫君,谢砚。”陆明朝笑意盈盈道。 卫棠笑了笑,守礼又有边界感“谢公子,得麻烦明朝妹妹陪我半日了。” 谢砚颔首“卫姑娘。” 而后习惯性的将搭在手臂上的大氅披在陆明朝肩上,搭了个简单又不失美观的结。 目送陆明朝和卫棠上了马车,待马车徐徐向前时才转身去了马棚。 马车上。 卫棠从上到下,一寸一寸的打量着陆明朝。 陆明朝茫然。 那目光,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卫姐姐为何这样看我?”陆明朝心下狐疑。 难不成是支在谢砚肩上时,无意间蹭花了口脂,还是谢砚给她画的眉歪了? 卫棠明媚的笑容中似有打趣之意“古有金屋藏娇,今有明朝陋室藏俊猎户。” 陆明朝噗嗤笑出了声“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卫棠剥开一个被炭盆烘的热腾腾的柑橘,细细的摘去橘络后递给陆明朝,喟叹道“不瞒明朝妹妹,之前我还担心你会在这桩婚事里受委屈。” “方才得见妹夫,忽觉是在杞人忧天。” 陆明朝轻嚼着柑橘,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仪表堂堂?” “非也。”卫棠用蒸煮过的湿帕子擦拭着手指,声音轻柔又真诚“允我托大,唤他一声妹夫。” 陆明朝“卫姐姐不嫌弃就好。” 卫棠白了陆明朝一眼“仪表堂堂不假,但好相貌不意味着值得倾心相许,妹夫眼神清澈,通身的凛冽在触及你时化为绕指柔,这便极为难得了。” 陆明朝敛眉轻笑,只觉得这瓣柑橘分外甜。 “那得借卫姐姐吉言了。” 卫棠看着身披月白色大氅,笑靥如花的陆明朝,心神有些恍惚。 月白天青。 她深藏心底数百上千个日夜的人惯爱穿青色长衫。 自从听闻大哥那番推心置腹的话后,她便尝试着一点一点刨出早已生根发芽的幼苗根茎。 陆垚很好,好的她深深自卑。 那般好的陆垚,本就该配最好的人,而不是她。 倘若真的是她配了陆垚,她都要替陆垚不值了。 思及此,卫棠定了定心神,洒脱一笑。 陆明朝垂着眼眸,将疑惑尽数藏在眼底。 卫棠,好像不一样了。 上次围炉煮茶,卫棠的小女儿心思缱绻又纠结,而今似乎释然了。 释然好啊。 陆垚郎心似铁,轻易熔不得。 蓦地,卫棠转动着陆明朝无名指上不甚精致的指环,似有些难以启齿“明朝,妹夫族中可还有适婚的儿郎?” 陆明朝秀眉微蹙,凝眸不解。 “我娘准备为我相看亲事了。” “我想,能养出妹夫这般人物,应是家风清正,相貌即便略有不及,也不会磕碜到哪里。” “兄长说,挑选夫婿应该选一个本身就性情温和品行端方正直之人,爱意会消失恩情会断绝,但有教养有底线的人也不会吝啬还给予的体面。” 爱意使人自卑】 第一百六十七章 爱意使人自卑 陆明朝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第204章 谢家男丁,老太爷年过古稀,都能做卫棠的老祖宗了;谢如安黄发垂髫,日日最大的烦恼便是何时才能随心所欲吃葡萄;至于还没上谢家族谱的舒愿,而立之年,老的不明显,长得俊也有学识,可关键是净身了。 难不成让不及二九年华的卫棠嫁给舒愿? 尤其是卫棠心的心尚未腾干净,陆垚二字占据着卫棠的心尖尖。 而舒愿视陆垚为友。 她若敢乱点鸳鸯谱,她怕舒愿恼羞成怒之下安排隐卫做了她。 经历了大风大浪人生挫折的舒愿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陆明朝幽幽道“谢砚本是逃荒来此的流民,得朝廷政策宽厚才落户安家,族中兄弟叔伯大多没能幸免于难,唯有一年近而立的兄长在不久前一路问询找了过来。” 话一出口,卫棠便已反应过来,自知失言,于理不合。 见状,顺水推舟“是我望门投止,贻笑大方了。” 陆明朝扬眉“婚事关乎女子的一生,上心些理所应当。” 卫棠只觉得陆明朝的一颦一笑都分外灵气合她心意,犹如山中未经雕琢的灵石,惹人喜爱。 她若是男子,必须得跟谢砚掰手腕! 马车里,炭盆滚烫,热气袅袅不歇,熏得卫棠红了面颊,也润了眼眶。 陆明朝轻叹一声,从袖子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卫棠“卫姐姐,何必暗自伤神。” 卫棠默然侧首,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轻触炭盆,激起一缕袅袅白烟。 理智上想的通,情感上过不去。 心觉陆垚该配最好的人,又不甘心她不能是最好的人。 车轮滚滚,马车继续向前。 良久,卫棠低声嗫嚅着“我只是怪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再耀眼夺目些。” 陆明朝:果然,爱意使人盲目,更使人自卑。 卫棠差吗? 说到底不差的。 相貌姣好,蕙质兰心,识文断字。 虽蜷缩于小小的莲花镇,但祖辈数代是官身,而今暂时没落复起之日不定,勉强也算书香门第官宦之后。 客观来说,配此刻的陆垚是配的上的。 可陆垚想青云直上,想弄死陆明蕙,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卫姐姐莫妄自菲薄,只是缘分不够罢了。” 陆明朝温声劝道。 “人,终归是要向前看往前走的。” 卫棠挽住陆明朝的手臂,声音平静又坚定“我会向前看的。” 马车上陷入了长久的静谧。 在这份静谧里,卫棠也渐渐调整好了心情。 想得通离想得开也不远了。 马车在一家香气弥漫小巧精致的胭脂铺外停下。 陆明朝抬眼看着匾额上角落处的卫氏徽记“澄间雪?” “之前数次路过,竟不曾注意何时更了名。” “三日前刚挂上的匾额。”卫棠的脸上已不见丝毫愁绪,亮晶晶的眼眸似胭脂盒上镶嵌的玉石“这间胭脂铺本是镇上张员外的产业,名晚霞阁。” “张家许是出事了,张老太爷变卖名下良田铺子,卖的急,价格也就相对低廉了些,我娘就接手了其中的两间铺子说是再给我添些嫁妆。” “一家胭脂铺,一家成衣坊。” “铺子在我名下,我就做主改了名,晚霞阁成了澄间雪,羽衣坊成了揽梅坊。” “入内一观,便知我改名之故了。” 胭脂铺内,一道精美的双面绣屏风巧妙地将其分隔为两个空间。屏风的一侧,展现的是一幅万里雪飘的画卷,青松挺拔,红梅傲立,在凌霜之中更显坚韧与风骨。 而另一侧,则描绘着雪后初晴的景致,红日东升,白雪皑皑,两者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红装素裹的绝美画面。 这架屏风,很是不俗。 陆明朝心下中肯评价。 心里这般想着,也就这般说出了口。 卫棠自得傲娇的抬抬下巴“我绣的!” 陆明朝美眸流转,波光潋滟“绣工精巧,构图严谨大气,针法考究,绣品若画,当的起一句大家。” “看风格特色,是湘绣?” 卫棠眨眨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是湘绣。” “大乾上京城中的达官贵人推崇苏绣,上行下效,苏绣一骑绝尘,其余名绣日渐衰微。” “我娘乃湘北人士,擅湘绣,年少学女红刺绣时,便直接随我娘学了,未再另寻先生。” “明朝妹妹对湘绣也有研究了解?” 陆明朝抿唇轻笑“略知一二。” “不怕卫姐姐笑话,熟知理论,下针一塌糊涂。” 理论上的巨人,实践上的矮子。 卫棠摆摆手,大包大揽道“没事儿,明朝妹妹喜欢的话,我很乐意效劳。” 卫棠引着陆明朝在屏风后的茶几桌椅旁坐定,身侧的墙上开了一扇窗,虚掩着,隐隐约约能听到后街上的喧闹声。 陆明朝索性抬手推开了窗户,风唰的一下灌入,此时炭盆烧的过旺,并没有想象中的冷冽,反倒无端添了几分清风拂面的韵味。 胭脂铺的掌柜捧着一托盘的胭脂入内,一一摆在二人面前的木桌上,胭脂香融入风里,似有百花齐放春满园的错觉。 卫棠眉眼低垂,慢条斯理的在手背手腕上涂抹着胭脂,一一作比,秀气的眉头时而轻蹙时而舒展。 隔着窗,陆明朝望着后街。 第205章 冬日街道上的人,似乎都行色匆匆。 不是忙,是冷。 待卫棠斟酌挑选出最喜欢的胭脂后,陆明朝朱唇轻启,缓缓开口“出去走走?” 卫棠颔首的同时,大手一挥将案桌上选出的胭脂装进木匣子里捧给了陆明朝。 陆明朝:??? 卫棠笑着解释“明朝妹妹白皙如玉,肤若凝脂,淡妆浓抹总相宜。” “接着。”卫棠继续道“尔成婚之际,我二人尚未有缘得见,故未能及时备妥贺仪以表庆贺。明朝妹妹应许我一次机会,让我得以补偿此憾,献上心意之礼。” “要不然日后我大婚时,我都不好意思收明朝妹妹的礼了。” 见卫棠这般说,陆明朝也就没有再推拒。 木匣子放在马车上,陆明朝和卫棠沿着莲花镇最繁华热闹商铺云集的一条街挨着逛了过去。 不得不说,张员外卖的真干净。 一条街,数十家商铺,不见张家徽记。 我信明朝妹妹】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信明朝妹妹 “看来,张家遇到的麻烦不小。”陆明朝眼睛微眯,意有所指道。 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窥视后,卫棠压低声音说道:“尽管外界盛传张家遭遇困境,张老太爷被迫变卖家产以解燃眉之急,但我父亲私下却另有看法。他猜测,张老太爷之所以如此急迫地筹措资金,实则是因为他攀附上了更高的势力,急需资金作为起点。” “因此,切勿因怡和街上未见张氏商铺便认为其处境萧条潦倒。或许不过数日之间,张老太爷便能在县城府城的繁华商街中稳扎稳打,开创一番新局面。” 陆明朝侧目凝视着卫棠,目光深深地落在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之中,宛如镶嵌着无数璀璨星光的夜幕,又似雨雾散去后青山渐现的拨云见日之景。 亮晶晶的眼睛,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令尊的猜测,确有道理。” 卫棠真真是个好姑娘。 陆明朝的心头蓦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卫棠美眸圆睁,失声惊呼“明朝妹妹也这样想?” “那我兄长是不是不该劝父亲拒绝张老太爷抛出的橄榄枝?” 朝福粮肆的扶摇直上,孙记的日薄西山,足以说明明朝妹妹的远见卓识。 且兄长也说过,貌美是明朝妹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简而言之,明朝妹妹聪慧。 普通人多听听聪慧之人的话准没错。 陆明朝面露疑惑“张老太爷表露过与卫家合作的意向?” “也不算合作。”卫棠摇摇头“数日前,张老太爷亲临府上拜访,恳请家父念及两家渊源深厚、相知多年的情谊,伸出援手,协助张家渡过当前的困境。” “直白点,就是赊借银钱。” “父亲本就觉得张家攀了高枝,眼下的困顿只是暂时,便动了雪中送炭,以期来日分一杯羹的心思。” “兄长三思后,深觉不妥,就劝父亲拒绝张老太爷所请。父亲迟疑不决,思量再三后,还是派府上管家给张老太爷送去五千两银票聊表心意。” “如果就连你也认为张老太爷得遇贵人攀缘而上……” 陆明朝笑了笑,轻拉卫棠的袖子在避风的角落站定,温声道“令尊的猜测有道理,不意味着令兄的谨慎有误。” “有些东西看似花团锦簇欣欣向荣,可深陷其中后,才会清楚的意识到繁华之下是要命的深渊沼泽。” “依我薄见,令兄腹隐珠玑,胸怀锦绣。” 卫粥,绝对是个看似不显山不漏水内秀之人。 陆垚何其清冷挑剔,能与卫粥引挚友,卫粥必有似琉璃般薄而莹澈,每於月下清夜舒之的特质。 卫棠似懂非懂,鸦羽似的睫毛一眨一眨“我信明朝妹妹的。” 陆明朝失笑“卫姐姐,我的判断也不一定全然正确。” 卫棠摇头,神色坚定“明朝妹妹对自己的睿智一无所知。” 卫棠想法简单。 父亲夸兄长明昭昏蒙,兄长又赞明朝耳目通达七窍玲珑,四舍五入明朝妹妹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 陆明朝:有点儿捧杀局的意味了。 穿书而来,有些听不得聪慧睿智,人淡如菊之类的字眼。 陆明朝正色,话锋一转道“程姑娘的事,对张晟可有影响?” 卫棠眉眼间的娇俏笑意逐渐消退,那双原本显得无害的杏眼此刻似乎被阴云所笼罩,她轻叹一声,沉声道“我与程芷姐姐相交多年,竟未曾察觉她的半分苦难,真是眼盲心瞎耳聋,深感愧疚。” “明朝妹妹。”卫棠攥起陆明朝的手腕“我怜她遭遇,但无意为她诬告陆大哥开脱。” 陆明朝轻拍卫棠手背,嘴角微扬,语气平和而稳重“程芷姑娘遭受杖刑之后,她与陆家之间的恩怨已然明了,你无需担忧我会因此多想。” “她能够借此契机摆脱父兄的束缚,我反倒要给予她一句由衷的赞誉,她果决且通透。” 卫棠眼皮轻颤“可怜她还需徒一载。” “也不知出狱后,一介孤弱女子孰凶孰吉,又该何去何从。” 陆明朝幽幽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在你我眼中,她身背不孝罪名自请脱离程家,自此无依无靠凄苦一人,可或许在程芷心里,这是她数千个日夜求而不得的夙愿终成真。” 第206章 “一年,不长的。” “至于何去何从,只要心性坚定,无惧无悔,凶也是吉,无一处不可离无一地不可往。” 卫棠抬眸,眼神惊诧不已。 对明朝妹妹,一开始,她因陆垚之故爱屋及乌;而后,她又因兄长赞誉青睐亲近。 所以,明朝妹妹在她眼里自始至终都是发着光的。 可这份光,是旁人加诸于明朝妹妹的光环。 今日把臂同游,她似乎窥见了明朝妹妹身上固有的灼灼光芒。 良久,卫棠心念转动,福至心灵“为芷姐姐在公堂辩护的讼师,是明朝妹妹的手笔?” 程芷荒淫传的沸沸扬扬之际,她也被风言风语波及。不只是她,莲花镇曾与程芷交好的闺阁女子亦如此。 她有心为程芷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可心有余力不足。 那些时日,她被关在府中不得出。 陆明朝拂开卫棠鬓边碎发“不可说不可说。” 卫棠小鸡啄米似点头“我懂,我懂。” 明朝妹妹的形象似乎更高大了! 再高大下去,陆垚都有些不够看了。 若不是讼师的急赤白脸据理力争,程芷脱离程家之事会不了了之。 退一万步讲,即便能脱离,程芷也会活罪难逃,生不如死,哪里会像如今这般只得了徒一年的处罚。 卫棠明媚一笑“我给明朝妹妹说道说道那天杀的张晟。” “有人觉得,张晟受芷姐姐欺瞒哄骗在先,他如何为己讨公道也不为过。” “也有人觉得,张晟行事太过心性凉薄狠辣,敲锣打鼓把芷姐姐往死路上逼。” “我娘说,张晟以后的亲事怕是坎坷了。” “于私,没有当娘的能放心把女儿的终生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于公,门当户对结秦晋之好,也得思量着张晟翻脸无情卸磨杀驴。” “据说张老太爷用藤条抽的张晟至今下不了床。” 高情商看热闹】 第一百六十九章 高情商看热闹 陆明朝轻啧一声“真的吗?我不信。” 张晟下不了床,是怎么被孙志晔忽悠成冤大头的? 难不成靠心有灵犀,靠意念合一? 卫棠撇撇嘴“难怪张晟行事荒唐,张老太爷的纵容当负首责。” 陆明朝笑道“不气。” “带你去张家看热闹,以泄你心头之愤恨。” 卫棠红唇微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她目光定定地投向陆明朝,那双满含惊恐的眸子仿佛在询问:明朝妹妹,你莫非是在戏弄于我? “直接打上门去不太好吧?” 陆明朝眸子里盛着满满的笑意,语调拉长,漫不经心道“打上门?” “卫姐姐,君子动口不动手。” “真的只是单纯的去看热闹,心情好的话顺便春风送暖雪中送炭。” 卫棠不明所以“张家能有什么热闹可看?” 卫棠并不知张晟与孙志晔交好,更不知张家所谓的牵线搭桥的贵人就是孙志晔。 而孙夫人敲鸣冤鼓状告孙志晔谋杀的消息也尚未彻底传扬至莲花镇。 “张老太爷变卖家产为的是助玉弦公子东山再起……” 卫棠蹙眉,下意识道“那玉弦公子莫不是张老太爷的私生子?” 陆明朝:…… “所以。”卫棠后知后觉“张老太爷是玉弦公子昨日点燃那把火的底气?” “我父兄言,玉弦公子有成大事的风范。” “即便如此,玉弦公子令孙记起死回生,鼎力相助的张员外府亦会鸡犬升天,何来热闹?” 陆明朝轻声道“我得到消息,孙夫人告玉弦公子谋杀亲弟。” 卫棠愕然,只觉得天雷滚滚。 那日那那场烧红了昌河县半边天的火算是白燃了。 “确定是去春风送暖雪中送炭?” 陆明朝挑眉“还有种低情商说法,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可是,我比较喜欢高情商说法。” 卫棠:学到了! “传到我父亲耳中,等待我的又是禁足。” 陆明朝伸出食指,在卫棠鼻尖前晃了晃“这是急公好义,急张老太爷之所急,想张老太爷之所想。” “张老太爷为替玉弦公子筹银钱,又是变卖家产又是八方赊借,而今眼见着数万两银子打了水漂,举目四望皆债主,我趁此良机与张老太爷谈一笔生意很合理吧。” 卫棠深吸了一口气“我卫家又不怵张员外家,有些热闹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今日这场热闹,我定要亲自瞧了,改日去县衙牢中探望芷姐姐时说予她听。” “既是热闹,不妨让热闹再大些。” “还望明朝妹妹能允我将此消息告知兄长。” 陆明朝颔首“可。” 陆明朝与卫棠一道前往陆垚设宴答谢卫粥的酒楼。 陆垚浅酌了几杯热酒,眼睛又亮又水润,如玉山雪的面颊晕染着朵朵绯红,清冷犹在,又添了倜傥风流,似霞光映白雪。 不知怎的,陆明朝想起了胭脂铺里的屏风。 “朝朝。” “卫姑娘。” 卫棠隐晦至极的瞟了陆垚一眼就迅速低下头“兄长,我想去助人为乐。” 嗯,她已经能将明朝妹妹所说的高情商熟练运用了。 卫粥:??? 卫棠垂首低眉,言简意赅的将张孙两家的关系告知卫粥。 第207章 卫粥推开临街的窗户,感受着冷风扑面,略有些混沌的脑子逐渐变得清醒。 可再清醒,他还是无法理解棠棠口中助人为乐四字。 片刻后,卫粥缓缓道“你希望兄长劝父亲上门讨债?” 卫棠低头不语。 卫粥捏了捏眉心“不对,你希望众债主齐临张家。” 卫棠“兄长睿智。” 陆明朝:这话还真是耳熟。 卫粥没有问缘由,而是略作思量后应下“好。” “那你先去助人为乐,剩下的事为兄来想办法。” 不问缘由,只是因为心知肚明。 卫棠素不过问家中生意,与张家从无纠葛。 如此行事,一为程芷,二为陆垚。 卫棠想为陆垚的兄长陆磊出口恶气。 “多谢兄长。”卫棠笑容满面。 下一瞬,卫棠就拉着陆明朝脚步轻快的离开了酒楼。 陆明朝只来得及遥遥对着陆垚挥了挥手。 一离开酒楼,卫棠就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幸亏出来的快。” 陆明朝“也没豺狼虎豹啊。” 卫棠咬唇“是没有豺狼虎豹,但有……” 有美人如花啊。 见惯了清冷如秋月霜雪的陆垚,一见浮光跃金眼睛亮晶晶嘴唇水润润的陆垚,她的心就像是要跳出来似的。 不能失态! 不能失态! 冷静! 理智! 卫棠根本不记得自己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 陆明朝看着卫棠含羞带怯的的眼神,心下明了。 端坐云端的清冷仙人染了红尘烟火气的冲击力,她理解。 用后世的话形容就是又纯又欲。 张府。 陆明朝是女儿身,又是以朝福粮肆东家的身份登门拜访的,因此张老太爷在派何人招待上犯了难。 思前想后,索性与老妻一同出面。 说到底,他也想见见一而再再而三让孙大公子折戟沉沙的陆东家。 明明只是后起之秀,正常情况下应该夹起尾巴做人,可偏偏踩着孙记扬名昌河县内外。 张老太爷拄着拐杖进门时,眯起眼睛远远瞧着待客花厅里的二人。 其中一个,他并不陌生,卫家姑娘。 想来另一个就是不让须眉的陆东家了。 只见她身姿笔挺而不显刻板,微微低头,素净的双手缓缓抬起,接过丫鬟递上的热茶,轻柔地撇去茶面的浮沫,接着漫不经心地吹拂着,随后悠然自得地轻抿一口,流露出一种淡然的舒适感。 她低着头坐着,没有外露的威势。 可偏偏那道纤瘦的身影显现出的浑然天成的闲适,宛如久居杀伐果断的高位才得意熏染出的游刃有余处变不惊。 没有拘谨,没有卑怯,亦不见跋扈。 寻常的仿佛真的只是随心而行前来做客一般。 张老太爷轻咳一声,与老妻相携而入,落座于主位。 陆明朝放下手中的茶盏,坦然自若“晚辈见过张老太爷、张老夫人。” 张家的定海神针亲自见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久闻朝福粮肆陆东家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张老太爷寒暄道。 张老夫人与世无争的转动着手中佛珠串,如同一尊泥塑的佛像,无悲无喜不言不语。 陆明朝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指环,语气诚恳又真挚“是吗?” “什么样的大名?” 张老太爷:…… 死者为大吗】 第一百七十章 死者为大吗 把寒暄之语当真就是陆东家的不对了。 再者说,张家与孙家一体同心祸福与共,不行也咒骂坐也咒骂陆东家就不错了。 “自是说陆家不让须眉。”张老太爷摸着胡子,干巴巴道。 陆明朝神色自若“张老太爷老当益壮,慧眼识珠。” 张老太爷表示,并不想接话。 朝福粮肆陆东家的每一句回应均堪称妙笔生花,实乃出人意料之语。 "未知陆东家今日莅临,所为何来?"张老太爷轻抿一口苦涩的药茶,面色如常地询问。 陆明朝面带微笑,沉稳道“今日进城之时,听闻前来采购粮食的百姓谈及张老太爷有意出让田产商铺之事,我深感心动。不知晚辈是否有幸能与张老太爷达成合作的缘分?” 张老太爷慈眉善目,似是无奈般轻叹一口气“陆东家来的不巧了,我张家为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卖无可卖了。” “是吗?”陆明朝挑眉“是晚辈没缘分了,罢了,错过这次,只好等下次了。” 此话一出,卫棠险些被茶水呛到。 等下次? 这不是活脱脱的诅咒吗? 明朝妹妹是真的勇猛刚强啊。 佩服! 佩服! 这时候难道就不需要高情商发言了吗? 卫棠忙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水,瞬间遮掩忍俊不禁的笑颜。 张老太爷不自觉收紧握着茶盏的手,胡子翕动,仿佛在无声的骂骂咧咧。 陆明朝心想,张老太爷应该骂的挺脏的。 “说起来,近来时运不济的商贾无独有偶,不知老太爷是否听说了?” 闻言,张老太爷一颗心忐忑不已七上八下“老朽年迈迟缓,消息到底要比你们年轻人滞后些。” 茶盏盖子轻触茶盏,响声清润似珠落玉盘。 第208章 脆生生的。 就像陆明朝此刻的心情。 朝她伸出的拦路枝桠,都该被斩断。 “无妨,无妨。”陆明朝笑意盈盈“晚辈有尊老爱幼乐于助人的美好品德,绝不吝啬分享的。” 张老太爷心中不祥的预感更为浓烈了。 忍不住开始回忆张家在明面上是否得罪过陆明朝。 思来想去,无一丝画面。 陆明朝眸子亮晶晶的“孙夫人携讼师敲鸣冤鼓状告孙大公子蓄意谋杀。” “这也不算什么小道消息,半日的功夫,早已传遍昌河县大街小巷,晚辈免费赠予张老太爷。” 张老太爷如同遭遇晴空惊雷,震惊之下,失声询问道“哪位孙大公子?” 陆明朝反问“昌河县又有几个值得关注的孙大公子?” 张老太爷顿时心如寒冰,手中的茶盏猛然坠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碎片纷飞,茶水四溢,顷刻间,整个花厅被浓郁的药茶气息所笼罩,久久不散。 张老太爷浑苍老的眸子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孙大公子不是跟他说好了吗? 说好的要一起飞黄腾达,说好的日后要成为昌河县里最大的商贾! 这个大,是死者为大的大吗? 还不是他大半截儿身子埋在土里的老家伙一个人死! 变卖铺子田产换来了四万两,又豁出老脸跟相熟旧交借了两万两,硬生生凑出了六万两,孤注一掷押注给孙大公子。 只盼着繁花似锦织满园春色美的时候能折几枝花装点门楣。 孙大公子给予的绚烂是昙花一现吗? 真是昙花! 就开了一宿! 这场豪赌,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若真是如此,张家族人怕是会恨不得扒他皮啃他肉! 张老太爷哼哧哼哧喘着粗气,顾不得被药茶打湿的衣摆。 张老夫人斜斜的觑了一眼,旋即继续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串,似是根本意识不到轻飘飘一句话会给殷实的张家带来怎样的轩然大波。 陆明朝故作惊诧,手忙脚乱“张老太爷,您这是?” 侍奉在一旁的丫鬟忙上前为张老太爷顺气,片刻后,张老太爷的呼吸才缓缓恢复正常。 花厅狼藉的地面,已被清扫干净。 张老太爷身侧的案桌上也重新摆上了药茶。 “年纪大了,老毛病了。”张老太爷的声音就像是从干涩发紧的喉咙里硬挤出一般。 陆明朝轻舒了一口气“那便好。” 张老太爷“你所说之事,当真是荒唐至极!” 陆明朝义愤填膺一拍雕花木椅的扶手“英雄所见略同,晚辈亦觉得孙大公子谋杀亲弟令人发指。” 谋杀亲弟? 张老太爷只觉得眼前一黑。 当初,孙二少留下满墙悔过书自戕于狱中一事传的沸沸扬扬时,他就觉得其中猫腻不少。 孙二少从里到外彻头彻尾是纨绔。 奢靡享乐、目中无人、贪生怕死。 天有可能塌下来,太阳有可能打西边儿出来,这样的人都不能舍得自戕。 可这事儿只是死水微澜,待孙二少下葬后就无人再提,他也就不愿再深思。 陆明朝似是不知张老太爷心中的波涛汹涌,继续道“也不知什么仇什么怨,孙大公子下这样的死手。” 张老太爷嘴唇翕动,张口结舌“孙大公子端方正直儒雅温和,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对,孙志晔一定不会出事的。 孙志晔有永宁侯府做靠山,即便杀了人,也是没杀! 对于上京城的贵人而言,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如吃饭喝水般稀疏平常。 思及此,张老太爷的心终于静下来。 “母告子,会有什么误会呢?”陆明朝好整以暇的望着张老太爷“我可不曾听闻孙夫人和孙大公子有旧怨。” 张老太爷皱皱眉,正欲再辩解两句。 陆明朝当机立断“罢了罢了,晚辈也就是给张老太爷分享下昌河县的新鲜事,没什么好争论的。” “不管孙大公子杀没杀人,与你我都没有太大关系。” “举头三尺有青天,是非黑白总会水落石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老太爷神情讪讪“不错不错。” “陆东家可还有事?老朽年迈体弱多病,精力不济,恐不能多留陆东家。” 张老太爷借身体不适下了逐客令。 陆明朝似是听不懂张老太爷并不算隐晦的话中意,理了理裙摆“倒还真有一件事。” 张老太爷:…… 他算是看明白了! 跟朝福粮肆的陆东家打交道,就不能委婉含蓄! 晚辈有尊老爱幼的美好品德】 第一百七十一章 晚辈有尊老爱幼的美好品德 因为朝福粮肆的陆东家会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懂装不懂。 他就得忍着怒火,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陆东家,但讲无妨。”张老太爷挤出一抹笑容,抬抬手道。 陆明朝也不客气“不知令孙张晟张公子可在府上?” 张老太爷心中一凛。 莫不是晟儿在外行事张狂祸从口出? “晚辈今日特意登门,除却欲与张老太爷谈一笔生意外,就是备了礼想向令孙张晟张公子当面道谢。” 尽管陆明朝面露笑容,其笑容之明媚竟超越了廊檐外庭院中盛放之娇艳梅花,然而,在张老太爷眼中,这份笑容却透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宛若那亘古不化的千年寒冰,而在这寒冰之下,更是隐匿着一把淬有见血封喉剧毒之匕首,令人心生畏惧。 第209章 确定了,晟儿得罪了陆明朝。 这下,就连泥塑佛像般的张老夫人也打起了精神,不再转动手中的佛珠串,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明朝,瘆人的宛如在三更半夜的荒原遇了两簇绿油油的鬼火。 陆明朝无动于衷,任由张老太爷和张老夫人打量。 看得出来,张老夫人可能不在意张老太爷,但一定在意张晟这个金孙。 张老夫人沙哑着声音,面颊上的神情僵硬又诡异“老身的孙儿淘气无知,若得罪了陆东家,还望陆东家大人有大量。” “大人有大量?”陆明朝把玩着腰间的小小香囊,语气玩味“言重了,谈什么得罪,晚辈是真心实意道谢。” “尽管张晟张公子那场声势浩大的退婚事件,意外地导致家兄身陷囹圄,然而,晚辈仍须对张晟张公子表达由衷的感激之情,正是因他的举动,家兄才得以幡然醒悟,逃过一劫。” “也不知那程姑娘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攀扯污蔑家兄。” “当然,晚辈也很好奇,张晟张公子是从何处得到的确凿消息,就敢敲锣打鼓将程姑娘已非完璧之身这种私密至极的事情公之于众。” 说到此,陆明朝轻啧一声“看来,张晟张公子手眼通天啊。” “恳请张老太爷和张老夫人允许晚辈向令孙当面道谢。” 张老太爷和张老夫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难道,这件事也有猫腻? 张老太爷很是心累。 心急火燎的想要派人去县城打探下孙大公子弑弟的消息,可偏偏朝福粮肆的陆东家上下嘴皮一碰,就又吐出一桩令他抓心挠肝的事情。 张老太爷试探道“识人不清,也是同病相怜,何须特意言谢。” 陆明朝又轻抿了一口杯中有了凉意的茶水,幽幽道“程芷姑娘的确识人不清,千挑万选竟选了令孙做合作伙伴。” “此话何意?”张老太爷拔高声音,厉声问道。 “此话何意?”陆明朝呢喃重复了一遍,蓦地抬眸“张晟张公子最清楚。”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为恶者自食恶果。” “张老夫人,您说是吗?” 张老夫人掌中的佛珠串突然断裂,一颗颗莹润如玉的佛珠接连坠地,每坠一珠,都似在心头激起层层涟漪。 张老太爷猛的侧头看向老妻,眼神晦涩复杂。 “这佛珠串的质量不佳啊。”陆明朝漫不经心的喟叹“晚辈观张老夫人信佛,佛曰恶人闻善,故来扰乱者,汝自禁息,当无镇责。彼来恶者,而自恶之。” “张老夫人定然感触颇深。” “对了,不久前,我家相公在昌河县外偶遇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行商,那行商似是与张家颇有渊源。” 行商二字一出口,张老夫人的眼睛倏的瞪圆了,张老太爷半蒙半猜,也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唯有卫棠听的一头雾水,俏丽可爱的五官皱皱巴巴的挤在一起,纯良无辜的杏眼里盛满浓浓的求知欲和好奇心。 什么叫程芷选了张晟做合作伙伴? 所以,程芷诬告陆大哥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与宵小之徒勾结,蓄谋已久? 卫棠长睫颤动,心沉了又沉。 张老夫人手指轻颤“张家在莲花镇立足已久,往来行商有所耳闻实属正常。” 陆明朝“商人逐利,晚辈交好一行商也委实正常。” “倒是那行商酒后吐出的真言令人唏嘘。” “陆东家,你意欲何为!”张老夫人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陆明朝。 陆明朝嘴角扬起,目光从张老夫人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上冷冽掠过“张老夫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晚辈有尊老爱幼乐于助人的美好品德,绝不吝啬分享的。” “分享给张老太爷和张老夫人是分享,分享给代天巡查周游四海的端王殿下也是分享。” “当然,论及亲近程度,晚辈与二位一见如故,倍感亲切,因此自然更倾向于将此事分享给张老太爷和张老夫人。” “只是……”陆明朝顿了顿,拉长声音“来而不往非礼也,二位该投桃报李,也发挥下尊老爱幼乐于助人的美好品德。” “晚辈是幼,也是人啊。” “张老太爷,张老夫人,晚辈说的可对?” 帐,迟早都是得算清楚的。 “还有,张老夫人,手指指人是种不礼貌的行为,尤其是惹晚辈这种素质不详的人。” “您有空去常喜村打听打听关于晚辈的流言蜚语,比如抡锤子拎斧头挥木杖断人腿的传闻,都是真的。” 张老太爷沉了脸,心里蕴了火。 只是这份火不知道有几分是对陆明朝,又有几分是对老妻。 枕边人与晟儿为非作歹,他却一无所知。 “老朽知陆东家不让须眉,高明远识,胸襟博大……” “胸襟博大,晚辈是不认的。”陆明朝拒绝被道德绑架。 张老太爷:这天是没法儿聊下去了! 朝福粮肆的陆东家上辈子是泥鳅吗? 滑不溜秋的! 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被一个小辈噎的说不出话。 而那个小辈自始至终笑意盈盈,乍一看挑不出一丝错。 “陆东家。”张老太爷知道云山雾罩无用了,直接道“老朽会给陆东家一个交代的。” 陆明朝一本正经“哪怕插旧人两刀?” 第210章 “开玩笑,不必当真。” 债主齐上门】 第一百七十二章 债主齐上门 张老太爷的脸上连那勉强挤出的笑容都难以维持,显得极为僵硬。 别人是两肋插刀,陆东家是要求插旧人两刀。 做什么商贾东家,该去做土匪窝里的当家。 或许,朝福粮肆的陆东家对他和孙大公子的牵扯知之甚详,因而才这般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老朽就是个守着田产和铺子,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员外,打打杀杀不合适,不合适。” 陆明朝一派从善如流的模样“张老太委实仁厚。” 花厅外脚步匆匆,须臾,年近半百发鬓斑白的老管家形色仓皇入内“老太爷。” “何事?”张老太爷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老管家余光隐晦的瞥了陆明朝一眼,上前附在张老太爷耳边小声嘀咕。 张老太爷:听不清,根本听不清。 年纪一大,耳朵里就好似堵了一层屎似的。 老管家面露尴尬,只得稍稍拔高声音。 而张老太爷还是听的模模糊糊若隐若现,犹如被重重迷雾笼罩,犹如断了线的风筝。 陆明朝气沉丹田,声音清脆又响亮“张老太爷,他在说,卫周程董肖五位老爷登门拜访。 重重迷雾散了,点了线的风筝飞了回来,张老太爷也终于听清了。 听清还不如听不清! 张老太爷瞳孔一缩,神色大变。 难道是齐齐来要债的? “陆东家。”张老太爷轻吐出一口浊气,饮了半盏药茶“老友登门,唯恐对陆东家有所疏忽招待不周,不如今日就……” 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改日再聚! 张老太爷的未竟之语没有机会宣之于口。 陆明朝洒脱豁达一笑“无需招待,晚辈可以自便。” 张老太爷:不是自便,应该是自请离开。 朝福粮肆的陆东家,实在不懂事! 陆明朝:与有仇怨之人,讲什么懂事体贴? 穿书前,她又不是乐山大佛! 张老太爷咬牙切齿“请他们去北花厅。” 陆明朝秀眉一挑,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张老太爷,是南花厅不好吗?” “既南花厅上不得台面,又何必在南花厅招待晚辈?” “招待不周和刻意折辱迥然不同。” 张老太爷哑口无言。 很想不顾一切破罐破摔来一句,不是南花厅上不得台面,是南花厅里有根翻江倒海的搅屎棍。 陆明朝继续生动形象的演绎义愤填膺“张老太爷,您欺人太甚,这亲疏远近不论也罢。” 张老太爷眉心猛跳“陆东家又何必咄咄逼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咄咄逼人?”陆明朝嗤笑一声“若张老太爷觉得晚辈是在咄咄逼人,晚辈冤枉却百口莫辩。” “至于做人留一线,晚辈早就留过了。” “张家祖产,就是晚辈早就留过的一线生机。” “本来,晚辈留的可不是一线,而是青山一座,是张老太爷看不见脚踏实地的青山,眸中只有青山外的似锦繁花。” 张老太爷听第一句就直接气笑了! 百口莫辩? 辩的少了? 那小嘴就跟蹦豆子似的,停都停不下来。 一句没少说,最后还要立人淡如菊的百口莫辩形象,是觉得他这个老东西好欺吗? 气愤只持续了一瞬就转为惊疑愕然。 “是你的人?”张老太爷惊呼出声。 陆明朝静静的看着张老太爷,没有言语。 张老太爷的心彻底沉入谷底,难怪孙志晔几次三番成为陆明朝的手下败将。 张家,也难幸免于难了。 “请至南花厅。”张老太爷对着身侧低眉垂首弯腰驼背的老管家吩咐道。 没一会儿,卫周程董肖几位就被老管家的引来了南花厅。 卫老爷随意一瞥就瞥到了捧着茶盏低头浅啜的卫棠,脸上适时露出了诧异。 “棠棠,你怎会在此?” 卫棠放下手中的茶盏,咽了口口水,起身,端庄又大方的行了一礼“见过父亲、各位叔伯。” “这位是昌河县朝福粮肆的陆东家,与我乃好友。” 见状,陆明朝谦逊有礼道“卫老爷,晚辈想跟张老太爷谈一笔生意,却苦于无门路。” “听闻卫张乃熟识,便邀了令嫒引路相陪。” “失礼之处,晚辈稍后备礼致歉。” 张老太爷听的一愣一愣的。 原来,朝福粮肆的陆东家也会说人话啊。 那字字句句把他气个半死,纯粹是在公报私仇? 卫老爷浑不在意的挥挥手“小事小事,不值一提。” 经过卫粥的耳提面命,卫老爷态度很端正。 张老太爷只吩咐丫鬟上茶,绝口不问联袂前来的用意,以期能拖一时是一时。 万一拖着拖着,无人好意思开口,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美德弘扬者陆明朝怎么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呢? 于是,陆明朝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诸位员外相偕而来,也是要与张老太爷谈生意吗?” 张老太爷脑子嗡嗡响。 陆明朝这个煞星! 卫老爷疏朗一笑“张老太爷,既然您留陆东家在此,就说明陆东家是亲厚可靠之人,卫某就直言了。” 第211章 张老太爷:亲厚可靠之人? 是趁火打劫,趁他病要他命之人! “前段时日,尽管张老太爷以家族遭遇变故为由,将田产铺面悉数变卖,然而我等身为商贾之辈,素来需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得知老太爷的宠孙与昌河县孙记的玉弦公子交情深厚,我等便推测,所谓家族变故不过是个幌子,实则意在援助孙记。” “老太爷舍脸筹措银钱,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们合该出一份力尽一份心。” “可银钱终究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几家的情况也不如有老太爷坐镇的张家富庶,不能眼睁睁看着数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 张老太爷:不如有他坐镇的张家殷实? 其余四家,或许真如此,但卫家,家底厚的很。卫家祖上是做官的,古董字画价值千金万金。 卫老爷不知张老太爷想法,继续道“昌河县的事,想必老太爷也听说了。” “我们几个今日来,就是想得句准话,如果孙记垮了,赔的血本无归,老太爷所借的银子能否如期归还?” 他选陆明朝】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他选陆明朝 “亲兄弟明算账,我们几个通了通气,大概估算了下,老太爷借了约两万余两,还望老太爷莫怪卫某话说的直接。” “当然,若是老太爷府上尚有积蓄,愿早日结清,卫某也是很乐见其成的。” 陆明朝垂首敛眉,眸子里漾开一抹笑意。 卫棠的父亲也是一位妙人! 张老太爷的脸已经看不出任何血色。 两万两! 他根本不敢想象,孙志晔就此被冠上杀人的罪名,生意一泻千里后,张家将面临的困境。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祖产尽买,才能偿还了两万两银的外债。 可没了祖产,张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数十上百口人,又该以何为生? 难不成自挂东南枝羞愧而死吗? 卖祖产,他就是张家的罪人! 张老太爷的身体忍不住晃了晃,在孙大公子言语煽动下发热的脑子沁着冰凉。 被贪心和欲望左右了思绪,下意识忽略了风险。 “孙大公子的为人,你我皆知。” 卫老爷“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亲生母亲状告他弑弟,由不得我们不信。” “我们没什么雄心壮志,只关注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还请老太爷给句准话。” 张老太爷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砸锅卖铁也是得还的。” 卫老爷笑了笑“老太爷的操守,卫某佩服。” “来都来了,还得麻烦老太爷补上亲笔签名的借条,顺便在借条上写明价值相仿的抵押物,免得伤了和气。” 张老太爷眸含怒气,控制不住瞪了过来。 “你们怀疑老朽的信誉?” 姓董的商贾接话“老太爷,您误会了。” “不是怀疑您的信誉,是担忧张家的资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就如卫璋所言,丑话说在前,免得伤了和气。” “再说了,您都承诺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砸锅卖铁也要还,那补一份无足挂齿的借条是顺手的事。” 无足挂齿? 什么叫无足挂齿!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才叫无足挂齿。 张老太爷气的眼前发黑,思忖着直接晕过去算了! 他若是白纸黑字签了借条,注明抵押物,那就真真没有一点儿斡旋通融的余地了。 说难听点儿,是耍赖。 说好听点儿,自然就是斡旋通融了。 所以,还是晕吧! 陆明朝清了清嗓子“晚辈觉得诸位叔伯所请甚合情理。” “对了,众所周知,晚辈的朝福粮肆与昌河县的多家医馆都有合作,一来二去也就学了几招粗浅的医术,治病救人有些不够格,但什么晕厥急救还是勉强能上手的。” 张老太爷目眦欲裂。 什么深仇大怨,陆明朝就要堵死他所有的路! 即便程芷诬告陆明朝的兄长陆大郎诱骗之事与晟儿脱不了干系,可那陆大郎不是无罪释放了吗?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陆明朝目光不闪不避。 她看懂了张老太爷眼神中的愤恨和质问。 她清楚的记得,在县衙外的巷子里孙志晔麻烦胸有成竹的讥讽之语。 孙志晔说,陆磊诱骗未出阁的女子,从重从严处理的话,就不是杖一百徙三载的小打小闹。届时,丧兄之痛,也不知她能否受的住。 也就是说,孙志晔和张晟是奔着让陆磊赔进去一条命设局算计的。 她若不能为陆磊脱罪,孙志晔就有办法让官府从严从重处理。 张老太爷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质问于她? 再者说,她和阿砚安排人旁敲侧击过张老太爷的。 她和孙志晔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关系,人尽皆知。张老太爷仍能以举家之力襄助孙志晔,不就是在旗帜鲜明地与她为敌吗? 她给过张老太爷机会,也给我过张老太爷选择! 蓦地,张老太爷有些不敢直视那双清冽咧的犹如寒冬腊月结冰湖面的眼睛。 卫璋心下诧异。 一对视,就是刀光剑影。 看来,朝福粮肆的陆东家和张老太爷之间仇怨颇深啊。 第212章 还需要犹豫吗? 不需要犹豫! 他选朝福粮肆陆东家。 莫看陆东家只在昌河县开了两家粮肆,可卫粥说,周边县城的粮肆多与其有合作,不显山不漏水时,就织就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 朝福粮肆,有一飞冲天之势。 且,陆东家是陆垚的小妹。 据说,陆垚对这个小妹疼爱非常。 陆垚啊,那可是他最看重最青睐,巴不得把卫棠嫁过去的陆垚啊。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听闻陆东家嫁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猎户。 以陆东家的风姿,那山野猎户就没自知之明吗? 卫璋幽幽的叹了口气。 就是嫁他家卫粥也行啊! 谢砚:他又是被嫌弃的那一个。 “老太爷,是有什么不方便吗?”卫璋敛起颇为遗憾惋惜的眼神,温声道。 陆明朝被卫璋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心里发毛。 遗憾? 惋惜? 还是一种误终生的遗憾惋惜? 谁来告诉她,卫棠的父亲到底想了些什么要命的东西! 坐在陆明朝身侧的卫棠,也没有错过自家父亲饱含深意的眼神,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爹是疯了吗? 搞这种引人遐想的眼神做什么! 难不成是对明朝妹妹一见钟情了? 别闹! 可她真真在自家父亲眼神中解读出了遗憾。除了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遗憾,还能是什么! 思及此,卫棠狠狠的瞪了自家父亲一眼。 老不羞的! 她必须得保护好明朝妹妹,否则怎么跟陆垚交代。 卫璋:??? 他的贴心小棉袄瞪他! “老太爷,还请您尽快写下借条。”卫璋没了耐性,坦言催促道。 其余几人也在此起彼伏的附和。 姓董的商贾更是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纸笔和墨条。 陆明朝感慨,准备的还真齐全。 张老太爷骑虎难下,幽幽道“哪里需要董老板自备笔墨。” “来人,笔墨纸砚伺候。” “老朽可以写下借条,只是一时间难以核算出等价的抵押物。” 卫璋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纸“我们已经大概的算过了,保证不会占老太爷一丝便宜。” 陆明朝瞥了一眼,眼睛瞪圆。 陆三土的字迹? 热闹暂歇】 第一百七十四章 热闹暂歇 陆垚总是在悄悄惊艳所有人。 突然有些好奇,陆垚的原本剧情走向。 然而,此类人才,无论置身何种境遇,亦不会长久地默默无闻。 他们表面看似沉寂无声,实则正在默默扎根,努力绽放璀璨之花。 拨观照影,我怀一片冰心。 陆明朝眸子里的笑意像是随波漾开的水纹,缓缓的,潋滟生姿。 同一张纸,落在张老太爷眼中便是催命符。 “卫贤侄这是有备而来?” 卫璋不慌不忙“总不好一事劳烦老太爷两次。” “还请老太爷过目。” 张老太爷定睛一观,心下诧异的同时,皮笑肉不笑道“贤侄麾下有能人啊。” “都是混口饭吃罢了。”卫璋的回应滴水不漏。 张老太爷将纸张反置于木桌之上,随后用指腹重重地按压着,沉声道“吾辈身为明理之人,理应坦诚相待。诸位贤侄,尔等当真要将此事做得如此决绝吗?” “各位贤侄,在莲花镇生活时日已久,与张家交往亦非一朝一夕。应深知纸上所详述者,实乃张家历代相传之祖产。” “若非家族遭遇重大变故,面临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绝境,祖产绝不可轻易触动或出售。尔等此举,实乃逼迫老朽成为张家的罪人,令老朽背负不孝之恶名,实乃不义之举!” 张老太爷情绪异常激动,面色涨红,鼻腔中喷出浑浊的气息。 一声细微的脆响,薄纸撕裂。 看着纸破损,张老太爷心中冒出了一丝不可名状的痛快。 长舒了一口气后,继续道“既然诸位已经了解我变卖田产、铺面的目的是为了支持昌河县的孙记,那么也应当明了,即便外界的猜测和传言纷纷,孙记作为老牌商号,,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大,其实力依旧不容小觑,绝不会拖欠任何债务。” “孙记,并非仅有孙大公子一人支撑,更有孙悟德这样的中流砥柱。当年孙悟德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开创事业,如今他同样有能力引领孙记渡过难关,重振雄风。” “如果诸位今日愿意给老朽一分薄面……” 陆明朝眼角微微一抽。 孙悟德? 无德? 孙氏的祖辈在起名这件事上是有远见的。 孙老爷的发家过程就是一部缺德无良史。 或许,年轻时孙悟德确有几分投机钻营,敢打敢拼的劲儿。 至于而今,不提也罢。 “这般掷地有声滔滔汩汩,难道张老太爷也与孙家立了白纸黑字的契书,标明了抵押物,且加印了孙老爷的私印?” 明明声音不算响亮,张老太爷的手臂上却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宛如廊檐之下悬挂的黯淡灯笼,在凛冽寒风的肆虐下,频频东摇西晃,不断地撞击着灰墙,令人心生厌烦。 第213章 张老太爷:终于知道吃苍蝇什么感觉了! “一码归一码……” 卫璋打断了张老太爷的狡辩之言“对,一码归一码,我们这些小门小户不插手老太爷与孙半天的大生意,但也请老太爷让我们安心。” “尤其是老太爷对孙家如此有信心,那就更无需担心会因无法偿还借债而不得不抵押了。” “只不过是一张聊胜于无的契书罢了。” 今日登门本就撕破脸了,好言好语也只是装装样子。 “卫璋!”张老太爷猛的拔高声音。 卫璋温润平静的笑了笑“老太爷唤我是要先与我立契书写字据吗?” 旋即拱拱手“卫某恭敬不如从命。” 张老太爷一一扫过花厅里的人,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好,好。” “好得很。” “风水轮流转,这么迫不及待落井下石,也不怕遭报应。” 张老太爷一甩袖子,铺纸执笔,一气呵成。 卫璋接过字据抖了抖,待墨迹干涸后才递给其他人,抬眸看向张老太爷“卫某今日也是长见识了,不立字据是情分,立字据才是理所应当,怎么到老太爷口中就成落井下石的小人之举了。” “既如此,卫张就不必再有生意往来了。” 卫璋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一道而至的商贾们,皆以卫璋马首是瞻,相携离去。 卫棠如坐针毡,闹翻了,她还待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只好求救似的望向陆明朝。 陆明朝起身,作揖行礼“那晚辈也不叨扰了,静候张老太爷的交代。” “他们也是你的手笔?”张老太爷咬牙切齿。 看陆明朝眼神犹如在看掘人祖坟杀人父母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陆明朝轻笑“张老太爷可不要恼羞成怒随意泼脏水。” “告辞。” 卫棠亦步亦趋的跟在陆明朝身后。 花厅里似有杯盘茶盏落地碎裂的脆响声,陆明朝遥遥的回头望了一眼。 待日后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时,就得想念这些碎了的精美杯盏了。 府外。 卫棠扯了扯陆明朝的袖子,心有余悸地喟叹“生平第一次看热闹看的惊心动魄瞠目结舌,我生怕张老太爷被激怒,不管不顾挥着拐杖追着你打。” “追着我打?”陆明朝拖长尾调“张老太爷是要体面的。” 卫棠倏的一笑,而后无数想到了什么,笑意又隐了起来,迟疑片刻后,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是张晟和孙大公子指使芷姐姐诬告陆大哥吗?” 陆明朝随口道“也不算是指使。” “威逼利诱,一拍即合。” “卫姐姐,我不会再因此事去寻程芷的麻烦。” 卫棠白嫩嫩的小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连连摆手解释“明朝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没想到程芷会与旁人合谋害陆大哥。 “我懂。”陆明朝手痒的捏了捏卫棠的面颊。 顿时,卫棠似一只炸了毛的小野猫,叉腰,一双圆润的杏眼瞪的更圆,奶凶奶凶道“没大没小,我年长。” 陆明朝正欲给小野猫顺毛,就见小野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温顺优雅起来。 顺着卫棠的视线看过去,陆垚和卫粥等在巷子口。 “朝朝。”陆垚朝着陆明朝招招手。 卫棠:也可以默认在向她招手。 卫棠揪着帕子,自欺欺人的想着。 天色渐晚,暮色四起。 鸯锦被翻红浪】 第一百七十五章 鸯锦被翻红浪 陆明朝和陆垚婉拒了卫粥兄妹的相邀一聚的提议,共乘一辆马车,悠悠荡荡回常喜村。 “二哥,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陆明朝想起那张被张老太爷揉皱撕破的纸,兴致盎然道。 陆垚摘去陆明朝大氅衣摆处沾着的枯草,沉声道“原则上没有学不会的。” “这话,你也可以问问谢砚。” 陆明朝懒洋洋的靠在车厢软垫上,眯了眯眼睛“你们都是六边形战士。” 陆垚听的不太真切“什么战士?” “无懈可击,无所不通。”陆明朝轻声道。 陆垚“夸张了。” 这厢,陆明朝和陆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那厢,城外人迹罕至的山路旁,谢砚一人一骑,借着虬枝枯树的掩映,旁观天冬历尽千辛万苦清出被落石泥沙堵塞的山路,又一刻不停,筋疲力倦的驾马车朝山上道观赶去。 “公子。” 谢砚身后的枯树晃动,人影若有似无。 “道观情况如何?”谢砚牵着马来到山路上,幽声问道。 “一切皆如公子所料。” 闻言,谢砚微微颔首,飞身跃上马,扬鞭急驰。 谢砚先一步安排人堵了山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冬根本寻不到疏通山路的帮手,只得徒手一点点清理落石淤泥。 天光灰暗时,才勉强能容马车通过。 等天冬上山后,才是真正的绝望。 毕竟,曲莹是孙志晔同过床共过枕的妾室,又实实在在委身于孙老爷。 …… 夜色如墨,天冬敲响了道观紧闭的大门。 天冬心惊胆战地环顾四周,只见荒凉偏僻的环境之中,似乎有凶猛的鬼魅猛兽正在张牙舞爪。 送老爷夫人来此时,也没觉得这般可怖。 第214章 道观门打开,天冬轻车熟路的朝着后院厢房的位置走去。 女子娇媚入骨的撒娇调笑声,在夜里格外清晰,其间还伴随着男子有些气急败坏的粗喘声,似是…… 似是在…… 天冬抿唇,在心底嗤笑鄙夷了一番。 得多急色重欲才能在供奉着神像燃着香火的清净道观也不忘挥汗如雨。 直到他意识到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是从他面前这间厢房里传出来时,忍不住一愣。 老爷? 夫人下山状告大公子谋杀二少已经整整一日了,老爷竟然还有心思行巫山云雨之事? 那与老爷鸳鸯锦被翻红浪的是谁? 天冬全神贯注,凝神静听,待得听清楚对方的话语后,他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双脚仿佛被牢牢钉在地面之上,无法动弹。一股寒意自后脑勺涌起,冷汗沿着额头悄然滑落。 曲姨娘。 怎么能是曲姨娘呢! 天冬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嘭的一下炸开了。 老爷就是再饥不择食也不能择曲姨娘啊! 曲姨娘先是二少名义上的未婚妻,后又是大公子抬进府的妾室,此事本就受人诟病。 如今,老爷又与曲姨娘入了缠绵温柔乡。 还能再乱点吗? 厢房里如火如荼,天冬心乱如麻。 想到很有可能已经身陷囹圄的大公子,天冬咬咬牙,抬手敲了敲门“老爷,天冬求见。” 话音一落,厢房里响起一声闷哼,紧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稍顷,一阵儿窸窸窣窣声。 天冬揣测着进度,又拍了拍门。 “老爷,天冬去院外木亭里候着。” 天冬故意使脚步声更沉更重,确保厢房里的人能清楚的听到。 吱呀一声。 裹着厚厚斗篷的孙悟德推门而出,走一步咳三下,试图化解尴尬。 脂粉的味道顺着风拂过天冬的鼻尖,天冬忍不住皱了皱眉。 “天冬啊。”孙悟德把手背在身后,装腔作势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志晔有事交代吗?” 天冬强压下心中的嫌恶“老爷,您知夫人在何处吗?” 孙悟德随手指了指角落里破破烂烂的厢房“她还能去哪里?” 天冬无语至极。 “老爷,夫人一大早就敲响了鸣冤鼓,携讼师状告大公子蓄意谋杀二少。” “也就是说,夫人昨天夜里就下山了。” 孙悟德惊愕不已,不信邪般一脚踹开了角落厢房的门。 厢房里,空无一人。 天冬心中既着急气愤,又忍不住唏嘘感慨。 夫人离开一天一夜,老爷一无所知。 这一刻,天冬突然理解夫人因何发疯了。 对,就是发疯了。 正常人做不出送亲生儿子上死路的事情。 “老爷,大公子命属下接您下山。” “夫人状告,也只有您能救大公子了。” 天冬强迫自己压下乱七八糟纷乱复杂的情绪,恳切道。 冷风吹来,孙悟德打了个寒颤,心中生出了几分警惕“如何救?” 不会是让他去顶罪吧? 难道鹏儿尸骨未寒就要轮到他了吗? 他这是生了个儿子还是生了个阎王爷啊,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 孙悟德下意识想后退两步。 刚抬起的脚在看到天冬紧皱的眉头时又放了下去。 天冬“大公子说,老爷会有办法的。” 天冬的心中不可抑制的浮现出丝丝缕缕的萧索绝望。 老爷当真能救大公子吗? 不一定。 那川柏呢? 川柏能为大公子搬来救兵吗? 天冬一句话让孙悟德愣住了。 他会有办法的? 他阎王爷似的大儿子是不是太高估他了? “老爷,先下山吧。”天冬催促道“也许您与大公子面谈过后会有主意了。” 孙悟德抬头瞥了眼镜浓黑如墨不见五指的天色,犹犹豫豫道“天寒地冻,山路又崎岖难行,据说还有野狼群,夜里赶路恐不安全。” 不如明日一早再下山去。” 天冬:??? 天冬小小的脑袋上大大的疑问。 “老爷,夫人一个人连夜下山都不怕,您……” 孙悟德一拍大腿,扯着嗓子喊“不,一定是陆明朝,一定是陆明朝。” “定是陆明朝花言巧语煽动了她!” 天冬惊讶,又不是很惊讶。 仿佛在一次次的挫败后他已经接受了大公子不敌陆东家的事实。 能煽动夫人状告大公子,也是本事。 孙悟德道“三四日前,陆明朝和她那个猎户相公来过道观。” 天冬“与夫人独自接触过?” 孙悟德细细回忆了回忆,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天冬:说出去有人信吗? 人去道观空】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去道观空 天冬对于已发生之事,不愿过多纠结,冷静地表示“无论此事是否与陆东家有关,此刻已不再是最关键的问题。” “恳请老爷听从属下的建议,我们连夜下山。” 孙悟德眼神奇怪的瞥了天冬一眼“你叫陆明朝陆东家?” “你倒是守礼。” 天冬气急。 第215章 这什么没有营养的破问题。 势不两立归势不两立,可陆明朝绝对配得上一句陆东家! 天冬拱手,衣如飞鸟“大公子言,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孙悟德嗤笑一声。 他的长子心狠手辣,顶着温良恭俭让的壳子,行的尽是些弃手足如弃旧裳的脏事。 若是有舍即有得也就罢了,偏偏未见得。 天冬的心犹如坠着千斤巨石,渐渐沉入海底。 老爷对大公子的态度,细思极恐。 透过漆黑如墨的夜幕,天冬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厢房内摇曳不定的烛火,窗牖之上,隐约映现出窈窕婀娜的倩影。 也许,老爷并非急色,是心有谋算。 孙悟德挪动脚步,挡住了天冬的视线“天冬,谁允许你在主子面前如此放肆的。” “志晔看重你,特意将卖身契归还,允你以下属自居,可你别得意忘形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 天冬:令无恙乎? 不,老爷有病! 且病的还不轻! “小人知错。” 情势危急,即便是为了大公子,也不能让老爷不喜。 天冬后退一步,双膝触地,低眉顺眼。 “属下下恳请老爷能够力挽狂澜,拯救大公子于危难之际。若大公子得以安全脱身,则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孙记亦将化险为夷,迎来崭新的发展机遇,扶摇直上。” 孙悟德双手背在身后,摩挲着指尖,端的一派大智若愚荣辱不惊的高深莫测模样“深夜下山回城也无济于事,探不了监也拜不了县太爷。” “志晔的安危系于我一身,我自然得顾惜己身。” “天冬,你是关心则乱。” “鹏儿自戕于县衙狱中是狱卒、差役、仵作协同定论,衙门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清名就是志晔最好的护身符。” “不到万不得已,许县令是不会自打嘴巴的。” 天冬欲言又止。 是探不了监,是拜不了县太爷,但能见夫人啊。 夫人状告大公子,母告子,天然占着大义和名分。同样的夫与妻,律法之下,妻从夫! 老爷驳他关心则乱,何尝不是老爷的反应过于冷淡平常了。 “天冬,你且在角落的厢房中暂歇一夜,天一亮就启程,绝不耽搁。”孙悟德语气平平的决定道。 话音落下,便挥了挥衣袖,转身朝着亮着烛火的厢房走去。 厢房门开,天冬清晰的看到俏丽年轻的女子一只手轻覆在小腹上,忍不住瞳孔一缩。 老爷的谋算便是与曲姨娘再生一子吗? 顺便还能借此机会羞辱大公子! 房门一阖,破败荒凉的院子只余下天冬一人。 天冬怒气难抑,步履沉重地返回至角落的厢房之中。在朦胧灰暗的月色映衬下,他挥手一挥,桌上残缺的杯盘顿时四散飞溅,眼看即将摔落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之际,他却又慌忙地将厚实的披风铺展于地板之上,以防杯盘真的破碎发出声响。 发泄了,又好像没完全发泄。 大公子为孙记殚精竭虑绞尽脑汁,老爷呢! 他觉得,老爷比夫人更可恨。 天冬吹亮火折子,点燃烛台上仅剩的小拇指长的蜡烛。 烛火亮起,驱散了厢房的黑暗,洒下一片昏黄的光晕。 天冬也终于看清了厢房。 房梁上虫蛀的痕迹清晰可见,腐朽的木头散发着潮湿的气息。蛛丝密布,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这座老屋紧紧地束缚住。时不时,便会有碎屑和灰尘从屋顶上簌簌落下。 走陈设的破旧更是让人触目惊心。桌椅垫着块石板勉强伫立。床榻前的粗布帷幔年久风化,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在夜风的吹拂下,它们飘摇着、呼啸着,宛如荒山孤魂在哭嚎泣诉,让人不寒而栗。 目光似是扫到了些什么,天冬端起烛台靠近了墙根。 烛火映照,墙壁上刻画的字迹映入眼帘一览无余。 是名字。 密密麻麻。 有老爷、有大公子、有二少、有曲莹。 还有格格不入的陆明朝。 二少的名字刻痕深却柔和,仿佛是夫人一遍遍的抚摸磨平了刻痕的锋芒边角。 看着这些刻痕,再环顾破败的连孙府柴房都比不的厢房,天冬心里涌上复杂。 道观是大公子精挑细选的,且在主持二少丧仪期间,命人修缮了两间厢房,没有克扣一应物件。 那大公子知道夫人在道观里过得是这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吗? 罢了,大公子也料不到,老爷敢跟曲姨娘一拍即合暗约偷期,一起折磨苛待夫人。 夜,静了。 通向后院厢房的大古树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观主,您听到了吗?兄弑弟,山下这么可怕吗?” “不是山下可怕,是人心可怕,通知你的叔伯们,该连夜搬家了。” “搬家?去香火鼎盛的道观吗?” “不,还是一个破道观。” “那为何搬家?” “人心险恶,不能日日防贼。” “观主,搬家赶路也需要银子的。” “不是有银子吗?” “观主,二叔伯说的没错,您的手里攒不住银子。” “千金散尽还复来,走吧。” 日出东方。 第216章 天冬一觉醒来,发现道观空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空了,灶台上的铁锅,院子里的水缸,橱柜里的杯盘碗筷,道观大门上的匾额,三清殿里的小型塑像,不翼而飞…… 人走观空。 天冬知道,老爷和曲姨娘的丑事瞒不住了。 道士不是僧侣,讲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道士讲究随心所欲顺心而为。 天冬忍无可忍,狠狠剜了孙悟德和曲莹一眼。 先是弟媳爬兄榻兄弑弟,又是父与儿媳道观背德,孙家不垮都难。 虽说商贾之家不似读书人那般重清名,但也不能让名声烂成陈年茅坑臭不可闻啊。 老爷的名声毁了,那说出去的话还有可信度吗? 皇室秘闻】 第一百七十七章 皇室秘闻 天冬担忧的是大公子的脱身之计。 眼见着曲莹锦衣华服满头珠翠,搭着孙老爷的手臂,婷婷袅袅的上马车,天冬轻咳了两声,隐晦的提醒。 若是他没看错,曲莹头上那只招摇夺目分量十足的月季花金簪,应是夫人的陪嫁吧。 真真是不知所谓! “老爷,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曲莹脚步微顿,嘴角漾起一抹嘲讽的笑“明己卑贱,那就莫要言不该言之语。” “天冬,不当讲。” 孙悟德并没有在意曲莹的越俎代庖,反而眸光炙热的望着曲莹的小腹。 那里,孕育着他的血脉。 待瓜熟蒂落,他定要好好教这个孩儿何为孝顺,绝不能再养成似志晔一般悖逆的孽障。 “我亦觉得不当讲。” 天冬:有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因不够厚颜无耻而格格不入。 “老爷,你没发现道观格外清静吗?” 隔着帷幔,孙悟德一只手覆在曲莹的小腹上,漫不经心“这道观日日都静的跟坟场似的,但凡你多待几日也早习惯了。” 天冬怒极反笑,小心翼翼驾着马车。 坟场? 那怎么没见你们二人在坟场颠鸾倒凤呢! 天冬在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又不得不恭声解释“老爷,道观空了,一夜之间,所有的道士都背着家当离开了。” “小人的意思是,为老爷的声誉着想,得暂时委屈曲姨娘了。” “出家人还嚼舌根?”孙悟德的声音里有淡淡的诧异。 天冬:狗都嚼舌根,别说出家人了。 “老爷,以防万一啊。” 孙悟德面露迟疑,曲莹轻轻攀上了他的胳膊,仿佛一个温柔的藤蔓,缠绕着对方的心。 她的声音如同春水般温柔,缓缓流淌“老爷,道观里的道士搬家不过是从一座荒山搬到了另一座荒山,日子清苦拮据,愁苦于温饱难以为继,哪里还有精力搬弄是非。” 孙悟德的骨头都软了,忙不迭的点头。 天冬攥紧了缰绳“老爷,还有朝福粮肆的陆东家呢。” “您确定以陆东家的洞若观火看不出猫腻吗?” 曲莹怒了,随手捻起荷包砸向车帘“天冬,你究竟是谁的人?” “不会是身在孙记,心在陆明朝那个贱人吧,有你这个内应在,怪不得陆明朝的算计次次都能得逞。” “我清清白白的跟了老爷,又没有一女侍二夫,就算陆明朝看出了猫腻又如何?” 天冬满脸嘲讽。 清清白白四字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要被这样侮辱。 “小人生是大公子的人,死是大公子的鬼。” “若曲姨娘怀疑,小人敢现在就从山路上跳下去坠入山崖。” 曲莹瞪大眼睛,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天冬威胁她? 曲莹帕子一甩“老爷,妾身肚子疼。” 天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啪”的一挥马鞭,黑马嘶鸣一声,加快了速度。 他有些看不懂大公子执着于孙记的意义了。 …… 常喜村。 陆明朝素手纤纤往发髻上插了朵绢花,想起信鸽传来的消息,挑眉看向谢砚“何时做的手脚?” 她和谢砚深山访道观时,曲莹还无半分孕感,短短时日,曲莹便有了困乏干呕嗜睡的症状,让孙悟德都认定了曲莹身怀有孕,心里本就偏了的那杆秤更偏了。 谢砚擦拭着手掌的水滴,睫毛颤动眼神闪烁,有些心虚“在你我下山当日。” “药?”陆明朝继续道。 谢砚颔首“信国公府谢家曾是大族,姑母是文成帝的发妻,浸淫宫廷数十载。加之又有舒愿带来的隐卫,对一些秘药也有了解。” “明朝可是怪我出手过于狠辣不留余地?” 谢砚将绢帕搭在架子上,俯身垂首,平视陆明朝。 陆明朝摇摇头,心下诧异不已。 原来传闻中宅斗宫斗必备的假孕药是真实存在。 “不是怪你出手过于狠辣。” “与孙志晔的恩怨,我也欲毕其功于一役。” “我担心的是代天巡查周游四方的端王殿下,端王暂歇脚于祥云县,祥云县距离昌河县不过数十里。” “端王是皇室中人,未必对宫廷秘药一无所知,若是他心中生了疑,恐会生出诸多波澜。” “阿砚,我是在担心你。” “为了区区孙志晔,不值得冒一丝风险。” 谢砚幽邃又清澈的眸子亮了亮,索性曲膝倚在陆明朝的双膝上“明朝,我命人改良了秘药药方。” 第217章 “天下之大,并非巍巍宫城有使人假孕的药。” “还有,端王不见得与当今天子是一条心。” 陆明朝眨眨眼“又有秘辛?” 穿书后的日子,似乎有吃不完的瓜。 有瓜,自然也就不觉得无趣了。 谢砚笑了笑,眉目柔和的不像话“没有舒愿不知道的宫廷秘辛。” “端王是当今的养子,并非亲子。” 陆明朝颇感意外,对于如此重要的事情,京城中的勋贵官宦之家竟然未曾得到丝毫风声。 最主要的是,端王还堂而皇之的上了皇家玉碟,占了长子的名分。 “你们皇家的热闹还真是别出心裁。” “端王是楚家的血脉。”谢砚语不惊人死不休“舒愿说,这是先皇景襄帝亲口告诉他的。” “端王被引到祥云县后,舒愿才将此秘辛告知于我。” 楚家? 陆明朝蹙眉,梳理原主留在脑子里的,关于上京城勋贵官宦之家的消息,试图连成一片网。 “文成帝的母族?” “是那个楚家吗?” 谢砚“是,昔日的承恩公府。” “三年前,承恩公因涉及贪污受贿,且在赈灾事宜中处理失当,导致民乱频发,最终被投入大狱,爵位被剥夺,并被处以斩首之刑以儆效尤。承恩公府的直系三代成员亦因此受到牵连,被流放至远离京城三千里的岭南地区,那里瘴气弥漫,环境险恶。” “端王未必不知其中内情。” 陆明朝抿抿唇,似有一层浓雾挡在了眼前,思忖片刻道“那当今陛下又为何一登基就早早的封其为端王,给予无上荣宠,毫不吝啬看重之意?” “朝堂上,端王已有了依附于他的势力。” 大伯,我不胖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伯,我不胖的 在满朝文武眼中,端王即便生母不祥,也是当今天子的庶长子。 占了长字,就比寻常皇子离那个位子更近一步。 更莫说,当今天子子嗣不丰。 倏的,谢砚的眼神变得复杂难辨,面上的神情有些耐人寻味“舒愿说,端王肖似那幅曾挂在南熏殿中悬挂着的文成帝画像。” “画像上的文成帝,少年意气儒雅风流。” 陆明朝紧握着扶手的指节略有些发白“何意?” 萧氏皇族这么癫的吗? 谢砚讳莫如深“许是感恩文成帝的养育教导之恩吧。” 陆明朝的眉宇间适时表露出丝丝缕缕的深以为然,至于心中如何作想,不提也罢。 感恩文成帝的养育教导之恩,反手夺了文成帝嫡长子的权,紧接着又举家流放了文成帝的母族? 陆明朝在心底不由得嗤笑一声, 她的想法,到底有些疯癫悖逆了。 不过,历代皇室最不缺的就是荒唐背德之事。 但不管怎么样,文成帝的生前身后名早已在史官笔下、百姓口中盖棺定论。 经纬天地、慈惠爱民、愍民惠礼、德美才秀曰文。 安民立政、持盈守满、仁化纯被、遂物之美曰成。 时至今日,文成帝已然成了大乾帝王中的一座用以瞻仰的丰碑。 当今陛下任何见不得光的心思都会被冠上亵渎二字。 “缘由暂时不重要,日后再思虑也不迟。” “端王虽因楚家与当今圣上之间产生嫌隙,但此嫌隙并不足以确保他会为你我遮掩。须知,权势之力足以跨越重重鸿沟,更何况是此等微小的嫌隙呢?” “明朝说的在理。”谢砚温声道。 他喜欢听明朝春风化雨暖阳融雪般的等的言语。 陆明朝扬眉笑了笑,稍稍抬脚,故作嫌弃的踢了踢谢砚的脚踝“离远点儿,重死了。” 谢砚索性伸手环住了陆明朝的双膝。 “咚咚咚。”舒愿懒洋洋的倚在门上,手指弯曲,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门框“别腻腻歪歪了,忘了今日还要进城去组织义诊吗?” 谢砚脸上不见窘迫,转头道“君子修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非礼勿信。” 舒愿撩起厚重的门帘,跨过门槛“我非君子,乃阉人,或可暂不顾君子修身之礼。” “天不予势,自行造势。” “乐善好施,扶危济困,敬老慈幼,乐善好施的好名声不要了?” 陆明朝看向沐浴在晨光里的舒愿。 常喜村悠然闲适的氛围使得舒愿越发鲜活轻快,本就老的不明显,如今看来似在返老还童。 化妆技艺日益精进,于细微之处妙笔生花,悄然改变五官轮廓,使人焕然一新。身着长衫,以发带束发,整体形象清新脱俗,宛如山间清晨吹拂而来的微风,令人心旷神怡。 墨色发丝随风摇曳,宛如晨风中舒展的柳枝,轻盈而自然,逐渐试探着与世界融为一体,展露着无尽的包容与接纳之意。 是真真的在与曾经的苦难握手言和。 “好名声自是要的。”陆明朝敛起眸光,眉眼含笑,心下忍不住唏嘘。 “什么阉人不阉人,明年开春,你就是常喜村唯一一个夫子了。” 当年,舒愿在尚未弱冠之际,便历经了从云端跌落至地狱的巨变,既未举行冠礼,也未加冠成年,更无亲人师长赐予字号。 所以,她从未见过舒愿束冠。 在常喜村的这段时日,舒愿要么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翘着两角的帽子,要么一根枯树枝、一根破发带随意拢着。 第218章 或许,舒愿一生都没有机会束冠了。 谢砚清晰又敏锐的察觉到陆明朝的情绪,悄悄挠了挠陆明朝的手心,低声道“他是谢随,谢家谢随。” 而谢家,还有位老太爷活于世。 有朝一日,谢老太爷可以为舒愿补上迟到十余年的冠礼。 闻言,陆明朝眼角的笑意真切了许多。 “我人就站在这里,你们还说悄悄话,好歹尊重我一些。”舒愿不满道。 陆明朝和谢砚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一同前去?”陆明朝邀请道。 舒愿轻啧一声,摇摇头“谢邀,婉拒。” “我还要留在家中教导阿珩四书五经呢。” “阿珩是个好苗子,又得遇我此等良师,来日定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其实,他更想说,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他要做的就是让萧珩这只金鳞的底蕴再深厚一些,万不能闹穿上龙袍不像天子的笑话。 谢砚白了舒愿一眼,没好气道“你确定是教导,不是纵容?” 舒愿有愧,在怀谦面前自觉低人一等。 “阿珩知礼守礼,所有的骄纵皆是在宣泄情绪,坏不了性子。”舒愿一本正经的开脱。 陆明朝眨眨眼“读万卷书,也得行万里路,识万千人,不如就带着孩子们一起进城吧。” “义诊的患者多是些食不果腹饱尝苦难的贫苦百姓,怀谦目睹耳闻,何尝不是一种感悟。” 舒愿撇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拗不过静宜,败在了静宜的撒娇大法下。” 陆明朝“看破不说破,快乐你我他。” 舒愿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才道“我不说破,车舆会挤破。” “大伯,三宝很轻的。”谢静宜甜甜软软糯糯的声音蓦地响起,拼命吸着圆鼓鼓的肚子,肉乎乎的小脸憋的通红。 舒愿使坏似的伸出手指戳了戳谢静宜的肚子,谢静宜吸气失败,肚子唰的一下鼓了起来。 “大伯。”谢静宜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气呼呼的看向舒愿,一脸控诉。 只可惜,可爱有余,气势不足。 舒愿夸张的掏了掏耳朵,神神叨叨道“大伯年纪大了,听不太清静宜说什么。” 谢静宜一叉腰,一扭头,扯着嗓子可怜兮兮喊道“大哥,大伯凶我。” 舒愿:不讲武德! 他在阿珩面前的心虚气短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就连静宜这个小傻妞都看出来了! 天理难容! 舒愿讪讪的笑了笑,微微俯身,长臂一伸,将谢静宜抱了起来“大伯这就带你去马车上等你这对磨磨唧唧拖泥带水的爹娘。” 义诊求名】 第一百七十九章 义诊求名 谢静宜在舒愿怀里咯咯咯傻笑着“大伯,没有泥也没有水啊。” 陆明朝:这是觉得她不好意思告状吗? “怀谦,你大伯说你磨磨唧唧拖泥带水。”陆明朝起身,边披大氅边出声。 舒愿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不是,他没有。 “弟妹,你多大了!” 陆明朝笑意盈盈“约莫比大伯哥年轻一轮有余吧。” 舒愿:…… 显得他好老! 但凡他当年纨绔好色些,早早通了男女之事,大概也能有与陆明朝年岁相仿的闺女了。 不怕不怕,他长得嫩! 舒愿傲娇的哼了一声,抱着谢静宜去了马棚。 谢静宜清脆的笑声飘扬在冬日的清晨。 如安和静宜年幼,一家人坐在马车上并没有想象中拥挤。 谢静宜抬头挺胸“三宝说了,三宝很轻的。” “大伯年纪大大,眼睛花花,耳朵聋聋,嘴巴坏坏。” 谢静宜指指脑袋,指指眼睛,指指耳朵,指指嘴巴,活灵活现的耍宝。 有谢静宜在的地方,永远不缺欢声笑语。 舒愿捏了捏谢静宜肥嘟嘟的小脸“怎么不说是大伯瘦瘦,马车大大呢。” 谢静宜歪着小脑袋,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真挚诚恳道“大伯不瘦瘦啊,好大一坨呢,比三宝大很多坨。” 好大一坨? 舒愿嘴角一抽“这什么破烂形容。” “回溯往昔,吾于三岁之龄启蒙,于《三字经》、《千字文》及《幼学琼林》等典籍皆能熟背如流,然而反观吾之大侄女,竟至如此境地,实令人不胜唏嘘。” “如此什么?” “清新脱俗。” “天真无邪。” 舒愿违心道。 谢静宜懵懂的眨眼睛“大伯是在夸我吗?” 对上那双圆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舒愿突然觉得也没那么违心了。 “就是这夸你。”舒愿揉了揉谢静宜的圆脑袋,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 谢怀谦侧眸“你现在阴阳怪气起来连稚子都不放过了。” 舒愿摇摇头“说什么阴阳怪气,我那是肺腑之言。” 谢如安端坐于地,双手紧握陆明朝之衣袖,脖颈微扬,目光凝视窗外之景,似欲穷尽目力,尽揽其美。寒风拂过,吹拂其稚嫩的脸庞,使之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陆明朝心生怜惜,将谢如安圈在厚厚的大氅里。 “陆娘亲。”谢如安眼睛又黑又亮,声音既轻又清。 “谢谢陆娘亲。” 陆明朝抿唇浅笑。 第219章 性子内敛腼腆不善言辞的孩子同样值得被疼爱。 渐渐的,谢如安觉得马车外风景也没有那么好看的。 陆娘亲的怀抱,香香的,暖暖的。 谢如安乖巧的坐好,紧紧的贴着陆明朝的胳膊。 他喜欢葡萄,但更喜欢陆娘亲。 幸亏爹爹幸运,娶到了陆娘亲。 马车徐徐向前。 许是大氅里太过暖和了,谢如安的小脑袋一栽一栽。 陆明朝将谢如安抱在怀里。 谢如安迷迷糊糊的重复嘟囔着“陆娘亲,陆娘亲。” 终有一日,他脑海里关于娘亲的画面都会变成陆娘亲。 他不会再自卑怯懦小心翼翼。 在外驾车的谢砚,垂首轻笑。 明明山路两旁尽是萧索,可他却偏偏生出了一种集市人声鼎沸,人间烟火袅袅的热闹祥和之感。 明朝的出现,让死水一般的家活了起来。 所以,他怎么能不对明朝心生眷恋倾慕呢。 舒愿也是幽幽的叹了口气,心弦崩断,情绪翻涌又撕裂,忆起了过往,却又能被面前的一幕抚平心绪。 到了昌河县,已至巳时。 朝福粮肆外的长街上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遮风避寒的棚子。 陆明朝按照约定,另付给了日日前来抽检米粮的回春堂徐大夫、城南南山堂张大夫、城东宁和堂华大夫以及城西顺康药坊葛大夫一笔报酬。 棚子里整整齐齐的摆了四张木桌,木桌上,笔墨纸砚俱全。 义诊既是积德行善的义举,也是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大夫们欣然接受。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朝福粮肆陆东家集结四位德高望重老大夫于今日巳时至酉时为老弱病残义诊,并负责免费提供两副药的消息就传遍了昌河县的大街小巷。 有人觉得是空穴来风,有人将信将疑,本着去看看也不吃亏的想法,三三两两聚了过来,看着飘摇在凛冽寒风里的义诊旗帜,终于有人踌躇良久后鼓起勇气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掀起了那个简易棚子的门帘。 “真的不需要掏银子吗?” 入内的是个瘦骨嶙峋驼背弯腰的老人,说话时一咳嗽一咳嗽的。 岁月风霜在他身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记,使得陆明朝一时间难以辨别清楚对方的年纪。 考虑到人言可畏,陆明朝象征性的薄纱遮面,颔首道“老伯,诊无需银钱,治的话,朝福粮肆时日尚短店小利薄,最多只能负担起两贴药,还望老伯理解。” 老人家喜极而泣,颤抖着“人多了,两贴也是一大笔银钱,能给诊诊就心满意足了。” 看病贵,看病难,是横亘在历朝历代千百年都难以解决的问题。 小病靠熬,大病等死。 无薄产的清贫之家,大多如此。 总想着,人死了银钱留给妻儿,要比人没了银钱也没了把整个家拖垮强。 陆明朝轻叹了口气“四位大夫的医术在昌河县都是出了名的,老伯可以任择一位。” 话音落下,陆明朝抬脚离开了棚子。 谢怀谦犹如一个忠诚的小侍卫,亦步亦趋的跟在陆明朝身后。 陆明朝将对老伯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最后强调道“丑话说在前,有秩序排队,莫要生事,闹事者,交由衙役处理。” “我已经提前禀明许县令,恳求许县令派衙役来此震慑心怀不轨的闹事者,算算时间,衙役稍后便至。” 人头攒动的长街瞬间井然有序。 义诊,她付出银钱,得仁善之名,许县令得政绩。 因此,许县令自然乐意配合。 陆明朝站在朝福粮肆门外的石阶上,扫过长龙般的队伍,秀眉忍不住蹙了蹙。 几乎无女子,即便有,也大都抱着或牵着孩子,想来是为儿女诊治。 大乾的女子是铁人,无疾吗? 不,是人言,是规矩,是风俗,是偏见,使她们即便染病也羞于启齿。 不要妇人之仁】 第一百八十章 不要妇人之仁 看来,她以后得培养些女医了。 腰佩大刀的衙役们姗姗来迟,陆明朝敛起心中的唏嘘和黯然,的寒暄着。 腰悬锋利大刀的衙役们步履从容地到来,陆明朝收敛起内心的感慨与失落,眉目含笑规矩守礼与众人寒暄着。 天冬驾车驶入城中,目睹长街上人流涌动,较往日更为密集,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虑。 尤其是在观察一番后察觉到,脚步匆匆的老老少少们似是朝着同一目的而奔行后,疑惑更盛。 昌河县又闹出什么鬼热闹了吗? 不会又与孙记、与大公子有关吧。 思及此,天冬一勒缰绳,黑马嘶鸣,马蹄轻扬,而后缓缓停下。 拦了一书生模样的路人,作揖后,自来熟问道“大兄弟可知街上的人都赶着去做甚? 书生回了一礼“朝福粮肆的陆东家组织大夫于巳时至酉时为老弱病残义诊,并负责免费提供两副药,去晚了可就排不上队了。” “陆东家真是个大好人。” 马车里传出一声不屑嘲讽的嗤笑声“沽名钓誉之辈,蝇营狗苟之徒。” “伪善之至!” 书生停下脚步,面若寒霜,隔着车帘帷幔拱了拱手道“听小娘子言谈也是识文断字之人,在下倒是不知小娘子是如何判定真仁伪善?” 第220章 “不论朝福粮肆陆东家本心如何,她所行之事自始至终当得起一个善字。” 书生瞥了一眼那辆装饰低调却又不失精致的马车,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小娘子来自孙记之家,家境殷实富庶,衣食无忧,出行皆有车马相伴,想必并不了解每年寒冬之际,有多少老弱病残难以熬过严冬的艰难。” “朝福粮肆陆东家让那些老弱病残有幸见到来年春暖花开,就是大功德一件。” “小娘子不伪善,那不妨告知在下施了多少次粥,捐献了多少善款、做了多少好事。” 书生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马车里,曲莹涨红了脸,面目狰狞,气的咬牙切齿。 “小娘子不愿多言,那在下自行问询查证。”书生冷哼一声,不卑不亢,挥了挥衣袖扬长而去。 天冬脸都绿了,只觉得臊的慌。 曲姨娘作为表姑娘寄居孙府时,性情温顺待人和善,宛如泠泠月色泛清寒的朵朵白莲。 而今再回首,只能说一腔赞许错付了。 表姑娘与白莲二字,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老爷,莹儿想施粥济困,为腹中胎儿积德祈福,祈求老天爷赐下聪慧孝顺的儿子。曲莹绕着孙悟德的袖子,小声央求着。 驾车的天冬甚至都来不及感慨东施效颦,就被曲莹话中蕴含的庞大信息量惊到了。 不仅鸳鸯锦被翻红浪巫山云雨了,还珠胎暗结有了孽种? 天冬神色恍惚,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那大公子呢? 是不是会成为弃子? 聪慧孝顺二词,完美拿捏了孙悟德的七寸。 孙悟德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抚着胡须,无有不应“施,必须得施粥。” “孙记名声乌烟瘴气,正好趁此机会向昌河县昭示孙家的仁善。” “天冬,先回府。”孙悟德撩起车帘,嘱咐道。 天冬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幽幽道“老爷,大公子还在县衙等着您呢。” 曲莹火上浇油“天冬,你在教老爷做事?” “主仆主仆,孰尊孰卑。” 现在,她急需被诊出喜脉来作为定心丸。 不只是她的定心丸,也是孙老爷的定心丸。 孙悟德的想法与曲莹如出一辙。 天冬无奈,只得先驾车回府,又满心不耐依命替曲莹寻来大夫。 大夫诊脉,脉向流利如珠滚玉盘,喜脉无疑。 孙悟德大喜,天冬如丧考妣。 眼见孙悟德无心顾及大公子,天冬只得孤身一人前去探视,带去曲莹有孕的消息。 县衙牢房中,孙志晔盘膝坐在干稻草上,发丝清爽衣衫干净,面上淡然自若无悲无喜,就好似是在府上佛堂清修,而非身陷囹圄。 只是这份胸有成竹的波澜不惊很快就化为齑粉。 “你说她有身孕了?”孙志晔只觉得出现了幻听。 天冬头压的很低,不敢对上孙志晔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声如蚊蝇“大夫号过脉了,是喜脉。” 孙志晔死死掐着身下的稻草,眼眶红的吓人,神情癫狂“好的很,好的很。” 他视二弟为弃子,却不曾想他也成了弃子。 风水轮流转,未免转的太快了些。 孙志晔心绪起伏“天冬,你知道该怎么做。” 孙志晔声音里的凶煞之意宛如实质。 他可不是孙志鹏那个废物,不是想弃就能弃的。 天冬心下一咯噔,颇为犹豫迟疑。 孙志晔冷声道“天冬,莫要妇人之仁。” “没有退路,父亲才会不顾一切证我清白。” “天冬,斩断父亲的所有退路。” 不只是曲莹腹中的孽种! 没有曲莹,还有王莹张莹李莹,他要扬汤止沸,亦要釜底抽薪。 天冬无奈,沉了沉声“属下领命。” “大公子,老爷和曲姨娘说,朝福粮肆的陆东家曾登山访道观,夫人下山状告一事或与陆东家有关。” 天冬提醒道。 孙志晔勾唇“陆明朝吗?” “不意外,也不奇怪。” “她算人心,又没有算尽人心。” “堂堂一县县署,不到山穷水尽铁证如山那一刻,是不会自打嘴巴的。” “父亲不想断子绝孙的话,就不得不出面为我周旋,若川柏再争气些,能游说永宁侯府的贵人出面,我自然可全身而退。” “陆明朝的依仗,尽是些镜中花水中月,打不死我的,终究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天冬略有些无法理解大公子的自信。 他知道大公子说的是陆东家出自永宁侯府的身份,陆东家的依仗是镜花水月,大公子的凭恃就不是空中楼阁了吗? 再说了,陆东家行至今日,可不仅仅是狐假虎威。 “大公子,陆东家今日于朝福粮肆外组织了义诊。” 孙志晔凝眉,思量陆明朝的用意。 低声呢喃“难道陆明朝不求利只为求名?” “而求名,所图就大了。” 孙志晔眸光闪了闪“天冬,你说陆明朝想要什么?” 求求你救救小儿】 第一百八十一章 求求你救救小儿 天冬懵了。 “属下不知。” 孙志晔敛眉“天冬,给顺和县的洪彪递个消息。” 第221章 天冬躬身侧耳倾听。 “务必秘密派遣他前往上京,寻找一位曾被外放出宫的验身老嬷嬷,最好是眼神犀利如炬,具备精准判断女子是否处子之身的能力。”孙志晔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地嘱咐道。 天冬大惊失色“大公子的意思……” 孙志晔“我只是想探清冰山一角下还藏着什么。” 如果信笺不能令陆大小姐正视,那大婚后仍保留了清白之身的陆明朝呢? 要知道,与镇国公府世子青梅竹马的是陆明朝,不是陆明蕙。 “大公子放心。”天冬应下。 孙志晔的心底诡异的弥漫出丝丝缕缕的窃喜。 仿佛只要证明了陆明朝仍是处子之身,他就扬眉吐气了一般。 不可否认,对在陆明朝心中比不上谢砚一一事,他耿耿于怀。 “回去吧。” “大公子放心。” 隔墙有耳。 最了解县衙牢房构造的永远是狱卒。 更莫说关押孙志晔的牢房本就是精挑细选的。 这只耳与天冬一前一后离开了县衙牢房。 孙志晔拔本塞源的决定,陆明朝丝毫不意外。 旋即,从匣子里拿出几粒碎银子递给前来报信儿的狱卒。 “陆东家,您太客气了。” “您与石班头交好,石班头对家母有救命之恩,有石班头的叮嘱在前,怎么好意思收您银子。”狱卒推拒道。 陆明朝笑意盈盈“哪能一样,这是一份心意。” 顿了顿,继续道“兴许官爷能再得一笔意外之财,远不是我这些碎银子能比得上的。” 狱卒将银子收紧袖子里,眼睛亮了亮,拱手道“还请陆东家指点。” 陆明朝伸出手指指了指孙府的方向“子孙子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狱卒“多谢陆东家指点。” 陆明朝从朝福粮肆小院的后门目送狱卒离开。 “顺和县洪彪?” 陆明朝边阖门,边无声呢喃。 可惜,前来报信的狱卒并没听全然听清楚孙志晔和天冬的对话。 一些信息,得靠她连蒙带猜。 舒愿和谢砚就好似飘着的鬼魂般无声无息一左一右出现在陆明朝身侧。 一双眸子里燃烧着炽热的赤诚,犹如春风掠过竹林松涛,为连绵的山峦披上了一片翠绿的华裳。 一个别扭疏离又傲慢,似八月水塘里的荷花,哪怕开到荼蘼,也是拒人千里之外。 “可要先天冬一步拿下洪彪?”有隐卫在手的舒愿很有底气道。 陆明朝和谢砚对视一眼后,摇了摇头“不如等天冬的消息递过去再撬开洪彪的嘴,如此一来也能推测孙志晔的计划。” 洪彪? 一听没有丧彪的气势。 “没想到,孙志晔在顺和县也有势力经营。” “别着急动洪彪,先查查孙志晔的底。” “得了这些消息,也算没白浪费心力提前给孙志晔打造独属于他的牢房。” 舒愿轻啧一声“孙志晔惹到你们这对小夫妻还真是踢到铁板了。” 谢砚纠正“你的隐卫没少出力。” “所以,你也是铁板的一部分。” 舒愿“多谢夸奖。” 似有嘈杂声顺着风飘入后院。 陆明朝蹙眉,难道有官差震慑,义诊还能出乱子? 重新戴上面纱,在谢砚的陪同下穿过垂花小门去了铺子,站在粮肆外的石阶上,所有的吵闹映入眼帘。 熟人? 当初在朝福粮肆闹事的老翁,口口声声称朝福粮肆米粮有毒致使老妻中毒。 王老二。 一段时日不见,王老二瘦的皮包骨,不远不近的望去,宛如行尸走肉。 王老二咬紧牙关,吃力地推车木板车,一步一步地缓慢向前,轮子发出吱吱的声音。 额头上根根青筋突起,像是要爆裂似的,滴滴豆大的汗珠从蛛网似的皱纹上滑过。 排队的人群,指指点点。 显然那桩旧事并未彻底被遗忘。 陆明朝并未过多注意投毒一案的后续,只是隐约记得孙志晔手下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顶了罪,而后便再无音讯。 她从那件事上得到的好处已经足够多,也就没再死咬着不放,毕竟也咬不出什么大肉。 陆明朝眼中划过疑惑,下意识警惕起来。 谁知,王老二在妥善安置好木板车后,竟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连不断地磕头。 砰砰砰的声响,如同敲击的响鼓,回荡在四周。 短短数下磕头之后,那历经风霜雨雪洗礼的青石板地面上,已然显现出血迹斑斑的痕迹。 窃窃私语的人群霎时安静如鸡。 谢砚上前,不费吹灰之力的拉起了王老二。 “老伯,有话好好说。” “您这样一言不发磕头,会把在下的夫人送到风口浪尖的。” “在下的夫人性情最是温婉纯善不过,人言可畏,您是要逼死她吗?” 默默看戏的舒愿:最是温婉纯善不过? 温婉纯善与陆明朝沾边吗?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谢砚不愧是在北地长大的糙小伙,脸皮被呼呼呼的大妖风吹的格外厚。 陆明朝以清泠泠的嗓音回应道:“老伯,关于您与令郎诬陷朝福粮肆食物有毒一事,官差大人鉴于您因过度关心而误入歧途,并饱受苦难,已决定以十板子作为惩戒,以平息此事,我亦决定不再对此事进行追究。” 第222章 “不是老伯此番作态,意欲何为?” 二话不说砰砰砰磕头,传出去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呢。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而她现在,迫切需要的就是好名声的护身符。 若不是为了招架傅淮,谁在意名声?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小儿。” 王老二作势又要下跪。 可有谢砚在,王老二的挣扎犹如泥牛入海。 陆明朝眸光落在木板车上,破破烂烂的被褥覆盖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陆明朝神色并未有任何动容“我不通救人之术。” “今日,有衙役、有大夫。” “老伯如有冤屈,可向衙役诉冤。” “若要治病救人,可劳大夫诊治。” 滚滚泪水自王老二苍老浑浊的眼睛流出,一把掀开了木板车上的被褥。 陆明朝:!!! 陆明朝心中大骇。 她不做冤大头】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她不做冤大头 被褥一掀,腐烂的腥臭味蹿入风中。 一双眼睛成了两个黑窟窿,面颊疤痕狰狞,似是遭巨石砸烂,四肢僵硬。 死了。 没有呼吸,胸腔没有起伏。 只一眼,陆明朝便断定。 死得很惨,被人剜眼割舌毁面。 百姓们在排队等候时突然哗然一片,那些胆子较小的,纷纷选择放弃了已经排了许久的队伍,惊呼着,急匆匆地离开了现场。 谢砚闪身,挡在陆明朝身前。 寒冬凛冽,腐臭味直冲脑门,若是夏日炎炎,定已满是蛆虫。 “老伯何意?” 谢砚眉眼间的锋利太过惹人眼。 被谢砚挡在身后的陆明朝一双黑眸亮澄澄望着老泪纵横的老翁。 衙役们听闻哗乱也围了过来。 喉咙浅的人,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干呕。 “求求你,救救小儿。”王老二涕泗横流,执拗的重复着。 面纱遮挡下,陆明朝神色沉了沉。 “我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商贾,没有起死回生的仙人之术。” 衙役们轻掩抠鼻,七嘴八舌的劝着。 王老二额头的鲜血缓缓流淌,染红了那张平日里朴实无华的脸庞,泪水与鲜血交织在一起,覆盖了他的面颊,增添了几分诡异与疯狂的气息。 “陆东家不能起死回生,但能拨云见日。” 王老二声音凄厉,听的人头皮发麻。 侧着身体,伸手一点点抚过木板车上早已咽气多时的面孔“不肖子死相极惨,老妻也一起去了,我为人父为人夫,不能让妻儿死不瞑目。” “求陆东家能让小儿之死真相大白。” “小老儿结草衔环,来世再报。” 王老二后退两步,又猛的朝木板车凸起的位置撞去,打定主意血溅当场。 “阿砚。”陆明朝急呼。 谢砚眼疾手快的拦下了一心寻死的王老二。 陆明朝心绪难平的同时,又很是不解。 谢砚的眸光里似是蕴着腊月的冰凌“老人家是受什么人指使不惜豁出性命也要往家妻身上泼脏水吗?” “昌河县大街小巷皆知,家妻今日组织义诊,你先是推令郎遗体来此,而后留下一番模棱两可的话就寻死觅活。” “老人家是想将逼死人的恶名牢牢钉在家妻身上吗?” 可怜也好,可恨也罢,都不是陷明朝于漩涡泥潭的理由。 “官爷?”陆明朝适时求救似的看向负责秩序的衙役。 见状,衙役从谢砚手中接过了王老二。 王老二犹自挣扎,嚎叫着,不停的摇头,似是想辩解。 陆明朝扫过义诊队伍里一张张或诧异或疑惑或揣测的面孔,心下清楚捂嘴是捂不住的。 捂不住,那就摊开了说。 借着大氅的遮挡,陆明朝掏出一个相对古色古香的喇叭扬声。 那就趁此机会替她即将开业的奇珍阁打一个有效广告。 陆明朝拍了拍喇叭,清了清嗓子“知诸位好奇,我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大家伙儿在,也正好做个见证,清者自清。” 洪亮之声,随风飘荡,明确而清晰地传入长街上百姓之耳中。 有百姓直呼妖术,恐惧又讶异的看着陆明朝手中的大喇叭,似乎唯有悬在头顶温吞的太阳能给予微弱的安全感。 陆明朝抬抬手,继续道“我手中物什非妖术也非法器,是偶然从走南闯北漂洋过海的行商匠人手中所得,名为喇叭,效用扬声。” “除了喇叭,还购置了些稀奇玩意儿,都是朝福奇珍阁要对外售卖的珍宝。” “朝福奇珍阁,将会在七日后开张,届时将为广大顾客呈现一场精彩绝伦的珍宝盛宴。” “本欲保留些许神秘色彩,然今日之事关乎人命,街道熙攘,人声鼎沸,若未能及时阐明真相,确保在场诸位悉知,于我而言,或将酿成难以挽回之祸患。” 百姓啧啧称奇。 王老二停止了挣扎,眼睛亮的吓人。 宛如在漫无边际的荒漠里踽踽独行的人窥见了绿洲。 陆东家越深藏不露,他妻儿的冤屈就越有可能得以昭雪水落石出。 “老人家,据我所知,你与令郎攀扯污蔑朝福粮肆米粮有毒,以及令妻遭人暗害中毒险些丧命之事,官府早已有定论。” 第223章 “在这两件事情上,我并无牵涉其中,行事清白,可无愧于心。” “不知道老人家这么一番行径意欲何为!” 陆明朝将喇叭递给了王老二。 王老二颤抖着接过喇叭,彻底豁出去,字字泣血“错了,错了,都错了!” “小儿受恶贼哄骗蛊惑,污蔑朝福粮肆米粮有毒,试图败坏朝福粮肆的商誉,让朝福粮肆无立锥之地,但陆东家轻而易举证明了清白。” “而后,那恶贼被揪出来下了大狱,小儿也受了杖刑,罚了银钱。” “污蔑朝福粮肆,是小儿贪心不足起了歹念,可他罪不至死。” “小儿死的凄惨又奇怪,思来想去,定是那恶贼的幕后之人担忧小儿口无遮拦说出不该说的话,才害了小儿性命!” “那你怀疑陆东家是幕后真凶?”人群中有人出声问道。 王老二摇了摇头“不是。” “小老儿势单力薄,胳膊拗不过大腿,赔上自己这条老命怕是都讨不回公道。” “小儿死的冤啊!” “只能恳求陆东家助小老儿。” 衙役们的脸都绿了。 这糟老头儿是把他们的脸皮踩在脚底下。 陆明朝蹙眉“此话差矣。” “县令大人为官勤政廉洁,公正公平,心中自有一杆秤,绝不会见冤屈而不伸。” 廉洁是有待考量。 勤政是迫不得已。 但的确算公平公正,做官为民之心尚在,没有丧尽天良。 王老二没有去状告,不过是因为无任何确凿证据,只有荒诞不经的猜测,然后就选定了她做冤大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她所谋求的名声绑架她,让她不得不应。 家破人亡,是让人唏嘘。 但在朝福粮肆闹事那日的嘴脸,她仍历历在目。 王老二的说辞中,只言及其子受人蛊惑诱骗污蔑朝福粮肆米粮有毒,却刻意隐去了老妻确实中毒的部分。 罪不至死吗? 对有生养之恩的母亲下毒,畜生不如,本就难以饶恕! 王老二是知情的,但王老二又自发遮掩。 这对父子,并不无辜。 唯一无辜的是悄无声息中毒,又浑浑噩噩因丧子之痛撒手人寰的老妇人! 行事从心】 第一百八十三章 行事从心 她的仁善又不是什么大肥羊身上的羊毛,谁都能过来薅两把。 不想就不做,想做那就做,否则她容易念头不通达! 她很清楚,当初污蔑朝福粮肆米粮有毒的幕后主使是孙玉弦。 揽下这桩事,稍作运作,身陷囹圄的孙玉弦便会雪上加霜。 但,她行事从心,不愿被胁迫。 再者说,残忍虐杀王老二之子的人不一定是孙玉弦。 孙大公子是自命不凡野心勃勃,骨子里也多少带着平静的疯感,但若是虐杀王老二之子,那知情者王老二绝无可能成为漏网之鱼。 一码归一码,她不屑欲加之罪。 “老人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陆明朝眸色微动“我不是大青天,商贾审案断案实乃越俎代庖视大乾律法于无物。” “官爷在此,您的冤屈绝不会隐于黄沙下。” 王老二眼中的期冀逐渐消逝,就像日暮时分最后一缕阳光悄然沉入地平线,整个广袤的天地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 随后升起的月亮,并非那皎洁明亮的银月,而是散发着森然气息的血红之月。 这轮血月,映照在王老二眸中显化出的是恼怒是怨毒。 “你不是大慈大悲的大善人吗?” “大善人就应该救苦救难解民倒悬,我只是想求你替小儿争取一个公道,你却一再推搪,说一些无关痛痒的风凉话。” “说什么大善人,分明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 “要不是你,小老儿也不会家破人亡。” 陆明朝情绪不见丝毫起伏,王老二的于她而言,杀伤力甚至远不及拂过面颊吹起大氅的凛冽寒风。 毕竟她早已看透了王老二骨子里的自私冷漠。 如今能豁出命去求一个公道,不过是因为棺材本儿没了,防老的儿子死了,当牛做马的老妻去了,成了三无产品,日子看不到奔头,就想到了一死了之。 “老人家,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有大神通的是观世音菩萨,不是红尘俗世人。” “我已为你指了有冤屈找衙门的明路,可你对明路避之唯恐不及,一味为难于我。” “倘若有苦难有冤屈寻我就够了,那要衙门、要道观佛寺何用!” “善人也好,小人也罢,我行得正坐得端,无惧人言。” “至于那句我害的你家破人亡,我是不认的,当初你与令郎在朝福粮肆闹事的始末围观见证者众多,就因为我没有令你们父子心想事成,就该认下莫须有的罪吗?” “人在做,天在看,凡事凭良心,报应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顿了顿,陆明朝对着衙役作揖道“还得劳烦官爷护送老人家去县衙报案了。” 衙役:…… 县令大人的烦恼犹如绵延不绝向东流的江水。 孙夫人状告孙大公子谋杀亲弟一案还没任何头绪,王老二之子遭残忍杀害的事情就冒了出来。 按下葫芦浮起瓢,此起彼伏。 他印象里民风淳朴厚道善良的昌河县崩了! 第224章 “你可要报案?”衙役按王老二的肩膀,沉声问道。 王老二不言不语,恶狠狠的瞪着陆明朝。 陆明朝昂首,不闪不避。 “陆明朝,我等着看你家破人亡下地狱。”王老二的嘴角溢出鲜血。 谢砚跨步,稍一用力卸去了王老二的下巴。 “咬舌自尽?” 陆明朝轻啧一声,冷了脸“什么仇什么怨,就因我无法应你所求,就要讹上我,让我背上人命债,简直比农夫与蛇还要可怕。” “天底下没有王法了吗?” “你这不是请求,是命令,是威胁,是恐吓。” “但我不吃这套!” “我是有善心,想力所能及的为昌河县百姓做些事情,但不意味着我就是个毫无原则毫无骨气的软柿子。” “王老伯,还请你莫倚老卖老。” “这条人命债,我不接也不认!” 陆明朝拎着喇叭站在石阶上,视线扫过窃窃私语的百姓“我施粥、义诊、捐款、错了吗?” “难道我行的每一份善积的每一份德都要变成捆缚在我身上的枷锁吗?以我之善行质疑诋毁我之善心,委实荒唐可笑。” “凡所求皆如愿,那我还做什么汲汲营营的俗人,直接变卖商铺产业修庙立像塑金身跻身满天神佛吧。” 百姓哄堂大笑。 “看,你们也觉得我在开玩笑,莫说与满天神佛并驾齐驱,就是给神佛提鞋研磨都不配!” “神佛都不能有求必应,又何必好看我一个小小的商贾呢。” “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从今往后,我依旧会在恪守原则和底线的前提下顺心而为。” 她要仁善之名,但不做人人可欺的软柿子。 如果一定要软,那她宁愿选择做一坨屎。 想拿捏她的人,就得做好沾一手腥臭的准备。 “王老伯,好自为之!” “最后,朝福奇珍阁,将会在七日后开张。” “我会挪出朝福奇珍阁一成收益建书坊,搜集藏书置于其中,供贫寒学子免费读阅抄录。” “话就放在这里,我不介意旁人说我沽名钓誉,说我假仁假义,我只行我认为对的事情。” “旁人的指点、评价,只能是建议。” “而建议,理当择善言而从。” 陆明朝关掉喇叭,转身,径直回了粮肆。 发善心,也得量力而行,而非大包大揽。 王老二的事情,她本就无能为力,也不觉有愧。 而今,她只是陆东家,而非陆青天! 把这件事情闹大,就是她给王老二最后的援手。 声势越大,就越会被重视。 排队的百姓,有的大眼瞪小眼,有的交头接耳,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陆东家是不是大善人不知道,但一定是个大真人! 朝福粮肆里,陆明朝捧着杯热茶,一口接一口浅啜着,冻得僵硬发白的手指渐渐有了温度。 “娘。”谢怀谦有些吞吞吐吐。 陆明朝挑眉“心有疑问?” 说实话,自从知道谢怀谦的身份后,这声娘,她听的格外有压力。 怀谦是景襄帝唯一的血脉,如果没有康亲王叛乱,怀谦就是大乾下一任天子。 谢怀谦颔首“那老翁与娘有旧怨,为何会选择寻娘为其伸冤?” 种一颗仁善的种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 种一颗仁善的种子 陆明朝眉眼低垂,遮掩住眼神中流淌的光芒“或许,他觉得娘是个聪明的烂好人。” “娘是想说人善被人欺吗?”谢怀谦秀气的眉头微微皱着。 陆明朝放下茶盏,拍着谢怀谦的手背道“怀谦,仁善无罪。” “自小便言,人之初,性本善。” “守住底线有主见,便无人能随意欺压。” “莫要因一枝花的凋落枯萎,便质疑整个春天。” “怀谦,你应见黎民疾苦心生仁善悲悯,可仁善不等同于善心泛滥,你心中得有一杆秤有一条线,那条线上有是非对错公平正义,也得有你自己的意愿喜恶。” “在仁善与原则之间,找到恰当的平衡点。” “心怀仁善之人,更不应该受委屈。” “就像娘刚才在外所说,行善积德不该变成枷锁,更不该化为刺向自己的利剑。” “该是盔甲,是护身符,是人生所向。” “而公道就是笼罩在这层盔甲上的灼灼光芒。” 她愿意在怀谦心中种下一颗名为仁善的种子。 这颗种子,柔且刚。 假以时日,亭亭如盖,便能为大乾的百姓遮风挡雨。 怀谦,是景襄帝的嫡子,是文成帝的嫡长孙。 血仇得报之日,怀谦是要承继大统的。 天子的仁爱之心是造福苍生的利器。 谢怀谦似懂非懂,支支吾吾道“这世上当真有公道吗?” “若无公道,你爹在坚持什么呢?”陆明朝反问。 谢怀谦先是一愣,旋即才呢喃“爹在坚持还父皇、还谢家一个公道。” 陆明朝揉了揉谢怀谦的脑袋“怀谦,公道或许有时会因纷扰而被掩盖,然此仅为瞬息之变,终将被拨乱反正,回归其应有的轨道。” “娘知道你心里有愤恨和戾气,但,娘还是想让你在牢记仇恨外,也能感知人生的鲜活美好。” 第225章 “仇恨,也是养料、勇气、力量。” “你要记住,既淋过雨,知雨滴落下犹如千钧的剧痛,当有为民撑伞的仁心。” “娘希望我能做个好人?”谢怀谦俯身垂首,声音清浅。 陆明朝眉眼柔和温润“娘希望你做个顺心而为的好人,若行善太难,不为恶也是极好的。” 上位者之言语,虽似轻若尘埃、微如雨滴,然其落于芸芸众生之肩,却化为一座又一座沉重的山峦。 廊檐下,舒愿用胳膊肘戳了戳谢砚,挤眉弄眼“弟妹未雨绸缪的是不是太早了?” 那番话,字字句句有深意。 陆明朝在教怀谦重民生,兴民德,得民心,做一个民为本的仁君。 “早吗?”谢砚的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你教怀谦四书五经,不也是在为金鳞化龙做准备吗?” 舒愿微抿薄唇,摇摇头“不一样。” “陆明朝在育人。” “且,她的言谈,温柔又有力量。” “似水,似风。” “你倒是好运气,落魄潦倒至此还能遇到一颗莹莹明珠。” 谢砚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眉梢尽是满足“我经常在想,是不是上天怜我,才让我得遇明朝。” “不只是我一人的幸运,也是你的幸运。” 舒愿幽幽的叹了口气“你说,我们真的能劈出一条前路吗?” 他们都是名义上的死人了。 说句难听的,他们是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想闯出一个朗朗乾坤何其难。 可,没有后退放弃的余地了。 谢氏满门忠烈,到头来身负通敌叛国谋朝篡位的罪名。 当今圣上特赦了谢老太爷,美其名曰以示恩典。 实际上呢? 不提也罢。 “能。”谢砚斩钉截铁。 舒愿眨眨眼“因为弟妹口中所说的公道?” “你该知道,弟妹在怀谦面前讲公道讲仁善,是不忍见少年老成的怀谦在逼仄的仇恨执念里沉沦。” “公道这个东西,得自己争取。” “争取,就要有力量。”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啊。” 谢砚白了舒愿一眼“你何时食的少了?至于拔剑,你还记得自己曾是文武兼备恣意风流吗?” 舒愿脸黑“借用抒发感情,你懂不懂?” “匹夫!” “糙汉!” “也不知道陆明朝看上你什么了?” “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指了这张脸,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什么明显的优点。” 谢砚下巴轻抬“你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舒愿咦了一声“陆明朝十有八九就是看上了你这张唬人的小脸蛋。” “也可以这样说。”陆明朝掀开厚实的门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舒愿又用胳膊肘戳戳谢砚,意味深长“堂堂谢四郎堕落了,堕落了。” “以前是战场上宁折不弯的少年将军,现在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儿。” 谢砚分毫不让“是不是得提醒你,你在吃小白脸儿的软饭!” “严谨些说,你是小白脸儿的小白脸儿。” 舒愿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堆出笑容“弟妹,谢砚欺负我。” 陆明朝面不改色“这怎么能叫欺负呢?” “一白遮百丑,他性子腼腆,不好意思直接夸你长的俊,就委婉含蓄了些。” 舒愿竖起了大拇指。 “你可真能胡编乱造。” 第226章 陆明朝“多谢夸奖。” “对了,你何时与走南闯北漂洋过海的行商有了交集?”舒愿后知后觉道。 陆明朝一本正经“在我人生的岔路口。” 舒愿:……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陆明朝额间的梅花瓣刺青格外的活灵活现。 “可要安排人暗中跟着王老二?” 陆明朝摇头“不必。” “他若寻死,那便让他死。” “不是所有人都配得到宽恕和仁善的。” 舒愿目露赞许“这心性有我几分风范了。” 陆明朝嘴角微抽,大可不必。 舒愿顶着张温润干净的脸,心里想的净是些粗暴杀人的事。 “那王老二之子的死跟孙大公子可有关系?”舒愿摩拳擦掌,似是只要陆明朝一点头,他就横插一脚。 陆明朝思忖片刻“再三思量,还是觉得不是孙志晔的手笔。” “那昌河县还真是卧虎藏龙。”舒愿喟叹“非深仇大恨绝不可能剜眼割舌毁面。” 惊马】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惊马 寒风拂过,庭院中那娇艳的红梅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梨树那枯寂的枝桠之上,宛若梨树在寒冷的冬日里绽放出了绚烂的花朵。 陆明朝抬手接住一片在空中打着旋儿的花瓣,笑着道“孙夫人处可周全了?” 谢砚颔首“必能保孙夫人安全无虞。” 风卷着花瓣飞过长街,不知吹向何处。 孙府。 得陆明朝提点的狱卒,前来通风报信时言辞颇为隐晦,半遮半掩,只言及孙大公子不愿妾室之子占了长子的名分,授意天冬代为处置。 孙悟德怒不可遏。 曲莹有孕,说明他老当益壮犹有松柏之姿,可孙志晔那个畜生却想除掉他的老来得子。 “老爷,您会护好莹儿的,对吗?”曲莹惴惴不安,小脸煞白,梨花带雨。 她贪心,但也怯懦。 在爬床后,她就知道大表兄只是看似温润端正,实则阴狠毒辣。 她在大表兄身上看不到任何前景,所以孤注一掷又爬上了姨丈的床。 见美人垂泪,孙悟德忙将其揽在怀里,轻声细语安抚“哭哭啼啼对腹中胎儿不好,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给老爷我开枝散叶。” “只要你争气,一举得男,这孙家的家业都是他的。” “志晔手伸的再长,也改变不了他人在牢中的现实,很多事情鞭长莫及。” 孙悟德眯眯眼,语气中染上了一丝狠辣。 能在灾荒年哄抬粮价大发国难财的人,就不会是心慈手软之辈。 曲莹眸光闪了闪,嘴角微微上扬。 她爬床,图的是糟老头子吗? 不,她图的是孙家的万贯家财。 经过这么多事,她看清了一个道理。 姨母靠不住,男人靠不住,只有白花花的银子靠得住。 有了儿子,白花花的银子自然就朝她招手了。 到时候,糟老头子一死,她的吃香喝辣醉生梦死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所以,大表兄还是早早死了给她让道吧。 思及此,曲莹的小手轻轻拂过孙悟德的胸膛,眨巴着雾蒙蒙水灵灵的眼睛,哽咽着“老爷,真的是大公子对二少爷痛下杀手吗?” 孙悟德沉了沉声“十之八九。” 曲莹惊呼一声,故作天真无知“大公子是想让老爷断了香火吗?” 曲莹的言论犹如在孙悟德的怒火上倾注了一瓢烈油,瞬间令孙悟德对孙志晔的不满情绪近乎失控,几欲爆发而出。 “孽障!” 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个畜生儿子。 曲莹试探道“大公子毕竟是老爷的长子,老爷会想法子替大公子脱罪吗?” 孙悟德眸光幽邃,视线一会儿落在曲莹脸上,一会儿落在曲莹肚子上。 他既怀疑曲莹身在曹营心在汉惦记着志晔,又无法确定曲莹腹中的孩儿是否是男胎。 曲莹内心微动,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带着一丝羞涩道“老爷正值壮年,精力充沛,龙马精神,莹儿亦是青春年少,好生养。根据大夫的诊脉结果推算,莹儿自跟随老爷以来,短短数日之间,便已怀有身孕,相信老爷的子嗣必将昌盛兴旺,延续家族荣光。” 曲莹碧玉年华,年轻便是最大的貌美。 小意温柔下,孙悟德又被迷的晕头转向,深觉曲莹说的甚是在理。 是啊,他还能生! 即便曲莹不能一举得男,大不了他再抬些通房妾室,届时还怕后继无人吗? “老爷我可真是爱死了莹儿这张嘴,说出的话就像含着蜜似的,听的老爷的心格外熨贴。” 曲莹将头埋在孙悟德的胸口,娇滴滴道“原来老爷最馋的不是莹儿这个人啊。” 蓦地,孙悟德觉得一股子邪火直蹿天灵盖,一双老手顿时不规矩起来。 “老爷。” 天冬煞风景的声音自房间里外传来。 似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孙悟德瞬间就泄气了。 曲莹:…… “何事?”孙悟德气急败坏。 他年纪是大了,是有些力不从心了,但从来没有尚未入巷,一泻千里。 天冬很茫然。 天冬很无助。 老爷的声音里一股子欲求不满的恼怒,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第227章 这可是晴天白日啊! “老爷,您是不是该去县衙牢房探望大公子了?” 即便不去探望大公子,也该去见见夫人了。 天冬在孙悟德身上对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知道了!”孙悟德气势汹汹,整理衣袍,作势就要往外走 场面尴尬,他有些不敢直视曲莹。 曲莹勾住孙悟德的袖子,又指了指门外“老爷,莹儿怕。” 孙悟德略作思忖,揽起曲莹“你是他的妾室,也该一道去关心关心的。” 曲莹神情中的惊喜一闪而过。 风水轮流转,终于是她要俯瞰大表兄了。 天冬: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给老爷下绝子药,他是半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可要对腹中胎儿下手,他多少有些不忍。 再听下去,他仅剩不多的良心就要泯灭了。 马车上,茶香袅袅。 曲莹心中警惕滴水不沾,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肚子。 孙悟德倒是没什么顾忌,两杯茶水一碟糕点下肚,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城外道观不叫过日子,叫煎熬。 天冬攥紧了手中的缰绳,面露挣扎迟疑,咬了咬牙,驾着马车朝着一堵矮墙撞去。 作孽啊! 但,大公子对他全家有再造之恩,且是老爷和曲姨娘对不住大公子在先。 马惊嘶鸣,车舆东倒西歪。 曲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攥着孙悟德,可晃的太厉害,只是一瞬就被从甩了下来,撞在墙上,当场见了红。 “老爷,救,救救我们的孩子。” 天冬看着曲莹身下染着点点鲜红的衣裙,瞳孔一缩,别过了眼去。 背德结下的珠胎,天生就带着罪孽。 希望曲姨娘腹中的胎儿,下次投胎时睁大眼睛,选一户清正慈爱之家。 孙悟德目眦欲裂,狠狠一巴掌甩在了天冬脸上“你真是孙志晔养的一条好狗!” 他还在马车上啊! 他本以为自己对孙志晔有大用,曲莹跟在他身边是最安全的。 天冬就不怕车毁人亡吗! 胎儿是铁疙瘩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 胎儿是铁疙瘩吗 疯子! 都是疯子! 孙志晔是疯子,手底下的人也是疯子! “老爷,老爷。”曲莹揪着孙悟德的衣摆,留下一道道血痕“救救我们的孩儿。” 孙悟德看着渐渐聚过来的人群,又瞥了眼似是小产的曲莹,当机立断的抽出脚,冷声吩咐“天冬,还不快些送志晔的姨娘去医馆。” 在城郊道观,曲莹年轻貌美,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可现在,曲莹受重创流了这么多血,孩子定是没了,兴许还会影响以后孕育子嗣,那他又何必再搭上自己的名声。 染指儿媳妇儿,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曲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孙悟德。 她是有私心,可也是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孙悟德的,不遗余力使尽浑身解数讨好侍奉孙悟德,孙悟德就这般无情无义。 孙家! 孙家还真是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也难怪在外端方温润的孙大公子骨子里会是冷漠狠辣,自私自利,可不就是承袭了姨母和姨丈。 “天冬,救我。”曲莹果断的向天冬求助。 即便曲莹心知,惊马之事是天冬一手造成。 天冬心生不忍,终是套好马车,又使了银子,央求路过的两妇人把曲莹抬了上去。 孙悟德嫌血呼啦擦晦气,甩了下袖子,皱着眉“我自己去县衙!” “天冬,以前的你没这么心狠的。”曲莹飘忽又微弱的声音隔着帷幔断断续续飘入天冬耳中。 天冬的神情委实算不得好“曲姨娘,以前的你也没这么无耻的。” 曲莹痴痴的笑着,笑声诡异又渗人。 “无耻?” “我只是想过好日子,有什么错?” 最开始,她是初来乍到的表姑娘。 天冬、川柏是大公子最得力的小厮,杜仲是大公子最重用的掌柜。 为了站稳脚跟,她没少讨好大公子的人。 天冬是三人中,最心软、最好哄、也最善良的。 后来,天冬、川柏两家人脱了奴籍,成了正儿八经的平头良民,又跟着大公子经商,攒下了不菲的家底。 那时,她想过,与其卑躬屈膝的逢迎孙家人,倒不如下嫁天冬。 她总归有孙府表姑娘的身份,天冬一家绝对会像供姑奶奶一样供着她。 天冬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她的想法,但她还是拒绝了。 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数年如一日的低三下四摇尾乞怜付诸东流,更不甘心自己嫁给孙家曾经的家奴! 天冬紧紧的攥着缰绳,指甲嵌入了掌心“谁都想过好日子,可不能丧良心弃伦常。” 曲莹冷笑一声,嘲讽道“你跟随在大公子身边,所行的无耻之事难道还少吗?”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与大公子相处,难道只学会了虚伪这一招吗?” “天冬,你说,那时候我嫁了你,现在会是什么场景呢?” 天冬表情僵硬“多年前的旧事,不必再提。” “大公子有难,我必须得为大公子披荆斩棘,助大公子出泥潭。” 第228章 “曲姨娘还是莫要说话了,医馆马上就到了。”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曲莹的眼眶滑落。 “他杀了二少爷,你依旧对他忠心耿耿。” “我只是不得已爬了床,你就对我嗤之以鼻。” “凭什么,天冬。” 天冬勒住马,一字一顿“二少爷是割腕自戕。” 曲莹此刻的状态,宛如被即将淹没在浩瀚海水中的一叶孤舟,她深陷绝望与麻木之中,无法自拔。 没了孩子,她还有什么资格上蹿下跳。 老爷会把大公子捞出来,届时大公子又会怎么处置她这个爬了公爹床的妾室! 曲莹慌了。 她又忘记给自己留后路了。 她怎么能什么都做不好,害人害不了,过好日子也过不上,什么都没了,什么也没得到。 不知怎的,曲莹想起了陆明朝。 如果她没有偷偷伸出那双手推陆明朝入冰湖,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展到无可挽回的一步。 “天冬,我还有生路吗?” 天冬掀开车帘,幽幽道“曲姨娘是二少爷自戕前托付给大少爷的,无人质疑二少爷的死,曲姨娘就永远有护身符。” “与其问我,倒不如盼着大公子全身而退。” “医馆到了,曲姨娘,请。” 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 “大夫,您确定?”曲莹眼中迸发出惊喜。 老大夫抚须颔首,沉稳道“此次惊吓虽未导致夫人小产,然胎象不稳,仍需静心调养,以确保身体安康。” 曲莹已经乐开了花。 摸着平坦的小腹,眼神晦暗复杂。 她的孩儿可真争气。 替她博出了生机,也挣出了前程。 “天冬,你听到了吗?” “这说明我腹中胎儿有福气。” 天冬也傻眼了。 先是被甩下马车,又撞在墙上,流了那么多的血,胎儿竟然还在? 这么顽强的吗? 铁疙瘩吗? 天冬的眸光落在曲莹的小腹上,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想法。 这是不是说明,他该留胎儿一条活路。 天冬在思索,曲莹也在思索。 思索如何能安稳的熬过十月怀胎。 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快的钉死大公子杀弟的罪名。 孙志晔,必须死! 孙志晔死,她才能活! 她和夫人目的一致,是否能暂时结盟? 还有陆明朝,搭上陆明朝,她的生机就会再大一些。 从现在起,所有的事情都得给搞死孙志晔让路。 曲莹长睫颤动,遮住眼中流转的光华。 “大夫,救命。”曲莹尖叫出声,指着天冬“此恶仆故意惊马,欲害我小产,却不曾想胎儿福大命大,舍不得我这个当娘的为他以泪洗面,侥幸留了下来。” “还请大夫替我报官,扭送刁奴见官。” “必有重谢。” 说着说着,曲莹掏出了两张银票珍而重之的递给了大夫。 天冬跟孙志晔的不是主仆情深吗? 那就主仆一起坐牢吧! 天冬:…… 曲莹真是学变脸的。 前一瞬还在提旧事念旧情,此刻就要将他送官。 大夫:??? 大夫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他只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大夫,并不想掺和宅子里的烂事。 可,胎儿无辜。 圆房】 第一百八十七章 圆房 天冬低眉垂眸,遮住眼中的嘲讽,不慌不忙“老大夫重礼,唤你一声夫人,你还真当自己是当家主母了吗?” “你只是个妾室。” “且,我非家仆。” “一切等老爷和大公子定夺吧。” 曲莹:…… 老大夫趁机离去。 一把老骨头不中用,惹不起惹不起啊! …… “你说,谁要见我?” 陆明朝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幻听之中,清澈的双眸因突如其来的惊讶而显得格外明亮。 谢砚神情无奈又纵容“孙夫人和曲姨娘。” 再听一次,陆明朝依旧愕然“破镜重圆了?” “见吗?”谢砚给陆明朝面前的杯子添满了茶。 陆明朝微微蹙眉,仰头道“有见的必要吗?” “见或不见,曲莹为求生都会不择手段说服孙悟德放弃孙志晔。” “而孙夫人和曲莹之间,迟早你死我活。” “不掺和,不掺和。”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陆明朝吹了吹茶水表面的浮沫,轻轻抿了一口。 棋局上,她该落的子,早已落下。 孙志晔就是头四面楚歌的困兽,困兽之斗蜂虿之毒,越不出棋局。 除非孙志晔借的力当真能豁出去,以摧枯拉朽之势掀掉整个棋盘。 孙志晔掀棋盘,她掀桌子就是! “那便不见。”谢砚笑了笑“无事小神仙的日子的确难得。” “明朝。”谢砚面颊飘上一抹绯红,神色有些自然。 陆明朝疑惑“你我夫妻,何需吞吞吐吐。” 谢砚轻抿薄唇,迟疑片刻后才道“孙志晔吩咐洪彪去上京城寻一外放出宫的验身老嬷嬷。” “今天的稀奇事儿分外多。”陆明朝嗤笑。 第229章 这是怀疑她尚未与谢砚圆房吗? 她得赞孙志晔一句洞察力敏锐。 大婚之日,月事造访,她和谢砚的洞房花烛夜不了了之,而后便是纯粹的同床共枕。 她圆不圆房,与孙志晔有何干系? 刺激陆明蕙? 亦或者是拉拢顾淮? 也唯有此二位值得孙志晔这般牵肠挂肚煞费苦心了。 要不,陆明蕙带着孙志晔一同嫁给顾淮吧。 三个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陆明朝心里冒着坏水,眼睛滴溜溜转,狡黠不已,余光瞥了眼日落后昏暗的天色,又觑了眼摇曳的烛火,放在手中的茶盏,藕臂一伸,环住了谢砚的脖颈“是啊,砚郎怎么就迟迟不跟我圆房呢?” 谢砚不得不与陆明朝对视。 脸越来越红,整个人都好似要烧起来似的。 结结巴巴,磕磕绊绊。 话没说清楚,还咬到了舌头。 越发的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圆房是可以说的这么直白的吗? 陆明朝状似幽怨的叹了口气“许是砚郎清心寡欲吧。” “还是砚郎要为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守身如玉,不愿碰我。” “细细算算,我与砚郎大婚也有数十日了。” 一声声砚郎,穿过谢砚的耳朵,扫过谢砚的心尖,引起一下又一下的战栗。 砚郎。 他喜欢。 谢砚涨红着脸,嘴唇翕动,开开合合,偏生又格外的笨拙。 “没有。” 陆明朝又靠近了谢砚“没有什么呢?” “没有清心寡欲,还是没有青梅竹马。” 此刻的谢砚与平日里无所不能的模样天差地别。 愣头青! 有一说一,陆明朝开始很吃这种反差萌的。 使得她心里的小坏水越冒越多,汩汩流淌着,泛着雀跃的泡。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同样的,莫待无花空折枝, “都没有。”谢砚的额头上浮现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袖袍遮掩的手紧紧握拳,青筋凸起。 明朝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尖耳际。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明朝的呼吸、明朝的心跳。 渐渐地,两个人的心跳似是趋于一致。 “那是为什么?”陆明朝美眸流转,细长的手指勾住了谢砚的衣襟。 谢砚心跳如擂鼓。 明朝,是天上的皎月,他想为天上的皎月留一条退路。 过于在意,便会下意识克制。 倾慕在爱欲之上。 摇曳的烛火“哔啵”一声,爆开灯花。 屋子里,蓦地亮堂了几分。 陆明朝能在谢砚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想来,她的眸子里也定有谢砚的倒影。 真好。 她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 自然行乐也当及时。 “砚郎想吗?” 天边的月似是羞的藏在了云朵后。 四目相对,谢砚的眼神灼热又虔诚,偏生又带着自持的理智“明朝会后悔吗?” 陆明朝歪头想了想“这时候提后不后悔,真的不是在扫兴吗?” “你我夫妻,正当且合法。” 谢砚蓦地笑了“你我夫妻。” 对,是夫妻。 他和明朝是生同裘死同穴的夫妻。 除了生死,没有大事。 谢砚俯身,将陆明朝抱在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陆明朝惊呼一声,将谢砚的脖子圈的更紧。 谢砚半跪在床榻前,褪去外衫。 两人的衣衫凌乱的纠缠在一起。 “等等。” 陆明朝已经被美色迷的神魂颠倒时,谢砚倏的停下了宽衣解带的动作。 陆明朝:不是吧,不是吧,这也能半途而废? 谢砚的孽根不会是中看不中用吧? 好吧,她还没看过。 只见谢砚墨墨发披散,身着雪白中衣,神情庄重地自木匣中取出龙凤喜烛,轻置于烛台之上。 陆明朝眨眨眼,龙凤喜烛还有预备的? “砚郎,有了龙凤喜烛,还要大红喜字和大红灯笼吗?” 陆明朝的声音里有不同于往日的沙哑媚态。 谢砚眼睛亮了亮“要。” 这也是他和明朝的洞房花烛夜。 陆明朝托腮,抬抬手,一张张剪裁精妙的囍字一盏盏红色的小灯笼落在床榻上。 谢砚不厌其烦的将一张张囍字贴去,将一盏盏小灯笼挂起。 纯粹又热烈的红色,笼罩着整个房间。 陆明朝心中的坏水不再冒泡泡了,安安静静的,视线随着谢砚的身影来回移动。 只觉得很安心,很熨贴。 妥当后,谢砚来到床榻边,沙哑着声音“明朝。” 陆明朝嘟囔着“我又不想了。” 谢砚笑的明朗又魅惑“明朝,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圆房】 第一百八十八章 圆房 陆明朝抬手,轻轻的推搡了下谢砚。 至于是不是欲拒还迎,陆明朝也不知。 因为她发现,她的眸光会不自觉落在谢砚身上。 有没有水乳交融,并不重要。 她看上的是谢砚这个人。 谢砚顺势揽住了陆明朝,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脖颈。 第230章 蓦地,陆明朝生出了几分羞怯。 明明是她先伸出了撩拨的小手,即将水到渠成时,她又想把手缩回去。 “阿砚。”陆明朝的手指紧紧的攥着谢砚的中衣,拧的皱皱巴巴。 谢砚轻嗯了一声“这时候,该继续叫砚郎。” 中衣褪去的刹那,空气中的丝丝凉意使得陆明朝打了个寒颤。 谢砚的下颌轻轻抵在她的颈项之间,他的手指修长而略带寒意,缓缓掠过她的发梢,随后一寸寸地滑向她白皙的脖颈,并逐渐向下延伸。 这一过程中,她感受到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陆明朝根本不记得谢砚的衣衫是何时褪尽的,也不记得是何时拉着她在床上躺下。 陆明朝只记得,她好似暴风雨下飘摇在江河中的一叶扁舟,随着风浪被动的晃动。 奇奇怪怪的感觉。 陆明朝一遍遍推拒着谢砚“是真的不要了。” 这一次真的不是欲拒还迎欲说还休了。 谢砚“再试一下。” 陆明朝:男人的嘴是骗人的鬼。 相信什么都不能相信男人在床榻上说的话。 龙凤喜烛亮了一夜,似是在无声的庆贺迟来的洞房花烛夜。 暴风雨停了,一叶扁舟摇摇晃晃的泊在江边。 陆明朝神情慵懒又倦怠,脚趾头都懒得动一下,任由谢砚为她擦洗着“谢砚!” 听见声音沙哑的厉害,陆明朝又狠狠白了谢砚一眼“谢砚,从今以后分床睡。” 谢砚的手顿了顿,有模有样的叹了口气“用得着我的时候是砚郎,用完我就冷冰冰的唤谢砚。” 陆明朝:是她嘴贱。 她也没想到刚开始还笨拙的令人发指的谢砚在初尝情事后会食髓知味无师自通啊。 她的设想里是浅尝辄止,谢砚恰好相反。 “明朝,你是要做那不认账的负心薄幸之人。” 谢砚的指腹不轻不重的划过陆明朝的腰侧,陆明朝冷不丁的颤了颤。 陆明朝往后一缩,离的谢砚远远的,生怕谢砚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而无信。 “我哪有不认账,是你说话不算数自打嘴巴。” 谢砚声音低沉,神情里是满满的餍足“嗯,是我的错,下次注意。” 嗯,下次。 困倦袭来,陆明朝嘟嘟囔囔了两句,眼皮就不自觉的阖上了。 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惹谁都不能惹禁欲太久的男人。 谢砚静静地躺在陆明朝的身侧,龙凤火烛的细碎流光轻轻洒入他的眸子,宛如月色被揉碎后洒落在粼粼波光之中。 他的明月,奔他而来了。 谢砚只觉得今夜的风,让人安心安宁。 谢砚伸手,轻轻的将陆明朝揽在了怀里。 这一生,都不会负明朝。 红烛熊熊照新人,鸳鸯戏水情深深。 愿此良缘永固守,共度风雨到白头。 一夜无梦。 天大亮。 陆明朝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谢砚的俊脸。 谢砚是真的好看啊。 这张脸,就把她迷的五迷三道的。 “醒了?” 谢砚的声音就像是陈年佳酿,清冽又醇厚。 陆明朝想起谢砚夜里的放肆,别过头去,不言不语。 有些尴尬。 昏暗的环境果真会使人放纵。 青天白日,她现在臊得慌。 “你今日怎么没早起练武射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怎么能行呢。” 陆明朝欲盖弥彰的催促着。 谢砚笑了笑,坦诚又认真“想让明朝第一眼就看到我。” “我伺候你穿衣。” 陆明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警惕的看着谢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谢砚:…… “有贼心没贼胆。” “贼心也不准有。” 磨磨叽叽良久,陆明朝才穿戴整齐。 打开门窗,清新的空气疯狂挤入。 一扭头,对上了舒愿那张满是揶揄的脸。 陆明朝一本正经的颔首示意“大伯哥。” 舒愿“弟媳妇儿。” 风卷着窗户上大红喜字飘向院子。 陆明朝:喜字也跟她做对! 舒愿朗声笑道“天上双星,人间两玉。” “比目连枝,永结同心。共度风雨,白头偕老。” 陆明朝有些绷不住了。 谢砚珍而重之“借你吉言。” 舒愿“这不仅是吉言,这是预言。” 舒愿是打心眼里这般想。 陆明朝心头的不自在淡去了一些,笑道“那你是不是该补上新婚贺礼?” 舒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你就逮着我可劲儿薅吧。” “迟早被你薅秃。” 舒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扔给了陆明朝“贺礼。” 旋即,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陆明朝打开锦盒,是一个硕大且圆润无瑕的东珠,在日光下散发着莹莹光泽,仿佛是与太阳相辉映的明月。 “这是不是太珍贵了?” 谢砚道“安心收着。” “舒愿私房钱厚实着呢。” “大婚后,本就该有长辈赐福,谢家情况特殊,委屈了你这么久。” “舒愿改名谢随,长兄如父。” 舒愿幽怨的声音隔着窗户传出“那你叫我一声爹。” 第231章 谢砚“我叫你,你敢答应吗?” 舒愿“你叫一千声,我答应一万声。” 陆明朝扶额,什么东西乱入了。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猴哥和银角大王的形象。 陆明朝嘭的一下阖上锦盒,从空间超市掏出一个葫芦,一个带着角的发箍。 将葫芦塞进谢砚手中,又推开窗户把发箍戴在舒愿头上。 嗯,和谐了。 陆明朝拍了拍手“你俩继续。” 谢砚和舒愿两脸懵逼。 倒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谢静宜一眼相中了舒愿头上的发箍,伸出小胖手指着“大伯,好看。” 舒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捧起铜镜“啧,不愧是我。” “这么奇形怪状的新奇玩意儿,也能被我戴出不一样的神韵。” 陆明朝:你自恋的有些过分了。 “娘亲,娘亲,有我的吗?”谢静宜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就像是看到肉包子的狗。 陆明朝俯身摸摸谢静宜的头“自然有的。” 弥远云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弥远云峥 白昼,似是一日长过一日了。 长到昌河县的百姓竟默默接受了孙志晔是杀弟凶手。 长到许县令渐悟当牛做马起早贪黑的日子忘不到头。 长到洪彪觉得这辈子只能认命在深山老林荒野求生。 没错,前往上京城寻验身老嬷嬷的洪彪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似是梦游了,置身于一望无际的连绵群山,辨不清方向,找不到下山的路。 他很怀疑,他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因为,寒冬腊月,昌河县到上京城,不会出现这么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山林。 难道,他在梦里腾云驾雾了? 大公子的命令只能先暂且搁置了。 藏身在暗处的隐卫云峥摸着下巴对着靠在参天古木枝桠上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弥远道“洪彪,真是个人才。” 短短时日,已经砍树劈柴搭建茅草屋了。 甚至还耐心挖了条简易的沟渠,将汩汩流淌的山泉水引至茅草屋前。 采摘种植钓鱼烹饪,忙的不亦乐乎。 弥远解下腰间配着驱虫的药囊,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清冽的幽香让他稍稍打起了点精神,懒懒的掀了掀眼皮“人才?” “你是在夸他抓了只公山羊,却非要强迫公山羊下奶;还是在夸他精挑细选良久,却选了不能吃的毒草种在院前屋后;还是在夸他捡蘑菰时,专捡色彩鲜艳毒的不能再毒的?” “见过不想活的,但没见过这么想活又在死路上狂奔的。” “如果不是你我护着,洪彪已经腐烂生蛆了。” “他一个人的岁月静好,你我的负重前行。” “俗称,瞎忙活。” 云峥嚼了口果子,口腔涩意弥漫,敛眉略一思忖道“他没有荒野求生之才,他有荒野求生之资。” 嗯,最起码姿态架势摆的足足的。 放在国子监里,就是乍一看品学兼优德才兼备,再一问狗屁不通茫无所知的混子。 “洪彪作恶多端,罪孽深重,就是葬身猛兽之腹死无全尸也无不可。” “老夫人为何特意要求你我时时看顾着?”云峥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清澈的愚蠢,声音里蕴着浓浓的疑惑。 洪彪是专门为孙志晔做脏事的恶人。 伪装山匪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放印子钱,诱拐少女囚禁哄骗,那座庄子血腥斑斑。 弥远眸里划过一道亮光,似笑非笑道“老夫人?” “你敢当着陆东家的面唤她老夫人?” 云峥眨眨眼睛,一本正经“老夫人是主子的母亲,此乃天经地义的尊卑之礼。” “弥远,你莫不是要违逆主子的命令?” “你是不是还没见过主母?”弥远没有在意云峥的质问,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 云峥颔首“我刚从岭南之地回来,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你拉来一道看这个蠢出升天的玩意儿荒野求生,根本没有一丝丝空闲去拜见老夫人。” 弥远唇瓣含笑“你口中的老夫人曾是上京城永宁侯府的大小姐。” 云峥猛的一怔,眼睛瞪圆,手中咬了两口的果子脱手而落“陆明朝?” 堪堪及笄,名满上京城的陆明朝。 长得美,如明珠生晕。 但比美貌之名更响亮的是她对镇国公府世子顾淮的痴心不悔。 有人戏称,冬可震雷夏可雨雪江可倒流,陆明朝待顾淮之心不可变。 他只是去了趟岭南见了承恩公府楚家人,再回来,陆明朝就弃顾淮了? “规矩些。” “小主子吩咐了,尊称陆东家为主母,见主母如见小主子。” 弥远手腕上的铁爪飞掠而出,分毫不差扎在了即将落地的果子上,眯着眼睛道。 云峥:…… 如此看来,唤老夫人着实不合适。 云峥抓耳挠腮,吞吞吐吐,神色几番变化“主母是真心实意……” “是。”弥远打断了云峥的不敬之语。 云峥“我无不敬之心。” 他就是太好奇了! “算了,我还是不敬一下吧,郎君牛批!” 能撬动顾淮的墙角,简直就是牛到爆炸。 云峥朝着弥远的方向挪了挪,笑的贼兮兮“弥远,弥兄,弥统领,你把你知道的给我说说吧。” 第232章 “拜托,拜托!” 云峥双手合十,矫揉造作的央求。 弥远视而不见“言归正传,依你之见,主母为何特意要求你我时时看顾洪彪?” 云峥挠了挠头“有用?” “废话!”弥远眼前一黑。 他突然有些舒大监遣云峥去岭南与楚家主详谈的缘由了。 主要是云峥看起来格外赤忱,格外清澈! 弥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云峥,死与死是不一样的,洪彪神不知鬼不觉死在荒山野岭之中,那谁来偿还那些因洪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 “主母想让那些受苦受难受害的人家亲眼见证行凶恶人依律受到刑罚。” “告慰死者在天之灵,也激励生者坚强前行。” “这才是最适合洪彪的死法儿。” 云峥恍然“原来如此。” 陆明朝似乎比传闻中更聪慧。 “知道了就去看看洪彪吧,他好像又煮了有毒的野菜汤,别真喝死了。” 弥远将药囊重新系回腰间,阖上眼睛,不欲再多言。 云峥嘴角抽搐,满头黑线。 烦躁的抓抓头发,嘟囔道“他怎么每次都能在漫山遍野的荒草里精准的选中毒草!” “这运气,扫把星下凡?” 弥远幽幽道“许是丧天良的事情做多了,老天爷也弃了他。” 云峥:…… 云峥悄无声息一石头砸昏了洪彪。 天能降正义,也能降石头。 很正常! 云峥着实厌倦了给洪彪刷锅煮汤,索性砸烂了洪彪好不容易凿出的石锅。 山泉里有鱼,就不能去抓两条鱼? 实在不行把那只不能产奶的公山羊烤了吃! 洪彪偏不! 偏要让公山羊产羊奶。 偏要选毒蘑菇毒野草。 云峥仰天长叹,主母什么时候才会召他和弥远回去! 他不想当隐卫了,他想当主母和郎君身边的小厮,端端茶倒倒水吃吃瓜。 等等! 云峥灵光一闪。 旱地拔葱,违背常理的掠到参天古树上“弥远,年后开春,顾世子离京外放至昌河县的消息是真是假?” 万事俱备】 第一百九十章 万事俱备 弥远懒得睁眼,漫不经心道“真的。” 云峥眼睛亮了亮,想做小厮的心空前坚决。 轻咳一声,扯了扯衣摆,扭扭捏捏道“弥统领,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弥远“那就等成熟了再说。” 云峥迫不及待“择日不如撞日,现在的时机就很成熟,我想退出隐卫……” 云峥话还未说完,一道寒光闪过。 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抵在云峥脖颈上。 前一瞬还懒散无聊的弥远,紧握着匕首,神色凛冽冰冷,凶戾之气扑面而来“云峥,背主者死!” 云峥惊出了一身冷汗,他都没看清弥远出手! 稍稍向后缩了缩,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忙不迭道“不是背主,不是背主。” “是想由暗转明,在郎君和主母身边做个驾车跑腿的小厮。” “我身手不及队伍里的其他兄弟,当年能入选隐卫,不是我资质佳更不是运气好,而是你网开一面。” “隐卫,可死不可背主,这条铁律早已烙印心中。” 弥远审视的打量了云峥两眼,收起了匕首“下次说话先说重点。” 若非他想听云峥解释,在挥出匕首的一刹那,他就能割断云峥的脖子,要了云峥的命。 云峥摸了摸火辣辣的脖子“你出手太快。” 即便弥远刻意控制了力道,匕首的锋芒还是划破了云峥的脖颈。 弥远“你废话太多。” “此事无权应你,你得亲自去求。” 云峥抹了把脖颈上的血珠,小声道“弥兄,弥统领,指条明路。” 求谁最有用。 现在头顶上有四个大小王呢。 他该拜哪一路神仙? 弥远“主母。” 云峥道“好嘞!” “弥统领,有没有人说过你人还怪好嘞。” 弥远无言以对。 他曾是直属于天子的隐卫统领,是天子暗中的盔甲,也是天子锋利的剑。 所以,好这个字与他不沾边。 “云峥,有没有人说过你人还怪蠢的。” “再说废话,就把你毒哑,让你去郎君和主母身边做哑奴。” 云峥唰的一下掠到另一棵树上“我再说最后一句,你怎么都不问我由暗转明的原因?” 弥远没有言语,摸出一个小瓷瓶,云峥瞬间消停了。 最后,弥远道“今夜开始你最擅长装神弄鬼吓唬人,早早击碎洪彪的心理防线,让他连滚带爬投案自首。” 云峥欢天喜地的应下。 什么血手印血脚印,什么冤魂恶鬼索命,他能弄的真真的! 早日搞定洪彪,早日去当小厮。 希望主母一双慧眼能相中他这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昏迷中的洪彪只觉得阴风阵阵,仿佛被孤魂野鬼盯上似的。 远在昌河县的陆明朝也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 陆明朝揉了揉鼻子“阿砚,我觉得又有人在背后嘀咕我了。” 谢砚捧着兵书“嘀咕明朝的都是明朝的手下败将。” 陆明朝“谦虚,谦虚。” 第233章 “川柏搬救兵,怎么搬的这么慢!” “孙志晔靠陆明蕙这根高枝吊着孙悟德,陆明蕙不表态,孙悟德就一直摇摆不定下不了决心。” 谢砚放下手中的兵书,起身行至窗前“明朝是在等救兵,还是在等着把永宁侯府拉入泥潭?” 端王还在祥云县呢。 孙志晔杀弟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永宁侯府敢以权压人,端王就敢让永宁侯府吃不了兜着走。 陆明朝笑了笑,没有遮掩“的确打的是一举两得的主意,只是不知道天会不会遂人愿了。” 但愿川柏争气些,能说服陆明蕙一脚踩进来。 早晚要对上的,所以倒也没有什么良心不安。 上京城。 陆明蕙的状态肉眼可见的日益狂躁易怒。 孙志晔竟敢威胁她! 有了侯夫人的告诫在前,陆明蕙也不敢再肆无忌惮的打杀下人乱砸瓷器来发泄脾气。 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泛着银光的针,一下又一下狠狠的扎在秋实身上。 秋实痛的蜷缩在地上,唇齿被塞,发不出声音,只能含糊不清的呜咽着。 春华站在廊檐下,身子轻轻颤着,面露不忍,别过脸去。 大小姐尤爱折磨秋实。 以前是拳打脚踢,现在是用银针扎。 手指长的银针,一根根扎进秋实体内。 她曾替秋实说情,便被罚跪在瓷器碎片上整整一夜,伤了腿,到现在还是一瘸一拐的。 她不忍,但也无能为力。 “春华姐姐。” “镇国公夫人和世子爷即将过府,夫人命小姐梳洗打扮后前去南花厅。” 侯夫人院里的婢女匆匆来报。 春华松了口气,忙推门而入,在陆明蕙发怒前道“大姑娘,镇国公夫人和世子爷即将过府,夫人请您去南花厅。” 陆明蕙面露喜意,将银针扔在手边的匣子里,欢欢喜喜的召来婢女重新给她上妆。 “春华,把她拖下去。”陆明蕙嫌恶的瞥了秋实一眼,冷冷道。 “对了,让夏蝉和冬雪来伺候。” “你一个跛子跟在本小姐身边见客,丢人。” 春华低眉顺眼,恭恭敬敬赔着笑“小姐仁善留奴婢在身边伺候,奴婢铭感五内不忘于怀。” 陆明蕙脸上的笑淡了,一巴掌扇在了春华脸上“奴婢就该有奴婢的作派,你也配咬文嚼字?” 春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随即重重地跪倒在地,毫不犹豫地连续扇击自己的脸颊,直至嘴角破裂,面部肿胀如猪。 陆明蕙才大发慈悲抬了抬手“下去吧。” 春华忙搀扶起满身冷汗,疼的脸色煞白的秋实,一瘸一拐的离开房间。 大姑娘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会动怒。 也看不透,也摸不准。 但到底是镇国公夫人和世子爷上门让秋实又逃过一日。 兰熹院里,秋实倚在春华胳膊上,艰难道“我后悔了,春华。” “当日,我该跟小姐一起走的。” “王嬷嬷说,只要我愿意继续侍奉小姐,她就出面向夫人讨要我的身契,允我和小姐一起离京。” “我竟然鬼迷心窍的拒绝了。” “我想小姐了。” 春华忙捂住秋实的嘴,警惕的左右看了看“在兰熹院说这些,你不要命了吗?” “秋实,好死不如赖活着!” 解除婚约】 第一百九十一章 解除婚约 秋实苦涩地露出一丝凄楚笑意,身形瘦弱至极,犹如丧仪上飘摇的纸钱,轻盈而缺乏生气,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 “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是赖活着太痛苦了。” 嗯,她想好死也好死不了。 死了,运气好些乱葬岗,运气差些狗肚子。 秋实掀开袖子,露出了密密麻麻针痕的胳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春华,我真的后悔了。” “常喜村再穷山恶水,也比与魔鬼同处安全。” 春华也是一阵唏嘘,却不敢吐出一字。 “秋实,别说了。”春华搀扶着秋实,匆匆离去。 夏蝉和冬雪心有戚戚,小心翼翼侍奉打扮一新的陆明蕙去了南花厅。 “见过沈伯母,顾世子。”陆明蕙恭敬地行了礼,笑容温婉柔和,宛如春夏之交山间涧水旁那轻柔的微风和甘甜的细雨。 镇国公夫人,顾沈氏乃吴兴沈氏。 前朝时地方强宗,随政权更迭交替,新朝初立时,俨然名门望族之姿,至今未现颓势。 顾沈氏,矜傲且清高。 对待陆明蕙的讨好,镇国公夫人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永宁侯夫人心下莫名不快。 以往,顾沈氏待陆明朝虽也算不得热络,但也没如此疏离傲慢。 镇国公夫人浅啜了一口杯中茶,优雅又慢条斯理道“今期前来,是想商讨下小儿与令媛的婚事。” 陆明蕙的心雀跃不已,如鼓点扑通扑通乱跳,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偷瞥着顾淮。 这是她上辈子一见倾心,遗憾而终仍惦记的人。 温柔细致,体贴入微,洁身自好。 明明是大权在握倍受敬仰的镇国公,却对陆明朝言听计从,无妾室通房。 不仅给予了陆明朝尊荣体面,也给予了陆明朝独一无二的爱慕。 第234章 这一切,本该是她的。 是陆明朝鸠占鹊巢,抢了她的姻缘,夺了她的良人。 观顾淮之容颜,俊美非凡,眉目如画,宛若天人之姿。其腰间悬挂玉带,举止间流露出从容不迫之贵气,令人叹为观止。 陆明蕙见之,心生羞涩,面色绯红。 上辈子的执念,终于要实现了吗? 这一世,她陆明蕙才是顾淮心尖尖上的人。 永宁侯夫人的不快也如日出雾散,消失的干干净净。 婚事一定,于永宁侯府大有裨益。 “是欲敲定顾世子与明蕙的婚事吗?”永宁侯夫人勉强淡定道。 镇国公夫人余光扫向神色淡淡似是不关己事的顾淮。 看得出来,顾淮是打心眼里漠视陆明蕙。 思及顾淮在家中那番恳切又锋利的言语,镇国公夫人幽幽叹了口气。 “侯夫人,顾陆两门缔结的婚约还是作罢吧。” 话音落下,南花厅的风都好似凝滞了一般。 陆明蕙的娇羞僵在脸上,清新温婉的笑意被瞠目结舌的错愕所取代。 镇国公夫人和顾淮上门是为了解除婚约? 不! 她绝不允许。 陆明蕙美眸通红,水汽氤氲,可怜兮兮的望向永宁侯夫人。 永宁侯夫人彻底沉了脸,冷了声“顾夫人的话,我就有些听不太明白了。” “顾陆两家的婚事,上京城人尽皆知。” “此时作罢,置永宁侯府的颜面于何地,置明蕙的清名于何地?” “我不同意解除婚约。” 镇国公夫人也知退婚不地道,但谁让她实在拗不过淮儿。 “陆夫人,你是不是忘了两家婚约因何而成?”镇国公夫人将茶盏重重放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若忘了,我不介意提醒提醒。” 永宁侯夫人眼神闪烁,气势上不由得弱了些。 镇国公夫人继续道“是陆明朝对淮儿穷追不舍,又阴差阳错救了老太爷,这才有了两家的婚约。” “贵府真假千金一事闹的沸沸扬扬,我镇国公府不愿火上浇油,特地等事态平息,使令千金融入上京贵女圈后,才登门商议退婚一事。” “陆夫人应该清楚,与淮儿的婚约,是陆明朝自己争取来的,不是看侯府的面子。” “本来,我也想过看在两家相交多年的份儿上再观望观望,可观望的结果不如人意。” “令媛粗鄙无能,规矩学的一塌糊涂也就罢了,成婚后本夫人手把手教就是,哪怕不能把一块儿顽石打磨成美玉,也能看起来光鲜亮丽些。” “但性情狠辣,自私阴毒,本夫人掰不过来。” “我镇国公府家风清正,国公爷英雄气概,本夫人治家严谨规矩,没有那么多奴婢仆从由着令千金打杀。” “镇国公府家大业大,淮儿迟早是要承继镇国公爵位的,为人母需他择贤内助,而不是容不得的人的搅家精。” 永宁侯夫人手指蜷缩,干巴巴道“无稽之谈。” 镇国公夫人眸光转动,似笑非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未对外宣扬,就已是给永宁侯府留脸。” “倘若永宁侯夫人再胡搅蛮缠,本夫人不介意去求端和长公评评理。” “当然,我也知道退婚有损女儿家名声,我镇国公府愿承担退婚恶名,且奉上补偿。” “只要侯夫人开口,凡镇国公府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永宁侯夫人只觉得憋闷的慌。 一直以来,有她扫尾遮掩,兰熹院的事情天衣无缝,又怎会传入顾沈氏耳中,导致她低人一等无力辩驳。 “母亲。”陆明蕙面无血色,煞白煞白的。 永宁侯夫人咽了口口水,艰难道“顾夫人有所不知,非小女明蕙生性狠辣肆意打杀,实是兰熹院的下人口无遮拦不忠不敬,明蕙不得已以儆效尤。” “陆夫人。”镇国公夫人轻飘飘的打断了永宁侯夫人的话“今日登门,不是交流儿女教养问题。” “这婚事,永宁侯府可同意退?” 陆明蕙心乱如麻,眼泪似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殷切又恳求的望向顾淮。 顾淮目视前方,无动于衷。 退婚,本就是他的意思。 这段时日,他想明白了,他的妻子即便不是陆明朝,也绝不能是陆明蕙。 有陆明朝的情深在前,陆明蕙的眼神怎么看都不算纯粹清澈。 “这事,我做不了主。”永宁侯夫人紧紧的攥着耙子,恨恨道。 侯爷一直很看重与镇国公府的婚事。 若是解除婚约,侯爷定会迁怒明蕙,觉得明蕙丢人现眼。 川柏见顾淮】 第一百九十二章 川柏见顾淮 镇国公夫人沉吟片刻“那便把方才商谈当作通气吧,劳烦陆夫人将镇国公府的心思转告永宁侯。” “改日,我和国公爷一起登门,再谈退婚之事。” “国公爷也同意?”永宁侯夫人不死心道。 上京城何人不知,镇国公最重诺守信,一诺千金,死生难改。 镇国公夫人勾勾唇角笑了笑“妻贤夫祸少,他再重诺,也不能置镇国公府的未来于不顾。” 永宁侯夫人:…… 这就是在指着鼻子骂明蕙不贤不仁不善不恭。 这样的话传出去,明蕙这辈子别想嫁什么好人家了。 第235章 她的明蕙,命怎么那么苦。 在乡下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好不容易认祖归宗,还要受退婚的耻辱。 “顾夫人的意思,我会代为转达的。” “只是,我左右不了侯爷的意思。” “定立婚约讲究你情我愿,解除婚约也得两相情愿,还望顾夫人理解。” 镇国公夫人脸上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国公爷自会想法子说服永宁侯的,这就无需你我操心了。” 永宁侯夫人心中是浓浓的无力感。 她何尝听不出来,镇国公夫人已经打定主意解除婚约了。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镇国公夫人起身,淡淡道。 顾淮作揖“侯夫人,陆姑娘,告辞。” 陆明蕙怒火中烧,口不择言“顾世子一门心思与我退亲,是想与陆明朝再续前缘旧情重燃吗?” “她已经嫁人了!” 镇国公夫人脸上的笑意淡去,冷冷道“当真是好教养,见识到了。” “永宁侯夫人还是好好教教令媛规矩吧。” “顾淮是镇国公府和吴兴沈氏的血脉,无需妻族为他增光添彩,退一万步讲,就算小儿想与陆明朝再续前缘又何妨!” “陆明朝唯一的不足是二嫁之身,你呢?” “陆姑娘!” “淮儿,我们走!” 顾淮脚步未停,亦步亦趋跟在镇国公夫人身后越走越远。 陆明蕙无力地滑坐于地,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痛楚与哀伤交织。 她泣不成声,悲痛欲绝。 重生以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嫁给顾淮。 而今,顾淮却要退婚! 陆明蕙恨! 夏蝉和冬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既畅快,又恐惧。 报应啊。 永宁侯夫人疲惫的抬了抬手“你们先去廊檐下候着。” “母亲,不能退婚,不能退婚。”陆明蕙疯癫般扑进永宁侯夫人怀里,不停哽咽着重复。 “我不想退婚。” 永宁侯夫人拍了拍陆明蕙的后背,半是心疼,半是怒其不争! “母亲,我想陆明朝死!” 陆明朝死了,顾淮就会回心转意。 永宁侯夫人:…… 一步错,步步错。 当初就应该强硬的把陆明朝留下,随明蕙一同嫁入镇国公府! “明蕙,此事还需侯爷决定。” “你放心,即便不得不同意退婚,母亲也会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让镇国公府也成为你的助力,没人能笑话你!” 陆明蕙呜咽着“可是,女儿就想嫁给顾淮。” 上辈子的惊鸿一瞥,像一颗种子,落下心间的那一刻,就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拔不出来,也不能拔。 永宁侯夫人叹息。 她也想让明蕙嫁给顾淮,奈何顾淮不要啊! “母亲,您帮帮我好不好。” 永宁侯夫人:…… 她不是许愿池子里的王八,做不到有求必应。 永宁侯府外,顾淮偶遇了又一次前来恳求陆明蕙的川柏。 只见门房不由分说将川柏推拒在外,川柏狼狈不堪的倒在地上。 顾淮本不欲多管闲事,对方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敢问公子可是镇国公府顾世子?” 川柏纯粹是病急乱投医。 他全家被送到了顺和县的庄子,若不能给大公子求来援手,他全家也就完了。 永宁侯府的大小姐对他避而不见,他心知这条路大抵是走不通了! 镇国公夫人蹙眉“你认识?” 顾淮眸光闪了闪,鬼使神差的颔首“母亲先回府,儿子稍后便回。” 镇国公夫人:自陆明朝离京后,淮儿越来越奇怪了。 放在以前,淮儿怎么可能允许这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近身。 受了刺激的人,说不得说不得啊。 镇国公府人踩着矮凳,搭着婢女的手施施然上了马车。 顾淮带着川柏去了最近的茶楼。 “你是何人?” 川柏跪在地板上,忙不迭道“草民昌河县川柏,乃孙记孙大公子孙志晔下属。” 顾淮皱眉,摩挲着腰间玉带“倒是胆大。” “又为何拦本世子的路。” 来年开春,他即将赴任昌河县。 陆明朝所在的常喜村归昌河县辖制。 川柏低眉垂首,默默打腹稿。 天冬的信上说,大公子怀疑陆明朝与谢砚只是表面夫妻,特吩咐洪彪来上京寻被外放出宫的验身老嬷嬷。 可他等啊等,不见洪彪身影。 洪彪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似的。 赌一把! 求不到永宁侯府千金,那就直接求镇国公府世子。 陆明朝曾是镇国公府世子爷的未婚妻,天底下男人的劣根性便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陆明朝那样的人,高贵如镇国公府世子也不见得能拿得起放得下。 川柏想起了大公子书房里深藏的画像。 “求世子爷求大公子一命。” 顾淮神情玩味。 他和陆明朝的往事,竟传至昌河了吗? 不知为何,顾淮莫名有些欣喜,悄无声息间,眉眼都舒展了几分。 “本世子与他素昧平生非亲非故,你不觉得你的要求过分且莫名其妙?” 第236章 川柏抬起头“世子爷不妨先听一下草民带来的消息。” 顾淮起了几分兴致“说说吧。” 谁让他今日心情甚好! “陆明朝与谢砚大婚许是幌子,并未圆房。” 话音落下,顾淮瞳孔一缩,心神大震。 很震惊,可震惊过后,便剩理应如此。 陆明朝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娇娇儿,恋慕他至深,有他在前,又怎会随随便便移情一介粗鄙猎户。 的确算是一个好消息。 双喜临门。 “你说说你家大公子的事情。” 好消息,自然值钱。 所以,他愿意再给川柏些时间。 报喜鸟】 第一百九十三章 报喜鸟 川柏的讲述,深得春秋笔法的要义。 婉转而巧妙,曲折而意尽。 低沉的笑声从顾淮的喉腔溢出“你家大公子与阿朝新仇旧怨,本世子施以援手置阿朝于何地?” 顾淮承认,听得川柏一席话,他迫不及待的想与陆明朝重逢一叙。 没想到,温顺绵软的陆明朝也是有尖刺的。 真好。 过往种种足以说明,明朝对他收起了尖刺。 川柏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只觉得顾淮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宛如茶楼外洒落的日光,既明亮又透着一股寒意。 似蕴着千万种情绪,又好似古井无波。 无形间释放的气势,令他不寒而栗。 川柏叩首,小心翼翼道“顾世子,大公子与陆姑娘之间并无难以转圜不可解的生死大仇,且大公子愿摧眉折腰求得陆姑娘的原谅。” 一句阿朝,川柏确定金尊玉贵的顾世子惦念着下嫁猎户为妻的陆明朝。 说到此,川柏顿了顿,斟酌须臾,决定再增加筹码“世子爷,大公子握着永宁侯府大小姐的把柄,能助世子爷无惊无险退婚。” 逗留上京的这些日子,他也打探出不少消息。包括但不限于镇国公府世子爷将婚事一推再推。 顾淮的眸光陡然凛冽,扫向川柏“你家大公子与陆明蕙有勾结?” “对付阿朝?” 慑人的气势扑面而来,川柏身体轻轻颤抖“大公子并未有任何伤害陆姑娘的实质性举动。” “求世子爷明鉴。” 川柏磕头如捣蒜。 顾淮手指弯曲,一下又一下轻敲着茶桌,蓦地一笑“罢了,看在你给本世子带来好消息的份儿上,应了你又何妨!” “养只报喜鸟,也得喂吃食。” “不是吗?” 言谈举止间,顾淮通身流淌着浑然天成的气度。 川柏一喜“谢世子爷大恩大德。” “你家大公子当真为脱身而杀弟?”顾淮状似无意道。 川柏:这是能说的吗? 顾淮面上笑意加深“倒是个狠角色。” “本世子救他一命,日后就让他为本世子效力吧。” 川柏再次叩首谢恩立誓。 顾淮并没有把铮铮誓言放在心上。 也是阿朝虎落平阳,否则孙志晔根本没资格与阿朝过招。 “现在能将把柄从实道来了吧?” 川柏颔首,老老实实把陆明蕙吩咐孙大公子杀人之事告知了顾淮。 顾淮眉心跳了跳。 陆明蕙养在乡间,倒是无师自通了大家族的心狠手辣勾心斗角。 平日里尽是一副纯善温柔欲语泪先流的模样,实际上杀心之盛,常人望尘莫及。 “可有说缘由?”顾淮追问。 川柏摇摇头“并未。” 陆明蕙端的高高在上,言辞间无丝毫平等相待的尊敬,使唤大公子就跟使唤狗似的。 顾淮也未觉失望。 有此把柄在手,永宁侯府连跟镇国公府谈条件的机会都没了,也正好能平息父亲的怒火。 勉勉强强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未婚,陆明朝虽嫁,但清白之身尚在,他可以亲自为陆明朝搭建一道回头是岸的桥。 “既听了你的消息,本世子就会言而有信。” “本世子会尽快给昌河县许县令施压。” 川柏抿抿唇,小声提醒道“以许县令一人之力,怕是扛不住群情激愤。” 顾淮横眉一挑,轻啧一声“走南闯北的商贾斗不过养在深宅大院的女子。” “真真是徒增笑耳。” “府尹那里,本世子也会递信的。” “希望你所说的一切是真的,否则,戏耍本世子的代价你与你家公子受不起!” 川柏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敢有虚言。” 锦袍衣摆拂过川柏的额头,推门声响起,冷风灌入。 川柏长长的舒了口气,才发现冷汗打湿了衣衫。 他快要怕死了! 但好歹求得顾世子出面,为大公子谋求了一线生机,也保住了藏身于顺和县的家人。 这一日,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也好,忧也罢,都不得平静祥和。 永宁侯府炸开了锅,兰熹院呼喊声不止。 只不过,呼唤求饶的不只是兰熹院的下人,还有永宁侯夫人和陆明蕙。 永宁侯暴跳如雷,火冒三丈。 日落西山的永宁侯府好不容易才攀上了炙手可热长盛不衰的镇国公府,短短数月,陆明蕙就因行事不端心肠歹毒搞砸了婚约,还被顾家当作把柄捏在手里。 第237章 他都没脸去争取挽留这门婚事! 简直是丢尽了他的老脸! “侯爷,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明蕙都身体受不住的。”永宁侯夫人扑在陆明蕙身上,挡住仆妇落下的棍棒。 永宁侯一挥袖子,狠狠的将茶盏砸在地上。 噼里啪啦,碎片四溅。 “侯府有御赐的花玉膏,留不了疤。” “慈母多败儿,你对明朝不假辞色,明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日日纵容着明蕙,明蕙规矩规矩学不好婚事婚事留不住。” “她做错事,你不加以规劝约束,反而几次三番替她遮掩!” “你还要怎么护她,你还能护她到几时!” “永宁侯府是上京城屹立不倒的老牌勋贵,素有体面仁厚之名,何时出过肆意打杀婢女仆从之类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你不嫌丢人,本侯爷嫌丢人!” “纵容明蕙时,你可曾想过明桦有意秦家姑娘!” 永宁侯瞪了眼仆妇,冷厉道“拉开夫人,继续打!” “侯爷,侯爷,您就饶明蕙一次吧。”永宁侯夫人哭诉哀求。 棍棒一下又一下落下,陆明蕙硬生生疼晕了过去。 永宁侯抬了抬手,老仆妇福了福身离开。 “夫人,镇国公府退婚之意坚决,唯有你我摆好姿态惩处教导明蕙,镇国公府才无话可说,这门婚事才有延续下去的可能!”永宁侯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 永宁侯夫人拭去面上泪水,哽咽着“侯爷是想再为明蕙争取一下婚事?” “然也。”永宁侯颔首“顾淮得圣上赞许,扶摇而上之势已起,纵观上京城适龄儿郎,除却皇室子弟,有几人能有顾淮的风采。”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撒手这门婚事!” “女儿家矜贵,一通家法足以堵镇国公府的嘴。” 天然同盟】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然同盟 “你老实说,明蕙是否还有其他把柄?” 帕子遮掩,永宁侯并没有察觉到夫人瞬间僵硬的神情。 长凳上趴着的陆明蕙,手指也忍不住颤了颤。 她最大的把柄不是打杀下人,是险些失身于人,但人死了,就应该不是把柄了吧。 对了,孙志晔也得死。 否则就会成为悬在她头上的利剑。 都得死,谁也不能阻碍她嫁顾淮! 陆明蕙努力稳住呼吸,不敢泄露任何异样。 永宁侯夫人勉强镇定道“没了。” “她日日在府里,出行都有仆妇丫鬟跟随,能有什么把柄。” “在常喜村的十余年呢?”永宁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是以防万一道。 永宁侯夫人心一慌,面上不显“陆家夫妇都是老实厚道的人家,家中儿郎也是读书人,家风尚算清正,不会有所出格的。” 永宁侯道“那便好。” “明蕙,莫要装了!”永宁侯余光瞥过一门心思装昏迷躲家法偷听的陆明蕙。 这个女儿,真真有些一言难尽。 “如有一丝可能,为父都会替你争取。” “倘若无望,为父亦会想方设法保全你的名声。” “明蕙,无论婚事成与不成,你都得好自为之。” 陆明蕙挣扎着起身“女儿知错了。” 永宁侯幽幽的叹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出了兰熹院。 顾淮,到底想做什么? 当初,明朝缠顾淮缠的那般紧,顾淮不胜其烦,任由明朝成为上京城贵女圈的笑柄,顾淮都未曾提退婚二字。 而今,顾淮待明蕙处处得体有礼,偏偏做决定不留余地。 或许,真的该将错就错。 …… 大乾很大,上京城繁花似锦飘不到穷乡僻壤。 大乾又很小,上京城的风吹草动漾起了昌河县的涟漪。 许县令很烦! 他只是位卑言轻,又不是什么很贱的东西。 人人施压,明里暗里要求他尽快审结孙志晔杀弟案。 施压的人意见还不一致,一会儿要孙志晔死,一会儿要保孙志晔。 可偏偏没有一方关注案情的真相。 最后,东风压倒西风,授意保孙志晔的人更胜一筹。 他壮着胆子厚着脸皮旁敲侧击询问了府尹大人,府尹大人讳莫如深的指了指天。 他是真的没想到,孙志晔竟有如此大的能量,悄无声息的就攀上了上京城的贵人。 但,孙志晔杀弟案闹的沸沸扬扬,他一手遮不了天,就连孙志晔的父亲也开始说些引人遐想的话,越发佐证孙志晔杀弟。 衙门验尸的仵作也被查证在孙二少暴毙狱中前后,得了一笔不菲的银钱。 就算是他想保全县衙威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了。 判孙志晔斩立决,简单。 判孙志晔无罪释放,难于上青天。 依他为官多年断案无数的经验判断,孙志晔杀弟的嫌疑是洗不清了。 可孙志晔身后有保他命的贵人啊! 许县令烦的头发又掉了无数根,大有在聪明绝顶的路上一去不复返的架势。 “父亲。”许清行轻叩书房门。 许县令如临大敌“你别进来!” 他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一个替孙志晔说情的人。 他的儿子,也不行! 许清行:…… 第238章 “父亲,我无意替孙……” 许县令抬手“打住,我现在听不得这个字。” 嗯,他感觉他在给人当孙子! 许清行讪讪的笑了笑,摸摸鼻子“案情日趋明了,父亲因何愁容满面?” 许县令抬眸,打量了许清行两眼“擦亮眼睛了?” “由不得孩儿自欺欺人。”许清行喟叹。 许县令若有所思“那你去趟常喜村吧。” “邀朝福商行陆东家和谢公子前来一叙。” 许清行脱口而出“不邀陆垚吗?” 许县令神情怪异,摸了摸胡子“为父邀陆东家是有要事相商,为何要邀陆垚?” “你若是想与陆垚相交,就别摆架子别耍官少爷的臭脾气。” 许清行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我才不屑与陆垚相交!” 他在陆垚面前敢摆臭架子耍臭脾气? 父亲还真是看得起他。 许县令笑而不语,没有拆穿许清行的虚张声势。 只是淡淡道“清行,人生在世雪中送炭的患难之交弥足珍贵,锦上添花远不可及。” 许清行:这是点他呢? 日头偏西,陆明朝和谢砚受邀,相携来到许府。 “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许县令笑道“快快请坐。” 陆明朝的朝福粮肆享有盛名,其珍宝阁财源滚滚,所藏皆为珍稀奇特之珍品,备受周边府县富豪之青睐。 此外,陆明朝秉持仁爱之心,积极行善,诸如施粥济困、义诊救急、慷慨捐赠等善举频传,深受民众赞誉。 因此,陆明朝之名声鹊起,一跃成为昌河县之金字招牌。 陆明朝经商有道,陆垚天纵奇才。 这一对兄妹,绝对是潜龙在渊。 “不知县令大人有何吩咐,但讲无妨,如需我们夫妇效力,绝不推辞。” 陆明朝看着眼下青黑,隐隐有几分大熊猫特征的许县令,恭声询问。 许县令叹了口气,言简意赅的将眼下困境道出。 寻陆明朝来此,是他思前想后做的决定。 陆明朝与孙志晔仇怨颇深,必不愿见孙志晔逃出生天,而他不愿因包庇孙志晔损了官声为百姓指摘,某种程度上,他跟陆明朝乃天然同盟。 孙志晔有靠山,陆明朝也不是吃素的啊。 所以,他需要陆明朝为他指条明路。 陆明朝侧眸,与谢砚对视一眼,心绪起伏不定。 两股势力,一股要孙志晔死,一股要孙志晔生。 除了陆明蕙,上京城还有旁人入棋局了。 那,陆明蕙到底是要孙志晔死的人,还是想保下孙志晔的人? 陆明朝敛眉思忖。 片刻后,清冽冽道“不知县令大人的倾向?” 许县令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本官是昌河县的一方父母官,自然是想以事实案情为依据,以大乾律法为准绳,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他为官,要利,也要名。 如果可以,更想对得起良心。 陆明朝抿了抿唇,接着问道“那孙大公子谋杀亲弟罪名成立与否?” “十之八九是成立的!” 感情升温】 第一百九十五章 感情升温 许县令不知其意,仍坦言回答。 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孙二少自戕于狱中疑点重重,与孙志晔脱不了干系。 陆明朝笑了笑,意有所指“县令大人大可遵循本心,以事实案情为依据,以大乾律法为准绳,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许县令意动的同时也有些将信将疑。 陆明朝心下明了,继续道“县令大人对民妇与孙志晔之间的宿怨了解甚深,或有疑虑,恐民妇之提议乃出于私愤,全然未顾及您左支右绌处境之艰难的嫌疑。” “但还望县令大人允民妇机会细细道来。” “任孙大公子靠山惊人也绝不可能手眼通天。” 陆明朝不着痕迹对着谢砚眨眨眼,谢砚屏吸凝神耳朵微动,须臾,确定隔墙无人后颔首。 许县令眸光一闪,莫名其妙添了底气。 外人口中的乡野猎户,许是深藏不露韬光养晦。 陆明朝,怎会真的择一平平无奇之人。 陆明朝假装未察觉许县令的审视打量,依旧淡笑道“孙家之事既已沸沸扬扬,不如让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烧的够旺,未必不能引来天大的人物正视听顺民意安民心。” 许县令神色姿态又谦逊了些“愿闻其详。” 陆明朝道“县令大人对民妇照拂良多,民妇自当投桃报李,但事关重大还望大人能保密。” “民妇偶然得知,端王殿下在祥云县。” “孙大公子背后的势力能抵得过素有贤名端王殿下吗?” “端王殿下代天巡查,周游四方,自会平天下不平之事,举天下能举之人。” “一时强弱在于力,万古胜负在于理。” “县令大人借力打力,又坚守理,何乐而不为。” 陡然间,许县令的目光灼热起来,就连呼吸也不再平稳。 平天下不平之事,举天下能举之人。 若陆明朝所言属实,何止是为他指了条明路,是亲自为他搭建了登天青云梯。 陆明朝不动声色,嘴角笑容深了深“县令大人,有些事情更适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第239章 因势利导,总比大张旗鼓上赶着巴结端王更高一筹。 许县令起身,郑重其事朝着陆明朝和谢砚作揖。 陆明朝和谢砚忙避开“县令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许县令朗声“此事一旦成功,贵夫妇实乃为许某雪中送炭,纾解许某当前之困境,助力许某重攀高峰,实乃对许某有莫大之恩情。” “县令大人言重了。”陆明朝和谢砚回了一礼。 “昌河能有县令大人这般的青天好官,是昌河县百姓的福气。” “假以时日,民妇怕是得称县令大人许青天了。” 许县令的眼角眉梢溢出满满的笑容,恍惚间褶子深的能夹死蚊蝇。 “什么许青天、县令大人的,见外了。” “你二哥与小犬清行年纪相仿,你与谢砚不嫌弃的话,就允许我托大,唤我声许伯父。” “是我与阿砚的福气。”陆明朝笑颜如花。 利益共赢乃破冰之锐利工具,亦是关系升温之重要催化剂。 陆明朝的态度里适时少了些许疏离,多了恰到好处的亲近信任“许伯父如有孙志晔靠山的新消息,莫忘了知会晚辈一声。” 许县令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谢小子,你日后可有规划打算?” 许县令重新坐定后,将视线移向谢砚,笑容满面神情慈爱声音温和,像极了熟稔的长辈在唠家常似的关心晚辈。 “你娘子在经商一道略有小成,山高林密猛兽凶险,打猎为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你还年轻,未来的人生有无限可能。” “若你还未有成熟的计划,不妨先来县衙做衙役,有伯父照看着,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谢砚拱手“不瞒许伯父,晚辈自小便有投军报国戍边的志向,奈何前些年天灾人祸家破人亡逃荒至此,只得暂时搁浅的计划。” “日后,如有可能晚辈还是想从军一展抱负,若能侥幸攒下些军功荫妻蔽子也算此生无悔了。” “所以,只得辜负许伯父好意了。” 许县令非但没有被拒绝的恼怒,反而欣喜更盛。 拒绝的好啊! 做衙役做的再尽职尽责事必躬亲,也几无高升的可能,一辈子望到尽头。 从军,是危险也是机遇。 万一真能博出个前程,于他而言,也是件与有荣焉的事情。 文有陆垚,武有谢砚,商有陆明朝。 越想,越觉得前景无量,一片光明。 不行,他得再耳提面命清行一番,必须得让清行和陆垚冰释前嫌。 明明是同窗,偏生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 惊才绝艳,泥泞里重新怒放的陆垚会错吗? 不会! 所以,只能是清行的错了。 许县令当即打定了主意。 许县令敛起越飘越远的思绪,正了正色“有志向是好事,伯父等着你封侯赐爵荫妻蔽子的那日,伯父也能沾沾光。” 谢砚拱手“借许伯父吉言。” 陆明朝和谢砚并没有在许府久留。 谈定正事,寒暄数句后,便告辞离去。 有些话,无需说的太透、太细。 许府外的巷子里。 寒风中似乎有了簌簌风雪的味道。 许清行等在马车旁,一如陆明朝落水当日。 遥遥的,许清行便深深作了一揖。 “谢夫人,那日是我私心作祟,有愧有悔。” 陆明朝秀眉微扬“我不计较许公子的小心机,旧事不必再提。” 搭着谢砚的手背,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帘子落下的刹那,陆明朝幽幽道“我曾听一句话,与许公子共勉。” “私心之上,应有公义。” “私心之下,应有底线。” 马车嘎吱嘎吱渐渐驶离了许府外的长巷。 “明朝对许清行有所期待?”谢砚捏了捏陆明朝的掌心,轻声道。 陆明朝靠在谢砚的肩头“二哥说,许清行本性不坏。” “本性不坏,学识也不差,日后注定是要踏上仕途的。”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单打独斗稍有不慎就会着了道。” “等等,我是不是应该告诉许清行二哥说他本性不坏的?” 谢砚笑道“许县令的想法怕是与你不谋而合。” 你做个人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你做个人吧 陆明朝“那敢情好。” “顺和县的火也该烧起来了,到时候被吓破了胆的洪彪口不择言说出什么话也不稀奇。” 孙志晔的丑恶在顺和县的庄子展露无遗。 陆明朝嫌发簪硌人,索性卸下了钗环,不知怎的骤然想起了齐蕊。 “阿砚,你可知齐蕊近况?” 闻言,谢砚神情一怔,摇摇头“没再关注过。” 陆明朝抿了抿唇,蹙眉道“孙二少收用齐蕊做通房不久便被下了大狱,孙志晔一手清理了孙二少身边的人,齐蕊死了还是被发卖了,亦或者是是被藏起来了?” “齐蕊签的是活契,孙家无权肆意处置。” 谢砚抬手抚平陆明朝紧蹙的眉心,沉声道“我会上心去查的。” 陆明朝美眸流转,话锋一转“阿砚欲何时从军?” 她能分辨出,谢砚在许县令面前的话不是虚言,亦不是托词,是真真想投军。 第240章 不仅仅报国戍边,也为谢家血仇。 “北疆?” “还是南地?” “不急。”谢砚冷硬的眉目在望向陆明朝时变得柔和温润。 不能急。 也急不得。 陆明朝仰头,四目相对“是不急,还是不忍?” “你不忍留我一人应对危局,也不忍留我一人教养儿女,对吗?” 谢砚抬手,轻轻的覆在陆明朝的眼睛上,幽声道“是不急,也是不忍。” “明朝,时机未到。” 就算他要去投军,也得等明朝有自保之力,任外界东西南北风,明朝亦能岿然不动时。 等陆垚在明年的秋闱大放异彩声名远扬,无人能轻易折断陆垚这棵挺拔翠竹、长青青松时。 更莫说,年后开春,镇国公府世子顾淮也要至昌河了,届时又会是风起云涌海浪滔天。 明知顾淮有所图,他又怎能离明朝而去。 就等昌河的一切尘埃落定,陆家举家赴上京时,他再光明正大投军也不迟。 陆明朝扒开谢砚的手,嘟囔了句“阿砚,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顾淮要保孙志晔?” 谢砚眉心一跳“有些不合常理。” 顾淮有心挽回明朝,又怎会与明朝背道而驰。 陆明朝似是看透了谢砚的想法,笑着道“看似不合常理的东西,往往就是真相。” 谢砚“顾淮是不是有病?” 陆明朝:…… 这厢陆明朝和谢砚在你一言我一语岁月静好的闲聊着,那厢许清行在接受许县令劈头盖脸的教诲。 “许清行,你再说一遍!”许县令面带怒色,眼神锐利如刀,手掌猛然重重地拍在了案桌上。 许清行梗着脖子,瓮声瓮气道“我才不屑与陆垚相交!” 不是他不屑,是陆垚软硬不吃! 许县令更气了“你还有脸不屑?” “你现在不屑,以后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许清行嘴角微微抽搐。 “父亲,您注意言行。” 许县令深吸了一口气,眼珠子一转,决定另辟蹊径“罢了,你既不屑,为父也不好强迫你。” “倒是可惜了陆垚对你的欣赏和赞许。” “看来,你们的确是没有为友的缘分。” 许清行觉得自己似乎幻听了,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失声喃喃“父亲,您说谁对我欣赏赞许?” 许县令面不改色“陆垚。” “陆垚说你品性正直,待人赤诚,以侠义之心结交挚友,始终秉持诚信原则与人相处,实乃品行端正之人。” 这话是陆明朝说的。 陆明朝是陆垚的一母同胞的妹妹,大抵也能算是陆垚说的。 所以,不算他扯谎。 许清行只觉得天旋地转地动山摇。 品性正直? 待人赤诚? 侠义守信? 这些词似是镀了金镶了宝石一般在他脑海里回荡,耀眼夺目,让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陆垚的狗嘴里竟然还能吐出象牙? 许清行晕晕乎乎的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清脆的响声真实的触感,让他渐渐清醒过来。 “父亲,真的假的?” 许县令“为父不屑撒谎!” “你下去吧,为父给族中写信把你堂弟清槊接来,清槊性情温润谦卑,想来能与陆垚一见如故的。” “你不愿意与陆垚相交就算了。” 说话间,许县令已经捏起墨条准备磨墨。 许清行一听,顿时急了。 “父亲,怎好让阿槊长途跋涉。” “儿子愿与陆垚相交,为父亲解忧。” 许县令轻啧一声,不情不愿“不合适不合适,你的臭架子破脾气指不定就弄巧成拙了,还是让清槊来吧。” 许清行夺过墨条“父亲,儿子可以的!” 没想到,清冷毒舌的陆垚在私下竟对他称赞有加。 许县令抬眸“真的假的?” “陆垚虽在为父面前曾夸你正直端方,但不见得与你相处时会给你好脸色。” “毕竟,陆垚疼爱妹妹,你自己做的好事你应该记得。” “儿子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许清行满不在乎道。 “他冷脸,儿子赔笑脸。” “他冷言,儿子温声细语。” “就是块千年玄冰,儿子也给他暖化了。” 许县令:…… 怎么感觉清行有些不值钱的贱骨头劲儿呢。 是谁前一瞬还梗着脖子脖子叫嚣不屑与陆垚相交呢? “倒也不用如此低三下四。” 他是让清行去做陆垚朋友的,不是去做陆垚下人的。 许清行不赞同道“这怎么是低三下四呢。” “分明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父亲,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儿子定能拿下陆垚。” 许县令眼神晦涩复杂。 越听,越提心吊胆。 “清行,你老实说,你是真的不屑与陆垚相交吗?” 许清行眸光闪烁,很是心虚。 “父亲,刚才不屑,现在屑。” “他夸我,说明他有眼光!” “如此有眼光的人,我怎么能冷脸相待。” 许县令“真的不是陆垚对你爱答不理,你……” 求而不得,因爱生恨八个字莫名其妙出现在许县令脑海。 第241章 许清行“怎么可能!” “我与陆垚相交,是看得起陆垚!” 许县令的神情更僵了。 这副嘴脸跟梗着脖子叫嚣不屑与陆垚相交时一模一样。 他信了才怪! “清行,你做个人吧。”许县令抬手拍了拍许清行的肩膀。 端王相邀】 第一百九十七章 端王相邀 昌河县许县令遭威胁恐吓,又一次将孙志晔谋杀亲弟案推上了风口浪尖。 新一波的浪潮足以让幕后之人束手束脚,也足以将孙志晔覆灭。 轰轰烈烈的传言乘着风传入了远在祥云县的端王耳中。 端王静极思动,携侍从驱车而来。 常喜村。 陆明朝折了一枝梅,插进窗前的花瓶中。 许县令一出自导自演的遭威胁恐吓的戏码,完完全全的堵死了孙志晔的求生之路。 县官再小,也是官。 威胁恐吓县官,就是光明正大视大乾律法如无物。 “上京城的消息到了。” 舒愿的手臂上落着一只小灰鸽。 陆明朝一眼扫过纸条,愕然不已。 “退婚?” 傅淮竟要解除与陆明蕙之间的婚约? 镇国公府态度坚决,永宁侯府难以招架,退婚一事俨然已成定局。 她是看了本假书吗? 说好的,真千金和镇国公府的世子排除万难,缔结良缘携手白头呢。 难不成没有恶毒女配兴风作浪,男女主的感情就寸步难行? 谢砚站在陆明朝身后,长身玉立眉目低垂,若有所思。 “镇国公也同意顾淮言而无信反复无常?”陆明朝指尖轻轻拂过梅花枝,煞是疑惑。 谢砚沉声“想必顾淮捏住了陆明蕙的把柄,永宁侯府不得不忍气吞声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陆明蕙的行事风格及其手段,虽显露出狠辣之势,但计谋实则粗浅。她以往之所以能够屡屡得手,实是因为陆家对血脉亲情有所顾忌,导致陆垚反击时不得不束手束脚,瞻前顾后,无法施展全力。” “而今陆明蕙一朝得势,更是会肆无忌惮的宣泄心中恶毒狠辣,被有心退婚的顾淮抓住疏漏,易如反掌。” “单单肆意打杀兰熹院下人,就能毁了陆明蕙的名声。再大胆些猜测,川柏救主心切,带着陆明蕙的把柄投诚顾淮也不稀奇。” “一个想救主,一个欲退婚,一拍即合。” 陆明朝眸光闪了闪。 心想,或许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如谢砚所言。 说实在的,如若不是顾淮和陆明蕙给她添堵,她根本不关心二人是郎情妾意缠缠绵绵还是话不投机两看相厌。 尤其是以陆明蕙的诡异的精神状态,指不定会把婚约解除的锅甩在她身上,化身疯狗撕咬她。 恶毒女配的人设,她妥妥的。 陆明朝微敛思绪,幽幽道“这婚事,可不是顾淮想退就能退的,陆明蕙会如附骨之蛆紧紧的痴缠着顾淮。” “等着瞧吧,这场大戏才刚刚敲锣打鼓拉开帷幕。” “端王素有贤王之称,知悉有权贵公然无视大乾刑律,左右官员断案,会容忍迁就还是追根究底?” “昌河县的戏台子都给端王搭好了,端王也该粉墨登场将这场戏唱完整了。” 嘎吱一声,梅花枝断在陆明朝的掌心。 她一砖一瓦铺了这么久的路搭了这么大的戏台子,台上的角儿必须唱出她想听的唱词,帷幕落下的那一瞬,必须是他她想看到的画面。 管端王的贤名是真是假,不重要! 在贤名的笼罩下,行事就得符合人设! 舒愿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默默低下了头。 陆明朝与谢砚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灭门血仇先皇遗恨,唯有陆明朝这般主母,才能淌过血海,踏出锦绣花路。 …… 端王至昌河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入县衙过问孙志晔杀弟案,而是吩咐随从在大街小巷茶楼酒肆,搜集消息集中民意。 “陆明朝?” 只见少年郎镶碧鎏束发,着一身云缎锦衣,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丰神俊朗,雍容雅致。 端王听着随从的汇报,神情玩味。 “上京城永宁侯府非顾世子不嫁的陆明朝?” 他有仁善贤王之名,顾淮有如兰君子之称。 尽管他未曾亲见陆明朝之面,但曾与顾淮有所接触的他,对陆明朝之名早已耳熟能详。 上京城内,众所周知,顾淮对陆明朝的态度冷淡,毫不掩饰其嫌恶之情,然而实际情况究竟如何呢? 顾淮在意不自知罢了。 他曾玩笑着说,若顾淮当真厌烦陆明朝,他可以请旨,迎陆明朝入府为侧妃。 话一出,顾淮冷脸告诫他慎言,甩袖离去。 随从颔首“确实如此。” 闻言,端王越发兴致盎然。 非顾淮不嫁的陆明朝嫁了个山野猎户。 不如,他杀了猎户纳陆明朝进府吧,想来顾淮的脸色会很精彩。 “吩咐下去,本王要见陆明朝。” “将人好生请来。” “对了,别忘了一家人要齐齐整整。” 顾淮在上京斡旋游说,又是想尽办法外派出京,又是不遗余力退婚。 而陆明朝下嫁山野猎户也就罢了,竟还给人做后娘。 第242章 也不知顾淮亲眼见了,会是何感想? 嗯,他就乐意看顾淮脸色大变。 端王随从的效率奇高,天将黑未黑时,就围了谢家院子,牢记一个请字,一本正经敲响了院门。 烛火下,谢砚摩挲着弓箭,低声道“八人,观脚步气息,应是练家子。” 斟酌须臾后,一字一顿“能杀。” 陆明朝拉住了杀意腾腾的谢砚“听听来意也无妨。” 院门打开,随从直截了当“主子有请。” 陆明朝不动声色的打量来人,看向对方腰间的玉牌时,瞳孔缩了缩。 “端王?” 随从拱手“陆姑娘眼明。” “请。” 陆明朝微微蹙眉。 端王抽什么风! 谢砚眸光幽邃,冷冽冰寒。 他微微弯曲手指,袖中的匕首便悄然滑落至掌心之中。 就知道端王疯疯癫癫,不按常理出牌。 蓦地,陆明朝侧头,对着谢砚安抚一笑。 “端王相邀,民妇岂有不应之理。” 随从补充“王爷邀陆姑娘全家人。” 陆明朝:端王怕不是有大病吧。 这是准备将他们一家人一网打尽? 以前也没听过端王嗜杀啊! “端王厚爱,自当听从。” 没有拒绝的资格。 即便以谢砚的本事能将端王的随从尽数留下,然后呢? 端王说一家人,那就是一家人,一个不能少。 骂骂咧咧的舒愿也被请上了马车。 为本王所用】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为本王所用 端王暂在一处三进宅院歇脚。 宅院低调精致,院中温泉氤氲袅袅,花团锦簇犹如阳春三月。 花厅里,端王手摇折扇,好整以暇。 轻摇折扇的手一顿,面上神情也是一僵。 略显慌乱的眼神不断在舒愿和谢怀谦面颊上打转。 萧珩死了,烧成了一具枯骨, 舒愿舒大监也死了,众目睽睽下殉主而去。 可,他却真真从两人的眉眼间窥出了无法忽视的熟悉感。 端王敛起心中的惊骇,故作镇定若无其事的看向下意识护在陆明朝身前的谢砚。 这张脸,倒是无甚熟悉感。 长的俊美挺拔,单看外表,与陆明朝也算相配。 陆明朝身侧,一左一右依偎着两个稚童。 年龄较小的那个女娃娃眨巴着明亮亮水润润的大眼睛望着他。 不对,确切的说是望着案桌上冒着热气的糕点。 年龄稍大些的小男孩儿紧紧的攥着陆明朝的袖子,怯弱又勇敢。 这一家人,可真赏心悦目。 “陆大小姐,久违了。” 端王啪的一下阖上折扇,笑容温和,神情里不见一丝位高权重的倨傲。 陆明朝福了福身“民妇早就听闻端王殿下的贤德美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端王笑道“虚名罢了。” “陆明朝,本王知你因婚约之故下嫁猎户,心中唏嘘不已。” “你与本王也算有旧,不如本王赐你一道恩典,允你休夫另嫁可好?” 端王话一出,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似的。 眼巴巴盯着糕点看的谢静宜胖乎乎的小手一叉腰,气势汹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谢如安更是鼓起勇气挺起小身板,挡在了陆明朝身前。 陆明朝安抚似的低揉揉谢如安的脑袋,温声道“谢端王殿下挂怀,只是民妇婚嫁,并非只因婚约束缚。” “民妇是真心实意愿与柮夫成婚,相依相守白首不离。” “他很好,我很欢喜。” 端王目光灼灼,细细的分辨着陆明朝言语的真实性。 “本王依稀听人谈及,陆姑娘身世被揭破后,宁撞墙自戕,也要留在侯府继续与镇国公世子的婚约。” 陆明朝不慌不忙“年少无知,错把鱼目当珍珠。” 端王:他必须得记住这句话,复述给顾淮听! “谢砚,你觉得自己配得上陆姑娘吗?”端王又将话锋指向了谢砚。 陆明朝心下不快。 无礼至极! 谢砚神色淡淡“配不上。” 端王一噎,嘴角微抽“如此有自知之明,为何不主动解除婚约?” 谢砚“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我身。” “草民俗人俗心,不如端王殿下光风霁月洒脱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陆明朝长袖善舞搭腔“端王殿下,拙夫不善言辞,常年与凶禽猛兽打交道,若是言语不当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端王嗤笑一声。 恕罪? 这副夫唱妇随的模样,怕不是想让他赎罪! “这位是?”端王指了指舒愿,漫不经心道。 舒愿垂首拱手,瑟缩着,战战兢兢道“草民,草民谢随,是谢砚一母同胞的大哥。” 端王意有所指,声线拉长“谢随?” “倒是与本王的旧识有几分相像。” 舒愿头压的更低了,浑身上下流露着没见过世面的拘谨恐惧。 见状,端王对着随从招了招手,轻声嘱咐了两句。 旋即,随从就要带谢砚等人离开花厅。 “端王殿下,这是何意?”陆明朝不解道。 端王淡淡道“本王有件事要与陆姑娘商议。” 第243章 “放心,本王不会亏待陆姑娘的家人。” 谢砚的目光始终落在陆明朝身上,见陆明朝眨眼,才依言跟着端王的随从离开。 夜风吹拂。 陆明朝沉声道“还请端王殿下明言。” 端王随手将折扇扔在一旁“你当真不惦记顾淮了?” “敢问端王殿下,他何处值得民妇惦记?”陆明朝视线不闪不避,直直的回应端王的打量。 “顾世子于民妇而言,不过是年少时的任性妄为。” 端王长眉一挑“顾淮再不济也不是猎户能比得上的吧?” 陆明朝轻笑“端王殿下皇亲贵胄,上京城的风吹草动流言蜚语定瞒不过殿下。” “想来殿下也知民妇追着顾世子的那些年,得了多少指指点点和污水骂名。” “什么自荐枕席,什么不知羞耻,民妇都听腻了。” “自始至终,顾世子都未曾替民妇说过一句公道话,也不曾在旁人面前维护过民妇一次。” “真假千金闹的沸沸扬扬时,他明知民妇孤立无援,明知只需他一句话民妇就能留在永宁侯府,可他只觉得民妇丢人,对民妇的求救视而不见。” “经历了诸多事,倘若再不肯回头是岸,只有粉身碎骨一条路。” “民妇不愿为此等凉薄绝情之人粉身碎骨。” “不值得。” “而殿下口中上不得台面的猎户,会尽己所能尊重民妇保护民妇,遇他,民妇才知何为良人。” 端王“顾淮对你并非没有情意。” 陆明朝朗声“端王殿下不远千里来小小的昌河县就是为了关注民妇和顾世子的旧事吗?” “往事暗沉,民妇委实不愿再提。” 端王摇摇头,眼眸里的审视未曾散去。 “本王只是好奇。” “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陆姑娘放下执念。” “请陆姑娘前来,除却满足好奇心外,还有桩生意想与陆姑娘详谈。” “本王想在陆姑娘的奇珍阁分一杯羹。” 陆明朝将信将疑。 端王的话,不可全信。 “朝福奇珍阁能让端王殿下侧目,是民妇的福气。” “只是不知端王殿下想如何分一杯羹。” 端王不疾不徐道“陆东家觉得呢?” 端王换了称呼,不再以陆姑娘相称。 陆明朝心下一紧,面上不显“民妇家小业小,无力慷慨相赠。不过,如端王殿下愿入股,民妇乐意之至。” “入股?”端王呢喃“是个好主意。” “但,本王不想。” 陆明朝:…… 癫癫的! 皇室中人哪有不癫的。 陆明朝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脸上带着笑“端王殿下直言便好,何必消遣民妇。” 端王正色道“陆明朝,我要你为本王所用!” 你想孙志晔死?】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想孙志晔死? 陆明朝的眼神一寸寸暗下去,嘴角扬起一个极轻极晦涩的笑容“民妇平平无奇无甚志向,名下铺子勉强衣食无忧,何以能够吸引端王殿下的垂青与注目。” 端王垂眸审视,发出一声轻笑,神情不复先前的和善慵懒,取而代之的是清冷威严,颇似那料峭的夜风般凛冽。 “陆明朝,明人不说暗话。” “寒冬未过,你便斗倒了昌河县大名鼎鼎的玉弦公子,棋局尽在你掌控之中,任对方出招落子,你皆立于不败之地。” “本王有预感,假以时日,朝福商号会成为大乾的第一商号,陆明朝一人富可敌国。” 陆明朝神色未变,施施然行了一礼,语气波澜不惊“民妇乃升斗小民,惜命怕死,无心无力涉足权势漩涡,还望端王殿下体谅。” “陆明朝,本王是不是太给你脸了?”端王神色陡然冷峻,强烈又森然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本王是皇长子,是陛下亲封的端王,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陆明朝抬眼看去“端王殿下会吗?” 端王的威严凌厉一滞,片刻后,轻呼出一口浊气“为何不会?” “端王殿下贤名在外,人人称道。”陆明朝虚虚实实道。 端王冷冷嗤笑,目光锋利的像是两把往她身上扎的刀子“陆明朝,休要觉得本王听不出你在暗讽本王沽名钓誉!” “你确定不愿为本王所用?” 陆明朝抿抿唇,无奈道“端王殿下周游四方,定然深谙一叶扁舟只适合行于风平浪静时,如遇深渊波涛风浪顷刻间就会齑身粉骨。” “民妇的朝福就是飘摇简陋的扁舟,难以成为端王殿下厮杀争权的战船。” “恳求端王殿下网开一面。” 朝福商号几斤几两,陆明朝心中有数。 端王殿下的招揽,不是刻意试探就是兴趣使然,远没有到势在必得的地步。 端王微微闭目,复又睁开,原本那恼怒冷厉的神情已然完全收敛“陆明朝,你还真是令本王大吃一惊!” “罢了,相识一场,本王退一步。” “你可以不为本王所用,但本王希望你的朝福商号莫局限于一城一地一行一业,当遍地开花,遍布大江南北。” “哪怕是飞沙走石的北疆,虫毒烟瘴的岭南!” “不足三月,你拿下了昌河县。那想必,明年开春后,本王就能得到好消息了。” 第244章 陆明朝眉目微敛。 虫毒烟瘴的岭南才是端王的目的吧。 岭南录卷记载,岭表或见物自空而下,始如弹丸,渐如车轮,遂四散。 人中之即病,谓之瘴母。 岭表山川,盘郁结聚,不易疏泄,故多岚雾作瘴。 人感之多病,腹胀成蛊。 俗传有萃百虫为蛊,以毒人。盖湿热之地,毒虫生之,非第岭表之家性惨害也。 历朝历代,流放岭南者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安然无恙长寿者寡。 端王惦记着被今上流放岭南的楚家人,可偏偏碍于身份,不得不处处顾忌小心谨慎,无法显露出一丝一毫对楚家的在意。 细想端王的处境,更像是镜中花水中月。 看似花团锦簇,实则锦鲤百舸争流,纵身跃龙门。 千百年间,可有人亲眼见证鲤鱼化龙? 没有。 跃不过的,便成了案板上供人果腹的鱼肉。 当今天子,是端王最大的桎梏和威胁。 思及此,陆明朝的心瞬间就定了下来。 扬眉,朱唇轻启“端王殿下所言也是民妇所愿,但世间事,并非祈愿就可得偿所愿。” 陆明朝声音轻的宛如漂浮在风里的尘埃。 眼见端王又要变脸,话锋一转“民妇尽力而为!” 就在这时,端王的随从去而复返俯身耳语。 陆明朝不着痕迹的观察着端王的神色。 似失望,又好似松了口气。 端王挥挥手,随从躬身离去。 “陆明朝,若本王以侧妃之礼迎你入门,你可愿允嫁?” 端王语不惊人死不休。 陆明朝蹙眉“这是另一种方式的招揽吗?” 端王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朗声笑道“本王还不至于落魄到卖身求贤才的程度。” “只是冥冥中有道声音在告诉本王应该这么做。” “端王殿下。”陆明朝嘴角微微抽搐“鬼神之说,敬而远之。” 端王“但愿你在顾淮面前也能这般游刃有余。” 陆明朝:…… 陆明朝不欲继续纠缠于顾淮之事,遂转移话题道“闻端王殿下言及瘴气弥漫之地,忽然忆起,昔日民妇曾偶获一治瘴疟之方,然未曾付诸实践。倘若此方果有实效,或可考虑在瘴区设立医馆,以济苍生。” “勉强也算是将朝福商号开进了岭南。” 端王指尖微微蜷缩,心跳不自觉快了些许。 “岭南之地,山深林茂雾重霜浓,瘴气如影随形,即便是土生土长的岭南人,对瘴气都畏惧不已,寄托于神乎其神的巫术和误打误撞的草药。” “如若陆东家手中的方子真有治瘴的效果,绝对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大功一件。” 流放到岭南的楚家人里,老弱妇孺几乎折损殆尽。没有人知道他收到一封封泣血含泪的书信时的心情。 若陆明朝的方子能护下岭南楚家人,他愿意成为朝福商号的一把不为人知的保护伞。 陆明朝眼神闪了闪“昌河县的事情一了,民妇会尽快安排人去岭南的。” 闻言,端王神情里多了几分活人的真切,不再如一尊空洞琉璃像般假仁假义的惺惺作态。 “你想孙志晔死?”端王问的直白。 陆明朝坦坦荡荡“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民妇又不是阎王爷不索命。” “要孙志晔死的是天理、是大乾律法。” 端王神色莫名“难道你不知道,很多时候天理是能被遮盖的,很多人凌驾于律法之上。” “知道。”陆明朝脆生生道“端王殿下在此,不管昌河县有多少牛鬼蛇神,都逃不出端王殿下的手掌心,” “端王殿下会秉公处理吗?” 端王挑眉“即便是为了仁善贤王之称,本王也得秉公处理。” 他心知,仁善贤德的美名为天子忌惮。 可他别无他法! 【第两百章 合作无间】 第两百章 合作无间 他得自保! “你可知,于年后开春,顾淮就要离京赴昌河了?” 端王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脱口而出。 或许,他只是想看看陆明朝色变的样子。 陆明朝美眸圆瞪,故作惊讶“来昌河赏花踏青?” 端王细细的审视着陆明朝,见陆明朝的惊讶不似作假,心满意足的同时又觉不忿。 面对他的威逼利诱,陆明朝得心应手不见慌乱。一听顾淮的动向,便忘了城府,喜怒形于色。 多少有些不尊重他的威严派头! “赏花踏青?”端王语气戏谑“如此说也未尝不可。” 明眼人皆知,顾淮煞费苦心为的就是赏陆明朝这朵娇花踏谢砚这株野草。 陆明朝似是没听出端王话语中的打趣,一本正经道“那顾世子可就来错了。” “昌河荒僻,不及上京杏花春雨绿肥红瘦。” 端王漫不经心道“各花入各眼,万一有人不喜百花争艳,只赏一枝独秀。” “不与你说笑了,如无意外,顾淮将接任昌河县县令一职。” “这才是说笑吧?”陆明朝诧异反问。 端王正色“本王从不说笑。” 陆明朝轻啧一声“顾世子真想不开。” “不知端王殿下可还有吩咐,毫无交代到此,家中爹娘兄弟担心。” 第245章 端王面露思索“兄弟?” “本王听过陆垚的才名。” “陆明朝,福祸相依,世事难料,谁又能断言你离开永宁侯府,回乡认亲之举不是一桩福缘呢。” “本王备了酒宴,不过你可自便。” 陆明朝福了福身“酒宴暂且留着。” “等朝福医馆落岭南瘴气之地生根发芽,民妇才有脸赴宴。” 夜幕已然降临,宛如一幅厚重的黑色绸缎,覆盖在世间万物的头顶。 马车前高悬两盏灯笼,寒风凛冽而至,灯笼随风轻摇,烛火在夜风中摇曳不定,车厢之内,唯闻呼吸之声与心跳之声此起彼伏。 宅院里。 端王冷声问“能否确定?” “王爷,伺候谢随沐浴的小厮看的清清楚楚。” “谢随是个完整齐全的男人,绝非阉人。” 贴身随从跪伏在地,恭恭敬敬道。 端王低声呢喃“怎会不是呢。” 明明给他的感觉那么熟悉。 他既盼着谢随是舒愿,又盼着谢逾不是舒愿。 那场宫变,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先皇暴毙,舒愿殉主。 父皇夺位,灭谢家全族,囚禁谢太后,谢大姐姐遭休弃鸣冤而死,承恩公闹市斩首楚家直系流放岭南。 在宫变后,他所亲近之人死的死散的散。 他亲眼目睹,那位待他如姐如母的谢大姐姐,其鲜血将登闻鼓后的青砖墙染成一片殷红。 他亲眼目睹,那位曾悉心教导他骑射的谢二哥,其头颅被残忍地悬挂在旗杆之上,任由乌鸦啄食。 他亲眼目睹,那位乖巧懂事、亲切地唤他小皇叔的阿珩,在火海中不幸丧生,最终化为了一具焦骨。 昔日显赫一时的信国公府,如今却乌鸦环绕,杂草丛生,一片萧索荒败,宛如阴森森的鬼宅。 年少的他,没有救下任何一人。 似乎,父皇是那场宫变唯一的胜利者。 从康亲王摇身一变成为大乾的新帝。 不对,还有秦家。 秦家从龙之功,扶摇直上。 朝堂上,秦家子盘根错节枝繁叶茂。 后宫里,秦家女盛宠不衰一枝独秀。 秦家视他这个被父皇推出来的大皇子为眼中钉肉中刺。 都说父皇器重他,给了他独一无二的尊荣和体面。 呵! 端王自嘲一笑,格外的苍凉。 “王爷?” 笑声入耳,随从头皮发麻。 端王止住笑,神色再也看不出一丝异常。 “可探清楚了何人在背后给许县令施压?” 随从道“回王爷的话,是镇国公府顾世子。” 蓦地,端王有些茫然的掀掀眼皮。 顾淮? 顾淮有病吧! 一面对陆明朝念念不忘,一面又力保陆明朝的仇人。 他记得,顾淮没这么不正常啊。 “王爷,不如卖顾世子一个面子?”随从小心翼翼地提议。 端王眉心一跳,似笑非笑“为何?” 随从咽了口口水“镇国公府势大,有顾世子助您,您的处境定会有所改善。” “所言差矣。”端王幽幽道。 对他的仁善贤德之名,父皇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他私下结党营私培植亲信,父皇再容不下他! 所以,他得秉公处理! 把顾淮得罪的越狠,父皇就越开心。 他的父皇啊,可是能凭借精湛的演技骗过文成帝和景襄帝两代帝王的狠人。 “明日一早放出风去,本王亲自过问杀弟案,让暗处的人该收手的就收手,不死心的就别怪本王不讲情面斩断枝桠。” “另外,再拟一封奏疏言明顾淮插手此件事,加急送至上京,交由父皇自行处置。” 随从有些迟疑“王爷,这样一来,会不会把顾世子得罪狠了?” 端王轻笑“父皇只会小惩大戒,不会损了镇国公府的颜面。” “去吧,莫要再啰嗦。” 随从默默在心里嘀咕。 真的不会把顾世子得罪狠了吗? 顾世子正值与永宁侯府千金退婚的紧要关头,些许风吹草动就会引起波浪滔天,指不定顾世子退婚的心愿都得功亏一篑。 随从本欲出声提醒,然见端王已然闭目养神,遂行礼之后,悄然退去。 王爷真的不是在阻拦顾世子退婚赴昌河吗? 花厅里寂静无声后,端王才重新睁开眼睛。 虽说陆明朝拒绝了他不愿为他所用,但他仍旧觉得他可以与陆明朝合作无间。 只希望陆明朝的诚意不要兑现的太晚。 常喜村。 "何人胆敢拦路!"端王府的侍卫一声喝令,紧勒缰绳,马车随之停下。 陆明朝掀起车帘,目光所及,只见芸娘与陆磊二人正挑灯立于村口巨石之旁。 “娘,大哥。” 旋即转头看向驾车的侍卫“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们走回去。” 端王府侍卫跳下马车,拱手“陆夫人、陆大公子。” 谢砚和舒愿先下了马车,一一把孩子们接下去,最后陆明朝才搭着谢砚的手臂下了马车。 芸娘提着灯笼映在陆明朝的面颊上,细细看了几眼,才松了口气。 “又让娘担惊受怕了。”陆明朝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歉疚。 第246章 夜话】 第二百零一章 夜话 “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将具体情况告知娘。” “今日设宴之人乃女儿上京旧识,他初来昌河,听闻女儿离京返乡后也居于此,这才邀女儿前去一见,无甚恶意。” 有恶意也得说无恶意,否则徒添恐慌忧心。 芸娘拍了拍陆明朝的胳膊,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驾车之人厉喝时下意识拔刀的画面。 她见识少,但也知若上京城来的贵人真真和善,视朝朝为友,就不会强势的要求谢家人同去。 朝朝不欲多言,她便不多问。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朝朝好,娘便好。” 见陆垚不在家中,陆明朝一问才知陆垚去了许县令府上打探消息。 许县令对陆垚赏识有加,必不会为难陆垚。 夜半三更,烛火摇曳。 陆明朝、谢砚,舒愿围坐一处,互通有无。 舒愿难掩嫌恶的搓搓手臂“幸亏早有准备,萧斐这臭小子委实可恨,心有疑虑便吩咐随从失手将汤羹打翻洒我一身,又冠冕堂皇的安排小厮服侍我沐浴更衣。” “若非谢砚提醒的及时,早有准备,怕是会被萧斐识破身份。” 舒愿自净身入宫后,就再也没当人面宽衣解带赤身裸体过。 萧斐明知他的忌讳,可偏偏还是采取了这样的方式验明正身。 “萧斐,终究不是康亲王府的世子了。” 舒愿的声音里有愤慨,有唏嘘,有怅惘。 犹如一股来自旷野的风,席卷了沿途的各色风物气息,一股脑儿涌来,呛的人鼻腔酸涩眼眶湿润。 先皇敬重康亲王,对萧斐也是爱屋及乌。 舒愿是先皇的青梅竹马、枕边人心上人,又是一人之下大权在握的秉笔大太监,与先皇一体同心,待萧斐素来亲厚慈爱。 可以说,舒愿是真真正正把萧斐当作后辈疼爱的,萧斐也在舒愿的肩头骑过大马的。 舒愿能理解萧斐的怀疑,却无法苟同萧斐验证怀疑的方式。 陆明朝抬手给舒愿斟了盏热茶。 反正今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而今他是如履薄冰夕惕若厉的端王,不是备受宠爱无忧无虑的康亲王府世子。” “你放心,我们怀谦比端王有良心多了。” 陆明朝顿了顿,言归正传道“端王先是明言希望我为他所用,遭拒后,以退为进达成真正所愿,要求我在明年开春后把朝福商号拓至虫毒烟瘴的岭南。” “他想护流放岭南的楚家人,又不能被人察觉到他与楚家有牵扯。” “端王惧怕今上的眸光注视,可偏偏恐惧的同时又止不住渴望今上的关注。” “而圣上对端王的真实态度,有待商榷。” “说的直白些,端王的风光是表面的,他无外家无坚不可摧的盟友。” 与端王同宗同源的楚家遭流放、亲密无间的谢家遭灭族。 “朝臣对端王的拥趸源自于天子显露出的偏爱,这份真假难辨的偏爱,天子随时可以收回。” “天子能给予端王偏爱,但绝不会坐视端王成气候。” “所以,端王需要隐于汹涌波涛下无人能察觉的助力。” “背后掺和此间事者要遭殃了!”陆明朝断言道。 舒愿撇撇嘴“有其父必有其子,恐怕萧斐也在想着有朝一日取而代之。” 陆明朝未置可否,而是看向谢砚。 “阿砚,你呢?” 谢砚身上的低气压似是要化为实质。 “端王的随从若无其事又完完整整的讲述了你与顾淮的往事,而后旁敲侧击的告诫我要有自知之明,莫要痴心妄想。” “萧斐怎的处处替顾淮说项?”舒愿嘀咕着“莫不是顾淮向萧斐私下投诚了?” 圆桌下,陆明朝偷偷捏了捏谢砚的手指。 谢砚顺势反牵陆明朝的手,脸上的冷峻如冰雪消融。 陆明朝心下一松“不可能。” “顾淮敢投诚,萧斐都不敢接纳。” “顾淮身后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府,顾淮投诚,于萧斐而言,不是臂膀是催命符。” “那他为何属意随从旧事重提?”一时间,舒愿想不到更合适的理由。 谢砚沉声“挑拨离间。” 舒愿“萧斐不遗余力挑拨离间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纯粹闲得慌?” 陆明朝犹豫再三,坦白道“端王问我,若他以侧妃之礼迎我入门,我可愿允嫁。” “我当时就拒了!” 舒愿:…… 谢砚:…… 舒愿咽了口口水“以前,萧斐也没夺人妻的癖好啊。” 当初的小少年怎么变化的如此之大。 “舒愿!”谢砚的神色又一次冷了下来。 舒愿缩了缩脖子“谢四郎,遇事要冷静理智分析,自欺欺人粉饰太平不是谢家风范。” 陆明朝劝道“端王对我无一丝一毫的风花雪月之情,更像是换个法子让我为他所用。” 舒愿左看看右看看,蓦地起身“夜深了,你们继续聊,老人家要去睡了。” 开门的刹那,夜风挤入。 谢砚的声音融入夜风“明朝,我一定不会让你后悔做出的选择的。” 掷地有声,字字如誓。 …… 翌日。 第247章 昌河县上下广为传颂,端王殿下于游历四方之际,途经昌河之地,恰逢听闻一桩母告子杀人案久悬未决,案件进展迟缓且尚无定论。 端王殿下深感此事关乎百姓福祉与信任,遂决定亲自介入,力求查明真相,还百姓以公道。此举旨在重振昌河百姓对大乾律法的信仰,以及对朝廷命官的信赖。 许县令毫不犹豫的将此案移交端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与昌河县相毗邻的顺和县也爆出了大案。 洪彪惊惧疯癫,自曝地痞流氓假扮山匪抢劫过路行商谋财害命。 顺和县县令闻风将其抓捕,审理下,方知洪彪乃昌河县玉弦公子的手下。 顺和县县令不敢擅自决断,驱车赶赴昌河县面见端王殿下。 端王殿下两案并作一案,又命人继续细查孙志晔犯下的罪孽,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此时,孙志晔在县衙牢中惴惴不安的等候着援兵。 而天冬,已经彻底绝望了。 本应去往上京的洪彪成了压倒大公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人能帮大公子脱罪了。 孙老爷见风使舵,直接撇清与孙志晔的关系。 顾淮受难】 第二百零二章 顾淮受难 上京城。 顾淮一头雾水之际,就被劈头盖脸的行了顿家法。 棍棒落在身,皮开肉绽,疼的呲牙咧嘴。 顾淮只以为是父亲重情重诺,恼恨他一意孤行退婚,伤了两家颜面。 母亲不是已经说服父亲了吗? 父亲进了一趟宫,再回来就不由分说把他拖到祠堂外,亲自动手行家法。 难道永宁侯将退婚之事闹到了御前? 永宁侯府虽日渐式微,然因其在宫变之际迅速表明立场,仍得圣上几分眷顾。 倘若永宁侯不顾一切地请求圣上为其主持公道,圣上亦会念及旧情,赐予微薄颜面。 可恨! 实在可恨! 明明都已谈妥,镇国公府助陆明桦入吏部,并促成陆明桦与秦家姑娘的婚事,永宁侯府便同意退婚,以后绝口不提两家婚约之事。 镇国公府和吴兴沈氏皆已开始为陆明桦奔走游说,永宁侯竟然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是觉得陆明桦迎娶秦家姑娘已是板上钉钉,不再需要镇国公府襄助了吗? “父亲,执意退婚儿子是有错,儿子认罚,但……” 回应顾淮的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棍子。 镇国公面沉如水,眸若鹰隼“你以为老子是因为你解除婚约动家法?” 恼怒至极的镇国公府已然将儒雅礼仪抛在脑后。 顾淮一怔“不是吗?” 他素来洁身自好爱惜羽毛,除却退婚一事惹人非议,着实想不起别的事情能令父亲勃然大怒。 见顾淮一脸茫然,镇国公气不打一处来。 又挥棍棒,一连打了数下。 “你说,陆氏女品行有瑕性情狠辣,不堪为妇,老子细细思量,允你解除婚约。” “陆氏女品行有瑕性情狠辣,你呢?”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无视律法颠倒黑白仗势欺人,无一丝一毫镇国公府的风骨和傲气!” 顾淮心下一咯噔。 “父亲是说昌河县的小案子传到了圣上耳中?” 镇国公忍无可忍,一巴掌落在了顾淮脸上。 顾淮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就好似被火灼烧过一般。 “小案子?”镇国公气的脸红脖子粗“他杀弟囚母,又网罗地痞流氓扮作山匪排除异己谋财害命。” “如此行径,在你口中竟只配称作小案子?” “我顾家世代忠良保家卫国,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弟!” “陛下已将此案全权交由端王殿下审理。” 顾淮:…… “父亲,儿子也是受人蒙骗。” 顾淮不敢再狡辩,将来龙去脉详细告知了镇国公府,只无伤大雅的隐去了关于陆明朝的部分。 镇国公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为利杀弟之人,你收到麾下有何用?” 顾淮抬眼,薄唇轻启,声音又轻又浅,犹如一滴滴悄然滴在地板上的血珠“父亲不也效忠于弑侄夺位残害忠良之人吗?” “顾淮!”镇国公厉声喝道,气的直哆嗦“你不要命了!” 弑侄夺位,残害忠良是能宣之于口的吗? 顾淮倚着祠堂的门框,踉跄着起身“我要命。” “父亲也要命。” “父亲怒斥我无一丝一毫镇国公府的风骨和傲气,可扪心自问,镇国公府的风骨和傲气不早就散在那场腥风血雨里了吗?” “他将陆明蕙意图杀人的把柄告知我,我护他主子一命,礼尚往来的交易罢了。” “上行下效,我有何错?” 顾淮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似有如举世皆浊唯他独清的自嘲意味,又似乎透着一种和光同尘的认命与麻木。 “若我错了,那金銮殿上的那位是不是也该下罪己诏告于天下,跪在萧氏先祖的灵位前忏悔。” 镇国公的脸唰的一下白了,眸光深邃幽冷的注视着顾淮“你是要顾家满门步信国公府和承恩公府的后尘吗?” “顾淮,有些话,最好烂在肚子里。” 镇国公手中的棍棒落在地上,滚下祠堂外一级又一级的石阶。 第248章 “当年旧事,我顾家有心无力,问心无愧!” “反倒是你之行事,令顾家蒙羞!” “圣上知你所为,甚是不喜,在圣上消气前,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京中,莫要再闹出什么风言风语。” “退婚之事,也暂时搁置,休要再提。” 顾淮的指甲深深的抠着祠堂门框,一字一顿“父亲的意思是来年开春外放出京一事也不了了之,对吗?” “不能解除婚约,不能离京赴任。” “那我能做什么?” “不如顺父亲的意做个重诺守信之人履行婚约迎娶陆明蕙,可好?” 顾淮的眼睛里风起云涌,显的阴森可怖。 “顾淮,是你做错事在先!”镇国公冷声道。 “孙志晔罪行确凿,无可辩驳。你执意为其开脱,试问公道何在,天理又何在!” 顾淮勾唇,嗤笑一声“父亲,我说过了,我只知他蓄意杀弟一事。” “孙志鹏欺男霸女逼良为娼,不该死吗?” 单凭孙志鹏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戏阿朝就该死! 镇国公幽幽的叹了口气“该死。” “但,他不该死于孙志晔手中。” “顾淮,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不是胡搅蛮缠顾左右而言他就能混淆的。” “因你自负轻信失察,险些让无数苦主无处伸冤。” “你好好想想吧。” 顾淮自知在此事上理亏,遂沉默不语哑了声音。 良久后才恳求道“儿子愿将功折罪,还请父亲替儿子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允儿子年后出京赴任。” 镇国公凝视着顾淮“臣子何时能做的了陛下的主了。” “陛下将此事按下,没有声张于外,允许为父自行处理,就已是天大的恩德了。” “再进言,在陛下看来就是镇国公府人心不足不知收敛,届时还指不定掀起什么风波呢。” “顾淮,你该知道,当今天子不是好相与的。” 顾淮黯然。 他辛苦筹谋一番,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父亲,陛下将孙志晔的案子全权交由端王殿下处置,是不是说明……” “是端王上书……” 镇国公“淮儿,那是端王职责所在。” 顾淮:…… 所以,怨不得端王,怨不得陛下,只能怨他自己? 为什么我不可以】 第二百零三章 为什么我不可以 自端王接手案件以来,其处理效率显著,成效斐然。 诸多陈年旧案得以逐一梳理,人证物证均充分搜集与呈现。 直至此刻,昌河县百姓方知晓,那位向来品行端正、刚正不阿的玉弦公子,竟然背负了众多的血债,手中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随着孙志晔的垮塌,王老二老妻中毒一事也水落石出。 而藏匿于密室之中的齐蕊,在被发现时,已经形同枯槁,沦为疯妇。 端王按照大乾律历判孙志晔斩首之刑。 县衙牢狱。 “你来了?” 陆明朝觑了孙志晔一眼,眼神掠过摇曳烛火,眸光明暗无辄。 “虽说你被判了斩首之刑,然尚未至行刑之日,死在牢中,于县令大人无益处。” “你以死相邀,我总要来见见的。” 她已从端王处得知顾淮受牵连,离京赴任无期限搁置,全凭天子心意。 也就是说,她和许县令要共事良久。 投桃报李,方为上策。 孙志晔抬眼,光影交错。 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 “陆明朝,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败的这般凄惨,家业凋零命丧你手。” 孙志晔的语气腔调像极了牢狱里令人不适的气味。 黏腻、压抑、阴冷。 隔着栅栏,四目相对。 陆明朝勾唇轻笑,眼眸弯起“孙大公子,恶事做尽,死到临头再说这些,不觉得无趣至极吗?” “命丧我手?” “此话不尽然。” “孙大公子,与令弟交锋,与你博弈,我手上可不曾沾染过人命。” 说着说着,陆明朝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 “这双手,干净的很。” “施粥、义诊、捐款、修路、搭桥、建书坊、资学子,这双手若是有颜色,一定是散发着金光的,绝非血迹斑斑。” “孙大公子,我从未害人,只是不愿吃亏罢了。” 孙志晔神思恍惚的看着陆明朝含笑的眼眸。 冬日洒进阴暗牢房里的阳光是没有温度的。 可落在陆明朝眼里,却亮得晃眼。 波光粼粼,犹如一池漾开涟漪的春水,衬得周遭的一切都生机鲜活了两分。 只是,那笑意,不灿烂也不明媚。 反而透着股让人发寒的凉薄和清醒。 仿佛,自始至终,他们的针锋相对都没能在陆明朝的心里掀起波澜。 胜了,漫不经心。 输了,也不挂怀。 这一刻,孙志晔觉得,陆明朝是游离于俗世外的。 无所畏惧,不仅仅是一腔孤勇,还有他看不清读不懂的漠然。 其实,陆明朝是一股风。 任何人都抓不住的风。 眼下,这股风愿意暂作纸鸢为谢砚停留,只是因为陆明朝先遇到了谢砚,恰巧谢砚合陆明朝的心意。 第249章 思及此,孙志晔吐出一口浊气。 有些不甘,似乎瞬间就散了。 人,都是会变的。 谢砚也不会一直合陆明朝的心意。 孙志晔轻拍身下的茅草,释然一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陆明朝,你是不是已经做好准备接手孙记的产业了?” “是有这个打算。”陆明朝颔首。 “不过,令尊有力挽狂澜之志,着实有些伤脑筋。” 春暖花开前,朝福商号在昌河一家独大。 陆明朝捻起帕子,轻遮口鼻,继续道“孙大公子以命相逼,使得我不得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陆姑娘不妨多些耐心。”孙志晔故作不知陆明朝言语里的机锋。 “连在下都是你的手下败将,更何况是家父,家父不堪一击。” “陆明朝,端王殿下是你引来昌河的吧。” 陆明朝挑眉“孙大公子说笑了。” 孙志晔没有在意陆明朝的否认,轻叹一声,自顾自道“端王殿下当真是一手妙棋,堵死了我所有的退路,也斩断了我所有的助力。” 陆明朝面不改色“苍天有眼天理昭彰的巧合罢了。” 孙志晔目光灼灼的注视着陆明朝“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儿上,我送你份扳倒陆明蕙的大礼。” “莫拒绝,早晚要对上的,不是吗?” “陆明蕙来信要求我除去大河村陆春和一家三口,我权衡利弊婉拒后,便安排天冬暗查缘由。” “方知陆明蕙年少时险些失身陆春和父子?”陆明朝不愿承孙志晔的情,淡淡接话。 孙志晔有些疲态的眸子里闪过错愕。 “你知道?” 陆明朝摊摊手“显而易见。”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你身为旁观者都清楚陆家与陆明蕙早晚对上,我又怎能毫无准备以卵击石呢。” 有陆垚、陆鑫的恩怨在前,又有陆明蕙对她的忌惮在后,注定了你死我活的立场。 孙志晔抿抿唇“那你可知我真心想娶你为妻。” 陆明朝冷了脸,眉眼间似是挂上了寒霜“孙大公子,若一条毒蛇蛰伏暗处,时时刻刻吐着蛇蝎露出毒牙,想将你一击毙命,你可会觉得它是想与你长相守? “这些话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 孙志晔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茅草“你嫌恶我至此,那谢砚呢?” “表面上举案齐眉夫妻情深,实际上不还是一对假夫妻!” 陆明朝:无语至极。 “假不假由你这张嘴胡说八道呢?” “你要觉得是假的那就是假的吧,毕竟你命不久矣,死者为大。” “还有正经话要说吗?” “没有的话,你就安分等死吧。” 孙志晔起身,行至栅栏前,投下一片阴影。 “谢砚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陆明朝的不耐几乎化为实质“你错了,不是谢砚都可以,是只有谢砚可以。” 孙志晔怔了怔,似是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陆明朝,其实,我见是因心中有太多的疑惑难解。” “孙府闹鬼,你是如何做到的?” “你是如何一次次料定我的动向?” “你又是如何说服家母为你所用的?” “曲莹怀孕是不是也是你的手笔?” “我了解我娘的性情为人,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绝不会任由曲莹得意。” “你求名淡礼,又是为何?” “太多太多的问题了,但见了你之后,我又觉得这些问题不重要了。” “输的太多,即使知道也无用。” 只有阿砚可以】 第二百零四章 只有阿砚可以 “陆明朝,你的手确实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你没有害人之心又擅长顺势而为借力打力。” “但,上京城的水可比昌河县深多了。” “但愿你能一直赢下去,手下败将多一些,才显得我没那么一无是处。” “会有人与你做伴的。”陆明朝轻声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不吃亏。” 孙志晔看着陆明朝垂落在鬓角的发丝,下意识伸手,想要替陆明朝拢到耳后。 陆明朝蹙眉,往后退了一步。 讨厌没有分寸感的对手! 孙志晔的手僵在半空,而后落在了自己的衣袖上,掸平了褶皱。 “你能与污蔑造谣你清白的冯金玉化敌为友,不计前嫌救她性命,收她为徒,教她读书习字。” “你能体谅欲置陆大郎于死地的程芷,为她找讼师,助她脱离程家魔窟。” “你甚至都能想起算计你夺你婚事抢你夫君的齐蕊。” “那为什么不能与我一笑泯恩仇?” “是不是说明,在你心里,我是特殊的。” 陆明朝有一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 有理由怀疑,孙志晔在牢里待久了,精神失常了。 “是,你特殊恶毒。” 孙志晔轻笑“陆明朝,我初接孙记时,也不想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开弓没有回头箭,踏出了那一步尝到了甜头,就再也回不去了。” “陆明朝,我没输。” “陆明朝,你身后有人。” 第250章 孙志晔的声音格外笃定。 “陆明朝,为我折一枝梅吧。” “折一枝梅,换我闭口不言,换我安生等死。” “你不亏的。” “这个冬日,我还没有惬意舒心的赏过梅。” 陆明朝幽幽的看了孙志晔一眼,拢了拢大氅,转身离去。 还赏梅! 赏春秋大梦去吧! 陆明朝疾步走出狭长阴暗的长阶,明亮的天光倾泻洒下,清冽的空气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目光落在院中那株无人照料肆意生长的野梅上。 她曾在这株野梅上折了一枝带雪梅花,插在了程芷的发髻上,告诉程芷,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那是她悯程芷凄惨不堪的遭遇。 孙志晔,有何处值得她怜悯? 难不成怜悯孙志晔遭父母放弃,命不久矣? 可孙志晔说一枝梅换他闭口不言安生等死啊! 就当是替许县令排忧解难了。 陆明朝弯腰捧起树下被凛冽寒风吹落的梅花瓣,脚步匆匆返回,手一扬,梅花瓣飘飘扬扬。 “像极了二弟死后出殡时,漫天飞舞的纸钱。”孙志晔的视线随着梅花瓣而移动。 陆明朝:晦气。 “好自为之。”陆明朝转身便要离去。 孙志晔蓦地出声“陆明朝,你送我纸钱,我理应送你银钱,这才公平。” 陆明朝撇撇嘴“莲花镇张家一大家子人挤在四处漏风的破屋子里吃糠咽菜了,锦衣玉食流连花丛的张晟就差乞讨为生了。” “还银钱,你连买纸钱的银钱也没有。” 孙志晔毫无愧疚感,理所应当道“十赌九输,风险共担。” “若我所猜无误,你曾暗中安排人劝过张老太爷吧。” “但张老太爷一听我身后的靠山是永宁侯府千金便丧失了理智,满心满眼唯有飞黄腾达。” “吃糠咽菜也好,流落街头也罢,张家该有心理准备的。” “陆明朝,你这么心善,该如何是好?” “你就应该跟我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在一起。” “你走吧,等着收我还你的银钱。” 孙志晔默然不语,俯身屈膝,逐一将散落在地面的梅花瓣捡起,并将其小心翼翼地聚集在一起。 受他所累,天冬、川柏、杜仲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爹娘也早与他反目成仇。 他想,他死后,是没有人替他收尸的吧。 陆明朝最后看了孙志晔一眼,径直离去。 县衙外的长街上。 “阿砚。” 在看到谢砚的一刹那,陆明朝的心莫名雀跃松快。 怎么什么玩意儿都想跟阿砚比一比。 谢砚在听到陆明朝的呼唤时,眉眼间的不近人情瞬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缱绻温柔。 “阿砚,牢房里好冷啊。”陆明朝娇气的朝着谢砚伸出手。 谢砚熟稔的将包起陆明朝的手。 谢砚的手很大,很暖和。 “今日腊八,得准备些熬煮腊八粥的食材带回去。”谢砚的声音含着笑。 听在陆明朝耳中,犹如谢砚干燥温暖的手。 源源不断的热量,让她很是安心,也很是欢喜。 “都腊八了。” “时间过的好快。” 陆明朝感慨。 尤记得,在永宁侯府的闺房里,一睁开眼睛,顶着血窟窿,楚楚可怜的谋求体己钱。 而今,她已经是昌河县的陆东家。 谢砚附和“是啊,过的好快。” 有了明朝,再也无需一日一日数着日子过了。 “走走走,备食材去。”陆明朝笑意盈盈。 边走,陆明朝边不疾不徐的将牢房中的谈话讲给谢砚听。 谢砚的耳边回荡着那句不是谢砚都可以,是只有谢砚可以。 就像是心底裂开了一道口子,愉悦不断咕咚咕咚地往上冒,似是要将整颗心浸泡在甜水中一般。 他的明朝,一直态度鲜明。 这就够了。 明朝愿给他坚定鲜明的安全感,他也愿意仰望明朝海阔雨跃天高鸟飞。 二人相伴,为的从不是束缚。 是尊重,是信任,是成全。 “阿砚。”陆明朝抽出手,在谢砚面前晃了晃,嘟囔道“想什么呢?” “我给你说话,你都没回应。” “现在敢不听我讲话,以后就敢踩我头上!” 谢砚牵住陆明朝晃来晃去的手“在想我的明朝能飞的多高多远。” 假如明朝是一阵风,那也是一阵温柔至极的风,一阵会为她的信徒所停留的风。 其实,风中掌心过,人也是能抓住风的。 “放心,飞的高高远远的,罩着你。”陆明朝挑眉,痞里痞气道。 谢砚笑容加深“那为夫就拜托夫人罩着了。” 陆明朝拍拍胸脯“好说好说。” “跟着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咦,那是不是二哥?” 陆明朝指着不远处茶楼外一袭青衫披白色斗篷的陆垚。 弄巧成拙】 第二百零五章 弄巧成拙 君子如竹,清姿傲然,神清骨瘦。 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 陆垚身裹洁白无瑕的斗篷,宛若冬日里的薄雪轻覆在挺拔的青竹之上。 许清行相对而立,手舞足蹈抓耳挠腮,时不时又伸手攥着陆垚的斗篷,似是在诉说着格外紧要的事情。 第251章 远远望去,简直扭成了蚯蚓。 陆垚神色淡淡,视线不经意间撞到陆明朝时,眸光微妙的闪了闪。 “你闭嘴。” 陆垚当机立断打断了许清行的絮絮叨叨。 许清行不依,顺杆儿爬“你应了,我就闭嘴。” “陆三土,你就大发慈悲答应我吧。” 言语间,陆明朝和谢砚就已走近。 “二哥,许公子。” 突如其来的问好,惊的许清行忙不迭地缩回手背在身后,欲盖弥彰轻咳两声“常言道,相请不如偶遇,能在这里见到陆妹妹和妹夫,委实是缘分。” 陆妹妹? 妹夫? 陆明朝盯着许清行看了良久,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 要么是许清行中邪了,要么就是与陆垚的关系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不知二哥与许公子在此……” 许清行笑的阳光又灿烂,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朗声干脆利落道“很明显,我在求他。” 陆垚无奈,小声些,难道求人是很光彩的事情吗? 这几日,许清行故态复萌,痴缠撒泼的功夫更胜当年自导自演施恩求报。 阴魂不散,真真跟狗皮膏药似的。 “他想让我报名七日后守湛阁的辩论舌战。”陆垚轻声解惑。 许清行兴致勃勃地补充“守湛阁是大乾文风最盛的风雅之地,起先兴于江南,据说抱朴书院的俞山长年少时便因蝉联守湛阁擂主名扬天下,摘冠辞官后入抱朴书院传道授业,教书育人,时至今日,桃李满天下。” “守湛阁名气日隆,不再局限于江南。” “数月前,益城也落成了一座守湛楼。” “而今连续三次夺魁的是宁城褚家褚寒玉。” “有道是暮云收尽,霁霞明高拥一轮寒玉,因而,人称明月公子。” “宁城学子狗眼看人低,笑益城无人。七日后的辩论,是年前的最后一场擂台了,以陆垚的才学见识,必能与褚寒玉一较高下。” “届时,陆垚的才名必能传遍宁、益二城,于陆垚的前程大有裨益。” “我嘴皮子都磨破了,陆垚还是不为所动。” 闻言,陆明朝心中大抵有数了。 名为让陆垚去与褚寒玉一较高下,实则有意让陆垚去打脸。 褚寒玉连续三次夺魁,锋芒正盛。 此一去,若陆垚赢的不够精彩,会成为褚寒玉的垫脚石。 可若是陆垚截断褚寒玉的连胜力挫褚寒玉的锐气…… 明月公子名如其人,或许会与陆垚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可如名不符实,或许会就此结下大仇。 “宁城褚家本是小富之家,奈何出了个宠妃。”谢砚沉声提醒。 “去岁,褚寒玉的妹妹入宫,颇得帝心,短短一载便已晋位褚嫔,眼下似有风声传出褚嫔有孕,龙心大悦一再封赏褚家,褚家水涨船高得道升天。” “待诞下皇嗣,无论男女,褚嫔的品级都会动上一动。” “褚寒玉锋芒毕露,未尝不是褚家在为其造势,来年通过荫封顺理成章入仕,无需同天下学子挤独木桥。” “毕竟褚家欲屹立不倒,仅靠褚嫔的裙带关系是远远不够的。” 陆明朝蹙眉,目露审视,怀疑道“许公子,你是不是跟我二哥有仇?” 许清行正诧异于谢砚对上京之事的了解,又闻陆明朝质问,连连摆手“怎么可能!” “褚寒玉是高洁无瑕光风霁月的青年才俊,即使落败也绝不会迁怒陆垚的。” “以褚寒玉的性情,十之八九会与陆垚引为知己,互相欣赏意气相合。” 陆明朝嘴角微抽,许县令也算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怎么将许清行的性子养的这般单纯无害。 属实令人费解! 清行之意乃真心内固,清行外彰,涤荡纷秽,表里雪霜。 “许公子还真是人如其名。”陆明朝的语气颇一言难尽。 “孙志晔人称端方正直的玉弦公子,结果呢?” “退一万步讲,即便明月公子褚寒玉表里如一凌霜傲雪,非心胸狭隘之辈,那对褚寒玉寄予厚望的褚家长辈也能视若无睹吗?” “褚家为褚寒玉煞费苦心,断人筹谋如同杀人父母。但凡与皇室沾边,于升斗小民而言,就是要命的庞然大物,二哥何必无故与人结下大仇。” “许公子,二哥并非不念旧交拂你面子。” “二哥若要扬名,并不急于一时。” 许清行抿唇,焦躁不安的摩挲着手指,老老实实道“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此刻益城学子群情激愤,陆垚横空出世,能最大限度受益城学子推崇,却忽视了背后的不稳定因素。” 他迫切的想交好陆垚,反倒出了差错。 陆垚轻描淡写道“无心之失罢了。” 许清行面露愁容,欲言又止。 见状,陆明朝心下一咯噔,暗道不好。 许清行不会是先斩后奏了吧。 怕什么,来什么。 许清行深吸了一口气,自责内疚道“我自作主张替陆垚报了名,并与益城好友奔走相告将陆垚这些年的才名广而告之。” “守湛阁已下了邀帖。” 许清行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烫金印花邀贴。 陆垚脸上的淡漠一寸寸裂开。 确定了,他和许清行八字不合。 第252章 说的再直白些,许清行克他! 早知如此,这几日,他该对许清行更不假辞色些! 许清行垂首敛眉,嘟囔着“要不,称病?” 陆明朝一眼扫过邀帖,心下不快。 莫提什么好心,好心办坏事弄巧成拙,也同样让人气恼! 难怪流传千百年的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本以为了结与孙志晔的仇怨,又瞬间让顾淮吃了闷亏,她能祥和安乐的过年了。 谁知…… 不气是假的。 见陆明朝的眉眼间染上薄怒,谢砚的神色悄然冷峻。 “许公子,守湛楼邀帖一出,就断没有再拒绝的道理。” “称病,会弱了陆垚的声势。” 谢砚的城府】 第二百零六章 谢砚的城府 “方才,许公子以抱朴书院俞山长为例,当知俞山长曾在风寒高热将退未退时守擂,才思敏捷舌战群雄,丝毫不落下风。” “也就是从那时起,接了邀帖,除生死大事皆须赴约便成了守湛楼约定俗成的规矩。” “此刻称病,是能避褚家锋芒,免得树下强敌被秋后算账,但同样的,也会被有心人曲解为陆垚怕了褚寒玉,甚至影响陆垚的清名。” “再者,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倘若陆垚称病泄露出一丝一毫的风声,那陆垚将为益城士人学子所不齿,也再不被守湛楼接纳。” “更莫说,你已然开始在益城为陆垚造势。” “打出去的名声有多响亮,陆垚不战而退时受到的反噬就会有多强。” “许公子还真是给陆垚出了个进退维谷的难题。” 谢砚的嗓音宛若玉山碎石般清脆,凛冽而明晰,其言辞字字句句均精准地传入许清行的耳中。 许清行紧握双手,心跳剧烈如擂鼓,悔意与慌乱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席卷而来,令他难以自持。 声音轻颤“那眼下该如何是好?” 陆垚眉目微凝,冷声“不能退,那便只能赴约。” 守湛楼不可怕。 可怕的是一年又一年经由守湛楼扬名的人。 谢砚状似无意道“你势单力薄,如若褚家使阴招,防不胜防。” 听者有心,许清行在心里默默嘀咕。 势单力薄? 只要陆垚不是势单力薄,那也无需惧怕褚家了。 出门在外遇到麻烦,怎么办? 当然是回府找爹娘了。 许清行掷地有声“陆垚,我惹出的乱子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你拿着邀帖安抚赴约,其他事情我来想办法。” 许清行一股脑说完,便脚步匆匆的离开。 “许清行,凡事对与许县令商议。”望着许清行的背影,陆垚蓦地开口道。 其实,他最开始是想说三思而行的。 但,他怕许清行思不出个所以然。 许清行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越走越远。 陆明朝略有些不解“阿砚,在宁城褚家面前,许县令也力不从心,那你又为何暗示许清行拉拢助力呢?” 谢砚解释道“莫看许县令只是区区昌河县县令,许夫人相夫教子不显山不露水。” “许夫人与吴兴沈氏、镇国公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许县令出身汝南许氏。” “汝南许氏也是一方强宗,在前朝出过王侯将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近年来,汝南许氏沉寂低调,但不代表汝南许氏散了。” 陆明朝眼神晦涩复杂。 她虽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但对大乾的了解着实浅薄了些。 什么宁城褚氏。 什么汝南许氏。 亏她以前还以为许县令是个无根基的小县令。 是她一叶障目了。 以后,绝不能肤浅的看待任何一人。 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阴沟里翻船了。 她陆明朝是要赢的,是要赢到最后的。 谢砚似是察觉到了陆明朝的情绪起伏,温声道“明朝,以后我多与你说说这些事就好了。” 陆明朝眨眨眼,笑了笑“阿砚,你继续。” 谢砚颔首“许清行好心办坏事,许县令总要有所表示的。” “之前,你我将端王的行踪告知许县令,才真正有了值得汝南许氏笼络的资格。” “所以,汝南许氏会动的。” “没有任何一个大家族愿意在漫长的时光里泯然于众。” …… 许府。 “父亲,父亲。” 许县令放下手中的茶盏,皱眉“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许清行站定,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父亲,我闯大祸了。” 许县令觑了许清行一眼,轻描淡写“你几斤几两,为父甚是清楚,你既无能力成就惊天伟业,亦无可能酿成滔天大祸,顶多不温不火小打小闹。” “父亲,这次真的是闯大祸了。”许清行的语气又迫切了几分“我害了陆垚。” 许县令瞳孔一缩“害了陆垚?” “你讨好不成,用强的了?” 许清行:…… 这可真是他亲爹啊。 许清行以简明扼要的语言,详尽地阐述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许县令怒瞪许清行,一拍桌子“清行,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长眼睛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宁城褚家在不遗余力为褚寒玉抬高声望,以期来年荫封入仕补实缺。 第253章 他儿子就非要去触褚家是霉头。 褚家出了个褚嫔,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莫慌,莫慌。”许县令也分不清这话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抚清行。 “褚家小富乍贵底子薄,不算大患,还有斡旋的余地。” 许清行小声道“谢砚说褚嫔有孕了。” 许县令:!!! 褚嫔身怀皇嗣,就不再是出身卑贱仰帝王宠爱的无根浮萍了。 圣上子嗣稀缺,物以稀为贵,每一个都分外重要。 “你是跟陆垚有仇吗?” 惊诧无语至极的许县令问出了与陆明朝一模一样的问题。 许清行抓狂“我也是为了陆垚好。” “呵!”许县令嗤笑一声。 “清行,你以后还是莫要擅自拿主意了。” 等等! 许县令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你刚才说,是谢砚告诉你褚嫔有孕?” 许清行不假思索的点头。 许县令起身,来回踱步,眼中光亮明明灭灭。 谢砚,到底是何方神圣。 精准掌握端王动向,又详知后宫消息。 猎户? 什么猎户能这般深不可测! “清行,你把谢砚夫妇的话原模原样一字不差复述一遍。” 许清行眨眼“父亲,儿子做不到啊。” 他又不是天纵奇才,能过耳过目不忘。 “记得多少说多少!”许县令厉声道。 许清行略作回忆,徐徐开口。 越听,许县令的脸色越奇怪。 那些话,其实就是说给他听的吧。 清行弄巧成拙,谢砚顺势将错就错。 言谈间又不忘表露出自身价值增加筹码。 这份算计,他服气! 要问他是何心情。 憋屈! 至于被算计的恼火反倒可以忽略不计。 谁让此事是自家的蠢儿子先招惹来的麻烦。 这援兵,给还是不给。 许县令犹豫不决。 “父亲,您不是说陆垚前途无量,有封侯拜相之姿吗?”许清行适时开口。 许县令的神色更复杂了。 父子齐下狱】 第二百零七章 父子齐下狱 有时候,许县令很怀疑清行真傻还是假傻。 他犹豫如何抉择,清行当令冒出句陆垚有封侯拜相之姿,在本就不平衡的天平上又为谢砚增加了砝码。 许县令摸着胡须,眼神幽邃的看向许清行“陆垚有封侯败将之姿,谢砚呢?” 他对陆垚的垂青拉拢源于陆垚的天资潜力。 这是他看见、听见、预见的。 可他对谢砚一无所知。 人往往对未知充满恐惧和忌惮,又忍不住去探寻未知。 许清行被许县令的凌厉视线一扫,瞬间心一慌,莫名打个寒颤,老老实实摇摇头“父亲,儿子不知。” 他从未与谢砚打过交道。 并非是他的骄傲与偏见,委实是谢砚过于凶神恶煞了。 去岁初秋,他自以为君子六艺骑射小成,曾带随从入山打猎不慎重走远,远远瞧见谢砚与狼群搏斗最后将匕首狠狠的割断了狼王的脖子。 鲜血糊了一脸,却不慌不忙完整的剥下了狼皮。 那时,他尚不知谢砚名姓。 但那一幕牢牢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许县令眉头越收越紧,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的儿子,还想确实有些单蠢,没有继承他半分圆滑世故。 许清行头皮发麻,小声道“谢砚武艺高强,似有万夫莫敌之勇。” 被狼群包围还能杀掉狼王,这跟在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有何区别? 许县令心头一跳,各种思绪此起彼伏。 “清行,依你之见,为父该如何应对?”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 爱之深,则顾之其周全。 清行是他的独子,他得为清行多加考虑。 许清行心虚道“父亲,我已经答应陆垚,我惹出的乱子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许县令:根本不给他摇摆不定的机会。 “你说的对,此事因你而起,许家不能袖手旁观。” 许清行还没来得及如释重负松口气,就听许县令咬牙切齿道“只是,为父心里很不痛快。” 许县令拎起墙角高颈花瓶里竖着的鸡毛掸子,一下接一下朝着许清行抽去。 边抽边骂“让你再擅作主张,让你再大包大揽。” “脑子呢?” “让福旺养的大黄吃了?” “你的脑子,大黄看了都摇头。” “愚不可及!” 许清抱头逃窜,疼的呲牙咧嘴“父亲,我知错了。” “以后定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 许县令握着鸡毛掸子的手一顿“不,为父的意思是少思不谋,多听多看多问陆垚。” 徐清行“父亲,你侮辱我!” 许县令“那是你不够有自知之明。” 许清行梗起脖子,小声争辩“在书院,我虽比不上陆垚,但也是名列前茅,又拜得大儒为师,怎就愚不可及了。” 这下,许县令更气了,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力道。 直到许县令筋疲力尽,才扔下鸡毛掸子。 “去,告诉谢砚和陆垚,若褚家仗势欺人,汝南许氏会出面交涉,定保陆垚无恙。” 第254章 “汝南许氏静待陆二郎在守湛阁大放光彩,扬名天下。” 许清行倒吸着凉气“父亲,您不亲自见见陆垚和谢砚吗?” 许县令“那你给族里写信,说服你祖父和你大伯?” 许清行后退一步“父亲来,父亲来。” “如此重要的事情,只有父亲可以胜任。” 许县令皮笑肉不笑“那你还不快去!” 许清行忙不迭的点头。 行走间,全身火辣辣的疼。 许县令望着许清行离开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 谢砚和陆垚非池中之物,那他只盼着对方扶摇直上行云布雨时能照拂一二清行。 这份善缘,不得不结。 若此时撒手不管,谢砚和陆垚定会记恨清行。 …… “陆垚,家父说如果褚家仗势欺人,汝南许氏会出面交涉。” “陆垚,我心里难受。” 卸下重担的许清行,又恢复了狗皮膏药的模样。 陆垚抬眼看去“那你节哀?” 许清行不死心“陆垚,我身上疼,我父亲拿鸡毛掸子抽了我半个时辰。” 陆垚勾勾唇角“那你真坚强。” 陆明朝险些把刚入口的茶水喷出来。 陆垚这张嘴,一如既往的不让人失望。 许清行:…… …… 数日的时间疏忽而逝。 陆明朝也终于知晓孙志晔所说的送她银钱为何意。 身陷囹圄的孙志晔亲口揭露了孙老爷曾犯下的罪做下的孽,又坦然承认他的妾室爬上了父亲的床,联手为他织了顶绿帽子。 至此,父子团聚。 县衙牢狱中,两间相对的牢房, 隔着栅栏,父子二人能清楚地看到彼此。 孙老爷情绪激动至极,面色涨红,面部肌肉不自主地抽搐,愤怒无法抑制。 他连续不断地用力踹向栅栏,以此宣泄自己内心的情绪。 孙志晔不急不躁,充耳不闻。 在茅草堆里挑拣出一根相对笔直细长的小木棍,慢条斯理的重新束好凌乱的头发。 姿态优雅又从容,仿佛他还是那个衣食无忧的孙玉弦。 而后,又整理了下衣衫,盘腿坐在茅草堆里,抬眸看向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般的孙老爷。 在孙志晔看来,即便是狮子,也是一只老掉牙的病狮子,狂怒也就显得尤为滑稽可笑。 “父亲,您消停些吧。” “召来了狱卒,挨鞭子的人是您,不是儿子。” 孙志晔微微濡湿了自己略显干裂的嘴唇,声音略显沙哑却保持着平和与柔和,仿佛是在以极大的耐心和敬意,表达着对长辈的孝敬之情。 孙老爷指关节捏的嘎吱作响“你图什么,我好歹养育你一场,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我罪不至死,能以金银赎。” “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出去的!” “孽子,等你被问斩,不要奢望着进祖坟,我孙家没有你这样的不义不孝不悌之辈。草席子一卷扔乱葬岗被野狗乌鸦分食,没有祭祀没有坟茔,就是你的命。” 孙志晔面上笑容不改“可能要让父亲失望了。” 孙志晔拍了拍身侧卷起来的小布袋“儿子已经提前收到了纸钱,即便是孤魂野鬼,也是出手阔绰的孤魂野鬼。” “不像父亲,亲手抛弃了唯一的儿子,断了孙家的香火。” 擂台辩论】 第二百零八章 擂台辩论 “也不知道孙家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会不会也觉得父亲不孝不义不悌,不配入祖坟呢?” 孙志晔眼神满含嘲弄,语气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句句带刺,激的孙老爷的怒火如燎原之火,根本停不下来, 孙志晔视若无睹,继续道“父亲,您哪还有什么金银呢,孙家的现银所剩无几,店铺皆在我名下。” “在您入狱前一刻,我已将店铺贱卖给可信之人,在县令大人的见证下,立下一应文书,并由元师爷登记在册,从此以后与孙家再无半分干系。” “此时此刻,孙家尚有余钱余力的唯有母亲。但您觉得,母亲会变卖嫁妆和私产捞您出去吗?” “还是说,您觉得与您浓情蜜意的曲莹能救您?” “曲莹现在自顾不暇,您说她是会被浸猪笼还是青灯古佛?” “父亲,你也该尝尝这种感觉了。” “对了,父亲,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曲莹中了寒药,根本不可能有孕。” 这是母亲来探视他时告诉他的。 可偏偏大夫们又诊出曲莹有孕。 他信母亲的话,所以曲莹有孕自始至终都是一场阴谋。 “还有父亲,您知道为什么您下山回到昌河县这些时日,抬妾收房日日耕耘却无所获吗?” “嗯,儿子安排人为您下了绝子药。” “惊喜吗?” “父亲,安静的等待流放之日的到来吧。” “以您的年龄和身体,十之八九死在流放途中,兴许比儿子去的还早。” “下去见到二弟后,告诉他,别着急,我也快去了。” 孙老爷脸色煞白,豆大的冷汗密密麻麻。 “你……” “你是不是疯了!” 孙志晔抬头看了看透过唯一一扇小窗户洒下的光,弯了弯眉眼“我没疯。” “我的手段,心计,是你言传身教。” 第255章 “少时,我不愿学,您用沾了盐水的藤条一次又一次的打在我身上。” “你说,我活着就是为了将孙记发扬光大,成为人上人。” “你说,大丈夫不拘小节,宁教我负人莫叫人负我。” “你说,成大事者最忌心慈手软优柔寡断,要无所不用其极。” “怎么到头来,我长大了,您老了,你就忘记了当初的话,一心只想做个富家翁呢。” “那怎么行!” “父亲,你放心,你我死了,孙家还活着。” 陆明朝的商业版图里会有孙记的血肉。 所以,他的志向还活着。 孙老爷嘴唇翕动,没有说出一句话。 良久。 “我没教你杀弟弑父啊!” 孙志晔笑意加深“可你授意下人断了大伯遗腹子的救命药啊。” “他一死,大伯那份也是您的了。” “上行下效,有样学样,父亲怎么还怒了。” “父亲,放心吧,陪上了这么多条人命的孙记,会成为滋养参天大树的无上养份的。” 孙志晔背过身去,没有再看蜷缩在地上哀嚎痛苦的父亲一眼。 可真丑陋! 他觉得父亲丑陋,那与父亲十足像,甚至比父亲还虚伪还心狠手辣的他,只会更丑陋。 难怪,他对陆明朝表明心迹,陆明朝会想着弯弓搭箭射杀了他。 有些记不清县衙外长巷里的灯笼是什么样子了。 益城。 守湛阁年前最后一场辩论如期而至。 风里扬着又轻又薄的雪,纷纷扬扬。 薄雪做成梨花,恰上心头。 谢砚和陆明朝乘一辆马车,陆垚与许清行共乘一辆。 马车停稳,谢砚先行下来,侧身伸出手臂。 陆明朝搭着谢砚的手臂手臂踩着矮凳利落的走下马车。 宏辞论道,以辩会友。 今日的守湛阁分外热闹,声势尤其浩大。 不为别的,只因端王也要旁观今日的擂台辩论。擂台辩论,既为辩公义是非,也为扬名在外。 端王乃皇长子,得端王赏识,一步登天。 远远的,陆明朝看在了擂台旁长身玉立的褚寒玉。 年龄比陆垚大不了几岁,容色如玉,身量颀长消瘦,却不显的瘦弱,身穿绣月桂花纹的天青色长袍外罩一件乳白色大氅,腰佩白玉腰带,同样材质的白玉发冠束发,玉冠上雕刻着莲花样式。 端的是贵气风流,琼枝玉树。 明月公子? 褚寒玉。 只这气度长相,倒是对得起这样的美誉。 若是陆垚与褚寒玉同处辩论擂台上,前来一睹风姿之人怕是要目不暇接了。 许清行小声道“那便是褚寒玉。” “益城守湛阁落成后,褚寒玉便是连胜最多的擂主。” “他扬名的第一场辩题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还是用人要疑疑人也用。” “他持用人要疑疑人要用的观点驳的对手哑口无言,心悦诚服。” “他守擂成功的第二三场辩题分别是道不同相与谋还是不想与谋、治贫和治愚哪个更重要。” 陆明朝心念一动“他选择的论点是什么?” 许清行回道“道不同相与谋。” “治贫。” 水漏滴滴答答。 一声鼓响,守湛阁的小书童捧着香炉而出。 这是擂台辩论,即将要开始的标志。 喧闹嘈杂顿消,取而代之的森严肃穆。 “谢郎君,谢夫人,我们爷楼上请。” 眼熟的端王随从,躬身道。 陆垚是要上擂台辩论的,自有书童引去该去之处。 陆明朝看了眼有些无所适从的许清行,想了想许清行背后的汝南许氏,挑眉轻声问道“我们夫妇的好友能否一同前去拜见?” 端王随从垂眸“自是可以。” “谢夫人的好友就是我们爷的好友。” “请。” 端王随从侧身,横出一条手臂。 许清行傻眼了。 陆明朝和谢砚在益城也有熟人? 所以,他和父亲还是小觑了谢砚和陆明朝吗? 许清行如同乖宝宝亦步亦趋的跟在几人身后。 入了楼上雅间,看清端坐在圈椅上轻啜茶水的人时,许清行只觉得魂飞魄散肝胆俱碎。 端王殿下? 竟是端王! 他父亲绞尽脑汁想攀上的端王,这般礼遇陆明朝和谢砚。 不行,得让族里再出些大力气。 否则,凭什么让陆明朝和谢砚记这份情。 “草民许清行拜见端王殿下。” 端王放下手中的茶盏“守湛阁只论学识,不论身份贵贱,无需行大礼。” 入仕为官定要站队吗】 第二百零九章 入仕为官定要站队吗 “坐吧。” “祝余,看茶。” 许清行将热气蒸腾的茶盏稳稳地捧于手心时,清幽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尽管如此,他依然难以摆脱那种仿佛身处云里雾里、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父亲在端王殿下面前只有端茶倒水的份儿,他竟然先一步喝上了端王随从奉的茶。 许清行不甚聪慧,却也能分清局势。 他这是沾了陆明朝的光。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第256章 沾光之恩,更应肝脑涂地!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陆明朝碗转麹尘花,轻抿了一口,眼睛亮了亮。 当真是好茶。 谢砚没有错过陆明朝瞳孔中一闪即逝的亮光,垂首轻嗅,思量着去何处为明朝备些茶。 “陆东家,此茶如何?”端王笑问。 陆明朝长睫颤动,睫毛低垂,遮掩住眼中闪烁的情绪,滴水不漏道“端王殿下的茶,定是极好的。” 端王眼眸笑意微滞,面上分毫不显“陆东家何须如此谨小慎微,处处密不透风。” 陆明朝眨眨眼,没有言语。 端王也没有在意陆明朝的沉默,转而看向谢砚,继续道“谢公子可知今日的辩题?” “草民尚未来得及看。” 谢砚神色淡淡却不显得轻慢失礼,谦逊规矩却不显得拘谨卑贱。 落在端王眼中,端王只想起了从容二字。 端王想不通,谢砚的泰然从容源自何处。 这些时日,他吩咐亲信细查了谢砚的生平。 祖祖辈辈猎户出身,于大灾之年,为躲避灾荒,随难民迁徙至此,落户昌河县长常喜村,为营生重操旧业。 一切都有迹可循,身家贫寒却也清白。 谢…… 姓谢啊。 端王眼睛里的审视瞬间退去,清明且温和。 就在这时,楼下大堂又传来一声鼓响。 上书辩题的硕大卷轴垂落而下,悬于擂台两侧。 铁画银钩,龙蛇飞动。 “为人处事一定要站队吗?” 陆明朝惊愕抬头,心底震惊不语。 守湛阁的辩题出的这般胆大吗? 视线落在端王身上,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此辩题乃端王殿下所出?” 虽是问句,语气却分外肯定。 端王轻摇头“是也不是。” “本王出的辩题是入仕为官定要站队吗?” “守湛阁胆量不足,私下改了本王的辩题,不过倒也改的尚可。” “依陆东家之见,是站队的好还是不站队的好?” 陆明朝垂首,不着痕迹的撇撇嘴。 点她呢? “如有的选,民妇自是想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端王意味深长道“想,不代表能。” “啧。”端王摇摇手中的折扇“看来令兄的运气不太好。” 陆明朝凝眉,起身倚在栏杆上看向擂台上清冷疏离眉眼如画的陆垚。 抽签环节,陆垚抽到了正方。 人一定要站队。 逻辑上来说,事无绝对,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的。 见陆垚不慌不忙,还是那副谪仙人的模样,陆明朝眉眼弯弯,松了口气。 运气不好吗? 不见得。 辩论,凭的是思辨、是学识、是口才。 舒愿和谢砚皆对陆垚的才学赞不绝口,称其为世所罕见的天纵之才。 “陆东家,你说,令兄的辩论能否说服你改变主意?”端王侧眸,语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陆明朝不疾不徐“能否说服民妇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驳的褚寒玉甘拜下风,能让守湛阁围观的学子心悦诚服。” “您说是吗,端王殿下。” 端王横眉微挑“看来,你对令兄很是自信。” 陆明朝摇头“与自信无关,只关乎亲疏。” “民妇不支持血脉相连的二哥,难道转而为素不相识的褚寒玉摇旗呐喊吗?” 擂台上,辩论正如火如荼的进行。 褚寒玉所持的观点,天然有不证自明的优势。 但,陆垚并没有落了下风。 “为立场和喜好站队是站队,为公平正义站队也是站队。” 褚寒玉掷地有声“此言差矣,持己见明立场,无需站队。” 陆垚勾唇,声音又清又冽“明月公子,不站队的权利,是要通过站队才能获得的。” “人,总要站队的。” “放弃站队,就会丧失做选择的机会。” 褚寒玉“站队不是获得资源的最佳途径。” 陆垚的话一字一句飘入陆明朝的耳中。 陆明朝若有所思,端王兴致勃勃。 “本王喜欢那句不站队的权利,是要通过站队才能获得的。” “而陆东家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理想也是要通过站队方可落地生根枝繁叶茂。” “陆东家可认同本王所言?” 陆明朝:聒噪! “陆东家,世上没有人能不站队的。” 蓦地,陆明朝反唇相讥“敢问端王殿下站队了吗?” 陆明朝的冒犯,吓得许清行的心扑通扑通乱跳。 陆妹妹,真的不用这么猛的。 许清行惴惴不安,余光瞥到谢砚,顿时傻眼了。 谢砚竟眉目舒展,毫不担心?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吗? 许清行想到父亲和陆垚的告诫,默默咽下了即将出口的和稀泥的话。 端王坦言“自是站了。” “你与孙志晔之间,本王就站了你。” 陆明朝故作惊讶“难道不是为民伸张正义吗?” 擂台上的辩论依旧在继续。 时间一点一点在缓缓流逝。 陆垚以一句“弃权也是一种宣告,不站队也是一种站队。”结束了擂台辩论。 第257章 陆垚赢了。 赢得毋庸置疑。 “弃权也是一种宣告,不站队也是一种站队。” “陆东家,就如朝中的纯臣。” “人人都说,纯臣不站队不营私,明哲保身忠心耿耿,但在选择做纯臣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清楚明了的站队了。” “这世上,没有人能不站队!” 端王的声音在陆明朝身后响起。 陆明朝心中一咯噔,转身,略带歉意温声道“民妇浅薄不懂朝政,枉费殿下一片好心了。” “此场辩题站队的逻辑必要性在家兄和明月公子的辩论中已然明了,几乎平分秋色各有道理。” “民妇的学识,难及家兄和明月公子万一。” “民妇愚见,另辟蹊径,更愿意权衡现状,思虑站队还是不站队更有利。” 我是真心与你结交】 第二百一十章 我是真心与你结交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民妇目光短浅,望不见漫漫长途,愿顾及眼下,一步一个脚印,因时而变因地制宜。” 端王用折扇轻拍掌心,朗声道“好一个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因时而变因地制宜。” “谁再说陆东家鄙薄,本王头一个不答应。” “那本王等着时来运转的一日。” 陆明朝的价值,可不仅仅是朝福商号。 想起上京城镇国公府的新鲜事,端王眼中的兴致越发盎然。 …… 守湛阁年前的最后一场辩论,成就了陆垚在益城学子间的美名。 同样,也惹的宁城褚家不快。 在擂台辩论出结果的第一时间,褚家下人就快马加鞭送消息回宁城。 “陆公子。” 擂台下,褚寒玉拦住了准备上楼寻陆明朝的陆垚。 陆垚稍显困惑,驻足片刻,随即以礼作揖,并正色道“不知明月公子此举意欲何为?” 褚寒玉回了一礼“今日辩论,甚是尽兴。” “希望来年能继续与陆公子在守湛阁的擂台上再分高下。” 陆垚眉目微敛“侥幸而已。” “明月公子的学识,在下亦甚是佩服。” 褚寒玉皱皱眉,轻叹一口气,幽幽道“在下是真心实意想与陆公子结为好友。” “不是虚假寒暄,亦不是阴阳怪气。” 陆垚心下百转千回,再三斟酌分辨着真假。 先有玉弦公子。 后有明月公子。 他大抵也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褚家亲长怕是不愿见明月公子与在下相谈甚欢。” 陆垚没有再云山雾罩,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褚寒玉笑了笑,眼神清亮干净,真真有几分如珪秋月如珠秋露的意味。 陆垚也没想到,褚寒玉一笑会是这副光景。 “他们不愿,与我何干。” “他们不快,又与我何干。” “人生在世,难得棋逢对手。” “常言道,有时逢敌手,对局到深更。” 褚寒玉的声音中偶有锋芒乍现,如同历经岁月洗礼的名剑宝刀,虽表面覆盖着铁锈,但内在之锋利依旧不减。 见陆垚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褚寒玉顺杆往上爬。 “不瞒陆贤弟。” 陆垚:…… “我本以为陆贤弟会碍于宁成褚家的威名,投鼠忌器临阵退缩,不曾想陆贤弟竟接了守湛楼的邀帖。” 陆垚:不,不是他接的。 若不是许清行,他现在正在家中陪爹娘置办过大年的东西呢。 “在下绝无针对明月公子之意,阴差阳错已成定局。” 褚寒玉摆摆手“无需多说,我不甚在意。” “守湛楼在大乾屹立不倒的根本就是源源不断的发掘良才名士,哪有人能常胜不败。” “陆贤弟,在下真心实意与你相交。” 陆垚沉吟片刻,状似无意道“明月公子身边的小厮似是少了一人。” 褚寒玉笑道“陆贤弟果真耳聪目明,他通风报信去了。” 这下,陆垚是真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给陆贤弟透个实底,褚家绝不会动在下想护之人。” 陆垚问的坦荡“你是在拉拢我?” 褚寒玉纠正道“结交。” 陆垚眉宇染上笑意,至于心下如何想无人知晓“能得明月公子赏识,是在下的荣幸。” “那陆贤弟不妨与我结为异姓兄弟吧。”褚寒玉语不惊人死不休。 久等陆垚不至,只得下楼寻找的许清行:!!! “不可能!” 许清行挡在陆垚身前。 这褚寒玉好生无耻,谁允许褚寒玉唤陆垚为陆贤弟的。 先来后到,懂不懂! 陆垚松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许清行的耿直单纯有可取之处。 他可不信什么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许六郎。”褚寒玉拱手道。 “若我所料不错,此时,许六郎的伯父正在敝府与家父品茶论道。” 许清行伸出手指,轻轻摇了摇“你料错了。” “不是我大伯,是我祖父。” “褚家配与我祖父品茶论道的唯有褚老太爷。” “褚寒玉,你想与陆垚结为异姓兄弟,得排队!” 褚寒玉先是瞳孔一缩,眨眼便恢复如常,失笑“许老六,汝南许氏子弟颇多人丁兴旺,你不缺手足,何必拦我。” 第258章 许清行神色不善“你才是老六!” “缺不缺手足不是你说了算,得我说了算。” “阿垚,我们走。” 陆垚:??? 阿垚? 许清行可真敢叫啊! 褚寒玉没有再拦“陆贤弟,那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拾级而上。 许清行絮絮叨叨“陆垚,事出反常必有妖,天上不会掉馅饼,褚寒玉定有所图,你莫要被他诓骗。” “你之前说,褚寒玉高洁无瑕光风霁月。”陆垚一言难尽道。 许清行:…… “那是我偏听偏信。” “陆垚,你若是需要异姓兄弟,先看我。” “我比褚寒玉……” 许清行挠挠头,一时间找不出比褚寒玉强的地方。 绞尽脑汁,憋出一句“我比褚寒玉狗腿。” 陆垚的神色更复杂了。 抬手拍了拍许清行的肩膀“出门在外,别说你是汝南许氏的嫡系子孙了。” 丢人。 真丢人。 许清行茫然道“我也不想以家世压人的。” 很显然,许清行并没有领悟到陆垚的意思。 楼梯口。 许清行停下脚步,小声提醒“端王也在。” 陆垚神色不动“我知道。” 许清行“那你知道,陆妹妹胆大包天吗?” “知道。” 许清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许清行抬手替陆垚整理了下衣衫,又长呼一口气,轻叩门扉。 雅间的门,应声而开。 “陆垚?” 端王甚是赏识陆垚。 这张脸,这份才学,似乎天生就该做探花郎,红袍簪花打马游街。 不过,状元郎得是何等风采才不会黯然失色。 陆垚不卑不亢行礼“草民陆垚,拜见端王殿下。” 端王虚扶起陆垚“今日的辩论,令本王眼前一亮。” “以你的才学,怎会连乡试都未过。” 陆垚抚过右手手指上已经淡去些许的伤疤“不敢瞒殿下,右手受了伤,提不了笔。” 端王眸光微闪“好事多磨。” “听闻你又回了青云书院,欲明年秋闱下场吗?” 安排亲信打听谢砚往事时,也顺带打听了曾与谢砚有婚约的陆淼。 如今的永宁侯府千金。 寻仙问道褚老太爷】 第二百一十一章 寻仙问道褚老太爷 陆明蕙。 似乎天生很适合在阴谋算计里风生水起。 心够狠,够自私,就是不够聪明。 不得不说,谢砚好运气。 端王忍不住感慨。 陆垚颔首“是准备下场一试。” 端王笑道“本王预祝你夺魁中举,蟾宫折桂。” 倏的,话锋一转,威严逼人“你当真认为人总要站队?” 陆垚微微凝眉,略一思忖“《庄子o外篇o山木》有云君子应处木雁之间,当有龙蛇之变。” “草民深以为然。” 端王眸色加深,眼底浮现出一抹玩味。 “审时度势说难听些也叫见风使舵随波逐流。” “何不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陆二郎人如竹,竹品亦人品。” 端王尚未及冠,是货真价实的少年郎。 可这一刻,通身威势迫人,星目生寒。 陆垚垂首,眼波澹澹“草民牢记端王殿下教诲。” 端王敛起浑然天成的威仪,朗声笑了起来。 “守湛阁辩论夺得擂主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本王就不在此叨扰惹嫌了。” “陆东家,年关在即,莫要忘记对本王的承诺。” 陆明朝声音坚定“绝不敢忘。” “陆明朝,陛下解了顾淮的禁足。” “你是聪明人,当知其中深意。” 话音落下,端王轻摇折扇,带着随从亲信闲庭信步般慢悠悠离开。 陆明朝眉心微跳,心不由得沉了沉。 顾淮因端王的奏疏惹今上不快,受家法后不得不闭门思过。 短短时日,顾淮竟能让天子朝令夕改。 也是本事。 谢砚轻声道“明朝,莫忧心,我去查。” 陆明朝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许清行斜靠在圈椅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与端王殿下同处一室,他胆战心惊如坐针毡,都不敢畅快呼吸。 "晋乃天子之同胞兄弟,齐则功勋之首所被尊称,秦因救危之义举而获此名,楚则先王之师所自居。" 陆垚目送端王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含糊地自语。 "自古以来,在历朝历代之中,亲王封号之尊贵,莫过于此。" 许清行听的不甚真切,顶着满脸疑惑无声询问。 陆垚笑着摇摇头,将心底弥漫而出的猜测尽数压下。 站在陆垚身侧的陆明朝抬眼看去,与之对视心照不宣。 皇长子荣封亲王,天子舍弃了晋、秦、齐、楚之类的封号,择了端字给萧斐,某种程度上就是在隐晦的传递信号。 端王,是天子竖起来的靶子,是其他皇子的磨刀石,也是注定要被舍弃的棋子。 “朝朝,褚寒玉扬言要与我结为异姓兄弟。” 陆垚不慌不忙的讲述着擂台辩论后的事情。 第259章 陆明朝挑眉“难道真是人如其名,高洁无瑕光风霁月?” 陆垚“言谈间似光明磊落谦逊赤诚的君子。”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陆明朝云淡风轻道。 心神一松,陆垚忽觉口干舌燥,牛饮了两杯茶。 益城学子知陆垚在此,三三两两结伴前来拜访。 守湛阁,陆垚一鸣惊人。 …… 宁城。 褚家。 守湛楼擂台辩论胜负已分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两鬓花白的褚老太爷抚着胡须在与一年龄相仿的老人对弈。 屋里炭火烧的滚烫,暖风熏的人面似桃花。 老人粗丝绑发,粗布披身,精神矍铄,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蕴。 乍一看,像极了久试不第的学子,年迈穷困不得志。 褚老太爷执黑子,一子落下“区区青云书院的学子,竟值得你不远迢迢亲赴宁城。” 老人摩挲着白玉棋子,声音缈如云雾“宁城褚家,今非昔比。” “若犬子前来,怕是没资格得褚家一盏热茶的礼遇。” “小六愚钝顽劣惹出的乱子,汝南许氏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望老友体谅一二。” 老人如汝南许氏的老太爷,许清行的祖父。 褚老太爷不再抚须,冷哼一声“一句体谅一二,褚家就不得不忍气吞声!” “早就听闻许老不问俗世,一心访天下名山寻仙问道,怎的传言如此荒诞不可信。” “寒玉是褚家最天资聪颖出类拔萃的后生,只待守湛楼年前最后一场辩论守擂成功完美收官,来年乘东风驾青云入仕为官。” “偏生最后关头,冒出了名不见经传的陆垚。” “不是不让陆垚崭露头角扬名天下,可千不该万不该以寒玉为踏脚石。” 褚老太爷声音里的怒火似是要化为实质。 许老太爷落了一子,幽幽道“再遍访名山修仙问道也是凡尘俗世人,舍不下血脉亲情家族荣辱。” “此事,怪不得陆垚。” “要怪就怪老朽的不肖孙子,意气之争搅了局,只要老友能消气,那小子任你打骂。” 褚老太爷抬眼望去,惊疑不定。 “家族荣辱?” “许老莫不是寻仙问道痴了,那陆垚的确惊才绝艳,但到底是出身穷乡僻壤的常喜村。” “寒门难出贵子,步步青云路步步坎坷凶险,贫瘠之地孕出的明珠,要么泯然于众要么粉身碎骨,万里无一人能攀至高位。” “将汝南许氏的兴衰荣辱系于陆垚,比你当初决意让许家归隐不出更荒谬。” 心有愤懑不解,褚老太爷落子时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玉石棋子与紫檀木嵌黄花梨棋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老太爷失笑,不慌不忙“老友,你心乱了,这子落的不妙。” “那陆垚自是清癯玉骨,甚合老朽心意。” “寒门真的难出贵子吗?” “机遇罢了。” “数年前,老友可敢似今日这般对弈时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老友的底气到底是寒玉的天资才学,还是宫里有了身孕的褚嫔?” 褚老太爷一慌,瞪大眼睛,很是不可置信。 当初,褚嫔得陛下青睐被选入宫。 褚家倾尽全力,为褚嫔配备了擅长医术、精通药理的医女,作为她的贴身侍女,负责照料她的日常起居饮食,确保她能够安全无虞。 褚嫔有孕一月有余,尚不曾对外宣称。 汝南许氏又是如何得知的。 慌乱之下,褚老太爷的袖子不慎掠过棋盘,挥乱了棋局。 他要见我?】 第二百一十二章 他要见我? 许老太爷颇为遗憾“这局棋,再难分出胜负了。” “恪太妃?”褚老太爷目光直勾勾的盯着。 恪太妃是文成帝的后妃,出身汝南许氏,封号恪,是许老太爷的幼妹,也是许家在宫中唯一的人脉。 许老太爷先是将手中的白玉棋子扔回青釉刻月桂纹的围棋盒里,旋即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向褚老太爷“按理说以褚嫔的受宠程度,老友不至于对宫里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当今陛下继位后,文成帝和景襄帝的后妃绝大部分被送去了皇家用以避暑的安明园。” “恪嫔就在其中。” 褚老太爷表情讪讪,有些不自然。 他得有多闲才会关注太妃们的去向。 “那你从何而知?” 褚老太爷不死心的追问。 许老太爷摇摇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褚老太爷怒极反笑“不是寻仙修道的!” “怪不得这么多年寻无所获修无所成,原是不诚心!” “仙能保佑老朽,老朽便求仙。” “佛能保佑老朽,老朽便问佛。” 许老太爷轻描淡写满不在乎道。 褚老太爷气的咬牙切齿“你将消息的来源告知于我,令孙和陆垚毁我褚家筹谋之事便一笔勾销。” “如何?” 许老太爷笑了笑“你不找陆垚麻烦,我汝南许氏搭一把手助寒玉得偿所愿,如何?” 褚老太爷手指蜷缩,攥的发白“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许老太爷掷地有声。 “汝南许氏理亏,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但恕老朽不能将消息来处据实相告。” 第260章 褚老太爷忍不可忍,一掌拍在了棋盘上。 棋子四溅,吧嗒吧嗒落了一地。 “若我不应呢?” 许老太爷也不恼“那就再聊聊。” “汝南许氏总能拿出老友中意的补偿。” 四目相对。 一个怒火中烧目眦欲裂。 一个眉眼含笑云淡风轻。 见状,褚老太爷更气了。 但他又着实没魄力胆量与汝南许氏撕破脸。 汝南许氏,底蕴深厚。 宁城褚家,小富乍贵。 “好!”褚老太爷深深的吸了口气“汝南许氏助寒玉入吏部!” 许老太爷神色不变“可。” 顿了顿,又道“以寒玉的学识,即便不能高中三鼎甲,但也绝对可以二甲进士及第。” “明明有一条无可指摘的路走,为何要让寒玉因裙带荫封入仕?” “你该知道,官场上荫封入仕的官员时常受人诟病,为真正有识之士鄙夷,不屑与之相交。” “长远来看,于寒玉而言,弊大于利。” 褚老太爷见许老太爷的疑惑和关切不似作假,压下怒火“明年秋闱后年春闱,一年半的时间变数甚大,就算金榜题名,也得从微末芝麻官一步一步熬资历攒功绩往上爬。” “而荫封,只要陛下乐见其成又能找对门路运作得当,直接入六部易如反掌。” “受人诟病又如何,褚嫔在后宫荣宠不衰,又有子嗣傍身,寒玉就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 “还请许老能暂时保密褚嫔有孕之事。” 许老太爷颔首“老朽非多舌之辈。” “寒玉入吏部之事,汝南许氏会上心的。” “今日就到这里吧,这局棋日后再下。” “许老。”褚老太爷忙道“汝南许氏有这份能量,为何族中子弟唯有许小六的父亲为官,还是个小小的昌河县县令。” 许老太爷神神秘秘“时机未到,时机未到。” 褚老太爷:…… 确定了,就是求仙问道脑子坏了。 离开褚府后,许老太爷并没有直接返回汝南,而是轻车简从去了昌河县。 总要见见才放下。 距年关越来越近,家家户户忙忙碌碌。 不论是富庶之家,还是贫寒之家。 在许清行寻来的前一瞬,陆明朝还在跟着芸娘学油炸面点果子。 “你祖父要见我?”陆明朝的手上沾着面粉,衣襟前溅着星星油点,乌发随意松散的挽起。 汝南许氏的老太爷,要见也该见陆垚啊。 许清行边点头,边手探过窗户,捻起一个冒着香气炸面点果子吹着气放进嘴里。 这段时日,许清行靠着死皮赖脸已经成功在陆家混了脸熟。 陆春生和芸娘待许清行如自家子侄。 “只有我?”陆明朝指着自己,难掩惊讶。 许清行咽下口中的果子,才道“祖父说,若你能携谢砚和陆垚一同前去,他也是很欢迎的。” 陆明朝蹙眉“你透个实底,老太爷意欲何为?” “就是寻常见见。”许清行说的诚恳。 “祖父的原话是,想见见天地间的变数。” “陆妹妹,你莫慌,我祖父自访名山问道以来,说话素来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不用放在心上,反正都是些没用的废话。” 陆明朝心下一咯噔。 不会吧。 许清行的祖父不会真修出什么了不得的道了吧。 见陆明朝沉默不作声,许清行眨了眨眼“你若是不愿去的话,我来想法子拖延。” “反正祖父明天就要回汝南了。” “问起来,就说我一出门遇上同窗,小酌两杯后,把正事忘了。” “修道之人,脾气好的很。” 陆明朝摊摊手“真的吗,我不信。” 许清行嘴角微抽“假的,我也不信。” 诗文里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轮到他祖父,就成了祖父手中剑,逆孙身上劈。 他觉得,祖父习的太极剑剑招都用在他身上实践了。 “那你去见吗?”许清行小声追问。 陆明朝“见。” 许老太爷相邀,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见。 许清行又问“那你带陆垚和谢砚吗?” “你祖父想见吗?”陆明朝反问。 许清行小鸡啄米似点头“祖父他老人家连身上常年穿的粗布麻衣都换了。” “看着还挺郑重其事的。” 陆明朝深吸一口气“那就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许清行挑眉“我祖父只是修道修的痴迷疯癫了些,但绝不可能是祸事。” “祖父敢提剑,我挡在你们身前。” 说着说着,许清行声音越来越低,嘟囔着“就谢砚的本事,一只手就能攮死我祖父。” “我祖父敢动吗?” 你到底是谁】 第二百一十三章 你到底是谁 地龙烧的滚烫,温暖如春。 向阳的窗户半开着,温吞的日光倾洒而入,沾染着冷梅香的寒风,与地龙袅袅升腾的热气交织在一起。 许老太爷随性自然的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微眯着眸子,笑的从容又慈爱。 视线扫过陆明朝一行人,眼眸里的赞许之色更盛。 “陆垚,守湛阁擂台辩论的盛况,本人虽未能亲临现场,但耳闻其盛,犹如亲眼目睹,少年当有凌云志,万里长空竞风流。” 第261章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陆垚垂首作揖“许老太爷谬赞了。” 许老太爷笑了笑,继续道“谢砚,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 “清行说你武艺超群行云流水,来日机遇至,必能一展胸中抱负。” “莫急,莫急。” “藏锋守拙,潜龙勿用。” 谢砚的眉宇间微微颤动,眼中不自觉地泛起一层如薄雾般的疑惑之色。 睫羽微颤,遮掩疑惑,面上丝毫不显露。 “许老太爷的教诲,晚辈谢砚铭记于心。” 许老太爷看了谢砚一眼又一眼,似是要从这张陌生的面孔上窥出丝丝缕缕的熟悉。 干瘪的薄唇翕动嗫嚅,似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最后,所有的迟疑犹豫化为了一句关切。 “听闻你儿女双全,不知他们可还好?” 谢砚心下警惕,抬眼望去,撞入了一双不含丝毫恶意的眸子。 “明朝温善如玉,将孩子们照顾的甚好。” “劳烦许老太爷费心了。” 许老太爷摸索着食指上暗淡无光的扳指,神思恍惚“贤郎名怀谦,对吗?” “怀谦可久安,盛满岂恒居。” “怀谦卑之心,任艰难之事。” “是个好名字。” 迟钝单纯如许清行也品出了些许异样。 祖父对谢砚的家世是不是过于关注了。 交浅言深,过犹不及。 就在许清行欲冒着祖父手中剑逆孙身上劈的风险开口提醒时,许老太爷话锋一转“朝福商号前景无量,谢夫人宅心仁厚济困救难,实乃巾帼不让须眉。” “谢夫人在昌河县的崛起,令老朽刮目相看。” 陆明朝:真端水大师。 许老太爷不是去寻仙问道,而是去研学端水之法了吧。 陆明朝笑的谦逊恭谨“仰赖县令大人的明察秋毫洞若观火,也离不开县令大人的照拂。” 许老太爷摆摆手“那是他为父母官的本分。” “今日老朽邀尔等前来,为的便是一见。” “甚好,甚好。” 陆垚温声道“晚辈还不曾有机会感谢许老太爷的庇佑之恩。” “无以为报,一片冰心。” 许老太爷“小六思虑不周在前,汝南许氏理应善后。” 陆垚心知,即便是善后,也无需许老太爷亲自出面。 投桃报李,他得谨记。 许老太爷继续道“府上已备好酒宴,特款待诸位。” “请。” 陆明朝心里记挂着那句想见见天地间的变数。 几度回眸,欲言又止。 见状,许老太爷顺势道“谢夫人,请留步。” “旧时,老朽与永宁侯亦有几分交情,但自从老朽归隐立志访名山大川后便无缘再见,心有戚戚,不知谢夫人能否给老朽说道说道。” 正中下怀,陆明朝岂有不应之理。 许清行心中疑惑更盛。 出家人不打诳语,修道之人随心所欲? 他怎么不知祖父何时与永宁侯有了相见时难别亦难,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交情。 还心有戚戚? 他祖父只会怒骂永宁侯沽名钓誉蝇营狗苟唁唁犬吠! 许清行一步三回头,先引着陆垚和谢砚离开花厅。 “许老太爷,晚辈有一惑,还望您能指点迷津。” 陆明朝不欲云山雾罩曲折迂回。 许老太爷也不装傻充愣欲盖弥彰,眼睛苍老却透亮,幽邃却清澈,声音尽是洒脱坦然“你想问变数之言?” 陆明朝颔首“请老太爷解惑。” 许老太爷抚须“你盘活了死局。” “谢夫人有所不知,老朽寻仙问道在相面之术上略有小成。” “大抵是三年前,青云书院山长的独孙及冠,老朽受邀为其加冠,令兄陆垚作为青云书院山长的高徒,自然也出席了冠礼。” “老朽见猎心喜自作主张替陆垚相面。” “面如冠玉,少年及第,贵显名流。” “奈何又夹杂着贫下残死,命短卒亡的命数。” “得遇贵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此一生贵不可言。” “反之,则应了那贫残短寿之相。” “那日你们来昌河县置办年货,老朽挑着扁担卖炊饼与陆垚擦肩而过。” “陆垚遇到了命中的贵人。” “陆家事并不隐秘,稍作打听,便可知晓陆家这两年多来唯一的变化就是你回来了。” “随后……” 许老太爷抿了抿唇,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陆明朝心明如镜“随后,许老太爷又着人调查了谢砚,发现谢砚有故人之姿,对吗?” 许老太爷那些意味深长又极具试探性的话一出口,陆明朝就隐约有所感知。 藏锋守拙,潜龙勿用。 这不该是对猎户的寻常寄语。 更莫说那句怀谦可久安,盛满岂恒居。 舒愿曾说过,先皇景襄帝为怀谦取的表字就是源自于这句怀谦可久安,盛满岂恒居。 她看的出来,许老太爷不是简单的试探,更像是在确认。 确认谢砚和怀谦是不是他要寻的故人。 许老太爷怔了怔“你真真是胆大包天!” “不打自招于你和谢砚有何好处?” 第262章 陆明朝轻笑,眉目微敛“难道不是老太爷对谢砚明目张胆爱屋及乌般的关注,特意让晚辈嗅出不同寻常吗?” “老太爷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晚辈自招与不自招,又有何差别。” “遮遮掩掩徒增误会,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老太爷意欲何为,又想得到什么?” “还请老太爷明言,否则晚辈实难安心。” 许老太爷目光幽深,直勾勾的盯着陆明朝,眼神中夹杂着太多复杂的东西。 陆明朝被盯的头皮发麻,可也只能硬撑着不闪不避,任由许老太爷审视。 良久,许老太爷压着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谢太后的人】 第二百一十四章 谢太后的人 陆明朝心神大震,仿佛她所有的秘密无处遁形。 “陆明朝。” 陆明朝掩下惊骇,掷地有声。 她就是陆明朝,任何人都不能质疑她的身份。 许老太爷眼睛里的审视如同一张编织的细细密密的大网,被笼罩其中的人喘息不得。 “永宁侯府的陆明朝与镇国公府顾淮是一世纠葛至死方休的夫妻命。” “但,你与顾淮竹篮打水神女无心。” 陆明朝指甲嵌入掌心,不慌不忙道“老太爷亲口说,晚辈是变数。” “或许,陆明蕙也是促成一切的变数。” “若她未揭露身世之谜赴上京认亲,那晚辈与顾淮有婚约,自是一世夫妻,应了老太爷所说的一世纠葛至死方休,也就无缘与谢砚相遇相识相知相守。” “老太爷,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陆明朝的心里就像是吊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半路出家的道士都有这般道行神通了。 不给人留活路! 相的可真准。 她看的书中,陆明朝死都要嫁给顾淮,落了个横死街头尸骨无存的下场。 那陆明蕙熟知的另一版本,大差不差就是陆明朝与顾淮虐恋情深先婚后爱白首偕老。 可不就是应了许老太爷断言的一世纠葛至死方休。 许老太爷将信将疑,略一思索。 “有理,但还是有些诡异。” 陆明朝摊摊手“想太多无异处。” “而今,晚辈嫁了谢砚为妻,谢砚和怀谦的命运与我相连,再难分割。” “晚辈与顾淮竹篮打水神女无心不好吗?” “许老太爷与其发难于晚辈,不如坦诚相告。” 许老太爷阖目,再睁开眼时,又是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咄咄逼人针锋相对都是幻觉。 陆明朝的心依旧高高提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你说的在理。”许老太爷轻叹了一声。 “谢砚看你的眼神,有敬有爱有怜有惜,还有浓郁的化不开的自卑,显然情根深种再难拔出。” “你是救了谢砚的命吗?” 倏的,许老太爷有些忿忿不平。 有些像婆婆看儿媳妇儿越看越不满意的感觉。 陆明朝眨眨眼“有没有一种可能,晚辈就是救了谢砚的命。” 尽管她在浏览原书时只是走马观花未能深入细究,但如若谢砚的角色在剧情中占据一定分量,她理应留下些许印象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谢砚原本的命数连反派都算不上,只配称炮灰。 许老太爷不明所以,白花花的眉毛越皱越紧。 陆明朝不舒坦了“您是谢砚的娘家人?” 许老太爷“不是。” 这什么破问题! 陆明朝呲牙“那您越俎代庖操这份闲心挑肥拣瘦做甚?” 许老太爷:…… 见许老太爷还是不服气,陆明朝继续问道“那是您看中了谢砚做乘龙快婿,想把汝南许氏的女儿下嫁谢砚,觉得晚辈鸠占鹊巢?” 其实,她是想说占着茅坑不拉屎的。 但面前之人到底是汝南许氏的老太爷,言辞还是别那么粗鄙了。 许老太爷不假思索“老朽没有,你别污蔑老朽!” 陆明朝撇撇嘴“是的,您没有。” “那您更没有挑剔的理由了。” “许老太爷,晚辈不觉得自己配不上谢砚,更不觉得自己会成为谢砚的软肋和短板。” “谢砚也不会认为晚辈配不上他。” “所以,您再忿忿也无用。” 陆明朝的声音清泠泠的,像极了寒风里裹挟的冷梅香。 许老太爷承认,这样的陆明朝不低于任何人。 长舒了一口气,老顽童似的语气道“谢砚当然不会觉得你配不上他,他满心满眼认为自己配不上你。” 陆明朝敛眉,笑而不语。 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自卑。 而爱意被回应后,自卑得以救赎。 “谢砚,应是信国公府谢家养在北疆的谢四郎吧。” 许老太爷言归正传。 陆明朝眨眨眼“呀,原来晚辈真的嫁了高门大户。” 许老太爷嘴角抽搐“别演了,浮夸的很。” “早年间,谢太后对于老朽妻儿有救命之恩,老朽曾立下誓言,老朽活一日,汝南许氏一日为谢太后所用。” “所以,你无需怀疑老朽别有用心。” “当年,是汝南许氏暗中助谢太后筹谋策划一场大火护下太子萧珩,旋即将尚且年幼的太子送出宫。” 第263章 “再之后的事情,谢砚就知之甚清了。” 许老太爷既是在坦白,也是在将把柄交到陆明朝手里。 纵火欺君救太子,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唯有相互握着把柄,才能尝试着交托信任。 这个道理,许老太爷懂,陆明朝也懂。 “敢问老太爷,晚辈该如何判断您所言之真伪?” 许老太爷摘下手指上早已失去光泽的指环“将此指环交给谢砚,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陆明朝蹙眉“老太爷为何不亲自与谢砚相谈?” “老朽不确定谢砚的选择是否会如谢太后所愿。”许老太爷坦言。 谢太后。 陆明朝的心沉了沉。 是啊,谢砚的姑母在巍峨挺拔的宫城。 说来也是好笑,当今陛下杀侄夺位登基后,以其被文成帝教养长大为由,力排众议,仍尊文成帝的皇后谢氏为太后,居长宁宫。 所以,报仇雪恨之事,从不是谢砚想停下就能停下。 皇宫里还有一个失去儿子,又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对仇人笑脸相迎的谢太后。 谢太后不会允许谢砚停下的。 怀谦是谢太后复仇的希望也是谢砚的护身符。 想通了其中关节的陆明朝,莫名有些消沉。 “谢太后是希望谢砚能重新扛起谢家的帅旗,率千军万马拨乱反正,诛灭乱臣贼子,还先皇暴毙的真相,还信国公府百年清名,扶立先皇之子萧珩登基。” “对吗?” 陆明朝明知故问。 许老太爷沉声“难道不该如此吗?” “谢家三代忠君报国,戍守边疆战功彪炳,却因康亲王的一己私欲背负叛国谋逆的恶名,死无葬身之地。” “谢砚是谢家的儿郎,应有谢家的忠魂、热血、傲骨!” “还是说,谢砚沉溺温柔乡忘却了血仇。” 荒原野草生生不息】 第二百一十五章 荒原野草生生不息 花厅里,气氛瞬间凝滞,时间漫长得有些渗人。 陆明朝缓缓呼吸了几下,眼神冰凉,神情玩味“温柔乡?” “许老太爷以为谢砚过往三载是贪生怕死忍辱偷生?” “既然许老太爷这般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为何当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时,没有破釜沉舟将萧珩带去汝南许氏,以家族存亡护他一人。” “而是将重担尽托于从北地千里奔赴回京的谢砚,任由谢砚化身灾民携萧珩颠沛流离惊险逃亡?” “他做的,不比任何人少。” “他过的,也不比任何人容易。” “忠魂?热血?傲骨?每日闭眼睁眼前忧心的头等大事是逃脱追捕扫去踪迹活下去。” 怀谦牢记逃命的绝望和艰难,所以懂得体谅心疼阿砚的不易。 其他人呢? 会质问会怀疑阿砚这些年有没有拼命努力。 谢砚没有努力吗? 天之骄子少年将军,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从云端跌落泥潭,他没有时间伤悲,得想方设法活下去。 “许老太爷,晚辈敬您是长辈,谢您在褚家的周旋,但不希望您以高高在上施恩的态度置喙阿砚的选择和决定。” 陆明朝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抑扬顿挫。 自始至终,就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一句句话。 可许老太爷却无端的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许老太爷的眼神骤然变得冷峻。 他抬起眼眸,直视着陆明朝,那笑容虽看似温和,却透露出一种锐利的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白花花的眉毛一挑,平添出几分凌厉。 陆明朝不只是在警告反驳他,更是在鲜明坚定的表露态度。 双方合作,谢砚不受威逼胁迫,也不受不知所谓的指指点点。 汝南许氏想凭着旧恩和雪中送炭的新情谊,凌驾于谢砚之上,纯属痴心妄想。 这才是陆明朝想告诉他的。 许老太爷的心脏有一瞬的停滞,眸光死死的落在面前这张年轻又绝色的面孔上。 陆明朝,真真是好胆色! 不过,陆明朝的底气是什么? 没有底气的叫嚣,是狂妄是自负! 难道陆明朝以为朝福商号取代孙记一跃成为昌河县的新半天,便可以高枕无忧万事大吉了吗? 还是说,陆明朝觉得有端王萧斐撑腰,就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 许老太爷苍老的眸子缓慢的转动着。 有一说一,在了解到陆明朝的所作所为后,他是佩服又赏识。 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也不是冒失冲动的莽夫,一步三算却又仁善未泯,落的每一子妙不可言。 但,过于有主意了。 同时,谢砚也将其看的过于重了。 宫里的谢太后,当真能容忍谢砚身边出现这样的人吗? 许老太爷眼神暗了暗,左右为难。 他既已寻到谢砚和珩太子的下落,于情于理自当将此件事告知谢太后。 许老太爷轻叹一声,幽幽道“端王给予你的底气吗?” “老朽听清行说,端王待你礼遇甚重。” 他能理解端王对陆明朝的赏识。 陆明朝这样的人,看起来似一朵华贵雍容的娇花。 实际上,风拂万晓,日落月升,像荒原上的野草,火烧不尽,风吹不灭,一方未死,便飘向湖泊,翻过山川,放眼之处生生不息。 第264章 没有靠山,也会极力生长。 有了靠山,扶摇直上,撑起一片天也不无可能。 而谢砚遇陆明朝就是嶙峋青山里的朽木逢春。 风卷帘动。 陆明朝笑了笑“许老太爷,可称靠山也可称助力,万不可称底气。” “这世上,哪有人会轻而易举将底牌宣之于口。” 许老太爷也想如山般岿然不动。 可山下,是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不知何时就会将山淹没、击碎。 “是老朽失言。” “陆明朝,老朽最多可以为谢砚遮掩踪迹三月。” 许老太爷想,修道多年,他还是左右逢源的性子,习惯性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陆明朝眸光闪了闪,有些摸不透许老太爷的想法。 许老太爷压低声音解释道“谢太后或许不愿看到谢四郎的枕边人锋芒毕露夺人眼球。” 尤其是在经历了先皇和舒愿之事后,谢太后的性子越发左了,见不得亲近之人有丝毫悖逆之意。 陆明朝敛眉“多谢许老太爷提点。” 谢太后青睐的是柔顺、恭谨、内敛、以夫为天的女子吗? 那可真是太不巧了! 许老太爷没有从陆明朝的神色里窥出一丝一毫的慌乱紧张。 老了,老了。 兴许,现在的年轻人都胆大包天遇强则强了吧。 “而今,能否代为转交指环了?” 陆明朝从善如流“您老所托,晚辈岂敢推辞。” 许老太爷:陆明朝学变脸的吧。 永宁侯就是识时务墙头草的变脸高手。 但陆明朝的变脸又与永宁侯不同。 “他日,永宁侯夫妇见你富贵荣华,以十余年养育之恩迫使你尊亲孝长,你当如何?” 陆明朝垂眸,心下嘀咕,话题跳跃度真大。 “许老太爷放心,永宁侯夫人和陆明蕙会亲自将把柄交代晚辈手中的。” “再者说,上京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晚辈为留在侯府,以死相逼撞墙自戕,仍不能使得侯夫人心软。” “离府之时,侯夫人大发慈悲给了晚辈一百两银票。” “本以为是侯夫人念在多年母女情分赠予晚辈的体己钱,可回乡认亲后,才知是在替陆明蕙偿还谢砚给出的聘礼。” “母慈,子才需孝。” 许老太爷茫然的眨眨眼“一百两?” “母女一场,临别之际,她只给你一百两?” “永宁侯夫人行事什么时候这么上不得台面了?” 陆明朝纠正“是了断陆明蕙和谢砚的婚事,保陆明蕙清名不失。” 许老太爷轻啧一声“你是不是不讨她欢心?” “好歹养在膝下十五载,重伤之际,一百两就打发了你。” “老朽回汝南后,可得跟儿媳孙媳们好好念叨念叨这一百两的大手笔。” “那这一百两?” 陆明朝“捐给道观当香火钱了。” 许老太爷脸上的笑意加深“甚好,甚好。” 冬去春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冬去春来 “恰好永宁侯府不太平,老朽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添一把火很正常吧。” 陆明朝试探道“老太爷,您与永宁侯是不是有旧怨?” 这幸灾乐祸的嘴脸,简直不要太明显。 许老太爷撇撇嘴“老朽像是那种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之人吗?” 陆明朝:您不是吗? “不像。” “修道之人洒脱如风豁达通透。” 许老太爷:不服就干、以牙还牙。 “宫变时,永宁侯府骨头太软了。” 陆明朝凝眉问道“不知永宁侯府又出了什么新鲜乱子。” 许老太爷目露精光,兴致勃勃“是你要问的,可不是老朽非要说的。” “据说,在秦家的赏梅宴上,陆明桦被撞破与秦五姑娘共处一室。” 秦五姑娘? 陆明朝愕然。 在原主的记忆里,陆明桦心仪的是秦三姑娘,秦扶曦。 是真真的一见钟情。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的钟情。 当年宫变,秦家踩着谢家和景襄帝的血肉尸骨一跃成为大乾的第一名门望族。 永宁侯府虽是勋爵之家,但离秦家还差得远。 可偏偏陆明桦上元佳节惊鸿一瞥,一见秦扶曦误终生,拒不相看其他女子,婚事就一年又一年的耽搁下来。 前不久,谢砚才说秦家态度软化,似有与永宁侯府结亲的打算。 眼下,秦三姑娘就变成了秦五姑娘。 陆明朝暗暗叹息,陆明桦怕是没机会抱得美人归了。 许老太爷时刻关注着陆明朝的神色的每一处细微变化。 在他提永宁侯和永宁侯夫人时,陆明朝的眼神里是淡漠是不耐。 但在他提陆明桦时,陆明朝的情绪里染上了些许温情和忧虑。 “你与陆明桦兄妹情深?”许老太爷淡淡问道。 陆明朝答非所问“陆明桦是永宁侯府难得的纯粹之人。” 许老太爷敛起脸上的幸灾乐祸。 “走,用膳去,莫要让他们等久了。” 酒宴上,宾至如归。 宴罢。 马车上,陆明朝将那枚灰扑扑的指环交给谢砚,并原模原样的把许老太爷的话复述出来。 第265章 谢砚摩挲着指环“这是姑母的指环。” “父亲也有枚几乎一模一样的。” “没想到,汝南许氏竟是姑母留的后手。” 陆垚皱着眉“当前并不是与谢太后相认的好时机。舒愿说过,长宁宫内外皆是陛下的人。” “但凡传出些风声,是要命的。” 谢砚的视线从指环上移开“不能认。” “本以为守湛阁与褚家交恶一事上,将错就错利用汝南许氏自保,谁料却扯出了旧事。” “许清行还真是捅了个大篓子。” 谢砚比谁都清楚,一旦姑母知晓他和怀谦的确切消息,就再不会放任自流。 很多事情,便不再是他一人能做主。 姑母会朝夕必争的催促他早日赴北疆,会寻各种各样的理由安插亲信到他身边。 为提点,也为监督。 姑母能让汝南许氏为他所用,手中定还有其他可用之人。 许老太爷劝诫他潜龙勿用藏锋守拙,可姑母不一定有耐性再漫长的等待下去。 欲速则不达啊。 不能冒险! 怀谦年少,平平无奇,默默无闻。 若想振臂一挥万人响应,总该有值得他人追随拥护的价值。 “许老太爷那里,我会亲自去游说。” 马车徐徐向前。 时间,一天天过去。 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二,朝福粮肆连施三天粥。 有些因义诊、施粥得以熬过寒冬腊月的百姓,自发在家中为陆明朝立长生牌。 祈求福寿、健康、增福、添禄、消灾。 春日的光如金缕一般破云而出。 数月的寒冬悄然离去,阳春三月的晨曦化为点点熔金在澄澈碧蓝的空中流淌。 春风似剪刀,裁出了柳梢枝头的细叶。 在春光的照射下泛着星星点点碎金色。 春天来了。 陆明朝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度过了第一个寒冬。 年后,陆明朝搬离了常喜村,住进了青云书院一街之隔的宅院里。 顺便将相邻的院落买下后打通,把陆家人接了过来。 “端王又来密信催促了。” 谢砚龙行虎步意气风发,偏生又四平八稳,美如画。 陆明朝龇牙,根本不想接信。 “他很闲吗?” “一天一封,风雨无阻。” “他不累,送信的都该累了。” “正月里,你我不是将死里逃生的陆春和交到他手里了吗?他不查永宁侯府,死死盯着我做甚!” “岭南,该安排的都安排了。” “我又没长翅膀,也没有千里眼,怎么能时时知晓岭南朝福医馆的进展。” 陆明朝是真的被端王催的快要炸了。 谢砚给陆明朝倒了杯热茶,笑道“他确实闲。” “顾淮使了些绊子,天子罚端王闭门思过。” “至于为何没有向永宁侯府发难,兴许是认为杀人灭口一事还不足以让永宁侯府伤筋动骨。” 一提顾淮,陆明朝的脸更黑了。 她在昌河县是仁善慈悲的小菩萨,在上京,她就是恬不知耻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与顾淮藕断丝连的祸水。 顾淮退婚之心不死,陆明蕙坚决不退。 二人因婚约之事闹的沸沸扬扬,陆明蕙在人前装的柔弱可欺,明里暗里把责任推在她身上。 很不理解! 人不在上京,上京却处处流转着她的故事。 都什么玩意儿! 陆明蕙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就不跟顾淮生米煮成熟饭! 陆明蕙:想了,没成功。 “端王在信中说,天子赐尚方宝剑,命顾淮为钦差,巡视益城。” 陆明朝抿了口茶,眼神晦涩“顾淮是陛下的私生子吗?” 要不然,怎么能如此纵容! 无视大乾律法在前,摇身一变就成了手持尚方宝剑先斩后奏的钦差,还让端王闭门思过不得出。 不是私生子,说不过去。 谢砚失笑“这话若是传到吴兴沈氏耳中,吴兴沈氏能跟你拼命。” “沈氏,最重体面和名声。” “顾淮托清玉公主的手,给陛下的后宫添了两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据说,甚得陛下欢心。” “枕边风?”陆明朝反问。 谢砚“不仅如此,顾淮还拜托吴兴沈氏给陛下进献了白鹿祥瑞。” “《符瑞志》载:白鹿,王者明惠及下则至。” 有孕】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有孕 陆明朝凝眉“顾淮的手伸的这般长,那位就不会忌惮吗?” 又是献美,又是献祥瑞。 “只要还在那位的掌控之中,就不仅不会忌惮,还会觉得顾淮甚合心意。” 陆明朝一想,也觉有理。 百首之王的猛虎,又怎会在意狺狺狂吠。 所有自以为缜密高明的手段落在那位眼里也不过是博其一笑的乐子。 陆明朝不愿被烦躁的情绪影响心情,便岔开话题“阿砚今日怎的一袭白衣?” 自她与谢砚相识,甚少见谢砚着白衣,十日里有九日是玄色衣袍。 记忆中,最鲜亮的当属大婚当日的喜服。 陆垚又惯爱青白二色,比肩通行,恍若黑白双煞。 “是有不妥吗?”倏的,谢砚有些拘谨。 第266章 陆明朝嘴甜道“阿砚着白衣,却是人间有谪仙。” 谢砚耳垂微红“我所见所识之人中,唯有陆垚最配谪仙二字。” 他也很是好奇,出身耕农之家的陆垚如何蕴养出一身萧萧肃肃孤松枝,洋洋洒洒薄雪覆的气度的。 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读过的圣贤书,习过的圣贤道,皆是陆垚气自华的底气。 陆明朝使坏似的捏了捏谢砚的耳垂,眼见红的似要滴血才松手“人有千般样,九霄之上的仙人自然也该有千般样。” “昨儿还听陈伯说二哥又向青云书院山长告假了。” “距秋闱只有寥寥数月了,二哥不思点灯熬油悬梁刺股也就罢了,竟越发的潇洒自如频繁外出,难以寻觅其踪影。” 见多了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明朝,谢砚只觉得这般情态的明朝娇憨惹眼的很。 谢砚不自觉的弯了眉眼软了声音“舒愿心心念念的私塾落成,总要拉着陆垚敲定些细节问题。” “再者说,以陆垚的学识哪里需要悬梁刺股。” 陆明朝“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谢砚:这阵是不是临的太早了些。 “娘亲,娘亲。” 谢静宜的个头儿似是拔高了些,但整个人还是小面团子般软糯糯胖乎乎的。 顺着声音看去,谢静宜小手攥着芸娘的衣摆,芸娘手中端着木质托盘,托盘上摆着白瓷炖盅。 陆明朝忙迎了上去,笑意盈盈“娘,您炖了汤喊我一声,我过去喝就是,哪里还用您专门送来。” 芸娘将托盘放在竹林旁的木桌上“没几步路,正好让娘活动活动这把老骨头。” “你爹进了城不用侍弄庄稼地,好不容易能享享清福了,可那老家伙忙了大半辈子也闲不住,三不五时的就去融了冰的河边钓钓鱼消磨消磨时间。” “这不,天没亮就又出门钓鱼了。” “运气好,还真让那老家伙钓了两条。” “这几天,娘看你的精力有些不济,就趁着雨新鲜炖了汤。” “朝朝,这世上的事情是忙不完的,心也是操不完的,该走走该停停该歇歇。” 芸娘看着陆明朝略显憔悴的面色,很是心疼,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过完年后,明朝忙忙碌碌脚不沾地。 最忙的时候,披星戴月。 她这个当娘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帮不上忙,只能尽己所能的炖炖汤照顾好明朝的身体。 “娘,女儿心里有数的。” “过了这段时间,就能歇歇了。”陆明朝挽起芸娘的胳膊,温声道。 谢静宜拍了拍胸脯“外婆,三宝会看着娘亲的。” 芸娘笑的慈爱,摸了摸谢静宜的头。 虽然不是明朝的亲骨肉,但贴心乖巧又亲人。 一来二去,真真处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怀谦和如安,也各有各的好。 白瓷汤盅盖子打开的刹那,鱼汤呈奶白色,浓郁鲜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蓦地,陆明朝嗅到了些许鱼腥味。 胃里不受控制的一阵儿翻涌,忍不住干呕出来。 眼眶红红,眼泪汪汪。 陆明朝向后退却两步,鼻尖萦绕的鱼腥味逐渐消散,脸色也随之逐渐恢复正常。 “朝朝。” 芸娘轻拍着陆明朝的后背,眉头紧皱。 她是过来人,第一个念头就是朝朝有身孕了。 但想起了朝朝说过,在侯府曾掉进过莲池因而落下了体寒的病症,便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生怕空欢喜一场。 “朝朝,找个大夫瞧瞧吧。” 谢砚也满脸忧色“我这就去找南山堂的张大夫来为你诊脉。” 陆明朝的恶心劲儿没有下去,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 不消多时,南山堂的张大夫行色匆匆而来。 张大夫眉头微皱,一手抚须,一手落在陆明朝的手腕上,眼睛微微睁大,眉宇间不禁染上喜色“恭喜陆东家。” “少阴动甚,往来流利,指下圆滑,如珠走盘,确是喜脉无疑。” “一月有余了。” 南山堂的张大夫是朝福粮肆负责抽检米粮的大夫之一,与陆明朝也算熟识。 陆明朝:!!! 喜脉? 陆明朝愕然,怔怔的抬手抚上小腹。 不是,她都落入冰湖了,还能随随便便有喜? 说好的,落水必得寒症有碍子嗣呢? 天地良心,她和谢砚的云雨之事,满打满算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谢砚先是傻了一般愣神,待反应过来后眼角眉梢透着难以掩饰的喜意。 他和明朝的孩子。 “明朝,我……” 谢砚的喜悦戛然而止。 明朝的脸上有茫然,有无措,还有淡淡的排斥,唯独不见要为人母的欣喜。 谢砚骤然想起了他和明朝初见那夜,明朝一再表示可一生不再生子。 这一刻,谢砚清楚的认识到,有孕是真的不在明朝的计划之中。 芸娘的视线不断在陆明朝和谢砚之间打转,敏锐的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 “多谢张大夫了。” “还得劳烦张大夫多叮嘱下需要注意的地方。” “张大夫,这边请。” 谢静宜歪着脑袋,眨巴着圆润润的眼睛,手指抵在唇边,软糯糯道“喜脉是什么!” 第267章 芸娘伸手一揽,把谢静宜抱在了怀里,引着张老大夫朝一旁的院落走去。 竹林里,唯余陆明朝和谢砚两人。 鱼汤的腥腻味飘入风中,与春风交织一处,源源不断的涌入陆明朝的鼻腔。 陆明朝秀眉微蹙,轻拍胸口。 谢砚忙盖上汤盅盖子,端起托盘,放的远远的。 留下孩子】 第二百一十八章 留下孩子 对面而坐。 谢砚抿抿唇,眼眸如浓稠漆黑的夜幕,偶尔划过的慌乱,好似一闪一闪的星子。 “明朝。” 终是谢砚先开了口。 谢砚微微俯身,牵起陆明朝的手放在手心“明朝,你是不想要腹中孩子吗?” “还是说,你有什么顾虑。” “你都可说与我听。” “无论如何,要受十月怀胎之苦的人是你,那最有资格做决定的只有你。” 谢砚的心顿顿的疼,却没有表现出丝毫。 陆明朝眼神闪了闪,晦涩复杂的看向平坦的小腹。 “阿砚,没有不想要。” “只是太突然了,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 谢砚猛然抬起头,失声呢喃“没有不想要。” 陆明朝挠了挠谢砚的手心“若说顾虑,也是真真有的。” “顾虑十月怀胎的辛苦。” “恐惧身材走样,身体变差。” “更恐惧一朝分娩时半只脚踏见阎王殿的可怕。” “阿砚,有孕的确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但既然阴差阳错有了,那就不能再随意剥夺胎儿降生的权利。” 谢砚觉得有两股力量在不断拉扯着他。 在北疆,他也曾听过生子犹过鬼门关,半条命被阎王爷攥在手心里,风险不亚于上阵与敌厮杀搏命。 “明朝,是我的错。” “十月怀胎期间,我与你同吃同住。” “你若担心身材走样,我去寻一些宫廷秘方。” 陆明朝笑了笑“怎会是你的错。” “阿砚,别总是往自己身上揽责。” “有了身孕,娘怕是就不许我像之前那样早出晚归日日奔波了,顺和县的生意,就得暂交由你接手了。” 谢砚沉声“你放心。” 芸娘送走了大夫,再过来时,见小夫妻已和好如初,松了口气。 “朝朝,张老大夫特地嘱咐了,切忌劳累忙碌切忌多思多虑,你安心养胎,琐事就交给娘和谢砚。” “娘保管把你照顾的健健康康白白胖胖。” 陆明朝扯扯嘴角“娘,胖胖就不必了吧。” 胖容易,瘦下来难啊。 谢静宜拍拍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天真烂漫道“娘亲,胖胖也很可爱呀。” 陆明朝捏了捏谢静宜的小脸“娘亲的三宝,怎样都可爱。” 谢静宜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可爱娇俏的宛如漫山遍野的迎春花。 “娘亲娘亲,你还没跟三宝说喜脉是什么呢?” 陆明朝牵起谢静宜的手放在小腹上“喜脉就是三宝还有弟弟或是妹妹了。” 谢静宜眨眨眼“在娘亲的肚肚里吗?” 陆明朝颔首“是的呀。” “那为什么不叫喜肚呢?”谢静宜小声嘟囔。 陆明朝:…… 陆明朝有孕的消息迅速的传到了陆谢两家每一个人耳中。 陆春生不再痴迷于钓鱼而是开始做木工了,舒愿和陆垚也顾不得制订私塾的规则章程,匆匆驱车从常喜村回了昌河县,陆老太则是硬撑着身体拄拐杖去昌河县香火最旺盛的庙里添了香火求了护身符。 就连三小只也一有空就守在她身边。 嘘寒问暖,说些童言童语。 被当作珍稀动物围观了数日,陆明朝先受不了了,一一催促着各忙各的不要围着她转。 舒愿正式成了常喜村的私塾夫子。 陆垚老老实实带着怀谦去青云书院上课。 …… “磊子,朝朝都有身孕了,你这个做大哥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芸娘一本正经的催婚。 陆磊抱头求饶。 “娘,您饶了我吧。” “我现在替朝朝打理着粮肆的生意,充实的很,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想法。” 芸娘打着络子,白了陆磊一眼“你确定是暂时?” 陆明朝靠在软垫上咬了口酸酸的杏干,笑着看挤眉弄眼的陆磊。 不怪陆磊对成婚敬谢不敏,着实是程芷留下的阴影过大,导致陆磊有些恐女了。 芸娘继续道“你跟金玉不是相处的挺好的。” “金玉以前是有些眼高手低蛮横跋扈,但这不都改好了吗?又认了字学了算数……” 陆磊忙道“娘,您别乱点鸳鸯谱了。” “金玉是朝朝的徒弟,您把儿子跟金玉凑一块儿像什么话,搞得金玉嫁不出去,儿子娶不上亲似的。” 芸娘没好气道“你以为你还能娶上亲?”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以前是一门心思的惦记程芷,闹出了那档子事后,一见陌生女子就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躲的远远的。 “磊子,你老实跟娘说,你是不是还想着程芷?” 芸娘警惕的瞪着陆磊,似是只要陆磊说的话不中听,她就直接把手中的络子砸过去。 陆磊神情一僵,摇了摇头“不想了。” 第268章 早在对簿公堂时,心中的念想就断的干干净净了。 退一万步讲,三土是读书人,要走仕途要清名,声名狼藉过街老鼠般的程芷是进不了陆家门做三土长嫂的。 他没什么大本事,能做的就是不拖后腿。 芸娘将信将疑“既然她已经成了过去,咱就往前看,别回头纠结啦。” “总不能因为吃饭喝水时偶尔呛到或噎到,就再也不吃了,对吧?” “朝朝,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芸娘转头看向陆明朝。 陆明朝“因噎废食。” “对,就是因噎废食。”芸娘的声音里尽是恨铁不成钢“磊子,不能当懦夫。” “难不成因为程芷,这辈子不娶妻成家了?” “你年岁也不小了,常喜村里与你同龄的,儿子都该上私塾了。” 陆磊无言以对,嗫嚅着“娘,我现在是真没心思想这些事情。” “您再给儿子一些时间吧。” 芸娘叹了口气“你和三土兄弟俩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陆磊不敢应,只能低垂着头。 芸娘终于还是把络子砸在了陆磊肩上“别杵在那儿碍眼了,看了心烦。” 两个儿子,都不想成家。 芸娘很怀疑她这是冲撞了哪路神仙。 陆磊如蒙大赦,捡起络子放在针线竹篓里,转身便要离去。 “大哥。” 陆明朝放下杏干,意有所指道“我想跟你探讨下关于朝福粮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规划。” 陆磊:不是聊过了吗? 朝朝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顾淮来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顾淮来了 院落里。 竹林簌簌,桃红含宿雨,柳绿带朝烟。 陆明朝端坐于石凳之上,轻捻竹叶于掌心,细细摩挲,春风轻拂发丝,春光明媚,正是好时节。 “大哥……” “朝朝。” 倏的,陆磊打断了陆明朝的话“朝朝,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昨日,我的确去了县衙牢房探望程芷,但绝无与其再续前缘之念头。” 陆明朝缓慢眨眼,心中暗自思量。 她只知,陆磊煞费苦心的向昌河县百味楼的大厨学做了几道简单美味的小菜,拎着食盒去探监了。 偏生陆磊又口口声声绝无再续前缘之念。 一时间,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恋慕消散,还是执念更深,将所有的爱恨嗔痴深埋于风平浪静下。 “大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 陆磊眼神黯了黯,怆然一笑。 “大哥可愿代我走一趟岭南?” “岭南的朝福医馆即将落成,大哥可携治瘴毒的秘方坐镇岭南,有谢随的旧交相护,大哥定能安然无恙。”陆明朝支颐而坐,托着面颊,温声问道。 陆磊没有多做犹豫,颔首应下。 昌河县是处伤心地,还有娘在三天一小催五天一大催的催婚。 暂时离开昌河远赴岭南,不失为好主意。 天色渐晚,春雨来的仓促又静谧,细细斜织着落下。 谢砚踏着日暮春雨归家,俊美的容颜都不及他眉眼间的意气风发惹眼。 “主母。” 云铮终于还是实现了由暗转明做驾车跑腿小厮的心愿。 谢砚瞥了云铮一眼,他还未开口唤明朝,就被云铮抢先了。 隐卫出身的云铮本事是不小,但嘴也是真的碎,跟在他身边同进同出的这段时日,嘴巴鲜少消停安静。 谢砚很怀疑是隐卫的弥统领嫌云铮聒噪,这才一脚将云铮踹了出来。 云铮眨巴着又清澈又圆润的大眼睛,无辜又诚挚道“主母,城中于东家给公子送人!” 话音落下,一溜烟儿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明朝眼神揶揄,看向谢砚,打趣道“美人儿?” 谢砚脱下沾染了水汽的外袍,才行至陆明朝身前,声音中噙着笑意“于耿想分一杯羹,便携女儿前来试探口风。” “明朝可知我是如何作答的?” 陆明朝抬手擦了擦谢砚额上的细雨“定是错了。” 若收了,也不敢在她面前邀功。 谢砚握住陆明朝的手,神神秘秘道“非也,非也。” “我直截了当告诉于耿,你是朝福商行唯一的东家,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吃软饭的猎户。” “于耿听了我的话,脸都绿了,可能眼下正琢磨着寻觅俊俏小生送与你赔罪呢。” 陆明朝扬扬眉“有多俊俏?” “会比阿砚还俊俏吗?” 谢砚故作羞恼的睁大眼睛“难道比我俊俏,你就要收了不成。” 陆明朝神情颇为难,叹息一声“好歹是一片心意,直接拒了怕是不妥。” 谢砚:他的明朝开始善解人意了! 人,别人的人。 谢砚捧着陆明朝的脸“那不叫心意,那叫心怀鬼胎。” 他与明朝,生同衾死同穴。 任何妄图插足的人,都该如秋风扫落叶般消灭。 …… 又是一个阴雨日。 顾淮声势浩荡的来到了昌河县。 镇国公府的世子、天子亲封的钦差! 无论哪一个身份,对于昌河县的官吏而言都是足以亮瞎眼的庞然大物。 大小官吏,战战兢兢,唯恐招待不周惹怒了顾淮。 第269章 谁知顾淮谢绝了许县令精心准备的接风宴,转头又命许县令召朝福商行陆明朝一见。 许县令:??? “本钦差远在上京,亦久闻许县令不畏强权公正无私的美名,今日一见,倒是名副其实。” 顾淮端坐在雕花圈椅上,一袭锦袍头戴玉冠,神仪明秀,朗目疏眉,尽显华贵威仪之姿。 许县令心中暗道,不愧是钟鸣鼎食锦绣繁华的镇国公府渲染而就的高门贵公子。 通身的气派和威仪,让人不敢直视。 家世权势加持之下,越发煌煌如日月,浩瀚若星辰。 难怪永宁侯舍不下顾世子这个东床快婿。 “顾钦差折煞下官了。”许县令忙作揖拱手道“皆是下官的本职,尽心尽力罢了,不值得溢美之词。” 父亲返回汝南前,一再吩咐他竭尽所能照拂谢砚和陆明朝,如遇无法应对之事,大可向族中去信求援。 当时他还在父亲面前大言不惭,声称昌河县是他罩的。 打脸来的这般快! 顾淮喜怒不形于色,淡淡道“那便去通知朝福商行的陆东家吧。” 许县令抿抿唇,神色迟疑。 犹豫再三,恭声道“顾钦差有所不知,年后开春,陆东家的夫君谢公子便接手了朝福商行的一应事宜,是朝福商行真正的主事人。” 顾淮摩挲着香囊的手一顿,低声呢喃“陆明朝又为他人做嫁衣了吗?” 许县令听的不甚真切,余光瞥到顾淮腰间绣着鸭子和大鹅的香囊,心下只觉得怪异。 香囊的针角走线还比不上他不擅女红的夫人,与顾世子一身的气度更是格格不入。 “许县令,本钦差不见吞占妻产的卑劣之辈。” “本钦差要见的是一手打造了朝福商行,又屡行仁善之事颇受赞誉的陆东家。” 顾淮稍稍抬高声音,眉目间多了些许被违逆的不悦。 许县令的心沉了沉。 顾世子还真是毫不掩饰对谢砚的厌恶和鄙夷。 “下官这就去办。” 许县令寻不到推脱的理由,恭恭敬敬道。 顾淮提醒“她性子娇气,你吩咐婢女将马车布置的柔软些,撤去熏香,备些软糯清淡的糕点,茶要凤凰单丛,在甜白釉瓷瓶里插些桃花和梨花便好。”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心无阿朝,也不曾分出丝毫心神了解阿朝。 可静下心来才意识到,阿朝的喜好不知何时就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里。 许县令的神情越来越怪异。 持尚方宝剑巡视为假,夺人妻子为真吧。 还有,陆明朝娇气? 顾世子是不是对陆明朝有什么误解。 他与陆明朝打过的交道不少,那女子聪慧坚韧,娇气与之毫不相干。 重逢】 第二百二十章 重逢 这话,许县令也只敢在心中吐槽一二,是万不敢宣之于口的。 “下官明白。” 顾淮只觉得时间过的格外慢。 他和阿朝有数月未见了。 再相见时,他的阿朝会不会红着眼眶,含羞带怯又委屈无辜的央求他带她走。 他定不要太快原谅阿朝。 顾淮一遍又一遍的整理衣襟,掸平衣袍上每一道的褶子,规整腰间的香囊。 茶饮了两盏,房间外终于有了脚步声。 窗户大开,顾淮顺着声音抬眼望去,阿朝衣着轻便,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支珍珠流苏簪。 行走在花径上,身侧两旁,百花绚烂蝶舞翩翩,都不如阿朝的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容颜。 只见阿朝微微颔首,温和有礼的与许县令说着话,脸上的笑容透着股云淡风轻的从容。 顾淮脊背挺的笔直,眼神中似茫然似紧张。 他的阿朝,好像不一样了。 曾经那朵攀附他而生的娇花,蜕变成了不可摧折的高山松竹。 即便眉眼间漾着一如往昔般温暖明媚的笑容,但他还是觉得不一样了。 “许县令,你不必进来。” 顾淮紧绷的声音顺着风传出。 许县令只好给陆明朝一个自求多好的眼神。 陆明朝神色自若,提起裙摆跨过门槛。 “民妇谢陆氏拜见钦差大人。” 陆明朝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到顾淮听不出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平淡到仿佛不是故人重逢,只是简单的素昧平生的相遇。 不知怎的,见陆明朝如此,顾淮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这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他的阿朝没有红了眼眶,更没有对他诉说相思离别之苦,只是遥遥的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恭敬又疏离。 千头万绪在心头翻腾,话到唇边又几度咽下。 阿朝这是怨了他吗? 思及此,顾淮心中的不快也浓郁了许多。 他还没有跟阿朝算嫁作他人妇的账,阿朝有何资格闹小脾气。 不由得,顾淮的神色越发森冷,带着凛凛寒气,沉了声“陆明朝,抬起头来。” 陆明朝秀眉微蹙,依言抬起。 顾淮凝眸,望着陆明朝仰起的脸。 脸还是那张脸,却有挥之不去的陌生感。 他记得,阿朝有一双蓄着莹莹碧湖的眼睛,又清又亮,每每看向他时,犹如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蕴着的情意,波光粼粼。 第270章 饶是他以前极其厌恶阿朝的死缠烂打,可瞧着那双眼睛,便下意识心软几分,赏阿朝个好脸色。 因着他的好脸色,阿朝便会继续不顾一切的追着他。 其实,没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比上京城的任何人都清楚阿朝对他的爱意。 毕竟,他是直面这份爱意的人。 然而,此刻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眸深邃如古井,毫无波澜,无法窥见一丝一毫缠绵悱恻的情感痕迹。 像是一盏被薄雾萦绕笼罩着的白瓷瓶,他竭尽全力,也窥不见瓶底的旧日时光。 顾淮在想,是不是只有彻底打碎白瓷瓶,那些情意才会溢散而出重建天日。 陆明朝不慌不忙,任由顾淮打量。 与她而言,顾淮是八字不合的敌对者。 与原主而言,顾淮是害原主横死街头的罪魁祸首。 所以,生不出半分旖旎羞怯。 没一巴掌扇过去,就是她仅剩的道德和素质了。 陆明朝越是平静,顾淮心里就越是暗潮汹涌。 漩涡一圈又一圈,压的顾淮喘不过气。 “陆明朝,你可知错!” 顾淮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急切和恼怒。 陆明朝不卑不亢“民妇严守大乾律法,从不作奸犯科,素友爱乡里孝亲敬长乐善好施,委实不知错在何处,还请顾钦差明言。” “若有错,民妇必改之。” 顾淮气急,手指蜷缩,紧紧的攥着腰间的香囊。 他的阿朝怎能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短短数月,阿朝的秉性就变了吗? 果真是穷山恶水养不得阿朝这朵娇花。 罢了,阿朝吃了苦,他多容忍几分又何妨。 顾淮深吸了一口气,软了声音,无奈又纵容道“阿朝,服个软,我带你回京。” 陆明朝:果真是有病,还病的不轻。 这时候还展现自以为是的深情厚意了。 那还不如写下来在中元节烧给原主看。 站的久了,陆明朝小腹微微有些不适,下意识眉头越皱越紧“钦差大人何出此言。” “阿朝,适可而止!”顾淮色厉内荏,顾不得贵公子的修养。 陆明朝轻笑“是钦差大人适可而止。” “民妇已嫁为人妻,钦差大人唤民妇闺名,有损民妇名声,恳请钦差大人唤民妇谢陆氏或陆东家。” 顾淮不耐烦道“阿朝,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陆明朝:到底是谁在闹啊! 不是谁的声音大,谁就有理的,好吗? 小腹又是一疼,陆明朝的脸唰的白了。 顾淮这才注意到陆明朝落在小腹上的手,瞳孔一缩,不可置信道“你……” “你有孕了?” 顾淮眼神骤冷,周身的气势也发生变化。 他能容忍陆明朝不得已下嫁谢砚,但绝无法接受陆明朝心甘情愿委身于谢砚为谢砚孕育子嗣。 “来人,去请大夫!” 房间外守着的都是顾淮的亲信,顾淮不必遮遮掩掩。 至于许县令,早被请至垂花门外。 陆明朝淡淡道“不劳烦钦差大人了。” “民妇的确有了身孕。” 瞒是瞒不住的,瞒的过今日,也瞒不过明日。 蓦地,顾淮冷笑了一声。 “陆明朝,你怎的如此自甘堕落自轻自贱!” 字字句句皆像是从胸腔里挤开干涩发紧的喉咙迸射而出,蕴含着难以忽视的冷漠与决绝。 “你也是永宁侯府金尊玉贵养大的名门闺秀,竟是个水性杨花朝秦暮楚人尽可夫的性子……” “顾钦差!”陆明朝语调微扬,眯了眯眼睛继续道“我与夫君两心相悦明媒正娶,何来人尽可夫一说。” “陆明朝!”顾淮的声音似是在颤抖。 两心相悦? 陆明朝说与那猎户两心相悦? 那跟在他身后的几年算什么? 这般想,便这般问了出来。 陆明朝抿唇“算识人不清。” 顾淮求和】 第二百二十一章 顾淮求和 顾淮气恼。 可气恼之余心上蔓延开轻微的疼,细细密密落在软肉上,让他惶恐又嫉妒。 他不明白。 他跟阿朝数年情意,怎就轻而易举的被粗鄙猎户取而代之。 “阿朝!” 春风掠过,穿窗而过,拂的人衣袍簌簌而动。 顾淮的面庞被阴影笼罩了半边,眉宇间透露出深沉的阴郁之色。 “你在怨我?” 闻言,陆明朝掀眸凉凉的扫了顾淮一眼,而后神色淡淡的拉过一把圈椅坐下。 话赶话说到这一步,倒也不必装腔作势的避嫌守规矩了。 陆明朝轻抚着微微坠疼的小腹,好整以暇的望着顾淮。 她是真的想听听顾淮能说出什么自以为情深似海实则贱如草芥的话。 摆出这副姿态,就能让人心疼吗? 很可惜,她不是很能接受这种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设定。 顾淮行至陆明朝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阿朝,有怨也是好的。” “打了胎,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带你回京,锦衣玉食的养着你。” 顾淮语气隐忍,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做出了天大的让步,声音里的施舍之意高高在上,让人难以忽略。 第271章 陆明朝轻笑出声。 她是来看顾淮演戏的,可没想着同顾淮入戏。 有一说一,顾淮这张脸是真的俊美无俦。 金玉权势滋养大的贵公子,未曾被风霜磨难染色的,傲慢与贵气并重。 单看脸,是不惹人厌的。 “顾淮,你演的如此逼真投入,我还真有些不忍。” “此番忍辱负重情意绵绵的姿态,是想说你并非无意于我吗?” “上京城,数年追逐,你端的是目无下尘,冷眼旁观我的一厢情愿,任由公子哥儿和大家闺秀奚落嘲讽于我,还云淡风轻的认定是我自作自受自取其辱。” “及笄礼后,两府商议婚期,你一推再推,更是明言无娶我之心,见我如鲠在喉,实乃亲长之命难违。” “清玉公主心血来潮想证你言语是否属实,命公主府的面首轻薄于我,你说我招蜂引蝶不懂洁身自好。” “陆明蕙认祖归宗,我吩咐婢女带着信物向你求助,恳求你能坚定的选择我一次,助我继续留在永宁侯府。” “你是怎么说的呢?” 陆明朝笑容里的嘲讽越发浓郁“你说,命数如此,你不便插手侯府家事,还不忘顺便警告我,让我息事宁人莫要闹出笑话。” “我走投无路撞墙自尽险些丧命,你也不曾露面过府探望。” “那时候,你不知道我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从未离开过上京没吃过一丝苦吗?” “我的死与活,对你来说无关紧要。” “顾淮,我说的这一切可有一字一句冤枉了你?” “而今,我幡然醒悟心许良人,你又怒斥我水性杨花朝秦慕楚,真真是令人搞笑又作呕。” “难道在你看来,我只配不知羞耻的将一颗真心捧给你,任你鄙夷冷待,再狠狠的挥在泥土里踩上几脚?” “顾世子,未免太过分了吧。” “还说什么带我回京,锦衣玉食的养着我,我是疯了还是傻了,不做谢砚明媒正娶的妻子非要做你见不得人的外室。” “顾淮,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话说完,陆明朝心里堵着的一口浊气也散了。 早就想劈头盖脸的骂顾淮一顿了。 就是贱的! 觉得自己的私有物逃出了掌心,就开始装模作样的悔不当初了。 顾淮眯了眯眼睛,狭长的眸子深不见底,似是凝聚着深沉的痛色。 “阿朝,我知你心里有气有怨。” “是我迟钝,是我后知后觉让你受了苦。” 说着说着,顾淮屈膝半蹲在地上平视陆明朝。 “阿朝,你我青梅竹马,我怎可能对你全然无意,是傲慢遮住了我的眼睛蒙住了我的心。” “我记得你不喜熏香,不喜涩意重的茶,不喜甜腻的糕点……” 陆明朝微微蹙了蹙眉。 原主的喜好倒是与她别无二致。 啧,穿书还真是个技术活。 不过,顾淮还真是能屈能伸。 她还以为顾淮会掐着她的脖子红着眼睛上演一出插翅难飞的强制爱呢。 浪费了她准备在外的筹谋和布局。 陆明朝心下暗叹,颇为遗憾。 “顾世子。”陆明朝打断了顾淮的滔滔不绝“撞墙自戕醒来那一刻,我就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如若顾世子难忘旧情,那就烧纸烧给死了的陆明朝吧。” “陆明朝!”顾淮到底是自小养尊处优受尽逢迎谄媚,耐心有限。 抬手,紧紧攥起陆明朝的手腕。 撑在上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陆明朝,眼角微红,流露而出的不是脆弱,而是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恐怖。 陆明朝只觉得手腕一圈火辣辣地疼。 “要发疯?”陆明朝秀眉轻扬。 顾淮加重了力道,咬牙切齿“阿朝,我再说最后一次,打掉这个孩子随我回京,我自会护你父母兄弟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过往旧事,他不愿听陆明朝宣之于口。 这几个月来,午夜梦回之际他总会想,若是他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婚期,陆明朝已是他的妻。 心里眼里,一生一世,只会有他一人。 会把他看的比命还重要! 本该如此。 本能如此。 落差不忿不甘一点点纠缠在一起成了执念。 无论如何,他都要带陆明朝回京。 即便是外室,陆明朝也是最尊贵的外室。 陆明朝直视着顾淮“威胁?” “那你大可试试。” 自会护她父母兄弟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话要反着听。 顾淮想告诉她的是,若她不服软,她的父母兄弟就会穷困潦倒生不如死。 “还有,你捏疼我了。” 顾淮下意识松手,无奈又颓败的叹气“阿朝,别赌气了。” “你撞墙自戕后,我没有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我嘱咐蓁蓁带着御赐的金创药去了永宁侯府。你若不信,可以去问蓁蓁,问兰熹院的下人。” 陆明朝揉着手腕,眼神闪了闪,渣男醒悟前基本上是干不出人事的。 顾淮能是边渣边干人事的例外吗? 天生爱吃软饭】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天生爱吃软饭 陆明朝持怀疑态度。 见陆明朝的神色有些许松动,顾淮心下一喜。 第272章 “阿朝,你真的要弃多年情意于不顾吗?” 陆明朝沉声“不是情意,是我一个人的黑历史。” "若顾世子之请县令大人传召我前来,仅为追溯既往之琐事,则我与世子之间,恐难有共鸣之语。" 顾淮“阿朝,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吗?” 陆明朝:千万别上演膈应人的文学。 就在这时,许县令小跑着来到廊檐下,声音里满是喘息。 “顾钦差,陆东家的夫君谢砚求见。” 廊檐下。 许县令一颗心高高悬着。 一边是谢砚,一边是顾淮。 一边是父亲的吩咐,一边是镇国公府的权势。 他也很为难啊! 但谢砚和陆明朝于他有恩,所以他壮着胆子前来通禀了。 顾淮的面色愈发阴沉,胸腔内汹涌着强烈的怒意,其间还掺杂着一缕难以抑制的嫉妒情绪。 谢砚。 谢砚。 倒是有一个好姓。 十指向掌心蜷缩,拳头攥的咯咯作响。 尤其是在看到陆明朝不由自主舒展的眉眼后,嫉妒无以复加。 “阿朝,许县令还真袒护你和那猎户。” 话语清晰的飘入许县令耳中。 许县令头皮发麻,忐忑不安。 “让他进来。”顾淮抬高声音。 不消多时,一道挺拔清隽的身影朝这边踱步而来。 脚步很急,也很稳。 顾淮愕然,怒火有瞬间的凝滞。 这是谢砚? 玄色云纹劲装,清俊冷厉。 眼角下一道有些瘆人的疤痕,显得人越发的锋利不近人情。 不是他以为的粗鄙,更没有他想象中的丑陋。 一直以来,他都没太将谢砚当回事。 今日一见,只觉得以往轻敌了。 顾淮压低声音“阿朝是被谢砚的色相所蛊惑吗?” 尾音稍稍拉长,似是情人间的缱绻呢喃。 陆明朝:猜的还真准。 她对谢砚,真真是应了那句始于颜值陷于人品。 顾淮黑眸微眯,眼神变得探究玩味起来。 他的阿朝,在见色起意上一点没变。 多年前,阿朝便是一眼相中了他,继而死缠烂打争来了婚约。 “阿朝,他敢来寻你,胆量不错。” “只是,与你相守,不是有胆量就行的。” 陆明朝不耐烦听顾淮发病发癫的话。 似顾淮这种人,天生觉得世上万物只有他想不想要,没有合不合理能不能要。 都说智商太低会传染,发癫也会传染。 “草民谢砚见过顾钦差。” 谢砚作揖道。 陆明朝抬眼望去,只见谢砚额上有一层薄汗,呼吸也有些不匀。 顾淮没有开口,眸光幽邃的看着谢砚。 良久,顾淮端坐主位,漫不经心道“见本钦差,难道不该行叩首礼吗?” “还是说山野猎户粗俗不识礼不知礼?” “伏身跪下,两手扶地,以头近地。” 谢砚抬眸,声音平淡“大乾律晋谒君长、谢恩、祭祀、认罪致歉、婚丧须行叩首礼。” “陛下亲封大人为钦差巡视益城,想来不是让大人作威作福的吧。” 顾淮一噎,觉得谢砚更面目可憎了。 陆明朝起身,在谢砚身侧站定。 四目相对,温情流转。 顾淮:碍眼! 碍眼的很。 他的阿朝当着他的面与旁的男人眉目传情。 谢砚扫过陆明朝发红的手腕,眼神阴沉骇人。 陆明朝眨眨眼,无声安抚谢砚。 谢砚微微阖眼,再睁开时清冽无比,波澜不惊。 “草民听闻钦差大人有心了解朝福商行的情况,家妻有孕后便由草民暂接管朝福商行,唯恐家妻久不主事有所疏漏,这才自作主张无邀前来,请大人莫怪。” 谢砚的语气很平静,仿佛顾淮是再寻常不过的钦差大臣,彼此间也无甚纠葛恩怨。 陆明朝微微松了口气。 顾淮浅啜了口凉透了茶水,心里也凉的可怕。 凤凰单丛,一度是阿朝最喜欢的茶。 清香甘醇。 愿充凤凰茶山客,不作杏花醉里仙。 但,自从阿朝来此,没有品一口茶,更没有注意到他腰间格格不入的香囊。 他只不过丢下阿朝短短数月而已。 轻叹一声,幽幽道“朝福商行崛起之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本钦差特邀阿朝前来,非仅限于朝福商行事务,实乃欲了解阿朝近况,关心其生活是否安康。” “本钦差与阿朝自幼相识,两小无猜,情谊深厚。鉴于久别重逢,心中挂念,理当亲自探望,以表关切之情,否则实难心安。” 陆明朝:…… 这番挑拨离间的话说的可真是又茶又贱啊。 但凡谢砚不明其中内情又是个小心眼的,还真就让顾淮的小算盘得逞了。 顾淮似笑非笑的看着谢砚,试图卑劣的窥出谢砚冷静情绪下的愤怒嫉妒怀疑。 但顾淮失望了。 他说不清谢砚那双清俊的眼里是什么情绪。 “既是旧友,久别重逢是该小聚。” “此番见过,不知钦差大人可安心了?” 谢砚伸手轻轻托着陆明朝的腰。 第273章 陆明朝顺势靠在谢砚的手掌上。 温温热热的,舒服的紧。 自她有孕后,时常会觉得腰酸背痛。 顾淮眼睛死死的盯着谢砚落在陆明朝腰际的手,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勉强控制着不让自己失态。 “看座。” 顾淮一字一顿。 谢砚垂首“谢钦差大人体恤家妻不宜久站。” 而后,搀着陆明朝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顾淮:嫉妒! 顾淮端起茶盏又抿了口茶水,克制住满腔妒火“谢砚,为人夫和该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你觉得靠阿朝养活合适吗?” 谢砚故作羞赧的笑了笑“草民天生牙口不好,就适合吃自家夫人给的软饭。” “钦差大人也好奇吃软饭的感觉吗?” “那以大人的家世怕是此生无望了。” 陆明朝:…… 顾淮:…… 顾淮气得抓狂“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你这般骄傲自豪做甚?” 谢砚含情脉脉的看向陆明朝,而后才缓缓道“夫人愿意让我吃软饭,说明夫人爱重我,不嫌弃我一无所有又一事无成。” “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骄傲自豪的事情吗?” “谢砚此生无大志向,唯愿夫人能予我一生软饭。” 软硬不吃】 第二百二十三章 软硬不吃 话一出口,别说顾淮听的瞠目结舌,就连陆明朝也控制不住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砚这是要开辟理直气壮洋洋得意吃软饭的小众赛道了吗? 顾淮怒极反笑“谢砚,你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该离陆明朝远一点。” “钦差大人管天管地,也管不住草民吃软饭吧?”谢砚嘴角上扬,笑容缱绻依恋“草民很有自知之明的,离开夫人便无软饭可吃了。” “大人,断人生路,如同掘人祖坟。” “此等不要脸的缺德事,大人定是不屑做的。” 顾淮以他细长的手指紧紧攥住茶盏,指尖在杯壁上的纹路间轻滑,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努力维持着冷静与镇定。 他想过猎户出身没见过世面的谢砚会忍下奇耻大辱,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他也想过自尊心作祟的谢砚会义愤填膺破口大骂,搅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最好,让阿朝亲眼目睹谢砚的丑态。 却不曾想,谢砚竟是这样的路数,全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对他的挑拨离间,视而不见。 对他的鄙夷轻视,沾沾自喜。 顾淮忍不住怀疑,阿朝的眼睛是不是瞎了,选了这样一个厚颜无耻的软饭男。 真真是给谢姓抹黑! 顾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力摆出一副礼贤下士语重心长的模样“谢砚,本钦差给你一个自力更生飞黄腾达的机会可好?” “若你想,本钦差出面为你捐官,提携你数载,届时你必能在官场站稳脚跟,权势、金银、娇妻、美妾唾手可得。” “只要你选择跟阿朝和离,放阿朝去过该过的日子。” 顾淮原本的打算就是威逼利诱四字。 他不愿意相信,这世上当真会有七尺男儿心甘情愿的吃软饭,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小脸。 君不见,古往今来,多的是穷书生一举高中便迫不及待弃操持家务侍奉公婆的糟糠妻。 谁知,谢砚不假思索的摇头了。 “钦差大人,草民打猎谋生时吃苦受累厌倦了,眼下只想贪图安逸吃我家夫人的软饭。” “就不劳烦钦差大人操心草民的家事了。” 顾淮僵硬的扭动脖子看向陆明朝“阿朝,你也愿意养留了疤的小白脸?” “人心易变,阿朝就不怕他有朝一日谋财害命?” 陆明朝煞有其事的颔首“当下爱我敬我便好,经年之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最多又算识人不清。” 顾淮听出了陆明朝话中的意有所指,脸色很难看。 “不知顾钦差可还有事?” “若无事,我们夫妇就先退下了。” 顾淮眸中划过黯然。 无事,可他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无从说起。 他不需要阿朝对着他诉说相思离别之苦。 他不需要阿朝对着他忏悔认错求饶诉衷肠。 他只需要阿朝向他伸手,愿跟着他回京。 但,阿朝的那双秋水横波清的眸子里再也照不进他的身影。 见顾淮久久没有言语,陆明朝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与谢砚相携离去。 万万莫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才可没这么贱。 顾淮望着陆明朝和谢砚的背影,心底好似一口泉眼不断涌上艳羡。 春日的阳光洒下,细小的微尘漂浮在阳光里。一阵风吹过,坠在窗棂边的穗子轻轻摇晃。 微风暖阳,将二人的背影变得柔和旖旎。 如若那个眉眼含笑婷婷袅袅的女子不是阿朝,或许他也是发自肺腑的赞一句好一对璧人。 但,没有办法。 是阿朝。 是追在他身后唤了他千万次顾淮哥哥的阿朝。 顾淮摩挲着腰间的香囊,耀眼的阳光刺的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陆明朝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这一瞬,顾淮被挫败和茫然淹没。 他不由得想起了陆明朝掷地有声的质问。 第274章 数年相处,阿朝是火,他好似化不开的千年玄冰。 错了吗? 他是一品国公府的世子,矜傲些有何错。 不是他的错。 如果没有真假千金的闹剧,阿朝仍会数年如一日奔星逐月般的仰慕他。 罢了,就当阿朝是在闹小脾气吧。 当务之急是除掉阿朝腹中的胎儿,月份大些,会伤到阿朝的身体。 顾淮眼眸深处浮现狠戾之色,杀意弥漫。 这份杀意,不只是针对陆明朝腹中胎儿。 “许县令。”顾淮一把扯下腰间的香囊,顺势塞回宽袖中。 许县令: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许县令提着衣摆跨过门槛,语气谄媚讨好,活灵活现的演绎了墙头草两边倒的形象“大人您尽管吩咐。” 顾淮冷笑一声“本钦差哪敢使唤许县令。” “也不知谢砚是许了县令什么好处,能让县令大人这般谨慎上心。” 许县令手心冒冷汗。 来了来了,秋后算账来了。 舍不得惹陆明朝,就拿他出气了。 他是什么狗血三角关系里的贱东西吗? 许县令的头越压越低,战战兢兢道“钦差大人明鉴,下官与谢砚并无任何不当往来。” 早知道,就不该跟三弟抢破头抢出仕的机会。 “是吗?”顾淮似笑非笑。 许县令忙道“绝无虚言。” 顾淮淡淡道“许县令,把你今日看到的听到的全忘掉。” 许县令憋出一句“下官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第一回 合,顾世子对上谢猎户,完败。 “你倒是乖觉。”顾淮挑眉“孙志晔何在?” 许县令蹙眉“大人也知孙志晔?” 顾淮漫不经心道“奇怪吗?” “本钦差来此巡视,自然要提前了解昌河的大事。” “不奇怪不奇怪。”许县令附和“大人兢兢业业,实乃百姓之幸。” “孙志晔被关押在县衙牢中,还未到问斩之期。” 面上附和,心下狐疑。 难道,当初力保孙志晔的上京城贵人是顾世子。 不是,顾世子保情敌保个什么劲儿啊。 官差搜查孙宅时,在扶光院书房的暗格中搜到了陆明朝的画像。 当时,他整个人都傻了,当机立断尽数焚毁。 昌河上下有头有脸的皆知,孙志晔和陆明朝势同水火你死我活。 到最后他才发现孙志晔一边搞生搞死,一边惦记着陆明朝。 同是天涯沦落人】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怪不得屡战屡败,输的一败涂地呢。 顾世子不会还想冒民心大不韪搭救孙志晔吧。 不,端王殿下亲审的案件,昌河百姓全程旁听,绝不能再生波折了。 思及此,许县令状似无意道“不瞒钦差大人,孙志晔行事委实奇怪,许是恨毒了陆东家,竟在书房中收藏着陆东家的画像。” 许县令的语气里是浓浓的疑惑和不解。 顾淮上了心,正色道“说清楚。” 许县令不疾不徐详略得当的把发现画像的过程讲述出来。 见顾淮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许县令放心了。 顾淮手指微屈,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案桌“许县令,准备两壶酒。” …… “阿砚,今日你不是去谈生意了吗?”陆明朝轻挽着谢砚的手臂,笑靥如花。 不见顾淮,只觉得天蓝花香风轻。 谢砚脚步放的很缓,并肩同行“收到消息后,实在放心不下。” 陆明朝眨眨眼,打趣道“阿砚不放什么?” “都不会放心。”谢砚停下脚步,垂眸看向陆明朝,声音似有不安。 明朝与顾淮的过去,是他永远无法参与的。甚至,他不曾旁观过明朝炽热幼稚的一面。 不仅如此,他更担心顾淮恼羞成怒,失态疯癫下伤了明朝。 能不管不顾的退婚,给天子进献祥瑞、女子都要领职离京的顾淮,脑子怕是都已经不甚正常了。 陆明朝抬手抚了抚谢砚紧皱的眉心“阿砚,来之前,我做了万全准备的。” “自朝福书坊建成后,就在源源不断的免费供应笔墨纸砚给在内抄录的贫寒学子使用。” “在此事上,我确有自己的小算计,不够光明磊落,先一步攥住了年轻学子无惧无畏不可欺的正直不屈之心。” “如若我长久未出,就会有人煽动组织曾受朝福书坊恩惠的学子相携前来拜见远道而来的钦差大人。” “天底下,没有人愿意轻而易举的得罪读书人群体的。” “捅一群,就相当于捅了整个马蜂窝。” “读书人的嘴和手中的笔,皆是最锋利的刀。” “刀刀不见血,却又刀刀致命。” “即便顾淮出身镇国公府,也不敢小觑读书人的力量。” “阿砚,从知你身负血仇任何决定与你成婚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好绝不做你的软肋。” 谢砚注视着陆明朝,轻声呢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的明朝,堪称女中诸葛, 他不需要也不想要娇妻美妾,他只想得明朝一妻,长久相伴。 “明朝,莫再说自己不够光明磊落。” “众所周知,你所行皆是阳谋,且从不曾做任何丧良心的恶事。” 第275章 “在付出中为自己谋取一定利益,天经地义。” “否则,岂不真成了跳脱天地间无欲无求的圣人?” 三言两语,陆明朝眉开眼笑。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白无瑕疵的善。 谢砚牵起陆明朝的手,继续向前走去“我刚才入内就见你抚着小腹,可是不舒服?” 陆明朝眉目舒展“腰酸背痛,有孕后的老问题了。” “那我回去给你按按。”谢砚轻声道。 陆明朝“生意不管了?” “按既定的行程,你应该在益城敲定首饰铺的相关事宜。” 毕竟空间超市里的金银玉饰,放着也是放着。 “有云峥。” “他性子活络又巧舌如簧,没问题的。” 二人皆不约而同的没有再提顾淮。 “明朝,我与舒愿有意让陆垚去拜俞山长为师。” 谢砚迟疑片刻,终是说出了口。 陆明朝侧目“俞山长的弟子是想当就能当的吗?” 说的直白些,天才只是见俞山长的门槛,俞山长座下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谢砚抿抿唇,斟酌道“陆垚已连续三月蝉联守湛阁的擂台辩论冠军,名声在外,学识渊博且扎实。且舒愿曾是俞山长最得意的弟子,有舒愿提点,投其所好锦上添花不在话下。” “搏一把,还是很有希望的。” “南俞北庄,天下文人的代表。” “庄老夫子病逝多年,唯余俞山引圣人之旗。” “倘若陆垚能得俞山长赏识,成功拜入俞山长门下,那就相当于多了一枚护身符。俞山长护短,任何人再想算计陷害陆垚,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其实,当年舒愿若执意不入宫,俞山长和舒家也是能护下他的。” 陆明朝闻弦音而知雅意。 “你是担心顾淮会把陆家人下手?” 谢砚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只是顾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有才学无家世无靠山的学子,更是首当其冲。” 陆明朝敛眉,也知谢砚说的极为有理。 只是,不知陆垚有没有这个造化。 “那就劝陆垚试试。” 搏一搏,奥拓变奥迪,宝骏变宝马。 这厢,陆明朝和谢砚达成了共识。 那厢,顾淮拎着两壶酒去了牢房。 许县令:??? 这是要玩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那套吗? 还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一顿酒喝下去,不会真喝出惺惺相惜吧? 许县令有心跟上去一探究竟,被顾淮冷冷瞪了一眼,只得默默顿住脚步停在原地。 他这个县令当的,没有最憋屈,只有更憋屈。 “孙志晔?” 牢房阴暗潮湿,春暖花开的烂漫似乎也吝啬于光顾这里。 孙志晔手中握着尖锐的小石块,在墙上刻刻画画,神情专注起来显得静谧祥和。 闻声,抬眼看去。 来人年轻俊美,丰神俊朗中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仿佛本就该高坐明堂不沾风雪。 这样的人,不该踏足牢房。 孙志晔凝眉,遍寻记忆,无此人身影。 顾淮也没有着急说话,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孙志晔。 倒也算是个人物,只可惜运气不好。 “顾世子?”孙志晔迟疑试探道。 顾淮晃了晃手中的酒瓶,沉声道“猜的不错,有兴趣共饮吗?” 孙志晔的心中只有疑惑不解,没有侥幸欣喜。 顾世子亲至,也无法救他出囹圄。 所以,不如不抱期望,平平静静应对。 不过,顾世子因何而来? 情敌见面】 第二百二十五章 情敌见面 “顾世子不介意珠玉处瓦砾间,罪民自欣然接无异议。” 顾淮贵人踏足污浊地,当值的狱卒匆匆将孙志晔所在的牢房打扫干净,搬来桌椅板凳,顺便不忘附庸风雅的折几枝开的正艳的桃花插在陶瓶中点缀环境,最后遮上了布帘,远远退去。 不消片刻,牢房旧貌换新颜。 孙志晔喟叹“原来这就是权势啊。” 贵人命,是天生的。 视线渐渐的被粗糙陶瓶中的灼灼桃花枝所吸引。 不曾想,春日的花竟已开的这般穠丽了。 他小心收藏的梅花瓣,干枯风化许久了,轻轻一捏就碎成粉末。 “对,这就是权势。”顾淮将酒壶不轻不重的放在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 “你也坐。”顾淮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孙志晔也不扭捏推辞,神色淡淡的坐下,自顾自执起酒壶,仰头灌入口中。 清冽香醇的液体滑过唇齿口腔,孙志晔有一种久违的清醒。 顾淮没有怪罪孙志晔的失礼之处,而是漫不经心的转动着修长白皙手指上的玉扳指“你们昌河县的人,胆子是真的大。” “将死之人,又有何惧。”孙志晔草草抹了把嘴角的酒渍,扫过顾淮的手指“想来顾世子定是见过陆东家和谢砚了吧。” “不知可曾注意到陆东家和谢砚手指上别无二致的金指环?” 顾淮睫羽颤动,手上动作一顿。 他被嫉妒和怒火蒙蔽了双眼,只想着阿朝身怀有孕、只看到阿朝和谢砚含情脉脉,其余根本注意不到。 第276章 “那你可知阿朝有孕了?”顾淮动作优雅矜贵的斟了杯酒,轻轻的摇晃着,酒杯中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一如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 酒香飘逸,缭绕于顾淮鼻际,然而他仅作轻嗅,未曾举杯品饮。 “你的下属川柏以自身性命为担保,在本世子面前坚决陈述,阿朝与谢砚之夫妻关系仅为表象,实则有名无实。” “本世子信了,当即便给益城府尹去信施压试图搭救你。” “谁料端王竟横插一杠,亲审此案。” “本世子因你之故,遭陛下迁怒训斥,又坏了大事,你可知罪?” 婚约一事,拖到今日都未曾有个了断,着实令他气恼。 孙志晔敛眉,心下愕然。 陆明朝有孕了? 陆明朝竟心甘情愿与谢砚做一对真夫妻? 万般不解,面上分毫不显“是顾世子来迟了。”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顾世子与其怨怪罪民,不如自省因何半年之久不曾来寻陆东家。” “顾世子,你又不能许陆东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这般不甘做甚?” 他现在只盼着陆明朝的朝福商行能名扬天下。 届时,九泉之下他也能自欺欺鬼。 顾淮重重将酒杯搁在桌上,酒水洒落而出,凝眉厉声道“名分有那么重要吗?” “有本世子为她遮风挡雨,善待她爱重她,允她锦衣玉食无忧一生,还不够吗?” 孙志晔眸光闪了闪,嗤笑一声。 确定了,顾世子得不到陆明朝了。 “你笑什么?”顾淮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孙志晔勾唇“笑顾世子的高高在上。” “之所以顾世子觉得名分不重要,不过是因为世人的鄙夷唾骂偏见是向她一人而去的。” “说句直白的比喻,名分于她而言,是蔽体的衣袍,是她能堂堂正正光鲜亮丽站于人前的基本。” “罪民这样说,世子可懂了?” 孙志晔的话传入顾淮耳中,好像石子落入水中一样,泛起一阵涟漪后,就再无声息。 “你这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她既无家世依傍,又无清白之身,走不了镇国公府的正门,入不了镇国公府的宅院。” “给本世子为外室,不比做一猎户妻强百倍千倍吗?” 孙志晔眨眼“顾世子,您缺外室吗?” “您明知她在永宁侯府十五载,学的是高门贵女的礼义廉耻,让她做外室,不就是在在刻意践踏折辱她吗?” 自他一败涂地,罪孽公之于众,孙记土崩瓦解后,心态就格外的平和淡定。 闲暇之时,再三复盘他和陆明朝的交锋,心悦诚服。 顾淮冷冷的觑了眼孙志晔“话说的这般坦荡磊落,龌龊的心思也没见少。” 孙志晔洒脱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奈何陆东家神女心似铁。” “不瞒世子,罪民曾求娶过陆东家。” “允诺以孙家七成产业聘其为妻,只求她和离下嫁。” “她搭弓射箭,警告罪民,再有下次必杀之。” 顾淮因心绪不宁,连续饮下数杯酒,眼神逐渐迷离,不再如初时那般清明。他沉声问道“她竟还擅长射箭?” “何止是射箭,她心计谋略胆量样样不输男子。”孙志晔的声音里是浓浓的赞赏。 令他魂牵梦萦的,就是这般光彩夺目的陆明朝。 顾淮心神恍惚,温和柔软的阿朝,怎么短短数月就长满了尖锐的刺,扎的他血肉模糊难以靠近。 是谢砚! 是粗鄙的猎户谢砚让循规蹈矩温柔恭顺的阿朝变得面目全非。 对,就是谢砚。 顾淮学着孙志晔的样子,仰头咕咚咕咚将酒水灌下,眼神迷离,絮絮叨叨的讲述着他和陆明朝之间的往事。 越听,孙志晔越觉得奇怪。 逆来顺受? 贤惠温柔? 又是绣香囊,又是煮解酒茶,又是热脸贴冷屁股,又是倾心不回头…… 这是陆明朝吗? 但凡陆明朝身上有丁点儿的逆来顺受,也不至于跟他闹到你死我活这一步,早早就通力合作了。 热脸贴冷屁股? 搞笑! 他看的分明,陆明朝是个君若无情她便休的性子。 陆明朝对谢砚死心塌地的前提是在谢砚身上感受到了浓郁深沉的爱意和忠贞。 不过,听顾淮念叨了这么多,他也算是听明白了。 顾淮放不下的是陆明朝的温柔关怀体贴入微,惦记的是陆明朝曾经一心一意不求回报的付出。 没想到,陆明朝以前还是个情种。 啧,若他对上的是那时的陆明朝,胜负恐怕就要移位了。 “顾世子,自我感动不可取。” 孙志晔死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孙志晔死了 孙志晔蓦地出声打断了顾淮的絮叨。 声音清澈透亮,仿佛清泉流于石间。 “你认识的陆东家和我认识的陆东家截然不同。” “昨日之日不可留,强求无益。” “或许,她曾经对你的喜欢,是少不更事的惊鸿一瞥,是永宁侯夫妇的耳提面命下的确定别无选择。” “但她对谢砚的喜欢,却是她清清楚楚权衡之后的心甘情愿。” “她不止喜欢谢砚,更喜欢与谢砚一起的她。” 第277章 “若她跟随你回京,你还纵容她继续抛头露面大放异彩吗?” “你不能,你需要的是菟丝花是金丝雀。” “你放肆!”顾淮狠狠的将酒壶砸落在地上,眼睛猩红,指着孙志晔歇斯底里道。 愤怒失态的声音,顺着风飘的很远。 牢房入口的狭窄台阶上,许县令急的团团转。 孙志晔究竟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竟惹的顾世子恼怒至此。 孙志晔起身,扯着嗓子高呼“世子饶命。” 下一瞬,就像是一阵风掠过撞向了石墙。 陆明朝,害你多次,就用这条将死的命再帮你一次吧。 还有,死在牢中的二弟也能瞑目了。 沉闷又响亮的碰撞,凄厉又逐渐微弱的哀嚎。 许县令瞳孔一缩,一咬牙当机立断,小声嘱咐“石班头,你速将顾世子逼死孙志晔的事告知陆东家。” 石班头脑子转不过来,但胜在听话,匆匆离去。 紧接着,许县令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来到关押孙志晔的牢房。 石墙上,鲜血淋漓。 孙志晔软塌塌的倒在地上,流淌着的鲜血迅速浸湿衣襟,染红了早已失去光泽的干枯红梅。 没有人能看到,红梅花瓣比刚刚摘下时更鲜亮夺目。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顾淮怔愣在原地。 孙志晔决绝一撞,是在算计他! “顾钦差,这,这可如何是好。”许县令瞥了孙志晔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整个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忍看,不敢看。 “他的确是死刑犯,可到底是端王殿下金口玉言定下了问斩之期。” “一日未到,他便一日不该死。” “您逼死他,下官没法交代啊。” 顾淮胃里一阵翻涌,背过身去,干呕几声。 “本钦差没有逼他去死。”顾淮一字一顿,眸中寒芒大盛“许县令,慎言!” 许县令似不可置信般瞪大眼睛“大人,您是说犯人孙志晔萌生死志自己寻死?” “这说不过去啊。” 酒意上头,顾淮越发不耐“事实就是如此。” “他与本世子无冤无仇,本世子何必为一犯人脏了手。” “许县令,休要再说不知所谓的话。” “去通知孙志晔的家人前来为他敛尸。” 许县令嘴唇嗫嚅,欲言又止“端王殿下离开前曾说,孙志晔行刑之日,会赴昌河监刑。” “今日之事,下官该如何上禀。” “还请您明示。” 顾淮冷声“许县令,你到底是陛下的臣子还是端王殿下的臣子?” “孙志晔是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懂?” 许县令:他不懂。 大大小小的狱卒皆知,孙志晔无半分寻死之心,前不久刚拜托央求前来探视的孙夫人为其准备笔墨书籍画册,大有修身养性坦然赴死之意。 也不知孙夫人因何事耽搁了,数日未至。 顾淮冷着一张脸,深深的看了眼躺在血泊里全无声息的孙志晔,甩了甩袖袍,转身离去。 春风拂面,顾淮脑子里恢复清明。 好! 好得很! 孙志晔在用命给阿朝递棋子! 他竟不知,他的阿朝这般有魅力。 一个微不足道的死囚,陛下不会上心在意的。 孙志晔怕是高估了他自己的价值。 唯一稍稍有些麻烦的就是标榜贤德惯爱多管闲事的端王了。 毕竟,孙志晔一案是端王主审的。 不过,端王尚在禁足之中,情势尴尬,若不想彻底与镇国公府撕破脸皮,就不会再次小题大做。 以防万一,还是得给母亲去封信。 镇国公府和吴兴沈氏合力,端王不敢妄动。 顾淮淡定了。 …… “孙志晔死了?” 陆明朝正往白瓷花瓶里插那几枝顺路折的桃花,诧异失神间,不慎掰折了一枝。 粗糙凹凸不平的桃花枝窝在掌心,就好似有颗小石子在不断挤压摩挲着,让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去年冬日,她折一枝梅,换孙志晔闭口不言安生等死。 自那之后,她与孙志晔便再无交集。 只是偶尔会听许县令提起孙夫人时常打点狱卒,请求狱卒能善待孙志晔。 顾淮逼死了孙志晔吗? 不。 不可能。 顾淮是有些世家贵公子的傲慢无礼,但没蠢到这种地步。 只有一个可能,孙志晔自戕顺势让顾淮背稳黑锅。 图什么呢? 临死前施恩于她吗? 那她又该如何还这份恩。 石班头颔首“孙志晔大喊世子饶命,而后就是一声巨响。” 陆明朝将折了的桃花枝随手放在一旁,温声道“多谢石叔特地跑一趟前来告知。” 石班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陆明朝凝眉“给端王去封信吧。” “端王不见得会有所行动。”谢砚沉声分析。 “之前端王的一封奏疏已惹得镇国公府和吴兴沈氏不满,但总归还有为民做主的大义清名在,镇国公府和吴兴沈氏不好发作。” “可这次,只是逼死了个即将问斩的死囚。” “如若端王揪着不放,落在镇国公府和吴兴沈氏眼中,就是蓄意为敌。” 第278章 陆明朝抿抿唇“你的意思是息事宁人吗?” 此事若运作得当,能让顾淮灰溜溜回京。 可她也知道,谢砚分析的句句在理。 端王当初的那封奏疏内容知之者甚少,天子也隐而不发,命镇国公关起门来自己处理。 因而几无外人知顾淮曾罔顾大乾律例袒护人犯插手刑案。 所以,唯有端王送佛送到西最合理。 但,端王的确不见得会动。 谢砚沉吟不语,良久才道“如果息事宁人,就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端王有所忌惮,九五之尊可不会优柔寡断。” “同一桩事,天子已经给过镇国公府脸面了,若顾淮逼死人犯的事情传到天子耳中,以其自负多疑的性情,会作何想?” 备一副薄棺】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备一副薄棺 “可有人选?”陆明朝侧眸。 舒愿神出鬼没“平宁郡主。” 可以说,最得成襄帝信任的秉笔大太监最是了解各勋贵官宦之家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 帝王需要权衡制约,舒愿自然得打探的清清楚楚。 舒愿嘴角叼着片桃花瓣,颇有些风流恣意“老镇国公和永明大长公主的驸马是戎马半生的交情。” “父辈交好,平宁郡主和镇国公少时便颇有情意。” “永明公主府和镇国公府乐见其成。” “奈何出身吴兴沈氏的镇国公夫人伴其母回外家奔丧,偶遇民乱,镇国公受命领兵平乱。” “接下来的事情,很是顺理成章。” “英雄救美,美人惊为天人,旋即芳心暗许,而后更是在听闻镇国公与外族蛮夷大战身受重伤的消息后,抛却高门贵女的骄矜千里奔赴悉心照料,镇国公深受感动,一时间传为佳话。” “在京中跪在佛前日夜祈祷竹马心上人能化险为夷凯旋而归的平宁郡主就成了笑话。” “镇国公的确是凯旋而归了,但却是与美娇娘定情后的凯旋而归。” 陆明朝眼睛一下瞪圆了,又抿抿唇。 一瞬间能有三百个小动作。 这不就是曾风靡一时的追妻火葬场虐文的经典导语吗。 未婚夫出征凯旋而归,他带回来一个心上人。 唯一区别的是,没有追妻火葬场。 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恩恩爱爱风雨相依数十载。 不过,镇国公夫人为爱千里奔赴边疆? 这委实不像是以看重规矩礼仪而著称的镇国公夫人会做出的事情。 陆明朝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谢砚“军营里的纪律如此松散的吗?” 谢砚义正言辞“绝无此事。” “莫名其妙随随便便出现在军营里的人,一律以奸细贼人论处。” “呦呦呦。”舒愿伸手搭在谢砚的肩膀上,拉长声音“那平宁郡主的竹马怎么被抢走的。” 谢砚白了舒愿一眼“你在北境军中待过,当知我所言真伪。” 舒愿轻咳一声,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言归正传,我继续说当年的旧事。”” “镇国公夫人后来者居上,又开始介意镇国公和平宁郡主自幼相识相伴的情意,没少与平宁郡主起争执。” “一来二去,永明大长公主一脉与镇国公府一脉的交情随之淡了下来,到如今的对面相见寒暄一笑转头冷脸暗啐的地步。” 永明公主是文成帝的皇姐,文成帝时晋长公主,景襄帝登基又封大长公主,当今天子弑侄夺位后,本应按辈分重定尊位,却不知为何久久耽搁。 因此,依旧尊其为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虽年迈,但余威犹在,平宁郡主背靠大树好乘凉。 “综上所述。”舒愿轻拍手掌“平宁郡主很乐意落井下石的。” 陆明朝斟了杯茶,指尖轻点茶杯的边缘,慢慢地绕了几圈,轻声道“难的是如何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传入平宁郡主耳中。” 谢砚眸光闪了闪,定定道“许清行的大伯母。” 舒愿眨眨眼,嘴角上扬“妙哉妙哉。” “汝南许氏的宗妇与平宁郡主交情匪浅。” “将顾淮在昌河县的所作所为当作一桩博手帕交一乐的趣事,于公于私皆合情合理。” 正经事敲定后,陆明朝轻啜了一口茶水“今日不是私塾的休沐日吧?” “我在常喜村掐指一算便知你与谢砚有难愁眉不展,特马不停蹄显灵。”舒愿眉眼灵动,神采飞扬,发带迎风招展。 若将初见于常喜村后山的舒愿喻作一幅历经岁月沧桑、斑驳泛黄、色泽黯淡且失去生气的水墨画,那么此时的舒愿则宛若一幅由鲜亮颜料勾勒而成,笔触流畅自如、一气呵成的写意山水花鸟画,尽显生机与活力。 活脱脱弱冠之年看山看水皆风流的少年郎君。 陆明朝感慨,相由心生,称不欺她。 谢砚扒拉下舒愿软骨头似的搭在他肩上的手臂“说人话。” 舒愿叹息一声“盛情难却,招架不住。” “常喜村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二八年华妙龄少女,都热火朝天一门心思的想为我说亲。” “身心俱疲,择日不如撞日,索性躲懒。” 那架势,就像是一群饥肠辘辘的野狗,看到了一根冒着香气的肉骨头。 他身娇体弱,害怕呦。 陆明朝笑了笑,打趣道“舒大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 第279章 舒愿瞪了陆明朝一眼“还有不少小寡妇小媳妇儿惦记谢砚呢。” “恭敬不如从命呦。” 陆明朝:是她嘴贱。 舒愿:耶,又胜一局。 舒愿眉开眼笑,像极了开屏的孔雀“对了,弟媳妇儿,谢砚有没有跟你提让陆三土拜师的事情。” 陆明朝颔首。 “你意下如何。”舒愿追问。 他看得出来,陆垚很是尊重陆明朝的建议。 陆明朝“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舒愿“妥了。” “如安、静宜,你们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聪明大伯回来了。” 舒愿抬高声音,寻寻觅觅。 聪明大伯,简称大聪明。 谢砚扶着陆明朝在圈椅上坐下,细心的将厚实的软垫抵在陆明朝腰后,温声道“明朝,我去寻许县令商议下后续事宜。” “你今日多有劳累,好生歇歇。” “回府给你带桃花糕和梨花酥。” 正是桃李妖娆盛开的时节,糕点中弥漫着春日的清香。 陆明朝拉住谢砚的袖子,嘴唇嗫嚅,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砚轻笑,拍了拍陆明朝的手背“明朝,我知道的。” 陆明朝轻呼出一口气“阿砚,非我怜悯。” “只是凡事一饮一啄,他死前也算施恩于我,我不能视若无睹。” “若无人为他收尸,还望阿砚给狱卒些碎银,叮嘱处理尸身的狱卒为他准备一副薄棺,让他不至于曝尸荒野。” “若有人为他敛尸,就将银两交给敛尸人。” “仅此,便好。” 孙志晔用命给她递了把梯子。 她既接了这把梯子,就该全了孙志晔身后事的体面。 唯有这样,她才心安。 否则,小小的亏欠在经年累月后怕是会一点点铭刻加深。 殓尸】 第二百二十八章 殓尸 谢砚颔首“明朝,我都明白的。” 他并非随意捻酸吃醋不讲道理之人。 “安心。” 陆明朝看着落在手背上的手指。 谢砚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挽过弓降过马挥过剑,不算光滑白皙无暇,虎口指腹处还有薄茧。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双手,却能散发着如玉般温润柔和的光泽,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踏实安心。 她穿书而来,不是真真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早已不艳羡于悲欢聚散花开谢郎心似铁冷如冰,强极则辱的轰轰烈烈情深不寿。 她盼的是坚定不移,是情绪稳定。 她和阿砚终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陆明朝俯首,下巴轻轻蹭了蹭谢砚的手背,轻声呢喃“何其有幸。” 谢砚眉眼缱绻旖旎,静静地伫立。 窗外竹林摇曳,投下的斑驳阴影斜斜的映照在他的脸上。 陆明朝抬眸,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如画一幕。 “等你回来。” 手指上的金色指环在春日暖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谢砚心想,他心亦甚安。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 “晚辈谢砚见过许县令。”谢砚作揖。 许县令揉着胀疼的两鬓“坐。” “不知贤侄前来,所为何事?” 谢砚依言坐在下首,微微皱眉“县令大人身体不适?” “小毛病,不碍事。” 话虽如此,许县令声音里的疲惫掩都掩不住。 顾世子初来乍到,孙志晔就死了。 谁知道以后又会作什么妖。 “大人,孙志晔的尸身可有人收殓?” 许县令抿了口浓茶,愁眉紧锁“本官按顾世子的吩咐遣了衙役给孙夫人递了消息。” “但据邻里街坊言,孙夫人外出探亲访友归程未定。” 谢砚眉心跳了跳。 探亲访友吗? 十之八九是带着孙二少的外室离开了昌河县。 “大人,晚辈斗胆提议,不如将殓尸下葬一事交由晚辈,晚辈定会将此事办的妥妥帖帖。”谢砚直截了当道。 许县令心中也咯噔一下,止不住犯嘀咕。 不会是想着挫骨扬灰吧? 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至于连尸体也不放过。 只一眼,谢砚就知许县令误会了,忙道“人死债消,晚辈欲为孙志晔备一副薄棺,觅风水之地,使其有地安眠。” 许县令松了口气的同时,对谢砚的印象又好了些许。 “那就交给你。” “贤侄是个仁善的。” “多谢大人。”谢砚垂首拱手道。 “除却孙志晔的身后事,晚辈还有一事想与大人商议。” 解决了一桩麻烦事的许县令,神清气爽。 云淡风轻的摆了摆手“但说无妨。” 谢砚将筹谋告知许县令,许县令闻之瞠目结舌。 这是把平宁郡主当刀使啊。 小年轻们的胆子大的无所顾忌! 永明大长公主还在世,平宁郡主的地位堪比公主。 谢砚上下嘴皮子一碰,轻飘飘的就要利用平宁郡主对付顾世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胆大者无法无天。 许县令很怀疑他的单蠢傻儿子能不能出淤泥而不染。 要不然他这小身板可受不住打击收拾不了烂摊子啊。 “可以吗?”谢砚道。 第280章 许县令:…… 可以吗? 许县令欲盖弥彰的端起茶盏,平静的神色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唯有茶水不断晃动的涟漪暴露了他心底的慌乱。 他现在回汝南种地还来得及吗? 许县令想起了老父亲的叮嘱,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可以。” “本官这就给大哥写信,由大哥转告大嫂。” 谢砚“有劳大人了。” 许县令嘴角硬扯出一抹笑容“应该的。” 谢砚在县衙牢房外的空地上看到了蒙着草席的孙志晔。 草席上沾着大片的血渍,隐隐有干涸的迹象。 谢砚掀开草席,映入眼帘的是孙志晔惨白泛青、毫无生息的面孔。 一只手僵硬的耷拉在身侧,另一只手紧紧的捂着胸前的衣襟,似是临死前也不忘护着衣襟里的东西。 谢砚重新将草席覆下,随后从荷包中取出些许碎银两,递与一旁值守的狱卒,并郑重地嘱托“劳烦狱卒大哥代为置办身干净的寿衣和一副薄棺。” “剩下的银两就是狱卒大哥的辛苦钱。” 狱卒掂量了掂量银子,眼里亮晶晶的“谢公子等着,我这就去办。” 有银子赚,死人的晦气才能化为财运。 “等等。”谢砚又道“敢问狱卒大哥,孙志晔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狱卒将银两塞进袖子里,挠了挠头“我记得,孙志晔几日前曾央求孙夫人为他送些笔墨书籍画册。” 谢砚敛眉,又递过去些许银两“还得再麻烦狱卒大哥了。” 狱卒眉飞色舞“不麻烦不麻烦。” 旋即,招呼了两个在县衙里洒扫干粗活的下人一同离开。 谢砚站在那棵枝干曲折盘旋,无一朵花点缀的野梅树下,静静地等着狱卒回来。 狱卒也是个拿钱办事的爽快人,并没有让谢砚等太久。 谢砚转身,由的狱卒为孙志晔换寿衣。 啪嗒一声,似有东西落在地上。 狱卒啧啧称奇“看不出来孙志晔还是个风雅人,我还以为守着什么金银财宝的,没想到竟是包干枯的梅花瓣。” 原先包裹着梅花瓣的布块已然散开,一阵风吹来,梅花瓣洋洋洒洒,有几片落在早已谢了花的野梅树上。 恍惚间梅香幽幽的冬日并没过去,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春时也从未至。 谢砚抬眸,心想,被血染过的梅花瓣红的触目惊心。 梅花,是明朝摘下来的吗? 谢砚转身,看着干干净净的孙志晔,心绪复杂。 明朝,是他的妻,任何人都抢不走的妻。 莫说是几瓣梅花了,就是一整株梅树又何妨。 谢砚弯腰,将沾染了梅花香的布块放进了孙志晔的薄棺里。 嗯,梅花就不必了。 即便是干枯的梅花瓣也应该在阳光下,而非阴暗的坟墓里。 “谢公子真乃善人。” “孙志晔作恶多端,众叛亲离,落的个不得好死无人收尸的下场。” “若不是谢公子,孙志晔要么被丢在乱葬岗任乌鸦野狗分食,要么就被暂时安置在城郊五里地的义庄。” “反正是没机会入土为安了。” 不像男人】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不像男人 谢砚垂眸不语。 他不是善人。 谢家人的尸骨身首分离,一堆一堆随意埋在上京城外的西山上。 没有立碑,没有香烛纸钱。 刨坑填埋的人根本分不清脑袋和身体谁是谁的。 他二哥的头颅就插在旗杆上,被风吹雨打,被鸟雀啃食。 他也想谢家人入土为安。 可安不了。 大仇一日未报,谢家人死不瞑目。 他知道的。 狱卒余光一瞥,见谢砚平静的眼眶里黑漆漆的,像深不见底的枯井,便不敢再多言,安安静静等待着下一步吩咐。 谁不知道谢公子夫妇是县令大人的座上宾,县令公子与谢夫人的兄长相交莫逆。 只要他巴结上了,好日子还远吗? 谢砚深吸了一口气,敛起越飘越远乱如麻的思绪。 而后,雇了些人抬着棺木摇摇晃晃朝城外走去。 驿馆。 顾淮气势汹汹一掌拍在了木桌上“属他善良呢!” “虚伪!” “恨不得孙志晔死的是他,殓尸下葬的还是他。” “阿朝是瞎了吗,怎会对谢砚这样假仁假义表里不一的人心动!” 不言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望着自家世子眸中晦涩隐秘的酸,没来由的叹了口气。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明明是世子一再践踏漠视陆姑娘的心意,陆姑娘好不容易幡然醒悟回头是岸了,世子又不依了。 不言很想问世子是不是吃盐翻跟头,闲得慌? 顾淮觑了眼不言“你那是什么眼神!” 不言忙低下头。 什么眼神? 诚实的眼神。 “替世子爷愤懑不平的眼神。” 顾淮揉了揉微微红肿的掌心,斜眉一挑“本世子必须得想办法让阿朝看清楚谢砚的真面目,早日醒悟早日私心,心甘情愿被本世子金屋藏娇。” 不言叹息“世子爷,陆姑娘是个死心眼。” “这么些年,陆姑娘的手帕交也没少在陆姑娘说您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是良配,劝陆姑娘知难而退另觅良缘。” 第281章 “但,陆姑娘就是一门心思的讨好您。” “除非陆姑娘自己想通,否则谁劝也无用。” 言外之意,这份死心眼移在了谢砚身上。 世子爷,您还是别做无用功了。 顾淮蓦然沉默下来,低垂着眼睛,看不清脸,只周身氤氲着低沉的情绪。 片刻后,蹙眉端详着不言,眸色浓的好似化不开的墨。 明明灭灭的阳光洒下,交织在他身上。 “不是良配?”顾淮一字一顿的呢喃。 扪心自问,才学、家世、名声,他不输上京城的任何贵公子。 他若不是良配,永宁侯府为何不遗余力的攀上他。 他和阿朝青梅竹马,愿意给阿朝些耐心。 不言一个激灵“都是些当不得真的玩笑话。” 顾淮冷笑一声,收回视线。 “不言,本世子想要个金指环。” 不言扯扯嘴角“你不是嫌弃金饰俗不可耐吗?” “我是世子还是你是世子?”顾淮挑眉。 不言恹恹“您是。” 如果他是世子,早早就履行婚约与陆姑娘完婚了。 毫不夸张的说,最想念陆姑娘的不是世子爷,而是栖山院的婢女仆从。 自从有风声称永宁侯府的小姐有一言不合打骂虐杀下人的习惯后,栖山院的婢女仆从们就开始日夜祈祷世子爷退婚成功。 为奴为婢的命本就轻贱的很,都想遇到个仁善宽厚的主子,能让轻贱的命活的长一些。 他是世子爷的贴身小厮,虽不必仰仗世子夫人而活,但还是能感同身受的。 “世子爷。”不言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顾淮“何事?” 不言硬着头皮“您离京前,国公爷专门把小的唤了过去耳提面命,要求小的随时提醒您谨言慎行低调行事,万不能罔顾律法一错再错。” “国公爷说,您再犯错,他就跟陛下请旨,把您丢到军营里去,什么时候打磨的像个男人了什么时候接您回来。” 顾淮脸黑。 什么叫打磨的像个男人了再接他回来? 他哪里不像是的男人了! 不言察觉到铺天盖地的气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世子爷,强抢良家妇女为大乾律所不容,一旦传入御史耳中,定会把您往死里弹劾。” 顾淮烦躁不已。 强抢? 他看着像强抢的人吗? “你放心,本世子知道分寸。” 不会强抢,他只会威逼利诱阴谋诡计。 不言:依旧还是很心慌。 在顾淮风雨无阻试图与陆明朝偶遇,忆往昔深情厚谊无果后,恼羞成怒,决定给陆明朝点颜色看看。 只为让陆明朝知道,绝对的权势面前,谢砚那个粗鄙猎户脆弱易碎的像是一张薄纸。 “世子爷,三思啊。” “陆二郎蝉联益城守湛阁擂台辩论擂主,名声在外,引的不少大儒侧目。” “稍有不慎,牵一发动全身啊。” 顾淮微抿薄唇,眉目冷凝,更添肃杀之气“益城的守湛阁委实不成样子,竟让连举人身份都没有的陆垚一而再再二三夺魁,真真是堕了守湛阁的名头。” “罢了,本世子去挫挫陆垚的锐气。” 不言欲哭无泪,一把拉住顾淮“世子爷,您知道陆二郎第一场辩论赢得人是谁吗?” “宁城褚家褚寒玉,明月公子。” “您曾亲口夸赞明月公子乃读书人中的佼佼者,论学识见解与您不分伯仲。” “陆垚能将明月公子驳的哑口无言,那……” 那您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 不言没胆子将自取其辱四字说出口。 顾淮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本世子可否毁了陆垚?” 在锦绣权势堆里长大,见过了阴狠的算计。 “不行。” 只一瞬,顾淮就否了自己的想法。 他可不能做像孙志晔一样的蠢事,一边搞生搞死,一边又念念不忘。 他是要结亲的,不是要结仇的。 “去给陆垚递请帖,就说本公子邀他一见。” 有个镇国公府世子爷做妹夫,总比有个猎户做妹夫强吧? 在顾淮准备兴风作浪时,上京城的平宁郡主也动了。 陛下召见镇国公,而后镇国公行家法的事情原委瞒的紧,鲜有人知,可谁让平宁郡主有个做大长公主的娘呢。 两女共侍一夫】 第二百三十章 两女共侍一夫 宫城里没有真正的秘密,除非高坐龙椅的天子不遗余力下死令封口。 永明大长公主稍作打听,前因后果明明白白。 于是,家宴上,推杯换盏间便把顾淮在昌河县的所作所为当玩笑话讲给了天子。 “顾淮到底是年轻气盛,磨砺甚少,一朝得皇弟赏识失了分寸,行事难免张扬了些。” 永明大长公主捻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 顿了顿,面露迟疑。 一袭明黄色的直襟长袍,腰束玄色祥云纹的宽腰带的天子,人到中年,眼角眉梢染上岁月痕迹的同时也更添威仪。 “皇姐但讲无妨。” 灯火映照下,永明大长公主秀眉紧蹙,两鬓的华发光泽莹莹,显得格外慈爱悲悯。 “陛下赐顾世子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是陛下宽仁大度提携后辈。” 第282章 “顾世子理应谨言慎行,竭尽所能鞠躬尽瘁以报天恩浩荡。” “然而,若少年心性过于放纵,轻率行事,不明真相的百姓恐将误解陛下对勋爵子弟的纵容,进而误判为无视律法、草率处置人命,这无疑会对陛下的威名造成损害。” “此事可大可小,但自古以来贤臣明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说到此,永明大长公主似是察觉到失言,忙补充道“这是皇姐的妇人之见,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天子眼神晦涩,喜怒难测。 他弑侄造反,得位不正。 数年来,即便朝臣们三缄其口,但人人心底都有一本账。 因而,他最想要的便是宽仁贤明之名。 镇国公。 天子眉目低垂,沉默的把玩着手中的玉盏。 随永明大长公主一同来赴宴的平宁郡主补刀道“镇国公的儿子委实无法无天了些。” “这才刚离京不久,就闹出了逼死犯人的事情。也不知时间久了,会闯下什么大祸。” “难不成镇国公老糊涂了不成?” “就算迫不及待的想让顾淮崭露头角立足朝堂,也得把该教的教了,哪能任由顾淮胡闹,凭白辜负皇帝舅舅的赏识。” 不同于永明大长公主的曲折迂回,平宁郡主矛头直指见异思迁负心汉镇国公。 平宁郡主天潢贵胄皇族中人,不是做不到好聚好散得饶人处且饶人。 但,那顾沈氏与镇国公定亲后的一系列操作恶心的她反胃作呕。 捕风捉影污蔑她和镇国公藕断丝连意惹情牵,将她和镇国公旧日往来书信宣之于口,明嘲暗讽她自轻自贱不知羞耻,声称要以贵妾纳她入府。 她堂堂平宁郡主,母亲是永明大长公主,这口气她忍得下,母亲也不会允许她忍下。 母亲直接带着她入宫跪在在乾德宫外,求文成帝做主。 文成帝和谢皇后下明旨申饬了顾沈氏,这桩旧事才告一段落。 但她的名声终是坏了,母亲只能放低要求将她下嫁给考取了功名的寒门学子。 镇国公朝秦暮楚在先,管束不利在后,她记仇落井下石天经地义。 说来也是可笑,二十年过去,黄沙覆恩怨。那顾沈氏竟成了京中贵夫人的典范,左一句规矩,右一句礼仪。 “平宁,不得妄言。”永明大长公主假意喝止。 清玉公主慵懒妖媚的放下手中的酒杯,眼波流转“姑姑的话就有些吹毛求疵了。” “顾淮初出茅庐,有所疏漏,自然比不得大展拳脚的表侄稳重谦逊。” 永明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 清玉公主的话就是明目张胆的打她的脸。 玉瑾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上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陛下为了抬举玉瑾,也指过差事给玉瑾,谁知玉瑾烂泥扶不上墙只挂名做个甩手掌托,有过担责,有功领赏。 但,永明大长公主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好。 玉瑾是他唯一的孙儿,她有的是家底儿让玉瑾吃喝玩乐挥金如土。 退一万步讲,总比为非作歹强。 平宁郡主伸出手,借着案桌袖袍的遮掩拍了拍永明大长公主的手背,旋即一脸关切道“日后清玉妹妹挑灯苦读也得注意保养身子啊,眼下的青黑,瞧着着实有些骇人。” 平宁郡主和清玉公主是平辈,但年纪相差甚大,平宁郡主一开口自带长辈范儿。 “对了。”平宁郡主帕子轻捂唇边“顾淮那小子再清俊貌美,也是有婚约在身后。” “为清玉妹妹的声誉着想,还是莫要再私下相见了。” 岿然不动欣赏这场闹剧的天子,倏的轻笑一声,顿时,家宴上所有人噤若寒蝉。 霎那间,大殿一片寂静。 唯有谢太后在继续面无表情无悲无喜的转动佛珠串,佛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胆大的抬眼看去,烛火辉映仿佛在那张华贵威严的脸上贴上了金箔,案桌上的汤羹散发着袅袅热气,遥遥望着,似一座没有生息俯瞰悲欢离合的泥像。 与这场家宴,处处格格不入,可偏偏又诡异的融合其中。 若说谢太后,也是个传奇。 谢家嫡女、太子妃、皇后、皇太后。 险些就要成为太皇太后。 谢太后幽幽的叹了口气,不再转动佛珠。 “皇嫂?”天子侧身,恭声问道。 谢太后没有看天子一眼,冷冷淡淡道“永明大长公主是长姐,驸马为给文成帝和陛下而死。” “文成帝在世尚不敢让她受委屈,陛下倒是生了个好女儿,为了外男讥讽于她。” “女大不中留,既然清玉袒护镇国公府的小子至此,许是生了情意的,陛下不妨成人之美行一桩好事。” “你!”清玉公主气急,挥袖起身。 天子冷了脸“清玉,你的礼数学到狗肚子里了?” 而后,视线转向谢太后“皇嫂有所不知,顾淮与永宁侯府的姑娘有婚约在身。” 谢太后微微挑眉,语气不见起伏道“端和侍奉哀家礼佛时曾提及过永宁侯府的姑娘。” “据说那姑娘养在乡下,不识礼数又矫揉造作,与京中闺秀多有不睦,难堪宗妇之责。” “平宁刚才说清玉挑灯苦读,即使天资平平,但勤能补拙,这般勤奋,想来腹有诗书。” 第283章 朕比萧承更适合做大乾的天子】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朕比萧承更适合做大乾的天子 “又是帝王血亲,自小锦衣玉食,有气度有眼界有才学,不算辱没了顾淮。” “陛下若过意不去,不妨下旨命侯府姑娘与清玉一起过门。” “不分大小,同为平妻。” “清玉居公主府,侯府姑娘居镇国公府,代行孝道,侍奉公婆,两全其美。” “修身齐家,娶妻后,性子自然就稳重了,届时陛下再想委以重任,顾淮也不会再出错了。” 天子:……… 平宁郡主瞠目结舌。 她所说的挑灯夜读,可不是读圣贤诗文。 清玉公主曾言,男儿如书,各有各的妙。 还有,将清玉公主赐婚顾淮,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天地良心,她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不过,一想到口口声声规矩名节清白的顾沈氏摊上清玉公主这么个面首不计其数的儿媳,平宁郡主就觉得神清气爽。 嗯,就当她是迁怒吧。 母债子偿。 “父皇,女儿不嫁!”清玉公主提着裙摆气势汹汹的来到大殿中间,恶狠狠的瞪向谢太后。 谁料谢太后已经阖上双眸,转动佛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不是出自她口一般。 清玉公主只觉得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憋闷的喘不上气来。 “父皇,历来哪有公主与人共事一夫的。” “父皇,女儿还想在您膝下多孝敬几年呢。” 她只是个空有头衔,既无实权又无富庶封地的公主,她的身份只能震慑寒门子弟。 一旦对上镇国公府和吴兴沈氏,她不占半分优势。 嫁给顾淮,意味着她不得不结束醉生梦死豢养面首的日子,从此以后循规蹈矩安分守己。 近来,她新发现了个极品,尚未得手。 单单看陆明蕙奉上的画像,就心痒难耐。 清冷孤傲又才高八斗的美人儿最得她心。 陆明蕙投她所好,恳求她促成婚事,她应了。 正想寻个日子旁敲侧击让父皇赐恩典,着钦天监挑选吉日,定下顾淮和陆明蕙的大婚之日。 “父皇,规矩礼仪都是能教的,没有人生而知之,陆明蕙回京时日尚短……” 端和长公主木木插话“半年不短了。” “有经验丰富的嬷嬷,三个月足以速成。” 清玉公主:她招谁惹谁了,怎么就合起伙来欺负她! 天子看向端和长公主,意味深长道“端和认同皇嫂的建议?” “臣妹只是不敢苟同清玉的话。”端和长公主一本正经解释。 “皇兄有所不知,那侯府的姑娘委实有些小黠大愚。” 天子若有所思“赐婚之事,朕再想想。” “倒是顾淮,着其回京。” “年轻人,还是得再历练历练才能独当一面。” “今日的家宴,就到这里吧。” 夜灯吹拂,宫灯摇曳。 夜幕里,谢太后坐在步辇上,无需再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曾是这座宫城里最尊贵的女子。 文成帝爱重她,给予了她身为皇后的尊荣和体面。 她的儿子孝顺她,除了在舒愿一事上过于执拗外,无可挑剔。 到头来,宫变之后一场空。 远远的,似是望见一道身影立在长宁宫外。 当今天子,是她和文成帝当儿子养大的。 年幼时,还曾天真无知的唤过她母后。 结果呢? “皇嫂。” 宫人们都是人精,停下步辇,站在安全位置。 谢太后强压下心中翻涌的仇恨,面上平平淡淡,缓慢走过去。 “皇嫂今日为何会插手此事?”天子问的直截了当。 谢太后神色不动,边转着佛珠串边道“见不得永明皇姐受委屈。” “旧人越来越少了,能护一个算一个。” 天子目光审视“是吗?” “我还以为皇嫂是记恨镇国公的袖手旁观。” 谢太后勾唇,声音又凉又轻,像拂袖而过的风“那哀家最该记恨的不是陛下和秦家吗?” “皇嫂。”天子脸色更加沉戾,将手中的灯笼扔在地上。 眼前倏尔一暗,只剩头顶微弱的月光。 抬抬手,暗卫从天而降,将宫女内侍们带离了此处。 “皇嫂,朕的名字是你和皇兄起的,朕也是你跟皇兄教养大的。” “你和皇兄总说是把朕当亲生儿子养,那为什么太子之位是萧承的,皇位也是萧承的。” “明明朕的课业更好,朕更像皇兄。” “是,朕知道自己不能与萧承相比,可皇兄临终前为什么还要留下将朕过继出去的遗旨?” “是忧心处处不如朕的萧承掌控不了朕吗?” “若非朕消息灵通,朕现在就不知是哪一支旁支了。” “朕比萧承更适合做大乾的天子。” “萧承也配?” “萧承是人人嗤之以鼻的断袖!” “本来,朕能早早的将萧承拉下马,谁知舒愿竟心甘情愿的净身入宫,堵了天下文人的嘴,为萧承消弭了一场大祸。” 他名萧遥。 萧遥、萧承,天壤之别。 萧遥的话在谢太后耳边“嗡嗡”作响。 第284章 谢太后头晕目眩,一口鲜血从喉咙涌出,溅落在地面。 “皇嫂。”萧遥瞳孔一缩,下意识抬手。 谢太后后退两步,擦拭掉嘴角的血,声音沙哑,一字一顿“谢家全族何其无辜。” 萧遥若无其事的垂下手“谢家通敌叛国,罪有应得。” 谢家不灭,他的皇位坐的不安稳不踏实。 “皇嫂,时至今日,朕仍愿意荣养您,您莫要不识好歹。” “珩儿的下落,皇嫂还不愿说吗?” “也不知谢老国公的身子还能不能受的住。” “对了,朕得了最新消息,谢三当年有一露水情缘的红颜知己。” “那妇人是个有福气的,有了谢家的骨肉,这几年来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皇嫂,你说朕若是命人将那妇人送入花街柳巷,将那孩儿净身送到长宁宫伺候您,您会开心吗?” 留谢老太爷一命,从不是仁慈。 谢太后瞳孔震颤,浑身像泡成冬日的冰水里,凉得她打寒颤。 “珩儿死了,死在了大火里,成为一具焦骨。” “你亲眼看到了。” 萧遥轻扯嘴角“朕不信这世上有这般凑巧的事情。” “罢了,皇嫂不愿说就不说吧。” “皇嫂,您当真想让清玉下嫁顾淮?” 夜来风雨声】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夜来风雨声 谢太后眸色沉沉,借着月色,深深的凝着面前人,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皇帝,在您以鄙夷之态诟病承儿之断袖之癖时,不妨好生看看你的儿女。” “清玉贵为公主,艳名在外,青楼花坊的妓子都拍马不及。” “萧扶小小年纪沉迷酒色,昏昏度日,烂泥扶不上墙。” “斐儿端方雅正贤德仁厚,只可惜不是你的血脉。” “你煞费苦心夺位登基,百年后镜花水月梦一场罢了,风水轮流转,你造的孽终会报应在你的子嗣上。” “即使你将清玉赐给顾淮,镇国公府也不会认下这门婚事。” 说到此,谢太后声音顿了顿,语气里讥诮意味愈浓“不止镇国公府,试问世家大族谁愿娶一个惯爱凭恃身份强取豪夺又人尽可夫的女人做正妻,抬了做妾都嫌脏。” 萧遥眼神冰冷注视着谢太后,想窥出谢太后嫌恶讥讽表象下的深意。 审视良久,一无所获。 幽幽一笑“皇嫂说的在理,朕明日就下旨命清玉遣散面首禁足府中安心待嫁。” “朕也会尽快将谢三的遗腹子接入宫中跟皇嫂团聚的。” “当然,在此之前,朕还得以那对母子为饵,搅浑这池风平浪静的水,把藏着的鱼钓出来。” “也不知谢老太爷得知皇嫂为了珩儿让谢家断子绝孙,会不会心凉呕血?” 不加掩饰的恶意倾泻而出融入夜风,细针密缕般缠绕着谢太后,压的谢太后有些喘不过气。 细细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谢太后勉强维持着镇定“随你,谢家人在九泉下等着你。” “嗯,你皇兄也在九泉下等着你。” 谢太后没有再听萧遥回应的回应,径直跨过长宁宫的门槛,朝着烛火摇曳的大殿走去。 夜风鼓起衣袍,显得谢太后的背影越发消瘦纤薄,就像是一张飘飘摇摇的纸,随时会被吹烂消失。但细看之下又分外笔直,似有一股永远无法散去的气支撑着她,坚不可摧。 仿佛,她还是那个人人敬仰的大乾太后。 萧遥望着谢太后的背影,情绪交织,似喜似嘲似悲似怒,复杂的犹如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乱麻。 他已经求仁得仁了,可为什么午夜梦回总会想起旧时画面。 皇兄、皇嫂、他、萧承。 不,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悔! 萧遥微微阖眼,再睁眼时所有的脆弱犹豫消失的干干净净,唯余勃勃野心的狠辣。 “把谢三郎遗腹子的消息散出去。” “这一次,朕要将那些包藏祸心恻隐摇摆的东西一网打尽。” 风里,是肃杀,是森冷。 红墙内外,天壤之别。 长宁宫里,谢太后脱力般瘫软的靠在雕花大椅上,如热锅上的蚂蚁,紧紧的攥着一旁老嬷嬷的手“绪嬷嬷,绪嬷嬷。” 只是一遍遍呼唤着老嬷嬷,自始至终都未吐出一句心里话。 绪嬷嬷温声安抚着谢太后的情绪。 谢太后眉眼低垂,神色晦明难测。 “绪嬷嬷,承儿父子和谢家的祭日快要到了,你莫要忘记准备香烛纸钱,多备些。” 绪嬷嬷满脸心疼“老奴省的了。” “你先下去吧,哀家诵会儿经。”谢太后搭着绪嬷嬷的手起身,复又跪在殿中设的小佛堂里。 门阖上的刹那,谢太后眼中一片清明。 她撑着一条残命就是为了给谢家、给承儿报仇。 谢太后从佛台下的暗格里捧出一个机关锦盒,吧嗒一声锦盒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抔被鲜血染红的土。 是谢家全族被斩首示众后染红的土。 她的人偷偷送了一抔入宫。 日复一日在佛堂中看着染血的土,怎么能放下仇恨! 谢砚是最像父亲的人,绝不会让她失望。 也希望陆明朝能识时务,莫要成为谢砚的绊脚石。 不过,能说服汝南许氏的老家伙帮忙遮掩,也算有些本事。 第285章 只可惜,到底是小觑了她。 天下尚利,人心易变,她怎么可能不安排人盯着汝南许氏的老太爷。 陆明朝…… 永宁侯府的姑娘。 满上京追着顾淮跑的小姑娘。 她曾在宫宴上瞧见过,美则美矣,但委实算不得聪明。 没想到,真假千金的闹剧,陆明朝竟脱胎换骨,添了智慧和眼界。 就是这性子,未免太锋利尖锐了些。 罢了,日后有机会再调教一二吧。 今日这一出,就当是她补给谢砚和陆明朝的大婚之礼吧。 赐婚圣旨一下,婚期一定,顾淮再也分不出多余的心神兴风作浪了。 当务之急,谢砚不能在昌河县淹旬旷月了。 北疆,才是谢砚该去的地方。 折断的帅旗,得重新立起来。 四散的兵权,得重新收回来。 …… 昌河县。 朝福商行处处不顺,各种细枝末节的问题层出不穷。 皆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可实在膈应人。 陆明朝心知,顾淮是在胁迫她乖乖就范。 但,她天生就是个软硬不吃,只看心情论远近的。 顾淮注定要失望了。 还好,平宁郡主是个行事利索的。 同样的,许县令也很烦,顾世子总以他的名义邀陆明朝一聚。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为老不尊第二春了。 他的傻白甜儿子,都开始寸步不离的盯着他,声称是以防他色心大发铸成大错晚节不保。 听听! 听听! 这是一个儿子能对父亲说的话吗? 于是,夜来风雨,许县令站在廊檐外咬牙淋了半宿雨,病的迷迷糊糊涕泗横流,一碗又一碗的苦药喝着。 许清行神色古怪,抿着嘴若有所思“父亲,这就是传说中的相思成疾吗?” 哭丧着一张脸的许县令:??? “清行,你是想你爹死吗?”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少思少虑,你脑子不适合思考。” 许县令憋着一口气,仰起头,将碗中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许清行“那父亲为何刻意染病?” 许县令的眉毛皱成了两条蜈蚣,也不知是苦的还是愁的“惹不起躲得起,为父怕了!” “躲谁?” “顾世子。”许县令压低声音。 许清行微微蹙眉,茫然不解道“难道父亲不知陛下召顾钦差回京吗?” 许县令垂死病中惊坐起。 进谢家门】 第二百三十三章 进谢家门 “你从哪里听的谣言?” 大乾立国以来历经五朝,钦差代天子巡视地方短则两三月,长则一年半载。 惯例如此,哪有人不足两旬就潦草折返。 更莫说,天子令顾世子巡视整个益城。 而顾世子只了解了昌河县的风土人情。 再确切点说,是悉知陆东家的大小事。 回京后,陛下问起巡视益城的见闻感悟,顾世子恐怕一问三不知。 许清行挠挠头“谢妹夫登门递的消息,不似信口胡言。” 许县令欲哭无泪“何时登的门?” “今晨,父亲高热不退,神志不清时。”许清行脱口而出。 许县令:所以,他白遭一场罪了? 淋了半宿雨,烧的不知天地为何物,结果告诉他白忙活。 顿时,许县令眼前一黑。 “谢砚可有言明陛下因何召顾世子回京?” 逼死孙志晔一事,应该不至于让陛下羞恼,不给镇国公府留颜面。 许清行眨眨眼“据说陛下给顾钦差赐婚了。” 许县令只觉是出现了幻听。 许清行继续道“陛下旨意,清玉公主和永宁侯府小姐一同进府,不分大小,同为平妻。” “因而特令顾钦差即刻回京筹备大婚。” 许县令愕然。 一时间,许县令说不清陛下到底是在羞辱谁。 堂堂清玉公主金枝玉叶,与人共事一夫。 钟鸣鼎食镇国公府世子,娶艳名天下闻的清玉公主为妻。 真的不是陛下发癫在乱点鸳鸯谱吗? 他已经能够想象到顾世子有多绝望了。 许县令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抬眸,不放心叮嘱“你莫要往顾世子跟前凑,更不要自以为是贺他大婚之喜。” “听到没!” 许清行颔首“父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许县令摆摆手“为父乏了。” 令许县令愁肠百结的顾淮,此时正堵在谢宅门口,双眼猩红,全然失去了昔日那种居高临下、戏谑玩弄的姿态。 “陆明朝!” 圣旨一下,顾淮六神无主。 他真的没有想到,陛下会下如此荒唐的圣旨。 可再荒唐也是圣旨,为人臣没有抗旨不尊的资格,明日一早必须得启程回京。 院门拍的啪啪作响,惊起枝头鸟雀。 谢砚抱着静宜,微蹙着眉头打开门,看着明显失态的顾淮。 “何时?” 谢砚语气平平。 顾淮开门见山“我要见阿朝。” “咦,爹爹,好看叔叔好凶哦。”谢静宜戳着自己胖乎乎肉嘟嘟的小脸,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娘亲才不会愿意见说话凶凶的人。” “爹爹从来都不会对娘亲大声说话。” 第286章 顾淮呼吸一滞,这才将视线落在软软糯糯过分可爱的谢静宜脸上。 越看越气,陆明朝宁愿给人当吃力不讨好的后娘,也不愿意跟他回京。 但小姑娘甜糯糯的话犹在耳际,顾淮实在没脸发脾气。 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汹涌澎湃的躁怒,放缓语气“我有话对阿朝说,带我去见阿朝。” 谢砚无动于衷,声音轻飘飘的“明朝让我转告你,不爱,不走,不悔。” 顾淮心头哽住,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我要听阿朝亲口说。” 顾淮仍自欺欺人认定陆明朝是在闹脾气。 就是要看他着急难过辗转反侧才痛快。 闹脾气归闹脾气,又不是真的放下他了。 只要阿朝听到他娶亲的消息,定会方寸大乱与他冰释前嫌。 谢砚上下扫了顾淮两眼“你是不是有什么受虐的癖好?” “顾淮,明朝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儿。” “遇见你,真是她的不幸。” “明朝说,与你没有再见的必要。” 心高气傲的顾淮受不了谢砚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说教。 “吃软饭的小白脸不配对本世子指手画脚。”顾淮冷哼一声,一脸不屑。 不言:就世子这副嘴脸这臭脾气,能进了门才怪。 世子爷,审时度势啊! 不言急的冒汗,偏生又大气不敢出。 谢静宜的小脑袋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娇憨呆萌道“爹爹不吃软饭的,爹爹爱吃硬饭。” “好看叔叔,不能撒谎哦。” “娘亲说了,撒谎的孩子鼻子会变长长。” 顾淮嘴角微抽。 这么严肃的场合,谢砚抱着如此可爱的小娃娃,犯规! “你爹是软饭硬吃!”顾淮没好气道。 谢静宜懵懵懂懂,似懂非懂,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转。 顾淮忙别开眼去,继续气势汹汹“谢砚,这门你不让进我也要进。” “我顾淮今天必须得进了谢家门。” 不言捂脸,默默的后退两步。 他知道,世子爷在接到圣旨后已经气傻了,脑子里全是水。 拎着菜篮子慢悠悠走在巷子里的芸娘:!!! 进谢家门! 进谢家门! 芸娘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 芸娘小跑,举起菜篮子直接朝着顾淮砸了过去。 “哪里来的不知羞抢人夫君的狐媚子。”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生多的是,你怎么净挑有妇之夫。” “你要不要脸!” “还有你,谢砚,朝朝还怀着你的骨肉呢,你就敢跟狐媚子纠缠不清!” “你的良心是被狐媚子吃了,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不顾了吗?” 芸娘边跑边骂骂咧咧。 谢砚:…… 顾淮:…… 顾淮被砸的晕头转向 几根绿油油的菜叶子软趴趴的挂在头发上,越看越像一顶绿帽子。 一步之遥,芸娘猛的停下脚步。 目瞪口呆,磕磕绊绊道“男,男的!” 只呆滞了一瞬,芸娘的眼里就重新凝起了怒火“谢砚!” “你!” “和离!” “必须得和离!” “我们朝朝绝不受这样的委屈。” 芸娘心里苦,这就是所谓的明朝愿意下嫁,此生绝不相负? 半年啊! 谢砚的一生可真短。 短命鬼! “娘。”谢砚头皮发麻“我跟他不是……” “是。”顾淮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挽上了谢砚的手臂“娘,我跟谢砚就是您以为的关系。” “您赶紧让阿朝跟谢砚和离吧。” 谢砚面露寒霜,冷冷的抽出手臂,使了巧劲推开顾淮“你不配。” “娘,此人是顾淮。” “上京城镇国公府的世子。” 疯癫消消乐】 第二百三十四章 疯癫消消乐 芸娘:有些耳熟。 “他是天王老子也不行啊。” 姗姗来迟的陆明朝:这热闹,路过的狗都忍不住看两眼。 春日深,困意浓。 她偷懒小憩,便想着让阿砚出面打发了顾淮。 不曾想,如此热闹。 “娘。”陆明朝轻轻拉住跃跃欲试的芸娘,温声道“他是陆淼的未婚夫,与阿砚清清白白,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芸娘恍然,失声喃喃“见死不救的凉薄汉?” “既要又要的死装男?” 顾淮:会心一击。 陆明朝郑重其事颔首“就是他。” 闻言,芸娘怒瞪顾淮“你走!” “我们家不欢迎你。” 顾淮后退两步,谦逊有礼作揖“伯母,我与阿朝之间多有误会。” 芸娘挡在陆明朝身前,如保护幼崽的母鸡,张牙舞爪“闭上你的臭嘴。” “再敢没有边界唤朝朝的闺名,我撕烂你的嘴。” 眼见着巷口有人好奇的将视线投向此处,陆明朝轻叹一声“入内一叙吧。” 竹林清幽,风声簌簌。 芸娘靠着竹竿,双手抱臂,目光直直虎视眈眈的盯着顾淮。 谢砚将谢静宜放在地上,屈膝弯腰,轻拍谢静宜的后背,小声叮嘱“三宝,去跟如安玩。 第287章 “爹爹。”谢静宜踮起脚尖,贴在谢砚耳边,奶凶奶凶的嘟囔“他是坏叔叔。” “他一来,娘亲不开心,爹爹不开心,外祖母也不开心。” “三宝不喜欢他。” 谢砚戳了戳谢静宜头上的小揪揪“去吧。” 谢静宜迈着小短腿,一步三回头。 临了,又遥遥对着顾淮做了个鬼脸。 顾淮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强作若无其事自顾自坐在石凳上。 有芸娘守在一旁,顾淮到底有所顾忌。 “阿……” “嗯?”芸娘倏的出声,两手抵在唇角,做了拉扯大动作。 顾淮似遇到克星般恹了。 再自视甚高目无下尘,他也做不到当着阿朝生母的面大放厥词。 “陆姑娘,陛下召我回京。” 陆明朝“一路顺风。” 顾淮的眸光如水墨晕染般浸着深深浅浅的情意。 复杂而微妙。 陆明朝心中啧啧,这眼神看狗都深情。 顾淮不知陆明朝心中想法,矫揉造作悲戚哀婉道“你可知陛下因何突然下诏?” “陛下明知我有婚约在身,又为我与清玉公主赐婚,大婚日子两妻同娶。” 芸娘心头一跳,娶公主啊。 那不就是驸马爷了? 又是世子,又是驸马爷,若这薄情寡义死装男强取豪夺,她这个当娘的能护住朝朝吗? 直面顾淮深情眼神的陆明朝,心绪毫无起伏,支颐托腮,先是道了句恭喜,旋即一本正经反问“顾世子是在质疑陛下圣明吗?” “顾世子,这种大不敬的念头可要不得。” 嗯,谢砚不是大不敬,是拨乱反正,不能一概而论。 “顾世子慎言,莫要牵累无辜人。” 顾淮嗓子里如被塞了浸水的棉花,堵得慌。 当初纯善如皎月热情如繁花的陆明朝,褪去了优雅温顺,变得牙尖嘴利铁石心肠,时常令他难以招架。 以前是明月,现在是骄阳。 仿佛更加耀眼夺目了。 “陆姑娘,如果你愿意,我可代永宁侯夫妇作保,你依旧是尊贵的侯府千金,锦衣玉食奴仆成群。” 芸娘:不仅要抢谢砚的夫人,还要抢她的女儿? 脸真大! 陆明朝不假思索“我不愿意。” 在永宁侯府,原主卯时起,学规矩礼仪、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晨昏定省侍奉亲长,时时刻刻被侯夫人耳提面命牢抓婚约。 唯一的使命就是攀附顾淮,有朝一日成为镇国公府的宗妇,帮扶侯府。 从始至终,没有人告诉过原主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生会有其他可能。 陆明蕙认祖归宗,原主成为弃子。 原主不疯癫,谁疯癫。 陆明朝轻抬眼皮“对了,我依靠自己便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就不劳烦顾世子操心了。” “商乃贱籍。”顾淮一字一顿。 陆明朝轻笑“人贱者贱,贱人者贱。” “顾世子,天子赐婚下嫁公主,乃天大尊荣,你该欢天喜地的返京筹备婚事。” “若我所记无误,驸马是不能随随便便纳妾的吧。” 陆明朝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加深。 顾淮沉了声“你当真绝情至此,不愿随我一同回京?” 陆明朝虚虚的拱了拱手“此去一帆风顺,预祝大婚喜乐。” 顾淮咬牙切齿“陆明朝,你别后悔!” “是世子爷谨慎言行,莫要行差踏错。”谢砚冷声道。 龙椅上的那位,怕是对镇国公府有所不满。 否则也不会真的赐下如此荒唐又羞辱意味十足的婚事。 顾淮腾的起身,甩了甩袖子,朝前径直走了两步,又停下“你对永宁侯夫妇生怨也就罢了,连你兄长陆明桦也不管了吗?” “陆明蕙认亲,陆明桦远在书院,不知来龙去脉更不知你寻死觅活,后收到书信匆匆归家,为你辩驳顶撞永宁侯被罚跪三日滴水未进,祠堂阴冷染了风寒。” “知悉蓁蓁远赴昌河探望你,又拖着病体亲自登门一再嘱咐蓁蓁确定你是否安好,又让蓁蓁守口如瓶,万不能对你道出。” “我离京巡视前,陆明桦与陆明蕙之间,依旧冷冷淡淡不似兄妹。” “他与秦五姑娘婚期已定,你身为陆明桦疼爱的妹妹,就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顾淮背对着,陆明朝看不到顾淮的神色,但能听出顾淮声音里的倨傲。 陆明朝恼怒,变了脸色,握起石桌上的茶盏,朝着顾淮砸了过去“顾淮,你还有脸说?” “陆明桦与你相交多年,待你赤诚。” “你呢?” “秦家赏花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陆明蕙自以为机关算尽,却不知是你渔翁得利。” “你敢说,陆明桦被撞破与秦五姑娘共处一室,你提前不知道吗?” “陆明蕙大本事没有,小聪明小心思一堆,在上京城贵女圈处处受阻,加之你一再推拒婚事,她就有预谋的想攀上如日中天的秦家小姐。” “秦家嫡女秦扶曦瞧不上她的小家子作派,对她不假辞色。” “巴结无果,陆明蕙将目光移向了秦家庶女秦婉柔。” 等你回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等你回来 “秦婉柔是庶女,架不住有个受宠的姨娘。” 第288章 “知秦婉柔对陆明桦有意,便竭力撮合二人。” “陆明蕙欺陆明桦是君子,谋划着让秦婉柔和陆明桦有肌肤之亲,谦谦君子如陆明桦,道义和良心使然,绝不会置之不理,一定会承担起责任。” “但,陆明蕙初来乍到可没胆子在秦家的赏梅宴上贼喊捉贼坏了秦婉柔的清白和秦家的名声。” “是你,是你将计就计,在这件事上添了最大的一把火,” “既出了气,也碎了陆明蕙的小算盘。” “秦婉柔虽如愿与陆明桦定下了婚事,但她声名狼藉不会承陆明蕙的情,更不会如约定一般利用秦家之威胁迫游说你履行婚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是唯一的受益者。” “如若陆明桦知此中真相,怕是与你为友深以为耻。” 茶水洇湿了顾淮的锦袍,茶叶悬于边缘,摇摇欲坠。紧接着,茶杯犹如失控的轮辋,在青石板路面上滚动,每经一阶,都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最终茶杯彻底碎裂成若干片。 顾淮袍袖里的手微微蜷了蜷,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没有转身,声音闷闷的“我与陆明桦早就割袍断义了。” 陆明桦从书院归家后,怪他冷心冷肺,怪他在陆明朝孤立无援时袖手旁观,断了与他的朋友之谊。 半年来,他和陆明桦只见过三次。 一次割袍断义。 一次陆明桦登门拜访蓁蓁。 一次秦家赏梅宴。 陆明朝扬声“是陆明桦之幸。” 顾淮嗤笑一声“阿朝,重逢以来,这是你情绪起伏最明显的一次。” “你惦记着与陆明桦的兄妹之情,为何独独弃了我。” 陆明朝“顾淮,以心换心。” “他是君子,你不是。” 顾淮敛眉,声音沉闷的好似暴雨来临前的天空“他不会知道真相的。” “阿朝,你如此在意他,不如我回京后向他负荆请罪重修旧好。” “如你所言,他是君子。” “君子,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芸娘嘀咕“上京城的贵人这么不要脸的吗?” 比常喜村田间地头庄稼汉的脸皮都厚。 陆明朝声音里噙着冷意“他是君子,相信人性本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愚蠢的遭人算计后不知反思。” “顾淮,你当真觉得他一无所知吗?” 顾淮身体似被风吹般轻轻晃了晃,本就沉闷的声音变得越发沙哑“木已成舟,知道又何妨。” “我想,他应该是期盼着能在大婚之日见到你的吧。” “阿朝,保重。” 以后,他也不必再心软了。 顾淮大步流星离开,不言垂首拱手行了一礼匆匆跟上。 “不言。” 沉默的走出谢宅外的长巷,顾淮停下脚步,声音冷的像深秋初冬的霜“吩咐下去,按计划行事。” 不言悚然大惊,猛的抬头。 “世子三思啊。” 顾淮冷冷的扫了不言一眼“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不言,你当清楚你到底是谁的人!” “即便带不走陆明朝,本世子也定要除了陆明朝腹中的孩子,折掉陆明朝的手足。” “失去凭恃,才会如往昔温顺。” 他承认,如今的陆明朝惊才绝艳不让须眉。 但浑身是刺,扎的他生疼。 他宁愿陆明朝还是柔柔弱弱的陆明朝。 “世子爷。”不言欲言又止。 顾淮神情冷硬,不为所动。 三代屹立不倒的镇国公府,有底气在不触及皇权的情况下为所欲为。 …… “朝朝,那人蔫坏蔫坏的,会不会背地里使黑招?”芸娘帮陆明朝顺着气,忧心忡忡问道。 陆明朝斩钉截铁“会。” 以前的顾淮或许不会,但现在的顾淮一定会。 “娘,别怕。” 顾淮的黑招,无非是针对她、针对她的亲眷。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舒愿改头换面带着陆垚驱车前往抱朴书院拜访俞山长。 顾淮手伸的再长也长不到抱朴书院。 陆磊秘密携治瘴毒的方子坐镇岭南医馆,有端王的势力遮掩,顾淮绝对探寻不到踪迹。 顾淮十之八九会对她腹中胎儿下手。 陆明朝眸底闪过一道凶光。 “阿砚,这几日爹娘进出,得吩咐弥远多上心。” “怀谦上下学,你若得空,亲自去接。” 谢砚颔首应下“明朝,我会处理好的。” 出人意料,一连数日风平浪静。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不会让人心安,只会让人压抑凝重。 又是一天夜里。 急促的拍门声响起,昏昏欲睡的陆明朝猛的惊醒。 谢砚披着衣裳,脚步匆匆推门而出。 片刻后,去而复返,脸色难看的吓人。 “明朝,舒愿的私塾起火了。” “天干风大,火势弥漫甚快,连绵成片,常喜村不少人家遭了殃。” “替舒愿代课的老秀才也被倒塌的房屋压断了双腿。” “群情激愤,舒愿不在,我必须得过去一趟。” “我带云峥前去,剩下的人手都留给你,以防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陆明朝拉住谢砚的袖子“一人不行。” 第289章 “若你只带云峥一人前去,暗中的人就会把你当成目标。” “你必死无疑。” “阿砚,屹立数代不倒的镇国公府不容小觑。” “吴兴沈氏乃世家大族,更不会缺以一抵十的护卫。” “你落单,顾淮的人就敢要你的命。” “带一半人走,稳定火势,将伤亡降到最低。” “家中,一切有我。” 常喜村的百姓是无辜的。 她没有想到,顾淮会以常喜村私塾开刀。 够狠! 够疯! 谢砚眸光深深,蕴着无尽的担忧。 他知悉,明朝才是顾淮的最终目标。 可大火映红半边天的常喜村,刻不容缓。 陆明朝轻叹一声,一触额间的梅花印,整个人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又出现。 “阿砚,我能自保。” “即便被掳走了,也可安然无恙。” 谢砚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的将陆明朝抱在怀里“明朝,我……” 陆明朝拍了拍谢砚的后背“去吧。” “世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用别人的罪孽来折磨自己。” “等你回来。” 或是,等你接我。 离别】 第二百三十六章 离别 谢砚一走,房间顿时静了下来。 倚窗而立,沾染着春意的夜风争先恐后涌入。 陆明身着单薄之衣,手中轻轻捻动着长颈瓶中的桃花枝。 她很清楚,谢砚是绝不能全力以赴的。 经营多年的势力,也最好以不变应万变。 否则,顾淮生疑是小,身份泄露是大。 “陈伯。” “弥远。” 陆明朝扬声唤道。 荷花池旁背光阴影处,两道身影缓缓出现。 “吩咐下去,所有人切勿妄动。” 陈伯只是看着又老又瘸,实际上拳脚功夫不弱,一把大刀舞的虎虎生威。 是平平无奇的管家,也是血战沙场的亲兵。 陈伯在,意味着谢砚未携收拢的一兵一卒,只调了半数的隐卫匿于暗处随行护他周全,其余力量尽数留给了她。 陈伯不解,抱拳一躬“少夫人,小公子离府前已命将老仆和弥统领将宅院护的如铁桶,任凭顾淮派遣之人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强闯入内。” “陈伯,顾淮背后是镇国公府和吴兴沈氏,能让两大勋贵氏族的人铩羽而归,难免引顾淮浮想联翩。”陆明朝垂眸,沉声道。 “顾淮回京,为讨天子欢心,随随便便一句恶意满满的诛心之语都是灭顶之灾。” 陆明朝的声音清泠泠的,从容冷静又理智。 弥远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山雨欲来,亦能岿然不动。 太子殿下能得主母教养,是太子殿下的福气。 墙头草般毫无节操骨气的永宁侯府倒是做了桩好事。 “那主母的周全?”弥远垂首询问。 陆明朝轻笑,眉宇间尽是意气风发的张扬“上京龙潭虎穴,闯便闯了。” 既然永宁侯夫人和陆明蕙,一个不遗余力显露慈母之心,一个装腔作势姐妹情深,那她也只好顺势成全这份美意了。 陈伯抿唇,欲言又止。 陆明朝挑眉“无碍。” “我会给阿砚留信。” 她的阿砚,琴棋书画射御骑无一不精,合该惊才绝艳,而不是一直默默无闻做她身后人。 并且,她隐隐觉得远在宫墙里的谢太后对阿砚的动向了如指掌。 与其等谢太后相迫,不如阿砚大展身手。 “下去吧。” 陈伯幽幽的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反驳。 陆明朝阖上窗,烛火摇曳,蘸墨落笔。 本以为能一气呵成,可真正执笔却是字字斟酌。 良久,陆明朝将信放在案桌一角的木匣里,指腹轻轻划过木匣上的花纹,弯了弯眉眼。 而后从空间超市里寻出常用的消炎镇痛退热药物,一一标明用法用量后,又整齐的摆放在实木箱子里。 战场上,刀剑无眼。 多的是因伤口不能及时救治,感染丧命的人。 能撑一时是一时,等她在上京站稳脚跟,便能堂而皇之的将生意做到北疆。 朝福商行,也会是阿砚的底气。 思量再三,陆明朝又在仓库里搬出几箱顶饱压缩饼干,同样堆放在一个大木箱里。 聊胜于无,以备不时之需。 蹙眉沉思,又决定给谢砚留一方私印。 执她私印,便可在乾国各大钱庄自由取朝福商号存入的银子。 这样的私印,她共两方。 而后,又分门别类给家中长辈和孩子们留下些东西。 窗外,似有脚步声。 抬眼看去,亲眼目睹窗户纸被戳破,迷烟袅袅。 陆明朝捂住口鼻,一把拉开了窗户,与屋檐下的黑衣人四目相对。 啪的一声。 迷香掉落在地。 陆明朝端起窗前木桌上的茶盏淋了下去。 黑衣人目露凶光,抬手便要朝着陆明朝劈来。 “停!” 陆明朝从宽大的袍袖里掏出一把菜刀,刀刃闪烁着凌厉的寒光,不费吹灰之力的抵在黑衣人的脖颈间。 “你手落下,我的刀也会落下。” “难道世家大族的侍卫不懂先礼后兵的道理?” 第290章 “你是来带我走的,我不反抗,你别动粗。” “要不然,你就去做断头鬼吧。” 陆明朝的视线扫过院中四处警戒的黑衣人。 粗略一算,足有数十人。 武艺高强又配刀枪剑戟的数十人,屠村都不在话下。 顾淮是真看得起她啊。 陆明朝慢条斯理的走出房间,瞥了眼有些怔愣的黑衣人“不走吗?” 黑衣人:这么配合,这么顺利? 陆明朝:不配合,难不成自讨苦吃? “我不骑马。” 陆明朝坦然自若的就像是要去接受封赏。 “要坐马车,马车得布置的舒适柔软。” 为首的黑衣人无语至极,瓮声瓮气“没有。” 陆明朝眨眨眼“没有就不会去偷去抢吗?” “反正观你们行事风格怪下三滥的,不像是光明磊落的正经人。” “能偷人抢人,不能偷马车抢马车?” “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马车?” 黑衣人仰头看天。 谁来告诉他,这个牙尖嘴利又疯疯癫癫的女人哪里值得世子兴师动众冒风险? 黑衣人朝着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 两刻钟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巷子口。 陆明朝边踩着矮凳上马车边道“就说你们是先天偷鸡摸狗圣体,你们还谦虚。” “别谦虚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也不容易。” 黑衣人:美则美矣,可惜长了嘴。 或许世子喜好异于常人,偏爱受虐挨骂吧。 掀起车帘,顾淮似笑非笑的脸映入眼帘。 陆明朝的小脸立马垮了“你不是在奉召回京的路上?” “呦~”陆明朝拉长声音“原来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欺君哦。” “顾世子不愧是顾世子,佩服佩服。” 顾淮伸手拉了把陆明朝的袖子,陆明朝护着肚子跌坐在软垫上,也没忘顺势把菜刀一扔好巧不巧扎在顾淮的云缎靴上。 咦。 这可怪不着她。 一声吃痛的吸气声, 陆明朝饶有兴趣的看着鲜血将鞋面的祥云暗纹染红。 嗯,白云摇身一变成了漫天的火烧云。 应景的很。 常喜村的火烧的再旺,应该也不及顾淮的血红吧。 “陆明朝!” 顾淮疼的呲牙咧嘴,字字皆如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陆明朝缩了缩肩膀,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顾世子,是你一声招呼不打便硬拉我。” “猝不及防下失手了,对不住啊对不住。” 情爱微不足道】 第二百三十七章 情爱微不足道 “顾世子大人大量,定不会计较我的无心之失。” “不如我掏银钱为世子寻大夫止血包扎吧。” 顾淮疼的冷汗直冒,伸出手指打着哆嗦,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走!” 顾淮忍着疼,拔高声音下令。 天亮前,他必须追赶上回京的依仗队伍。 车轮滚滚,马车徐徐向前。 这路,到底不算太平稳。 每咯噔一下,于顾淮来说都是莫大的折磨。 陆明朝嘴角抽搐。 顾淮的家世分量太重,她那一刀将力道控制的极好,会伤,但却不会断。 若真是砍掉了顾淮的脚趾,镇国公夫人顾沈氏会化身疯狗追着她咬。 如果继续一下又一下的摩擦下去,顾淮会不会成了残废,她就不敢保证了。 “顾世子,不如让你偷鸡摸狗的侍卫拔出菜刀,简单止止血?” “你在关心我?”顾淮冷汗淋漓脸色煞白。 陆明朝的表情似吞了苍蝇般一言难尽。 “主要是血腥味令人作呕。” 陆明朝拍了拍车厢壁,扬声“那个连迷烟都放不好的傻大个,你家世子快不行了。” 一声闷响,马车往上一坠。 似有人影跪伏在帘子外“世子。” “进来。”顾淮疼痛难忍。 执行任务的侍卫是会随身携带金疮药的。 陆明朝挪远了些,靠在软垫上,捂着鼻子,阖上眼睛假寐。 离太近,她怕拔刀时血溅她身上。 倏尔,只觉袖子一紧,温热的手掌隔着薄衣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腕。 陆明朝倦怠的睁开眼,不留情面“放手。” 黑衣人:狠心! 黑衣人又默默给陆明朝贴了个标签。 顾淮紧眼神分外固执的盯着陆明朝。 紧咬着下唇,血珠滚落,与汗水融在一处,倒是添了几分活色生香的美感。 见刀拔出,陆明朝啪的甩开了顾淮的手臂。 血腥味弥漫的车厢,气味实在算不得好。 陆明朝干呕不断,没有办法只得打开车窗,将头探出窗外。 “不安全。”顾淮声音沙哑。 陆明朝白了顾淮一眼,没有言语。 顾淮颤抖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递了过去“绿翡膏。” “驱味,醒神。” 陆明朝狐疑的觑了顾淮一眼。 绿翡膏,吴兴沈氏特制,最大的作用是在中催情药后嗅之清醒舒缓药性。 驱味是假,降火是真。 好东西! 略作思忖,陆明朝接过绿翡膏的同时,顺手扔过去一瓶止血药粉。 第291章 顾淮摩挲着药瓶,眼神闪了闪。 他的阿朝嘴硬心软,还是很关心他的。 陆明朝:放屁! 分明是亲兄弟明算帐! 黑衣人给顾淮处理好伤口,就恭恭敬敬的下了马车。 皎洁的月光透过车窗洒入,照的顾淮煞白的脸恍如透明。 “阿朝,是你选择跟我走的。” “不能后悔了。” 陆明朝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夜深人静,你就不怕大火焚尽常喜村?” 金尊玉贵的世子爷,其举止间透露出的是深植于骨子里的傲慢与冷漠,是自他之下的阶级森严。 芸芸众生在上位者眼里甚至不如一匹锦缎一件首饰重要。 顾淮轻声道“阿朝,是你逼我的。” 霎时间,陆明朝的神色冷的吓人。 搞什么霸总强制爱她逃他追插翅难飞那套。 “阿朝,谢砚放弃了你。” “在常喜村百姓和你之间,谢砚选择了常喜村百姓。” 陆明朝低眉“顾世子,情爱私心,永远比不得人命重要。” “顾世子站的太高,看不到那些如蝼蚁般在生存边缘挣扎的百姓的艰辛。” “你的一把火,烧了他们遮风挡雨的陋室,烧了他们毕生的积蓄。” “如果无人相帮,他们在大火中受的伤,只能硬撑着,眼睁睁看伤口腐烂再剜掉,用些毫无依据的土方子,自生自灭。” “万念俱灰的老人,为了减轻儿女压力,选择一死了之。” “你眼中一把随随便便的大火,是以蝼蚁的血肉生命为燃料的。” “蝼蚁的命,也是命。” “顾世子可能不知,常喜村有不少人家是大荒年逃荒迁徙落户至此的,有树皮野草时,他们啃噬树皮野草;天干地裂寸草不生时,他们硬塞观音土充饥。” “顾世子能想象到瘦骨嶙峋的人,白土并干泥作饭食,手脚肿胀肚子隆起的模样吗?” “他们熬过了荒年,落户常喜村,重新开始。” “从茅草屋变成泥土房,又被你的一把火烧了。” 顾淮突然觉得喉头有些紧。 似是真的吞咽了草皮观音土。 “阿朝,你若一开始乖乖跟我回京,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陆明朝没有抬眸,只是嗤笑一声“你看,还在自欺欺人。” “我不觉得阿砚选择常喜村的百姓有错。” “我跟他的情意不应该凌驾于无辜人的生命之人。” “用无辜者鲜血灌溉的花,开的再绚烂,也不只得称颂赞美,更不配洋洋得意。” “他做的对。” “否则,对于常喜村的百姓来说,今夜就是末日。” “我与有荣焉。” 她真的心悦了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 在提及谢砚之时,顾淮观察到陆明朝的眼神由原先的冷漠转变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这一变化使得顾淮的内心如同被无数细微的针尖反复刺入,又仿佛被一股酸涩的情感所搅动,难以平静。 “可他也该留人保护你,而不是将人带走。” 顾淮不死心道。 陆明朝反问“然后,你正好杀了他吗?” “顾淮,你我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 志趣相投,很难。 “阿朝,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顾淮莫名心虚,僵硬的岔开话题。 陆明朝幽幽的叹了口气“蜉蝣一日,朝生暮死。” “过去种种,不论在你看来多么刻骨铭心悔不当初,于我而言只是那只死去的蜉蝣,是衣角上沾的灰,是烂掉的腐肉。” “我巴不得埋葬、拂去、剜掉。” “顾淮,你信或者不信,见你便满心欢喜的陆明朝死了,死在了所有人逼迫她嫌弃她放弃她的那一日。” “你我之间,休要再谈情意。” “我同你回京,不是心软,不是旧情难忘,是不愿牵累无辜。” “你伤了脚,疼的难以自抑。” “那常喜村被大火毁掉的百姓呢?” 不与蠢货论长短】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与蠢货论长短 “阿朝,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顾淮垂下眼睑,鸦羽般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陆明朝扶额。 不是,顾淮有病吧! 她讲道理,他谈感情? 真真是体会到了对牛弹琴的痛苦。 陆明朝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顾淮下意识伸手去摸小几上的茶盏,手一颤不小心打翻,茶水尽数洒在他的衣衫之上。 他说不清因何慌乱。 做错了吗? 自小母亲就告诉他世家大族与平民百姓间有天然的壁垒,以刀俎鱼肉形容也不为过。 蝼蚁的命,也是命? 越想,顾淮越慌乱。 慌乱时,就控制不住的想说说话。 顾淮伸手扯了扯陆明朝的袖子。 “做甚!”陆明朝有孕在身,困意无孔不入。 顾淮:他的阿朝凶的像母亲身边的管事嬷嬷。 “阿朝,若惹你开心的话,待我回京后,吩咐随从给常喜村的百姓暗中送些银钱。” “烧不死人的,真的。” “我有分寸。” 第292章 陆明朝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说再多,顾淮也是不知错的。 即便心头冒出自省的嫩芽,也会反复不断的用固有认知掐断扼杀,直至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服自己问心无愧。 “啪……”的一声。 陆明朝甩开了顾淮的手,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轻抚小腹,意识缓缓沉下去。 不消多时,马车内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顾淮抬眼看着,灯笼映照下,阿朝似是做了美梦,眉眼弯弯,嘴角上扬,面颊犹如莹莹美玉,透着剔透的人光润。 此刻的阿朝,倒是他记忆里的阿朝。 顾淮神情有些怅惘。 细细想来,他与阿朝之间并不是从一开始便剃头挑子一头热。 他年长阿朝五岁。 第一次见阿朝是在阿朝的满月宴上。 阿朝很白,小脸嫩呼呼肉嘟嘟的,大眼睛似深秋的葡萄,又似父亲书房博古架上珍藏的宝石,不哭不闹。 戳戳阿朝的脸,阿朝还会笑着吐泡泡。 其实,很多细节,他记不清了。 但祖父说,他幼时很喜欢阿朝。 阿朝第一次看上元佳节的花灯,是在七岁那年。 他十二岁。 侯夫人管教阿朝甚严,阿朝、鲜少有机会外出。 在此之前,阿朝尚未曾亲身经历那种东风夜晚绽放千树繁花的盛景,领略过风吹星落、宛如雨下的喧嚣与繁华。 似不知疲倦般,沿着长街从头走到尾。 靠猜字谜,赢了两盏灯。 一盏锦鲤灯,一盏兔子灯。 阿朝将锦鲤灯赠于他,他将灯挂在了卧房。 面团子似的绵绵软软可可爱爱的阿朝,他怎会不亲近呢。 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世家勋爵子弟揶揄他,阿朝是他自小养的小媳妇儿? 是意外听到永宁侯夫人叮嘱阿朝好好巴结他,抓牢他? 还是阿朝救下祖父,永宁侯夫妇挟恩图报要求订立婚约? 还是阿朝变得越来越像永宁侯夫人,小心翼翼的讨好里带上了利益算计? 亦或者是…… 太多疏远阿朝的时刻了。 真细琢磨起来,也琢磨不出所以然。 但,他是没想过退婚的。 他一点点看着阿朝长大,听了旁人多年的打趣,也知阿朝此生唯有嫁他为妻一条路。 他总想着,等阿朝再得体端庄些、等阿朝再贤惠温顺些,再娶阿朝过门。 谁知,真假千金闹的沸沸扬扬。 那时,他又想着永宁侯府家大业大养得起,阿朝又爱慕他至深,阿朝绝舍不得走。 再听闻阿朝的消息,就是阿朝撞墙醒来后,毅然决然的辞别了永宁侯夫人,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顾淮看着陆明朝额间的梅花瓣印记,眼神暗了暗。 是撞墙后留疤了,才纹上花瓣遮掩吗? 如果他当初没有嫌弃丢人选择袖手旁观,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顾淮抬起手,想要触摸下陆明朝的额头。 陆明朝猛的睁开眼睛,眸光锐利冰冷,浓浓的警惕溢散而出。 “劝顾世子守君子之道,莫作小人行径。” 顾淮讪讪的缩回手,怅惘更盛。 眉目微敛,轻笑一声“以阿朝的聪慧,难道不知我带你回京的用意?” “外室?”陆明朝困倦的捏了捏眉心,懒洋洋道。 “还是通房、妾室?” “你说,若心悦你的陆明朝还在,听到这些话后,该是何等可悲可笑又可怜。” “幸亏,回头是岸了。” 顾淮嘴角的笑容僵了僵“阿朝,你在我心上,名分身外之物罢了。” 陆明朝简直快要被顾淮的无耻气笑了。 “若名份不重要,令堂当年又为何千里奔赴私定终身,大张旗鼓随令尊回京,占了令尊未婚妻的位置。” “令尊在外私置一华美宅院将令堂没名没分养起来就是了。” “反正两情相悦,令尊的心在令堂身上。” “陆明朝!”顾淮拍得桌子都震了震,怒视着陆明朝“跟粗鄙泥腿子混久了,连敬重长辈也不懂了吗?” 陆明朝:一句话骂两人,要不说顾淮有文化呢。 陆明朝故作不解的蹙眉“这不是你的想法吗?” 顾淮冷声“我母亲是吴兴沈氏的嫡女,生来就是要做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的。” “是是是。”陆明朝敷衍道。 “令堂什么身份,我什么档次,配跟令堂比吗?” “不配。” “顾世子心里,令堂生来就是要做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的。我呢,身份卑贱,有人垂怜就该千恩万谢了。” “所以,顾世子满意了吗?能闭嘴了吗?” 陆明朝白了顾淮一眼“废话少说,各凭本事吧。” 顾淮心下气恼。 一方面气恼陆明朝对母亲的冒犯,一方面又气恼自己没控制好脾气。 “阿朝,我不是……” 陆明朝抬抬手“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就是几十抬聘礼娶我做正妻,我也是不愿嫁的。” “你能闭嘴就闭嘴,不能闭嘴就下马车。” 原主热脸贴顾淮冷屁股贴了那么多年,顾淮惜字如金,现在就突然滔滔不绝了。 可笑。 顾淮被怼的憋闷难受,呼吸不由得变得急促。 第293章 偏偏,陆明朝已经捂着耳朵闭上了眼睛。 不与蠢货论长短。 顾淮:气煞他也! 陆明朝:也不知常喜村的大火如何了。 他都知道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他都知道的 常喜村。 火势远比顾淮以为的大的多。 一股股漆黑的浓烟升腾入空,熊熊火焰肆无忌惮的无情吞噬着一切,肆虐的橙红火光映亮了夜幕。 风一吹,火舌又窜动疯长。 一座座房屋燃尽,留下焦黑的狼藉。 谢砚按耐下心中的不安,强自镇定镇定下来,有条不紊的带着常喜村的百姓刨沟挡火,挑水灭火。 脸上满是污垢,衣衫也破破烂烂,手心手背皆是磨破的水泡。 春日里的火,委实难灭了些。 天边鱼肚白,火才彻底灭了。 一片混乱,满地狼藉。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烧焦气味。 谢砚脱力的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村民们推推搡搡骚乱不安下,老村长轻咳一声,犹犹豫豫道“谢砚,火是从私塾开始烧起来的,烧了半个村子。大家伙儿一辈子的家底儿都烧完了,连个遮风挡雨的地儿也没了,还有不少人被烧伤砸伤。” 老村长说的磕磕绊绊,似有些难以启齿。 昨夜,所有人看的分明,如果不是谢砚,这场火指不定烧成什么样子呢。 谢砚更是一再冒着大火冲进去救出了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人。 恩情,得记。 但…… 大家伙儿也得想法子活下去。 “你,你和陆家的明朝买卖做的大,能不能……” “能不能……” 老村长抿了抿唇,吞吞吐吐,一再咽下即将说出口的话。 见老村长磨磨叽叽,有些性子急的人一拍大腿,急赤白脸道“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你们得赔!” 家家户户的日子都难。 活下去是奢求时,美德只能抛却脑后。 “私塾没设灶房,没储柴火,一直以来都是各家轮流做好饭食给代课的老秀才送去,怎么三更半夜着这么大的火。” 有脑瓜子活泛的人,小声嘀咕。 “说得也是,就算是老秀才不小心推倒烛火,也不可能烧成这样。” “是不是有人下黑手?” “那,那也得赔啊,不赔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只能一大家子去村南的老树上吊了。” 说着说着,不少人哭嚎起来。 既是哭劫后余生,也是哭多灾多难。 谢砚搭着云峥的手臂站起来,动作间拉扯到背上的伤,忍不住皱了皱眉。 后续安置事宜,才是重中之重,他得尽快拿出章程。 对于常喜村的百姓来说,这的确是场无妄之灾。 顾淮! 谢砚眸子里划过一抹冷芒。 “这场大火不是意外是人为。” “医馆大夫诊断老秀才身中迷香,私塾外又有火油的残留,这些迹象均指向这是一起人为纵火事件,我定会上告官府。” “还希望受牵连的诸位能与谢某一道在状书上画押。” “当然,谢某不会逃避该承担的责任。” “在火灾中受伤的乡亲,谢某全数承担就医诊治过程的所需花费,确保伤者都能得到及时的治疗” “只是,宅院陈设损失各有不同,难以一概而论,谢某回城后会请求县令大人派师爷和衙役前来,一同协助老村长为各家定损。” “该赔偿的,绝不推辞。” “修葺房屋至少需半月,在此期间,谢某会安排人在村中按时为受灾的乡亲施粥发放干粮,并搭简易棚子遮风挡雨暂时过渡。” 请元师爷和衙役来,也只是为了防止有人贪心不足平添波澜。 “另外,但凡有人提供昨夜纵火之人的相关消息和证据,谢某必有重谢。” “定损赔偿一事,今明两日定完成。” “乡亲们大可放心。” “老村长,您意下如何?” “如有不妥之处,再行商议。” 话音落下,村民簇拥着老村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一刻钟后,老村长拄着拐杖砸了砸地“好了!” “适可而止。” “谢砚给出的交代已经很有诚意了。” “别忘了,谢砚的大哥谢随建私塾造福的是常喜村所有人的儿孙。” “不能因为私塾着火引发了火灾,就忘了谢家人的付出。” “还有,昨夜,多少老弱病残是谢砚带来的人从火场里救出来的。” “谢砚,就按你说的办。” 老村长的一番话,说的一些人面红耳赤,嗫嚅着解释“苦日子过怕了……” 赔偿安置一事,就此定下了。 谢砚收起按满鲜红指印的状书,正欲开口嘱托些什么,眼前倏的一黑,身形晃了晃,险些踉跄倒在地上。 云峥扶住谢砚,忧心忡忡。 想到弥统领派人送来的消息,不知该如何开口。 “公子,还是先回城治伤吧。” 昨夜为救人,那么粗又燃着火的横梁掉落,即便公子闪躲及时,仍是被结结实实砸了一下。 谢砚颔首“是得治治。” 不然的话,伤太吓人,明朝看到了会担心。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谢砚余光瞥到欲言又止的云峥。 第294章 谢砚知道,云峥从不是一个能憋住话藏住心事的人。 云峥深吸了一口气“公子,您做好心理准备。” 谢砚心中一咯噔,心念转动“顾淮把明朝带走了?” 不可能。 他留下的不只有舒愿的隐卫,还有暗手。 除非顾淮真的无所顾忌天不怕地不怕将事情闹的一发不可收拾,否则那些人绝对能护明朝周全。 云峥摇摇头“弥统领说,夫人命令他和陈伯按兵不动。” “公子,夫人自愿跟顾世子回京,绝不是对顾世子有情,是……” 谢砚微怔,摆了摆手,轻声道“我知道。” 他的明朝,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他不愿明朝身陷险境,明朝同样不愿给他带来风雨。 无需旁人解释,他知道的。 他都知道的。 可,为人夫理应为妻子遮风挡雨。 “把马牵来,回家。” 云峥惊呼“公子,您有伤在身,实在不宜骑马。” “若是要将夫人追回的话,您下令,属下去送信,抢也要抢回来。” 谢砚沉默。 抢也要抢回来吗? “不能闹大。”谢砚微抿干裂的嘴唇。 他不能毁了明朝的声誉,不能坏了明朝的计划,更不能浪费明朝的苦心。 “不抢。” “我一人去送送她。” 他的明朝,是顶顶聪慧,顶顶勇敢的女子。 “给绪寻传信,由夫人接手上京势力。” “夫人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话别】 第二百四十章 话别 “是。”云峥应下。 谢砚翻身上马,一甩缰绳,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云峥看着谢砚外袍上的暗沉,分不清是污垢还是血迹,急的直跺脚,叹了声气,紧随而去。 就是铁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顾淮有伤,陆明朝有身孕,马车行进平缓。 日上三竿,谢砚终于追上了车驾。 顾淮目露凶光,下意识思忖借此机会除掉谢砚的可行性。 陆明朝白了顾淮一眼“白日做梦要不得。” “顾世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若你不担心镇国公府如大厦倾覆,毁于你手,就休要轻举妄动。” “此一时,彼一时。” “当今真的能容忍镇国公府几次三番欺上瞒下吗?” “而朝堂也不是镇国公府的一言堂!” “言尽于此。” 陆明朝正了正发髻,将垂落在额间的发丝拢在耳后,掸了掸衣裙上因久坐而留下的褶子,踩着矮凳,施施然而下。 但见一身黑衣的谢砚牵着马,逆光而立。 明亮耀眼的太阳为衣衫褴褛的谢砚镀上了一层寻常人难以直视的光。 像是沙场上血战至最后一人仍不降的勇士。 又像是无间地狱中度化恶鬼佛魔双修的佛陀。 乍一看,狼狈唏嘘。 再一看,顶天立地。 陆明朝提着裙摆小跑着过去,急切道“受伤了?” 面颊上没有沾染覆盖烟尘的部分,透着不正常的煞白,嘴唇干裂无血色,走近后浓浓的血腥味融入风萦绕在鼻尖,令陆明朝不安。 谢砚近乎贪婪的望着陆明朝。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无碍,小伤。” 谢砚想抱抱陆明朝,可瞥到自己满是污渍、伤口的手,苦笑一声,转而把手放下。 陆明朝看清了谢砚手心被烫出的燎泡,又狐疑的看向谢砚刻意遮掩的后背。 一道长长的烧伤几乎斜斜的横跨了整个背。 陆明朝心下一疼,鼻子酸涩,哽咽着声音道“你个傻子。” “阿砚,莫担心。” “上京之行,该担惊受怕的不是我。” 陆明朝踮起脚尖,附在谢砚耳边,低声道“阿砚,你会得偿所愿的。” “我在上京等着你。” “我曾在一个话本子里看到过一句话。”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上天既然安排他拔出了我的紫青宝剑,那他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 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接我。” “所以,我也等着阿砚率千军万马拨乱反正的那一日。” “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切忌自责。” “阿砚,我以你的选择而骄傲。” “往前走吧。” 最后,陆明朝张开手臂虚虚的抱了下谢砚。 她不知谢砚受了多少伤,根本不敢用力。 悄无声息间,谢砚也哽咽了声音“好,等我去接你。” “明朝,万事以你的周全为先。” “我已命人给绪寻传信,听你吩咐。” “还有,永明大长公主和平宁郡主会予你一定便利。” “端王萧斐,该让他头疼不要客气。” “明朝,保重。” 顾淮险些要那妒忌吞噬。 撩着窗帘的手,狠狠的蜷着,青筋凸起。 在他面前如刺猬的阿朝,在谢砚面前竟是那般小女儿情态。 昨夜那把火,怎么没烧死谢砚! 顾淮咬牙切齿“阿朝,过来。” 谢砚抬眸,遥遥看去,四目相对。 “明朝,几日不见,顾淮的耐性倒是好了些许。” 第295章 能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车里等明朝跟他道别,就不是顾淮能做出的事情。 陆明朝撇撇嘴“他脚趾快断了,有心无力。” “阿砚,回去吧。” “好好养伤,然后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谢砚抿抿唇,眼神眷恋,视线一点点下移,落在陆明朝的微微凸起的小腹上,眷恋中又夹杂了丝丝缕缕的哀痛“明朝,你的周全为上。” “若有朝一日形势紧急只能二择其一时,你要毫不犹豫的选择保全你自己。” “阿砚忘了我还有金手指的吗?”陆明朝笑道。 “等你。” 身后又传来顾淮催命号丧般的喊叫。 陆明朝蹙蹙眉“回吧,阿砚。” 旋即看向云峥“照顾好谢砚。” “明朝,我送你上车。”谢砚伸出手臂,弯了弯眉眼。 陆明朝笑靥如花,搭着谢砚,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谢砚作揖“多谢顾世子慷慨,允家妻搭马车回京探亲访友。” 顾淮:…… 顾淮啪的一下甩下车帘,瓮声瓮气“走!” 谢砚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缓缓驶离。 “公子,该治伤了。”云峥眼泪汪汪道。 谢砚觑了云峥一眼“你哭什么?” “太感人了。” 云峥“公子,您要不也哭一会儿吧,属下嘴严保密。” 谢砚扒拉开越来越近的云峥“明朝曾告诉我一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云峥“有道理。” …… 马车上,顾淮一张臭脸,又冷又黑,还浑身释放着冷气,全身上下都写着生气了不好惹! 不知道的还以为陆明朝刨了他的祖坟。 陆明朝记挂着谢砚身上的伤,更不愿看顾淮的臭脸,索性打开车窗,欣赏沿途的风景。 “啪”的一下,车窗阖上。 “刺眼。”顾淮怒气冲冲道。 陆明朝心气不顺,反唇相讥“一般亮瞎的是狗眼。” “事多!” 顾淮不满意陆明朝的态度,火冒三丈,钳住陆明朝的手腕“陆明朝!” “对他就是满眼心疼嘘寒问暖。” “对我就是尖酸刻薄针锋相对。” “你真以为我不会伤了你吗?” 陆明朝神色自然,轻描淡写道“忘记告诉顾世子了,我已经安排人给镇国公府老太爷、永宁侯夫人以及明御史府上的二小姐捎了信,信上说着我即便远在乡下养胎,也听闻永宁侯夫人对我思念至深,母女一场,特顺陛下召镇国公世子回京仪仗,探亲访友小住些时日。” “顾世子最好盼着我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到上京。” “否则,我也不知道届时顾世子会遭受什么风吹雨打。” “啧。” “一个弱女子,想想就觉得害怕。” “顾世子,你怕吗?” 原主十五载,又不是全然白活的。 嫉妒发狂】 第二百四十一章 嫉妒发狂 顾淮的眼神似是要吃人,令人不寒而栗。 “陆明朝,你可真是好样的。” 顾淮牙关咬的很紧,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发出来一般。 陆明朝笑意盈盈“多谢夸奖。” “我一直都是好样的,是你有眼无珠。” 顾淮气恼,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明御史,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的面子都不给,只认律法公道。 满朝文武,就没有不被明御史弹劾过的。 明御史的父亲,也曾就任御史台,参的最轰轰烈烈沸沸扬扬的一桩大事就是母亲无诏令私闯军营、父亲徇私包庇有失公允。 明御史的脾性比明老大人更硬更不近人情。 鸡蛋挑骨头,也能参对方脱一层皮。 甚至当年宫变,明御史还当众质疑过先皇的死。 所有人都以为明御史会被杀红了眼的先皇处死,不曾想明家有文成帝钦赐的保命符。 一道铁骨铮铮言官之风的匾额,一封亲贤远佞的手书,保下了大放厥词的明御史。 有文成帝赐下的匾额在,明御史就能在御史的位置上坐到死。 升,升不上去。 陛下,不允。 贬黜,也贬黜不下去。 陛下,不敢。 因而,明御史就化身疯狗四处咬人。 若是让明御史盯上他,镇国公府、吴兴沈氏再想做什么事情,就得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他父亲又会让他跪祠堂对他行家法。 陆明朝是真的会找人! “陆明朝,我想要的,还从来没有得不到。” “与曾有婚约的前未婚夫一路同行,你觉得你还有清白名声可言吗?” “别人只会说是你陆明朝不知羞耻攀附于我。” 陆明朝揉着手腕,挑眉,讥讽一笑“是吗?” “那你为什么不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是不想吗?” “那当年宫变你为什么不出面保下最崇敬仰慕的谢二将军?” “是不想吗?” 说到此,陆明朝笑容里的嘲讽加深“说什么想要的没有得不到。” 原主和顾淮青梅竹马,是真真的两小无猜,自然也知道把刀往哪里插最疼。 “顾淮,少说大话!” “至于名声清白,侯夫人在外赴宴不是总捻着帕子说这辈子都当我是府里的二姑娘吗?” 第296章 “妻妹回京探亲,搭姐夫的便车竟也是不许的吗?” 顾淮气得说不出话。 “牙尖嘴利!” “牙尖嘴利!” 反反复复都是这句话。 陆明朝“笨口拙舌!” 顾淮胸口起伏,喘息粗重,哐哐哐敲了敲车厢“不言,扶本世子下去!” 必须得缓缓,再继续同处一马车,他能气疯! 没有碍眼的人在身侧,陆明朝只觉神清气爽。 车驾在一处城镇停下,稍作休整 顾淮大手一挥,包下城里最好的客栈。 “砰砰砰。” 陆明朝正在揉按又酸又疼的腰,房门被敲响。 起身,拉开门闩。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淳朴稚嫩的小姑娘。 小姑娘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梨涡,手中拎着数层高的食盒。 “夫人好。” 小姑娘深深的鞠了一躬。 旋即,才继续道“这是老爷吩咐我送来的。” 陆明朝“你是?” 小姑娘不认生,很是自来熟,边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出,边活泼大方道“夫人,我是客栈掌柜的女儿,我叫瑞妮。” “放下吧。”陆明朝视线扫过色香味俱全荤素搭配合理的菜肴,眸子里划过一道暗芒。 顾淮倒是见多识广,心思细腻,想到用食物相克来解决她腹中的胎儿。 若不是她在朝福粮肆抽检米粮的老大夫们的耳濡目染下偷师了一些,还真发现不了。 “菜色是大厨固定的吗?” 小姑娘摇摇头“大老爷说夫人有了身孕,娇贵挑剔,寻常饭菜难以下咽,所以是夫人府上的厨娘亲自掌勺。” 陆明朝纠正“瑞妮,我是你口中大老爷的妻妹。” 小姑娘的脑瓜子有些不够用了。 憨憨愣愣道“那夫人的姐夫对夫人真好。” 陆明朝:…… 累了,毁灭吧。 “夫人,您先用膳,我待会儿再来收拾。” 小姑娘福了福身,脚步轻快的离开。 陆明朝随意夹了几筷子,借着宽大泡袖的遮挡,不着痕迹的放进了空间超市。 顾淮给她送饭,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 “送过去了?” 顾淮垂眸看着案桌上莹白的茶盏,只见碧色的茶叶在盏中升腾翻飞。 正如他此刻犹豫不决忐忑不安的心思。 小姑娘老老实实的点头。 “很好。”顾淮瞥了眼不言。 不言心领神会,掏出些碎银子递了过去,而后摆了摆手“下去吧。” 顾淮吹了吹茶水中的浮末,浅啜了一口。 不论茶叶最开始再浮浮沉沉上下翻飞,末了都会落于杯底。 是他的心思,也是明朝的人生。 入了盏的茶叶,是挣脱不出茶盏的。 不言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迟疑再三,终是鼓起勇气道“世子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顾淮重重的将茶盏磕在案桌上。 茶水晃荡不停,一片茶叶随茶水溅出。 顾淮看着那片茶叶,脸色瞬间阴沉。 不顾自小习得的规矩礼仪,执拗的用手指捻起茶叶放回茶盏。 不言:…… 他家世子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这真的不是无事生非弄巧成拙吗? 陆姑娘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造了什么孽,竟遇到他家世子这样拧巴又别扭的人。 “你什么意思?”顾淮冷冷发问。 不言硬着头皮,组织语言“世子爷,小的也是在为您着想。” “陆姑娘聪慧过人,一旦落胎定能想明白其中缘由,她会怨恨您的。” “且落胎凶险,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母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顾淮眼皮跳了跳,嘴硬道“不可能。” “大夫就在客栈留下守着,救治及时,绝没有万一。” “不言,她生下谢砚的孩儿,就会永远牵挂着谢砚,终此一生都不会安心与本世子度日。” “长痛不如短痛,待她重新适应了上京城的繁华富庶,会感谢本世子替她做出的选择的。” 不言“可是……” 顾淮凌厉一扫“没有可是!” 在看着阿朝整理发髻衣衫,提着裙摆似蝴蝶翩跹笨向谢砚的那一刻,他嫉妒的发狂。 见良人,正衣冠。 侯夫人快死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侯夫人快死了? 在阿朝心里,谢砚是良人。 蓦地,顾淮笑了起来。 那笑声,说不出的诡异。 不言听了,愈发心慌意乱。 旁观者清,世子分明是一脚踏进了死胡同。 对不言的劝解,顾淮如风过耳,成竹在胸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好消息。 一刻钟。 一炷香。 一时辰。 顾淮失了耐心。 抬眼看向不言“还没动静吗?” “她是不是没碰送去的膳食?” 不言垂首低眉“许是陆姑娘胃口不佳,用的少。” 顾淮忽的抬手往桌上一拂,袍袖一扫,杯盘落了一地。 “不,她不是胃口不佳,是防着我呢。” 顾淮低沉的声音里充斥着病态偏执的占有欲。 不言头压的更低,不住腹诽:防着不是应该的吗? 第297章 “推我过去。”顾淮敛起眸中的阴鸷。 急促又不耐的敲门声惊醒了睡的昏昏沉沉的陆明朝。 陆明朝敛眉,长睫轻颤,遮住了眸中的讥诮,不慌不忙的打开了房门。 顾淮细细打量着陆明朝。 面颊红润细腻,眼神清澈如水,不见丝毫病气。 顾淮心中升起一股挫败“阿朝,你知道了,对不对。” “知道什么?”陆明朝神情玩味。 “阿朝,我是为你好。”顾淮语重心长道。 陆明朝深觉自己幻听了,不咸不淡回了句“多谢顾世子美意。” “顾世子若无其他事,还是尽早赶路吧。” “我想念侯夫人想念的紧。” 顾淮仰头看着陆明朝,语气沉痛中夹着委屈“阿朝,为了你我的将来,把腹中的胎儿流掉,好不好?” 陆明朝俯身,直视着顾淮,倏尔一笑。 笑的张扬,笑的肆意。 一时间,顾淮晃了神,看花了眼。 即便他对不再绵软温顺的阿朝多有不满,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阿朝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不只是那张被上天精雕细琢的脸,更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 曾经的阿朝,宛若枝头含苞待放的花蕾,含蓄而充满生机。 现今,这花蕾已绮丽绽放,然其边缘却生长出了锐利的刺,美丽之余透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凌厉,愈发引人入胜,令人魂牵梦绕。 顾淮寻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阿朝。 恍如常年不化雪山上的青松翠竹一夜之间开出了穠艳瑰丽的花。 他就像是在雪山迷路的行人,窥见了诡异又惊艳的一幕,自此寤寐思服。 他既怀念曾经柔顺温婉的阿朝,也想折下当下妖娆的鬼魅之花。 “顾淮。” 清冽冽的声音似飘落面颊的雪。 顾淮回神,眼中的痴迷久久未散。 “我腹中的胎儿能唤出我娘亲,能为养老送终,你能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好似巨石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了顾淮的一池春水中,搅乱了镜中花水中月。 顾淮的手紧紧攥着轮椅的扶手“你在愚弄我?” 陆明朝伸出食指,轻轻晃了晃“不是顾世子愚弄我的吗?” “顾世子,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最重要的是,你我没有将来。” 陆明朝直起身,一本正经继续问道“顾世子赶路不积极,是对陛下的旨意不满吗?” “谢砚有什么好!”顾淮无能狂怒。 窗牖外,风起,裹挟着花瓣不知吹向何处。 听顾淮提起谢砚,陆明朝眼底的光微微暗淡了些。 谢砚的伤…… 见状,顾淮更气了。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阿朝和谢砚也不过半年光景,再汹涌的感情在漫长的分别里也会渐渐的稀释,直至淡漠。 回京的车驾继续上路了。 常喜村。 谢砚包扎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手捧着信件,视线扫过木箱里的药品、食物,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的明朝,似乎不擅长甜言蜜语。 一封信,密密麻麻,嘱咐的细致又妥帖。 透过字字句句,他几乎能想到明朝执笔蘸墨,写写停停想想再写的画面。 眉眼,定是柔和又眷恋。 通篇望去,没有只言片语的情话。 可在他看来,句句皆是动人的情话。 明朝…… 谢砚把信贴在心口的位置,心中一往无前的豪情更盛。 小心翼翼的将信折好,放回木匣子,推门而出。 他得编造合适的理由安抚好岳父岳母。 “什么?”芸娘惊呼出声,旋即又喃喃道“既是永宁侯夫人病重难治命不久矣,朝朝养在侯夫人膝下十五载是用应该去侍疾见最后一面。” 谢砚抿抿唇,傻眼了。 他刚刚有说命不久矣吗? 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芸娘叹息“连夜走是不是太急了。” “朝朝还有身孕,也不知道来接朝朝的人能不能照顾好。” 芸娘忧心忡忡,恨不得长出翅膀追上去。 谢砚心虚的解释“侯府的人着急,怕稍有耽搁,侯夫人便带着遗憾撒手去了。” 芸娘一脸愁容“再急也不能连道别的时间也不给留,侯府的人真真是霸道跋扈,对朝朝也不见得是真疼爱。” “侯府还有陆淼在,娘实在担心朝朝。” 陆淼从不是个宽容好相与的性子。 “谢砚,若朝朝在侯府受了委屈,上京是不是没人能庇护她,替她做主。” “要不,我现在就租辆马车去上京。” 芸娘六神无主,陆春生在一旁来回踱步,不断叹气。 “娘。”谢砚开口“明朝在上京长大,有手帕交,又有端王殿下和平宁郡主相护,永宁侯夫妇不敢让明朝受委屈的。” “我在京中亦有旧友,也会是明朝的助力。” 陆春生站定,背微微驼着,目光审视的看向谢砚“你……” “你在京中有旧友?” “你不是逃荒而来的难民吗?” 谢砚眉目微敛,斟酌再三后,遮遮掩掩道“祖上曾显赫过,一朝变故家道中落又逢荒年,因而逃难于此。” 陆春生恍然“难怪你与寻常猎户不同。” 第298章 “世态炎凉,人走茶凉,故时旧友兴许……” 陆春生没有把话说尽,幽幽的叹了口气。 而后,话锋一转“芸娘,朝朝是个有主意的,你我就在家里等着她,让她安心。” 陆春生的担心不比芸娘少。 他清楚的知道朝朝撞墙自戕犹不能博得永宁侯夫妇的怜悯。 侯府,凉薄狠辣又自私自利。 顾淮处处吃瘪】 第二百四十三章 顾淮处处吃瘪 陆淼完美承袭了侯府的特质,所以自小与他们一家人格格不入。 有些东西,还真是骨子里天生的。 “可是……”芸娘急的好比热锅上的蚂蚁。 陆春生拍了拍芸娘的手背,摇了摇头“你若去了,朝朝难免会束手束脚。” 心神不宁的芸娘,有些听不明白陆春生的话,见陆春生眼神示意,又将质问咽了下去。 “你身上有伤,得多上些心。”陆春生看着脸色苍白的谢砚,温声叮嘱着。 芸娘猛的意识着急之下,自己忽视了谢砚满身的伤,尴尬自责涌上心头。 谢砚颔首应下。 “你,你和明朝是不是有谋划。”犹豫再三,陆春生终是问出了口。 谢砚诧异于陆春生的敏锐,老老实实道“是。” 沉默寡言,憨厚朴实,是陆春生留给他最深的印象。 陆春生又叹了口气“有谋划好,有谋划好。” “儿孙自有儿孙福。” …… 数日的时光从指缝溜走。 陆明朝看着巍峨壮观的城楼,暂时松了口气。 一路上,顾淮的小动作层出不穷,似是不搞掉她腹中的胎儿不罢休。 下药、惊马、脚滑、磕碰…… 陆明朝很想知道曾经光风霁月的镇国公世子在哪儿习得这些不入流的后宅阴私手段。 真的不会把年事已高缠绵病榻的顾老太爷气死吗? 镇国公府祖上好歹也是靠军功起家的。 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真刀真枪的硬拼。 顾淮的父亲即便人品上有瑕疵,但戍守边疆驱逐敌寇也是毫不含糊,怎么到了顾淮这一辈,就如此不尽人意呢。 “顾世子,我家县主谢夫人一叙。” 车驾被一个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侍女拦下。 顾淮抬眼看向城门外那辆奢华宽敞的马车,马车前悬着永明大长公主府的徽记。 乐荣县主? 顾淮疑惑,阿朝何时与乐荣县主有了交集。 上京城人尽皆知,镇国公府一系与永明大长公主一系水火不容。 乐荣县主是平宁郡主的独女,受尽宠爱,性子骄纵跋扈目中无人。 以前,阿朝为讨母亲欢心,与乐荣县主泾渭分明判若鸿沟。 而今,乐荣县主竟掐着时间亲至城门口接阿朝,圆阿朝脸面,给阿朝撑腰。 陆明朝是打定主意要跟镇国公府作对了吗? 在顾淮犹豫迟疑时,乐荣县主一掀车帘,干脆利索的跳下马车,旋即又伸出手,牵下了一位看起来衣着素净贞静文气的女子。 明御史的二女儿,明昼。 “怎么,本县主邀陆明朝小聚,还需顾世子同意?” 乐荣县主轻抬下巴,颐指气使问道。 “顾世子,你怎么闲的话,镇国公府里的恭桶是不是都不用下人刷,你舔舔就干净了。” 微微落后于乐荣县主半步的明昼轻咳一声。 乐荣县主抿抿唇,心不甘情不愿“本县主的意思是,顾世子体恤下人,怜惜弱小。” “陆明朝,你利索下来!” 乐荣县主多看顾淮一眼都觉得多余,扯着嗓子朝着仪仗尾端的马车喊道。 陆明朝瞪了眼挡在车帘前的武婢,直接打开窗户,探出头“乐荣县主、明二姐姐救命,这里有个欺主的奴婢!” 乐荣县主冷哼一声,一把扯下缠在腰间的软鞭,大步流星的走过来,破风声响起,一鞭子隔着车帘狠狠落下来。 武婢吃痛,不敢言语。 “跳下来。” 陆明朝:??? “乐荣县主,民妇做不到啊!” 乐荣县主这才注意到陆明朝的小腹,给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心领神会,摆好矮凳。 “麻烦!”乐荣县主拉着陆明朝,口嫌体正直的嫌弃。 待路过顾淮的马车时,乐荣县主皮笑肉不笑“顾世子,令妻妹,本县主接走了。” “等聚够了,自会亲自送她回永宁侯府。” “不劳顾世子操心了。” 话音落下,径直离去。 明昼笑容温婉又疏离,福了福身“顾世子见谅,乐荣县主率真坦荡心直口快,绝无恶意。” 顾淮僵硬的扯扯嘴角“莫要侮辱率真坦荡一词了。” “那就粗俗野蛮。” 明昼冷了脸“顾世子口下留情。” “预祝顾世子大婚喜乐夫妻恩爱。” 明昼又福了福身,转身回了那辆格外奢华宽敞的马车。 马车里,乐荣县主上看下看,啧啧称奇“陆明朝,陆明蕙不是说你回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吃苦受累了吗?” “本县主怎么感觉大半年不见,你小脸更白皙更细腻了。” 陆明朝:…… 原主的记忆里,只说乐荣县主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没说是这样的不拘小节。 第299章 众目睽睽下,就讽刺顾淮舔恭桶。 现在又在她的脸上摸来摸去,一副老色迷的模样。 “乡下山清水秀,风水养人。” 陆明朝很想扒拉下乐荣县主那只在她脸上作乱的手。 于是,求救似的看向明昼。 “县主。” 明昼一开口,就知有没有。 乐荣县主意犹未尽的缩回手,一本正经继续发问“你真的嫁了个丧偶带仨娃长得还潦草抽象的粗野猎户?” 陆明朝:有点难回答。 乐荣县主只当陆明朝默认了,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陆明朝的肩膀“陆明朝,你堕落了。” “虽说你自小便患眼疾,眼瞎的相中了没担当没责任的顾淮,但顾淮到底有显赫的家世长的也人模狗样。” “陆明朝,你堕落的有点儿狠啊。” 陆明朝只觉得乐荣县主的话像一根根箭,唰唰唰扎在她心窝里。 “县主,有没有人说过……” 乐荣县主毫不含糊打断了陆明朝的话“没有!” “别人都说本县主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明昼帕子遮掩嘴角,抿唇轻笑,缓缓道“阿朝,此番回京有何打算?” 陆明朝眨眨眼,一脸的纯善无辜“不是都说永宁侯夫人甚是想念我这个被撵出家门的假千金吗?” “当然是在永宁侯夫人膝下尽孝,以全奉养之心。” 乐荣县主嘴角抽搐“你也信?” “陆明朝,你脑子里是不是塞了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堵住了?” “对了,你带着伤离府,永宁侯夫人只施舍了你一百两的事情是真的吗?” 下属过明路】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下属过明路 “是的呀。”陆明朝一脸诚恳。 乐荣县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那你还信永宁侯夫人慈母之心朝思暮想?” “永宁侯夫人和陆明蕙就是糊弄鬼呢。” “我知道。”陆明朝挑挑眉,声音放缓,蛊惑意味十足“难道县主不觉得亲手撕烂假面是一件很有趣很刺激的事情吗?” 乐荣县主一噎,轻啧一声“原来你是这样的。” “也是,明昼的手帕交怎可能是实心眼。” 旋即,又摩挲着软鞭,跃跃欲试“需要本县主递鞭子吗?” 乐荣县主是上京城一霸,腰间缠绕的软鞭是永明大长公主的嫁妆,真真皇家出品,没有乐荣县主不敢甩的纨绔。 “一鞭子落下,孝道二字就会如巍巍高山压的我粉身碎骨。”陆明朝眼眸含笑,故作幽怨. “毕竟,永宁侯夫妻待我只是面子情。” “若遇机会,十之八九会将我碾为尘土,铺作陆明蕙成为高门宗妇的石阶。” 乐荣县主挠挠头,不耐烦道“委实复杂。” “不过,你愿意改邪归正弃顾淮择本县主,说明你有远见卓识,看在明昼的面子上,本县主既往不咎。” 陆明朝笑了笑,很是配合的拱拱手“”县主大人大量,小女子钦佩不已。” 乐荣县主,真真妙人也! 刁蛮不失洒脱。 泼辣又不失率真。 就像是旷野吹来的风,横冲直撞无拘无束。 乐荣县主傲娇的轻扬下巴“那是。” “爹娘说了,我虽为女子,也是能顶门立户的。” 陆明朝眉眼间的笑意不由变得浓郁盎然。 唯有在毫无保留爱意里长大的姑娘才会有这样的骄纵自信。 当年,平宁郡主被顾淮的母亲毁了名声,不得已永明大长公主掌眼择一寒门子弟下嫁。 曾经的寒门子弟已是朝堂三品大员。 但对平宁郡主感情十数年如一日。 乐荣县主是二人唯一的孩子。 没有穷书生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抛弃糟糠妻再娶高门贵女,也没有凤凰男待位极人臣又过河拆桥的狗血情节。 只有两心相许细水长流的相依相伴。 所以说,平宁郡主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蓦地,乐荣县主伸出手在陆明朝面前晃了晃,张牙舞爪道“陆明朝,你能不能不要用如此母性泛滥的眼神看本县主。” “渗的慌。” 陆明朝:…… 如果可以,乐荣县主适合沉默是金。 “言归正传。”明昼轻拍了拍手掌。 乐荣县主腾的坐直,目不斜视,不见方才的任性乖张。 陆明朝:一物降一物。 将不住,说明物不对。 明昼温温柔柔继续道“阿朝,你有身孕,应处处小心谨慎。” “永宁侯府虎狼之地,永宁侯凉薄寡恩,侯夫人肤浅自私,陆明蕙装腔作势,着实不是好去处。” “你若是……” “明昼姐姐。”陆明朝摇摇头,阻止了明昼接下来的话“永宁侯夫人和陆明蕙先是踩在我的头上博仁善之名,后又无端将恬不知耻祸水的名号贴在我身上,如果我无动于衷,岂不显的畏畏缩缩。” “来而不忘非礼也。” “我又不是普渡众生的活菩萨。” “你放心,就算永宁侯府是真的虎狼之穴,我未必不能擒狼打虎。” 明昼美眸中潋滟水波,蕴着陆明朝看不懂的隐晦怀念。 有时候,打破氛围只需要乐荣县主开口。 “明昼,你能不能不要用看死人的眼神看陆明朝。” 第300章 “更渗人了。” 边说边左右看了看,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探。 明昼敛眉,颇为无语。 而陆明朝一反常态的觉得乐荣县主形容的很精准。 咦,心里毛毛的。 明昼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泄露而出的情绪只是假象,一本正经道“势单力薄怎么闯虎狼窝,不如我和乐荣一人遣些婢女仆从,随你一道入永宁侯府侍奉你左右。” “如此一来,侯夫人和陆明蕙也不敢轻举妄动。” 陆明朝撩起马车帘,指着长街两侧插着草标卖身葬父的人,沉声道“怎么会是势单力薄呢。” 乐荣县主探出头去,柳眉微蹙“相祈街卖身葬父日日有,今日好似格外多。” 明昼闻弦音知雅意“可信?” 陆明朝颔首“可信。” 阿砚的人,自是可信的。 “县主、明昼姐姐,春光明媚,微风不燥,下去走走?”陆明朝笑着提议。 乐荣县主脖子伸的老长,仰头看着天,不满嘟囔“陆明朝,这不叫明媚,这叫阴沉。” “听过指鹿为马,没听过指乌云为太阳。” 明昼一锤定音“那便下去走走吧。” 乐荣:…… 没爱了,陆明朝一出现,她就不是明昼的首选了。 乐荣县主牢骚最多,下马车却最利索。 而后就双手叉腰,一脸自得的回望着明昼和陆明朝。 陆明朝扫过排排跪坐卖身葬父的人,目光先是落在眉目清秀身形消瘦的姑娘身上“姓甚名谁,有何擅长?” “流月,擅长……”流月嘴唇嗫嚅,皱着眉“刀工甚好。” 乐荣县主摸着光洁的下巴,有模有样评价“买下倒是能做厨娘。” 陆明朝眼神闪了闪。 或许,此刀工,非彼刀工。 要不然流月也不可能这般纠结犹豫难以启齿吗? 刀工甚好,是指一刀毙命的刀吗? “不知买下姑娘需多少银子?” 她必须选一个有拳脚功夫傍身的人在侧,否则阿砚不会放心的。 不管怎样,趁此机会把人过了明路。 流月眨眨眼“贵人看着给?” 乐荣县主呲牙“这么不靠谱?” “陆明朝,你还是换一个吧,若你缺刀工好的厨娘,我去求求外祖母,让她赐个能做御宴的厨子给你。” 见状,流月忙道“五两,不,三两,一两也行。” 她愿意跟在夫人身边做个小侍女。 越听,乐荣县主越觉得不靠谱。 “十两。”倏的,陆明朝开口“我给你十两,将私事处理妥当后,去永宁侯府见我。” 流月“我现在就能跟贵人走。” 乐荣县主茫然不已,挠了挠头,指了指木板上的字,诚心发问“你不葬父了?” 流月:尴尬了! 不是她脑子不好,是她要激动了。 脱颖而出,她自豪,她骄傲。 永宁侯夫人后悔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永宁侯夫人后悔了 这下,就连明昼也忍不住发出质疑。 附在陆明朝耳边低声耳语“阿朝,她看着不像是聪明的。” “要不再选选,相祈街上插草标卖身的大有人在。” “身边人,还是得用一些。” 流月:她听得见! 流月眨巴着眼睛,央求的看向陆明朝。 陆明朝笑道“她刀快。” 明昼若有所思。 “你呢?” “姓甚名谁,有何擅长?” 陆明朝看向前方长相可爱软糯小巧玲珑的姑娘,下意识放软了声音。 “丹朱。” “擅长穿针引线。” 丹朱吸取了流月支支吾吾惹人生疑的教训,脆生生道。 乐荣县主点评“能做绣娘。” 丹朱强作镇定,闪烁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的心虚。 “你们呢,姓甚名谁,有何擅长。”陆明朝装作没有看到,随机点了合眼缘的人继续询问。 “琥珀,擅上妆绾发。” “青棠,擅侍弄花草。” 陆明朝略作思忖遍定了下来。 乐荣县主嘀咕“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明昼斩钉截铁,义正言辞的替陆明朝找补“哪里都对劲,是阿朝心慈,见不得如花般的女子受罪,这才买下。” “你看,阿朝选中的人各有千秋,但容貌皆不俗。若任由这几人在此,遇到那些纨绔,怕是讨不得半分好。” “运气好的,兴许能被抬回府做通房。” “运气差的,受一番折辱后死路一条。” “阿朝买下了她们,也是救了她们的命。” 乐荣县主恍然大悟“陆明朝大好人啊。” 陆明朝:受之有愧。 对上乐荣县主亮晶晶似有星辰闪耀的眸子,陆明朝蓦地有些羞赧。 乐荣县主继续道“那我也挑些年轻貌美的买下……” “停!”明昼不假思索打断。 乐荣县主猝不及防的带回去一堆年轻美貌的婢女,平宁郡主该作何想? 更莫说,她隐隐觉得这些个卖身葬父里出挑的都是陆明朝提前安排好的人。 乐荣县主还是不要瞎掺和了。 乐荣县主嘟嘟嘴,不满地瞪了明昼一眼。 “阿朝。”明昼的视线落在陆明朝身上“你远道而来,是否提前给永宁侯夫妇备了礼?” 第301章 陆明朝先是一怔,而后狡黠笑道“人尽皆知,常喜村偏僻荒凉,我有心也无力。” “但,到底母女情深,侯夫人想念我至深,我亦惦记侯夫人,定不敢两手空空登门。” “再贵重的礼,都不及我亲手种出的蔬菜。” “礼轻情意重。” 乐荣县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缓缓抬头“你还会种菜。” “完了完了,上京明珠真的堕落了。” “陆明朝,我听府里的仆妇说,种菜需要施肥,你……” 明昼直接捂住了乐荣县主的嘴。 “县主乖,有些话你自己知道就好。” “时候不早了,你我该送阿朝回府了。” “阿朝还需要你永明大长公主府的旗号撑门面呢。”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被强行闭嘴的乐荣县主,在明昼的眼神威胁下,乖乖上了马车。 “明昼,你是不是本县主的给外祖母和母亲灌了迷魂汤。” “要不然,她们怎么可能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我出门在外看你眼色行事。” “到底你是县主,还是我是县主!” 明昼觑了眼一团孩子气的的乐荣县主,从小木匣里捻起一颗糖,剥开糖纸,直接塞进乐荣县主口中。 乐荣县主:…… 被一颗糖收买,是不是显得她太好哄了? 马车轮滚青石板,一时间,车厢里寂静无声。 永宁侯府。 “母亲,陆明朝入京了。” 陆明蕙锦衣华服,行走间环佩玎珰。 永宁侯夫人慢条斯理的抿了口春茶水“明蕙,仪态,仪态。” “陛下已赐婚,顾淮即便有非分之想,亦不敢在大婚前逾越礼数,与有妇之夫有所不轨,你切莫乱了分寸。” “镇国公夫妇亦不会任由顾淮胡来的。” 陆明蕙脸色难看的吓人“母亲,陆明朝和顾淮一道上京,朝夕相处,谁知道……” “谁知道他们私底下背着人时会不会行龌龊之事,勾搭成奸。” 永宁侯夫人不悦的皱了皱眉。 大半年已过,由不得她不信,明蕙就是块就难雕琢的朽木,规矩礼仪学的一塌糊涂,勉勉强强照猫画虎,离贵女们行云流水美如画的仪态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她不求明蕙腹有诗书气自华,但求明蕙装的能像一些。 但明蕙都做了什么! 肆意虐待、折磨、打杀婢女。 暗中招揽杀敌告父、作恶多端的商贾。 里外不分勾结秦婉柔算计明桦,令明桦声名扫地。 就连陛下都听闻明蕙不识礼数粗鄙浅薄。 再多的愧疚和补偿,在经历了一桩桩一件件丢人现眼的事情后,磨的所剩无几。 永宁侯夫人真真是有些后悔了。 早知如此,她定是要留下明朝的。 最起码明朝能让她脸上有光,能护着明桦。 “明蕙!”永宁侯夫人一掌拍在了紫檀木雕花大椅的扶手上“你是未出阁的闺秀,有些话是能宣之于口的吗?” “若是再被你父亲听到,责罚于你,我不会再替你求情!” 因着明蕙,侯爷对她也没个好脸色。 不动声色的就纳了两个花容月貌的狐媚子。 她怎能不气! 但凡明蕙如明朝一般争气,侯爷看在儿女的面子上也会给她这个侯府夫人体面尊荣。 奈何,明蕙烂泥扶不上墙。 明桦又不得不娶秦氏庶女为妻。 那秦婉柔的生母是上不得台面的扬州瘦马! 正经大户人家,哪有嫡子会娶秦婉柔这样的女子做正妻。 明桦的一生也毁了! “母亲,您是不是想认回陆明朝那个贱人?” “没门!” 陆明蕙心里有气又嫉妒。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被陆明朝占了。 “啪”的一声,永宁侯夫人满眼失望的扇了陆明蕙一巴掌。 刚认祖归宗时,明蕙装的多好。 温柔、体贴、大度、善良。 既然装了,就该长长久久装下去。 为什么短短数月便现了原形。 她的亲生女儿,身上流着她和侯爷的血,怎么就是这么个面目可憎的东西。 定是在乡下学坏了,再难扭转过来。 坏就算了,还蠢,总能让人捏住把柄! 母女貌合神离】 第二百四十六章 母女貌合神离 “你是侯府嫡女,不是乡野粗妇!” “开口闭口贱人,哪里有贵女的样子。” “你的仪态和风范呢?” 念及陆明蕙将嫁入镇国公府,永宁侯夫人强压下愤怒,咬牙切齿劝道。 她真担心,以陆明蕙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有朝一日会遭休弃被扫地出门。 镇国公夫人顾沈氏绝不会耐着性子包容陆明蕙。 “连你也打我。” 感受着面颊上灼烧般的疼痛,陆明蕙一副受伤的神情看着永宁侯夫人,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歇斯底里嘶吼道“难道是我不想从小在侯府金枝玉叶长大吗?” “母亲现在觉得我粗鄙肤浅、丢人现眼、不如陆明朝了。” “怪我吗?” “黄口小儿都知揠苗助长愚蠢可笑,母亲却异想天开用半年光景弥补十五载缺失的教养。” “那我是不是应该怪母亲当年抱错了人?” 第302章 “是母亲让我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母亲怎么还有脸怒斥于我!” 被女儿指着鼻子骂,永宁侯夫人的脸色难看的紧,气的直哆嗦。 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指着陆明蕙“我是你母亲,不是兰熹院的下人!” “放肆!” “忤逆不孝!” “你认祖归宗后,我何尝亏待过你!” “你说你养父母贪图聘礼,逼迫你嫁于猎户为妻,我便强硬要求明朝把婚约让出。” “你说乡下重男轻女饱受苛待,我就怂恿侯爷将明朝逐出府,让你做侯府独一无二的嫡女。” “你又说你在乡下险些丢了清……” “我都羞于启齿!” “你又是如何回报我、回报侯府的?” “老实告诉你,陆明朝总角之年闻名上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俱精。” “至于规矩礼仪,教养嬷嬷只跟在她身边三月便再无可教。” “至于你,天资愚钝。” “莫说大半年,就是再学三年五载也不会有陆明朝一半出色。” 这段时日,永宁侯夫人被折腾的身心俱疲。 举案齐眉的夫君翻脸无情。 孝顺上进的儿子颓唐萎靡。 尽心补偿的女儿惹事生非。 年节、春日宴会上,还得面不改色听官眷们冷嘲热讽。 她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陆明朝,陆明朝,又是陆明朝。” 陆明蕙面目狰狞,状似疯癫。 若说顾淮是她绵延两辈子的执念,陆明朝就是她嫉妒怨恨的梦魇。 上一世,顾淮与陆明朝琴瑟和鸣比翼连枝,无妾室无通房之流。 陆明朝有高门宗妇的尊荣,有夫君的全心全意。 她呢? 费尽心思抛却廉耻嫁给谢砚,谢砚郎心似铁冷淡如冰,视她无物。 给谢砚下药求圆房,谢砚宁愿在冰窟里浸半宿,也不愿屈从于她。 她气急败坏,迁怒于谢砚的儿女,想着若是没了拖油瓶,哪怕只是为了香火,谢砚也得认命跟他过日子。 可谁知,谢砚不留情面的休弃了她。 她觉得,在谢砚的眼里心里,她就是恶心至极的脏东西。 这一世。 她抢占先机,夺得上风,把陆明朝推给了不解风情的谢砚。 为什么,陆明朝有了身孕? 为什么,谢砚化为绕指柔! 她却守不住顾淮,圆不了执念。 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对陆明朝另眼相看。 明明她才是真正尊贵的侯府嫡女啊。 陆明蕙只觉得她就像是站在噼啪作响烈烈燃烧的火堆里,灼的她心烦气躁坐立难安。 一时间,她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更嫉妒哪一世的陆明朝。 永宁侯夫人看着癫狂的陆明蕙,抿了抿唇,眼底划过嫌恶。 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又僵硬地解释“明蕙,母亲恨铁不成钢才口不择言,也是为了让你更好。” “你设身处地体谅体谅母亲的不易。” “嫁入镇国公府,你最大的依靠就是父兄,是侯府。” “可因你的胡闹,明桦的婚事一塌糊涂,你父亲大失所望,有心扶持外室子,欲寻个合适的契机暗中抬其母入府为平妻,取明桦而代之。” “若非我以死相逼不松口,侯府就又添一位嫡公子,到时候替了明桦的世子之位,你在镇国公府的处境更艰难。” “明蕙,你即将要为人妻了,懂事些,让母亲少操心,好吗?” “你、明桦、母亲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母亲盼着你好。” 陆明蕙愕然,擦拭掉脸上淌着的泪水。 事关荣华富贵,也顾不得再自怨自艾。 “父亲还有外室子?” 没听说过啊。 不会是母亲为了吓唬她瞎编的吧。 陆明蕙眼里的怀疑过于明显,看的永宁侯夫人一阵儿心梗。 这蠢货! 不行,不能再动气、不能再怒骂! 明蕙在镇国公府站稳脚跟,明桦的世子之位才能稳当。 “有。” “是二嫁之身,当年老太爷在世,不准侯爷抬丧夫的不祥之人入府,侯爷只能将人养在外头。” “这些年,明桦争气,学识颇佳前途无量,侯爷觉后继有人便没有再提外室子。” “此一时彼一时,侯爷动了换世子之心。” 陆明蕙面露着急“母亲,秦婉柔虽是庶女,但秦太师甚是宠溺她,不比秦扶曦差。” “父亲怎么能因为大哥娶婉柔就弃了大哥呢。” “不是庶女嫡女的问题。”永宁侯夫人摇摇头,声音染上沉郁之色“明蕙,秦婉柔的生母是低贱的扬州瘦马,是能被随意送来送去的玩意儿。” “这意味着,除了秦太师的宠爱,没有母族,没有可依之势。” “秦太师年纪大了,又能护她们母女到几时。” “永宁侯府的世子是不能有一个扬州瘦马的女儿做正妻的。” “所以,明蕙,事到如今,只能靠你了。” 永宁侯夫人握着陆明蕙的手,努力显得语重心长“明蕙,大婚后,你一定得尽快有孕,开枝散叶。” “有了儿子,就有了依靠。” “帮明桦守住世子之位,明桦也会与你守望相助。” 第303章 陆明蕙脸上飘过一抹红晕,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在,局促不安道“母亲,这种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能。”永宁侯夫人加重力道“母亲会提前准备好易受孕的药物。” 天生坏种】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天生坏种 陆明蕙的脸羞的更红了。 小声嗫嚅着“谢谢母亲。” 永宁侯夫人摸了摸陆明蕙的头发,慈爱道“你是母亲的女儿,母亲自然要多多替你着想。” “我知道了,母亲。”陆明蕙沉浸于为顾淮生儿育女的喜悦里,忘记了一巴掌的疼痛,羞怯的埋首在永宁侯夫人的肩头扭捏蛄蛹着。 见陆明蕙上道,永宁侯夫人松了口气。 太难了! 不过,还好能听进去人话。 须臾,陆明蕙似是想起了什么,陡然抬起头“母亲,您是当家主母,妾室的死活在您一念之间,您怎么不早早给那外室灌下绝育药,任由外室生下父亲的儿子。” “退一万步讲,即便外室侥幸生子,这么多年随便使些小手段,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 永宁侯夫人:!!! 说好的乡野之人淳朴厚道呢。 明蕙怎么就有点儿杀人不眨眼的变态劲儿在身上。 这性情,竟没把常喜村陆家人灭门。 “你父亲护着。”永宁侯夫人干巴巴道。 其实,是过去那些年,她根本没把外室母子放在眼里。 她有上京明珠之称的女儿,有拜入抱朴书院的儿子,有敬重发妻的夫君,留着外室母子更能彰显她容人的雅量和气度。 现在…… 不提也罢。 这下,轮到陆明蕙恨铁不成钢了。 不成器! 父亲再护着,也不可能护的密不透风。 后宅手段层出不穷,哪里是父亲能防住的。 啧,母亲也是个只打雷不下雨的孬种。 “现在除去也不迟啊!”陆明蕙跃跃欲试“父亲好面子,又不一定非要了那外室子的命,唆使旁人带他染上不良嗜好,毁了他的名声就行。” “杀人难,毁名声易。” “什么为争青楼歌姬与人大打出手,什么豢养男童断袖之癖,或者母子寂寞厮混被人撞破……” 陆明蕙话语里的恶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永宁侯夫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面前的女儿犹如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 她不是良善之人,可今日才真的信了人外有人。 “明蕙,外室子年不过十岁。”永宁侯夫人提醒道。 陆明蕙不悦地蹙蹙眉,稍作思忖“趁着父亲还没有对外公布外室子的身份,筹谋一番让外室子成为别人床榻上的玩物。” “我就不信,父亲会让一个雌伏在人身下的娈童取代大哥的世子之位。” “母亲,您若是下不了手,就将此事交给女儿来办,就当是让女儿练练手了。” 永宁侯夫人失声“练练手?” “明蕙,你嫁入国公府可不准胡来啊。” “否则,母亲护不住你的。” 陆明蕙颔首“母亲放心,我不会肆意妄为的。” 守在风雨廊下的王嬷嬷惊骇不已。 自小姐回府,夫人行事越发没有底线没有章法了。 王嬷嬷忽觉疲惫,心想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有劳嬷嬷禀告夫人,姑娘的车驾到了。” “乐荣县主和明二姑娘一并前来。” 有侍女迈着小碎步匆匆而来。 王嬷嬷疲倦沧桑的眸子亮起莹莹光芒。 姑娘回来了。 王嬷嬷眼皮轻颤,敛起所有情绪,抬高声音,无悲无喜道“夫人,小姐。” “明朝姑娘到了。” 唰的一下,门被从内打开。 “到了就到了,怎么还要我和母亲去迎她?” “王嬷嬷,你是越发的没有分寸了。” 陆明蕙饱含怒火嚣张跋扈的声音朝着王嬷嬷劈头盖脸砸下。 王嬷嬷头压的更低“老奴绝无此意。” “明蕙。”侯夫人不慌不忙阻止。 陆明蕙眼珠子转了转,附在侯夫人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王嬷嬷听不真切,但仍觉遍体生寒。 侯夫人带着审视的打量落在王嬷嬷身上。 “王嬷嬷,明蕙说的在理。” “明朝是晚辈,哪有我去相迎的道理。” 王嬷嬷低眉顺眼“禀夫人,乐荣县主和明二姑娘特意亲自相送。” 永宁侯夫人细长的眉毛一挑“怎么不早说!” 乐荣县主是个混不吝的混世魔王,有永明大长公主做靠山,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受不得丁点儿委屈。 至于明二,有一个难缠的爹。 罢了,她还是前去迎一迎吧,顺便展示她的拳拳慈母心。 “明蕙,你跟娘一道去。” 陆明蕙不情不愿。 永宁侯夫人只得心累的设身处地解释了一番“明蕙,陆明朝是你立足贵女圈的又一条路。” 眼见着陆明蕙又要发脾气,永宁侯夫人继续道“过程不重要,方式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都说人走茶凉,陆明朝离开大半年,再次回京,竟还有乐荣县主和明二姑娘愿意旗帜鲜明为其撑腰,足以说明陆明朝的人缘。 只要明蕙委屈一二,摆足姐妹情深的架势,就能借陆明朝的力。 第304章 “明蕙,娘不会害你。” 陆明蕙心念转动,微微垂首,再抬头已是一派柔顺温婉,含笑的面颊犹如春风拂过的花枝,娇柔而动人,眼中的戾气尽数消散,澄澈温柔的似一汪脉脉春水。 永宁侯夫人满意的点点头。 想当初,她就是被这样的明蕙哄骗了。 真希望明蕙能再装的长久一点。 “母亲,走吧,我们一起去接明朝妹妹。”陆明蕙主动搀着永宁侯夫人,轻声细语道。 王嬷嬷不寒而栗,忽远忽近的跟在身后。 “我的儿啊。” “你终于舍得回来看看母亲了。”永宁侯夫人哭嚎的声情并茂荡气回肠。 乐荣县主紧皱着眉,左看看右看看,大大咧咧发问“你们听到开水壶成精的声音了吗?” 永宁侯夫人一噎,险些被口水呛死。 “哦~”乐荣县主抑扬顿挫“原来是侯夫人。” “晚辈失敬,失敬了。” “侯夫人年轻时是不是学过唱曲儿,听听这腔调发声运气,堪称一绝。” 陆明朝:把世界静音,聆听乐荣县主大杀四方的声音 “明昼、陆明朝,本县主想通了,虽然我们不学无术浑浑噩噩,但还是不能自暴自弃,学不会可以假装会啊。” 陆明朝、明昼:我们? “明朝妹妹。” “乐荣县主、明二姑娘。” 陆明蕙温温柔柔的问好。 陆明朝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注定为敌的陆明蕙。 乐荣持续发威】 第二百四十八章 乐荣持续发威 眉眼与侯夫人有五分相似,只不过侯夫人通身的气度更显雍容大气,陆明蕙则是小家碧玉的清秀之美。 笑的娇弱温柔却不达眼底。 扮演小白花的水平还不够炉火纯青,有待提高啊。 就是这样的陆明蕙害的陆小鑫溺水高烧痴傻、处心积虑毁了陆垚的右手、算计了陆明桦的婚事。 说起来,陆明朝有些不理解陆明蕙的所思所想所行,仿佛所有阴狠的心计都用在了坑害亲人上。 陆明蕙的亲人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见过侯夫人、陆小姐。”陆明朝微微欠了欠身。 一听陆明朝疏离又客套的称呼,永宁侯夫人心底涌上不悦。 陆明朝半分也不顾念十五载的母女情吗? “朝朝,你是在怨母亲吗?” 陆明蕙也在一旁搭腔,乖巧又懂事道“明朝妹妹,你离开后,母亲食不知味夜难安眠,生怕你过的不好。” “在收到你回京探亲小住的信后,便开始日日盼着见你。” 陆明朝只觉腻歪倒胃口,正欲阴阳怪气。 就见乐荣县主惊呼一声,朝着台阶上跳一步,一把攥住陆明蕙,而后伸出三根手指有模有样的搭在陆明蕙手腕脉搏上,秀眉微蹙“陆大姑娘,你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以前,本县主只知道陆大姑娘是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主儿,却不知陆大姑娘还有如此柔顺温婉的一面。” “老话说,人只有快死的时候,才会性情大变呢。” “陆大姑娘,永宁侯府家大业大,你又是年轻貌美的待嫁新娘,万不能讳疾忌医啊,若你不嫌弃,我可以去求皇舅爷爷安排太医入府为你诊治。” “否则,喜事变丧事可就不妙了。” 乐荣县主语气里蕴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让人挑不出错。 陆明蕙柔柔的笑容僵在脸上,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委实可恨! 陆明朝垂首,抿唇轻笑。 乐荣县主的战斗力不仅体现在软鞭上,更体现在这张淬了毒的小嘴上,当得起文武双全的评价。 任陆明蕙再矫揉造作小白花,乐荣县主一力破十会。 敛起笑意,抬眼继续看乐荣县主风风火火闯九州。 乐荣县主收回手,煞有其事“陆大姑娘,你肝火过旺,还需修身养性。” 陆明蕙僵硬的勾勾唇角,很是勉强道“明蕙孤陋寡闻,竟未曾听闻乐荣县主通晓医术。” “无师自通。”乐荣县主轻飘飘道。 有乐荣县主无所顾忌横冲直撞,陆明蕙也不敢再耍嘴皮子功夫,默默的往永宁侯夫人身后缩了缩。 永宁侯夫人解围“明朝,入府吧。” “母亲已经派人打扫布置好了兰熹院旁边的竹葳院。” “竹葳院?”乐荣县主又来了心神。 “陆伯母,晚辈拙见,将阿朝安排在竹葳院略有不妥。” 永宁侯夫人皮笑肉不笑,指甲掐入手心,维持着最后的端庄“乐荣县主有所不知,竹葳院的环境、陈设极佳,与明蕙所居的兰熹院不相上下。” 乐荣县主眨眨眼“不妥不妥。” “阿朝身怀有孕,最是受不得惊吓更见不得脏东西,若是被陆大姑娘心之所动打杀下人的凄厉哭嚎声惊到了,该到何处说理。” “还得劳烦陆伯母为明朝准备出宽敞又清净的院落。” “当然,若是陆伯母觉得麻烦,本县主可以带明朝住进郡主府,实在不行借住大长公主也行。” 陆明蕙:点谁呢! 永宁侯夫人:真想用针线把乐荣县主这张嘴缝起来。 “县主说笑了,明蕙最是和善心慈,外界传言皆为无稽之谈,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罢了,既然县主觉得竹葳院不合适,那本夫人再另为明朝安排一处院子。” 第305章 有乐荣县主和明二姑娘在,永宁侯夫人也不敢随意拿破败院子搪塞陆明朝。 最后,陆明朝入住了拢翠院。 本是永宁侯夫人特意为娘家侄女准备的院子。 近年来,永宁侯夫人娘家日渐势衰,便起了亲上加亲的心思,做不了正妻,但定能做得贵妾的。 永宁侯夫人舍不得娘家侄女受委屈,想着给不了正妻的名分,就从旁的地方多多弥补。 因而拢翠院干干净净簇新簇新的,随随便便一个小池子都讲究的很。 陆明朝心知,陆明桦无意纳永宁侯夫人的娘家侄女入门。 嗯,她也是不忍心见永宁侯夫人的一腔心意付诸东流。 “阿朝,你好生歇息,等你休息好了,带你去见本县主的外祖母。” 虽然话是对陆明朝所说,但乐荣县主视线却缓缓扫过永宁侯夫人和陆明蕙,意味深长。 不是叮嘱,是警告。 明昼行了一礼,轻轻柔柔道“陆伯母为人和善一视同仁,管中窥豹,足以见侯爷治家严谨。” “晚辈归家后定会将所感告知父亲,学习借鉴一二。” “晚辈告辞。” 闻言,永宁侯夫人堵的又闷又疼的心终于稍稍舒坦了些。 这才叫说话,乐荣县主那是狗叫! 不能把狗叫放在心上! “明蕙,你代母亲和明朝去送送乐荣县主和明二姑娘。” 永宁侯夫人对着陆明蕙使了眼色。 陆明蕙心不甘情不愿道“这边请。” 乐荣县主闪身避开,似笑非笑“留步,不敢劳陆大姑娘相送,本县主识路。” “陆大姑娘,那些被你虐杀的下人可曾入过梦?” “陆大姑娘,保重啊。” 乐荣县主和明昼的身影越走越远,陆明蕙气的在原地直跺脚。 她不过就是打杀了些签了卖身契的卑贱下人而已! 尊卑有序,贵贱有别,何错之有。 永宁侯夫人顾不上疏解陆明蕙的情绪,只是满眼慈爱的拍着陆明朝的手背“明朝,回来就好。” “休要再说什么探亲小住的话。” “永宁侯府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待会儿母亲就吩咐管家唤人牙子过府,你选些顺眼的丫鬟放在身边贴身伺候。” 陆明朝似受宠若惊般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水汪汪的大眼睛孺慕的回望着永宁侯夫人。 蓦地,永宁侯夫人心软了。 到底是她养了十余年的女儿。 不是威胁是通知】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是威胁是通知 分别半载,明朝似是被山野打磨的更美更有灵气。 有这样夺人心魄的美貌,还怕入不了高门大户吗? 早知…… 永宁侯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去年冬日起,她便经常陷入后悔的情绪。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 不由得,永宁侯夫人浮于表面的慈爱变得真实了些。 陆明朝视若无睹,朱唇轻启“真的吗?” “这次不撞墙自戕也能留下吗?” 随着话音的落下,犹如一瓢冰水自天而降,径直倾注在永宁侯夫人身上,瞬间将她那尚未来得及滋生蔓延的慈母之心冷却至冰点。 陆明朝满意的弯了弯唇。 她不需要永宁侯夫人偶尔不纯粹的良心发现,更没打算代替原主与永宁侯夫妇握手言和。 所以,永宁侯夫人还是省省吧。 “明朝,你这是何意?”永宁侯夫人冷了脸。 陆明朝挑眉“侯夫人听不懂吗?” “撞墙自戕险些丧命,又替陆明蕙履行了婚约,足够偿还侯夫人的养育之恩了吧?” “还望侯夫人知情识趣,日后莫要以我的母亲自居,我消受不起。” “对了。”陆明朝缓缓看向陆明蕙,话锋一转“陆明蕙,常喜村陆家是贫苦,可从未委屈过你。” “陆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疼你宠你。” “陆家人节衣缩食,倾尽所有供你四时有新衣年节有珠钗,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重男轻女折磨于你了?” “明明是你缠着阿砚,又是近水楼台自荐枕席又是众目睽睽下跳河湿身以死相逼才求来的婚约,怎么转头变卦后,就成了陆家人贪图聘礼逼迫你嫁人了呢?” “陆明蕙,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你可以说我鸠占鹊巢,但不能给陆家人、给阿砚泼脏水。” 陆明蕙嘴唇翕动,开开合合,良久才憋出一句“你胡说!” 永宁侯夫人猛地转头看向陆明蕙,一字一顿“你众目睽睽自荐枕席跳河湿身?” “陆明蕙!” “我,我怎么会有你这样……” 这样下贱的女儿! 仅剩的理智,令永宁侯夫人咽下了伤人的恶语。 “母亲,我没有。”陆明蕙慌乱解释。 永宁侯夫人分辨不清陆明蕙对她说过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陆明朝隔岸观火,漫不经心转动着手腕上的白玉镯,恶意满满道“是吗?” “我怎么听说陆大小姐不止一次、不止对一人宽衣解带以色诱之呢?” 陆明蕙的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陆明朝,毁了的清白之名,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明朝笑了笑“对你有坏处就行啊。” 第306章 “清白之名,你有吗?” “陆明蕙,她们都笑你,偏偏你也是真的最可笑。” “我对女子向来宽容,但你是例外。” “陆明朝,我撕了你!”情绪不稳定的陆明蕙被彻底激怒,怒吼着冲过来。 “够了!”永宁侯夫人拉住了陆明蕙。 “王嬷嬷,把大小姐送回兰熹院。” 王嬷嬷闻声入内,拖拽走面部狰狞的陆明蕙。 拢翠院顿时安静下来。 风吹竹林,簌簌作响。 陆明蕙不痛快,她就痛快。 “明朝。”永宁侯夫人眸光审视,终于有了当家主母应有的威仪和风范。 “你心有怨愤,又不愿母女重修旧好,那为何随顾淮一道回上京?” 陆明朝抬眼“是侯夫人宣之于口的想念、陆明蕙的诋毁污蔑,顺着风吹入了我的耳中。” “思来想去,回京也好。” “上京繁华又是天子脚下,即便侯夫人袒护陆大小姐,想神不知鬼不觉让一个人消失,也会有所顾忌。” 说到此,陆明朝长长的叹了口气“都是为了保命啊。” 保她自己的命。 保谢砚的命。 保陆家人的命。 永宁侯夫人心中猛然一悸,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深渊之中。 陆明朝是不是知道她派人去大河村杀陆春和一家三口的事情? 时至今日,陆春和仍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犹如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剑。 “明朝,你……” 陆明朝打断了侯夫人的狡辩,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我是无意与永宁侯府交恶为敌的。” “但若是侯府的某些人寻衅滋事,就莫怪我以牙还牙。” “还是那句话,都是为了保命啊。” “你在威胁我?”永宁侯夫人怒目而视。 陆明朝不疾不徐“是通知。” “我一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若实在碍侯夫人的眼,侯夫人不妨把我杀了吧。” 永宁侯夫人语塞。 杀陆明朝? 她怎么杀? 陆明朝是顾淮带回上京的。 顾淮的身后是镇国公府。 陆明朝是乐荣县主和明二姑娘送至永宁侯的。 乐荣县主的背后是永明大长公主。 明二姑娘的背后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明御史。 还有明桦。 这大半年来,因她无底线纵容袒护明蕙,她与明桦母子离心。 倘若陆明朝再有个三长两短,明桦怕是能与她反目成仇。 于公于私,她都动不得陆明朝。 顾淮和明桦照拂陆明朝也就罢了,毕竟一个是竹马,一个是兄长。 乐荣县主和明二姑娘凑什么热闹! 永宁侯夫人想不通,陆明朝到底使了什么歪门邪道拉拢了乐荣县主和明二姑娘。 乐荣县主:术业有专攻,她纯粹是给明昼打下手的! 永宁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母亲怎么舍得杀你呢。” “明朝,你是母亲养大的,怎能这般扎母亲的心。” 陆明朝眼神冷厉漠然“侯夫人真的没想过除掉陆家人吗?” “忘了告诉侯夫人,无需安排人牙子过府了,我有婢女,晚些时候便会入府。” 不是不能虚与委蛇随地大小演。 但她一想到痴傻如孩童的陆小鑫,想到陆垚手指上的狰狞疤痕,就着实难以忍受陆明蕙。 而陆明蕙与永宁侯夫人是一体的。 所以,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反正,永宁侯夫人暂时非但不敢动她,还得小心翼翼护着她。 至于以后。 说不定到时候永宁侯府在陆明蕙的作死下已经高楼将塌,权势一去不复返了呢。 她相信,扫把星陆明蕙有这个能力。 “明朝,不管你信不信,你离开后,母亲是真的想念你。” 丢下一句话,永宁侯夫人落荒而逃。 左拥右抱好日子】 第二百五十章 左拥右抱好日子 陆明朝哑然失笑。 她是信永宁侯夫人这句话的。 只不过,此想非彼想罢了。 陆明蕙每捅一次篓子、每闯一次祸,永宁侯夫人就会怀念省心的原主。 这种想念,不要也罢。 陆明朝望着拢翠院中的郁郁葱葱的竹林。 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 这片竹林像极了昌河县谢宅里的竹林。 自开春后搬至昌河,她惯爱坐在竹林旁的石椅上品茶听风。 竹林依旧,家人却已不在身侧。 竹叶掩映的小径上似有人影若隐若现。 陆明朝定睛一看,是永宁侯府的婢女引着流月、丹朱、琥珀、青棠四人缓缓缓而来。 “二姑娘。”侯府下人福了福身,规规矩矩行礼问好。 陆明朝温声道“不必唤我二姑娘。” “唤我谢夫人即可。” 侯府婢女面露迟疑,嗫嚅着解释“夫人有命,阖府上下尊您为二姑娘,吃穿用住皆同于大姑娘。” “二姑娘,人带到了,奴婢先下去了。” 婢女脚步匆匆离去,好似拢翠院是沾染不得的脏东西。 陆明朝并未介怀,而是眉眼含笑的对着流月几人招招手。 流月下意识咧嘴一笑,笑容灿烂又清澈,像一只摇晃着尾巴的大狗狗, 第307章 陆明朝被流月的笑容感染,心情松快了些“重新来说说自己的擅长。” “这次要真的。” 流月挺起胸膛,乐滋滋道“夫人,奴婢真的刀工甚好,” “砍瓜切菜,手起刀落。”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陆明朝补充。 流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夫人英明。” “有奴婢在,谁敢坑害夫人,奴婢就把谁的狗头砍下来。” 陆明朝:看出来了,流月是个话痨。 嗯,与远在昌河县的云峥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俩人聚在一起,定能聊的昏天暗地。 “奴婢丹朱,擅见缝插针打听消息浑水摸鱼。” 丹朱长的娇小,一说话就脸红耳热。 陆明朝有些怀疑,如此腼腆的性子真能能打听到消息吗? 见缝插针等于穿针引线。 “奴婢琥珀,是真的擅上妆绾发,只需一眼,没有奴婢学不会的妆发,因而略通易容之术。” 琥珀身形挺拔修长,皮肤也算不得白皙水嫩,声音微微沙哑,但五官极其精致且凌厉,宛如孤山遒松,一眼望去,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若换身长衫锦袍,折扇在手,就是翩翩公子。 “奴婢青棠,通药理识药性,能治病救人,也能用毒杀人于无形。” 青棠身上有种人畜无害的气质,比陆明蕙更像小白花。 陆明朝暗暗思忖。 四个婢女,各有特色。 流月活泼耍大刀。 丹朱腼腆探消息。 琥珀凌厉可易容。 青棠纯澈能下毒。 长相气质和所擅之事格格不入。 有此四人,她也能安心些了。 “青棠,那就麻烦你将拢翠院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青棠“是,夫人。” 流月不甘落后“夫人,奴婢呢?” “要不奴婢去帮您砍下陆明蕙的脑袋当球踢吧。” 丹朱娇羞腼腆一笑“奴婢在侯府遛一圈,跟仆妇们聊聊柴米油盐鸡毛蒜皮。” 琥珀不善言辞,只是眨巴着分外精致的眉眼又骄矜又可怜的望着陆明朝。 陆明朝:她过上了美人环绕左拥右抱的好日子。 没赶上好时候,但的确过上好日子了。 “流月,咱们一般不能砍人的哦。” “丹朱倒是可以去联络联络感情。” “至于琥珀,我有些或可用于易容的东西给你,你闲暇无事时可钻研一二。” 琥珀的眼睛顿时亮了。 拢翠院,主仆言笑晏晏。 兰熹院,山雨欲来,人心惶惶。 永宁侯夫人离开拢翠院后,就径直去了兰熹院。 王嬷嬷依旧面无表情的守在廊檐下。 兰熹院伺候陆明蕙的下人被撵在院外,不得靠近。 秋实瘦的皮包骨,面颊凹陷,素日麻木的神情此刻罕见地漾起微澜,枯骨一般的手指紧紧绞着帕子,古井般的眼眸闪烁着奇异的光,仰起头,满是期盼的看着春华“春华姐姐,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我,我是不是有救了。” 春华先是警惕的扫过四周,见无人关注,才压低声音“秋实,你是兰熹院的下人,卖身契在大姑娘手中攥着。” “如果大姑娘不放人,小姐也无能为力。” 秋实眼里亮起的光一点点熄灭。 就像是在狂风呼啸下苦苦挣扎飘摇将熄的烛火。 眼泪一滴又一滴,无声落下。 “春华姐姐,太疼了。” “我整宿整宿疼的睡不着,喘不上气。” “我熬不下去了。” 春华眼眶酸涩,她怜悯心疼秋实,可偏偏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秋实受折磨。 年后,大姑娘已经不满足于针扎秋实,而是将一根根银针刺入埋进秋实的体内。 最开始,她还想替秋实记住身体内有多少根针,后来…… 她记不清了。 大姑娘开心时,会折腾秋实。 大姑娘烦闷时,也会折腾秋实。 她自己也不知道秋实还能活多久。 一遍遍劝秋实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她也是打心眼里觉得,秋实的赖活实在太苦了。 “秋实,你去求求小姐吧。” “万一,万一小姐有法子呢。” 秋实陷入沉默,良久,缓缓摇头“不求了。” “说好听些是小姐借住侯府,说难听些就是寄人篱下。” “我满身都是随血液游走的银针,就算小姐想方设法救我脱离魔窟,也活不长了,还是不给小姐添麻烦了。” “死前还能见见小姐,我无憾了。” 即便是死,她也要死的有价值。 绝不能像那些无故被打杀的人,草席一卷随随便便曝尸乱葬岗,无人理会无人知晓。 秋实的眼眸里溢散着浓墨般的仇恨。 她恨陆明蕙。 春华握住秋实的手,小声又急切的劝着“秋实,你别做傻事。” “我已经想到把你送出府的办法了。” 秋实感受着春华冰冰凉凉的体温,念头越发坚定“春华姐姐,我不出府。” “这几日,我胸前疼的厉害。” “或许那些银针已经扎入了心口。” “出府也没用了,但春华姐姐还有机会。” “春华姐姐,你把办法用在自己身上吧。” 第308章 令人发指】 第二百五十一章 令人发指 春华是兰熹院婢女里长相最出挑的。 按侯夫人的安排,以后是要在大姑娘有孕时,替大姑娘固宠的。 大姑娘知悉侯夫人的想法后,果断给春华灌下一碗烈性药。 药很烈,很伤身。 不仅断了春华生儿育女的可能,也严重折损了春华的健康和寿命。 春末了。 春华的手,依旧冷的似冬日的寒冰。 秋实和春华同住一屋。 春华知道秋实夜夜疼的蜷缩打滚。 秋实知道春华冷的哆嗦,也知道春华下身时不时出血。 都不好过。 但,春华的身体还能治。 不像她,一根又一根的银针,取不出来了。 秋实目光怨毒的看向房门紧闭的屋子。 王嬷嬷似有所感,远远瞥了一眼。 秋实啊。 秋实更瘦了。 就像是深秋枝头的枯叶,风吹叶落,秋实的命也就到头了。 房间里响起的噼里啪啦声拉回了王嬷嬷的思绪。 她从未见过似大小姐这般小小年纪便恶毒到令人发指的人。 “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情?”永宁侯夫人的声音里是喷薄而出难以抑制的愤怒。 陆明蕙死鸭子嘴硬的叫嚣“母亲,你不信自己的女儿,信一个外人。” 永宁侯夫人满身疲惫满眼失望“说吧,你还做过多少荒唐事。” “我知道了,才能替你收拾烂摊子。” “你很清楚,顾淮对你无意,不愿娶你。若是再闹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丑闻,镇国公府怕是宁愿豁出去请旨也要与你退婚。” “届时,陛下也不能将你硬塞给顾淮。” 陆明蕙撇撇嘴“再大的丑闻再烂的名声也比清玉公主干净。” 谁不知道,清玉公主十三岁就与外家表兄初尝情事。 十五岁及笄礼出宫开府后养了一个又一个面首。 日日厮混,夜夜笙歌。 私生活混乱的堪比花街柳巷的青楼妓子。 “陆明蕙!”永宁侯夫人厉声喝止“她是皇家公主,父亲是当今天子。” “你是吗?” “你的父亲是吗?” “不知所谓!” 永宁侯夫人气的直喘粗气。 这一刻,永宁侯夫人甚至有些同情顾淮了。 得妻如此,何愁国公府不败落。 “说,还瞒了多少事情。” 陆明蕙瑟缩,稍稍后退了半步,含糊不清道“没,没了。” “只有谢砚和陆春和父子。” “说实话!”永宁侯夫人咬牙切齿“陆明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管得住自己的嘴,还能管得了别人的嘴吗?” “活人永远无法保守秘密。” “如果保不住你,就别怪母亲和侯爷狠心。” 陆明蕙磕磕绊绊“还有,还有一个画师。” 永宁侯夫人怒极反笑。 果然,陆明蕙永远会让人失望。 “什么画师。” 陆明蕙摇摇头“我不知其姓名。” “你们之间可有发生什么?” “发乎情止乎礼,未行逾矩之事,仅仅作了一幅画。” “他说作画是阳春白雪的高雅之事。” 永宁侯夫人:!!! “什么样的画。” 陆明蕙眸光闪了闪,抿抿唇“着了薄纱。” 永宁侯夫人怒火攻心,一口血吐出来。 什么画需要赤身裸体着薄纱! 春宫图! 永宁侯夫人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冒出了春宫图一词。 管这叫发乎情,止乎礼? 孔圣人都能气的诈尸! “你知不知羞耻啊!” “陆家夫妇教了你些什么无耻下流的东西。” “你……” “那画师何方口音、画作是何风格有何特征,应允了你什么。” 陆明蕙表情茫然,一问三不知。 “他,他给了女儿十两银子。” “母亲,画作上没有五官的,没有人能知道是我。” 永宁侯夫人注视着陆明蕙,放声笑了起来。 可悲啊。 真真是可悲啊。 十两银子,就换得明蕙衣衫尽褪着薄纱入画。 “可还记得画师长相?” 陆明蕙颔首“记得。” “你能否画成人像?” “女儿画技一般。” “罢了,我找信得过的女画师入府,你描述,画师落笔。” “那陆春和父子呢?” “莫再说你无辜清白。” 陆明蕙声如蚊蝇“一支镀银簪子。” “在庄稼地里……” “母亲,没有破身的,真的没有破身。” 永宁侯夫人面露嘲讽“怎么,是你突然治羞耻反抗了,还是陆春和父子大发慈悲了。” 陆明蕙不敢再有隐瞒“是陆三金打断了。” “陆三金?”永宁侯夫人凝眉“你不是说他落水痴傻,心智宛如孩童吗?” “等等,落水高烧不是意外,是你?” 那时,明蕙还不知真实身世。 永宁侯夫人深感一股寒意自足底悄然升腾,逐渐弥漫至全身。 那么小,就能对朝夕相处的弟弟下手。 怪不得算计明桦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第309章 她的女儿怎么能是这样的坏种呢。 “明蕙,即日起,你在兰熹院设小佛堂抄经,修身养性吧。” 她真怕有朝一日陆明蕙会连累永宁侯府万劫不复。 不求陆明蕙飞黄腾达,只求陆明蕙安分守己。 陆明蕙反驳“母亲,女儿还要备嫁。” “备嫁之事,无需你操心。”永宁侯夫人颓然道。 “明日我会让你外祖母身边的老嬷嬷过来给你验身。” 陆明蕙抬眼“母亲什么意思。” 永宁侯夫人“就是你以为的意思。” “母亲,我没失身!” “失没失,验过就知道了。” 永宁侯夫人对满嘴谎话的陆明蕙生不起半分信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对了,你年初因何求见清玉公主?” “清玉公主又因何赏赐你珠宝首饰?” 永宁侯夫人突然想起了这桩旧事。 以前她没当回事,而今她不敢不当回事。 陆明蕙低眉垂首“给公主荐面首。” 永宁侯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不是女儿,这是讨债鬼。 若这些事情传出去,她侯府主母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儿女的过错,就是她的过错。 陆明蕙这是逼她死吗? “陆明蕙,你是不是有病!” “你把哪家得罪你的公子荐给清玉公主了?” 陆明蕙“陆垚。” “陆家二郎。” “母亲,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听我解释。” 永宁侯夫人定定的看着陆明蕙“你心里可有人伦?可有血缘亲情?” 明朝知兰熹院事】 第二百五十二章 明朝知兰熹院事 “母亲。” 陆明蕙跌跌撞撞上前,拉扯着永宁侯夫人的袍袖“母亲,我真的有不得不针对陆垚的苦衷。” “他猜出了我哄骗陆三金落水又刻意隐瞒消息耽搁救治时间,致陆三金高烧痴傻。” “他的右手也因深山寻我被齐齐割伤,险些尽数断指,截了科举求仕路。” “母亲,他若得势,不会放过女儿的。” 永宁侯夫人心下震荡,嘴角勾出一抹讥讽的笑容,语气平平“不是意外吧?” “我儿明蕙真真是做大事的心性。” 只可惜,心思过于狠辣,手段又过于浅薄。 “明蕙,都说荒僻乡野认定儿子是天赐是光宗是耀祖,女儿是杂草是蛆虫是畜生。” “你以女儿身兴风作浪甚多,竟没被当作灾星溺死,实乃陆家妇人之仁。” “放心吧,陆垚再得势也越不过钟鸣鼎食屹立不倒的镇国公府。” “从今往后,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情。” “装仁慈大度、扮贤良淑德,当好顾淮的妻子,生儿育女,牢牢将镇国公府的中馈握在手里。” “明蕙,收起你的心思。”永宁侯夫人捻着帕子,抚摸陆明蕙惊慌失措梨花带雨的脸蛋儿“永宁侯府不是常喜村陆家,侯爷也不是心慈手软的庄稼汉,你若再行有损侯府利益之事,又没有带来更大的价值,侯爷绝不介意断臂求生弃车保帅,以保全侯府的整体利益。” “生路是侯府的,死路是你一人的。” “明蕙,该学乖了,该懂事了。” “知道了吗?” 永宁侯夫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偏生就是这般寻常不过的声音,让陆明蕙胆战心惊。 “母亲,我会听话的。” 陆明蕙眉眼低垂,忙不迭保证。 永宁侯夫人又拍了拍陆明蕙的面颊,继续道“你莫要再想着对明朝出手。” “你不是她的对手。” “有些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的干净。” “你做,只会漏洞百出贻笑大方。” 陆明蕙心中不服气,但到底不敢在此刻违逆侯夫人的意思。 “我会听母亲的话在兰熹院设小佛堂抄经,修身养性。” “最好如此。”永宁侯夫人不欲多言,转身离去。 陆明蕙意有所指道“母亲,莫忘了女儿提的醒儿。” 闻言,永宁侯夫人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廊檐下,王嬷嬷心中冒出了不祥的预感。 见大小姐的第一面,她就从大小姐的眼神中窥出了恶意和嫌恶。 思来想去,她也不知何处得罪了大小姐。 王嬷嬷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刺绣精美的锦缎鞋子,迅速敛起思绪“夫人。” 平静又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王嬷嬷,天气正好,陪本夫人走走吧。” “是。” 永宁侯夫人前脚刚出兰熹院,后脚兰熹院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瓷器落地的声音,紧跟着便是陆明蕙的咆哮。 “秋实,死哪儿去了!” “还不滚进来。” …… 拢翠院。 笑起来腼腆害羞,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的丹朱红着脸满载而归。 一进拢翠院,丹朱的和颜悦色温柔乖巧就消失的干干净净,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周身似缭绕着淡淡的阴沉雾气。 小口小口饮了杯茶,润了润嗓子缓缓开口,条理清晰道“夫人,奴婢打听到两件大事。” “其一,永宁侯对大公子陆明桦日渐冷漠疏离,与侯夫人也多有争执。据厨房的婆子们说,永宁侯似是想将外室子接回府培养。” 第310章 “其二,是兰熹院。” 丹朱的声音沉了沉,眉眼间也染上了一抹戾气“去岁冬日,侯府大小姐一言不合便打杀兰熹院下人,后被侯夫人和镇国公府警告后,有所收敛,没有再闹出人命。” “但是,花房的匠人隐晦提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侯府大小姐寻思出一堆折磨人的法子,兰熹院一众下人里,受折磨尤甚的是秋实。一条命去了大半条,活不长了。” “还有春华,双腿似是废了,走起路来略微有些跛。” “侯夫人护兰熹院护的紧,兰熹院所有下人的身契都捏在侯府大小姐的手里,因而透出的都是些似是而非的只言片语,具体情况无人敢对外言说。” 丹朱知悉,兰熹院曾是夫人的院子,兰熹院的下人也曾是夫人的下人,所以特意多花心思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 陆明朝抿了抿唇,眉头皱的紧紧的。 她还记得秋实。 那个身着桃红色衣衫,眼睛哭的又红又肿的小丫头,是个规矩又妥帖的。 陆明蕙是有什么癫狂燥怒的疯病吗? 原著里,原主以死相逼,侯府顾及颜面,不得不允许原主以侯府二小姐的身份留在府中,春华、夏蝉、秋实、冬雪四人没有中途易主,但除了夏蝉,其余三人下场也凄惨的很。 毕竟连原主自己都横死街头尸骨无存了。 春华是在进香路上替原主挡山匪的刀而死,秋实是受原主牵连被侯夫人下令褪去外衫当着阖府下人的面杖毙,冬雪好像是被陆明蕙越俎代庖指婚给一管事的儿子。 拉拢了管事,却苦了冬雪。 那管事的儿子吃喝嫖赌样样都沾,一酗酒便对冬雪拳打脚踢。 至于是哪个管事,她还真不知道。 她看书看的囫囵吞枣走马观花,随随便便翻了翻,能记清楚的委实不多。 而夏蝉…… 夏蝉择木而栖,神不知鬼不觉效忠了陆明蕙。 陆明蕙和顾淮定情后,把夏蝉和不言凑成了一对,美其名曰好事成双。 “夏蝉和冬雪呢?”陆明朝抬眸看向丹朱。 丹朱恭声道“年前起侯府大小姐赴宴邀约见客,皆是夏蝉和冬雪侍奉左右,侯府下人未见不妥。” “夏蝉还得过侯府大小姐赏赐,是一支实心的金簪,能换不少银子。” “冬雪虽不如夏蝉得脸面,但有春华、秋实在前,还算安全。” 陆明朝敛眉思索。 春夏秋冬四大婢女里,最长袖善舞处事周全的是年龄较长的春华,最闷葫芦实心眼儿的是秋实。 她离府而去,陆明蕙不喜秋实,她能理解。 秋实是慢热又不嘴甜的性子。 那又为何弃春华不用呢。 释怀与拉拢】 第二百五十三章 释怀与拉拢 原主学规矩、学诗书、学理账时,春华从旁协助,获益良多。 以春华的本事,掌柜都是做得的。 有春华时时提点,陆明蕙也能少出些洋相。 蠢货。 难不成陆明蕙是嫉妒春华长得美、行事又得体? 看来,她得寻个时机见见春华、秋实了。 几个月时光,一个成了跛子,一个命不久矣。 屋外,鸟鸣啁啾,鸟雀扑扇着翅膀时而高飞时而立在枝桠上,廊檐下的风铃似是被人拨动,脆响不止。 陆明朝抬眼看去,陆明桦一身素色锦袍,玉冠束发,双眸因略有些凹陷的双颊显得大而无神,眼角下浓郁的青黑,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又萧索。 见陆明桦被流月拦在外,陆明朝敛起晦涩的眼神,朱唇轻启“流月,让大公子进来吧。” 流月收回手“大公子,请。” 陆明桦向前走了两步,又似近乡情更怯般停下。 陆明朝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望着陆明桦。 曾经的陆明桦身上有不属于永宁侯府的从容明朗光风霁月。 也是永宁侯府唯一不掺杂质不求回报待原主好的人。 眼下,仿佛蒙在一层阴霾后。 良久,陆明桦终是抬脚跨过了门槛。 想作揖行礼,又不想生疏的作揖。 薄薄的无血色的唇翕动,欲言又止。 大半年的光阴,发生的种种,终究落地成了难以忽视的沟壑。 陆明桦只觉得心口堵的发疼。 他没想过,人在抱朴书院,朝朝带伤就被赶出了侯府。 陆明朝咬咬下唇“大……” “大哥。”陆明桦倏地开口,生怕再从陆明朝口中听到疏离如大公子的称呼。 陆明朝从善如流“大哥。” 陆明桦微微一怔,眼眸眯起,目光在陆明朝身上流转,似有笑意沉默蔓延,转动间光华万丈。 但在看到陆明朝微微凸起的小腹时,风雪骤降,敛尽光华。 朝朝嫁人有孕了。 也不知那人待朝朝可好? 他曾向顾蓁打听过,顾蓁说朝朝嫁得良人。 可未亲眼见,很难安心。 小团子似的朝朝也为人妻为人母了。 陆明桦声音略有些哽咽“朝朝,他待你可好?” 陆明朝颔首“他是个心胸宽广之人,尊我、信我、亦怜我。” “大哥放心。” “那便好,那便好。”陆明桦不住的点头。 明明有千万种担心,千万种愧疚。 第311章 明明在烛火下执笔写下一封封书信。 但真的见了面,他只想知道朝朝过的好不好。 陆明朝看出了陆明桦的想法,主动道“祖母、爹娘、兄弟都待我极好。” “大哥,我离开侯府后没有受苦的。” “你无需自责,也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大哥为我据理力争过就够了。” 陆明桦只觉得堵的发疼的心似乎慢慢松开了。 他替朝朝不忿,顶撞父亲,但却没有替朝朝争取到任何的权益。 明蕙认祖归宗,他又听信了母亲的话,怜悯明蕙流落在外,多有歉疚。 结果呢。 明蕙算计了他的婚事,母亲想方设法保下明蕙,劝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或许,他和明蕙没有做兄妹的缘分。 “朝朝,大哥有愧。” 陆明朝温声道“大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能事事称心呢。” “你可还愿认我这个大哥。”陆明桦抬眸,目光恳切。 陆明朝“认大哥,但不认侯府。” “还希望大哥能够体谅一二。” 陆明桦笑了笑“这侯府倒也没有什么好认的。” “当断则断,不受往事裹挟,是好事。” 从秦府赏梅宴的丑闻至今,他看清了很多事,看清了很多人。 他和秦婉柔之事,不是没有斡旋的余地。 但他的母亲为了明蕙的名声,为了保明蕙嫁入镇国公府,不愿澄清,选择舍弃了他。 他的父亲为了不触怒秦太师,事发后没有替他辩解一字一句,直接定下婚事,亦选择舍弃了他。 而后,父亲又觉得与娼妇之女定下婚事丢人现眼无前途可言,转头扶持外室子。 他和朝朝都是被放弃的人。 陆明朝听出了陆明桦声音里的黯然,示意青棠添一盏茶。 陆明桦捧着茶盏,浅啜了两口。 温热的茶水入口,心绪缓缓平静了许多。 “青棠、丹朱,你们先下去吧。”陆明朝轻声吩咐。 陆明桦弯了弯眉眼“朝朝挑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陆明朝没有接茬儿,而是直截了当问道“大哥,你日后可有何打算?” 陆明桦敛眉“秦家势大,父亲逢迎,且上京城官宦之家尽知,我与秦婉柔赏梅宴厮混,我有何打算也无用。” “朝朝,我这一世与秦三姑娘无缘。” 他恋慕秦三姑娘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光明正大的相看机会,却毁于一旦。 陆明朝斟酌再三,犹豫着开口“大哥可知赏梅宴真相?” 陆明桦眉梢微扬“你是指顾淮,还是指明蕙。” 陆明朝感慨,陆明桦果然知道。 能在抱朴书院名列前茅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被一直蒙在鼓里。 陆明桦着了算计,只是因为没料到挚交、亲妹能会不约而同的陷害他。 “朝朝,我与秦婉柔有了收尾是真,被人撞破也是真。” 木已成舟。 “朝朝,我准备明年春闱下场,待考取功名,请旨外放。” “这滩浑水,我不想淌了。” “陛下对秦家之纵容,导致秦氏一族欺瞒朝廷、结党营私,甚至肆意侵占土地,上京城风气败坏,秩序紊乱。言官屡次上疏弹劾,然而陛下对此等严重事态置若罔闻,一再偏袒秦家,此举实非明君所为。” “朝朝,你也莫要在上京久留,早些离开去过清净日子。” 陆明朝苦笑“大哥,上京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陆明桦闻弦音而知雅意“顾淮胁迫你?” “他的人在常喜村放了把火,映红了半边天。”陆明朝幽幽道“有权有势可真好啊。” 陆明桦皱眉“他想………” 陆明桦难以启齿。 陆明朝无甚顾忌“他想让我做外室。” “他敢!”陆明桦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案桌上。 陆明朝神色不变“他敢。” “他是镇国公世子,身后有镇国公府、有吴兴沈氏,自然有恃无恐。” 利剑覆灰不避其锋】 第二百五十四章 利剑覆灰不避其锋 “大哥可愿为我助力?”陆明朝问的直白。 陆明桦眸光微滞,惊疑不定的望着陆明朝。 陆明朝不闪不避,任由打量。 永宁侯府江河日下,但祖上富贵过。 谁能想到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永宁侯,祖上是靠实打实的功勋获封的。 勋贵世家的底蕴是不会轻易被人看透的。 陆明桦蹙蹙眉,沉声提醒“朝朝,父亲有易世子的打算。” 人情冷暖,他看得分明。 “大哥愿意拱手让人吗?”陆明朝反问。 陆明桦陷入了沉默。 少顷,缓缓道“不甘拱手让人,又不愿争夺相杀。” 陆明朝暗叹,陆明桦在接连打击下失了精气神儿灭了斗志,下意识逃避。 “大哥,你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子,是抱朴书院的学子,是人人称道的谦谦君子。” “明珠蒙尘不掩其茫,利剑覆灰不避其锋。蒙尘的明珠还是明珠,覆灰的利剑依旧是利剑。” “尘也好灰也罢,明珠利剑不改其质。” “大哥,何必因旁人之过错来否定己身。” “还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312章 “父亲有心抬举外室子,外室子的勃勃野心随之水涨船高,你避其锋芒不愿相争,外世子却不见得心无芥蒂有容人之量。” “有些东西,本该是你的。” 过往,若说陆明桦是太阳,见不得人的外世子就是阴影,阴影源源不断滋养着愤恨嫉妒。 只要有机会,阴影就会不遗余力拉下太阳,践踏入泥泞。 人性的阴暗面向来如此。 陆明桦一点就通“朝朝希望我怎么做?” 陆明朝微微垂下眼睑,凝视着茶盏之中缓缓升腾的细腻水汽,忽然之间,话锋一转,语带深意地问道:“如有冲突,大哥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我吗?” 陆明桦眼波微漾,袍袖遮掩下的手指微微一蜷,心念转动,薄唇轻启“明蕙?” 虽是问句,但语气肯定。 陆明朝颔首“若大哥做不到毫不犹豫的选择我,能否做到坚持是非对错公平正义,而不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你与明蕙有旧怨?” 四目相对,陆明桦凝眉问道。 陆明朝坦言“不止旧怨。” “以前、现在、未来,仇怨只会越积越深。” “大哥,绝无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可能。” 陆明桦略作思忖应了下来“朝朝,大哥绝不会助纣为虐的。” 陆明朝微微松了口气。 丑话说在前,如此一来,即便他日陆明桦顾念血脉亲情出尔反尔,她也能问心无愧该出手时就出手,不必为原主残留的温情所缚。 真心待她之人,她自会报之以诚。 弄虚作假,那便一起逢场作戏。 她这个人,绝不内耗。 陆明朝敛起心绪,言归正传“大哥,世人待男子大多宽容,你与秦婉柔之间至多算一场风流韵事,仅以此为由,父亲绝无胆量冒险请旨更换侯府世子。” “以大哥的聪慧,当心有成算。” 只要陆明桦不退让、怀警惕,世子之位稳如泰山。 果不其然,陆明桦轻声道“我从未忌惮畏惧过外室子。” “朝朝,若我不愿让,没人能将世子之位从我手中夺走。” 陆明朝笑了笑“那大哥可不能再颓唐下去了。” 陆明桦应道“三日后,我便启程返回抱朴书院。” 陆明朝“婚事呢?” 因赏梅宴上的丑事,陆明桦与秦婉柔的婚期定的极近,约在芒种前后。 勋爵世家,婚仪繁琐复杂。 前前后后准备一年半载都是有的。 距芒种不足两月,不论是秦婉柔还是逢迎巴结秦家的永宁侯,都不会轻易允陆明桦离府。 陆明桦温润平和的眼眸中划过一道冷芒。 “我会亲自登门商议婚期延迟一事。” “如若秦家应允,皆大欢喜。” “秦家若不允,那我会向秦五姑娘讨说法,问问她因何不知廉耻竟燃香算计于我。” “我息事宁人,不代表软弱可欺。” “既然决定争一争,不如争的彻底些。” 陆明朝眨眨眼。 明明陆明桦就在眼前,她却觉得陆明桦变了个人。 光风霁月的谦和公子,在经历被亲妹算计、被父母放弃,与心爱之人失之交臂一系列打击后,萎靡不振。 但刚刚一瞬间,倾颓靡废之气尽扫。 似是在温润谦和中注入了一道不可摧折的力量。 有些人,生来只会被自己打倒。 …… 夕阳如烈火熔炼,霞光四溢,天空被染上了一片绚烂的金红。 下值归家的永宁侯得知陆明朝回府,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心绪瞬间变得错综复杂,难以言表。 于情于理,久别重逢,总要备一桌接风宴。 陆明桦和陆明朝有说有笑并肩缓缓走来,晚风扬起两人衣摆的一角,若有似无交织在一起,显得亲昵又默契。 一如过去十数年,仿佛真假千金的闹剧从未发生。 陆明桦还是那个以身作则上敬长辈下友弱小的典范般君子。 陆明朝也还是那个知书达理乖巧孝顺才貌双全的上京明珠。 这一幕落在正厅几人眼中,心思各异。 永宁侯产生了一股恍惚感,恍惚之余,便是无尽的晦涩和惋惜。 过去多年,他是真的以这一双儿女为荣。 只可惜,一子错,便只能将错就错,再无回首的余地。 上京明珠为乡下的糙汉猎户生儿育女,君子典范也与扬州瘦马之女定亲,再也不能为他带来荣耀。 永宁侯深深的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睑,任凭思绪如潮水翻涌。 永宁侯夫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陆明桦洋溢着纯真清澈笑容的脸庞所吸引。 如日之东升,如万物复苏。 自去年冬日明朝离府,她就再也没有见明桦露出过这般温暖而明亮地笑容。 陌生,又让她动容。 她知道,明桦受了委屈,也知道明桦不快乐。 可她没的选。 那种情况,她只能选择保全明蕙。 永宁侯夫妇的神色尚算平和内敛,陆明蕙的情绪就外露狰狞的多。 对陆明朝,陆明蕙是嫉妒。 赤裸裸、不加掩饰的嫉妒。 对陆明桦,陆明蕙是愤恨。 愤恨陆明桦的不识好歹不分亲疏。 第313章 奴婢只愿侍奉大小姐】 第二百五十五章 奴婢只愿侍奉大小姐 她才是陆明桦一母同胞的妹妹,可陆明桦是怎么对她的? 除了自以为是的说教,不是不温不火的忽视。 “咳。”永宁侯轻咳一声,不悦提醒。 陆明蕙忙调整好表情,嘴角挤出一抹笑容,站起身来,温温柔柔道“大哥,明朝妹妹,你们终于来了。” 陆明桦的笑容瞬间隐匿,面无表情的点头示意。 陆明蕙气急,紧咬着银牙。 陆明桦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是故意摆出来恶心她的吗? 她不就是为讨好秦婉柔,算计了陆明桦的清白和婚事? 秦婉柔貌若天仙,整个人恍如晨雾霜露下娇羞立于枝头的山茶花,秦太师的偏宠,就是山茶花氤氲而出的香气,陆明桦又不吃亏! 若是嫌弃秦婉柔的出身不足以为宗妇,大不了等秦太师死后贬妻为妾,另娶高门大户的嫡女为妻。 明明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陆明桦却对此耿耿于怀,心怀怨恨,简直就是将圣贤书读进了狗肚子里。 “是明蕙哪里惹大哥不快了吗?”陆明蕙捻着帕子矫揉造作地擦拭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柔柔弱弱我见犹怜。 陆明朝眸光闪了闪,这一幕似曾相识。 嘴角一勾,欠了欠身“侯爷、侯夫人,陆大小姐。” "陆大小姐,我能否冒昧地询问,你与齐蕊是否相交莫逆?" 楚楚可怜的神态与齐蕊如出一辙,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竟是如此相像,竟令我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在上京与齐蕊不期而遇。” 陆明蕙很是心虚,蹙眉不语。 毕竟她跟齐蕊最深的交集就是她央求齐蕊撮合她和谢砚。 “朝朝,齐蕊是何许人也?”陆明桦似是察觉出陆明朝声音里戏谑玩味,微微一笑,犹如戏台上的捧哏,恰到好处地接过话题。 陆明朝笑靥如花,语气平静“自荐枕席,委身于不学无术纨绔子做通房。” 永宁侯夫人有心理阴影,听不得自荐枕席之类的词,正欲开口训斥陆明朝身为女儿家口无遮拦,就听陆明桦煞有其事重复“原来是通房啊。” 见状,永宁侯夫人默默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谁让她对明桦心中有愧呢。 陆明朝笑意盈盈地点头“是通房,还是个心眼坏运气差下场惨的通房。” “陆大小姐。”陆明朝视线落回陆明蕙身上,语重心长劝道“永宁侯府是勋贵大族,你身为侯府嫡出之女,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侯府的门楣。因此,你必须谨言慎行,不可轻率。切勿效仿那些低俗浅薄、难登大雅之堂的行为,更不应沉溺于鸡零狗碎的琐碎算计之中。" “牵一发而动全身,侯府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侯爷在朝堂上更是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还望陆大小莫要怨怪我一个外人多嘴。” 能将永宁侯府带领的稳步江河日下,当然不容易! 永宁侯眉心动了动,即便清楚陆明朝的话有挑拨离间之嫌,他内心深处却还是不禁涌起了一丝共鸣,忍不住赞同。 明蕙认祖归宗后的所言所行,委实糊涂愚蠢了些。 明朝不愧是在他膝下长大的,知道体谅他一家之主在朝堂上的不易。 思及此,永宁侯的慈父之心陡然死灰复燃,声音和缓道“明桦、朝朝,落座吧。” 陆明朝挨着陆明桦坐下,不着痕迹的看向了低眉顺眼站在陆明蕙身后的秋实。 很瘦,很憔悴。 宛如一根在风中摇曳的芦苇,一张被吹皱的纸片。 少顷,婢女们捧着杯盘菜肴鱼贯而入,琳琅满目的摆满了桌面。 秋实俯身,规规矩矩的给陆明蕙布菜。 衣袖上滑,露出瘦的犹如竹竿的手腕,肤色苍白中隐隐透出青黑的色泽,乍一看不像活人,更像义庄死了三天三夜的尸体,让人毛骨悚然。 陆明朝愕然。 信了那句秋实怕是命不久矣的话。 那春华瘸腿也是真的了。 一餐饭,陆明朝吃的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漱漱口,帕子擦了擦嘴角,婢女们迅速而撤下席面,正厅瞬间干净整洁了。 “侯夫人,我离开上京已有大半载光阴,而今重返故地只觉处处陌生,加之身怀有孕,难免多思多虑忐忑不安。” “秋实曾侍奉我多年,不知侯夫人能否做主将秋实割爱于我?” “聊以慰藉,不胜感激。” 秋实倏然抬起眼眸,灰蒙蒙的眸子里闪烁着泪光点点。 小姐还记挂着她。 这就够了。 永宁侯夫人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温声道“朝朝,你有所不知。” “明蕙大婚在即,为人妇自是不能如娇小姐沉溺风花雪月不通庶务,因而我思虑再三后便将兰熹院下人的卖身契交由明蕙,让她练练掌家之难,也正好将贴身丫鬟调教的更得心应手。” “朝朝,男婚女嫁,人生大事矣,明蕙又最是倚重秋实,身边离不得她。” 永宁侯夫人对兰熹院的情况了如指掌,是一百个不愿意把人交出去。 卖身契捏在明蕙手里,下人们就不敢多言。 若是将秋实挪给陆明朝,天知道秋实会吐出寺什么了不得的话。 陆明朝蹙眉,故作将信将疑道“秋实竟成了兰熹院最得力的婢女?” 第314章 “看来大小姐是真的会调教人,秋实的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 “大小姐。”陆明朝话锋一转“我撞墙自戕醒来后,眼前所见便是秋实,所以就对秋实就生了些许难以言喻的依赖,如今借住于侯府,只盼着秋实能继续伺候在侧。” “我知大小姐为难,但我愿出十倍的银子赎秋实的卖身契。” “大小姐宅心仁厚,善良大度,又善于调教培养下人,没了一个秋实,还能培养出另一个秋实。” “不知大小姐可愿意成人之美?” 陆明蕙先是冷冷的瞥了眼秋实,警告意味十足,旋即才胸有成竹,假惺惺道“明朝妹妹,秋实虽是下人,但也是人不是物件,不如问问她的意见吧。” 话音落下,秋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明朝小姐,奴婢不愿。” “大小姐待奴婢甚好,奴婢只愿一心一意侍奉效忠大小姐。” 陆明朝:??? 救下春华】 第二百五十六章 救下春华 秋实的拒绝成功取取悦了陆明蕙。 陆明蕙看向秋实的眼神难得流露出和善赞许。 “陆大小姐御下有术。”陆明朝喟叹一声。 秋实又重重的磕了个头“如若谢夫人想要熟悉的人侍奉左右,不妨选择春华姐姐。” 陆明朝抬眼看去,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两人视线一触即分,似落在湖面的叶子,寂静无声,却悄然在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细腻的涟漪。 陆明朝在秋实的眼神中窥见了麻木、决绝还有殷切的祈求。 是在祈求她救下春华吗? 秋实要把脱离苦海跳出火坑的机会留给春华。 “既然秋实是兰熹院最得力的婢女,又对陆大小姐忠心不二,我也不愿夺人所好。”说到此,话锋一转“那不知陆大小姐可愿将不甚得力的春华割爱?” “不会又要以离不开为由拒绝吧?” 陆明蕙求救似的目光看向永宁侯夫人。 扪心自问,陆明蕙是不喜春华的。 春华通文墨晓诗词,言谈引经据典举止行云流水。 晦涩拗口的诗篇,春华信手拈来。 一窍不通的账簿,春华得心应手。 最重要的是,春华春华,春华人如其名,真真有种花团锦簇的春华之美。 春华随侍左右,她觉得自己才更像是粗鄙低贱的下人。 永宁侯夫将陆明蕙的犹豫和意动收入眼底,暗骂了声蠢货。 “朝朝……” “母亲。”寡言少语的陆明桦倏尔开口“区区婢女,朝朝喜欢,给就给了。” “朝朝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将多年婚约留给明蕙,额头血肉模糊就离开了上京,还替明蕙收拾烂摊子嫁给了山野猎户,听闻你与明蕙思念她至深,不顾有孕之身长途跋涉回府探望,这般至善至孝,她只是索要一相熟婢女作伴,又不是要什么金山银山,母亲和明蕙因何再三推辞。” “难道永宁侯府已经捉襟见肘到这种地步了吗?” 陆明朝瞬间小白花戏精附身,自怨自艾的叹了口气“许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永宁侯夫人有口难言“朝朝,不是母亲吝啬,而是春华年前不慎伤了腿,不良于行。” “侯夫人,我不介意的。” “要春华只是想留个熟悉人在身边解闷儿。” “多谢侯夫人成全。” 陆明朝顺杆子往上爬。 侯夫人:…… “那就先让春华跟在你身边伺候吧。”侯夫人含糊其辞。 陆明朝一针见血道“亲兄弟明算账。” “我记得春华当年签卖身契入府为奴是十五两银子,十倍银子便是一百五十两。” 陆明朝给青棠使了个眼色,青棠从荷包中掏出银票,规规矩矩双手捧了过去。 “还请陆大小姐将春华的身契交由我。” 映着烛火,陆明蕙的视线落在青棠掌心的两张银票上。 一百五十两。 为了低贱的奴婢,陆明朝随随便便拿出一百五十两。 想当初,她抛却礼义廉耻费尽心思缠上谢砚,谢砚才勉为其难给出了一百两聘礼。 即便时至今日,她认祖归宗身后侯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早就不缺银钱傍身了,但这一刻,她却从陆明朝的举止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是不是从始至终在陆明朝心里她卑贱如下人。 陆明蕙发了狠地将银票攥在手心,细长的手指嘎吱作响,声音略带嘲讽“明朝妹妹出手倒是阔绰。” “也不知谢妹夫得窝在深山老林打多久猎才能换来这沉甸甸的一百五十两。” 孙志晔与陆明蕙的通信言语不详半遮半掩,因而陆明蕙并不清楚在她忙着稳固婚约、打杀下人时,陆明朝的朝福商行便一步一步取代了孙半天。 “明朝妹妹,家贫就需开源节流啊。”陆明蕙声音里的得意的傲慢,猖狂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了。 永宁侯夫妇齐齐变色:不是,陆明蕙这时候又突然发什么疯病! 永宁侯剜了侯夫人一眼,似是在无声的说看你教的好女儿。 永宁侯夫人心塞不已。 陆明朝笑容玩味,漫不经心道“陆大小姐,你这般关切,难道是在心疼我家那位夫君吗?” “在常喜村,我便多有听闻陆大小姐对阿砚的死缠烂打,莫非是旧情难忘?” 第315章 “不过可惜了,阿砚说此生不二娶不纳妾,要不然我还能张罗着喝一杯陆大小姐奉的茶水。” “陆大小姐收了银票,就快快将春华的卖身契交出来吧。” 陆明蕙面红耳赤“你能要点脸吗?” 陆明朝捻着帕子,笑容不改摸了摸面颊“是我的脸不够美吗?” “不能再要了,再要岂不成了厚脸皮?” “够了!”永宁侯一拍桌子“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休。” “明蕙,你去遣人拿春华的身契。” “还有朝朝,你终归养在侯府十五载的大家闺秀,巧言令色不是女子之德。” 双方各打五十大板息事宁人就是永宁侯处理争执的一贯态度。 永宁侯不在意孰是孰非,只在意自身的权威和颜面不受挑衅。 永宁侯一发话,陆明蕙也不敢再造次,借着桌椅的遮挡踹了秋实一脚“还不快去!” 陆明朝对着青棠抬了抬下巴“青棠,你也过去帮着春华收拾下。” “我送明朝妹妹回拢翠院吧。”陆明蕙无事献殷勤。 “好。”陆明朝笑靥如花。 陆明桦皱皱眉,很是不放心。 明蕙蠢是蠢了点儿,但足够心狠手辣,若是趁着夜色丧心病狂对朝朝下手…… 陆明朝似是察觉到陆明桦的忧虑,安抚地眨眨眼睛,坦然自若地将手搭在了陆明蕙的手腕上。 陆明蕙咬牙切齿“你把我当婢女?” “不是陆大小姐说要送我回拢翠院的吗?”陆明朝一脸无辜。 离开正厅,夜幕下,灯火灰暗,堪堪能照亮脚下的路。 “陆大小姐,我好心奉劝你,你最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想法。”陆明朝凉凉道“你知道,谁更想除去我腹中的胎儿吗?” “不是你。” “你可愿猜猜。” 陆明蕙心中一咯噔,脱口而出“顾淮?” 陆明朝轻笑“都说你愚不可及,这不也挺聪明?” “是啊,顾淮才是最想除去我腹中胎儿的人。” 破防】 第二百五十七章 破防 “他说,他不在意我为人妻,只要堕去腹中胎儿,就愿既往不咎重新开始。” “陆大小姐懂既往不咎重新开始的意思吗?” 陆明朝神色沉如水“镇国公府何等煊赫,怎会允二嫁妇人进门。” “是吗?”陆明朝停下脚步,随手摘了朵花,插在陆明蕙地鬓角,蛊惑意味十足道“我怎么听说,镇国公夫人曾大张旗鼓明言顾淮是镇国公府和吴兴沈氏的血脉,无需妻族为他增光添彩,她并不介意顾淮与我再续前缘。” “陆大小姐,你是想以顾淮之喜为喜、顾淮之乐为乐,成全顾淮所求吗?” “那你推吧。”陆明朝张开双臂,浅笑嫣然。 陆明蕙神色莫名,目眦欲裂“陆明朝,你故意的。” “你故意告诉我这些,让我投鼠忌器,让我不得不护着你。” “老天既生我陆明蕙,又为何要再降你陆明朝?” 陆明朝为什么不去死! 只要陆明朝死了,就没有人再跟她抢顾淮,时间一长,也没有人再拿她和陆明朝作比。 陆明朝:既生瑜何生亮? 陆明蕙有什么资格与江左风流美丈夫相提并论。 “瞧瞧陆大小姐这吃人的眼神,不会是在想着杀了我吧?” “还是那句话,奉劝陆大小姐最好不要。” “俗话说世间最重要,莫过于未得到和已失去。” “恰好,此刻在顾淮心里,我既是未得到也是已失去,如若我这是意外而亡,那我就成了顾淮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难道你想看着他年复一年对着你、对着你的儿女思念我怀念我。” “比如再给你十月怀胎的儿女取名念朝,恶心你一辈子。” “你能容忍吗?” “再假设,若有朝一日他发现是你谋害了我,那他对怎么对你呢?” “是剥皮挖心,还是受尽酷刑?” “你知道的,侯爷是不敢与镇国公府作对的。” “所以,陆大小姐还想杀我吗?” 陆明蕙的思绪忍不住跟随陆明朝的描述飘散。 越想越气,越想越怕。 一阵夜风吹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气急败坏吼道“陆明朝你无耻!” “你是个有妇之夫,勾引旁的男人惦记你,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无耻至极!” 陆明朝轻啧一声“有没有可能是顾淮犯贱?” “陆大小姐,如果可以,以后还是骂顾淮吧。” “很爽的,不信你试试。” “陆!明!朝!”陆明蕙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狠狠的瞪了陆明朝一眼后,扬长而去。 送陆明朝回拢翠院? 做梦! 吃屎去吧! 陆明朝目送破防的陆明蕙越走远,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段位,属实不够看。 想来,如果当年陆垚不是顾念陆春生和芸娘的心情,有数十上百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陆明蕙,以报陆小鑫痴傻、陆垚险些断五指的仇。 流月自花径另一旁而出,皱着眉头嘟囔着“大半年时间,就是块顽石也该打磨的发亮了,怎么感觉陆大小姐还是如此一言难尽。” 陆明朝点了点流月的额头“不难解释。” 第316章 “陆明蕙回府伊始,侯夫人心有歉疚纵容弥补,后来陆明蕙几次三番犯错,侯夫人又不满嫌恶。” "烂泥的本质依旧是烂泥,尽管外力将其塑造成花朵的模样,但其内在的本质却未有任何改变,依旧是无法扶上墙的烂泥。" “流月,你身手好,去查一件事情。” 流月眼睛亮晶晶的“请夫人吩咐,流月保证完成。” “今夜接风宴,王嬷嬷没有露面,去查查王她的下落。” 王嬷嬷最得侯夫人信任,素来如影随形,尽心侍奉。 她回府时,王嬷嬷还跟随侯夫人和陆明蕙一道迎她,按理说不该缺席。 除非横生变故。 犹记得谢砚提过,陆明蕙对王嬷嬷有杀心。 “夫人等奴婢的好消息。” 流月来无影去无踪。 陆明朝无声苦笑。 好消息吗? 她担心,王嬷嬷已经遭了毒手。 拢翠院。 灯笼高挂,亮如白昼。 陆明朝穿过竹林,随手摘了片竹叶抵在唇边,脑海中浮现出谢砚吹奏时的样子,调整了下呼吸的节奏,初时生涩不成调,渐渐找到了感觉,如同鸟鸣般清脆悦耳,成了曲调。 明日起,她便要尝试着在京中站稳脚跟了。 永明大长公主的相邀,就是她最佳亮相机会。 一曲终,青棠带着背着一个小包袱的春华姗姗而来。 陆明朝放下竹叶,隔着半开的窗牖看去,春华走路间确是一瘸一拐。 一见陆明朝,春华便要下跪。 陆明朝温声道“要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跪来跪去的。” 貌美的春华似乎急速憔悴凋零了,不见曾经的落落大方优雅端庄。 在原主的记忆里,春华的气度和才貌,比得上寻常官员族中小姐。 是真真对得起那句宁娶高门婢,不娶小户女。 大半年,仿佛过了大半生。 春华眼眶通红,泪水哗啦啦的流,难以遏制。 靠近时,陆明朝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下意识以为春华月事造访。 “青棠,可要了身契?”陆明朝边问,边递给春华一方帕子。 青棠点点头,轻声道“夫人,奴婢接身契的时候顺势摸了秋实姑娘的脉。” “很不好。” “她等不来硕果累累的秋日了。” 秋实见不到秋实。 陆明朝手指颤了颤,春华也猛地睁大眼睛。 见不到秋日,就意味着秋实的寿命不足三个月了。 秋实也不过二八年华,正是花骨朵儿悄然绽放的时候。 “没救了吗?”陆明朝呢喃道。 青棠道“秋实姑娘心脉脏器受损严重,似是被利器所伤,又似是……” “是银针。”春华忙不迭道。 “是银针,大姑娘往秋实的身体里扎了数不清的银针。” “秋实说她近来胸口疼的厉害,眼前发黑喘不上气,时不时还会吐血,如厕时也是如此。” “小姐,青棠姑娘。” “秋实还有救吗?”春华哽咽着哀求。 青棠别过脸去,摇了摇头“按你口述的症状,银针已经游走进五脏六腑,破损出血,再妙手回春的大夫也救不了了。” 即便效仿仵作验尸隔开胸腔肚皮,也没有大夫能把所有的银针取出来。 太晚了。 秋实求死】 第二百五十八章 秋实求死 陆明朝心口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不知名的情绪不上不下堵在喉间。 她隐隐猜出了秋实拒绝的原因,不仅是把生的机会留给春华,也是不愿将麻烦和纷扰带给她。 想到秋实麻木决绝的眼神,陆明朝心中涌出不祥的预感。 秋实想做什么? 陆明朝抿抿唇,摩挲着指腹,沉声吩咐“青棠,接下来的日子让秋实尽量轻松些。” “最起码,别让她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了。” 青棠颔首应下。 陆明朝犹豫片刻,又道“无论她想做什么,帮她一把。” 如若秋实想用一死为代价将兰熹院的种种公之于众,那就不能让秋实的死如石子砂砾无声无息沉入大海,不能死的毫无价值。 身形踉跄的春华,听懂了陆明朝的言外之意,哆嗦着“小姐,秋实,秋实存了死志?” 难怪秋实掷地有声的告诉她不出府了。 陆明朝沉默不语。 不言抵万言,无声胜有声。 良久,陆明朝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飘忽如夜风里的簌簌竹声“春华,痛苦又绝望的活着是种痛苦。” 日日夜夜忍受剧痛,又清楚死期就在眼前触手可及,那是种身心双重折磨。 “春华,我看你脸色也是苍白无血色,可是身体有恙?” “让青棠搭搭脉。” 春华伸出手腕,微颤的眉眼泄露出难以启齿的自卑和不安。 青棠依言,屏息凝神,越探面色越沉,眸光怜悯。 春华苦笑一声“青棠姑娘但讲无妨,我有心理准备的。” 青棠收回手,实话实说道“夫人,春华姑娘的下红之症可治。” “但身体亏损、寒凉,此生难有子嗣且难享常人之寿。” 陆明朝愕然。 下红之症? 不是月事? 陆明朝抬眼看向春华。 第317章 春华声音淡淡“大姑娘知悉侯夫人有意择我为顾世子的通房为小姐固宠.特意寻前院的马夫配来畜生用的烈性药毁了我的身体。” “只是没想到,被灌下药后,除了不能生儿育女外,还添了落红之症。”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去岁冬日,大姑娘动怒时,惯爱罚人在院中碎瓷器上跪着,一跪便是两个时辰。” “没时间养伤,经常不能结痂就又会被罚跪在外。” 春华的声音轻飘飘的,是认命,是自嘲。 陆明朝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很不理解陆明蕙怎能如此丧心病狂。 常喜村陆家人秉性纯良敦厚,十余年言传身教,陆明蕙也不该这般狠辣变态。 永宁侯夫妇固然也不是宅心仁厚的良善之辈,但也没有这么多阴毒折磨人的法子。 还是说陆明蕙上辈子见证经历了这些折磨,用起来才会这般得心应手? 不会。 如若陆明蕙的记忆是与她所看原著截然相反,那就说明陆明蕙嫁给了谢砚。、 谢砚就算不喜陆明蕙,也绝不会用这些法子恶心人。 所以,陆明蕙取永宁侯夫妇糟粕,去永宁侯夫妇精华,而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变态狠毒的路上狂奔不复返。 “春华,安心待在拢翠院。” “我在,无人能再磋磨你。” 闻言,春华不顾陆明朝的阻拦,跪伏在地,郑重其事的叩首。 “奴婢叩谢小姐救命之恩。” “奴婢立誓愿一生侍奉小姐左右,从今以后,小姐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绝无二心。” “起来吧。”陆明朝安抚道“想要长长久久侍奉,那也得先养好身体。” 春华再叩首“奴婢会的。” 夜渐渐深了。 偌大的拢翠院安静下来。 春华捏了捏身下厚实的床褥,又忍不住用面颊蹭了蹭柔软的被子,下意识眉眼弯弯嘴角上扬。 笑着笑着,眼泪无声落下。 秋实把离开兰熹院的机会让给了她。 秋实啊。 只剩三个月寿命的秋实。 秋实恨大姑娘,她也恨。 她不止恨大姑娘,也恨煽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夏蝉。 她就睁眼看着,大姑娘和夏蝉下地狱。 兰熹院。 秋实披头散发跪在地上,双颊红肿,指印层层叠叠,嘴角破裂溢着血。 夏蝉端着木质托盘,托盘上是排排细如牛毛的银针,闪烁着渗人的寒光。 陆明蕙神情癫狂,捻去一根又一根的银针,恶狠狠的扎入秋实身体。 秋实疼的哀嚎出声,凄厉无比。 陆明蕙挥手,又一巴掌甩在了秋实脸上。 “贱婢!” “嚎这么大声,是想让拢翠院那个勾三搭四的狐媚子听到,好来救你吗?” “死了那条心吧。” “夏蝉,堵住她的嘴。” “聒噪!” 夏蝉忙不迭的将手中的托盘递给面露不忍的冬雪,警告似的瞪了冬雪一眼。 敢在大姑娘面前露出这副表情,是嫌活的太舒坦了吗? 冬雪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将头压的低低的,只能看清脚下的绣花鞋。 夏蝉小跑着从矮柜里抽出一只素色软底鞋子,对折,俯身一把抓起秋实乱糟糟的头发,不由分说将折叠的鞋子硬塞入秋实口中。 皮肉撕裂的声音很微小,微小到无人听到无人在意。 秋实嘴角的裂开越来越开,鲜血也越淌越多。 秋实哭着弯了眉眼。 这么多的伤口,足够让人看到她所受的凌虐了吗? “你还敢笑!”夏蝉抬脚踹在了秋实身上。 陆明蕙赞许地觑了夏蝉一眼。 夏蝉最合她心意。 长相平平不会分她风头。 甜言蜜语又会哄她开心。 折腾人的法子,一点就透。 猩红的血液不断刺激着陆明蕙的神经,陆明蕙只觉得用针扎秋实再难带来快感。 “秋实,本小姐在你身上刺绣吧。” “母亲不是总说本小姐女红一般,数次嘱咐多加练习。” “本小姐听话,母亲会开心。” “母亲开心,就不会放弃本小姐了。” “夏蝉,给本小姐扒干净。” 夏蝉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强硬撕烂了秋实蔽体的衣裙。 秋实没有反抗,不知疼痛般蜷缩在地上。 陆明蕙捻着银针,绕着秋实来回踱步“秋实,你说本小姐绣什么好呢?” “贱婢?” “还是陆明朝荡妇,下贱!” 凭什么! 顾淮对陆明朝念念不忘,谢砚也对陆明朝。 第一次交锋】 第二百五十九章 第一次交锋 拢翠院与兰熹院,一东一西相隔甚远。 陆明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既担心饱受折磨的秋实,又忧虑下落不明的王嬷嬷。 流月只打探到侯夫人以王嬷嬷骤染急症为由,下令将其送往城外庄子休养。 至于到底是哪一处庄子,暂无消息。 夜风里,隐隐预约似有凄凄呜咽。 一时间,陆明朝分不清到底是耳不静,还是心不静。 守夜的青棠隔着薄纱帷幔轻声问道“夫人?” 第318章 陆明朝索性坐起身来,撩起帷幔“青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青棠凝神细听,疑惑的摇摇头“并未。” “夫人若嫌夜风吵,奴婢将窗牖阖上。” 陆明朝心神不宁,摆了摆手。 “让流月去兰熹院放一把火,守在暗处保秋实不死。” 接风宴毕,秋实自作主张提及春华,以陆明蕙一言不合就施暴的性子,今夜秋实定难熬的很。 “吩咐琥珀去见明二姑娘,说我腹痛不止,求明二姑娘拜托乐荣县主带太医前来为我诊治。” 不出意外,乐荣县主并未回郡主府,而是留在明府小住与明昼秉烛夜谈。 “脉向如何欺瞒过太医,就靠你了。” 明明她能做的很多,没必要让秋实以一命掀起一场未必有人在意的风浪。 她还是做不到心硬自私的对死亡司空见惯。 即便秋实的寿命仅有三月,也该是听蝉鸣鸟叫赏夏雨繁花,眉头舒展无牵无挂离开。 “要快!” 流月神不知鬼不觉的融入了夜色中。 琥珀则是从角门离开侯府匆匆而去。 不消多时,兰熹院浓烟滚滚,橘红色的火焰窜起。 “走水了,走水了。” “来人啊,兰熹院走水了!” “救火,快救火。” 此起彼伏的呼喊,凌乱无序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大半年来,难得同床共枕的永宁侯夫妇仓促披上衣衫,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兰熹院赶去。 挑灯夜读的陆明桦放下书卷,提着灯笼略作思量决意先去拢翠院走一趟。 朝朝怀有身孕,受不得惊吓,他得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拢翠院里里外外的灯笼都亮着。 陆明桦心下一紧,朝朝不会也出事了吧。 一声接着一声叩响门扉。 陆明朝蹙眉,明昼和乐荣县主不可能来的这般迅速。 陆明桦? 偌大的永宁侯府也唯有陆明桦会在危难关头顾虑她。 “青棠,你去将拢翠院的情况告诉世子。” 陆明朝和衣而卧,轻声道。 陆明桦是守礼清正之人,不会在深夜闯他闺房。 青棠应声而去。 “世子。”青棠福了福身。 陆明桦微微颔首以示意,神色显得急切,目光却并未四处游移。 温文守礼地开口,声音中透露着关切:“青棠,我注意到拢翠院此刻灯火通明,朝朝她,一切可都安好?” 青棠低眉垂首,规规矩矩“禀世子,夫人夜里动了胎气腹痛不止,现下稍缓,将将入睡。” “动了胎气?”陆明桦蓦地拔高声音。 向来温润的声音染了着急,便显得凛冽威严。 “怎么不去请大夫?” “我禀明父亲,拿着父亲的玉牌请太医入府。” 青棠解释道“世子稍安勿躁,夫人安排琥珀出府求了明二姑娘和乐荣县主,太医随后便至。” “为何舍近求远?”陆明桦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便知不妥。 去岁之事,是再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旋即,自顾自岔开话题“你可知朝朝因何事伤神动了胎气?” 自昌河至上京,长途跋涉,朝朝安稳无虞。 回府当日,便动了胎气。 若说毫无缘由,他是不信的。 青棠轻叹一口气,一脸为难。 “青棠,你实话实说。”陆明桦沉声道“朝朝养胎不是一日两日,如果不把她忧心之事解决,她怕是难以踏实安心。” 青棠咬咬牙“世子可知春华跛脚?” 陆明桦点头“听身边小厮讲,去年冬日春华不慎在台阶上摔倒,撞碎了膝盖扭伤了脚踝。” 见青棠一脸凝重,欲言又止,陆明桦心生狐疑“难道不是这样吗?” “既然世子有此一问,我便直言不讳地告知。"”青棠如竹筒倒豆子般娓娓道来。 “春华的腿,是在去岁冬日寒冬腊月,因跪碎瓷器而硬生生地受到了重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日复一日的折磨,让她的腿部受了极重的损害,从此再难以如常人般行走自如。” “夫人得知此事后,心中焦急如焚,生怕春华身上还有其他未被发现的伤痛,于是又追问了一番。不曾想,这一问,竟又牵扯出了另一桩令人震惊的大事。” “大小姐竟然给春华灌下了那种专为畜牲准备的绝育烈药,这种药物对于人体来说,伤害无法言喻。” “春华的遭遇已足够悲惨,但秋实的遭遇更是令人不忍卒听。” “大小姐在秋实的体内扎入了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这使得秋实日夜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疼痛。” “春华与秋实,曾是夫人最为亲近和倚重的婢女,听闻这些消息后,夫人气急攻心,誓要为春华和秋实讨回公道,前去质问大小姐。” “谁料气急,小腹便阵痛起来。” “世子,我家夫人也不是越俎代庖非要插手兰熹院之事,委实是她顾念旧情,见不得昔日旧人受这等折磨。” 陆明桦脸色无比难看,似是笼上了一层寒霜。 青棠视而不见,继续道“听呼喊声说兰熹院着火了,恳求世子代我家夫人向侯爷、侯夫人告罪,身体原因,难以亲至。” 陆明桦神情僵硬“你好好照顾朝朝。” 第319章 “她不必过去兰熹院。” “还有,转告照照不必忧心,我会护下秋实,将她完完整整送来拢翠院。” “多谢世子。”青棠再次福了福身。 陆明桦转身离去,怒火中烧。 他从不知陆明蕙行事如此歹毒狠辣! 母亲真是瞒的好严实! …… 兰熹院火势并不凶猛,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陆明蕙将疼的死去活来无法行动的秋实留在了房间。 流月憋不住火,借着浓烟遮挡,踹起凳子踢向陆明蕙。 一道巨力袭来,陆明蕙身子一斜,重重的的摔在门槛上。 再一摸,满嘴鲜血。 陆明蕙顾不得咒骂,慌忙起身继续往外跑。 流月不便露面,只能将秋实挪至门前,由秋实撑着最后的力气爬至院中。 “秋实,活下去。” “小姐在替你完成心愿。” “她还在等你。” “活下去。” 终见天光】 第二百六十章 终见天光 陆明蕙瞟了一眼瘫软如死狗的秋实,轻蔑地啐了一口,冷冷道“你倒是命硬。” 旋即又拦着惊慌不定的下人道“把这个撞翻烛台的贱婢关到兰熹院子西南角的柴房去。” 一说话,陆明蕙才发现自己说话漏风。 她的牙! 伸出手摸了摸,中切牙不翼而飞。 光线昏暗,下人恭顺的低眉顺眼,不敢直视,并没有看清陆明蕙满脸鲜血门牙空空的模样,只以为是陆明蕙受了惊吓,声音才显得含糊不真切。 “大姑娘,火还未扑灭,柴房……” “让你去,你就去。”陆明蕙歇斯底里。 “陆明蕙!” 陆明桦气喘吁吁紧赶慢赶,与永宁侯夫妇一前一后而至。 “住手!” 陆明蕙提着裙摆,小跑至三人身前,仰起脸“大哥,我受伤了。” “你不为我主持公道,竟想着维护纵火的贱婢。” 发髻凌乱满脸血渍的面孔唰的一下杵在眼前,永宁侯夫人吓的后退了半步。 “明蕙,你……” 婚期在即,容貌受损,又没了门牙…… 陆明蕙指着秋实恶狠狠道“母亲,都怪秋实这个贱婢撞翻了烛台。” 其实,陆明蕙也不确定烛台是何人、何时推倒。 她沉溺于在秋实相对平滑干净的后背上穿针引线绣字,秋实疼的不断躲闪。 直至火舌蹿起吞噬帷幔,她才如梦初醒。 陆明桦吝啬分陆明蕙一个眼神。 他的妹妹可以不才华横溢、也可以不貌美如花,却不能蛇蝎心肠丧尽天良。 “她?” “纵火?” 陆明桦嗤笑一声,脱下外袍,上前两步覆在秋实身上,将秋实整个人包裹其中。 “她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想站起来都困难,何谈纵火!” “你不妨解释一下,距接风宴散短短一时辰,秋实怎成了这副模样?” “我真是以有你这样的妹妹为耻!” 他不敢随意挪动秋实,忧心银针会随之移位。 来之前,他已经吩咐身边小厮去请上京医术最好声誉最隆的女医了。 陆明蕙眸光闪烁,虚张声势道“就是她走神儿撞翻了烛台,夏蝉和冬霜都能做作证。” “母亲。”陆明蕙话锋一转,央求道“您快下令让人把秋实押下去。” 永宁侯夫人只觉得面前这张脸惨不忍睹。 多看一眼就要做噩梦的程度。 “母亲。”陆明蕙催促着。 永宁侯夫人听出了陆明蕙声音里的心虚。 自知兰熹院的糟心事绝不能公之于众。 清了清嗓子,看向陆明桦“明桦……” “母亲。”陆明桦厉声打断“养而不教,一味纵心妄行,是想毁了永宁侯府吗?” “如果母亲眼里还有我这个儿子,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永宁侯夫人咽下袒护偏帮的话语,心下惊疑不定。 明桦到底知道了什么? 甚少过问后院之事的永宁侯,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茫然。 “明桦,你这是做甚?” 永宁侯只知在他行家法后,兰熹院再未传出过打杀婢女仆从的风声,便以为陆明蕙知错改之。 “恳请父亲稍安勿躁,耐心片刻。”陆明桦垂首“以母亲对陆明蕙的纵容,陆明蕙自身的巧言令色,无论儿子说什么,都会有层出不穷的借口辩驳否认。” 闻言,永宁侯夫人面露着急“明桦,明蕙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不日便要出嫁成婚。” “她自小流落在外吃尽苦头,你给她留几分体面吧。” “你这个做亲哥哥的要亲手毁了她吗?” 陆明桦神情里的嘲讽之意更盛。 挡在秋实身前,目光灼灼男主愤怒的抬眼望去“母亲,您是不是清楚她做的所有事情?” “心知肚明却放任自流。” “真是荒唐至极。” 说着说着,陆明桦大笑起来。 似是要将心中的郁浊之气尽数发泄。 永宁侯皱眉,目光审视的打量着陆明蕙。 这个逆女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陆明蕙瑟缩着肩膀,紧抿嘴唇,缓缓眨眼,无声的哀求永宁侯夫人。 永宁侯夫人疲惫的别过眼去。 第320章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小厮身后的女医,木簪束发肩背药箱,精干又利落。 陆明蕙瞪大眼睛,紧紧的攥着永宁侯夫人的袖子,摇着头低声道“母亲,明蕙求您了。” 她还要嫁给顾淮啊。 永宁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兰熹院噪杂忙乱,不如将秋实抬至碧落院,以便大夫诊治。” 说话间,永宁侯夫人就看似随意指了两个下人。 陆明桦一动不动护着秋实。 “封大夫,她体内有银针,能移动吗?” “会不会伤了脏器?” 封大夫俯身弯腰,拉过秋实的手腕将手指搭了上去。 片刻后,叹了口气“抬吧。” “令堂说的在理,此处不便医治。” 动或不动,无甚区别。 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女儿身抛头露面行医近三十载,搭脉便能断大概的生死寿命。 不足三月。 五脏六腑皆损,神仙难救。 陆明桦并不知封大夫的话外音,只以为秋实还有救,忍不住松了口气。 “不用你们,我亲自抱她过去。”陆明桦瞥了眼围过来的下人,冷声道。 见状,永宁侯夫妇不约而同“明桦,于礼不合,男女授受不亲。” 陆明桦没有言语,直接将秋实抱起。 他不信母亲。 秋实很轻很轻。 轻的好似抱着一堆落叶一把枯枝。 他和朝朝兄妹关系甚好,因而很是熟悉朝朝身边的四大丫鬟。 记忆里的秋实,虽沉默寡言,但总会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乖乖巧巧的跟在朝朝身后,眼睛亮亮的,面颊圆圆的。 是个婴儿肥尚未褪去的小姑娘。 如今,竟枯瘦如柴,了无生气。 “秋实,我会好生将你送去朝朝身边的。” 秋实疼的神志不清,呓语不断。 朝朝? 小姐? 对,小姐回来了。 她后悔了。 她想告诉小姐,她后悔了。 她不是舍不下侯府的繁华,是舍不下初为人妻的姐姐。 可,她的姐姐收了大姑娘的银子。 生也好,死也罢,姐姐把她的命卖给了大姑娘。 嗯,是命,不是身。 不能死。 她还没给小姐解释呢。 碧落院。 烛火明亮,封大夫揭去覆在秋实身上的外袍,在场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呦,好多人呀】 第二百六十一章 呦,好多人呀 包括永宁侯夫妇。 包括行医多年的封大夫。 永宁侯夫人当即立断的驱散了碧落院所有下人。 只见秋实口中赫然塞着对折而起的绣花鞋。 秋实的嘴巴很小很小,那双鞋折起来很厚很大。 撑裂了秋实的嘴角,一条细长的裂缝蔓延开来,源源不断的鲜血滴落流淌,染红了不知底色的绣花鞋。 双颊肿的奇高,犹如两座突兀的山峰,数不清的巴掌印触目惊心。 看着这张脸,没有人能想起秋实本是清秀乖巧的小姑娘。 衣衫破损处裸露出的皮肤,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有的还在渗着血。 短暂清醒的秋实,拼着所有力气转身,露出后背上被绣上的字。 兰熹院火起的突然,陆明蕙只来得及绣完陆明朝三字。似是绣的不满意,用剪刀狠狠划花,又重新落针。 瘦薄白皙的背上,血肉卷凸,不见一片干净完好之地。 永宁侯夫人苍白着脸,转头不住干呕。 永宁侯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 这是他女儿的杰作? 撵走了朝朝,特意留下的女儿? 永宁侯手指颤抖,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了陆明蕙脸上。 “毒妇!” “毒妇!” 这一掌,永宁侯用了十足的力道,扇的陆明蕙打了个转,“咚”的一声,踉跄摔倒在地。 此刻的陆明蕙,只觉得头脑混沌不清,眼前金星乱舞,耳边更是嗡嗡作响,如同无数蚊虫在耳边喧嚣。 “麻烦封女医想法子救治,不管需要什么药材,本侯都会尽力去寻。” “有劳了。” 永宁侯强压着怒火,沉声道。 封女医不咸不淡道“医者,救死扶伤。” “侯爷放心,民妇会尽心的。” 尽心。 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秋实姑娘遍体鳞伤,民妇需将其衣衫尽褪,不宜留人在场。” 封女医下了逐客令。 永宁侯再次道“麻烦封女医了。” 上京城达官贵人府上的女眷染疾,多是寻封女医诊治求药,一来二去,封女医人脉极广。 封女医知悉侯府丑事,威逼利诱灭口皆不可行。 唯有立场鲜明,表明态度。 此事始于兰熹院,那就止于兰熹院。 无论真相如何,他不知情,夫人亦不知情。 永宁侯府干干净净! 封女医颔首,没有言语。 内室一空,仅余封女医和秋实。 封女医将塞口的鞋子缓缓拔出,边止血上药包扎,边问“秋实姑娘,你可知自己的身体。” 秋实闭着眼睛,声音沙哑微弱,几不可闻“活不久了,对吗?” 封女医手上动作一顿,直觉心沉如万钧。 第321章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高门大户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多的是腐烂恶臭之事。 但从不曾想,看着柔柔弱弱的陆大小姐竟这般阴狠毒辣癫狂成性。 她见过文人执笔在背上挥毫泼墨作画,见过将人皮剥下来做鼓,却没见过真的有人穿针引线只为凌虐。 身体里的银针,更是隐秘之极。 若不是这场蹊跷的火,若不是侯府世子请来了她,或许秋实死也难瞑目。 “封女医,无需费心为我延寿。”秋实轻声呢喃“活不久便活不久吧,上天能再允我一日,我便再无遗憾。” 前厅。 “跪下。”永宁侯眼神阴鸷,声音冷冽。 陆明蕙鼻青脸肿,晕乎乎的跪在地上,心中恐慌不安。 “陆明桦,你也跪下。” 永宁侯剜了陆明桦一眼。 陆明桦神色坦然而平静“父亲,儿子不知何错之有。” “扪心自问,无愧于十数载寒窗苦读圣贤书,无愧于抱朴书院山长、夫子的循谆教诲,更无愧于己心。” “父亲难道希望儿子做一个毫无底线令人不齿的臭虫、毒蛇、老鼠吗?” 永宁侯气的直喘粗气,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指着陆明桦“家丑不可外扬!” “你知不知道,今日事传出去,永宁侯府就会成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侯府百年声誉,岂容你如此践踏?一旦名誉受损,明蕙的未来也将岌岌可危。” “明蕙与顾淮的婚期在即,你如今却闹出这样的丑闻,你是要逼她走投无路,甚至断送她的一生吗?” 陆明桦神色不变“父亲可知陆明蕙还做了什么?” “春华。” “她给春华灌下了兽用的绝育药。” “就因她与顾淮的婚约,父亲母亲屡屡轻拿轻放,期冀她能反哺侯府。” “可父亲真的觉得,镇国公府能容忍这样的世子夫人吗?” “即便瞒一时,她遵圣旨高嫁镇国公府,那之后呢?” “顾淮无意于她,她又无才无德阴狠毒辣,难不成父亲觉得仅靠侯府就能让她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 “那是镇国公府和吴兴沈氏啊!” “父亲是想与镇国公府结成死仇,不死不休吗?” “父亲,不破不立。” 永宁侯沉默。 心中暗潮汹涌。 必须得承认,在看到秋实的惨样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由衷的希望陆明蕙死在上京认亲的路上。 只要陆明蕙没有认祖归宗,侯府的一切都会好好的。 他依旧有一双引以为傲的儿女。 明桦说的在理,结亲不是结仇。 镇国公府心甘情愿,侯府才能得到利益。 与其强求,不如顺水推舟与镇国公府达成共识。 实在是陆明蕙太烂泥扶不上墙了。 见永宁侯意动,陆明蕙手脚并用爬过去,拉着永宁侯的衣摆,不停磕头“父亲,女儿真的知错了。” “父亲,女儿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您再给女儿一次机会好不好。” “以后,您让女儿往东女儿绝不往西。” 她只是想嫁给顾淮,过上辈子陆明朝过的日子而已! “呦,好热闹,好多人。” 软鞭甩出的破风声响起,房门啪的一下被推开。 “永宁侯府三更半夜都不睡觉的吗?” 乐荣县主一手提灯,一手执鞭,龙行虎步跨过门槛儿。 一眼瞥见陆明蕙的惨样,雀跃的眯了眯眼睛。 “真惨。” “瞧瞧这小脸儿,这是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了。” “说出来让本县主听听,回去好讲给外祖母听,让外祖母也乐呵乐呵。” 永宁侯:??? 不是! 谁来告诉他,三更半夜乐荣县主怎么来了! 无人通报,如入无人之境。 永宁侯府是什么很贱很随意的地方吗? 好吧,与永明大长公主府相比,的确挺贱挺随意的。 走不通的路就用鞭子甩通】 第二百六十二章 走不通的路就用鞭子甩通 “乐荣县主深夜造访,可有人相邀?” “平宁郡主可知?” “永明大长公主可知?” “私闯民宅,触犯大乾律法,即便乐荣县主贵为皇亲贵胄,亦不能视律法如无物吧?” 永宁侯抬眼看去,尽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虚伪浑浊的眸子隐隐有些寒意。 乐荣县主摩挲着软鞭,回想明昼的嘱托,秀眉一扬朱唇轻启,肆意又张扬。 “永宁侯休要将本县主同侯府的狂妄女婿相提并论。” 言语间,从腰间摸出一块暗金色令牌。 “可看清了?” 如朕亲临四字明晃晃映入所有人眼帘,暗金色令牌右下角还雕刻着方方正正的印章。 观其纹路,赫然是文成帝在位时赐下的。 永宁侯唯恐授人以柄落人口实,忙起身跪俯在地。 如朕亲临四字,重如巍巍泰山。 尤其是,陛下登基以来,赏罚极其割裂。 景襄帝朝的重臣宠臣,陛下寒风扫落叶,不留情面。 灭族的灭族,流放的流放。 全身而退者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但对文成帝朝的旧人,敬重有加。 第322章 似乎当今真真视抚养其长大的文成帝为父。 “是否需要本县主展开讲讲此令牌的来历,省的永宁侯质疑本县主。”乐荣县主垂眸,懒洋洋问道。 永宁侯:…… 令牌来历,他略有耳闻。 依旧是顾沈氏与平宁郡主之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扯出来的。 平宁郡主清誉受损,不得已下嫁寒门学子。婚后艰难有孕,养胎之时,又意外被顾沈氏惊的早产。 那一胎生的甚是艰难,险些一尸两命。 胎儿降生,文成帝御笔书乐荣二字为封号,意为平安喜乐荣华一生,同时赐下如朕亲临令牌。 这是文成帝给予平宁郡主的补偿。 对永宁侯的识趣,乐荣县主很是满意。 “本县主不是擅闯私宅之人……”乐荣县主眼珠子叽里咕噜转动着。 明昼教的话委实拗口又文绉绉! 她真的做不到一字不差复述啊! 见状,陆明桦轻声道“父亲,是儿子闻朝朝动了胎气腹痛不止,便自作主张遣拢翠院中的婢女三更半夜叨扰乐荣县主和明二姑娘。” “方才慌乱事多,未能及时告知父亲母亲,是儿子之过。” 陆明桦是纯纯的有恃无恐。 朝朝说的在理,他是侯府嫡长子,占据天经地义的优势。 只要不自作孽,父亲欲改立世子的想法就只能是自娱自乐想想而已。 永宁侯心惊肉跳,头晕目眩。 明御史那个老不死的女儿也来了? 他已经预想到早朝上,明御史弹劾他教女无方治家不严,犹如祖辈荣耀,奏请陛下申饬于他的画面。 轻则罚俸思过,重则贬官禁足。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对讨债鬼兒女, 永宁侯咬牙,嘴角硬生生挤出一抹笑“你身为长兄,关心友爱朝朝实乃理所应当。” 就在这时,封女医自内室而出。 规规矩矩又不卑不亢的朝着在座的所有人施了一礼,旋即不疾不徐道“侯爷,侯夫人。” “秋实姑娘嘴角、面颊、后背上的伤易治,用药后静养些时日便可康复。” “但,棘手的是秋实姑娘体内的银针。” “民妇粗略估计,自去岁冬日始至今日,秋实姑娘体内至少有上百根银针。” “数月来,已游走至五脏六腑,脏器破损,寿元将近。” “民妇医术不精,无能为力。” “侯爷和夫人得另请高明了。” “上百根银针?”乐荣县主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秋实?” “以前侍奉在陆明朝左右,总是垂首抿嘴偷笑的秋实?” “永宁侯,在你们侯府当下人还要受如此折磨吗?” “侯府治家规矩,令本县主大开眼界。” 乐荣县主大步流星朝室内走去。 陆明蕙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这一次,侯夫人还能保下她吗? 内室。 秋实趴着昏睡了过去,后背包扎的严严实实。 乐荣县主指着秋实“封女医,她这是?” 封女医拱手“回乐荣县主,秋实姑娘伤口过于密集深浅不一,清理包扎起来繁琐复杂,民妇酌情用了些许麻沸散。” “待麻沸散药性褪去,秋实姑娘便能醒来。” 封女医心想,秋实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在生命即将凋零的尽头,让藏在海面下的冰山露出了狰狞可怖的一面。 挽不回寿命,可总归能见水落石出。 公道于一个签契卖身的婢女而言,是极其奢侈的馈赠。 这一夜,是风起卷黄沙,水涸现冰山的一夜。 “封女医,你给本县主说句实话。” “秋实真的没救了吗?” 乐荣县主紧紧握着软鞭,手背青筋凸起,嘎吱作响。 封女医沉默的点点头。 生而为人,何其艰苦。 这些自小卖身在富贵人家做婢女的姑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在卖身为奴的那一刻起,便命不由己。 要么血肉滋养家中难念的经,要么白骨种植出富贵人家绚烂的花。 终究,命不是命,人不是人,只是物件。 主人心慈,物件侥幸善终。 若不慈,朝不保夕。 赌的尽是虚无缥缈的运气。 乐荣县主攥着鞭子,气势汹汹,刷刷刷的甩出,一下又一下落在陆明蕙的后背上。 “你也配自诩温柔纯善贤良淑德?” 陆明蕙痛的躲闪哭嚎。 除了疼,更多的是被乐荣县主压迫性的气势逼的有些胆颤。 永宁侯皱眉,甚是不悦。 乐荣县主当着他的面,怒甩明蕙鞭子,不就是在打他的脸吗? “乐荣县主!”永宁侯沉声制止。 “这里是永宁侯府,本侯看着大长公主和平宁郡主的份上对你多有忍让……” 乐荣县主眼尾上扬,傲慢又强势“不劳永宁侯训斥。” “本县主眼里容不得畜牲,待出完心中这口恶气,自行进宫负荆请罪,任由陛下处置。” “有这样歹毒心肠的女儿,永宁侯府不过如此。” “当然,陆世子如传闻光风霁月君子坦荡。” 永宁侯夫人不忍陆明蕙的一生毁于一旦,急中生智道“乐荣县主误会小女了。” 第323章 “此件事,小女并不知情。” 环环相扣的大戏】 第二百六十三章 环环相扣的大戏 “小女长在乡野,认祖归宗时日尚浅,御下之术略显稚嫩,这才使得兰熹院乱象横生。” “都是兰熹院跋扈的下人背着小女霸凌弱小。” 乐荣县主怒极反笑。 如果不是怕捅出大篓子,她更想一鞭子甩永宁侯夫人脸上。 “是吗?” “那陆明蕙可真蠢。” 乐荣县主手上动作未停,甩的陆明蕙哭爹喊娘,后背衣裙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好歹学了大半年,不是镇国公府的嬷嬷,就是宫里赐下的嬷嬷言传身教。” “但凡不是天生痴傻,都该有所获。” “连小小兰熹院的下人都驾驭不了,那高嫁至镇国公府也注定被人吞的骨头渣不剩。” “啧,这真千金呦。” 直至手臂酸疼,乐荣县主方掏出帕子擦拭软鞭,而后行云流水将软鞭缠绕在腰间。 “这是怎么了?”陆明朝和明二姑娘姗姗来迟。 乐荣县主骄傲的仰了仰下巴“本县主惩恶扬善了。” “陆明朝,幸亏本县主有先见之明,替你争取了远离兰熹院的拢翠院。” 陆明朝觑了眼蜷缩在角落的陆明蕙,眉眼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深知,打杀奴婢要不了陆明蕙的命。 即便闹到京兆尹,也只是罚些银子口头警告一番,小事化小小事化了。 失望吗? 不失望! 她从未抱有过一劳永逸,将陆明蕙一举置于死地的念头。 陆明蕙所倚仗、所自得的是侯门贵女的身份。 然而,对于永宁侯夫妇这种凉薄且精于钻营的人来说,一旦他们意识到陆明蕙不仅毫无价值,反而成了麻烦的源头。 那么,陆明蕙昔日的荣耀与地位,都将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他们会毫不留情地舍弃陆明蕙,让陆明蕙成为棋局中的一枚弃子。 陆明蕙,是要留给陆垚的。 她要做的是毁去陆明蕙的依仗,碎去陆明蕙的身份光环。 “你不是动了胎气腹痛不止吗?”永宁侯夫人神情晦涩复杂,眉眼间隐忍的怒火下是若隐若现的狐疑。 陆明朝福了福身“确实如此。” “乐荣县主仁善宽和携太医而来。” “太医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侯夫人,陆大小姐可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惹得乐荣县主大怒?” “上京人尽皆知,乐荣县主手中软鞭从不抽无辜之人。” “若有错,当改之。” “侯夫人不妨说出来让民妇参详一二。” 陆明桦:朝朝是懂阴阳怪气的。 永宁侯夫人有口难言,乐荣县主无甚顾忌,直截了当道“阿朝,你有所不知,封女医亲自诊断,秋实体内至少有上百根银针,针入五脏六腑,命不久矣。” 陆明朝故作惊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轻捂嘴唇“秋实命不久矣?” “怎会如此!” “接风晚膳后,侯夫人才说秋实得陆大小姐调教,进步一日千里,是陆大小姐身边最倚重最得力的婢女,时时刻刻离不得秋实。” “我还感叹陆大小姐御下有术。” “哦~”乐荣县主拉长声音,一波三折抑扬顿挫道“原来是御下有术啊。” “啧,没想到侯夫人还有两副面孔。” “既然秋实是陆明蕙身边的红人,侯夫人口中那句跋扈下人背着陆明蕙霸凌弱小便耐人寻味了。” “怎么看,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也还是更强势的一方啊。” “明昼,明府的仆妇奴婢敢随意欺凌主子身边的大红人吗?” “啧,侯府的规矩总是令本县主一次次大开眼界。” “不会吧,不会是侯夫人在瞒天过海吧。” 明昼文雅一笑“明府下人各司其职,上下有序。” “但明府到底只是官宦之家,官宦之家比不得勋爵之家讲究,我亦年轻见识浅薄,不敢轻言永宁侯府的规矩。” “不如,你我回府后各自向长辈请教一番。” “学无止境,道阻且长。” 乐荣县主撇撇嘴,明昼还是一如既往文邹邹。 “陆明朝,秋实都快要快凌虐死了,你不管她吗?” 陆明朝掐了自己一把,红着眼眶,眼泪簌簌落下,哽咽着“侯夫人,陆大小姐,我与秋实数年相处主仆一场,恳请侯夫人和陆大小姐能割爱于我。” “我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秋实凄凉而死。” 侯夫人只觉得喉腔似是被湿漉漉的棉花堵着。 今夜这场大戏,还真是一出接一出。 她和明蕙被动接受,毫无招架之力。 巧合吗? 她不信是巧合。 她以为只要规劝明蕙不要招惹陆明朝,就能维持表面虚假的平静。 却不曾想,陆明朝会主动出击。 她的儿子明桦作了陆明朝手中的利刃。 替陆明朝披荆斩棘,为陆明朝弥补疏漏。 陆明朝反而成了这场大戏里最不起眼的无辜者。 是明目张胆的阳谋! 就为了一个秋实! 为了一个卑贱如草芥的秋实! 陆明朝导了如此环环相扣的大戏。 第324章 她不认同,也无法共情。 她终于理解了明蕙因何恨陆明朝入骨。 可这么优秀的明朝,本来是她的女儿啊。 永宁侯夫人像是被溺在水中的人,从清醒的不屑到慌乱挣扎再到绝望沉溺。 “侯夫人不愿吗?” “是我逾矩了。” 陆明朝摆出一副我见犹怜小白花模样。 “罢了,日后我辛苦些,日日跑一趟就好。” 今夜过后,无人再敢磋磨秋实。 “除却秋实一事,我来此还有一事相求。” “据说封女医过府,我欲请封女医为春华诊治一番。” “今夜,青棠将春华从兰熹院带至拢翠院,我见春华面白如纸手凉如冰,细问之下,得知她去岁冬日被逼饮下伤身之药,忧心难眠。听闻封女医尤擅女子之疾,特厚着脸皮请封女医出手。” 封女医不着痕迹打量着侃侃而谈的女子。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看似柔柔弱弱,眼底却是满满的游刃有余和淡定坚韧。 陆明朝。 她听过陆明朝的名字。 对镇国公府世子一往情深,痴心不改。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依她之见,陆明朝可不是会为情爱迷失自我伏低做小之辈。 陆明朝的眼里有明明白白的野心,有壮丽秀美的山川,有无所畏惧的孤勇。 情爱只会是陆明朝壮阔人生的点缀。 是锦上添花之物。 有陆明朝护着,内室那个昏迷不醒遍体鳞伤的小姑娘,在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也能活的顺遂平安了。 “自然可以。” “患者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可医不可医之分。” 陆明朝莞尔“春华,你来。” 算账】 第二百六十四章 算账 春华步伐稍显蹒跚地走向前,举止端庄,恭敬地施以一礼柔声道“春华多谢封女医。” 封女医眸光流转,摇曳的烛火如熔熔的夕照落在春华肩头,映衬着春华温柔如美玉。 春华五官算不得极美,但看在眼中,舒服。 腿有疾,行礼却美如画。 比缩在墙角的侯府真千金更有浑然天成烙印骨髓的气度。 这般气度,这般颜色,寻常小官之家的正妻主母也是做得的。 可惜了。 不良于行,眉宇间又缠绕着浓郁的病气,不似长寿之相。 封女医颔首“客气了。” 封女医搭脉,又细观春华口舌,眉头越皱越紧,惋惜怜悯似要溢出来。 何止不是长寿之相! 世道艰难,对女子苛刻。 鲜少有男子能接受妻子身弱体寒又无法生儿育女。 封女医敛起眸底的情绪,一板一眼将结果告知。 乐荣县主忽觉抽陆明蕙抽的轻了。 “兰熹院还真是龙潭虎穴啊。” “也不知兰熹院的下人得无惧无畏到何种地步,才敢背着主子行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春华,你说是何人伤你。” “你说,本县主便替你做主。” 春华视线扫过房间中的所有人,触及陆明蕙的一刹那打了个寒颤,恐惧纠结欲言又止。 陆明蕙眼神怨毒,大脑飞速运转。 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不容人的恶名绝不能落在她头上。 婚期在即,容不得出差池。 所以,必须有人替她背锅。 夏蝉就是最好的人选。 “既是兰熹院下人为非作歹,不妨让下人聚在一起,当面检举对峙。” “如此,最是公正也最是精准。” “乐荣县主意下如何。” 陆明蕙倒吸着凉气,小心翼翼建议。 她以为,让她毫无招架之力的人唯有陆明朝。 在陆明朝面前,她落下风很正常。 毕竟陆明朝聪明过人又牙尖嘴利。 上一世,尊贵矜傲如顾淮,都被陆明朝哄骗的立下不纳二色白首不离的誓言,何况是她呢。 可不曾想,她敌不过聪明人,也敌不过乐荣县主这个泼妇。 上京城哪有贵女一言不合光明正大甩鞭子的。 陆明朝是一巧破千斤。 陆明蕙是一力降十会。 沉溺在凌乱又绝望情绪中的永宁侯夫人眼睛一亮,似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明蕙说的在理。” 乐荣县主嘲讽一笑“奴籍的下人察言观色,仰主人鼻息而活。” “罢了,侯府的家事,依了侯夫人又何妨。”乐荣县主话锋一转,继续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接下来的事情,本县主就不掺和了。” “失礼不敬之处,侯爷无需海涵。” “本县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就进宫负荆请罪。” 永宁侯头皮发麻,忙道“县主年少气盛嫉恶如仇,快人快语率性而为,本侯岂会怨怪县主。” “夜已深,县主回府好生歇息便是。” “代本侯向令尊令堂问好,永宁侯府绝无半分轻慢永明大长公主和平宁郡主之心。” 乐荣县主摇摇头“本县主不打诳语。” “告辞,免送。” “阿朝,保重。” “曲风山花开的正好,漫山遍野极尽烂漫。” “若本县主没有被打的走不动路,那明日午后,再来探望你,邀你同游共赏曲风山的美景。” 第325章 略作思索,乐荣县主递过一枚身份令牌“这是平宁郡主府的令牌,日后身体如有不适,可吩咐青棠持此令牌寻太医。” 说着说着,乐荣县主微踮脚尖,嘴唇贴在陆明朝耳边,小声道“替本县主问问琥珀,家中可有与她样貌相似的兄弟?” 陆明朝茫然地眨眨眼。 琥珀? 想起琥珀那张精致到雌雄莫辨的脸,眸子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望向乐荣县主。 这是看上琥珀的皮囊了? 乐荣县主理直气壮叉腰。 是又如何! 陆明朝嘴角微微抽搐。 如今,琥珀明面上的身份是她的贴身婢女。 平宁郡主再开明,大抵也接受不了乐荣县主与婢女之兄相知相许。 乐荣县主坦坦荡荡任由陆明朝打量。 她是府上独女,外祖母和父亲母亲从来没有用闺阁女子的规矩教养过她。 从小就知道,她是要招赘上门的。 她的母亲是平宁郡主,她的父亲是寒门代表。 有权势,有地位,有身份,招赘只需考虑是否合眼缘。 至于其他,无所谓。 反正她都有。 她就看上琥珀的皮囊了。 她也没想到,洗干净焕然一新的琥珀那般惹眼。 陆明朝无奈应下。 乐荣县主倏的一笑“放心,家母允过。” 明昼和乐荣县主相携而去。 封女医环顾四周,背起药箱“侯爷,侯夫人,民女也先行告退。” 碧落院里,一连三声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随后,沉默的气息在房间里蔓延。 陆明朝对着春华招了招手,便欲转身回拢翠院。 “站住!”永宁侯夫人双目猩红,厉声嘶吼“陆明朝,你站住。” 陆明朝回眸,笑的无辜“不知侯夫人有何见教?” 侯夫人咬牙切齿“你占了明蕙十五载的荣华富贵,得了最好的教养,所以你殚见洽闻,才名远扬,聪慧过人。” “可这一切本该是明蕙的,你欠了明蕙。我不求你偿还明蕙,只求你莫要恩将仇报。” “如果你还顾念十五载养育之恩,你救明蕙一次,帮侯府渡过眼前的难关。” “母亲。”陆明桦蹙眉制止。 陆明朝长睫轻颤,遮住眼底的情绪。 “侯夫人。” 夜风穿堂而过,清冽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虚无。 “我的确是享受了十五载的荣华富贵。” “也不说什么非我本愿皆是阴差阳错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了。” “显得虚伪。” “敢问侯夫人,需多少银两才可买断过往十五载?才能让侯夫人觉得我不亏欠陆明蕙。” “要算,那便算的清楚一些。” “十五载,我寒暑不辍夙兴夜寐,无一日之懈怠,就差悬梁刺股。学侯爷侯夫人让我学的一切东西,结交侯爷侯夫人让我结交的所有人。” “无己喜,无己悲。” “扪心自问,我为永宁侯府谋取的利益对得起侯府的培养。” “自我救下镇国公府老太爷,与顾淮定立婚约,借着这股东风,侯府获利多少,侯爷和侯夫人心知肚明。” 永宁侯后悔】 第二百六十五章 永宁侯后悔 “不止侯府,就连侯夫人的母族也沾光受益。” “是我数次美言将二表姐引荐给城阳伯府的大小姐,因而二表姐才得了城阳伯夫人的眼,成就一桩金玉良缘。” “陆明蕙认祖归宗大半年了,怎么没有如我一般去学去结交,是侯夫人不愿陆明蕙不想吗?” 陆明朝嗤笑一声,霎那间,表情有些怪异。 “或许,侯夫人还得感谢我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试想,若是这十五年间,真正的千金陆明蕙一直身处永宁侯府,恐怕侯府的辉煌早已如同昨日黄花般凋零,昔日尊荣将不复存在。” “有陆明蕙将常喜村陆家搅和的鸡犬不宁的先例在,由不得侯夫人否认狡辩。” “真要算谁亏欠谁,结果如何尚不可知呢。” “所以,何谈恩将仇报?” “靠侯夫人红唇白牙信口雌黄吗?” 永宁侯夫人半是尴尬半是气恼,胸口起伏“你,你何必咄咄逼人!” “我是养了你十五载的母亲!” 咄咄逼人? 陆明朝眉目微敛。 好像有很多人说她不够恭顺,过于咄咄逼人。 齐蕊。 孙二少。 孙志晔。 许清行。 许老太爷。 …… 太多了,多到她数不清楚。 她据理力争,便是咄咄逼人。 何时不逆来顺受,就成了咄咄逼人了。 她没错! 错的不是她! 再抬眸,陆明朝眼睛眼睛亮的惊人。 似满天繁星万盏灯火皆映入她眼中。 她永远遵从于自己的本心。 勾唇轻笑“侯夫人,我不觉得顺心而为是错。” “只因我没有有求必应,只因我没有逆来顺受,只因我能辨善恶是非,侯夫人就怒斥我咄咄逼人。” “侯夫人无法反驳我,便想揪着所谓的态度迫使我屈服。” “只可惜,我离开侯府,生出了羽翼。” “我不再是好看的花、精致的纸鸢。” 第326章 “我可以落地生根,汲取阳光雨露肆意绽放。” “我可以将纸鸢的线握在自己手中,或高或远的飞。” “是不是咄咄逼人又有何关系。” “侯夫人,我不欠侯府,更不欠陆明蕙。” 反倒是她还有些债要向陆明蕙讨。 “侯爷觉得呢?”陆明朝眼中似有一捧冷色的火焰。 很亮。 永宁侯手掌落在圈椅的扶手上,无意识收紧。 面前是泰然处之落落大方的陆明朝。 字字句句,坚韧自信。 他养了十五载的女儿,确实变了。 敢直视他的目光,敢悖逆他的想法。 该张扬明媚时张扬明媚,该温润柔和时温润柔和。 大半载光阴,蜕变的焕然新生。 这样的陆明朝,皇室都是嫁得的。 后悔了。 后悔了。 永宁侯眉头紧皱,眼角下垂,手指颤抖。 深深的后悔从内心源源不断的涌现而出。 当初,他就不该听信夫人的蛊惑,待朝朝那般绝情冷漠,以至于伤透了朝朝的心。 他甚至隐隐相信陆明朝那句若十五载是明蕙在侯府,那侯府怕是早就成昨日黄花尊荣不存了的话。 明蕙委实又蠢又恶毒。 心念转动,永宁侯心中的天平再一次缓缓倾斜。 “明朝,你母亲是关心则乱。” “你说的对,侯府培养成就了你,你也尽己所能回馈侯府。” “不亏欠的。” “侯爷!” “父亲!” 永宁侯夫人和陆明蕙不约而同失声道。 永宁侯抬了抬手,继续道“明朝,你可愿继续做回侯府小姐?” “只要你愿意,为父便在上京为你生身父母置办处大宅院,将常喜村陆家人悉数接至上京,锦衣华服奴仆成群,你可两边走动,为父绝不置喙干涉。” “同样的,你若想和离再嫁,为父无有不允,会想方设法为你选择选家世清白品性端正的青年才俊。” “若你愿与那猎户……” “谢砚。”陆明朝沉声纠正。 永宁侯从善如流“若你愿与谢砚白首偕老,为父就手把手教他为官之道,寻门路送他入仕。” “还有,为父也不遮掩了。” “你回府,为父就不再动改立世子的念头。” “有你帮扶明桦,足以弥补明桦妻室的薄弱。” 聪慧果敢如明朝,选中的人定也有不凡之处。 且只要明朝回来,此次的危机也能迎刃而解。 乐荣县主和明家姑娘为了明朝,也会死死瞒住今夜之事,将侯府摘的干干净净。 与其威压,不如怀柔。 话音落下,本来满是不情愿的永宁侯夫人也沉默了。 明蕙靠不住,她得替明桦打算。 陆明蕙神情怨毒,面目狰狞。 又是陆明朝。 又是陆明朝! 阴魂不散! 她重来一世,还是比不过陆明朝吗? 陆明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陆明桦。 “大哥,你能守得住世子之位吗?” 陆明桦笑了笑“能。” 永宁侯:他的儿子怎么好赖不分了! 陆明朝笑靥如花“我相信大哥。” “侯爷。”陆明朝言归正传“去年我撞墙自戕都换不来的,而今我已经不想要了。” “我不愿继续做回侯府小姐。” “我更不愿与陆明蕙姐妹相称。” “掉价。” “回京探亲暂居侯府是因听信了侯夫人思我成疾的谣言,眼下看来,谣言不可信。” “明日一早,我就另寻落脚地。” “告退了。” 陆明朝的身影融进了夜色。 渐渐的,永宁侯只能看得清那盏飘飘摇摇的灯笼。 "父亲。" 陆明蕙挣扎踉跄着起身,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不甘“难道只因微不足道的奴婢,您就要舍弃我,置我于不顾吗?” 永宁侯眼里的怅惘散去,唯余嫌恶失望。 转头看向侯夫人,声音冷峻,字字如冰“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我要回书房写请罪的奏疏。” “这里的事情交给你善后了。” “你不只是陆明蕙的母亲,还是侯府的当家主母!” “明桦和明朝的话,你想想吧。” 陆明桦垂眸。 父亲自私善变,薄情寡义。 但不蠢。 比母亲更看得清楚形势,也更容易做出取舍。 在父亲心中,夫妻也好,父子也罢,都比不得侯府的繁荣。 永宁侯夫人心中惴惴,摸不清永宁侯的心意。 善后? 还能怎么善? 乐荣县主已经在去宫城的路上,只得天亮宫门一开,面圣请罪。 明二姑娘回了明府,不消片刻,明御史便能知侯府发生的荒唐事。 侯夫人气疯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侯夫人气疯了 明日一早,东方破晓旭日升,今夜之事就会如同晨风般迅速传遍勋贵官宦圈。 “侯爷,明蕙已然知错,妾身着实……” 永宁侯不耐道“你不要在这里哇哇乱叫!” “你与那个孽女的说辞连呆头呆脑的乐荣县主都哄骗不了,难不成还想糊弄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家伙们?” 第327章 “休要弄巧成拙,自掘坟墓。” 永宁侯夫人错愕,伸出手指反指着自己。 她哇哇乱叫? 陆明桦:乐荣县主呆头呆脑? 不至于吧,乐荣县主最多有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永宁侯抬脚,径直朝外走去。 在即将跨过门槛时,顿住脚步,沉声道“陆明朝不能离开侯府。” “最起码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若她离府,处在风口浪尖的就不是明蕙一人,而是偌大的永宁侯府了。” “既是你厉声斥责惹她不痛快,那就由你想办法解她心结,留她暂住。” 永宁侯夫人气的脸色铁青,直哆嗦。 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用尽全力将心中的怒火压制,说不出一句话。 夫妻多年,她早知永宁侯凉薄自私无担当,大事当前独善其身的秉性。 以往她还笑言这是洞察秋毫随机应变,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可当这份凉薄自私落在她肩头时,她才深切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和愤恨,心底还若有似无的藏着呼之欲出的恐惧。 她担心,有朝一日,她也会被舍弃。 永宁侯夫人双眸被怒火染红,望着永宁侯离开的背影。 咬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挥手将博古架上的细颈玉壶春瓶砸落在地。 噼里啪啦,碎片四溅。 长长的吐了口浊气,重新坐回圈椅。 “明蕙,你也看到了。”永宁侯夫人的声音里是满满的自嘲和怨愤。 陆明蕙心知,她只有侯夫人一块浮木了。 下一瞬,疯了似的扑在永宁侯夫人身前,跪伏在地,咚咚咚磕着头。 “母亲,您救救女儿。” 陆明蕙撞破了额头,殷红的鲜血缓缓从精致的眉骨滑落,如同淡墨画中的一笔朱红,为那张寡淡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丽。 永宁侯夫人垂眸,审视着跪伏在地的陆明蕙。 发丝被泪水与鲜血交织,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脸颊上,凌乱而歪斜,像极了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花朵。 极致的黑,纯澈的白,妖娆的红。 忽略不翼而飞的中切牙,也算楚楚可怜。 她的亲生女儿,不及陆明朝的绝色,却也算清丽秀美我见犹怜。 她当真要放弃明蕙吗? 枕边人薄情寡义,儿子亲疏不分,明蕙虽蠢笨恶毒,但胜在敬她畏她有求于她。 渐渐的,永宁侯夫人彻底冷静下来。 “别磕了。” 永宁侯夫人制止了陆明蕙。 旋即,冷淡的瞥了眼陆明桦“明桦,下不为例。” “再有下次,就别认我这个母亲了。” 陆明桦蹙眉垂眸,心中陡然冒出一股怪异又不祥的感觉。 这一刻的母亲过于冷静理智了。 母亲哭闹打骂摔砸发泄脾气,他觉得很正常。 反而如此迅速冷静下来,有些不同寻常。 是看清形势,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了吗? 不像。 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平静的湖面下隐藏着的暗涌。 “母亲,儿子自五岁启蒙,日雕月啄契而不舍苦读圣贤书。” “十二岁起,随同诸夫子求学之余游历山川,见人生百态。” “而今,儿子已至弱冠之年。” “圣贤之理刻在心中,民生之艰看在眼中。” “多年来,人人教我要知是非对错、明公道正义,母亲也曾循循善诱希望我如松柏之姿,成清正君子。” “为何母亲此刻又心觉儿子不该为坦荡君子?” 永宁侯夫人缓慢转动眼珠,木然又冷冽。 “我希望你成为清正君子,是想让你为我为侯府增光添彩,而不是让你里外不分亲疏不明。” “今日,你能与陆明朝沆瀣一气,算计明蕙,毁去明蕙的一生。” “今日,你能对明蕙下手,毫不留情;明日,你又将如何对待我这个生你养你的母亲?是否会与陆明朝狼狈为奸,置母子情分于不顾,将我推向绝境?” “明桦,你的所作所为,真让母亲心寒。” “圣贤之理,没教你孝顺恭谨吗?” “先下去吧。” 陆明桦的目光看向内室,抿了抿下唇。 秋实,他得带走。 见状,永宁侯夫人冷冷淡淡道“你可以带走秋实。” “但,挽留陆明朝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呵,兄妹情深。” “好一个兄妹情深啊。” 昔日,明蕙说陆明朝是个招蜂引蝶的狐媚子,她不屑一顾,只以为是小女儿家的拈酸吃醋。 如今看来,明蕙洞若观火。 “明桦,你与陆明朝既无兄妹血缘,亦无兄妹之名。” “世家大族,男女七岁不同席。” “人言可畏人心难测,你当谨言慎行不越雷池,莫要传出什么见不得人的风言风语。” 陆明桦愕然,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母亲怎能说出这样一番恶意满满的话。 他是看着朝朝长大的,如兄如父。 若不是顾虑孝道,他真想学父亲那句你不要在这里哇哇乱叫。 陆明桦深吸了一口气,不欲做意气之争。 “母亲教训的是。” “儿子与朝朝相处绝不会有任何逾矩之处。” 第328章 “谢母亲愿将秋实交与儿子。” “儿子告退。” 喧闹了许久的碧落院,终于安静下来。 永宁侯夫人捏着陆明蕙的下巴,目如鹰隼,死死的盯着“明蕙,且说说,今夜之事,你最大的感悟。” 陆明蕙茫然的眨眨眼。 最大的感悟? 她只感到鞭子落在背上是真的疼,巴掌落在脸上也是真的疼。 可望着永宁侯夫人漆黑如墨的神色,她再愚笨也知道不能以此作答。 略作思索,怯弱弱道“女儿错的离谱。” “闭嘴。”永宁侯夫人厉声打断“不是让你忏悔。” 永宁侯夫人无意识加重手指力道。 陆明蕙吃痛吸气,小心翼翼“母亲,你弄疼我了。” 永宁侯夫人置若罔闻“再痛能有明日后上京无你立足之地痛吗?” “说,你最大的感悟是什么。” 给天子做妾】 第二百六十七章 给天子做妾 陆明蕙观察着永宁侯夫人的神色,心下惊疑不定。 这是气疯了? 既然惺惺作态的忏悔无用,那就唯有同仇敌忾了。 “母亲,陆明朝当真可恨!” “乐荣县主当真跋扈嚣张!” 永宁侯夫人微微松开手“还有呢?” “父亲,父亲待母亲似有些……”陆明蕙不敢宣之于口。 永宁侯夫人接话“薄情?” “你感觉的对。” “权势和情爱孰轻孰重,经此一事,你该心中有数了。” “你心心念念非顾淮不嫁,顾淮再三推脱。” “顾淮这般目中无人,不仅仅是因为厌你,也因为永宁侯府的权势不如镇国公府。” “所以,顾淮有底气胡闹。” “可一道圣旨,顾淮便别无选择不得不娶。” “同样的,陆明朝堂而皇之招摇回京,是因为明二姑娘为其寻来了乐荣县主做靠山。” “乐荣县主敢在你父亲面前大放厥词,肆意动粗用刑,不是因为她本身多么惊才绝艳,而是因为她背后是永明大长公主。” “永明大长公主历经四朝,身上浸染着皇权的气息。” “皇权,是天底下最大的权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高高在上的顾淮,在皇权面前也微不足道。” 陆明蕙听的云里雾里。 皇权? 与她有何干系? 依她看,母亲真真是被刺激疯了。 永宁侯夫人看穿了陆明蕙眼中的无知愚蠢,气的心梗。 她说的这般气势磅礴,陆明蕙毫无所感。 “明蕙,你是要能把陆明朝和顾淮踩在脚底的权势,还是要舔着脸受尽奚落指点嫁给顾淮?” “婚后,既无夫君疼爱,也无下人敬重。” 陆明蕙支支吾吾提醒“母亲,我高攀顾淮都攀的如此勉强……” 言外之意,母亲,您清醒点。 她连顾淮都攀不上,还妄想把顾淮和陆明朝踩在脚底? 但凡她有这种本事,也不至于只能对丫鬟撒气了。 “明蕙。” 永宁侯夫人抬手将陆明蕙散落的发丝拢在而后,指腹按压着陆明蕙红肿的面颊“母亲给你透个底,你十之八九是不能嫁给顾淮为妻了。” “若你实在舍不下顾淮,母亲豁出这张老脸,能勉勉强强为你求一个贵妾的身份。” “不得着红,一顶小轿,无声无息的将你抬进镇国公府。” 陆明蕙脱口而出“母亲,我不做妾。” 她不做妾! 上辈子,陆明朝能与顾淮一生一世一双人。 凭什么到了她,连正妻之位也守不住了。 难道上天垂怜,她重生一遭,就是为了给人做妾? 永宁侯夫人放缓声音“母亲也不愿你做妾。” “但,你父亲心有动摇,不再一力支持你。同时,顾淮对你冷冷淡淡,必落井下石。” “朝堂上,明御史耿直强硬,必然会以此事为由,弹劾你父亲家教不严,对女儿教导无方。” “闹到陛下面前,圣旨未必不能改。” “明蕙,你要想清楚,你执着嫁给顾淮,究竟是执着于顾淮这个人,还是顾淮能带给你的荣华富贵。” “这,这有什么区别吗?”陆明蕙小声道。 永宁侯夫人斩钉截铁“有。” “能带给你荣华富贵的不只有顾淮。” 陆明蕙心神大震。 突然间,仿佛一道震撼人心的惊雷划破天际,自九天之上轰然降下,光芒四溢,瞬间驱散了笼罩在她眼前的重重迷雾,使一切变得清晰而明亮。 她执着于顾淮,大部分是因为上一世,得见最尊贵之人便是顾淮,小部分是嫉妒鸠占鹊巢的陆明朝。 “母亲,还能有人给我更大的荣华富贵吗?” 陆明蕙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心动。 永宁侯夫人颔首,起身行至屋檐下扫视四周,紧阖门窗,低声道“明蕙,与其低三下四给顾淮做妾,倒不如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做妾。” 陆明蕙瞳孔一缩,心动被惊恐驱散。 天底下最尊贵之人,那不就是陛下吗? 岁数是不是太大了? 她不要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永宁侯夫人沉声“陛下正值盛年,器宇轩昂,威仪凛然,统御万民。” 第329章 “明蕙,陛下膝下子嗣尚少,此乃你之机遇。” “倘若你能为陛下诞下皇子,凭你侯府之女的身份,必定能在后宫之中占得一席之地,至少可位列四妃之中,地位稳固,无人可撼。” “那些昔日的非议与污名,亦或是他人的闲言碎语,在你荣宠加身之日,都将化为虚无,消散在风中,无人再敢提及。” “届时,无论是顾淮,还是陆明朝,甚至你的父亲,见到你时,都需向你行礼,以示尊敬。” “宫里风头正盛的褚嫔,与你年岁相仿,不过是二八年华。因其得宠,小富之家的宁城褚家也变得炙手可热。” “明蕙,你细想想,母亲说的在理否?” 陆明蕙的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她没有见过大世面,怎么可能抵挡的住侯夫人画的喷香扑鼻的大饼。 “母亲,陛下不会介意我的名声吗?” 永宁侯夫人勾勾唇角,笑的高深莫测。 “陛下日理万机,贵人忘事。” “再说了,名声只是一时的。” “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样的,可恨之人未必不能有可怜之处。” “只需拿捏好其中的分寸,今夜之事,或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明蕙小脸皱成一团。 她听得见,但是她听不懂。 “母亲能说的直白些吗?” 永宁侯夫人呼吸一滞。 没有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倾世姝色,偏偏有大脑不知何处去的愚蠢。 算了,万一深谋远虑的陛下就对蠢货呢。 “不推脱,不狡辩。” “坦言,长在乡下初归侯府,自卑怯弱又年少无知,受恶奴挑唆煽动,犯下大错。” “从今往后,尽己所能弥补一切过失。” “除赔偿银钱、代其赡养亲长外,自愿与顾淮解除婚约,入成禅寺带发修行。” “青灯古佛日夜诵经祈福,忏悔赎罪。” “受难家属何时原谅,何时离寺。” “谁年少轻狂时没有犯下过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世人怜惜弱者,更爱劝为恶之人向善。” 陆明蕙下意识反驳“母亲,万一那些人的亲长十年八年不原谅我,那我岂不是要在成禅寺修行十年八年?” “到时候我就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嗯,陛下有可能就驾崩了。 “明蕙,今岁八月十一,大选。” “十三岁以上,未有婚约者,皆在大选之列。” “贱民的意愿如何与陛下的圣旨相抗衡。” “你要做的,就是在这百天内,让世人相信你是诚心改过。” 女儿是上天偏宠之人】 第二百六十八章 女儿是上天偏宠之人 “母亲有把握让女儿中选?”陆明蕙将信将疑。 永宁侯夫人笑道“自然。” “宫中贵人重命理之说,一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母亲想方设法收买高僧道人,为你批天生贵命,前十五载坎坷磨难皆是在度厄化难,而今厄难全消,得之可保山河无恙河清海晏。” “有此批命,你入宫为妃万无一失。” 陆明蕙心下一喜。 她重生而来,怎么就不配一句天生贵命了。 她配。 她最配! “母亲,陛下当真气宇轩昂威仪凛然吗?”陆明蕙有些不放心。 “当真。” “那便依母亲所言。” 永宁侯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意味深长“明蕙,母亲永远不会随随便便抛弃你。” 陆明蕙难得一点就透“若女儿富贵荣华,定一生孝顺敬重母亲。” “母亲,您说贵人信命理之说。” “预言可能助母亲的谋划一臂之力?” 永宁侯夫人蹙眉,不解道“预言?” 得道高僧都不敢轻言先知。 “母亲。”陆明蕙神神秘秘,贴在永宁侯夫人耳边低语“五月中旬,益城下辖万兴、北霸两县,将连下半月暴雨,洪涝成灾,后又暴发疫病。” “万兴县尤其严重,疫病汹汹,十室九空。” 她隐约记得,奉圣命前去赈灾的钦差,不得已下令封万兴县。 永宁侯夫人瞳孔一缩,惊惧不已。 “这话可不能随口乱说。” “益城背靠绵延八百里的大吕山,宛如一座自然的屏障。且四季更迭分明,甚少出现大型天灾。” “明蕙,有事没事都别瞎预言了。” “批命造势一事,交由母亲解决。” 陆明蕙急的直跺脚“母亲,您信我。” “不是信口胡说,我在梦里亲眼所见。” “在梦里,暴雨来临前,万兴北霸两县自暮春起,滴雨未落,土地干裂庄稼干枯。” “初降雨,百姓们欣喜若狂,以为旱情即将得到缓解。” “不曾想,暴雨成灾。” “母亲若是不信的话,不妨安排人去万兴北霸小候些时日,观察旱情是否严峻。” 永宁侯夫人下意识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梦里亲眼所见? 还能再荒唐些吗? 但陆明蕙言之凿凿,永宁侯夫人又忍不住动摇。 万一是真的呢? “你怎会做这种梦?” 明蕙的性情,她自恃有几分了解。 第330章 梦里可能会出现珠钗华服,也可能会出现争风吃醋,甚至有可能出现杀人放火,但绝不会出现黎民苦难。 明蕙没有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怀。 趁火打劫发天灾人祸国难钱还差不多。 对啊! 思及此,永宁侯夫人眼睛一亮。 倘若梦中的惨状为真,那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陆明蕙轻咳嗽一声,自以为矜傲清高道“母亲,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女儿是上天垂怜偏宠之人。” “母亲,女儿所言句句为真。” 永宁侯夫人语塞。 干巴巴道“或许老天爷想给你一线生机吧。” “明蕙,如你预言成真,母亲能让你入宫即是妃位!” “除了万兴北霸的天灾,你梦里可还有其他画面。” “比如,侯府的未来。” “比如,储君之位。” 陆明蕙眼神颤了颤,神情有些不自然。 上一世,被谢砚休弃、得知身世前,她窝在常喜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昌河县城。 之所以记得这场骇人天灾,是因为万兴北霸两县的灾情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昌河县。 旱情紧张时,常喜村打的较浅的井渐渐干涸,不再有水涌出,家家户户需挑着扁担去村头老井排队挑水。 后来的这些事情,都是听来往货郎说的。 货郎道听途说,钦差下令封城后,放火屠城。 人间地狱,人鬼同行。 真真假假,她辨不清。 但天灾定是确凿无疑。 “明蕙?”永宁侯夫人的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炙热的光,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陆明蕙面颊抖了抖,眉眼低垂“母亲,储君之位未定。” “也有可能是还没梦到。” “永宁侯府显赫荣耀,盛极一时。” 嗯,显赫到侯府之人觉得她登门认亲脏了地。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永宁侯夫人心满意足。 “明蕙,母亲这就安排人去益城。” 这一刻,永宁侯夫人看陆明蕙像是在看香饽饽。 …… 拢翠院。 六角灯笼,散发着温润珠白的光。 红红的穗子,在夜风里来回摇曳。 廊檐下,陆明朝倚在栏杆上,笑了笑“谢大哥成全。” 陆明桦愁眉紧锁,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片刻后,犹豫道“朝朝,你莫掉以轻心。” “母亲的反应不太对。” “她……”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母亲留有后手。” “父亲有意将今夜之事止于明蕙,但母亲大抵不会就此放弃明蕙。” “我怕母亲恼怒之下失去理智,做事不计后果,闯下大祸。” 陆明朝微敛眉目“母亲出身官宦之家,又做了半辈子的侯夫人,基本的趋利避害还是懂的。” “若你担心,可以旁敲侧击提醒父亲。” 侯夫人和陆明蕙,绝对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母女。 嗯,一对坏种。 陆明蕙行事越发残忍随性,未必没有试探侯夫人底线的意思。 陆明蕙作恶,侯夫人扫尾。 她不是原主,对这样的侯夫人委实生不出半分母女情。 陆明桦听出了陆明朝声音里的冷淡,眼神黯然。 良久才幽幽道“朝朝,他日若母亲做了错事,你……” “大哥。”陆明朝抬眼看向陆明桦。 声音清泠泠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人毁我一粟,我夺人三斗。” “大哥口中所谓的错事是何种程度的错事?” 永宁侯夫人为了陆明蕙年节杀人灭口。 陆春和一家三口,不是奴籍,是正儿八经的平民! 她不觉得这是肆意妄为的终结。 “今夜之事闹的这般大,王嬷嬷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大哥难道不好奇吗?” 陆明桦面露疑惑“何意?” 陆明朝坦言“夫人以王嬷嬷骤染急症为由,下令将王嬷嬷送往城外庄子休养。” “大哥,到底是什么样的急症这般猝不及防。” 陆明桦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母亲已经吩咐王嬷嬷去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当配千秋史官笔】 第二百六十九章 当配千秋史官笔 陆明朝:……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瞥见陆明朝看傻子似的眼神,陆明桦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而后猛的顿住“母亲对王嬷嬷下手了?” 陆明桦的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王嬷嬷是母亲的陪嫁,服侍母亲数十载,又是看着你我长大的。” “母亲曾说过,她和王嬷嬷虽是主仆,实胜姐妹,还教导你我要将王嬷嬷当姨母孝敬。” “不可能!” 陆明桦的声音不自觉拔高。 似是说给陆明朝听,又似是在说服自己。 陆明朝沉默不语,静静的望着陆明桦。 陆明桦苦笑,垂眸看去,六角灯笼的光映在陆明朝眼里,亮的坦荡又惊人,显得他的自欺欺人分外可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陆明桦低声呢喃,落荒而逃。 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 望着陆明桦的背影,陆明朝轻叹一声。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第331章 卑以自牧,不欺于心。 若光风霁月之辈长于淤泥之中,是可以出淤泥而不染,但又该如何摆脱淤泥呢。 “夫人秋实醒了。” 春华喜极而泣的声音响起。 陆明朝转身,抬手拨弄了下无声无息随风摇曳着的六角灯笼下的红穗。 想来,陆明桦心中的思绪比红穗更乱。 “小姐。” 秋实一见陆明朝,便眼泪汪汪,挣扎着想起身行礼。 陆明朝温声制止“好生养着。” 秋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顾不得眼泪淌过开裂嘴角带来的阵阵刺痛,似是要把大半年来的委屈和悔意哭尽。 陆明朝手指捻着帕子,却不敢擦拭秋实脸上的泪水。 无从下手。 全是触目惊心的伤。 陆明蕙不应该做永宁侯府的千金小姐,更应该投胎成酷吏。 春华别过脸去,忍下泪意,劝道“秋实,你再哭,就把小姐惹哭了。” 秋实呆呆道“忍不住。” 是小姐救了她。 也是小姐替她讨公道。 她记得火场里的那道声音,是小姐身边的流月。 秋实满脸是泪,偏生眉眼是笑着的。 如获至宝般接过陆明朝手中的帕子,没有任何章法的擦眼泪。 “不疼吗?” 陆明朝看着都疼。 秋实摇摇头“不疼的。” 习惯了。 “小姐,我在接风宴后说的话都是假的。” 陆明朝颔首“我知道。” “小姐,我当初没有随您一道离开侯府,不是贪慕虚荣,也不是舍不得侯府的花团锦簇。” 秋实忙不迭的解释。 封女医说,她的寿命至多三月。 因银针入五脏六腑,很有可能某一夜睡梦中不知不觉的去世,再也醒不过来。 断不一定时间。 可能三五日。 可能十天半月。 她得早早把想说的话说完。 陆明朝眼神柔和“我也知道。” 原著里,众目睽睽下被褪去外衫杖毙,秋实都没有一句怨言。 若是贪慕荣华,早就如夏蝉投靠了陆明蕙。 “你是舍不下相依为命又初嫁有身孕的阿姐秀娟。” “算算时间,你阿姐的孩儿应该出生了吧。” “小姐,她不要我了。”秋实声如蚊蝇。 陆明朝眉心跳了跳。 在原主的记忆里,秋实的月银、所得赏赐,十之八九都交给了秀娟。 原主还打趣秋实实心眼儿,不知存些银子傍身。秋实傻乎乎说,她的银钱就是姐姐的银钱。 “小姐,我的命值十两银子一只金簪呢。” “很值钱的。” 比当初卖身为奴时还要值钱。 姐姐答应了大姑娘,无论她死的多凄惨,都不会来闹事,此生就当没有她这个妹妹。 陆明朝眨眨眼“那我去帮你讨回来?” “我约摸是记得这些年你给了她多少银钱的我。” 秋实望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眉眼弧度更弯。 “月银就不要了。” “但金簪和十两银子得讨回来。” 陆明朝“好。” “讨回来。” 秋实心想,这世上唯有小姐待她最好。 如果可以,她真的好想长长久久的服侍小姐。像王嬷嬷伴着侯夫人那样,再照顾小小姐。 可惜。 她没有这样的运道。 “小姐,奴婢偷听到一事。”秋实止住眼泪,正色道。 “大姑娘将小姐的亲兄长陆垚公子的画像奉给清玉公主。” “清玉公主见之,很是心动,有意养为面首。” “好像因天子赐婚,暂时搁置。” 陆明朝凝眉,神情微冷。 她就知道,陆明蕙和陆家人之间只有不死不休一个结果。 当年,陆明蕙断了陆垚的手指。 而今,又想折断陆垚的傲骨,践踏陆垚的尊严。 这可真是为恶者肆无忌惮啊。 也不知陆垚拜抱朴书院俞山长为师一事成功与否。 若得俞山长,清玉公主和陆明蕙对陆垚下手,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抱朴书院山下,集英客栈。 陆垚捧着家书,归心似箭。 但俞山长仍未明确表态,只是一日又一日择刁钻古怪的难题,命书童送下山来。 似考验、更似试探。 陆垚隐隐觉得,俞山长应是对他的投其所好,感到熟悉。 毕竟舒愿曾是俞山长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陆三土,镇定、冷静!” “谢砚在京中有部署,弟媳妇儿也不是鲁莽之人。” “既然弟媳妇儿敢跟顾淮回京,那定是有把握牵制顾淮,让顾淮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关心则乱,此时归家也无用。” “俞山长是你必须拿下的一棵大树。” 舒愿一边贴胡子,一边劝道。 退一万步讲,陆明朝有孕在身,谢太后看在谢家血脉的份儿上,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陆明朝出事。 谢太后可是与文成帝风雨同舟数十载的狠人。 当今天子谋反,有心算无心打了谢太后一个措手不及。 三年时光,足够谢太后再次振作。 长宁宫,囚不住谢太后。 第332章 陆垚知舒愿说的在理,但仍是止不住心慌。 朝朝一人,对上镇国公府和永宁侯府,无异于是蚍蜉撼树? 舒愿叹气“陆三土,你太小看她了。” “说句你可能不要太爱听的话,她比你、比谢砚更坚韧。” “若是男子,当配千秋万代史官笔。” 陆垚一本正经“我很爱听。” “她是女子,亦可青史留名。” “我不担心她心智谋略不敌顾淮和陆明蕙,只是担心她小觑了人心险恶凶残的程度。” 一直跟着殿下】 第二百七十章 一直跟着殿下 陆垚抬眸看向窗棂,窗外正是一片夜幕低垂。 月华如练,穿透了薄薄的窗纸,映照着骨相清冷的脸,宛如烟雨氤氲中若隐若现的山峦。 “她不仅性情坚韧,且杀伐果断。”舒愿贴好胡子,倒扣下铜镜,颇为无奈。 陆明朝分明有顶天立地之姿。 陆垚偏偏担惊受觉其纯善可欺。 “兴许她已经将永宁侯府掀的天翻地覆了。” “你与其杞人忧天,不如凝神静心,思忖应对俞山长的刁难。” “若得俞山长保驾护航,秋闱中举后入京,方能真正拥有自保之力才。届时,勋贵官宦之家便不敢轻易榜下捉你为婿,或是随意算计、折辱你。” “你强,她才更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陆垚敛起视线,正色道“俞山长似是生了疑。” 舒愿苦笑“俞山长只会以为你年少之时受过我点拨。” 天下皆知,先皇暴毙,他心甘情愿殉葬。 他令文人蒙羞,老师、同窗皆以他为耻。 名满天下惊才绝艳,自诩独占八斗文气的舒愿死了! “放心,俞山长定是起了惜才之心,才会不厌其烦考验你。” “乏了,先去睡了。” 舒愿起身,推开房门径直离开。 熏染着春意的夜风徐徐挤入,撩着袍角拂着墨发。 舒愿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滋生。 老师还记得他吗? 期盼,又恐惧。 那时,他是老师门下最小的弟子。 老师总会不厌其烦的夸他天赋奇绝,文章有灵气,也会循循善诱过刚易折慧极必伤,劝解他收敛锋芒,谦逊内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年少轻狂,与少年太子放歌纵酒,把臂同游,尽放疏狂。 少年太子,弱冠登基。 不知何时起,那个与他志气相投的人竟起了别样的心思,生了难以磨灭的执念。 执念,如烈火燎原,易疯魔。 尤其那人还是举手投足皆是权势的帝王。 帝王寤寐思服求不得下的肆意妄为,于江山社稷而言是一场灾难。 天下名士文人,如竹柏,可毁不可辱。 传扬出去,朝局动荡,人心背向。 他只能自污净身。 舒愿,摇身一变成了舒大监。 众叛亲离,人人鄙夷。 还记得,北疆劳军,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酒后,太子扔掉手中的素色油纸伞,亮着眼睛问他“舒愿,陪孤走一段赏赏雪可好?” 雪落在太子头上,青丝换白发。 那一刻,他没有看清太子眼神的情意,更没有听清太子话中的深意。 他说“舒愿会一直跟着殿下走。” “无论风雨,无论雪霜。” 他以为来日,太子为君他为臣,君臣相得。 眉锋所至,剑锋所向。 他会和太子殿下并肩开创盛世。 如今想来,不过是一场梦。 一觉醒来,物是人非。 他和他的太子,同床异梦。 但,不可否认,他和太子真的有过意气风发少年时。 他们棋局对弈,针锋相对。 他们彻夜长谈,大抒胸臆。 他们分歧争论,相视一笑。 记忆里的太子,也是真的如漫天星辰般耀眼。 文成帝的嫡长子,是法理上无可争议的正统继承者。 礼贤下士、仁厚有度,识大体、又能决断。 当得起那句储君为国本,为国之礼器。 只是,他的存在成了国本裂痕,礼器瑕疵。 他怨太子的强求,却也信太子治国理政之能。 所以,太子登基后,在天子威名和个人清名间,他选择牺牲了自己。 是他蛊惑攀附,是他误了天子。 天下士人,唾弃他辱骂他,可以清君侧却不能反天子。 他想,若太子能成为一代明君,河清海晏,也算值得。 相伴多年,年轻的天子也如他所期望的那般,不懈于治,夙兴夜寐,亲贤远佞。 可是,大刀阔斧革除弊病的天子死了。 死在了最成熟稳重,游刃有余又精力旺盛的盛年。 天子死了,他的期冀也死了。 他知道,净身入宫的那一刻,他也生了执念。 他将自己不完整的躯壳和隐忍病态的灵魂寄托在天子身上,寄托在天子所建之功业上。 仿佛只要天子功业煌煌如日月,日月之光临他身,他就还是那个天纵奇才舒愿! 他的老师或许会原谅他的狂悖放肆。 会眉眼含笑,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一句“我的弟子,天之骄子。” 第333章 天子死了。 他的执念又变成了为天子报仇。 其实,他知道的,舒愿早已不是舒愿了。 “舒愿。” 陆垚蓦地出声。 清冽冽的声音似是给溺于往事的舒愿递去一块浮木,一根芦苇,让他得以浮起,得以喘息。 “真当我不知,你自从离开常喜村就整宿整宿难以安寝入眠,映着烛火,对镜一遍遍擦去面上的伪装又一遍遍重新涂抹勾勒。” “既然想见,不如明日随我一同前去拜见俞山长吧。” “哪怕对面相见不相识,也多多少少能抚慰慌乱彷徨的心。” 霎那间,舒愿好似被踩到尾巴的猫。 一下子蹿了起来,张口结舌,支支吾吾道“不去。” “别老想着麻烦我,趁你离开,我正好能躲个清静。” 陆垚发挥依旧稳定“躲坟里最清净,一年到头只有清明中元有人惊扰,你去不去?” 舒愿:…… 舒愿幽怨十足的瞪了陆垚一眼。 “陆三土,请你孝亲敬长!” 陆垚面色不变“你去不去?” 舒愿愕然“你真让我去坟里?” 陆垚眉心跳了跳“去拜见俞山长。” 舒愿抓耳挠腮,就像是长了跳蚤一般“那就浅浅见一面。” “就说,就说我是你家中老仆。” 陆垚:…… 陆垚怒其不争的瞪了舒愿一眼,再次埋首于书案,钻研俞山长布置的难题。 有一点,舒愿说的很对。 他唯有强大起来,才能成为明朝的助力。 俞山长是天下文人的一面旗。 他需要俞山长的威望和影响力。 夜渐渐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陆陆续续赶来早朝的官员无一例外看到了跪在宫门外的乐荣县主。 贴身婢女声音洪亮抑扬顿挫的诵读着乐荣县主连夜抄下的请罪悔过书,确保字字句句都能清楚的传入候着早朝的官员耳中。 永宁侯冷汗涔涔,无语至极。 这是请罪悔过? 这分明是在大庭广众下鞭他尸。 一夜未眠的永宁侯,身心俱疲,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 惊喜来的太快】 第二百七十一章 惊喜来的太快 不到一刻钟,有资格上朝的官员皆知悉了永宁侯府的闹剧。 奴大欺主的荒诞理由根本说服不了官场里的老狐狸。甚至,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御史嗜血的苍蝇般嗅到了机会,见缝插针现场执笔书写弹劾奏疏。 墙头草老好人们则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感慨永宁侯这大半年来的鬼热闹层出不穷,一桩接着一桩,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都多。 什么真假千金对峙,假千金自戕以死相逼,真千金哭天抹泪诉苦;什么真千金烂泥扶不上墙,在端和长公主的生辰宴上遭训斥;什么镇国公府宁触怒陛下也要退婚…… 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永宁侯的亲生女儿是什么酷吏杀神转世吗? 一比较,不少官员觉得自己刁蛮任性的女儿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 “永宁侯,节哀。” 永宁侯:…… 节不了一点儿。 净鞭三下响,天子升殿临朝,文武百官徐徐入殿两边列。 早朝伊始,明御史抬脚出列,弹劾永宁侯。 明御史一动,御史台纷纷响应。 镇国公垂眸,默默盘算取消婚事的可能性。 原先,他对顾淮背信弃义执意悔婚还颇有微词,现在巴不得断的干干净净。 娶永宁侯府千金入门,镇国公府就得鸡飞狗跳了。 娶妻娶贤,即便不贤,也不能恶毒狠辣至此。 而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神色晦暗不明。 昨日,他命人传旨申饬镇国公府世子顾淮,罚其闭门苦读大乾律,以证视听。 说实话,若不是永明大长公主言语间提及帝王威仪律法公正,顾淮逼死犯人一事根本入不了他的耳,更进不了他的心。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之人哪有人纯粹清清白白。小打小闹的把戏,他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家宴之上,永明大长公主当着谢太后的面提了,那他就不得不予以惩治,以彰贤明。 他不能让谢太后觉得他不如景襄帝。 荒唐的两女一夫的赐婚在前,降旨申饬顾淮在后,到底是落了镇国公的颜面,伤了镇国公府的心。 永宁侯府又出了这档子事,就越显得他的赐婚圣旨是在故意恶心镇国公府。 两女,没一个好东西。 他的女儿清玉公主床榻上的面首比他后宫中的妃嫔还要多。 浪荡无耻人尽可夫的名声无人不知。 现在,永宁侯府的大小姐…… 这何止是规矩学的差,分明是秉性恶毒。 这下,镇国公怕是要对他乱点鸳鸯谱心生怨念了。 可金口玉言,他也不能强迫永宁侯不嫁女。 不过,乐荣怎么也掺和进这摊烂事里了? 天子继续听着明御史掷地有声义正言辞的弹劾,指名道姓永宁侯德不配位、持身不正、治家不严,纵女行恶,理应严惩。 明御史弹劾起来人,真真就是不留活路。 遣词造句,又臭又硬像茅坑里的石头,犀利如淬毒的刀剑。 可偏偏字字句句引经据典,又有理有据,让被弹劾之人无形间就弱了声势。 第334章 不只是弹劾同僚,劝谏他时也就差指着鼻子骂了,时不时还阴阳怪气他得位不正。 很多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更想将明御史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但明府有文成帝钦赐的铁骨铮铮言官之风的匾额,又有文成帝亲贤远佞的手书。 除谋反之罪,他动不得明御史。 很气! 文成帝效仿显现竖了面明得失的镜子,这枚镜子最后却膈应了他! “永宁侯。”天子摩挲着莹莹水光的玉扳指,沉声道“御史台诸位御史的弹劾,你可认?” 永宁侯出列,干脆利索地跪在地上。 “陛下,微臣有眼无珠,治家之道未尽其责,实乃有愧于天恩与陛下之信任。” “然而,微臣绝无丝毫藐视大乾律法,更不曾有纵容爱女为非作歹、行凶滋事之念。" “实则是微臣内心那份作为慈父的深情所驱使,一心只想弥补幼时因故离散的女儿,却忽略了应有的教诲与引导。未曾料到,这份过度的溺爱竟让本就自卑怯弱的女儿,在骤然间获得的荣华富贵中迷失了方向,更被恶奴的挑拨与煽动所蒙蔽,最终铸成大错。” “微臣深知罪责难逃,甘愿接受陛下的一切处罚,绝无半句怨言。” “微臣定当痛定思痛,严加管教,以赎前愆。” 永宁侯叩首请罪。 地板的凉意不断刺激着我永宁侯的神经。 心有余悸的欣慰于自家夫人终于识大体有大局了。 御史们的弹劾如此激烈,如果他狡辩否认,怕是会适得其反,还好夫人理解他的难处,没有执意偏袒明蕙。 满朝文武愕然。 认了? 这便认了? 龙椅上的天子也有些诧异。 素来,永宁侯滑不溜秋似泥鳅,能不担责就不担责,能不表明态度就绝不表明态度,这一次竟一反常态直接认错。 甚好。 天子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饶有趣味道“昨夜之前,你可知令爱行事?” “禀陛下,臣不知。”永宁侯不假思索。 “那知晓后,作何想?”天子继续道。 永宁侯歉疚不已“臣和拙荆痛斥小女,动了家法,杖责三十。” “小女已有悔改之心,愿赔偿银钱、并代代受苦受难者赡养亲长。” “此外,小女为修身养性,请求入成禅寺带发修行,日夜忏悔赎罪。” “家属谅解之日,才是她离寺之日。” “陛下,小女有错,但臣也有养而不教之过,恳请陛下处罚。” 天子眸光闪了闪。 这一次,永宁侯的处理法子倒是让他眼前一亮。 干脆,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永宁侯处事公允,朕心甚慰。” “不过,入成禅寺带发修行还是免了。” “二八年华,又婚期将近。” 永宁侯重重的磕了个头“陛下,臣思来想去,结亲结亲结的是秦晋之好。” “小女粗鄙,礼教之学不过尔尔,性子亦如未打磨的顽石,行事荒唐无章法,臣委实不敢也不能将其嫁入镇国公府。” “若是在镇国公府闯出祸事闹出笑话,臣怕是没脸活于世了。” “臣斗胆求陛下允许小女与顾世子解除婚约,从此男婚女嫁不相干。” “至于小女,还是让她老老实实去成禅寺接受佛法熏陶,修身养性,忏悔赎罪的同时,也改改跋扈刁蛮的性子。” 镇国公:惊喜来的太快,就像暴风雨。 媚上欺下的永宁侯竟然做人事说人话了。 天子心底的喜悦又浓了几分,看向永宁侯的神色也越发和缓。 这事办得漂亮。 他喜欢。 诤臣】 第二百七十二章 诤臣 “令爱与顾淮早有婚约,朕此前又添一道圣旨,为的是意在锦上添花,好事成双。” “至于婚约之存续与否,终须尊重镇国公府之意愿。” “镇国公,你作何想?” 镇国公恨不得直接冲到永宁侯的面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妄图将其瞧个仔细! 天降大喜。 是种死刑犯大罪获释般的喜悦。 想到陆明蕙活阎王的心性手段,镇国公都不敢先假意拉扯拒绝一番再应允,垂首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侯府千金有清修向善之心,实乃好事。” “臣同意解除两府婚约。” 天子朗声“既如此,朕就做主婚事作罢。” 话锋一转,又道“陆卿,国有其法,家有其规,此乃天经地义之理。” “你治家之道确有疏漏,未能尽到严明之责。鉴于此,朕决定对你施以薄惩,罚你半年俸禄,以儆效尤。你可心服口服,甘愿领受此罚?” 永宁侯险些喜极而泣“臣叩谢陛下圣恩。” 罚俸,相当于没罚。 明御史无声冷笑。 他算是看明白了,事实不重要,人命不重要,陛下的态度才重要。 与先皇景襄帝相比,陛下驾驭臣子的手段更老练纯熟深谙世故,为政处事更为模棱两可色厉内荏。 到底是不如先皇底气十足锋芒侧漏。 得位不正者,惯爱浑水摸鱼。 “陛下,臣斗胆直言,不妥当、不公允。” “德不配位持身不正,仅罚俸半载,上行下效,必生动荡。” 第335章 明御史出言打破了君臣相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围。 天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仿佛被冬日寒风凝固的湖面,再无一丝波动。 神色沉冷,眼神阴鸷直勾勾看向明御史。 刚得了好处的镇国公,轻轻抖了抖衣袖,横眉冷对“明御史,男主外女主内,永宁侯至多是治家不严有所疏忽,怎就德不配位了?” 明御史掷地有声“修身齐家。” “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 镇国公针锋相对“家大业大,谁府上还有个不肖子孙了。” “难道因一不肖子孙的言行无状,便要全盘抹煞永宁侯往日的丰功伟绩,将其心可诛的罪状冠于永宁侯,就是明御史口中的妥当、公允了?” 明御史不慌不忙“敢问镇国公,永宁侯有何过往功绩?” 语气不疾不徐,说出话却如淬了毒一般。 镇国公被噎的呼吸一滞。 有何过往功绩,这真真是难住了他。 难不成说永宁侯有城头变换大王旗时的不假思索改弦易辙的拥趸之功? 宫变,永宁侯从中尝到甜头得了好处。 除却这桩旧事,永宁侯袭爵的人生平平无奇。 上不如老,下不如小。 早年间,靠着老永宁侯的余威,作威作福。老永宁侯病逝,又靠着膝下一双嫡子嫡女扬眉吐气招摇过市。 见镇国公久不言语,明御史嗤笑一声“臣弹劾永宁侯德不配位才不配位,何错之有!” “还请陛下严惩永宁侯,以儆效尤。” “如若有人觉臣有刻意污蔑刁难永宁侯之心,臣请命三司彻查永宁侯府,保管让人心服口服。” “反之,臣脱帽解印,辞官归乡。” 御阶龙椅上的天子犹如被架在火上烤,一时间骑虎难下。 永宁侯哑口无言。 三司彻查? 明御史是想让永宁侯府家破人亡阖族尽灭吗? 勋贵之家,经不起查。 庞然大物秦太师抚着斑白的胡须,和稀泥“明御史,过了,过了啊。” “三司彻查,岂不是视永宁侯为嫌犯。” 明御史冷声“秦太师与永宁侯即将成儿女亲家,懂规矩明礼法就该自动避嫌,而不是如镇国公那个老匹夫一般得了好处就上蹿下跳,就差锣鼓喧天庆贺退婚了,可疑的很。” “下官都要忍不住怀疑镇国公府和永宁侯是不是私底下达成了不为人知的交易。” 镇国公:…… 明御史一句话骂了几个人? 明御史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道“陛下,秦太师出面,臣倒是忆起了去岁冬日赏梅宴上的一桩旧事。” 秦太师脸色骤变,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竖子,尔敢!” 明御史面不改色“秦太师是自恃劳苦功高,蔑视陛下威严,御前跋扈叫嚣吗?” “陛下,臣请治秦太师殿前失仪不敬君上之罪。” 秦太师回神,忙垂首拱手“陛下恕罪。” 天子似笑非笑,沉默注视着大殿里的臣子。 他知道,这些人里有的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阳奉阴违之辈。 但,绝不包括秦太师。 秦太师最大的优势就是对他足够忠心,将秦家兴衰荣辱系于他身上。 所以,他不在意秦太师的背地里的小动作。 当然,也绝不会允许有人动摇他竖在朝堂上的这面旗。 可明御史是条疯狗。 被这条疯狗缠上,秦太师怕是得伤脑筋了。 天子清咳了两声,大殿角落处身穿青色官服的刑部五品小官,大步流星出列“陛下,微臣有禀。” “讲。” “去年冬日秦府所举办的赏梅盛宴,微臣虽非亲至,但风声入耳,心中已觉此事蹊跷重重,颇不寻常。” “微臣虽身居低位,然亦略知秦太师府上儿女,皆是饱学之士,诗书传家。而永宁侯府之世子,更是以品德高洁、举止端方著称于世,岂会涉足卑劣之行径?” “故此,心中疑虑难消,微臣便私下里多方查探,力图寻得真相。” “经过一番周折,方得知此事的始作俑者,竟是永宁侯府之大小姐。她以卑劣手段,下药陷害秦五姑娘与侯府世子。” “当时,秦陆两府已敲定婚事结秦晋之好,微臣便将证据收起,不愿再生是非。” 天子眉心跳了跳。 这不是他想听的。 丞宴是他安插在朝堂上的一颗解围的暗子,看似不起眼,却次次能如他意,把争议消弭于无形。 怎的今日却突然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永宁侯傻眼了。 是陆明蕙算计了明桦? 悔了明桦的君子清名,坏了明桦心心念念的婚事,导致明桦不得不娶一个扬州瘦马之女为妻! 是夫人替明蕙收拾了烂摊子,瞒傻子似的瞒着他? 永宁侯恨极! 去什么成禅寺修身养性! 直接一根绳子勒死得了! 明御史阴阳怪气“原来,永宁侯乱象早有端倪。” “虐杀奴婢,谋算兄长……” “啧,家门不幸啊。” “永宁侯的那双招子,真就成了摆设。” “陛下,您能放心对永宁侯委以重任吗?” 在明御史的不懈努力下,永宁侯遭免官,禁足侯府闭门半载。 第336章 在想男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 在想男人 而陆明蕙之名以另一种方式名扬上京。 朝毕,永宁侯失魂落魄,脸色煞白。 镇国公府犹豫再三,终是上前道“本国公今日承你侯府这份情。” “并未降爵,只是暂时免官而已。” “这说明陛下还是念着陆侯的。” 永宁侯神情僵硬又勉强“多谢国公爷宽慰。” 镇国公不忍直视,叹了口气“倘若没有真假千金那档子事,我实乃满心欢喜,欲与尔结为秦晋之好,共续两家之谊。” “我也算是看着明朝长大的,明朝外柔内刚乖顺温婉,待顾淮那个兔崽子也好。” “然,世事难料,可惜了。” “保重。” 一句轻飘飘的可惜,飘入永宁侯耳中,犹如两记重锤子狠狠的砸在心口,溢出无边无际的疼痛和悔意。 何止是可惜。 永宁侯觉得,是与侯府的兴盛擦肩而过。 镇国公夫妇甚喜朝朝,顾淮的态度虽说不冷不热,但也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抵触,更不曾将退婚宣之于口。 朝朝嫁给顾淮,镇国公府必会爱屋及乌扶持明桦,也定会为明桦和秦扶曦保媒。 届时有秦太师、镇国公为明桦保驾护航,永宁侯何愁不兴盛。 一步错,步步错。 永宁侯心神不宁的回到府中,下意识行至兰熹院。 隔着雕花镂空窗,清楚的看到陆明蕙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母亲,这是不是说明女儿有母仪天下的潜质?” 永宁侯瞳孔一缩。 “绝无这种可能。”永宁侯一脚踹开房门,一巴掌扇在了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上。 名声都烂透了,还敢白日做梦! 母仪天下? 难不成是想去陛下的后宫兴风作浪吗? 永宁侯府几斤几两,能不能经不起陆明蕙折腾,能不能受的住陛下迁怒! 陆明蕙捂着脸,敢怒不敢言。 永宁侯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落在了永宁侯夫人脸上。 “蠢妇!” “蠢妇!” “目光短浅,愚不可及!” 永宁侯夫人耳朵嗡嗡作响,歇斯底里“侯爷,你这是做甚!” “我做甚?”永宁侯怒不可遏“陆明蕙算计明桦和秦婉柔的事情,为什么瞒着我!” 如果他知情,必会早早想好应对之策。 丞宴在朝堂上戳破后,他不止于那般被动! 永宁侯夫人的气焰弱了弱,瑟缩着肩膀,小心翼翼“侯爷,你,你知道了?” “不止我知道了,五品以上官员也知道了。不出一个时辰,上京城大街小巷就传遍了!”永宁侯喘着粗气,眼神冷的就像是在看死人。 “永宁侯府的大小姐算计谋害嫡亲兄长,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永宁侯夫人踉跄着踉跄着后退一步“怎会如此。” “早朝上,丞宴言之凿凿,人人听的清清楚楚。” “你是不是非要眼睁睁纵着陆明蕙害得侯府鸡犬不宁家破人亡?”永宁侯又气又急,眼前阵阵发黑。 “明眼人都知,丞宴看似是无甚底蕴的五品小官,实际上背后站着陛下。” “他所言所行,皆是陛下授意。” 永宁侯嫌恶的瞥了眼陆明蕙“早知如此,她回府认亲那日,就该乱棍打出去!” “说,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及母仪天下!” “莫要隐瞒!” “否则,若是我自己查清,你就自请下堂吧。” “永宁侯府不需要拎不清的糊涂主母。” 永宁侯夫人垂眸,眼神闪烁。 “不敢瞒侯爷,是上京梦三生新刊印的话本子里写了农女终成一代贤后的故事。” “拿来。”永宁侯将信将疑,伸出手。 陆明蕙忙不迭的将散发着墨香的话本子双手捧过去。 永宁侯府人走马观花翻了几页“痴心妄想。” 真当满朝文武,世家勋贵是死人,会允许农家女正位中宫母仪天下? “少看这些唬的东西,本身就蠢笨,再看下去就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笨。”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永宁侯伸手将话本子撕的稀碎。 “我离府入宫前,不是吩咐你行家法?” “你没……” 永宁侯夫人解释道“打过了,打过了。” “重新打!”永宁侯冷声道。 “欺君之罪,谁也承担不起!” “侯爷,真的打过了。”永宁侯夫人声音发颤。 “重新打!” 三十杖打下去,壮汉也疼的呲牙咧嘴了。 陆明蕙一个弱女子还能有闲情逸致看话本子? 兰熹院,又是鸡飞狗跳。 陆明蕙的惨叫声堪比杀猪,响彻整座永宁侯府。 惊的拢翠院竹林里的鸟雀扑扇着翅膀高高飞起,绿豆似的眼睛咕噜咕噜转着,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陆明朝握着金剪,剪去白瓷瓶里过分繁茂簇拥的花枝。 咔嗒,花枝落于案桌。 陆明朝轻笑一声“看来,永宁侯的早朝水深火热,不如人意啊。” 她还以为龙椅上的那位在得知永宁侯如此识趣而又果决的处理方式后,只会轻描淡写训斥一番。 也不知乐荣县主如何了。 第337章 对了,她还没有完成乐荣县主的嘱托呢。 “琥珀,琥珀。” “夫人,琥珀在。” “你家里有与你相貌相似的兄弟吗?” “奴婢有一孪生弟弟。” “那他缺媳妇儿吗?” …… 乐荣县主:??? 她? 她好得很。 好歹她是永明大长公主的外孙女。 陛下和皇后怎么可能让她一直跪在宫门外丢人现眼。 永宁侯还在被明御史追着弹劾时,她就在皇后宫中吃着甜软的糕点饮着清甜的茶水,还蹭了些各地上贡的新鲜水果。 吃饱喝足,懒洋洋地等着天子下朝。 当然,也得等着外祖母和母亲来接她。 毕竟三更半夜在永宁侯府,当着永宁侯的面,持鞭子狂甩永宁侯府的大小姐委实过于嚣张跋扈。 即便事出有因,也得聆听爱的教育。 但愿不会禁她的足。 至于罚她抄写《女则》、《女戒》之类的东西。 罚就罚了,反正有替写。 只要不禁她的足就行! 她还要邀明昼和陆明朝去曲风山赏烂漫山花呢。 哎,也不知陆明朝有没有帮她打听清楚! 她和陆明朝年龄相仿,没道理陆明朝都揣着娃娃了,她还孤家寡人。 眉眼间染着倦意的皇后见乐荣县主皱起了眉头,强打起精神,温声道“乐荣在想什么?” 乐荣脱口而出“在想美男子。” 皇后:…… 帝王心思】 第二百七十四章 帝王心思 刚呷了口茶的皇后一哽,险些被茶水呛到,一脸诧异的望向乐荣县主。 在想美男子? 这么直接的吗? 她隐约听闻,乐荣县主不拘小节,却不知这般随心所欲。 乐荣县主自知失言,在补救和封口之间,选择了后者。 眨巴着眼睛,讨好道“皇后娘娘,您能当一切从未入耳吗?” 皇后“能,能的吧。” “臣女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最好了。”乐荣县主的小嘴就像是抹了蜜一样。 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问道“是平宁郡主是为你相看亲事吗?” 上京城贵女婚嫁,先观画像择选,合心意后借宴会浅谈几句,双方不抵触,再订立婚约。 尤其是皇室儿女,看画像都能看花了眼。 “算是吧。”乐荣县主很是心虚。 皇后将乐荣县主的心虚看作少女的羞赧和矜持,神色越发和蔼“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是得好好挑挑细细斟酌。” 乐荣县主垂眸笑着,一副虚心接受的模样。 不,她坚信该出手时就出手。 犹豫就会败北。 皇后和乐荣县主言笑晏晏时,下了早朝的天子姗姗来迟。 乐荣县主乖觉起身,规规矩矩行礼“乐荣给陛下请安,陛下千秋万载。” 天子斜睨了乐荣县主一眼“你继续给朕惹是生非,别说千秋万载了,长命百岁都难。” “永宁侯府再大不如前,也是大乾正二品爵位,你在侯府用软鞭甩侯府大小姐,不就是在打永宁侯的脸,给永宁侯难堪吗?” “谁给你的胆子!” 乐荣县主能屈能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说来就来“陛下,臣女自知行为放纵,一时冲动之下铸成大错,实属任性妄为。” “您罚吧。” “臣女认。” 天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哭的稀里哗啦的乐荣县主,嘴角抽了抽。 就是这么个实心眼儿的小姑娘得了皇兄亲赐的如朕亲临的令牌,还得了乐荣二字为封号。 经过宫变血洗,皇兄留下的印记越来越少了。 乐荣。 皇兄还真是不加掩饰的偏爱。 天子神色缓了缓“怎么罚都认?” 乐荣县主心里一咯噔,决定再挣扎一下“陛下,其实这事也不全怪臣女,实在是永宁侯夫人太虚伪陆明蕙太恶毒,说是兰熹院下人凌虐弱小,这不是把臣女当傻子糊弄吗?” “臣女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才动了鞭子。” “有个小丫鬟身体里有上百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流窜入五脏六腑,大限将至。还有的被强迫着灌下畜牲才能用的药。” “臣女性子太直了,看不得陆明蕙惺惺作态。” “打就打了,臣女不后悔。” 天子似笑非笑“这么说,你不仅无过,还有功,朕是不是应该嘉奖你一番。” 乐荣县主眼珠子咕噜咕噜转。 她能把陛下这句逗她玩的话当真吗? 念头在脑海里打了个转,终是克制住了。 “不用嘉奖,惩恶扬善是臣女的本分。” 天子:乐荣县主不是被当傻子糊弄,而是本来就不聪明。 罢了,乐荣乐荣,有平安喜乐富贵荣华,没有聪明睿智。 皇兄赐下的封号倒也贴切。 “昨夜,你启用了文成帝的御赐令牌?”天子明知故问。 乐荣县主苦哈哈点了点头。 不会吧,陛下不会是想着将令牌收回吧。 那可是她在上京横行无忌的利器啊。 “好用吗?” “好用。” 乐荣县主装傻充愣,假装听不懂天子的暗示。 天子失笑“拿出来。” 第338章 乐荣猛的抬头,又迅速低下。 不是,真没收啊? 亏大了! 亏大了! 乐荣县主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挪动着膝盖上前抱住天子的小腿,哀婉凄绝的哭嚎“陛下,那是臣女用小命换来的啊。” “是平宁郡主用命换来的。” 乐荣县主哭声一滞。 母亲就她这么一块金疙瘩,母亲的就是她的,不用分那么清楚。 “陛下,臣女以后定谨言慎行三思后行,绝不再给皇室丢脸,您饶臣女一次吧。” “拿来!”天子的声音不见起伏。 乐荣县主松开手,往后挪了两下,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认命的掏出令牌,双手举过头顶。 掌心一空,乐荣县主的心也空了。 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即便她不哭,外祖母也会用拐杖把她打哭。 外祖母也如她一般,甚是喜欢文成帝赐下的令牌。 她是喜欢狐假虎威招摇过市。 外祖母是喜欢隔三差五与令牌沉默以对。 她觉得,外祖母是想念文成帝了。 下一瞬,乐荣县主只觉得掌心一沉,冰冰凉凉的触感令她大喜过望。 陛下富有四海,怎么会贪图她的令牌。 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等乐荣县主看清掌心的东西,笑容僵住了。 不再是那块暗金色的令牌,而是一枚水润透亮的龙纹玉佩。 “有此玉佩,也足够保你平安喜乐了。” 天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乐荣县主心沉了沉,面上笑容不改,乐滋滋道“臣女谢陛下赏赐。” 皇后在一旁搭腔,打趣着“陛下才是最纵着乐荣的人。” “乐荣,还不快起来。” “起来做甚!”天子语气难辨喜怒“做错事,当受罚。” “永宁侯府的大小姐被杖责三十,伤好后,就会寄居成禅寺晨钟暮鼓清修祈福。” “乐荣是皇兄亲封的县主,也算是皇室中人,不能落人口实。” “去殿外跪着,永明大长公主何时来接,何时再起来。” 乐荣县主恭恭敬敬的应下“臣女遵旨。” 于是,乐荣县主手脚并用,跪着挪到了殿外。 天子的声音染上了怒色“皇后,你瞧瞧,她这是不服气呢!” 乐荣县主:!!! 确定不是鸡蛋里挑骨头找茬儿吗? 皇后劝道“陛下,莫动气,莫动气。” “乐荣县主也是率真自然烂漫不羁,秉性是好的。” “皇长姐就不是会教人的!”天子迁怒。 “一个玉瑾,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一个乐荣,刁蛮古怪任性妄为。” 皇后:…… 这怎么劝。 她一个寒门出身的皇后也配评价永明大长公主? 玉瑾是永明大长公主唯一的孙儿。 乐荣是永明大长公主唯一的外孙女。 “陛下,文成帝若泉下知乐荣县主率性洒脱,会开心的。” 因为她善】 第二百七十五章 因为她善 皇后斟酌再三,小心翼翼道。 天子的怒容如薄雪遇暖阳,顷刻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是吗?” 声如蚊蝇,轻飘飘的,让人听不真切。 似是在问皇后,又似是在问驾崩十余载的文成帝。 皇后颔首“乐荣二字足见文成帝对县主的期冀和祝愿。” 天子神情怅惘,视线落在低眉垂首的乐荣县主身上,蓦地开口“乐荣,你现在开心吗?” 乐荣:??? 乐荣县主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开心吗? 她该开心吗? 她能开心吗? “陛下,臣女不知……” 天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平身吧。” “就在皇后宫中安心等着。” “对了,你怎的与永宁侯养女的关系突飞猛进了?” 乐荣县主起身,小声嘟囔“因为她善。” “善?”天子愕然。 乐荣县主煞有其事的点头“对。” “她聪明美丽又善良。” 天子下意识抬头看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天要下红雨了?” “朕竟能从你口中听到夸人的话。” 乐荣县主愤愤不平。 这话说的,好似她是什么毒妇! “陛下,臣女是嚣张,不是恶毒。” 天子敛眉,轻笑一声,回眸看向皇后“梓潼,难得见乐荣盛赞于人,以中宫的名义赐陆侯的养女金银、锦缎、玉器。” “至于规制,你看着办就行。” “臣妾领旨。”皇后笑着应下。 梓潼…… 看来,她那句文成帝泉下有知含笑九泉,讨了陛下欢心。 天子愈加满意,继续道“朕有些时日没赏你珍宝了,你得了空亲自去朕的私库里挑。” “是。”皇后笑容愈盛。 天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乐荣县主望着天子离去的背影,心想,天子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没收她的令牌。 她的命可真苦。 乐荣县主如霜打的茄子,蔫蔫的等待着被接回府。 一离宫,上了那驾华丽的马车,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永明大长公主和平宁郡主面面相觑。 第339章 乐荣哭了? 平宁郡主轻轻的敲了敲车壁,催促车夫“再快些,让白画师侯着。” 如此罕见的一幕,自然要妙笔丹青记录下来。 乐荣县主泪眼婆娑跺了跺脚“母亲!” “外祖母,你看母亲!” “你且说说,你哭什么?”永明大长公主掏出绢帕擦拭着乐荣面上的泪水。 “陛下罚你了?” 乐荣县主摊开掌心,将龙纹玉佩露了出来。 永明大长公主瞳孔一缩。 这是陛下日常挂着腰间的玉佩,上京城有资格面见天子的人,都认识这枚玉佩。 “外祖母,陛下收走了文成帝的令牌,又赐下了龙纹配。”乐荣县主嗫嚅着小声说道。 那枚暗金色的令牌陪伴了她十余年。 是她的长命锁,也是她的护身符。 早知道,她就不得瑟了。 闻言,平宁郡主神色不安的看向永明大长公主。 永明大长公主嘴唇翕动,声音发颤“收走也好,收走也好。” “省的总惦记。” 乐荣县主呆呆愣愣“谁惦记?” 平宁郡主一巴掌拍在了乐荣县主后脑“不该问的别瞎问。” “这些日子,你就消停的在府中赏赏花听听曲,莫要在外闲逛晃荡,以免卷入不必要的纷扰之中。” “待到永宁侯府的风波平息,你再出门。” 乐荣县主支支吾吾,有口难言。 该怎么告诉母亲,她隐隐有种预感,永宁侯府的风不仅弱不了,还会越刮越大。 直至永宁侯府在上京勋贵圈销声匿迹。 “母亲,能不能明日再禁足?” “我已经邀了明昼和陆明朝去曲风山赏花。” “不能!”平宁郡主断然拒绝。 乐荣县主摩挲着腰间软鞭,鼓起勇气“母亲,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 “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下一次再遇到称心如意的人就得再下次了!” 乐荣县主的话如晴天霹雳炸响在耳边,轰鸣不止。 永明大长公主也顾不得沉溺往事伤春悲秋了“曲风山赏花与你终身大事何干?” “你相中了曲风山下佛寺里的僧人了?” “乐荣,不能胡来!” “僧人受了戒疤,皈依佛门,六根清净,强夺佛门中人,传扬出去,外祖母也护不住你。” 乐荣县主疯狂摇头“不是僧人。” “外祖母,八字还没一撇呢。” 在永明大长公主和平宁郡主灼灼目光注视下,乐荣县主硬着头皮“我相中了一张脸。” “然后呢?”永明大长公主和平宁郡主异口同声。 乐荣县主破罐子破摔“她叫琥珀。” 平宁郡主轻轻蹙起秀眉,心中暗自思量,口中喃喃低语“此名听来,似乎并不合于男儿之身啊。” “是陆明朝身边的婢女。”乐荣县主声音越来越低。 永明大长公主和平宁郡主对视一眼。 完了! “所以,我就拜托陆明朝询问琥珀是否有长相相似的兄弟。” 两声长长的舒气声,几乎不分先后响起。 还没完,能再救救。 平宁郡主抿抿唇“不会也是奴籍吧?” 虽然她应允乐荣婚事自主,但…… 一个奴籍的女婿,委实让她有些抬不起头。 她不蒸馒头,就想在顾沈氏面前争口气。 乐荣县主撇撇嘴“母亲,是奴籍不可怕,可怕的是琥珀无兄弟。” “届时,母亲含饴弄孙的生活又得无限推迟。” 平宁郡主扯扯嘴角“奴籍就奴籍,乐荣喜欢最重要。” 永明大长公主发话“不用特意去曲风山,本宫下帖子邀陆明朝赴大长公主府的赏花宴。 “府里各色珍稀品种皆有,保管她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家花哪有野花香。”乐荣县主嘟囔着。 永明大长公主扶额“你跟着玉瑾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乐荣县主后知后觉的想起“外祖母,陛下骂您。” “骂您不会教人,说玉瑾表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我刁蛮古怪任性妄为。” 永明大长公主嗤笑。 是是是,谁又咱们这位杀侄夺位的陛下会教人。 见状,乐荣县主眼底划过一道暗光。 外祖母对陛下的态度有些耐人寻味细思极恐啊。 “外祖母,我亲自去邀请陆明朝了。” 皇后懿旨】 第二百七十六章 皇后懿旨 乐荣县主生怕被逮回去禁足,马车一停,利落的跳下。 平宁郡主忧心忡忡“母亲,您说,要不要花重金为玉瑾和乐荣聘请名师,教其圣贤之理,为人处事之道。” 谁也无法确认陛下的话说者究竟有无意。 到底是在对玉瑾和乐荣不满,还是对永明大长公主不满。 永明大长公主摇摇头“不必。” “如今的大乾王室不比曾经。” “平宁,不怕玩物丧志,就怕雄心壮志。只要不作奸犯科,再玩物丧志也不是错。” “你我又不要求玉瑾和乐荣有多大出息。” “相比较而言,乐荣的造化会更好些。” 不管陛下以龙纹配换文成帝令牌是何用意,总归会善待乐荣。 平宁郡主将信将疑。 第340章 …… 永宁侯府。 “皇后赏赐?” “皇后赏赐!” 陆明朝是疑惑,陆明蕙是愤恨。 “皇后懿旨。” 宣旨公公声音尖细又嘹亮。 “奉皇后懿旨,永宁侯养女陆氏明朝,秉性端淑,柔明毓德,克娴于礼,本宫闻之甚悦。” “特赏陆氏明朝特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锦缎百匹,象牙雕海市蜃楼景屏一扇,莲花缠枝头面一副。” 公公念完懿旨,身子微微前倾“明朝姑娘,接旨吧。” 陆明朝行叩拜大礼,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接过懿旨。 “民女叩谢皇后娘娘恩赏,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 旋即,陆明朝向流月投过一个眼神。 流月从袖中掏出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荷包,躬身着手递了过去“请公公笑纳。” 宣旨公公推辞“使不得,使不得。” 他是皇后的心腹,自然清楚其中内情。 陆明朝亲切又不失规矩道“烦请公公沾沾喜气。” “却之不恭” “过些日子,明朝姑娘若得了空,不妨入宫拜见皇后娘娘。” 宣旨公公不着痕迹的捏了捏荷包,笑意深深了,轻声提醒。 “倍感荣幸。” “那咱家就回宫复命了。” “公公,请。” 阳光下,庭院里,象牙屏风着莹莹光泽。 “陆明朝,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丫鬟搀扶下,陆明蕙踉跄着起身。 脸色煞白、头冒冷汗、张嘴漏风。 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明蕙!”永宁侯不耐呵斥。 稍一动,陆明蕙后背臀部就火辣辣的疼。 疼痛会让人长记性,同样也会透支人的理智。 “朝朝,你别跟明蕙一般见识。”永宁侯和稀泥。 陆明朝挑眉勾唇“侯爷说笑了。”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我能嚣张到几时,陆明蕙是等不到结果了。” “所以,我又怎会与她一般见识。” 永宁侯眉心跳了跳,心绪越发复杂。 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归根结底明蕙不配。 这不是最绝望的。 最绝望的是,明蕙绞尽脑汁也抵不过陆明朝信手拈来。 明蕙骂人,不是贱婢就是贱人。 粗俗的好似市井之中因三两钱银子与人对骂互殴的泼妇,全无半分侯门千金的仪态。 悔! 悔不当初的悔! “陆明朝,你能有如此底蕴,皆是因占了我的身份。” 陆明朝倏地一笑“陆大小姐。” “怎的一夜不见,漏风更严重了呢。” “到底是千金闺秀,少走几十年弯路。” “不知陆大小姐何时启程前往成禅寺清修祈福?” “此事已传至帝后耳中,一再耽搁,到底是目无帝后,还是挑衅陛下的金口玉言。” “保重。” “顾世子和清玉公主大婚之日,想来会沿街铺喜钱撒喜糖,我不介意捡些喜钱喜糖送去成禅寺,让你一道沾沾喜气。” “这喜气你自己留着吧。”陆明蕙咬牙切齿“小人得志,看谁能笑到最后!” “明蕙,回兰熹院养伤。”永宁侯夫人上前一步,挡在陆明蕙身前。 陆明朝长睫颤动,眸光微闪,心不由得一沉。 在她提起顾淮大婚时,陆明蕙的神情里是几乎化为实质的愤怒,愤怒的边边角角只有零零散散若隐若现的幽怨。 陆明蕙不再执着于嫁给顾淮。 难怪永宁侯夫妇这一次如此干脆果决。 以她对陆明蕙的了解,绝不是大彻大悟幡然醒悟想通了,只可能是生命里出现了比顾淮更具诱惑和吸引力的东西。 唯有这样才符合陆明蕙愚蠢狠毒又冥顽不化的性子。 所以,是什么呢? 陆明朝目光幽邃的望着永宁侯夫人和陆明蕙的背影,很难不多想。 “朝朝。” 留在原地的永宁侯有心说些什么修复关系,一开口却犹如湿棉花堵在嗓子,黏黏糊糊,憋闷艰涩。 永宁侯茫然又慌乱。 朝朝明明是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啊。 为何事到如今,相顾无言无话可说。 “朝朝,好好养胎,就把侯府当你的家。” 话音还未彻底落地,永宁侯便落荒而逃。 “明朝,明朝,陆明朝!”乐荣县主别具一格的娇蛮声音出现在身后。 “咦,宫里的赏赐来的这么快?” 乐荣县主摸着光洁的下巴,绕着象牙屏风走了一圈又一圈,啧啧称奇“金银锦缎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扇象牙雕海市蜃楼景屏。” 陆明朝抬眼看去“大乾皇室应该不缺象牙屏风吧?” “是不缺。”乐荣县主颔首。 “但象牙雕海市蜃楼景屏不一样。” “这扇象牙屏风是长宁宫谢太后的私藏,怎会由皇后赐下。” 陆明朝的心颤了颤。 长宁宫的谢太后。 阿砚的姑母。 她不敢有一丝一毫小觑把持后宫数十年的谢太后。 太子妃。 皇后。 第341章 太后。 这样的履历摆在那里,后世首屈一指的大厂人事看了都会发怵! “许是皇后恩赏前询问了谢太后的意思吧。” 乐荣县主煞有其事的颔首。 “有可能。” “陛下敬重谢太后,虽然皇后是后宫之主,但皇后做大小决定前都会支会谢太后一声,以示帝后一心。” “象牙雕海市蜃楼景屏是个老物件了。” “据说是文成帝赐给谢太后的。” “陆明朝,你好好留着,兴许以后有大用。” 乐荣县主想起了自己被没收的令牌,多嘴的嘱咐了一句。 出师未捷身先死】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也许外祖母那句省的总惦记,是在隐晦的说陛下惦记。 持一件文成帝的旧物,就好比多了一枚护身符。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呢。 “何意?”陆明朝也体会到了心惊肉跳的感觉。 乐荣县主抿抿唇,伸出手指指了指天,又言简意赅将如朕亲临令牌被没收一事讲述出来。 旋即,又恹恹地把龙纹玉佩摊放在掌心。 “我整日上蹿下跳,没一刻消停,玉佩不是护身符,是活祖宗。” “总在话本子里看到那句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玉佩也不遑多让。” “磕了碰了,我还得提头去请罪。” “哪像那枚暗金令牌,摔摔打打结实。” 陆明朝小声道“县主慎言。” 魂归九天的景襄帝有隐卫在侧,难保当今天子手中没有一把看不见的刀。 剑锋所指,无人生还。 乐荣县主眨眨眼,附在陆明朝耳边“放心,提文成帝,陛下会龙心大悦。” 须臾,声音又恢复正常。 “外祖母邀你前去赴大长公主府的赏花宴,府里各色珍稀品种皆有,保管你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本来外祖母欲亲自下帖子,但我想亲自来。” “有消息了吗?” 陆明朝有些尴尬“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有辱使命。” “琥珀没有相貌相似的弟弟?”乐荣县主大失所望,又清又亮的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瞬间暗淡。 陆明朝深吸了一口气“琥珀有一孪生弟弟,除却眼下多添了颗艳丽殷红的泪痣,其余几乎一般无二。” 闻言,乐荣县主眼眸里的雾气散了。 艳阳招摇的悬在天边,耀耀生辉。 “泪痣好啊,泪痣好啊。” “我不介意他的身份,无论是平民还是奴籍。” “若是奴籍,我愿意为他脱籍。” “若是平民,他想入仕,我父亲母亲会倾尽所有为他铺路。” “他想闲云野鹤悠哉一生,平宁郡主府所藏够他一世无忧。” 乐荣县主设想了下琥珀精致的面孔上添了一颗泪痣的画面,眼神越发灼热。 艳绝、妖异,勾的人神魂颠倒。 “我只有一个要求,入赘。” 陆明朝轻咬下唇,欲言又止。 琥珀,本就不是真正的奴婢。 谢砚精心培养的人,又擅易容,怎会是寻常人。 同样的,琥珀的孪生弟弟也绝不会逊色。 “县主,你帮过我大忙,于我有恩,我不瞒你。” “琥珀的孪生弟弟非奴籍,师从言季大儒,家世清白,才学不俗,来日可靠,十之八九榜上有名。” 乐荣县主只觉得一瓢冷水从天而降,浇的她透心凉。 拔凉拔凉的。 文人傲骨! 她难得对一张脸一见钟情,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她是知道上京文人对她的评价的。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耻与她为伍。 “言季大儒的弟子。”乐荣县主颓然。 言季大儒的声望虽不如抱朴书院的俞山长,但这绝不是说言季大儒不如俞山长。 而是,言季大儒儒道双修的方外之士。 多年前,言季大儒曾与俞山长坐而论道,难分伯仲。 事后,俞山长明言,与言季大儒谈经论道,此生无憾矣。 言季,声名大噪。 当时的天子乃景襄帝,许言季大儒高官厚禄,只求言季大儒入国子学。 言季大儒断然拒绝,翩然离去。 她多大的脸啊,配招赘言季大儒的弟子。 别说招赘了,嫁娶都难。 言季大儒的弟子,多的是清流之家的嫡女愿意嫁。 乐荣县主烦躁的挠了挠头“有一说一,本县主眼光一绝。” “是本县主难配明珠,总不能怨怪明珠圆润饱满。” “哎,本县主出师未捷身先死。” “等等!” “他是言季大儒的弟子,那琥珀又怎会卖身为奴?” 乐荣县主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琥珀,本就是你的人。” “难怪明昼赞你一步三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罢了,是本县主与美男子无缘。” 真真是一瞬九霄云殿,一瞬十八层地狱。 嘴上洒脱,心里拧巴成一团乱麻。 乐荣县主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个虚伪的人。 “明朝,你觉得,我还有希望吗?”乐荣县主尤不死心,手指紧紧的攥着陆明朝的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第342章 陆明朝心一软,蓦地想起了谢静宜。 她和阿砚的静宜长大后,能如乐荣县主一般明媚骄傲,自信正义吗? 会的。 在毫无保留爱意里长大的姑娘,不仅骄纵自信,也天生有爱人爱正义的能力。 “县主,要听实话吗?” 乐荣县主“当然……” “不!” “本县主现在想听好听的。” “世事无绝对,事在人为,为者常成。功在不舍,行者常至。”陆明朝沉吟片刻。 鸡汤,她最擅长了。 生在后世,没有接受过鸡汤洗礼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恰好,她的人生完整的有些过分。 “暗夜之中,才见繁星;危机之下,暗藏转机。” 乐荣县主咧嘴笑了笑“好听。” “但,一听就假大空!” “言季大儒的弟子是不可能折腰为赘婿的。” “我也不能罔顾父亲母亲的多年期许。” 她是父亲唯一的血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不能让那些讽刺父亲断子绝孙的人看笑话。 “十余年间,有且仅有一个舒愿。”乐荣县主幽幽喟叹。 陆明朝化身黑猫警长,眼睛瞪的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竖起耳朵,静待下文。 没曾想,年少的乐荣县主也知悉这档子旧事。 “但,外祖母说,舒愿可悲。” “说明,外祖母并不赞同舒愿的选择。” “外祖母不赞同,便是错的。” “所以,我不该也不能妄想奢求琥珀的孪生弟弟为我牺牲。” 乐荣县主一回眸,就撞上了陆明朝的格外专注的眼神。 “你,你是不是不知殉葬的舒大监来历?” 乐荣县主的眼神太清澈太明亮了。 清澈到陆明朝不忍一而再再而三隐瞒。 “听说过。” 乐荣县主做贼般左看看右看看“旁人知道的肯定没有我外祖母知道的多。” 本县主不是浪荡子】 第二百七十八章 本县主不是浪荡子 “那你说说?”陆明朝眨巴着眼睛。 乐荣县主嘟嘟唇“路上说吧。” “明朝,这次得蹭你的马车了。” “永宁侯府不至于连马车都吝啬借你一用吧?” 陆明朝笑了笑“青棠一大早便去置办了马车。” “马夫呢?”乐荣县主追问。 陆明朝“流月无所不能。” “走吧。” 乐荣县主伸出手指,指尖相触“今日能让琥珀侍奉你左右吗?” “你放心,我不会要强求,更不是奢望月亮奔我而来,只是想让外祖母和母亲知悉我的喜好。” “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陆明朝默默在心中接话。 强扭的瓜是不甜,但解渴啊。 扭都扭了,吃也吃了,难不成还能接回断裂的瓜蒂上? “可以。” “你稍等片刻容我让流月套马车,再备些礼。” “世上就没有空手登门的道理。” 乐荣县主挥挥手“速去速去。” “登门礼不用太昂贵,心意到了即可。” 乐荣县主生怕陆明朝破费,不放心的叮嘱。 陆明朝颔首,笑着应下。 从空间超市里拿出两套水晶玻璃杯,小心翼翼的放置在准备好的锦盒中。 大乾,并无玻璃。 唯有琉璃与玻璃相仿。 琉璃制品造价甚高,且不如玻璃清透均匀纯净无暇。 这两套杯盏在后世也许是上不得台面,但在大乾是稀罕物件,配上雍容的锦盒,作为初次登门拜访的礼物,不会唐突冒犯。 琥珀双手捧着锦盒,亦步亦趋的跟在陆明朝身后。 “没有我的吗?”乐荣县主眼睛大大,委屈巴巴。 陆明朝觉得,此刻乐荣县主的眼睛好似小鹿的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 与往常的张扬跋扈相比,多了几分柔软。 有一说一,乐荣县主琼花玉貌,亦是难得的好颜色。 只是锋芒太盛,敢于平心静气直视这份美貌者甚少。 因而,上京城提及乐荣县主,便是嚣张跋扈刁蛮任性的名声。 不为凡夫俗子所容的个性,轻而易举的遮掩了乐荣县主身上所有的优点。 率性坦荡,守正不挠。 骄傲,却不傲慢。 是个顶顶好的女子。 凡夫俗子不容,隐士高人定容的下。 言季大儒是隐士高人,言传身怀,言季的弟子兴许能冲破笼罩在这个时代头顶如厚重阴霾的偏见桎梏。 欣赏如乐荣县主一般的女子。 如此一想,她灌给乐荣县主的鸡汤,有可能化为现实。 见陆明朝久久没有言语,乐荣县主犹如经受风吹雨打的花朵,恹恹垂首。 “其实,我也没那么想要。”乐荣县主小声嘟囔着。 陆明朝失笑,很想不顾身份不顾体统的揉揉乐荣县主的脑袋。 “县主,我想送给你的礼物太多了。” “所以,上京朝福奇珍阁开张后,任你选择。” “你喜欢的,我都送你。” 乐荣县主猛然抬头,傲娇的轻哼一声“是你非要送我的,可不是我硬要的。” 陆明朝笑靥如花“是是是。” 第343章 乐荣县主愣住了,良久方失神道“本县主突然发现你的长相也甚合本县主的胃口。” “明艳独绝!” “你家中有与你……” 陆明朝无奈叹息“我家中有兄长,但相貌与大相径庭。” “我长得很像娘亲。” “大哥,封心锁爱远走他乡。” “二哥,心无情爱只读圣贤书,” 一年半载,陆磊走不出程芷留下的阴影。 至于陆垚…… 用一句后世人耳熟能详的话,女人只会影响陆垚拔剑的速度。 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乐荣县主颇有些遗憾“有的人,生来富贵荣华,奈何情路坎坷。” “矫情。”陆明朝没好气的揶揄。 乐荣县主余光瞥到垂首敛眉规规矩矩跟在陆明朝身后的琥珀,心漏跳了半拍,忙不迭的解释“琥珀,本县主还是最喜欢你孪生弟弟。” “刚才是随口一问,根本没往心里去。” “本县主不是那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浪荡子。” “一般不三心二意。” 嗯,只要琥珀的孪生弟弟百看不腻。 琥珀温声“县主说笑了。” “呦,县主踩一捧一?”陆明朝故作恼怒。 乐荣县主:!!! 乐荣县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拍了拍自己的嘴。 “琥珀,你看到了。” “本县主的脑子不足以承担本县主做脚踏两只船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明朝,你也看到了。” “这可不是踩一捧一,是先来后到。” 陆明朝:开始端水了。 只是,这水端的有些不平。 乐荣县主拉着陆明朝的手腕上了马车。 环顾一圈,蹙眉“明日,本县主送你一辆既宽敞又华丽的马车。” “你这辆不够气派,上街容易被不长眼的欺负。天子脚下,看人下菜碟的事情屡见不鲜。” “你别不信。” “本县主腰间软鞭打遍上京纨绔子!” “不准拒绝。” “去年本县主也送了一辆给明昼,马车上刻着永明大长公主府和平宁郡主府的徽印。” “上京内外,横行无阻。” 陆明朝越看乐荣县主越觉得欢喜。 “你就不担心我仗势欺人?” 乐荣县主疑惑地眨眨眼“有势为何不仗,不仗不就浪费了吗?” “至于欺人,你不是陆明蕙,不会欺良善无辜之人。” “外祖母说了,她很乐意为我撑腰。” “甚至在我及笄日对我说,她老人家咽气前,定豁出去给我讨一个郡主封号。” 说着说着,乐荣县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到时候,本郡主的势给你仗。” “哎,不怕仗势欺人,就怕势不如人。” “不行,本县主得日日督促父亲上进。” “区区三品官就知足,简直不上进。” 陆明朝眨巴着眼睛,嘴唇翕动,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话。 以前只知地主家的傻儿子。 今日总算见识了地主家的傻姑娘。 “有你是永明大长公主和令尊的福气。” 余光瞥到头压的极低的琥珀。 琥珀肩膀以微小的幅度轻颤着。 陆明朝知道,琥珀在憋笑。 乐荣县主真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人。 若陆垚那个清清冷冷如山涧雪的性子,得遇乐荣县主…… 那可真是天雷又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到底是火融了雪,还是雪灭了火。 说不准,说不准。 但画面应该很可观。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第二百七十九章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只一瞬,陆明朝就打消了念头。 情之一事上,陆垚就是个冷血没有感情的家伙。 明媚灿烂如乐荣县主,还是莫要自讨苦吃了。 若问陆垚最在意的女子,毋庸置疑,一定是陆明蕙。 在意到想陆明蕙死。 简称在意死。 再说了,莲花镇还有一个苦苦等待的卫棠。 “对了,我跟你讲讲舒大监的风流韵事。”乐荣县主清了清嗓子,扯了扯陆明朝的袖子。 陆明朝嘴角微微抽搐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你确定是风流韵事?” 乐荣县主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陆明朝向琥珀投去一个眼神。 琥珀将锦盒放进矮柜后,躬身掀开车帘,离开了车厢。 “舒大监祖籍江南,年幼天资奇绝,拜得俞山长为师后,除却游学,绝大多数时间仍居江南。” “金陵十里秦淮,桨声灯影,万种风情。” “秦淮河花魁争奇斗艳一掷百金,只为求束发之年的舒愿一首诗词一纸墨宝。”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用此句来形容秦淮河上的花魁娘子丝毫不夸张,但就是这样的花魁娘子在求着为舒愿一掷百金。” “舒愿好酒,却不好女色,不缺银钱。” “金陵红袖招的花魁娘子另辟蹊径,苦学酿酒之术,竟真的误打误撞酿出了烈而不涩,甘而回味的美酒。” “红袖招的花魁娘子以一坛酒换了舒愿两句诗。” “仅两句。” 第344章 “没有人知道那两句诗的具体内容。” “只知,红袖招的花魁娘子半月后自赎其身,挥别繁华金陵,隐入一隅默默无闻之小县城,用所剩不多的积蓄开了小小的酒肆。” “取名倚斜桥。” “这就是束发之年的舒愿。” 陆明朝敛眉垂眸。 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花魁娘子凭栏挥红袖,招来了舒愿的诗句。 得诗足心意,花魁娘子赎身酿酒,等那个骑马倚斜桥的良人。 重逢之日,饮佳酿。 陆明朝能想象出束发之年的舒愿是怎样的意气风发,倜傥风流,轻狂不羁。 最起码,束发之年的舒愿是自由的。 是那种欲上青天揽明月,与仙人坐而论道的自由。 没有人能束缚,也没有人能让舒愿为之牺牲的自由。 在阿砚口中的,北疆劳军的舒愿,是烈酒一杯诗一篇,淋漓满襟袖,风骨自在身的名士。 依旧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但风筝的线却不在舒愿自己手中了。 舒愿本可以成为世间仙人的。 究竟是舒愿作茧自缚,心甘情愿将线交出,还是…… 她所识的舒愿,是去的了高处,也来得了低处的自赎自救的可怜人。 当年红袖招花魁娘子的自赎自救,改头换面,涅槃而生,原来就是舒愿的一生。 世上之事,还真是凑巧。 陆明朝幽幽的叹了口气。 乐荣县主不知陆明朝摇曳的思绪,眨巴着亮晶晶的星星眼,一脸的艳羡和怅惘。 “只可惜,无缘得见那样的舒愿。” 乐荣县主有记忆后,舒愿就是在景襄帝身边形影不离沉默寡言的大监。 唇红齿白,清秀的如雪地红梅。 但,舒愿一直是垂着头,弯着腰的。 谦卑又恭谨。 年幼,她不懂事。 年节宫宴,她见舒愿事无巨细的为景襄帝布菜斟酒,面无表情的冷眼旁观着大殿的喧闹嘈杂、轻歌曼舞。 她问外祖母,舒大监是不是不喜欢热闹。 外祖母说,这是不属于外祖母的热闹。 初时,听不懂。 后来,年岁渐长,知舒大监生平事,才理解了外祖母的话。 净身入宫,舒大监只能是舒大监。 那段曾经璀璨夺目、显赫一时的往昔,如今已化为虚无缥缈的烟尘与沉寂的泥土,被岁月悄然埋葬。 舒大监,便是这尘埃落定后,挣扎着从泥泞中爬出的灰头土脸、苟延残喘之人。 所有光鲜亮丽的场合,都不再接纳舒大监。 舒大监能做的就是在阴暗的角落里,日复一日蜷缩着活下去。 “后来呢?”陆明朝敛起思绪,轻声问道。 “后来……”乐荣县主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后来,舒愿随俞山长入京。” “俞山长,短暂的任太子少师。” “舒愿是俞山长留给太子的伴读。” “舒愿一光遮万光,文英殿里,舒愿是难以逾越的高山,是可触不可及的耀日。” “文英殿的夫子对舒愿赞不绝口。” “一光独耀,万光皆黯。” “外祖母说,她从未见过似舒愿这般悟性高到令人发指的少年天才。” “谁又能对光无动于衷呢。” “要么摧毁,要么融入。” “谁也没想到,舒愿和太子会……” 乐荣县主欲言又止,避而不谈,继续道“舒愿净身入宫,天下读书人怒斥他自甘堕落,以他为耻。” “俞山长将舒愿逐出师门,不再承认曾有徒名舒愿。” “这些你应该隐约听闻过一二。” “我想说的是那位从良的红袖招花魁娘子,倚斜桥的酿酒东家。” 陆明朝的心狂跳不止。 “她不远千里来上京了。” “在舒愿净身入宫的三月后。” “算算时间,应该是她听到消息后,就马不停蹄赶路了。” “她没有见到舒愿,舒愿甚至不知她的到来。” “她在成禅寺吃斋念佛茹素穿素,为舒愿祈福,抄百遍佛经。” “整整半年。” “年关月,冒着风雪离京。” “她死了。” “她砸碎了倚斜桥所有的酒,举火自焚。” “母亲曾跟外祖母讨论过酿酒娘子。” “母亲说,酿酒娘子是在祈求舒愿往后余生,岁岁平安。” “外祖母说,酿酒娘子是在悼念物是人非的舒愿,超度亡灵,往生净土,得以安息。” “她来,舒愿不知。” “她死,舒愿也不知。” 舒愿真的不知吗? 陆明朝扪心自问。 舒愿的手稿中出现过倚斜桥三字。 陆垚笑问,骑何马倚何斜桥待何人。 舒愿笑答,平生事,无外乎东西南北,杯酒长精神。 也许,舒愿后来知道了。 “外祖母告诫我,万不能学景襄帝,也万不能学舒大监。” “本可君臣相得,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到头来,一地污名,困缚一生。” “不殉葬,天下也没有舒大监可去之处。” 谢陆氏,哪个谢】 第二百八十章 谢陆氏,哪个谢 第345章 “县主,景襄帝是个怎样的君王?”陆明朝轻声呢喃,声音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 因舒愿之故,她不可避免有了迁怒。 可以说,舒愿的一生毁于景襄帝。 但她也知道,于一国之君而言,私德是最不重要的,论的是军政策略和治国理政。 古往今来,私德与能力俱完美的帝王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风卷起马车帘布,拂面勾发。 乐荣县主挪到了陆明朝身边,耳语道“私德还是政绩?” “悄悄话,悄悄说。” “当今陛下即位后,景襄帝就成了讳莫如深的话题。” “除却舒愿,景襄帝的私德仍有亏?”陆明朝疑惑。 承袭原主的记忆,关于皇家之事,两眼一抹黑。 很怀疑,原主脑子里只装了顾淮一人。 但凡与顾淮有关,再小的事情,原主都记得清楚如数家珍。 原主是彻头彻尾的顾淮脑。 乐荣县主迟疑道“也不知算不算私德有亏。” “你在永宁侯府长大,应知悉景襄帝的后宫形同虚设。” “除却那位因婚约所限,不得不明媒正娶的皇后娘娘之外,其实还有位谢淑妃。” “当年,景襄帝初登大位,断袖风波闹的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引得世人侧目。” “谢太后为了平息风波,从谢氏旁支择选了年幼失怙及笄失恃的孤女入宫,封淑妃。” “谁知,仅一年光景,景襄帝就毫无缘由,公然赐死了谢淑妃。” “群臣激愤,纷纷上奏。” “谢太后怒极,一度出宫居黛青山避世清修。直到景襄帝亲自跪拜黛青山百阶石梯,谢太后才消气。” 陆明朝沉吟不语。 消气的不只是谢太后,还有朝堂的文武百官。 谢太后这步棋,落的极其巧妙。 乐荣县主神神秘秘,贴着陆明朝的面颊“有小道消息说,谢淑妃没死。” “但却没有人告诉我谢淑妃的下落。” “死讯已传天下知,尘归尘土归土,就当死了。” “因而,谢淑妃的死也成了攻讦景襄帝的一大利器。” “明朝,景襄帝或许不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但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帝王。” “他在位期间,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与民休养生息,虚心纳谏,改革吏治,严肃赏罚。” “又善待皇室子弟,大度宽容。” “文成帝为大乾手把手培养出了了合格的继承人。” “随着景襄帝的暴毙,一系列的改革中道崩殂不了了之,甚至曾混乱过一段时日。” “不怕死史官曾落笔,倘若景襄帝没有盛年暴毙,大乾盛世可期矣。” “景襄帝所有的污名和非议皆因私德,无关政绩。” “龙阳之好,闻名天下的名士舒愿净身折腰。” “出身江南氏族的皇后,留下血书自缢而亡。” “孝顺侍奉谢太后的谢淑妃,被无故赐死。” “这便是景襄帝所有的污点。” “外祖母说,评价一朝天子不能将他作为帝王的功绩和做一个人的行为一概而论混为一谈。” “皇帝和人不是一回事。” “好皇帝不一定是好人,好人也不一定是好皇帝。” 陆明朝深以为然。 当上皇帝就已经不是单纯的人了,而是国家机器。 譬如后世史书记载下的唐太宗、文皇帝李世民。 文治武功,贞观之治。 四夷宾服,万邦来朝,盛况空前。 但他弑兄杀弟囚父强嫂。 是好皇帝,却不是一个好儿子,好兄弟。 在乐荣县主的讲述下,陆明朝脑海里有了关于景襄帝完整而又清晰的印象。 回过头来再观其与舒愿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真真是应了那句在劫难逃。 能将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条,矢志不渝开创盛世的景襄帝,会不知与舒愿纠缠不清的恶果吗? 他知道。 但他就是想要舒愿。 终酿悲剧。 马车徐徐向前,乐荣县主说的口干舌燥。 陆明朝笑着为乐荣县主斟了盏温温凉凉的茶。 乐荣县主小巧的鼻子轻轻嗅了嗅,仰头一饮而尽“山泉水?” “能与殊玉山引下来的泉水相媲美。” “清冽甘甜。” “永宁侯府不愧是老牌勋贵,底蕴深厚。” “哪座山上引下来的?耗时耗力吗?” 陆明朝茫然的眨眨眼。 不过是她空间超市里价格稍高的矿泉水。 “你不知?”乐荣县主愕然。 陆明朝颔首“确实不知。” 一杯茶润了嗓子,乐荣县主又满血复活。 絮絮叨叨,叽叽喳喳说了一路。 马车在永明大长公主府外停下后,乐荣县主意犹未尽。 陆明朝很想问问,沉默寡言如明昼,是如何与话痨乐荣县主情同姐妹的。 马车堪堪停下,便有长公主府的女使迎了上来“县主、谢夫人,这边请。” 乐荣县主不满冷哼“叫什么谢夫人。” 女使无奈。 在侍女的引领下,陆明朝得见已过天命之年、两鬓如雪霜般的永明大长公主,以及温婉端庄的平宁郡主。 永明大长公主端坐于上位,而平宁郡主则坐在下首。 第346章 永明大长公主,历经四朝更迭,得尽权势滋养。 人到晚年,反倒是有了返璞归真洗尽铅华的平和慈祥。 “晚辈谢陆氏给大长公主请安。” “给郡主娘娘请安。” “你身怀有孕,无需多礼。”永明大长公主抬了抬手“看座。” 陆明朝规规矩矩道“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话音落下,琥珀垂首双手举过头顶,奉上了锦盒。 “你有心了。”永明大长主慈眉善目。 旋即,看向平宁郡主,不容置疑道“平宁,本宫禁了玉瑾的足,叫唤着想你这个姑姑,你带乐荣去看看玉瑾。” “外祖母,玉瑾表兄想姑姑,我母亲去便好,我去碍什么眼。”乐荣县主叉腰,较慢反驳。 “一见玉瑾表兄,我就想用软鞭抽他。” 永明大长公主神色不变“那你去抽。” 平宁郡主视线左右扫了扫,敛起疑虑,连拖带拽,拉着乐荣县主离开。 乐荣县主:她是什么很讨人嫌的东西吗? 见状,陆明朝很识趣,对着流月和琥珀点点头。 流月、琥珀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花厅门窗皆阖,四周不见人影。 永明大长公主不复方才那和煦亲切之态。 目如鹰隼,浑浊却锋利无比。 陆明朝反倒松了口气。 这才是历经四朝的永明大长公主。 “谢陆氏,哪个谢?” 露明牌】 第二百八十一章 露明牌 端详审视许久,永明大长公主沉声问道。 陆明朝任由其打量,不动声色回道“山野猎户的谢。” “晚辈离京后的经历,想必大长公主已经想必已了如指掌,洞若观火。” “晚辈替了侯府大小姐履行了在乡下的婚约,嫁了逃荒至常喜村落脚的猎户。” 乐荣县主金枝玉叶,是永明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 大长公主势必会把乐荣县主周遭的所有人调查的清清楚楚,以防居心叵测之辈。 “是嫁了猎户不假。”永明大长公主缓缓道“但那个猎户箭无虚发,能徒手搏虎狼,能在深山中横行无忌。” “本宫委实想不出这样好的身手,怎会甘心蜗居荒芜乡野,埋没才能,做籍籍无名之辈。” “若是从军,不消多时,便能建功立业。” “大长公主过誉了。”陆明朝垂首“以往,他膝下有儿女,无人照料。” “即便有建功立业之心,也难以成行。” “而今,他与他兄长阔别多年重逢,又有晚辈爹娘帮忙照拂,想来会伺机一展抱负的。” 永明大长公主直勾勾的盯着陆明朝。 “是亲兄长吗?” “他说是。”陆明朝模棱两可。 永明大长公主搭在圈椅扶手上的手紧了紧。 怎会是亲兄长呢。 谢家大郎、二郎、三郎都死了。 尤其是二郎,头颅高悬在旗杆上,任乌鸦鸟雀啃食。 她知道信国公府谢家四郎养在北疆,鲜为人知。 但她是文成帝嫡亲的长姐,是景襄帝的亲姑母,怎么不知如此秘辛。 难道她找错人吗? 永明大长主稳下心神。 不,不会。 无缘无故,长宁宫的谢太后不会传秘信给她,让她尽己所能护陆明朝周全。 尽己所能四个字,足以说明太多东西。 那场宫变后,谢太后的心肠冷的似常年不化的玄冰,绝不会因无关紧要的人动容。 曾经,谢太后也会随着文成帝唤她一声长姐的。 而今,仇恨是支撑着谢太后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刺骨而又孤寂 思及此,永明大长公主不再试探,缓了缓神色“你夫君待你可好。” “甚好。” “听闻他膝下两子一女,可有受苦?” “阿砚待他们也甚好。” “你介意你夫君的子女吗?” “若介意,就不会嫁了。不瞒大长公主,他给过晚辈毁婚的机会。” “你出身侯府,为何会愿意下嫁猎户?” “他长得好。” 永明大长公主怔了怔,嘴角的笑容深了些许“在这点上,你倒是与乐荣有些像。” 谢家人,皆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谢家儿郎,炙手可热。 谢家女娘,一女百家求。 这便是曾经的谢家。 陆明朝笑了笑“乐荣县主率真赤诚,能与乐荣县主有相似之处,晚辈深以为荣。” “你夫君的长子,名怀谦?” “是。” “可读书习字了,性情如何?” “年初入了青云书院,性子,仁者见仁。” “改日,若你夫君子女入京,能否带来让本宫见见。” “有机会的话,自是可以的。” 永明大长公主调整了下坐姿,笑意隐去“你是在上京长大的,可还记得因通敌叛国谋逆造的信国公府?” “天子仁慈,留了谢老太爷一命。” 陆明朝颔首“记得的。” “除了谢老太爷,信国公府阖族尽诛。” “无论老幼。” “是,也不是。”永明大长公主缓缓道。 “时隔数年,陛下午夜梦回见旧人,深觉当年处罚过重,有心寻信国公府幸存之人。” 第347章 陆明朝勾唇反问“陛下降旨,近卫出动,灭门大祸,怎会有幸存之人。” “若有幸存之人,岂不是说明近卫无用。” 永明大长公主没有反驳,只是继续道“陛下认定旧案有幸存者。” “且,本宫恰好探得一消息,惨案发生前,谢家三郎与一红颜知己有一段露水情缘。” “谢家三郎被枭首后,那红颜知己才发现有了遗腹子。” 陆明朝眉心微动,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信国公府家教甚严,大婚前不得有通房妾室,更莫说露水情缘了。” “这则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大江南北。”永明大长公主意有所指。 “是吗?”陆明朝轻叹一声“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永明大长公主沉声“陛下说是福,那便是福。” 陆明朝恭声“大长公主教训的是。” “晚辈受教了。” 所以,永明大长公主到底知道多少。 她听得出来,永明大长公主是在提醒她。 陛下要钓鱼了。 用真假难辨的谢家三郎遗腹子钓鱼。 不管是钓到谢家人,还是感念谢家旧情的人,这条鱼都算发挥了价值。 “对了,本宫隐约听闻,若证实了遗腹子的身份,陛下是打算将谢家三郎的遗腹子接入宫中给谢太后做伴的。” 陆明朝蹙眉。 接入宫中? 如何接? 明着荣宠,暗里阉割吗? 她可不觉得当今陛下是心慈手软之辈。 宫变后的血雨腥风,持续了数月之久,死的人如过江之鲫。 “本宫年岁大了,越发喜欢唠叨了。”永明大长公主揉了揉鬓角,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 “难怪谢太后特意提点本宫照看你,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 “听乐荣说,她相中了你身边婢女的容貌。” “可是方才奉礼之人?” 永明大长公主很是自然的过渡至新的话题。 陆明朝轻声道“回大长公主的话,是。” “她名唤琥珀。” “的确是好相貌。”永明大长公主肯定道。 “她可有容貌相似又愿意入赘的兄弟?” 陆明朝觉得头都大了。 “她的孪生弟弟师从言季大儒。” 永明大长公主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似是幻听了一般。 本来只想找块中看不中用的石头。 不曾想,竟是价值连城的美玉。 她的外孙女好眼光啊! 能被言季那个老家伙相中的人能是普通人吗? 要知道,上一个被言季挑中的人是舒愿。 只不过被俞山长捷足先登了。 后来,舒愿净身入宫,俞山长痛斥舒愿,与舒愿断绝关系,言季闻之,出山与俞山长论道谈经。 论的便是舒愿之道! 互惠互利】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互惠互利 言季冒天下之大不韪替舒愿辩驳。 “言季的弟子必是天纵奇才、德才兼备,且风姿俊逸。” “若乐荣能与言季的弟子结成连理,往后数十年,本宫无需替乐荣忧心挂怀矣。” 陆明朝嘴角微抽,欲言又止。 她从永明大长公主乐见其成的语气里听出了志在必得。 但,权势不一定能拗的过言季大儒弟子的傲骨。 “你这是什么表情?” “乐荣花容月貌,性情率真,从无害人之心,又家世尊贵,配这世上任何男子都是绰绰有余的。”永明大长公主细长的眉毛一挑,护犊子道。 陆明朝眨眨眼“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这世上,男女婚嫁并不论般配与否。 永明大长公主眯了眯眼睛“试过才知道。” 陆明朝抿抿唇,决定将讨人嫌的话咽下去。 “言季弟子的孪生姐姐,在你身边为奴为婢,真真是骇人听闻。”永明大长公主似是终于后知后觉,打趣道。 陆明朝“许是生来有缘,一眼相中。” “是有缘。” 永明大长公主煞有其事。 在永宁侯府长大的姑娘被撵到乡下,好巧不巧与谢氏子成婚。 倘若有朝一日当真能拨乱反正,昭雪冤屈仇怨尽报,等待陆明朝的便是滔天权势,人人仰望。 大乾太子的养母,谢氏的当家主母。 看来,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 陆明朝,便是天生的富贵命。 也不知到那时,永宁侯府的真千金还是何等悔恨交加。 她是相信那一天能到来的。 当今陛下,后继无人! 而谢氏,只要有儿郎在世,就能扛起北境的帅旗。 “据说,在昌河县,你的生意做的极其红火。朝福二字,俨然已经成为昌河的招牌。” “粮肆、奇珍、布庄、医馆……” “颇有日进斗金之势。” “如今受顾淮要挟,不得已入京,可有将生意做进京师的想法?” 陆明朝未隐瞒,坦言“上京城,天子脚下,繁华富庶,贵人云集,晚辈欲开奇珍阁,卖些不常见的小玩意儿。” “不常见的小玩意儿可撬不开上京贵人的钱袋子。”永明大长公主笑道。 “还请殿下赏脸赏玩晚辈所奉之礼。”陆明朝起身上前,亲自打开锦盒。 阳光洒在杯身,光芒细细碎碎,犹如点点繁星。 第348章 像是镶嵌着一颗颗切割极好的宝石。 晶莹剔透,手感光滑。 永明大长公主站起身,手指摩挲着做工精美的玻璃杯,良久道“丝毫不逊色于本宫府中的琉璃盏,在某些方面还略胜一筹。” “此物定可入了上京达官贵人的眼。” “难怪你不慌不忙,原是有备而来。” “看来,本宫理应唤你一声陆东家,而不是谢夫人。” “除却此物,奇珍阁可还有其余能作为噱头的珍宝?” 陆明朝敛眉“清晰可照人的铜镜。” “圆润光泽,大小一致的珍珠。” “留香持久,各有千秋的香水。” “殿下请看。” 陆明朝作势解下腰间的香囊,实则是从空间超市拿出几颗卖相极好的珍珠,捧在了永明大长公主面前。 掌心有四颗珍珠,白、金、紫、粉。 一眼望去,大小几乎一模一样,散发着莹莹光泽,吸引着人的眼球。 永明大长公主一眼便相中了那颗金色珍珠。 “这颗珍珠,本宫要了。” “五百两,够吗?” 陆明朝弯了弯眉眼,笑着道“哪里能让殿下破费。” “晚辈原本打算将这几颗珍珠作为初次拜访的薄礼,赠予殿下。然而,这几粒珍珠实在太过微不足道,自觉难以表达我的敬意。因此,晚辈想待过几日,其余珍珠抵达京城后,精心挑选并串制成一条项链或手串,再呈献给殿下。” “殿下若喜欢,收下便是。” “此珍珠能得殿下青睐,是它的福气。” “殿下不如一并其他三颗也留下。” “殿下气质雍容,郡主娘娘端庄,乐荣县主娇俏,皆是极为相衬的。” “待朝福奇珍阁有了别的新奇物件,晚辈再一一送来。” 永明大长公主意有所指“陆东家,你本不必在本宫面前如此卑躬屈膝,逢迎讨好。” “殿下,你唤晚辈一声陆东家。”陆明朝语气平和“商人重利,晚辈何尝不是想仰仗殿下之手,打响上京朝福奇珍阁的招牌,若是能再得殿下庇护一二,更是不胜感激。” “有人告诉晚辈,天子脚下,看人下菜碟的事情屡见不鲜。” “又是乐荣口出的狂言?”永明大长公主一听就觉得熟悉的很。 顿了顿,才接着道“你即便不讨好本宫,本宫受人之托,自会忠人之事。” 陆明朝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晚辈狂妄,想让殿下看到晚辈身上的价值。” “互惠互利,才是长久之道。” 永明大长公主眼角的笑意加深。 “今日一见,最令本宫眼前一亮的不是琉璃杯盏,不是颗颗饱满的珍珠,而是你。” “陆明朝。” “你离开永宁侯府,成长甚多。” “一朵娇花,蜕变为直面风雨的青松翠柏。” “永宁侯府,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因小失大啊。” “你放心,朝福奇珍阁,本宫罩了。” “眼下大多是看在谢太后的面子上照拂于你,至于以后能不能让本宫真正对你另眼相看,就看你的本事了。” “谢殿下。”陆明朝福了福身。 谢太后。 陆明朝在心中默默呢喃。 当今陛下杀侄夺位三年有余,帝位稳固,永明大长公主竟依旧愿意因谢太后的嘱托,对她释放善意。 谢太后,到底是怎样一位奇女子。 先是汝南许氏。 后是永明大长公主。 谢太后,或者说谢家究竟还留着多少火苗。 那些不显山不漏水的火苗,等到怀谦振臂一挥时,就会成燎原之势。 “晚辈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晚辈深知太后对子侄的深切思念,然而,关于谢家三郎那遗腹子的血脉之事,传闻纷纭,难以确证。况且,即便他现今年幼,但岁月流转,终将日渐长大,居于深宫之中,恐有诸多不便。” “故而,晚辈斗胆建议,不如让其留于宫外,既便于他日后成长,也免去了宫中的诸多束缚与不便。” 永明大长公主的眸光再一次变得晦涩艰深,难以捉摸。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知道的。”陆明朝颔首。 她会救下谢三郎的遗腹子。 超级加辈】 第二百八十三章 超级加辈 永明大长公主眸色深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可轻忽。” “若因此触怒陛下,实为不智。” 陆明朝心知,永明大长公主并非在训斥,而是在给她三思而反悔的机会。 “试试吧。” “万一既无雷霆,也无雨露呢。” 永明大长公主“胆大包天!” “殿下,自古以来,便偶有浮云短暂遮天蔽日。”陆明朝笑道。 “就算遮不了眼,遮望眼也是可以的。” 永明大长公主沉吟片刻“说的在理。” “本宫与谢太后有旧,既是谢太后的后辈,若留于宫外,本宫于公于私都应照拂一番。” “殿下仁慈。” 正事聊完,花厅再一次热闹起来。 陆明朝也终于亲眼得见名满上京城的纨绔公子,钟玉瑾。 对,名副其实的纨绔。 第349章 但也只是纨绔。 永明大长公主的驸马,出身颍川钟氏。 前朝,繁荣如斯,累世三公。 大乾立国,淡出朝堂。 文成帝为太子时,亲自撮合永明大长公主和颍川钟氏嫡支嫡脉的钟三郎。 钟三郎尚主,颍川钟氏又重现于人前。 但颍川钟氏极其低调,后辈鲜少踏足朝堂。 人人都知颍川有钟氏,却不明钟氏的底蕴。 钟三郎早已作古,钟三郎的儿子儿媳十年前双双战死,仅留钟玉瑾一根独苗苗。 有永明大长公主,有颍川钟氏,有父辈的荣光,钟玉瑾的的确能在上京城横着走。 “祖母,你管管乐荣啊。” “她又用您给她打造的软鞭抽我!” 钟玉瑾揉着胳膊,疼的呲牙咧嘴,上蹿下跳。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埋头往花厅里跑。 “小侯爷。”陆明朝起身,对着钟玉瑾福了福身。 钟玉瑾猛的刹住脚,循声望去,失声惊呼“陆明朝?” “你怎会来大长公主府?” “祖母,您把她赶出去。” “孙儿这辈子都不想看见陆明朝!” 永明大长公主还没开口,乐荣县主的软鞭破空声虽迟但到。 “钟玉瑾,你要把谁赶出去?” 钟玉瑾唰的一下,一蹦三尺高。 落地后,又一个滑跪,滑至永明大长公主身前,抱着永明大长公主的小腿“祖母护我。” 乐荣县主冷哼一声,将软鞭缠在腰上“钟玉瑾,你欺负一个怀孕的弱女子,要不要你当纨绔的脸了?” “你不是说,即便是纨绔,也是一身正气的纨绔。” 钟玉瑾面露狐疑,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指着陆明朝“你当真有孕了?” 旋即,轻啧一声“看起来,的确是圆润了些。” 陆明朝:??? “哪怕她怀孕了,也不是弱女子。” “她帮着顾淮在春秋台上赢走了父亲留给我的玉佩。” 钟玉瑾愤愤不平,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把她轻轻地赶出去!” “让她走!” 钟玉瑾很白,已至弱冠,偏偏面上还有明显的婴儿肥,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葡萄似的。 亮晶晶,水润润。 腰间饰长穗玉佩,叮叮当当。 少年气十足。 还是富家贵公子的那种少年气。 土匪见了,都得直呼一辈子难遇的大肥羊。 此刻,气鼓鼓的指着陆明朝, 更大更亮,面颊高高鼓起。 处处洋溢着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天真。 陆明朝翻找原主的记忆,隐约是有这么回事。 但其中细节,早已模糊不清。 她在这个书中世界停留得越久,原主残留下的记忆痕迹便愈发淡薄,似是被岁月的尘埃一层层地覆盖,又似是被一张张泛黄的纸张重重叠叠地遮蔽。 既是在祭奠撞墙自戕而死的原主,也是在让她完完全全成为陆明朝。 “小侯爷,是民妇年少无知,有眼不识好歹。” 见状,钟玉瑾心里发毛,冷不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陆明朝,你别这样,小爷我害怕。” “咳。”永明大长公主轻咳一声“玉瑾,不得无礼。” “陆东家是祖母的贵客。” 钟玉瑾愕然“陆东家?” “你经商了?” 陆明朝颔首“离开侯府后,为谋生,做了些小买卖。” 倏地,钟玉瑾的表情有几分拧巴扭捏。 “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我不计较你赢走我玉佩的事情了。” 这下,轮到永明大长公主愕然了。 “傻孩子,你若是知道陆东家的生意做的有多大,发展有多快,你会恨不得咽下这句话。” “陆东家,坐吧。” “你莫要与这孩子一般见识。” 这孩子? 此话一出,迟顿天真如钟玉瑾也品出些不对劲。 “祖母,孙儿与陆明朝是平辈!” “并且,孙儿的年龄比陆明朝大。” 永明大长公主哄孩子似的拍了拍钟玉瑾的脑袋“成熟稳重与年龄没有必然关系。” “兴许你以后当真得喊她声叔母。” 陆明朝笑而不语。 谢太后唤永明大长公主一声长姐。 平辈。 阿砚是谢太后的侄儿。 钟玉瑾是永明大长公主的孙儿。 这辈分,悄无声息间就差开了。 钟玉瑾瞪大了眼睛,扭头,出人意料的看向乐荣县主“乐荣,你能忍?” “我叫叔母,你觉得你能逃过去?” 乐荣县主后知后觉的眨眨眼,脸色变了又变,一跺脚一撒娇,上前抱住了永明大长公主的另一条腿“外祖母。” 永明大长公主无力扶额。 可真是丢尽了她的老脸啊。 不行,大限将至前,她必须将两个小傻子的人生安排的妥妥当当。 “起来!” “丢人现眼。” 永明大长公主没有厚此薄彼,一人一脚。 乐荣县主和钟玉瑾乐呵呵的人站起来。 一左一右,站在大长公主身侧。 陆明朝心下温热,这何尝不是在彩衣娱亲呢。 “等等!”乐荣县主似是发现了盲点。 第350章 “你在春秋台上输掉了舅舅留给你的玉佩?” “春秋台!” “外祖母,钟玉瑾瞒着您去春秋台了。” 春秋台有两阁。 春阁是上京首屈一指的秦楼楚馆。 秋阁是大乾赌坊之首。 百两金千两银,跨不过春秋台的门槛。 多得是家财万贯的赌徒,一夜倾家荡产。 也多的是附庸风雅的纨绔,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更多的是从春秋阁顶层一跃而下的疯魔之人。 春秋春秋,一梦春秋,春秋美梦。 瘌蛤蟆?金蟾蜍!】 第二百八十四章 瘌蛤蟆?金蟾蜍! 钟玉瑾的小脸瞬间垮了。 “外祖母,叔母也去了。” 钟玉瑾指着陆明朝,能屈能伸。 陆明朝:??? 不是,这时候喊什么叔母啊! 很熟吗? 陆明朝深吸了一口气,流水线式认错“殿下,晚辈少时被虚妄蒙了眼,闹出不少笑料,而今再想来,羞愧难当,实在无地自容。” 用脚丫子抠一栋搭别墅可好? 永明大长公主安抚道“你聪慧果决,心有丘壑,不会被春秋阁的穠丽糜乱迷惑了神智。” “身怀有孕,就安稳坐着。” 旋即,直接抬手揪住了钟玉瑾的耳朵“何时去的春秋阁。” “何人提议?” 纨绔们的日子过的活色生香花样百出,她防不胜防。 钟玉瑾唯唯诺诺“前年初秋。” “二皇子提议。” “萧扶?”永明大长公主眉头瞬间紧紧皱起。 一年半前。 一年半前的萧扶尚不及舞象之年。 “钟!玉!瑾!” “你是不是忘了本宫的告诫!” 萧扶就不是个好的! 小小年纪沉迷酒色也就罢了,还总有些乱七八糟的玩法儿。 真当她不知萧扶的宫里隔三差五就会抬出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吗? “祖母,是顾淮和陆明朝激我的。”钟玉瑾忙道。 陆明朝问号脸。 怎么又有她的事。 “激你你就去,那怎么不见你去舔……” 狗屎! 顾及着身份体统,永明大长公主终是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乐荣县主贴心补充“狗屎。” 钟玉瑾反唇相讥“外祖母,乐荣这般粗俗又彪悍,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了。” 永明大长公主和乐荣县主不约而同开口。 “嫁不出去,本宫就做主把她嫁给你。” “本县主这辈子就没想嫁!” 钟玉瑾连连摆手“祖母,您饶过孙儿吧。” “你如果非逼孙儿娶乐荣,孙儿就把头发剃了,出家为僧。” 乐荣县主罕见的沉默了。 她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表兄,宁愿选择出家都不愿娶她,更何况是言季大儒的得意门生呢。 她真的有这么差劲吗? 一时间,乐荣县主钻了牛角尖。 永明大长公主轻推了把钟玉瑾“去书房,跪着抄写你父亲旧时寄回的家信。” 家信上,有对她这个母亲的孺慕思念,也有对玉瑾的谆谆教诲。 钟玉瑾瞥了眼沉默不语的乐荣县主,心里不得劲,一步三回头的朝花厅外走去。 即将跨出门槛时,一股脑儿道“表妹,我只是不愿意娶你,我不是讨厌你。” “虽然你总用鞭子抽我,但我也愿意养你一辈子的。” 陆明朝眼皮控制不住的跳。 这到底算安慰,还是算再插一刀。 “速走!”永明大长公主沉声道。 钟玉瑾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永明大长公主拉着乐荣县主的手,温声道“乐荣,莫要轻而易举否定自己。” “本宫刚才简单向陆东家询问了琥珀孪生弟弟的事情。” “本宫还想夸你的。” “不愧是金尊玉贵长大的,眼光就是好。” “惊鸿一瞥,随便一选,就是言季的弟子。” 乐荣县主眨眨眼,茫然道“外祖母不会觉得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什么癞蛤蟆,分明是金蟾蜍。”永明大长公主笑道。 “本宫打算给言季去一封信,劳驾他问问其弟子可有与大长公主府结亲的意愿。” “外祖母,莫要问了。”乐荣县主阻止道。 “我是父亲的独女,不愿外嫁。” “他是言季大儒的弟子,应发光发亮,而不是被冠上赘婿的名头,遭受那些平庸却自命不凡之辈的无端指责与轻蔑的目光。” “外祖母,我不要他了。” 乐荣县主态度果断且坚决。 她不愿意为之让步,那便不应该寄希望于让对方做出牺牲。 不公平。 永明大长公主蹙眉“你当真决定了?” 乐荣县主不假思索的颔首。 不论心中作何想,她都不能让外祖母写信。 外祖母与言季大儒是旧识,又有大长公主大身份加持,一封信的分量往往重逾千斤。 永明大长公主思忖片刻“也罢。” 言季严选的弟子,可遇不可求啊。 看来,她得跟平宁夫妇好好聊聊乐荣的婚嫁之事。 招赘上门,招到德才兼备又容貌俊逸郎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351章 “来,看看陆东家带来的珍珠。”永明大长公主神色自然的一转话锋。 “这颗白粉色的,极其衬你。” 乐荣县主被吸引了心神“明朝,你手里竟有这么大这么圆润的珍珠,简直可以媲美那些来自沿海州县、作为贡品进献给皇室的珍稀珠子。” “喜欢就好。”陆明朝笑了笑。 “很喜欢。”乐荣县主重重的点了点头。 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锦盒里晶莹剔透的杯盏,心念转动,拉着永明大长公主的手轻轻晃动“外祖母,陆明朝初来乍到就送了这么重的礼,您可不能吝啬回礼啊。” “有您的回礼,永宁侯府的人也能有所顾忌,不敢造次。” 永明大长公主故意打曲“本宫怎么听闻,皇后的赏赐已经发下去了,其中还有谢太后的象牙雕海市蜃楼景屏。” “那不一样。”乐荣县主软软糯糯的撒娇。 宫变后,谢太后在外的威势远不如前。 “本宫回金、玉如意各一对可好?” “既是回礼,也是迟到的大婚贺礼。” 永明大长公主笑着道。 她的回礼,过犹不及。 她庇护陆明朝,又不能让人察觉到其中猫腻。 乐荣县主不明其中内情,不满意的嘟了嘟嘴“外祖母,送明朝一驾大长公主府的马车,好不好。” 永明大长公主道“你们小辈间的赠礼,本宫可不过问。” “谢外祖母。”乐荣县主笑容灿烂。 “外祖母,我带明朝去赏花了。” 永明大长公主连忙嘱咐“你慢些。” “照顾着陆东家的身体。” 那是谢家的骨肉。 谢家死了那么多人,谢太后已几近疯魔。 倘若陆明朝腹中胎儿有所闪失,谢太后指不定会如何疯狂报复呢。 为今之计,她只盼着当年的小太子是可造之材,能肩负起大乾的江山社稷。 推迟婚期】 第二百八十五章 推迟婚期 秦府。 秦婉柔肖似生母,极美。 妩媚妖娆,扶风弱柳,又有金玉堆里养出的贵气。 得知陆明桦今日过府,秦婉柔便早早的遣侍女候在垂花门外,邀其一见。 “五小姐,陆公子过府定是来与老爷商议婚事的。” 丫鬟阿巳投其所好道。 秦婉柔艳若桃花的脸上浮现出丝丝缕缕的忧愁和不安。 她知道这门婚事来的不光明。 在明知陆明桦倾心秦扶曦的情况下,她和陆明蕙共谋,设计了永宁侯府的世子陆明桦。 可她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被人撞破捉奸的地步。 “阿巳,你说陆公子会不会毁婚?” 秦婉柔轻声呢喃。 阿巳瞪大眼睛,不假思索“怎么可能。” “小姐长的比壁画上的仙子还美,长眼睛的人都不会舍不得毁婚。” 秦婉柔并没有被安慰到。 人不仅有眼睛,还有脑和心。 陆明桦并没有因婚期将至而亲近于她。 她的邀帖,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 后悔吗? 不后悔。 她是秦家女,但她的生母是见不得光的扬州瘦马,所有的尊荣源于生母对父亲的讨好。 但,父亲年岁渐长,越发力不从心。 陆明桦是她最好的选择。 勋贵之子,师从大儒,青年才俊,清正端方。 即便无男女之情,也会善待于她。 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久了,兴许也能恩爱白头。 最重要的是,她能做正妻。 假以时日,她就是堂堂正正的永宁侯夫人。 不是陆明桦,父亲又会给她找个怎样的夫婿呢? 是让她屈尊下嫁寒门学子? 还是给年近而立丧妻的官员做继室? 亦或者是送入宫里给陛下做妃嫔? 无论哪一种,她都不愿意。 所以,陆明蕙提议,一拍即合。 “五小姐,老爷有请。”垂花门外的侍女匆匆而来。 秦婉柔一怔。 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陆明桦会悔婚吗? 她和陆明桦肌肤相亲,被人发现时衣衫不整,陆明桦若悔婚,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秦婉柔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小姐,您没事吧?”阿巳关切问道。 秦婉柔勉强勾勾唇角“无事。” “许是坐久了,腿有些麻。” “走吧,莫要让父亲和陆公子久等。” 想当初,她设计陆明桦时,踌躇满志,没有丝毫害怕。 眼下,木已成舟,反而夜夜难眠。 秦太师是在书房见的陆明桦。 秦婉柔站在书房外,神色有些恍惚。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多年前,尚且年幼时。 都道她有个受宠的姨娘享尽荣华,父亲爱屋及乌,疼极了她。 但,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父亲对他和姨娘的疼爱是对猫猫狗狗的逗弄。 书房重地,她没资格踏入。 年幼天真,追着一只狸奴进了父亲的书房。 结果,狸奴父亲下令摔死,她吓的发起高热。 父亲不闻不问,只是命人把她送去了姨娘院中,告诫姨娘悉心教导她。 说,女子重在知情识趣,柔顺乖巧。 第352章 可她明明不止一次看到嫡母所生的一双儿女自由出入书房。 大公子是父亲选定的接班人,是秦家未来的主人,有特权,她理解。 秦扶曦又凭什么。 就因为是嫡女吗? 扶曦、婉柔,寓意天差地别。 曦,日光也。 秦扶曦可以像太阳耀眼,随心所欲发光发热。 她呢。 婉柔。 温顺柔弱。 她知道,《野有蔓草》中有一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但她可以笃定,父亲为她取名时,无一时一刻想到婉字亦可代表美好。 狸奴是她,她是狸奴。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从那只血肉模糊的狸奴身上窥见了自己的命运。 她只是,想从狸奴变成人。 所以,她自私的算计了一个曾对他施以善意的好人。 秦婉柔轻呼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父亲。” “陆公子。” 秦婉柔福了福身。 视线在陆明桦身上停留了一瞬。 陆明桦,瘦了,也憔悴了。 下一瞬,余光就觑到了地面上碎裂的茶盏碎片。 心越发沉了。 是陆明桦惹父亲不快了吗? 陆明桦颔首致意“劳烦秦五姑娘来一趟了。” “抱歉。” 秦五姑娘? 秦婉柔的心顿顿的疼。 去年冬日立下的婚约,如今暮春已至,陆明桦仍不肯唤她一声婉柔。 位高权重,威势甚重的秦太师冷哼一声“婉柔,他是来推迟婚期的。” 秦婉柔茫然的眨眨眼,脱口而出“只是推迟婚期吗?” “婉柔!”秦太师抬高声音“婚期是本太师亲自找钦天监监正测算,过了陛下的耳,如今,若轻言推迟婚期,岂非是对秦家颜面的践踏,更是对陛下权威的蔑视!” “怎么,你还觉得他做的不过分?” 秦婉柔垂首敛眉,小心翼翼道“女儿无此意。” “只是,以陆公子的为人绝不会无理取闹,父亲不妨听听陆公子的解释。” 秦婉柔边说着,边忍不住在心里想,陆明桦是单纯的推迟婚期,还是想让婚事不了了之。 若是后者,她又当如何。 秦婉柔低垂的眉眼里闪过决绝。 陆明桦拱手道“秦太师容禀,晚辈学业耽搁已久,准备两日后启程返回抱朴书院。” “明年春闱下场,科考入仕。” “待晚辈进士及第,定依礼八抬大轿娶秦五姑娘入门。” 秦婉柔眼睫不由得颤动。 随随便便一句话,婚期便要推迟将近一年。 这一年,会有多少变数。 她又会受多少奚落。 秦太师粗眉一皱“求学?” “大婚与求学矛盾吗?” “陆明桦,你莫不是以推迟婚约为由毁婚吧?” “至于入仕,本太师听闻,去岁,永宁侯为你奔走,欲皆镇国公之手送你入六部。” “后来,两府因退婚之事闹的不可开交,只得作罢。” “如今,你即将是本太师的女婿,本太师想法子塞你进去便是,何须与寒门学子挤独木桥。” “户部?” “还是吏部?” “从主事做起可好?” 户部,握着大乾的钱袋子。 吏部,是天官握着官员考评升降的命脉。 话音落下,秦婉柔也忍不住期待的望向陆明桦。 父亲愿意为陆明桦铺路,意味着真真正正看重陆明桦。 有父亲提携,陆明桦的官途必能风生水起。 明桦硬刚】 第二百八十六章 明桦硬刚 “秦太师,晚辈既无功名,也无实绩,当不起如此大任,无颜忝列门墙。” “晚辈还年轻,想自己先撞撞南墙。” 陆明桦神色淡淡,声音平静无波。 “不识好歹!”秦太师吹胡子瞪眼。 “实话告诉你,婚期不是你想推迟就能推迟的。” “陆明桦,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明桦不动声色,看向秦婉柔“秦五姑娘意下如何?” 秦婉柔心中一咯噔。 她在陆明桦波澜不惊的声音里听出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决。 是要撕破脸吗? 可秦家势大,永宁侯府敢跟秦家撕破脸吗? 思及此,秦婉柔定了定心神。 “陆公子见谅。”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子不敢妄言。” “敢问陆公子,令尊可知你前来推迟婚期一事。” 陆明桦嗤笑“好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秦五姑娘守礼的很。” 话锋一转,又道“秦太师,不推迟婚期,那便退婚吧。” “父亲被陛下下旨,禁足府中,怕是无法前来请罪认错。” “秦太师位极人臣,想来定是洞若观火的,去岁那桩丑事,以秦太师的睿智竟不曾查明真相吗?” “既如此,晚辈很乐意为秦太师解疑答惑。” “陆公子。”秦婉柔出声阻止,眼神哀求。 陆明桦冷声道“秦五姑娘,在下才是被设计的受害者。” 秦太师皱眉,听的一头雾水。 他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去过问这桩丑事的细节。 他只知道,陆明桦与他的庶女婉柔在赏梅宴上情难自禁。 第353章 事后,永宁侯夫妇主动上门赔礼道歉,又极力促成婚事,恰好他又看中陆明桦的才学和潜力,便顺水推舟的应下了。 本来,他听闻陆明桦钟情于扶曦,便有意用扶曦拉拢陆明桦。 但又觉得赔上扶曦不值当。 犹犹豫豫,没有下定决心之际,婉柔替他解决了难题。 “秦太师,是令爱安排婢女将酒水撞翻打湿晚辈的衣衫,又提前藏在晚辈更换衣袍的客房,悄然点点燃迷情香。” “自始至终,晚辈都不曾欢喜过这门婚事。” 陆明桦不顾秦婉柔的哀求,直截了当道。 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添油加醋。 只是在陈述最客观的事实。 “放肆!”秦太师一掌拍在了案桌上。 陆明桦直视秦太师怒瞪的眼睛“是真是假,秦太师一问便知。” “秦太师怒斥晚辈践踏秦家的颜面,殊不知晚辈将此事深藏心底,就是在周全秦家最大的清名与颜面。” “秦家子孙兴盛,不止秦五姑娘一人。” “秦五姑娘所作所为传扬出去,秦家儿女的名声都会大受影响。” 秦太师的脸黑的像锅底。 “婉柔,陆明桦的话,你可认?” 秦婉柔的身躯微微颤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随后又缓缓睁开,眼中满是哀愁。“父亲,是陆公子的妹妹,她以花言巧语迷惑了女儿的心智。” "她深知女儿对陆公子的一片痴情,便利用这一点,编造谎言,骗取了女儿的信任。她承诺女儿有办法能促成这门婚事,让女儿得以与陆公子共结连理。" "然而,在事情败露之前,女儿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完全是被她的诡计所蒙蔽。" "望父亲能明察秋毫。" 陆明桦一针见血“不是不知是这样的法子,是没料到有人推波助澜,引来众人围观。” “秦五姑娘何必把自己摘的那般干净。” 秦太师心念转动,瓮声瓮气道“令妹牵涉其中,你……” “太师,舍妹还有名声可言吗?”陆明桦理直气壮的反问。 秦太师摸着胡子的手顿了顿。 这话说的,他无言以对。 陆明蕙的名声已经烂透了。 多一笔,少一笔无关紧要。 但闹大了,于秦家百害而无一利。 衡量之下,秦太师有了答案“婚期可以推迟!” “但你必须保证明年春闱后娶婉柔过门。” “并且,将去岁冬日赏花宴丑事的真相烂在肚子里。” “谢秦太师成全。”陆明桦垂首拱手道。 秦太师冷笑“你倒是比你父亲有骨气有傲气。” “但有骨气有傲气的人,通常活不久。” 论傲骨,谁能比得过曾经的信国公府谢家。 结果呢! 阖族尽灭。 “年轻人,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陆明桦笑了笑“年轻时便夹起尾巴做人,那与行将就木的老人有何区别?” “不过还是多谢秦太师的告诫。” 秦太师眯了眯眼睛,眸底冷芒浮动。 “你不顾及陆明蕙,那陆明朝呢?” “本太师对她和顾小子之间的事情略有耳闻,你说本太师要不要成全一对有情人呢。” 秦太师声音里的恶意,完全不加遮掩。 陆明桦猛的抬头“蚍蜉尚且敢撼树,秦太师慎言!” “晚辈知秦太师一家独大,只手遮天,永宁侯府不是秦太师的对手,但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 “若秦太师动朝朝,我豁出去这条命也会撕下秦太师一块肉。” 陆明桦没有装作若无其事。 他和朝朝的兄妹情谊,人尽皆知。 蓦地,秦太师笑了起来。 听不出喜怒,阴测测的。 “本太师还真是越来越看好你小子了。” “陆明桦,撕咬本太师前,先想想,本太师是扶曦的父亲。”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婉柔,送客。” 陆明桦沉声道“原来秦太师也知晚辈的心意。” “从未开始的情愫重不过十余年的兄妹之谊。” “她非我妻,就只是外人。” “因外人,而委屈亲人,非君子所为。” “婉柔,送客!”秦太师重复道。 秦婉柔抬手“陆公子,请。” 书房门阖上前,秦婉柔近乎贪婪的看了眼秦太师的书房。 书房重地,不过如此。 小径上。 秦婉柔斟酌再三,终是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陆公子,你推迟婚期是为了科考,还是不愿娶我。” “陆公子推迟婚期,可预料到我会面临怎样的风言风语?” 陆明桦拉开距离“秦五姑娘,设计陆某时,可预料到陆某的处境?” “我只是钟情于你,想跟你在一起有错吗?”秦婉柔眼尾发红,泫然欲滴,看起来似水雾迷蒙下的幽兰,惹人怜爱的很。 陆明桦目不斜视“我只是对你无情意,有错吗?” “秦五姑娘,莫要把自私自利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秦婉柔啜泣着“你能不能尝试着看看我。” 何人敢阻她】 第二百八十七章 何人敢阻她 “秦五姑娘,从无情义,又始于算计,你让我如何看你?” 第354章 陆明桦微微垂下眼帘,眉宇间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深邃与锐利 带着惹眼的少年意气和攻击性。 清正端方的君子,并非如面团,任人揉捏。 秦婉柔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捂着眼睛哽咽“秦扶曦也无意于你。” 陆明桦挑眉“无妨。” “她有选择拒绝还是接受的权利。” “陆公子,我只是一念之差。”秦婉柔哭的越发哀婉凄绝,欲伸手颤抖着拉扯陆明桦的袖子。 陆明桦避开,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秦婉柔。 仿佛被雨打过的漂泊无依的浮萍。 柔弱,又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恻隐。 但他特意细查过秦婉柔,这张菩萨面孔下藏着的是一颗与陆明蕙不遑多让的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陆明蕙与秦婉柔,同类也。 “既是一念之差,那回头是岸可好?” “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归正途。” 秦婉柔的手僵在半空,失声喃喃“可我已失身于你。” 陆明桦继续道“那你向世人道明真相。” 秦婉柔又后退了。 陆明桦笑出声“你不是一念之差。” “秦五姑娘,你是念念皆差。” “所以,维持面子情不好吗?非得刨根问底,不腻歪吗?” “不劳秦五姑娘相送了,陆某识得秦府的路。” 秦婉柔望着那道愈行愈远的清瘦身影,羞闹之余,又满是不甘。 咬咬牙,朱唇轻启“陆明桦。” “倘若我能让顾淮彻底打消对令妹明朝的主意,你可愿与我按期按时完婚?” “尊我敬我,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她不敢求两心相许,只求相敬如宾。 陆明桦并未回头“你我之间还是清清楚楚比较好。” “舍妹的事情,无需秦五姑娘操心。” “只要秦五姑娘不在背后耍小心机便好。” 陆明桦心想,他是有多愚蠢,才会选择与陆明蕙沆瀣一气的人合作。 秦婉柔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明桦离开。 须臾,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秦婉柔身后“五小姐,老爷有请。” 秦婉柔的心颤了颤“书房吗?” 老者“小花厅。” 秦婉柔勾唇,无声的笑了笑。 在父亲心里,她依旧不配踏足书房。 哪怕只是训斥于她。 …… 禁足府中反躬自省的永宁侯又等来了惊天噩耗。 他的儿子去秦太师府上自作主张推迟了钦天监监正亲自掐算择出的婚期。 “明桦!” 永宁侯觉得自己心口抽抽疼。 诸事不顺! 诸事不顺! 是不是该去寺里拜拜,还是寻个有道行的入府看看? “你如此行事,让为父情何以堪,为父还有何颜面面对秦太师。” 秦太师啊! 简在帝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太师。 满朝文武巴结还来不及,明桦上赶着得罪。 陆明桦垂首,温声道“父亲,您在闭门反思。” “短时间内无需面对秦太师。” 永宁侯:他是不是还得谢谢陆明桦的贴心。 “明桦,为父的意思是,因推迟婚期这样的小事触怒秦太师,不值当。” 陆明桦缓缓眨眼,诚挚询问“父亲的意思是,儿子应该一步到位退婚吗?” “若父亲应允,儿子绝无异议。” 永宁侯抚着心口“你是不是想气死为父。” “父亲。”陆明桦正色道“依儿子之见,与秦家保持适当距离,未尝不是件好事。” “今时今日,陛下宠信纵容,秦家花团锦簇。假以时日,若生动乱,秦家就是陛下最合适的替罪羊。” “父亲,永宁侯府当求稳而非冒进。” 永宁侯皱眉,若有所思。 须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冠冕堂皇。” “口口声声与秦家保持距离,那你当初又为何一心求娶秦扶曦。” “天真!”永宁侯怒斥。 “你就是在自欺欺人。” “秦扶曦一母同胞的兄长是下一任秦家家主,至亲如何割舍。” “等为父禁足期过,亲自带你登门致歉。” 陆明桦淡淡道“父亲,两日后,儿子就要回抱朴书院了。” “春闱前,大抵是不会回来了。” 永宁侯横眉一扫“为父一声令下,你就出不了侯府。阖府上下,包括你母亲,无人敢悖逆为父的话。” 陆明桦不慌不忙“父亲,儿子有朝朝。” “朝朝依旧认我这个兄长。” “朝朝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又受永明大长公主相邀赏花,侯府何人敢阻她,又何人能阻她。” “父亲应该后悔了吧。” “后悔当初那般绝情,全然不顾十五载父女情,致使伤透了朝朝的心。” “父亲,如若您给我传信,等我回府再做决定,事情绝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永宁侯眸光审视“朝朝给你的勇气?” “自去年冬月发生赏梅宴一事,你就萎靡不振,浑浑噩噩度日,沉默寡言,日渐消瘦。” “而今,朝朝回府,一滩死水化为活泉。” 陆明桦眉眼间浮现淡淡的笑意“是。” 第355章 “朝朝突逢大变,尚且能如青山松柏翠竹,傲立挺拔不惧风霜。” “我是朝朝的兄长,哪怕不如,也不能差劲太多。” “父亲,该是我的,我不会拱手相让。父亲想捧给别人,那就看对方有没有本事从我手里夺走。” “儿子还要收拾行囊,就不在此陪父亲了。” 永宁侯心绪复杂。 这是在点他? 若无他相助,外室子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抢不走侯府世子之位。 永宁侯叹了口气。 既有被顶撞的不悦,而不悦之余,莫名其妙的弥漫出丝丝缕缕的欣慰。 难道,他天生就是很贱的东西?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永宁侯瞬间破大防。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刻着永明大长公主府徽印的豪华马车停在永宁侯府外。 陆明朝搭着流的手,踩着矮凳走下。 琥珀捧着永明大长公主的回礼,跟在身后。 这一幕,映入了侯府下人的眼。 也传入了侯府大小主子的耳。 又是一阵阵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声音。 陆明朝轻叹,不就是勋爵之家,瓷器砸起来不要钱似的。 一动怒便打砸东西的人,就不配有精致珍贵的摆件。 摆些木头最合适,循环利用。 绿色节能又环保。 浪荡子中的浪荡子】 第二百八十八章 浪荡子中的浪荡子 数日时间,转瞬即逝。 上京朝福奇珍阁迎来了开张之日。 得益于乐荣县主的不遗余力的宣传,奇珍阁尚未开门迎客,便已在京城内外掀起了一股热潮。 有晶莹剔透、闪耀若九天银河的琉璃盏。 有颗颗圆润饱满、光滑匀称的珍珠。 …… 可以说,乐荣县主是最称职的带货博主。 短短数日,将朝福奇珍阁的火燃遍了上京城官宦勋爵之家。 即便有的贵女鄙夷陆明朝的身世、境遇,不屑与陆明朝为伍,依旧被吊起了十足的好奇心。 至于与陆明朝相熟的,早早便来此候着,见证开张大吉。 顾蓁与乐荣县主之间素来不和,两看相厌。 目光相遇,如刀剑碰撞交锋,火花带闪电。 轻蔑冷哼,各自环抱双臂,愤然扭过头去。 明昼和陆明朝颇为无奈。 “明朝,本县主和顾蓁掉河里,你先救谁!” 乐荣县主理不直气也壮,开始致命一问。 陆明朝:…… 陆明朝叹了口气,弱弱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怀孕了。” 乐荣县主一怔,旋即又道“如果你有一百两,你给本县主还是给顾蓁。” 陆明朝“可是,我不止有一百两啊。” “陆明朝,本县主对你不好吗?让你做个取舍这么难!”乐荣县主叉腰,气势汹汹。 “烂淤泥里能有什么好人。” 在乐荣县主看来,镇国公府没一个好东西。 镇国公背信弃义,顾沈氏横刀夺爱,顾淮自私无耻,顾蓁能出淤泥而不染吗? “她救过我的命。”陆明朝红唇轻启。 “当初我撞墙自戕,流血过多昏迷不醒,是她带着御赐的金疮药入府,为我上药包扎。” 虽然,原主死了,活过来的是她。 但是,她不能抹杀否认顾蓁的善心。 “我被撵出侯府,回到常喜村,是她冒着风雪,带各种各样的物资去乡下探望我。” “人生地不熟,孤立无援,是她嘱托昌河县的父母官对她多加庇护照拂。” “县主,蓁蓁是个很好的人。” 顾蓁轻轻吸了下鼻子“还算你有良心。” 乐荣县主烦躁的摸了摸软鞭,不可置信的小声嘀咕“你怎么能是好人呢。” 嘟囔几句后,毫无征兆的朝着顾蓁作揖。 “顾蓁,是本县主鲁莽失言,深以为歉。” “此次是本县主之过,但本县主还是不喜欢你顾家人。” 顾蓁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我救陆明朝,也不是为了让你喜欢的,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乐荣县主怒极反笑“以本县主的出身,何需自己贴金。” “近来风闻,从年后起,镇国公夫人频繁携你出席各种宴会,经营各种各样的好名声。” “端庄贤淑,世家贵女,才貌双全。” “到底是谁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选来选去,贴了那么多层金,选中了城阳侯府的浪荡公子。” “快定亲了吧?” “可有问过那浪荡公子挨过本县主多少鞭子?” “你是好人,但你眼瞎!” 乐荣县主就事论事,吵架吵的格外公道。 顾蓁又气又急,不由得眼眶一红。 尤其是在听到亲事后,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乐荣县主:…… “吵架归吵架,你哭就犯规了。”乐荣县主手忙脚乱的用帕子给顾蓁擦拭泪水。 “不是本县主说你,吵不过就哭,是耍无赖,幸亏你是女子,要不然本县主早就用软鞭教你做人了。” “别哭了。” “大不了本县主以后不骂你了还不行吗?” “搞的好像本县主欺负老实人似的。” “顾蓁,你不会是在故意陷害本县主吧,你以前仗势欺人的嘴脸,本县主还记得清清楚楚。” 第356章 “蓁蓁,你不满意与城阳侯府结亲吗?”陆明朝轻声问道。 顾蓁抽噎着,止住眼泪。 眼睛红红,鼻子红红。 “是眼睛太干了,哭着玩。” 乐荣县主:??? “顾蓁,你有病吧?” “朝福奇珍阁开张的日子,你眼泪汪汪把明朝的财气哭走了,你能负责吗?” “这是寓意财源如流水滚滚而来。”顾蓁嘴硬道。 眼看着二人又要掐起来,陆明朝和明昼一人拉开一个。 “陆明朝,你为什么拉顾蓁不拉我?”乐荣县主张牙舞爪。 陆明朝无力扶额。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明昼与顾蓁少有交集啊。 这一刻,陆明朝很佩服三妻四妾的男人。 这才两个争风吃醋的美人儿,她已经招架不住了。 “这不是我们上京明珠,陆明朝吗?” 一波三折,百转千回的声音解救了陆明朝。 陆明朝如蒙大赦。 原来阴阳怪气也可以动听如天籁啊。 “向小姐。”陆明朝笑靥如花迎了上去。 笑容要多明媚就有多明媚,声音有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向蓉悦有些傻眼。 陆明朝是没听出来她在明嘲暗讽吗? 那她再加把劲儿? 向蓉悦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扫了陆明朝,轻咳一声“许久不见,上京明珠也学会谄媚逢迎了啊。” “呀,这肚子都大了。” “几日不见,向家千金也学会牙尖嘴利了啊。”顾蓁稍稍整理了下妆容,绕过花鸟屏风,冷声道。 乐荣县主挑眉“来者是客,顾蓁,你怎能如此粗鲁呢。” 店里伙计:此处还需要他们吗? 原来,上京贵女私底下是这样的。 只听乐荣县主继续道“向蓉悦,你有钱买吗?” “有钱的话,本县主亲自接待你。” “没钱的话,别狗叫。” 顾蓁嘴角微抽。 好一个不粗俗! 向蓉悦先是忌惮的觑了眼乐荣县主腰间的软鞭,又看了看站在陆明朝身侧的顾蓁。 权衡之下,决定捏顾蓁。 “顾蓁,城阳侯府裴老夫人最是忌讳府中女眷抛头露面,你自甘下贱与商籍相交,传到裴老夫人耳中,看你如何交待。” “向小姐与城阳侯府有旧?”陆明朝一脸无辜问道。 “若无旧,怎会如此知悉府中事。” 站在阴影底下的明昼神色淡淡,一板一眼解惑“阿朝,你莫不是忘了,向小姐曾与裴俭议过亲。” “不知何故,又不了了之。” 向蓉悦脸上浮现怒意“休要把裴俭那个烂人扯在我身上。” “现在,与裴俭定亲的是顾蓁。” 陆明朝愕然。 裴俭? 城阳侯府多的是浪荡子,乐荣县主提及顾蓁婚事时,她也没想过镇国公夫人挑中的是裴俭。 浪荡子中的浪荡子。 很有安全感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很有安全感的 仿佛一道惊雷从天而降,陆明朝嘴巴微微张开,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烟花在脑海里炸响回荡起震耳欲聋的轰鸣,。 裴俭! 裴俭有一副好皮囊,身姿挺拔修长,面如冠玉,浑然天成的倜傥风流犹如陈年佳酿,蛊人的很。 又有家室加持,裴俭向来无往不利。 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受裴俭蛊惑的女子,都会得裴俭相赠一枚白玉雕花佩做定情信物。 意为情投意合。 每每送出,裴俭皆会叮嘱小心收藏,莫要轻易外露。 但,小女儿心思作祟,不可避免的会暗戳戳炫耀。 一炫耀,才知白玉雕花佩烂大街。 即便封口及时,依旧有风声流出。 毫不客气的说,裴俭就是浪荡子中的浪荡子。 镇国公夫人千挑万选选中裴俭,图什么? 图裴俭放荡? 难怪,一提起婚事,顾蓁便泣不成声。 “若向小姐是来耍嘴皮子的,请恕我无法奉陪,您还是请回吧。” “朝福奇珍阁开门做的是生意,迎的是客人,不是摆出擂台争吵的。” 陆明朝上前一步,将顾蓁挡在身后。 向蓉悦冷哼一声“那也得有本小姐看上的。” “陆明朝,我要你亲自招待。” 陆明朝先是捏了捏顾蓁的手,又朝明昼投去一个眼神。 明昼颔首,挽着顾蓁回了朝福奇珍阁的雅间。 陆明朝对着向蓉悦继续道“可以,里边请。” “向小姐若不能满载而归,倒有些对不住向家堆金积玉的名声了。” 向蓉悦嗤笑一声“上京明珠,不过如此。” 曾经的陆明朝,真真是让一众上京贵女黯然失色。 乐荣县主学着向蓉悦的怪腔怪调“向家宝珠,也不过如此。” 向蓉悦,乳名宝珠。 “本县主的外祖母亲口夸赞朝福奇珍阁的所售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向家宝珠别囊中羞涩却叫嚣朝福奇珍阁平平无奇。” 面对乐荣县主,向蓉悦很是束手束脚。 她不束手束脚,乐荣县主就会用软鞭让她束手束脚。 于是,这一次向蓉悦又选了陆明朝这个软柿子。 第357章 “陆明朝,你就这样躲在乐荣县主身后,丢不丢人。” 陆明朝笑了笑,眨着眼睛,刻意放软声音“向小姐怎么不躲在乐荣县主身后,是不想吗?” “是看不上吗?” “是不喜欢吗?” “根本不丢人,很有安全感的。” “不过,向小姐是没机会尝试了。” “县主,你可得保护小女子,也得替小女子护好奇珍阁,省的某些人自恃家世横行霸道。” 乐荣县主心都化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陆明朝声音能这么甜这么软。 不自觉地,乐荣县主挺起了胸膛。 “向蓉悦,你敢惹是生非,本县主抽死你。” “抽完你,再把你捆起来,拴在马后拖你进宫,见见宫里那位向妃娘娘。” “哼,下梁不正,上梁也不歪。” “你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向妃是你姑母,也好不到哪里。” 向蓉悦急极,口不择言 “论仗势欺人,谁能比得过你!” 乐荣县主非但不怒,反而骄傲的扬起下巴“那是!” “你知道就行。” “知道比不过本县主,还上蹿下跳,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跳梁小丑!”陆明朝适时接话,一脸无辜。 向蓉月张牙舞爪“陆明朝,我撕烂你的嘴!” “向蓉悦!”乐荣县主厉声道。 抬抬手,掌心露出了天子亲赐的龙纹玉佩。 “本县主就仗势欺人了!” “如何?” “陆明朝经商,招你惹你了,一下马车就开始阴阳怪气。” “陆明朝笑脸相迎,你变本加厉。” “向家了不起,是吗?” 向蓉悦瞳孔一缩,顿住脚步。 不可置信的看着乐荣县主手心的玉佩,蹙眉不解。 “怎么又成玉佩了?” 向蓉悦脱口而出。 乐荣县主轻哼一声,脸不红气不喘,睁眼扫过瞎话“陛下疼爱我这个晚辈,担心某些不长眼的,不识文成帝旧物,特赐下龙纹玉佩以替暗金令牌,护本县主周全。” “见玉佩,如见陛下。” “你这般张牙舞爪,是想将玉佩夺了去,再摔掉,来个死不认账吗?” “来,给你。” 乐荣县主作势往向蓉悦手心里塞。 向蓉悦后退两步,憋屈地跪在地上。 见玉佩,如见陛下,不只是说说而已。 片刻后,乐荣县主抬抬手“起来吧。” “你还买吗?” 向蓉悦红着眼眶“你们欺人太甚。” 旋即捂着脸,小跑着冲了出去。 乐荣县主与陆明朝对视一眼,喃喃道“她哭是因为欺人太甚吗?” 陆明朝摇头“是因为她欺人没欺过。” “在理。”乐荣县主煞有其事的点头。 陆明朝嘱咐了奇珍阁的掌柜和伙计几句,便随着乐荣县主一起去了雅间。 此刻,顾蓁伏在案桌上哭成了泪人。 “蓁蓁,能说说是何情况吗?”陆明朝站在顾蓁身后,微微俯身,轻拍着顾蓁的后背,柔声道。 “蓁蓁,你帮过我,我也想帮帮你。” 乐荣县主一边忧心的看着顾蓁,一边又忍不住星星眼。 她太喜欢陆明朝温温柔柔甜甜软软说话了。 像极了天将亮未亮时,凝结于草木上的澄澈露珠。 顾蓁抽噎着抬起头来“母亲说,裴俭是良人。” 闻言,陆明朝几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若裴俭是良人,大乾没有不良人了。 明昼蹙眉“自向蓉悦与裴俭的议婚作罢,裴俭似乎真的安分守己了。” “你们近来有听到过裴俭的风花雪月吗?” “浪子回头就不是浪子了吗?”顾蓁反问。 “我曾不止一次见裴俭与青楼花魁打马游街,甚至撞破过他与女子互诉衷肠,看着他将白玉雕花佩塞入女子衣襟。” “我做不到心甘情愿嫁给这样的人。” “更做不到替这样的人相夫教子。” “可母亲偏偏说,男子少时轻狂非大错,见识过繁花锦簇,回头归心后才更可靠安稳。” 陆明朝眨眨眼。 原来这套谬论从古至今,源远流长。 这真的不是在给渣男洗白吗? “我求过母亲,母亲让我休要胡闹。” 你我以前是不是见过】 第二百九十章 你我以前是不是见过 “言,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呵。”乐荣县主忍不住冷呵。 顾沈氏有什么资格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一声冷呵,雅间内气氛瞬间凝滞。 在座之人,谁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纠葛。 顾沈氏抢亲事也就罢了,偏偏又造谣诽谤平宁郡主,侮平宁郡主名节。 乐荣县主为自己母亲抱不平很正常。 顾蓁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左右为难的陆明朝抿抿唇“尚未交换庚帖,也未正式对外宣扬,并非没有周旋的余地。” “蓁蓁,镇国公府真正能做主的终归是令尊,不妨将你的意愿告知镇国公。” “镇国公年轻时,驰骋疆场守土安民,立下赫赫功勋,想来不是……” 在乐荣县主的眼神压迫下,陆明朝默默将那句不是是非不分有眼无珠之辈咽了下去。 第358章 顾蓁自嘲一笑,摇了摇头“父亲将我的婚事全权交给了母亲。” “那你去求求顾淮。”陆明朝破罐子破摔。 相比较而言,镇国公夫妇更为看重顾淮。 顾淮是世子,肩负着镇国公府的未来。 顾淮的建议,镇国公府会考虑一二的。 顾蓁有口难言。 她该怎么跟陆明朝说,在她指着顾淮的鼻子骂了那句怪不得陆明朝不要你了后,她跟顾淮就两看生厌对面不语呢。 明昼心平气和又理智周全的分析“以我个人对镇国公夫人的了解,镇国公夫人并非利欲熏心视儿女如物件的人。” “她选择了城阳侯府的裴俭,定是城阳侯府拿出了足以打动她的诚意。” “只是,究竟是何诚意,不得而知。” “母不知女,女不知母。” “顾姑娘不如与令堂推心置腹聊一聊。” 顾蓁偷瞥了陆明朝一眼又一眼,鼓起勇气道“可我有心悦之人了。” “无论城阳侯府的诚意是什么,我都不愿下嫁裴俭。” 陆明朝:!!! “我心悦明朝的兄长。” “陆明桦?”明昼愕然。 若是陆明桦,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陆明桦温润君子,芝兰玉树,德才兼备。 除却那桩赏花宴上的丑闻,陆明桦本人无可挑剔。 “不是不是。”顾蓁忙摆手。 “是明朝一母同胞的兄长,陆垚。” “明朝,你能去一封信帮我问问陆垚吗?” “只要他对我有一丝的心意,朝我走一步,剩下的,都交由我来走。” 齐刷刷三道视线落在陆明朝脸上。 陆明朝心累。 “我可以去信问,但你别抱太大希望。” “二哥他无心男女之事,更无意娶亲。” 她觉得,陆垚对镇国公府的不喜,仅次于对陆明蕙。 不是别抱太大希望,而是最好不要抱希望。 “问问就好。” “知道答案也无憾了。” 顾蓁握着陆明朝的手,流着泪的眼睛笑的弯弯的。 不知怎的,陆明朝想起了卫棠。 那个勇敢又克制的姑娘。 有一说一,陆垚的桃花质量是真的高。 不过,她委实不理解顾蓁对陆垚的念念不忘。 难道,是因为脸? 要知道,那日陆垚将镇国公府的婢女侍卫堵在房里,说的话是半点也不客气。 乐荣县主呆呆道“你二哥是佛门的俗家弟子?” 陆明朝一秒破功“是书生。” “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那个书生。” 顾蓁纠正“是天公不负书生眼,留向人间看太平的那个书生。” 陆明朝偷偷撇嘴。 这滤镜,可真厚。 陆垚理想中的仕途之路是做另辟蹊径的乱臣贼子。 乐荣县主挠挠头“你二哥很好看?” “比之琥珀如何?” 陆明朝很是平淡道“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明朝的二哥是谪仙人。”顾蓁目露怀念。 乐荣县主朴实总结“原来是清冷挂的。” “不,毒舌挂的。”陆明朝义正辞严。 乐荣县主皱眉,后退两步“那算了,骂不过来。” “蓁蓁,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对家兄的脸念念不忘。”陆明朝问的认真。 顾蓁点头又摇头“他是个君子。” 陆明朝:无语是她的母语。 一番闲聊下,顾蓁的眉眼渐渐舒展。 而陆明朝终于重温到与小姐妹聊八卦的时光。 如果话题不是围绕陆垚就更好了。 顾蓁出府时间有限,陆明朝掐着时间送顾蓁离开后,灌了一杯又一杯的茶。 天可怜见,终于不用端水了。 顾蓁和乐荣县主,前一瞬还志同道合,下一瞬就横眉冷对。 她很为难呀。 “明朝,本县主下楼看看。” “你说过的,只要是本县主喜欢的,都可以带走。”乐荣县主娇蛮道。 陆明朝略有些疲惫的摆摆手“搬空都行。” 得到满意答案的乐荣县主乐滋滋的离开了房间。 明昼温声道“阿朝,我觉得,有你与顾淮的事在前,令兄不宜与顾蓁有牵扯。” “我知明昼姐姐的忧虑。”陆明朝靠在明昼肩上。 她想,她与明昼一见如故。 见明昼的第一面,她就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仿佛时空流转又重逢。 不是因为原主与明昼的旧交,单单是因为明昼本人。 “蓁蓁求的是答案,而不是结果。 “她救我一场,于情于理,我不能袖手旁观。” 轻嗅着明昼身上淡淡的香气,陆明朝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理智被睡意渐渐侵蚀。 眼睛阖上前,失声问道。 “明昼姐姐,你我以前是不是见过。” 明昼的心颤了又颤。 明昼身体僵硬,安静的坐着。 以前是不是见过? 见过的吧。 她与年少的阿朝见过。 那时的阿朝表面乖顺,内里有数不清的奇思妙想。 后来,她的阿朝就变了。 她也找不回她的阿朝了。 那几年,她就像是捧着一颗煮熟的种子,痴心妄想的等着种子生根发芽。 第359章 可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种子真的发芽了。 阿朝离开侯府,在昌河县开了奇珍阁。 在奇珍阁里,她见到了阿朝年少时描述过的东西。 昌河朝福奇珍阁的旋转八音盒流入上京时,她瞒着所有人去了趟昌河,远远的见了阿朝。 是她的阿朝,好像又不是她的阿朝。 她的阿朝说她有一家朝朝福。 知己知彼】 第二百九十一章 知己知彼 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周而复始。 朝福奇珍阁以新奇以精致,独树一帜,在上京城占据一席之地。 宾客盈门,络绎不绝,日进斗金。 商贾、官宦之家想分一杯羹,知陆明朝乃侯府养女,便欲寻永宁侯牵线搭桥。 奈何天子下令永宁侯闭门思过,反躬自省,只得不了了之。 但这其中绝不包括一手遮天的秦太师。 这一日,陆明朝接到了秦夫人的邀帖,邀她参加曲水流觞宴。 这张邀帖,金贵的很。 四品以下的府邸摸都摸不到。 陆明朝看着自己渐渐大起来愈发明显的肚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若夫人不愿,可以称病不出。”青棠边调制着安神香,边温声提议。 陆明朝摇摇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青棠,你去唤流月来。” 青棠捻起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粘的粉末,起身离去。 不消多时,门帘被挑起。 流月顶着一头细细密密的汗珠,走路带风,声音轻快。 “夫人。” 不用猜,也知流月是在庭院里耍大刀。 陆明朝缓缓道“你先去沐浴更衣。” “我写一封信,你送去永明大长公主府上。” 流月不假思索应下。 陆明朝欲抽出朝福奇珍阁三成收益,建安济坊,矜孤恤贫、敬老养病。 她深谙,若直接将此笔巨款充入国库,固然能轻易博得天子的欢心。 但,她的阿砚和怀谦身负拨乱反正沉冤昭雪的重担,他日起事,国库里的银两会成为射向阿砚的利箭。 所以,不如直接用之于民。 此事经由永明大长公主面禀天子,天子在前,她便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回绝秦太师。 “青棠,还是没有王嬷嬷的消息吗?”陆明朝轻摇团扇,沉声问道。 青棠敛眉“夫人,绪大人探听到一则消息。” “永宁侯夫人吩咐娘家侄儿快马加鞭赶赴益城辖下的万兴、北霸两县。” “王嬷嬷会不会被侯夫人藏在了益城?” 陆明朝思忖片刻“不会。” “永宁侯府在益城,无任何势力经营。” 昌河隶属益城。 侯府内,唯一与益城有关联的人是陆明蕙。 而陆明蕙不是重生,就是觉醒了前世记忆。且,跟她走马观花所看的原著大相径庭。 所以,陆明蕙的绝大多数记忆是益城,而不是上京。 万兴、北霸…… 两县是会遭遇什么天灾人祸吗? 陆明朝的心高高悬起,急而不乱吩咐道“让绪寻安排人也去万兴、北霸走一趟,着重关注是否有异常天气,百姓间有无敏感的论调。” “另外,再将成禅寺看的紧一些。” “详细记录陆明蕙的大小事情,每三日呈报一次。” “去吧。” 陆明朝立在窗下,望着庭院里的花团锦簇,思绪越飘越远。 陆明蕙心甘情愿退婚,是不是与万兴、北霸两县即将发生之事有关。 陆明蕙既舍顾淮,那更好的选择又是谁? 皇子? 亦或是宫城里那位杀侄夺位的天子? 陆明朝蓦地想起了今秋八月十一的大选。 凡十三岁以上,未有婚约者,皆在大选之列。 大选,是为天子择后妃。 同时亦可为皇子、宗亲赐婚。 永宁侯夫人和陆明蕙是在打大选的主意。 陆明蕙解除婚约,又有侯府家世加持,必在候选之列。 难的是陆明蕙的恶名。 还有什么是比仙人抚顶,未卜先知的神女形象更能立竿见影扭转名声。 若是再配上特殊的命格,陆明蕙入皇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距离大选,短短数月,她必须盯死永宁侯夫人和陆明蕙。 想借此机会一飞冲天? 她不允许! 陆明朝冷冽迫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霾。 既已势不两立,便不能再给陆明蕙兴风作浪的机会。 陆垚上京,亲报大仇前,她继续把陆明蕙死死的按在成禅寺! 什么大选! 就是大赦也不准出。 陆明朝轻呼一口气,正了正发髻上的垂丝海棠步摇“听闻侯夫人送走陆明蕙后憔悴不堪,整日病恹恹的,我身为养女,不闻不问,委实说不过去。” “奴婢陪夫人去。”丹朱软绵绵道。 “好。” 丹朱搀扶着陆明朝,朝芷兰院走去。 芷兰院。 无所事事的永宁侯盘腿坐在软榻上,盯着面前的棋盘,左右手对弈。 永宁侯夫人斜躺在窗下的摇椅上,眯着眼睛假寐。 二人好不悠哉,甚至有了几分年轻时鹣鲽情深的感觉。 第360章 “侯爷、夫人,明朝小姐来请安了。” 永宁侯愕然,猛地抬头,袖子不慎拂乱了棋局“谁来了?” 永宁侯夫人也不复之前的悠闲,睁开眼睛,眸底满是忌惮和嫌弃。 “是明朝小姐。” 守在廊檐下的婢女恭声重复。 永宁侯顾不得收拾棋局,而是压低声音言简意赅警告侯夫人“你休要生事。” 永宁侯夫人:??? 前一瞬,她还觉得夫妻恩爱岁月静好。 下一瞬,疾言厉色的警告她休要生事? 永宁侯继续道“请进来。” “侯爷、侯夫人。”陆明朝福了福身。 永宁侯夫人不冷不热的点头致意。 永宁侯笑着道“一家人,无需多礼,坐吧。” “今日来此,莫非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了,需要为父出面?” 他人出不了侯府,但他的信能出去。 陆明朝坐定,轻声道“并无棘手之事。” “太师夫人下了邀帖,邀我参加曲水流觞宴。” “秦家与永宁侯府是姻亲,而今侯爷闭门自省,侯夫人身体抱恙。我便想着前来一问,侯爷、侯夫人是否有什么礼物需我代送。” “曲水流觞宴?” “何时?” 永宁侯夫人眉头紧皱。 陆明朝“三日后。” 永宁侯夫人夫人不解“今年的曲水流觞宴竟提前了这么多时日?” 秦太师府上的曲水流觞宴已经连办三年了。 每年都是六月初六,从未有变。 而今,未至五月。 “或许秦太师和秦夫人另有考量吧。”永宁侯不甚在意。 永宁侯夫人斟酌片刻“让秀儿携礼随你一道去吧。” 书秀是芷兰院中的一等丫鬟,侍奉永宁侯夫人多年。 陆明朝随口应下。 “此次的曲水流觞宴,端王殿下和二皇子都在受邀之列。” 试探】 第二百九十二章 试探 “兴许秦府的曲水流觞宴提前,与此有关。” 永宁侯夫人白了陆明朝一眼,没好气道“这有何稀奇的。” “陛下宠信秦太师,秦太师简在帝心。” “以往端王不亲至,是因代天子巡视四方不在京中,无法分身前来。” “是吗?”陆明朝笑了笑“是我孤陋寡闻了。” “在朝福奇珍阁来往贵客中,我还听到了一则笑谈” “说今年大选,恐会取消。” “大选乃国之大事,又不似秦府的曲水流觞宴,可肆意提前推迟或取消。” “偏偏不少贵客言之凿凿,说的煞有其事。” 永宁侯夫人的眉心骤然一跳,瞳孔不自觉地微微收缩。 看向陆明朝的目光里半是惊诧半是怀疑。 永宁侯漫不经心道“真真假假与侯府无甚关系。” 八月十一大选。 那时,永宁侯的禁足期还没结束。 再说了,知悉陆明蕙的丰功伟绩后,永宁侯巴不得陆明蕙老死在成禅寺。 陛下敢选,他都不敢往宫里送。 “你可知何人所说?”永宁侯夫人敛起惊诧,沉声问道。 陆明朝摇摇头“奇珍阁人流如织,每日来来往往的贵客数不胜数,我怎能辨的清。” “但奇珍阁所售之物皆价格不菲,能入内的非富即贵。” “故而,那些流传的消息,也未必全然是空穴来风。” “不过,侯爷说的在理,真也好假也罢与侯府都无甚关系。” 永宁侯夫人的眉头越皱越紧,追问道“那些人可有提及缘由?” 陆明朝作沉思状“我隐约听了一耳,好像是不知何处遭了灾,陛下欲挪大选金银赈灾,以解民之倒悬。” “遭灾?”永宁侯夫人的心七上八下。 难不成万兴、北霸两地已经开始连绵暴雨了? 永宁侯不疑有他,感慨道“若真如此,陛下取消今秋大选,也情有可原。” “大选与赈灾又不冲突。”永宁侯夫人脱口而出。 她的明蕙唯一的出路就是今秋大选。 错过今秋,就是三年后了。 “我怎么不曾听闻何处闹了大灾?” 陆明朝笑道“许是以讹传讹呢。” “侯夫人这般关注大选,是娘家侄女要参选吗?” “随便问问。” 永宁侯夫人敷衍着。 反倒是永宁侯耐心道“她娘家侄女要么早就许了人家嫁为人妻,要么还是稚童,皆不在参选之列。” 说着说着,永宁侯瞬间感到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身冷汗,眼神怀疑的觑了侯夫人一眼。 “你不会是动了送明蕙参选的心思了吧?” “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绝无可能同意。” 永宁侯夫人的脸黑的如锅底,干巴巴道“我没有。” 陆明朝脑海里蓦地冒出了个表情包。 你想帮鼠老板偷走美味猫堡吗? 我没有我只是想带回家去吃。 我没有~ 陆明朝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见永宁侯和永宁侯夫人都看了过来,陆明朝清了清嗓子“侯爷,侯夫人定不会做那等愚蠢之事的。” 永宁侯:那可不见得。 以前还不觉得,自从陆明蕙认祖归宗后,他觉得自己妻子越发拎不清了。 第361章 永宁侯夫人虚张声势道“明蕙的名声烂打透了,帝后怎会允许她参选。” “我多问两句,是想着扶持旁支适龄女子参选。” “若能中选,不论是入陛下后宫还是指给两位殿下,于永宁侯府而言,都是莫大的助力。” 闻言,永宁侯有些意动。 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有余悸犹在。 “你我不知旁支后辈品性,还是莫要自找麻烦,省的弄巧成拙。” 一个陆明蕙,已经害的他被卸去所有差事,闭门反省半载。 再来一个…… 他怕连爵位都保不住。 几十年蝇营狗苟投机钻营,到头来一场空。 这些日子,他还真有些参悟了。 再说了,有拉拢扶持旁支女的精力,不如耐着性子跟朝朝维护关系。 好歹,朝朝曾是他养了十五年的女儿。 虽然嫁了个上不得台面的猎户,但架不住朝朝自己有本事啊。 “那便听侯爷的。” 永宁侯夫人面上恭顺,心下坚定。 什么叫愚蠢之事? 只要站的位置足够高,是非对错都是可以混淆的。 一旦证实她的明蕙预言成真,注定高高在上。 将出身平平又无子嗣傍身的皇后取代,也指日可待。 “朝朝,来都来了,陪为父手谈一局可好?”永宁侯指着棋盘,笑的慈祥。 陆明朝“我棋艺不精,怕是会扫侯爷的兴。” 永宁侯摆摆手“不碍事。” “对了,哪怕不能父女相称,你也可唤我一声伯父。” 陆明朝从善如流“陆伯父。” 对面而坐,陆明朝执白,永宁侯执黑。 永宁侯夫人看了,甚觉碍眼。 对她的明蕙,非打即骂。 对陆明朝,就是慈父之心。 偏心偏的没边了。 永宁侯夫人烦闷不已,起身朝着房间外走去。 “书秀,你出去打听下,听听街头巷尾可有关于今秋大选的传闻。” 书秀恭声应下。 屋内。 陆明朝轻轻地落下了一子,看似不经意地询问道:“陆伯父,近来似乎未曾见到王嬷嬷在侯夫人身旁悉心照料,不知是何缘故?” “不在吗?”永宁侯根本没有关注。 陆明朝道“是啊。” “从接风宴至今,王嬷嬷都没有露面。” “我在侯府十五年,王嬷嬷从来没有离开过三日以上。” “王嬷嬷是最了解侯夫人心意想法的人。” “同样的,侯夫人大大小小的事情,王嬷嬷皆清清楚楚。” “陆大小姐在成禅寺忏悔祈福,大哥又赴抱朴舒院继续学业,子女皆不能承欢膝下,侯夫人难免心绪不佳。” “若得王嬷嬷伺候在侧,万事无忧矣。” 言及此,陆明朝的声音不禁微微一顿,随即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若非深知侯夫人对王嬷嬷的信赖与倚重,视她如同亲姐妹一般,我恐怕都要心生疑虑,以为王嬷嬷是否因触犯了什么忌讳,而遭侯夫人私下里责罚了呢。” 永宁侯摩挲着温温凉凉的棋子,心中一惊。 他竟下意识觉得朝朝的玩笑是真的。 他不在意王嬷嬷的死活,但他介意夫人有事情瞒着他。 “为父会派人去找的。” 心如明镜】 第二百九十三章 心如明镜 “那便拜托陆伯父了。” 陆明朝又落了一子。 她和陆明桦都没能寻到王嬷嬷,如今只能靠永宁侯了。 永宁侯吃掉一子,玉石棋子碰撞,似清泉石上流。 “朝朝,为父思来想去,仍觉秦太师府上曲水流觞宴暗藏玄机来者不善,你务必当心,多加提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明朝坦然自若。 “我手里,唯一值得秦太师动容的是朝福奇珍阁。” “陆伯父放心,我已有应对之策。” 永宁侯微微挑眉,声音染笑“你从未让为父操心过。” “秦太师偏宠秦五的姨娘,为父观秦五对明桦似有几分真心,若遇紧急情况,或可寻秦五搭救。” “多拖延一时,也许就能转危为安。” 陆明朝敛眉不语。 陆明桦对秦婉柔无一丝一毫的情意。 一纸婚约能否成为现实尚未可知。 如果她承了秦婉柔的情,便是在为秦婉柔加砝码,令陆明桦更为难。 “朝朝,你走神儿了。” “该你落子了。” 永宁侯屈指,轻敲棋盘。 陆明朝扫过越发焦灼的棋局,斟酌着落子,旋即又试探道“陆伯父,大哥的婚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永宁侯轻咦一声“朝朝,你走了步烂棋。” 陆明朝一怔。 她不知永宁侯是在说棋,还是在说她和陆明桦的本心。 “你也嫌弃秦五的出身?” “并非是我嫌弃秦五姑娘的出身不足以匹配大哥。” 陆明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棋子“而是我认为这桩婚事对大哥而言是一种羞辱,对大哥是不公平。” 永宁侯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幽幽的叹了口气,目光审视的打量着“朝朝,你何时也如此天真了?” “明桦无防人之心,棋差一朝,这是不争的事实。” 第362章 “古语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反言之,亦是同理。” “他身为侯府世子,享有玉树琼枝之美誉,更拜在俞山长同门师弟的门下,正值婚配之年,自然引得无数人暗中觊觎。” “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反过来同样适用。” “他是侯府世子,有玉树琼枝的美誉,师从俞山长的同门师弟,婚嫁之年,觊觎者众。” “他以为自己是君子,世人皆是君子。” “该警醒时不警醒,该果决时不果决。” “羞辱?” “不公?” “你年少时就亲眼见过榜下捉婿。” “不是所有寒窗苦读的学子都愿意走捷径的,但那些被相中又硬骨头的人是何下场。” “强压着出不了头,剥夺本该属于他的官职差事机遇。” “一点点碾碎他的风骨和自尊,让他眼睁睁看着与他同期的进士春风得意,而他困顿倾颓,抑郁不得志。” “此时再出面,将本就属于他、凭他自己的才学就能拿到的东西还给他,却还要求他感恩戴德结草衔环。” “你说,这是不是羞辱。” “你说,这公平吗?” “学子势不如人,要么玉碎,要么瓦全。仕途是吊着学子的饵,也是关着学子的笼子。” “于明桦而言,名声就是笼子。” “永宁侯府也敌不过一朝得势揽尽权势的秦家。” “官场、世家哪有干干净净的。” “明桦天真了,你也天真了。” 陆明朝只觉一股寒意袭遍全身,血液逆流。 永宁侯就这样云淡风轻又一针见血的将权势的霸道、人心的丑恶直白道出。 永宁侯继续道“如果在赏梅宴上,他能死死咬住被陷害,秦五入府,至多是房妾室。” “还有一种可能,秦太师觉秦五丢人现眼,将其送回祖籍。” “他中算计在前,失先机在后。” “如何转圜?” “只能认下婚事。” 陆明朝眼睫轻颤,心绪复杂。 权势不如人,无公平可言。 “之前,我一直以为陆伯父动了易世子之心,是因为大哥的婚事。”陆明朝自嘲一笑。 不止是她。 侯夫人和陆明桦也作此想。 “仕途这条路,好人走不远。”永宁侯不知何时捻起一颗棋子,重重落下。 “一个温吞端方的好人,也无法重现侯府祖辈荣光。” “明桦才华横溢,心性一般。” “一纸婚约,便浑浑噩噩一蹶不振,数十天幽魂似的无所事事,日日自怨自艾借酒消愁。” “这样想的明桦,如何承托侯府。” “外室子符合陆伯父的期许吗?”陆明朝沉声问道。 永宁侯表情一僵“他和明桦大相径庭。” “活泛、胆大。” 陆明朝“那陆伯父为何犹豫?” 永宁侯抿抿唇“过犹不及。” “他胆子大的,为父忧心他带着永宁侯府一朝覆灭。” “朝朝,莫要再试探为父了。” “明桦阴霾尽扫,振作起来后,为父已经打消了易世子的心思。” 陆明朝笑了笑,似有些尴尬。 这番谈话,真真让陆明朝眼前一亮。 她从不知凉薄自私、谄媚逢迎的永宁侯心里跟明镜似的。 如此明镜,怎就被侯夫人和陆明蕙糊了眼? “朝朝,你夫君何时入京?” “他竟将你一人放在京中,可见是个靠不住的。” “倘若去岁初冬,没有闹出真假千金的事情,你跟顾淮怕是也举案齐眉了。” 重提旧事,永宁侯的声音里依旧是浓浓的遗憾。 嗯,遗憾侯府的泼天富贵。 与永宁侯府的虚名不同,镇国公手中是有兵马的。 有兵马,腰杆子就硬。 一时糊涂,在朝朝和明蕙之间选择了明蕙。 总想着亲生女儿血脉相连,更亲近也更愿意帮扶侯府。 谁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就罢了,竹篮子也破破烂烂了。 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顾淮对朝朝旧情未了。 他真是一盘好棋下的稀烂! 陆明朝正色道“陆伯父,我与顾世子早已无瓜葛。” “我心中无他。” “人言可畏,积毁销骨。” 永宁侯悻悻的笑了笑。 是他嘴贱。 方才,气氛温馨,朝朝温婉,险些忘了早已时过境迁。 “下棋,下棋。” 两局棋了,陆明朝起身欲离开。 “陆伯父,王嬷嬷的下落有劳您多上心。” “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家书抵万金】 第二百九十四章 家书抵万金 永宁侯原本愉悦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他越发确定,他拎不清的夫人瞒了他会要命的事情。 不出意外,与明蕙有关。 明蕙认祖归宗前,他的夫人虽称不上尽善尽美,但也勉勉强强也算合格的侯府主母。 主持中馈,管理内宅,教育儿女,待人接物,迎来送往皆颇有章法。 后宅平静,儿女争气。 明蕙一回来,夫人的脑袋就仿佛被驴踢了一般,满心满眼都想着要如何补偿明蕙那些年流落在外所遭受的苦难。 第363章 打杀下人这么大的事情,若不是镇国公府上门退亲说破,他依旧被蒙在鼓里,欢天喜地的幻想明蕙飞上枝头变凤凰,反哺他这个平平无奇的父亲。 被镇国公府揭露后,不杀改虐了。 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替明蕙遮掩。 一桩虐杀下人,他就遭御史下的严厉弹劾,被圣上下令卸去所有差事闭门自省,若是再闹出些旁的事情…… 永宁侯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 不敢想。 根本不敢往深处想。 上心! 肯定上心! 总不能让祖辈的爵位断在他手上。 见永宁侯脸色骤变,陆明朝意满离。 拢翠院。 陆明朝换了身轻薄的衣裙斜倚在软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手里的医书。 青棠所藏,她瞧着颇为有趣,闲暇无事时便会翻翻。 医书上所绘草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嗯,看不太明白,但不妨碍她看的津津有味。 眼前光线倏地一暗,抬眸一看是永远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的流月。 陆明朝合上医书“永明大长公主如何说?” “永明大长公主让夫人放心。”流月扶着陆明朝直起身来,又接着道“大长公主明言,建安济坊之举,实乃惠及国家与民众之善举,陛下自无理由拒绝。” “传扬开来后,也无人有脸染指朝福奇珍阁。” “永明大长公主还说,秦家的曲水流觞砚,不值得她露面。但平宁郡主会携乐荣县主前去,望夫人安心,切勿要过于忧心。” 一刻钟后,青棠亦身形匆匆。 “夫人,有您的信。” “信是直接送到绪寻大人那里的。” 陆明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笑靥如花“两封?” 青棠颔首,双手捧了过来。 陆明朝接过来,笑意更深。 谢砚和陆垚各写了一封信给她。 青棠对着呲牙傻笑的流月使了个眼色。 流月:??? 青棠无奈,只好拖着流月离开房间。 陆明朝先拆开了陆垚那一封。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陆垚成功拜入抱朴书院俞山长门下的好消息。 陆明朝是真心实意为陆垚感到开心。 嗯,清白保住了。 即便清玉公主是天潢贵胄帝王血亲,也绝没有资格效仿景襄帝对俞山长的弟子下手。 清玉公主敢下手,天下学子就敢群起而攻之,届时陛下不得不舍弃清玉公主。 陆明朝笑着继续往下看。 陆垚言辞恳切表明暂无心婚嫁之事,镇国公府顾姑娘无需等他。 早在意料之中,陆明朝无一丝一毫的意外。 再往下,字字句句皆是陆春生和芸娘的关怀。 吃饱穿暖乎? 身体安康乎? 一切顺利乎? 是陆垚的字迹。 但她却能想象到芸娘俯在案头,一字一句盯着陆垚写的样子。 那处晕染的墨渍,应是芸娘落的泪。 陆春生不似芸娘那般善于表达感情。 一直以来,沉默的好比常喜村的农田。 年复一年,春耕秋收。 但这不代表,陆春生的父爱拿不出手。 愿意替她遮掩额头的伤,不让她难堪。 愿意跟着木匠做学徒,亲手给她打嫁妆。 其实,穿书至此,她很幸运的。 陆春生和芸娘比永宁侯夫妇更适合做爹娘。 陆明朝眼眶微微酸涩,眨眨眼,抑制住泪意,继续往下看。 密密麻麻都是芸娘和陆春生的柔软的爱意。 一切都好。 陆老太的腿疾得精心照顾有减轻的趋势。 陆小鑫认识更多的字,会摇头晃脑背诗。 信的最后,是陆小鑫歪歪扭扭的字。 想姐姐。 还像模像样画了幅小像。 嗯,两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嘴巴。 忘了画鼻子。 也不知是不是鼻子更难画的原因。 陆明朝心里温温热热,眼睛酸酸涩涩。 想哭,也想笑。 陆明朝深吸了一口,拆开另一个信封。 暌违日久,未悉近况,时在念中。 阿砚的字,凌厉逼人,似沙场上染了血的长枪利剑。 而字里行间的隐晦的温情,就是长枪上的红缨,利剑上的剑穗。 时在念中。 她亦如此。 最开始的内容中规中矩。 常喜村的大火,已妥善处理。 朝福商号下的商铺,运转正常。 他很好,孩子们亦很好。 只是静宜每日醒来都会揉着眼睛问娘亲回来吗? 如安每日会画一串又大又紫的葡萄。 怀谦最头疼的就是应付静宜层出不穷的问题。 明朝,可安好? 猎了两只大雁,养在了宅院。 以雁为礼,忠贞专一。 晓看天色暮看云。 昌河县的天很清,云很淡。 上京呢? 陆明朝默默在心中接道“行也思你,坐也思你。” 再往下,满篇的愧意。 信的最后,告知她,北地恐有战事,他即日要赴北地了。 带着怀谦一起。 言季大儒在北地。 第364章 明朝,等我。 陆明朝弯了弯眉眼。 等待吗? 她从不喜欢单纯的等待。 她的阿砚要去北地建功立业,重掌谢氏帅旗下的兵马。 重逢之日,会是上京炙手可热的新贵。 弱冠之年的小将军! 她呢? 她是陆明朝。 永远不会泯灭光芒的陆明朝。 门当户对,并非虚言。 她的门第,要自己抬起来。 而非旁人指着她道一句,陆明朝倒是好运气,脱离永宁侯府,随便嫁个山野猎户,猎户摇身一变成为小将军,陆明朝鸡犬升天成了将军夫人。 信封里还有一幅画,画上是父子四人和一双健硕的大雁。 她的阿砚还记得以雁为礼。 初见,决定继续婚约。 阿砚说上京城勋贵官宦之家娶亲嫁女素以雁为礼,只是眼下已然入冬,大雁早已南飞,得先欠着,来年开春,定会补上。 阿砚重诺。 太后出宫】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太后出宫 陆明朝眉眼含笑,摩挲着那幅传神的画。 笑意温柔滟潋,眼里柔光细碎。 眼睑半掩,小心翼翼的将两封信和两幅画收进匣子里。 嗯,她觉得她也应该绘两幅画。 三日,悄然而逝。 陆明朝一袭浅妃色长裙,梳凌云髻,金镶玉钗环低调典雅。 对镜自照,不会失礼但也不出挑。 殊不知,人长得好看总是有优势的。 浅妃色裙子极衬陆明朝白皙的皮肤,遥遥一看,莹润如玉。 乘坐刻着永明大长公主府徽印的马车去赴秦府的曲水流觞宴。 天气阴沉沉的,或薄或厚的乌云翻滚着。 在这般暗淡天色的辉映下,似锦繁花都失去了往日光鲜。 陆明朝的心头沉甸甸的。 推开车窗,探头看向灰扑扑的天色,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与不祥的预感。 除了有人觊觎朝福奇珍阁,今日的曲水流觞宴还会生出什么波澜。 腹中的胎儿似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 小腹微微抽疼起来,略施粉黛的脸唰的一下苍白如纸。 “夫人。” 青棠一手搭脉,一手有规律的揉按陆明朝的小腹。 片刻后,腹痛消失。 “饶是夫人身体再好,亦得少思少虑。”青棠掏出一粒灰色的药丸,放入悬挂在车壁上的鎏金缠枝花纹镂空香囊里。 淡雅的草药香气袅袅升起,渐渐弥漫开来,陆明朝紧锁的眉头也在这缕清香里缓缓舒展。 “总有些心慌。” 陆明朝阖上车窗,轻抚胸口。 “夫人,要不今日莫要去赴宴了。”流月满脸担忧。 青棠也附和着。 陆明朝抿抿唇“这三日,太师夫人每日一封邀帖,何曾予我推拒的资格。” 流月愤愤不平的嘟囔“哪有人强迫着客人赴宴的,太师府好生霸道。” “正因为是太师府,所以才霸道如斯。”陆明朝沉声。 即便原主的记忆里甚少有除顾淮外的画面,也知道自那场宫变后,秦家一朝得势,鸡犬升天。 偌大的上京,再没有任何家族能与秦家抗衡。 陆明朝心中嗤笑,陛下还真是知恩图报。 拔除了信国公府谢家、承恩公府楚家,一并肃清了那些依附于谢、楚二家的官员,手段之凌厉,令人咋舌。 又亲手扶持了秦家,给予秦家无上的荣耀和恩宠。 宫里还有位一人之下张扬跋扈的秦贵妃呢。 “臭显摆,死的快!”流月气呼呼道。 青棠煞有其事帮腔“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太久。” 陆明朝被流月和青棠的话逗笑了。 “是,我们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今日多警醒提防着些。” “夫人,奴婢和青棠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流月掷地有声。 陆明朝轻吐出一口浊气,打起精神。 她是有金手指的人,比不过权势,比金手指还不行吗? “夫人,书秀怎么办?”青棠轻声问道。 陆明朝道“不必管她。” “书秀是永宁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不止一次来秦府,自是能将礼送到该送到的地方。” 在陆明朝忧心不已时,长宁宫的谢太后着一玄色宫袍,裙摆绣大朵大朵繁复华丽的金色牡丹,后背绣两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凤凰,发髻上别着一支九凤叉。 伺候的宫人们无一不感慨,似乎曾经那个雍容华贵,尊贵的无可匹敌的谢太后重新回来了。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匆匆而入。 宫人们战战兢兢慌忙行礼。 只见来人挥了挥手,宫人们恭恭敬敬鱼贯而出。 来人正是当今天子。 “皇嫂。” 天子看着谢太后的背影,神情怅惘又恍惚。 这是他记忆里的谢太后。 于他而言,谢太后如嫂如母。 “啪”的一声,谢太后倒扣下铜镜,冷声道“既然陛下没有废了哀家的太后尊位,牡丹凤袍也好,九凤钗也罢,哀家都是戴得的。” 华服加身,谢太后威仪大盛。 天子蓦地笑了笑。 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皇嫂一辈子都戴得。” 第365章 “朕只是好奇,皇嫂今日怎么突然就……” “想通了?”谢太后转身,目光直直的望着天子。 “秦太师踏着谢家无数条人命,扶摇直上,权势熏天。” “哀家早该亲自去领略一番秦太师府上那著名的曲水流觞宴的风采。” “怎奈哀家为了叔伯兄弟、子孙侄儿的祈福,已经斋戒三年,严禁一切欢宴,因此也连续三年错过了这盛大的宴会。” “如今又是曲水流觞宴之时,哀家此次是非去不可。” “怎么?” “陛下不放心哀家出长宁宫吗?” “那不如陛下与哀家同行,哀家无甚意见。” 天子目光幽邃,审视着谢太后。 终归还是与记忆里的人不同了。 “仅此而已?” 谢太后反问“不然呢。” “哀家这股子火已经忍了上千个日夜,陛下还要哀家忍下去吗?” “还是说,陛下不允许任何人伤秦家的脸面。” 秦太后话说的直白,她就是去出气,是打脸的。 天子幽幽的叹了口气,缓缓道“皇嫂想去便去吧。” 不论是出气,还是另有所图,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动,好过不动。 “朕政务繁忙,便不与皇嫂同行了。” “斐儿今日也会去秦府赴宴,有斐儿侍奉在皇嫂左右,朕也安心。” 谢太后似笑非笑“不让他代天巡视了?” 所谓的代天巡视,本质上就是将端王驱逐出权势中心。 天子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今岁圣寿节,朕会封扶儿为吴王。” “与哀家无关。”谢太后从奁盒中捻起一只上了年份的碧玉镯戴在了手腕上。 做工看起来稀疏平常,质地也算不得绝佳。 与今日的一身妆容打扮,并不相匹配。 可偏偏这一幕落在天子眼中,天子波澜无惊的神情,如同古老的壁画在风吹日晒下,斑驳脱落。 “皇嫂,你明明说过,朕做的白玉镯更精致,更合你心意。” “你……” 你为何弃白玉镯,选了碧玉镯。 谢太后轻扬嘴角“哀家说那话时,也不知陛下是杀侄夺位狼心狗肺之辈。” “陛下,哀家要动身了。” 天子执拗的挡着谢太后的去路。 仿佛一个幼稚任性的孩童,而不是正值盛年,大权在握的大乾天子。 “陛下,做人有得必有失。” “过分贪心,容易一无所有。” 顾淮梦前世】 第二百九十六章 顾淮梦前世 谢太后凤袍曳地,扬长而去。 她还在,谢氏一门的荣耀就不会全然泯灭消逝。 上千个日夜,销声匿迹,所有人都觉得她必须夹着尾巴做人,苟延残喘。 但,她何必苟延残喘。 她和文成帝养大了当今天子。 杀她,等同于弑母! 杀侄和弑母,性质大不相同。 谢家覆灭,于公于私,天子会监视她,却不会杀她。 就这样,太后在盛大的仪仗之下,威仪赫赫地离开了皇宫. 宫人扈从,前拥后簇。 车乘相衔,旌旗招展。 九凤明黄缎曲柄伞,招摇夺目。 …… 秦太师府。 秦府的曲水流觞宴男宾女宾不分席。 流水潺潺细语,竹枝随风轻曳。 万点红花滴露,春水满溢岸边。 丝竹之音悠扬婉转,不绝于耳。 很美。 也很雅。 但陆明朝的心情并不舒畅。 她看到了本该在禁足中的顾淮。 顾淮的禁足解除了吗? 宫城里的天子是不是太没有原则了。 朝令夕改。 顾淮身着一袭雪色的直襟长袍,袍身流畅,宛如初雪覆盖的峻岭。袖口与领口绣金丝勾勒出流云纹的滚边,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挂着一只旧平平无奇的荷包。 清雅又尊贵。 陆明朝嫌恶的偏过头去。 用原主绣的荷包来恶心她。 在陆明朝看顾淮时,顾淮也在看陆明朝。 眉目犹如水墨画卷中晕染的青山与春水哪怕是嫌恶的微眯眼眼睛微蹙眉,都仿佛有细细碎碎深深浅浅的光凝在里面。 除了小腹微微凸起外,身形仿佛没有太大的变化。 浅妃色的衣裙压下了她明艳穠丽的样貌,显得温婉贞静了些许。 顾淮看到陆明朝偏过头去,仍是不舍得把视线收回。 自从永宁侯府主动退婚后,他一直在断断续续做一个梦。 梦里,阿朝十七岁嫁给了他。 十里红妆,嫁衣如火,韶光流转。 他和阿朝夫妻对拜。 梦里,他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阿朝并未像此刻这般,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他的阿朝温柔又热烈。 每每想要继续梦下去时,就会毫无征兆的惊醒。 最初,他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梦里的画面太真实了。 他一遍遍的接亲,一遍遍的拜堂。 又一遍遍在盖头挑起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不信这只是单纯的梦。 他更愿意相信,那是他和阿朝本来该有的一生。 他去佛寺寻了高僧,高僧却说镜花水月。 第366章 怎么会是镜花水月呢。 如果没有陆明蕙认祖归宗,他一定会娶阿朝,也只会娶阿朝。 他的身边,从来没有过别人。 十七岁的阿朝,还会嫁给他吗? 顾淮的心中萌生出无限的渴望。 他想让梦,成为现实。 “难忘旧情?”清玉公主双手抱臂,轻佻嗤笑。 “顾淮,你好歹是本公主为过门的驸马,收敛着些,休要丢了本公主的脸。” 顾淮敛起视线,淡淡的瞥了眼清玉公主“公主还是好生遮掩下脖颈上的斑驳印记吧。” 清玉公主下意识抬手一摸,旋即又毫不在意道“昨夜里的小狗儿是本公主新觅的,属实调皮了些。” “没轻没重的,调教几日就好了。” “顾淮,别说本公主吃独食不想着你,那小狗儿还有个同胞妹妹,赏你可好?” 顾淮不禁冒出吞了苍蝇的恶心感。 “不必。” “顾某没有清玉公主的癖好。” 清玉公主轻啧一声“是吗?” “本公主怎么觉得你我天生一对,半斤八两。洁身自好的君子是不会盯有夫之妇盯的出神。” “顾淮,父皇赐婚圣旨已下,婚事不可更改,尚主不辱没你,大不了婚后各玩各的。” “但在外收起你那副垂涎陆明朝的嘴脸。” “说实话,本公主也有些垂涎陆明朝……” 顾淮侧头,双眸含霜淬毒。 清玉公主止不住发笑“本公主垂涎的是陆明朝的二哥,陆垚。” 顾淮一怔。 陆垚。 顾蓁心仪之人。 也是毫不犹豫拒绝顾蓁的人。 不得不承认,陆垚确实清冷淡漠似古画谪仙。 缄默不语,只是静静地伫立,却已足以吸引络绎不绝的目光。 但,据他所知,陆垚拜入了俞山长门下。 天底下,除了景襄帝没有人敢对俞山长的弟子下手。 如果,嚣张又愚蠢的清玉公主伸手了…… 婚事可解。 顾淮咽下了险些脱口而出的提醒之语。 “陆明蕙告诉你的?”顾淮明知故问。 清玉公主伸出手指,戳了戳顾淮的胸膛,百转千回道“好歹是你前未婚妻,郎君何故如此冷漠。” “是她告知于本公主的。” “投我所好,为了让本公主撮合你们。” “若你要下手,就尽早。”顾淮冷冷道“镇国公府的儿媳绝不可强抢民男,否则冒着被降爵的风险,我也会请旨休妻。” 清玉公主的脸色变了又变,一张芙蓉面染上了怒火,指着顾淮道“不可理喻!” 顾淮眸光平静如水,淡淡掠过清玉公主的手指。 看着清玉公主殷红的指甲,忍不住想,阿朝也很适合。 清玉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怒气“顾淮,你不会是想跟本宫做一对正经夫妻吧?” 说实在的,若她没有放荡多年食髓知味,得顾淮这样一个驸马爷,定会心满意足的。 但谁让她过早通晓了男女之事,相夫教子怎么能比得上纵情声色。 顾淮后退两步“顾某巴不得与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清玉公主目光灼灼“放心,你我还有洞房花烛夜呢。” “避不过去。” “本公主倒要瞧瞧,你跟那些猫儿狗儿的,有何区别。” 顾淮脸色铁青,一字不差奉还“不可理喻。” “本公主不要理,要你。”清玉公主笑的肆意。 “瞧,这是谁去给陆明朝打招呼了。” “城阳侯府的公子呦。” “啧,长的不如裴俭惊艳妖媚,但勉强能入眼。” “不过,是不是太嫩了。” 顾淮紧蹙眉头,抬眼看去“裴澈。” “裴家这一辈最小的公子。” “今年不过十三岁。” “收起你污浊龌龊的想法。” 阿朝救过裴澈。 裴澈那个蠢小子说,长大娶阿朝为妻。 不跟前未婚妻叙叙旧】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不跟前未婚妻叙叙旧 城阳伯府的家风是浪荡风流了些,老一辈尤以裴老太爷甚之,子孙辈里裴俭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但,其中绝不包括裴澈。 兴许是年纪尚小,也兴许是年幼的童言无忌入了心。 “呦~”清玉公主怪腔怪调,引人遐想“污浊龌龊?” “你不污浊龌龊,能知本公主想法?” “这说明什么,心有灵犀,天定良缘。” “不过,你确定是本公主污浊龌龊吗?” “你瞧瞧裴澈看陆明朝的眼神,亮晶晶的,像闪着星星似的。那眼神,跟在床第间竭力讨本公主欢心的小狗儿一模一样。” “本公主看了都心软。” “陆明朝不愧是上京明珠,引的你辗转反侧,勾的裴澈朝思暮想。” “公主!”顾淮很是不满“休要用这些话来羞辱阿朝。” 顾淮继续看向裴澈,不由得眉头皱紧,勉强压下那股莫名的感觉。 清玉公主的话终究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 “驸马,过去打个招呼?” 清玉公主虽是问句,语气却格外不容置疑。 “不去。”顾淮冷冷拒绝。 他不愿与名义上未过门的妻子相偕出现在阿朝面前。 第367章 清玉公主勾唇笑道“那可由不得你了。” “本公主不拘小节的名声人尽皆知,若你不想本公主大庭广众之下跟你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最好依着本公主的性子行事。” “本公主开心了,未必不能动动手指帮你把陆明朝抢回来。” 顾淮嗤笑“真是侮辱不拘小节四字。” 陆明蕙是又愚蠢又恶毒。 清玉公主是又狂妄又愚蠢。 “你忘了,阿朝有永明大长公主庇护。” 清玉公主脸上的娇笑僵住,咒骂一声“那个老不死的。” “本公主奈何不了她,还奈何不了钟玉瑾吗?” 顾淮眉眼微垂,远离了清玉公主。 脑子蠢是种病,会传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今天子一面清除效忠文成帝、景襄帝的官宦世家,又一面自相矛盾的善待无威胁的文成帝旧人。 谢太后是。 永明大长公主亦是。 只要永明大长公主不谋逆,那便永远地位超然。 清玉公主挑衅永明大长公主,无异于以卵击石。 “顾淮!”清玉公主堂而皇之朗声唤道。 “顾淮,不跟前未婚妻叙叙旧吗?” “你不去,本公主可自己去了。” 人群有须臾的静谧,旋即又故作若无其事的依靠视线谈笑风生。 顾淮:真丢人啊! 顾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清玉公主请。” 清玉公主毫不客气,径直向陆明朝走去。 顾淮愤懑难平,咬牙,满心不愿的跟在了清玉公主身后。 “陆明朝。"”清玉公主斜睨了一眼陆明朝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声音中蕴含的不屑与鄙夷之情,几乎要实质化地溢出。 清玉公主的确是有些看不起陆明朝的。 长在上京,养在侯府,竟被陆明蕙那么个蠢货逼的撞墙自戕、让出婚约、灰溜溜离京。 听说还自甘堕落嫁了个粗鄙卑贱的猎户。 若不是顾淮旧情难忘,将其带回京中,这辈子恐怕都得在荒僻的乡下凄苦度日了。 “见过清玉公主。”陆明朝心平气和的福了福身。 清玉公主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可一世的傲慢“陆明朝,本公主代顾淮将你纳入府中做他的妾室,如何?” “清玉公主是公然强抢民女吗?”陆明朝问的直白。 “民妇知悉,清玉公主自小受名家教导,律法规矩学得不少。” “知法犯法,是非公然藐视大乾律法的威严,还是在向天下人宣告,清玉公主凌驾于律法之上,不受律法辖制?” “巧言令色!”清玉公主怒火中烧。 区区贱民,有何资格在她面前气定神闲! 陆明朝神色不变“清玉公主乃天潢贵胄,想来定会以身作则的。” “以身作则?” “什么以身作则?” 随平宁郡主一道来的乐荣县主,诧异问道。 “清玉公主,我劝你克制脾气莫生事。” “今日,太后娘娘会来赴宴。” “太后凤驾已经在路上了。” 陆明朝的眉头微微一颤,心中不禁泛起了一抹疑惑。 清玉公主面色微变,却又不甘心地以色厉内荏的语气质问“难道太后真的会偏袒一介平民,而责备本公主吗?” “太后娘娘信佛。”顾淮幽幽道“众生平等。” 清玉公主暗恨,一时间竟不知最想剜谁一眼。 “算你运气好。”清玉公主一甩袖子。 明明谢太后名不正言不顺,可后宫上下无论皇后妃嫔、皇子公主都必须恭恭敬敬孝顺着,无人敢在谢太后面前造次。 荣宠不断的秦贵妃曾自恃家世宠爱挑衅谢太后,谢太后转动着佛珠不言不语,只是命老嬷嬷将一柄粗制滥造的木剑扔在了长宁宫外。 不到一刻钟,父皇亲自降明旨申饬了秦贵妃,并收回了秦贵妃协理六宫的权力。 秦贵妃在长宁宫外跪了整整三日。 即便如此,时至今日贵为一人之下的贵妃,却无协理后宫的权力。 她也如此 谢太后在家宴上,寥寥数语,便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她的婚姻大事。 公主与臣女共侍一夫,何其荒谬。 可父皇只是略作犹豫便应允了。 所以,她学乖了。 太后凤驾抵达秦太师府,远远一声高亢阴柔却又尖利的唱喝声响起:“太后驾到……“ 秦太师夫妇、府上后辈、宾客官眷,尽管各自内心深处都藏着不同的情绪与考量,但表面上都不约而同齐刷刷迎出来,乌压压跪了一地。 齐声高呼“恭迎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太后搭着老嬷嬷的手,缓缓走过。 跪伏在地的人都能看到宫袍从眼前曳过。 谢太后没有说平身,无人敢起身。 秦太师心中不悦,不悦自己匍匐在谢太后脚下。 “平身吧。”谢太后语气淡淡,暗藏威仪。 端王萧斐和二皇子萧扶一左一右跟在距离谢太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谢太后一到,自然而然坐了主位。 秦太师仗着滔天权势帝王宠信,摸着胡须,不怀好意道“太后娘娘怎的生了雅兴,离开长宁宫至秦府赴宴?” 谢太后摩挲着手腕上的碧玉镯,没有赏秦太师一个眼神。 第368章 平静的发疯】 第二百九十八章 平静的发疯 反倒是谢太后身边站着的那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老嬷嬷,直勾勾的盯着秦太师,如同活死人一样,冷冰冰开口“秦太师是在质问太后娘娘吗?” 秦太师摸着胡须的手一顿“岂敢,岂敢。” “老臣只是好奇。” “素闻太后娘娘久居长宁宫里青灯古佛潜心修佛,不问世事,不好宴饮。” “今日却突至秦府,是秦府的福气。” 秦太师心知,谢太后既出了宫城,那就说明陛下应允了。 他可以看不起谢太后,却不能挑衅陛下。 所以,该给谢太后的脸面,他会给。 谢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依旧硬邦邦道“知道是福气,就恭敬收好。” 秦太师心里怄的要死,许久没说出一句话。 自始至终,谢太后都没有看秦太师。 待丫鬟上茶后,谢太后不再摸索碧玉镯,改为茶盖,漫不经心的捻着,似是手滑,茶盖哧地一声落回茶盏,声音又清脆又响亮,惊得一众宾客下意识哆嗦一下。 “秦府是不是不欢迎哀家?”谢太后抬眼,缓缓问道。 “哀家乃大乾太后,秦太师质问哀家,是不是以下犯上?” 谢太后伸出手指,阎王爷点名似的,指尖掠过一个个宾客,最后落在向蓉悦身上“你是谁家的姑娘?” 向蓉悦再不复在朝福奇珍阁外的跋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臣女,户部尚书之女向蓉悦。” “长的甚合哀家心意。”谢太后不疾不徐“那你来说说,秦太师是不是以下犯上。” 向蓉悦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一边是谢太后,一边是秦太师,她…… 父亲说过,秦太师一人之下…… 向蓉悦忍不住颤抖“臣女,臣女愚见,秦太师赤胆忠心,绝不会有以下犯上之下。” 赤胆忠心? 赤胆忠心四字,就像是一把带着倒刺的刀狠狠的插入谢太后心口。 向蓉悦的母亲跪在地上“太后,小女年少……” “哦?”谢太后扬眉“她年少,那你呢?” “你觉得秦太师是以下犯上吗?” 向母:…… 秦太师压下心中怒火“太后娘娘明鉴,老臣绝无任何不敬之意。” 他不能让向家母女在秦府的曲水流觞宴上处事,否则没法儿给向尚书交代。 谢太后眉眼微垂,语调沉着,声音却捉摸不定“是吗?” “秦太师,哀家见向蓉悦甚是亲近你,你也甚是维护向家母女,这说明秦家与向家有缘,不如哀家指个婚吧。” 一听指婚二字,清玉公主头皮发麻。 谢太后上一次指婚是两女嫁一夫。 这一次呢? 不会是将向蓉悦指给秦太师做平妻吧。 秦太师都能做向蓉悦的祖父了。 清玉公主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默默的缩了缩肩膀,降低存在感。 她是真的有些怵做事疯疯癫癫,偏偏有父皇撑腰的谢太后。 “清玉,你离那么远做甚,走过来些。” 谢太后的声音对于清玉公主来说就像是黑白无常索命。 清玉公主面露菜色,挪到了谢太后身边。 “清玉,昨夜又挑灯夜读了?” 闻言,清玉公主不知怎的陡然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羞耻心。 “婚期在即,不宜过于辛苦。” “清玉,你来说,哀家应该将向蓉悦指给秦家的哪一位呢?” “秦太师?”清玉脱口而出。 静! 静极了! 清玉公主话音落下,只能听得见流水潺潺,风声簌簌。 谢太后:…… 清玉不愧是养了上百个面首的公主,就是见过大世面。 她都没丧心病狂的想过要将十几岁的向蓉悦指给几十岁的秦太师。 清玉公主后知后觉自知失言“太后娘娘,清玉乱说的,当不得真。” “到底是向蓉悦的人生大事,不如问问她的想法。” 当务之急就是将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谢太后似是深感欣慰“清玉懂事了。” “说的在理。” “向姑娘,你来选。” 向蓉悦哭的梨花带雨“太后娘娘,臣女不” “不选?”谢太后接话“不选的话,就依清玉的。” “秦太师位高权重,秦家显赫尊贵,横看竖看都不算辱没了你。” “臣女选秦家二郎。”向蓉悦不顾母亲的阻拦,忙不迭道。 谢太后满意的勾勾嘴角“哀家就知向家与秦家有缘。” “今日,哀家为向大小姐和秦四郎赐婚。” 秦四郎:…… 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清玉公主呵呵一笑,她就知道。 没有人能阻拦谢太后发疯,乱点鸳鸯谱。 向蓉悦选了秦二郎,谢太后指了秦四郎。 平等的不让任何一个人舒心。 不过,没有指秦太师,已经是谢太后仁慈了。 看来,谢太后那句向蓉悦长的甚合心意不作假。 向蓉悦脸色煞白,瘫坐在地上。 陆明朝在宾客里毫不起眼,遥遥看着谢太后。 谢太后犹如一只不慎磕裂的瓷瓶,裂痕悄然蔓延,逐渐侵蚀着其原本无瑕的部分,直至裂痕遍布全身,触目惊心。 第369章 谢太后在平静的发疯。 也任由自己在自毁中越陷越深。 她知道谢太后为何会不管不顾对向蓉悦出手。 不是因为朝福奇珍阁外的争执冲突,而是那场灭族惨祸。 向蓉悦逼死了静宜的生母、谢砚的长姐。 当年谢砚的长姐被夫家休弃后,本打算遵谢太后的嘱咐好好养大静宜,莫要再让谢家流无谓的血。 能活一个是一个。 可向蓉悦没有放过她,羞辱刺激逼疯了举目无援的谢家大小姐。 甚至扬言要将其扔进乞丐堆。 用仅剩的理智藏好静宜,随后一头撞死在登闻鼓旁。 只是因为谢家大姑奶奶尚在闺中时,拒绝了向蓉悦的表兄。 这也是她不久前刚刚得知的。 永明大长公主知悉她与向蓉悦发生了争执,便将这桩旧闻告知了她。 大长公主说,向蓉悦会不得好死的。 她以为只是泄愤的咒骂,不成想会是谢太后亲自出手。 向蓉悦与裴俭的议亲不了了之后,便与秦二郎生了情愫,私定终身。 向蓉悦是秦二郎的人,而今被指给了秦四郎。 向蓉悦完了! 主位之上,谢太后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勾勾地望向向蓉悦. 冷冽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悸。 向蓉悦死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向蓉悦死了 这些年,谢太后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仇恨。 大火、鲜血,就好似漫长秋夜雨声淅沥,盈涨满秋池。 上千个日夜,抄经诵经,既是为了祭奠死去的亲人,也是为了遏制的仇恨,不被仇恨吞噬。 今日,谢太后在为被逼死的侄女讨公道。 为向蓉悦指婚,只是开始,并不是结束。 陆明朝仰望苍穹,只见乌云愈发厚重。 天空灰蒙蒙的,犹如薄暮。 秦府的曲水流觞宴注定如此刻的天幕一般。 “向大小姐,秦四郎,还不速速谢恩。”站在谢太后身旁的老嬷嬷厉声喝道。 向荣悦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秦四郎左看看右看看,期望一家之主的父亲能给他个指示。 说起来,他娶兵部尚书的嫡长女为妻,是他高攀。 他前头有大哥二哥,秦家的资源大多倾斜大哥二哥,落在他身上的寥寥无几。 并且,他文不如大哥,武不如二哥。 文不成武不就,名声勉强比城阳侯府的裴俭好上些许。 能得谢太后赐婚,娶向蓉悦为妻实乃意外之喜。 但向蓉悦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如丧考妣,悲痛欲绝,摆明了是不愿意跟他扯上关系。 父亲也是铁青着一张脸,满身的煞气。 如果坐在主位上的不是太后,父亲可能早就拔出长刀挥了过去。 不是,谢太后为他和向蓉悦赐婚就这么天怒人怨吗? 秦四郎眼睛都瞪的干涩了,依旧没得到指示。 霎那间,秦四郎觉得面上挂不住,索性直白道“太后娘娘,不是小民不领旨谢恩,是向大姑娘无意于小民。” 死道友,不死贫道。 向蓉悦这番作态,让他无地自容。 清玉公主一叉腰,一伸手,指着向蓉悦道“向蓉悦,你别不识好歹。” “秦二郎和秦四郎皆是秦太师的儿子。秦四郎青年才俊,相貌堂堂,又差不到哪里去。” “太后赐婚,本郡主都没资格挑三拣四。你这般惺惺作态,莫不是自认为比本公主还要尊贵!” “还是说,堂堂向家大小姐私底下与秦二郎有染了,这才哭哭啼啼非君不嫁。” 哼,依她看,谢太后就是太给向荣悦脸了。 直接赐婚给秦太师,看她还敢不敢哭。 清玉公主声音清晰又洪亮,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在场所有宾客耳中。 顾淮的脸都要绿了。 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 清玉公主是想彻底得罪死秦太师吗? 即便是讨好谢太后,也要三思三思再三思,而不是顾头不顾尾。 顾淮越发坚定了绝不能娶清玉公主的念头。 娶不得! 根本娶不得! 夫妻一体,清玉公主拉的仇恨都会摊在他身上。 谢太后似是很满意清玉公主的义正辞严。 抬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根凤钗,淡笑着插在清玉公主的高髻上。 “清玉孝顺又耳聪目明。” “当赏。” 清玉公主:!!! 谢太后赏她凤钗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哄谢太后开心了? 她长本事了。 如果父皇知道的话,定然会重重赏赐她。 旋即,谢太后隐去脸上的笑容,目如鹰隼,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向荣悦和秦四郎,寒色弥漫,不怒而威。 沉声道“向大小姐,你可有话说?” “莫不是真被清玉说中了?” “为了清玉的名声,也为了向大小姐的清誉,验身吧。” 话音落下,几个老嬷嬷不由分说拖着向荣悦朝不远处的客房走去。 向荣悦歇斯底里的哭喊挣扎。 片刻后,发丝梳的一丝不苟的老嬷嬷低着头公事公办道“回禀太后娘娘,向大姑娘确非完璧之身。” “老奴是宫中老人,曾多次在大选时给秀女验身,绝不可能出错。” 第370章 此话一出,宾客哗然。 向府的嫡长女与人苟合! 向母怒火攻心,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瞬间失去了意识,晕倒在地。 清玉惊呆了。 原来她还有预言的天赋。 看不出来,向蓉悦平日里装的冰清玉洁,私下也是个浪荡的性子。 “来人,将向夫人带下去。” “宣太医诊治。”谢太后面不改色道。 “向大小姐,婚前失贞,败坏门风,真真是让哀家大开眼界。” “向尚书……”说到此,谢太后嗤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寒门清流。” “好一个寒门清流。” “指婚就此作罢,平白辱没了秦四。” 向荣悦泪眼婆娑的望向秦家人所在的位置,满脸哀求期冀。 期冀她的情郎能站出来为她遮风挡雨。 否则,她完了! 秦二郎神情一僵,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事已至此,众目睽睽之下,何必染一身腥。两情相悦明媒正娶与婚前苟且的性质天差地别。 大不了,待事态平息,他纳向蓉悦为贵妾。 在秦二郎偏过头去的一刹那,向蓉悦如坠冰窖。 秦二郎不承认。 视线扫过曲水流觞宴的宾客,所有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挂着嘲讽和鄙夷,尤以素日与她交好的手帕交最甚。 溺水之人,寻不到一块救命浮木。 向蓉悦羞愤难当,站起身来,闭着眼睛朝一旁的朱漆柱子猛冲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 鲜血四溅。 向蓉悦直挺挺倒在地上。 谢太后微微直起身体,心中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她的大侄女,信国公府谢家的大姑奶奶,撞死时,飞溅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青砖墙。 向蓉悦是刽子手。 她已经放任向蓉悦多活了三年有余了。 “能治则治,不能治宣向尚书来殓尸。” “女子当自尊自爱,万不能如向蓉悦一般,听信男子的甜言蜜语自轻自贱。” “东窗事发,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那男子也定是寡廉鲜耻卑劣懦弱自私无能之辈!” “太后教诲的是。”一众宾客垂首恭声道。 秦二郎的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他没想到向蓉悦竟如此决绝不留余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向蓉悦死了。 也没完全死。 因为死不瞑目。 一双眼睛睁的很大很大,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血泪源源不断流出。 清玉公主壮着胆子,走上前去,顺着向蓉悦的视线看去,惊呼出声。 “呀……” 顾淮:姑奶奶,别呀了。 全场这么多人,就你长了嘴吗? 但清玉公主听不到顾淮心里的祈祷,嘴巴在前,脑子在后“她看的是不是秦家人。” 奸夫是谁】 第三百章 奸夫是谁 这正是所谓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是吧。” “秦太师?” “秦侍郎?” “秦小将军?” “她看的究竟是哪一个?” “与向蓉悦有私情的人,难道真的是秦小将军?” “休得胡言!”秦太师厉声喝道,声如雷霆。 清玉公主不服气的反瞪回去。 权臣又如何。 再权臣也是在父皇之下。 说到底,清玉公主真正畏惧之人只有当今天子。 “怎就是胡言了?” “秦太师气急败坏,谁知道是不是恼羞成怒。” “再说了,本公主说的是秦二郎又不是秦太师,秦太师迫不及待上蹿下跳做甚?” “至于是不是胡言,派两波人,分别去向蓉悦的闺房查查,再去秦二郎的院落搜搜。” “倘若当真有染,必能找出蛛丝马迹。” “什么手帕、珠钗、玉梳、香囊、荷包、平安符了……” “谈情说爱,不都送这些?” 谢太后:今日的清玉格外得力。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难道,突然开窍了。 “清玉说的在理。”谢太后淡淡说道。 全副仪仗,有侍卫、有内侍、有嬷嬷,最不缺人手。 秦太师上前,压低声音“这里是秦家!” 清玉公主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挡在谢太后身前。 谢太后轻推了清玉公主一下,看向秦太师,掷地有声“是,这里是秦家。” “但这里更是大乾。” “哀家是大乾的太后。” “什么时候秦家人凌驾于哀家之上,再来威胁哀家。” “唁唁犬吠,徒增笑料。” “萧斐、萧扶,你二人带人亲自去搜秦二的院落。” “清玉,哀家记得你马术一流,你带一队人赶往向家,去搜向蓉悦的闺房。” 清玉骄傲的应下。 得罪秦太师就得罪吧。 反正她已经讨好了谢太后,有谢太后美言,她就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 谁怕谁! 秦太师又干不掉她! 乐荣县主跃跃欲试“太后娘娘,乐荣也想去。” 平宁郡主:??? 不是,她就一个没拉住,乐荣就冒头了。 谢太后的眼神微不可察的染上了暖意“你是县主,品级不够闯兵部尚书的府邸。” 第371章 清玉公主轻扬下巴,向乐荣县主投去得意的一笑。 “可……” 乐荣县主的话音未落,便被平宁郡主迅速拉回,并捻起一块糕点,直接塞入乐荣县主的口中。 清玉公主宛如得胜的雄鸡般昂首阔步,点兵点将,得意地扬长而去。 萧扶混不吝的朝着秦太师咧嘴一笑,无辜的摊摊手“秦太师,父皇特意吩咐了,本殿下与皇兄得听从太后娘娘的意愿行事。” “否则,回宫后,是要大板子伺候的。” 端王温和一笑“本王亦然。” “得罪了,秦太师。” 端王和二皇子相偕离去。 秦太师气的脸色铁青,呼吸急促,有些喘不上气。 早知如此,他绝不办曲水流觞宴。 谢太后清了清嗓子“哀家有三年多不曾召见尔等了,一时间都有些恍惚陌生。” 老嬷嬷闻弦音而只雅意“请诸位依次给太后娘娘见礼。” 朱漆柱子旁的血迹尚未冲刷干净,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气也未散去。 不少胆小的官眷勉强撑着才不至于失礼。 有人腹诽嘀咕,谢太后不是吃斋念佛上千日吗,怎么杀人不眨眼的。 念的哪门子佛! “臣女乐荣,给太后娘娘请安。” 乐荣县主囫囵吞枣咽下糕点,灌了盏茶,便忙不迭地行至中间空地,一本正经的行了最郑重的叩拜大礼。 乐荣县主觉得,曾经那个母仪天下的谢太后当得起天下所有人的叩拜。 乐荣县主一打头,其余人心中便有地。 不约而同,默默的按照父辈官职品级上前请安。 谢太后慈眉善目,再不复方才的咄咄逼人。 如此排序的后果就是陆明朝排在了最后。 “民妇陆明朝,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明朝腹中胎儿的月份不算大,叩拜大礼难不住她。 在陆明朝跪下的一刹那,谢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紧张,摩挲着手腕碧玉镯的手不自觉加快。 这是阿砚的妻子。 阿砚心甘情愿娶的妻子。 陆明朝。 在永宁侯府长大的陆明朝。 除却曾对顾淮痴心不悔的非议,其余无可挑剔。 她清清楚楚的知道陆明朝离开永宁侯府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是个果断、强势、清醒、无畏的女子。 再次回到京中,当夜就将永宁侯府闹了个天翻地覆。 这样的女子,是鲜活自由的。 同样的,也是不受她掌控的。 谢太后心绪复杂。 “抬起头来。” 其余宾客并没有任何惊讶。 毕竟谢太后时不时就会询问几句,陆明朝并不是例外。 陆明朝依言抬头。 “是个长的好的。” 顾淮的心高高悬了起来。 谢太后上一个夸好相貌的,已经成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顾淮咬咬牙,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保阿朝无恙。 “民女谢过太后谬赞。”陆明朝恭恭敬敬开口,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谢太后抬抬手“既有身孕,起来回话吧。” 陆明朝的腹中,是她谢氏的血脉。 当年事发突然,她使尽浑身解数才救了二郎的儿子如安。 偌大的谢家,除了父亲,除了远在北地的阿砚,她只来得及救下如安。 她的兄长、弟弟、子侄都死了。 嗯,她的儿子也死了。 还好,谢家命不该绝。 命不该绝啊。 谢太后喉头哽咽,微微缓了片刻,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最想为什么,更不知该从何问起。 话语几度涌至嘴边,却又被吞回。 最后挥挥手,淡淡道一句“下去吧,” 她想为什么呢? 问阿砚? 问珩儿? 还是问如安和静宜。 静宜本可以有母亲的陪伴的。 萧遥容得下她们母女。 “曲水流觞宴还不开始吗?” “哀家久闻秦府的曲水流觞宴清雅无双,为人称道,心向往之。” “开始吧。” “让哀家见识见识。” 众宾客:再一次感叹谢太后的大心脏。 “你欺人太甚!”秦太师咬牙切齿,低声道。 谢太后笑容玩味“欺人太甚?” “哀家没有。” 秦家,不算人! 三男争一妻】 第三百零一章 三男争一妻 “哀家发自肺腑的建议秦太师,即刻快马加鞭入宫面圣,直言哀家欺人太甚,扰了你秦府的曲水流觞宴。” “哀家就在此静候陛下的圣旨。” “秦太师,稍稍让开些,影响哀家欣赏宾客的清谈文斗,吟诗作赋了。” 萧鼓声起,琴瑟和之。 曲水流觞宴,终于有了几分热闹。 谢太后眉眼含笑,静静注视着人群的某一处。 片刻后,谢太后敛起视线,对着一旁的老嬷嬷道“哀家要听秦元清作诗。” 秦元清,秦家大郎,文武双全。 正声感元化,天地清沉沉。 多好的寓意。 可惜了。 谢家二郎死前,秦元清用弓箭射瞎了二郎的眼睛。二郎的头颅,也是秦元清亲手砍下,高悬于旗杆的。 第372章 二郎,是谢家最具将帅之才的人。 次次狩猎,秦元清次次不如二郎。 次次马球,秦元清也次次不如二郎。 一朝宫变,秦元清终于有机会泄心中嫉恨。 老嬷嬷轻抬手,霎时间,曲水流觞宴一片寂静。 “秦大公子秦元清何在?” 老嬷嬷冷厉严肃的声音飘入风中。 众宾客:又开始了! 谢太后又要开始阎王爷点名了。 但秦元清是秦太师的嫡长子,是秦家下一任家主,地位非比寻常。 不及而立,已是三品大员。 明眼人皆知,秦家一日不倒,秦元清位极人臣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满朝文武,无人敢对秦元清不敬。 谢太后这次的阎王爷点名,怕是要铩羽而归了。 秦元清上前,垂首拱手“臣秦元清拜见太后娘娘。” “哀家听闻秦家大郎文韬武略,上京子弟无人能出其右,今日就莫要藏拙了。” “秦大郎,就向姑娘之死作一首悼亡诗吧。” 秦元清心下恼怒,面上却丝毫不显。 “太后娘娘,这不合乎礼法。” “自古以来,悼亡诗多为丈夫为逝去的妻子所作。” “恳请太后娘娘宽恕。” 谢太后轻飘飘的瞥了眼老嬷嬷,老嬷嬷心领神会“秦大公子天纵奇才,定可创先例开先河传千古。” “请吧。” “禀太后娘娘。”秦元清有恃无恐,不卑不亢“所谓悼亡,乃追悼哀思。” “臣与向姑娘素无交集,委实难以悼亡。” 谢太后漫不经心道“素无交集?” “不见得吧。” “那便稍作等待,有了交集再作也不迟。” 老嬷嬷极其配合“老奴派人去催催两位殿下。” 谢太后抬手指了指“不用催。” “来了。” 端王萧斐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说道“太后娘娘,侄儿与二弟确实在秦二公子的居所中发现了绣有并蒂莲图案的荷包、鸳鸯戏水的手帕,以及向大姑娘写给秦二公子的信件。” 端王双手将装满信的木匣子捧了过去。 谢太后轻轻摇头,吩咐道“分发下去。” “所有人一起辨一辨与向大姑娘私通又不敢承认的寡廉鲜耻之辈是不是秦二郎。” “免得让人质疑是哀家公报私仇。” 端王捧着木匣子的手僵了僵。 谢太后真是毫不掩饰对秦家的仇恨。 今日种种,就是将秦家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两脚。 “别耽搁,哀家还在等着秦元清给向大姑娘作悼亡词呢。” 端王:??? 秦元清给向蓉悦作悼亡词? 顿时,端王不迟疑了。 秦元清倒霉,他就欢喜。 于是,端王亲手将木匣里的信一一发下去,并贴心的嘱咐轮流传阅,万不能错过任何一封。 情意绵绵的内容,羞的未出阁的女子不敢多看,走马观花掠过就匆匆传给旁人。 快马加鞭冲去向家搜向蓉悦闺房的清玉公主,也抱着一个木匣子赶了回来。 “太后娘娘,清玉不辱使命。” “向尚书叫嚣着要去父皇面前弹劾清玉。” “太后娘娘会替清玉作主的吗?” 谢太后轻抬眼皮“哀家会护着你。” 清玉公主大喜过望“太后娘娘,这些都是道貌岸然的秦二郎写给向蓉悦的情诗,足足有十八封呢。” “清玉已经按时间顺序排好了。” “太后娘娘过目。” “也分发下去吧。”谢太后淡淡道。 旋即,饶有兴致的看向秦元秦“有交集了吗?” 秦元清脸色铁青。 一个向蓉悦,毁了秦家三个儿郎的名声。 与二弟私通,却被赐婚给四弟。 撞柱而亡后,又由他写悼亡诗。 他已然预见,好事之人会如何添油加醋,将此事编织得更为香艳迷离,更加撩动人心,引人无限遐想。 过不了多久,上京城的书局里怕是就有以今日之事为模本的狗血故事了。 没有人在意谢太后的咄咄逼人疯癫跋扈,只会记得秦家三儿郎与向蓉悦纠缠不清欲说还休的关系。 谢太后看似疯癫,实则通透的可怕。 他敢肯定,谢太后发难前,就已然知悉二弟和向蓉悦之间的关系。 一步一步,靠着疯疯癫癫喜怒不定杀下了这一局。 比秦元清更绝望的是秦四郎。 老天爷啊。 幸亏谢太后取消了赐婚,否则若他真娶了向蓉悦,到时候算他给二哥戴了绿帽子,还是二哥给他戴了绿帽子。 若向蓉悦有了身孕,算他的,还是算二哥的。 万一向蓉悦跟他成婚后还是旧情难忘…… 越想,秦四郎越觉得吓人。 还好,他逃过一劫。 至于名声? 他有过好名声? 秦四郎举起酒樽,接连痛饮数杯,平息了内心的惊恐。 至于大哥二哥的处境,不在他考虑的范围。 他不仅是纨绔,还是白身。 大哥是三品大员,二哥是年轻有为的小将军。 他不配操心大哥和二哥。 “秦元清,据传你七岁便能十步成诗,怎么作一首悼亡诗却这般磨蹭?” 第373章 秦元清沉默。 悼亡词,他绝不能作。 否则,十年百年,他的名字都将与向蓉悦交织在一起。 他毕生的理想是成为一位流芳百世的贤臣,而不是在稗官野史中被描绘成与兄弟争夺妻子的卑鄙小人。 为今之计,能救他的只有父亲。 秦太师见状,轻吐一口浊气,环顾四周后,咬紧牙关,向谢太后行了叩拜大礼,恳求“老臣恳请太后娘娘高抬贵手。” “仅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谢太后冷声质问。 【第三百零二掌谢太后无人能挡】 第三百零二掌谢太后无人能挡 秦太师面露无奈之色“老臣将尽力说服陛下,赦免老信国公的罪行,取消其流放的刑罚,并允许他返回京城。” 谢太后嗤笑“不必。” “谢氏满门尽丧于上京,你让他老人家回京是何居心?” “太后娘娘直接提要求吧。”秦太师听懂了弦外之音。 谢太后道“秦元清亲自为阿灼殓尸,全阿灼尸骨,并为二郎开水陆法会七七四十九日。” 时至今日,谢二郎依旧身首异处。 头颅悬于旗杆上,成了枯骨。 秦太师猛然抬头“太后娘娘莫不是在强人所难?” “谢二郎是谋逆之臣,陛下亲下令枭首,元清为谋逆之臣殓尸做水陆法会,陛下会如何看待元清,看待秦家?” “太后是想让秦家步谢家后尘吗?” 谢太后似笑非笑“那得看有没有人想将秦家取而代之了。” “你知道的,秦元清欠阿灼的。” “如若不然,这一世,哀家都会想方设法毁掉秦元清,让秦元清为阿灼陪葬。” “疯子!”秦太师咬牙切齿。 当年大局已定后,他不是没有劝过陛下斩草除根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杀德高望重的谢太后。 但陛下打定主意要留谢太后一命。 名义上囚于长宁宫,实际上却是在保谢太后的命。 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沾了那么多血,偏偏对谢太后心慈手软了。 “我代元清应了。” “哀家要秦元清亲口说。” 秦太师又气恼又心累。 他深知元清对谢二郎的恨意。 让元清为谢二郎殓尸做法会,无异于是敲断元清的铮铮傲骨。 “元清,你过来些。”秦太师沉声道。 秦元清听完秦太师的转述,脱口而出“不可能!” 谢二算什么东西,也配让他殓尸做法会? 即便是谢二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听从他的计划,助他一臂之力,以摧毁谢氏家族。 谢二,终究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谢太后波澜不惊“那你作悼亡诗吧。” “要名垂千古的官声,还是要这一身虚伪至极的骨气。” “选吧。” 秦元清似是被谢太后轻描淡写的话语掐住了的喉咙,面露挣扎之色,身侧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跟谢二斗了十几年。 比兵法。 比狩猎。 比蹴鞠。 比棋艺。 比箭法。 他样样不如谢二。 谢二如同一片厚重的乌云,笼罩在他的头顶,让他感到窒息般的压抑。 所有人提及他,总会不约而同地说一句:“秦大公子固然出色,但与谢二郎相比,似乎稍逊一筹。” 他听腻了这句话。 从十一岁听到了二十四岁。 十三年啊。 数千个日夜。 所以,谢氏倾覆,他搭弓射箭,用谢二最引以为傲的箭术,射瞎了谢二的眼睛。 用长刀割下了谢二的头颅,悬于旗杆之上,任乌鸦鸟雀啃食。 用削铁如泥的匕首挑断了谢二的手筋脚筋。 他要让谢二下辈子只能做个目不能视、足不能行、手不能握的废人。 这辈子都绝无可能给谢二做水陆法会。 “悼亡诗,我作。” 秦太师轻轻拉住秦元清的袖子,低声劝诫:“不要任性。” “官声官途,青史留名更重要。” 秦元清摇了摇头。 永远压谢二一头更重要。 没有人知道,那十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谢太后勾唇“可以。” 谢家还没有绝嗣。 阿灼的亲生儿子如安还活着。 终有一日,如安会亲自为阿灼扶灵下葬。 秦元清憋着一肚子气,执笔蘸墨,一气呵成写了悼亡诗。 锐气逼人的悼亡诗。 秦元清自己也分不清这首悼亡诗到底是在悼念哀思谁。 没了谢二,上京再无人能遮掩他的光芒了。 谢太后示意身边的老嬷嬷接过悼亡诗。 慢条斯理地吩咐道:“传哀家懿旨,命皇家书局印刷秦元清亲笔所书的悼亡词,传遍上京大街小巷,以彰显秦元清才子的美名。” “秦元清,你靠近些。” 谢太后招了招手。 秦元清不明所以,迟迟未动。 “不敬哀家,掌嘴!” 一巴掌又一巴掌落在了秦元清脸上。 很疼,火辣辣疼。 但对于秦元清来说,最疼的不是脸,而是他摇摇欲坠的尊严。 当着上京所有达官显贵的面,他被谢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掌掴了。 第374章 这是耻辱! “曲水流觞宴,哀家甚喜。” “今日,就到这里吧。” “谢二,哀家会让陛下给你和向蓉悦赐婚的。” 谢太后一走,其余宾客纷纷告退。 今年的曲水流觞宴,全程提心吊胆,但是也算别样的精彩。 秦家一家独大,早有人不满。 但却无人敢挑衅秦家的权势。 谢太后孤家寡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有一说一,爽的很。 “陆东家,请留步。” 陆明朝:??? 不是,秦家已经被谢太后闹的鸡飞狗跳了,竟还有闲情逸致惦记她的奇珍阁。 她是该说心大呢,还是该说无情呢。 陆明朝的身边站着乐荣县主和明昼。 拦住她的是秦婉柔的生母,秦太师的爱妾乔姨娘。 “陆东家,能否借一步说话?” 乔姨娘之美,堪称绝艳。 体态轻盈,犹如弱柳扶风,我见之下,心生怜爱。 这份美,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倾倒,甚至不惜将世间珍宝悉数奉上,只为博她一笑。 陆明朝承认乔姨娘的美。 “不太方便。” “还望乔姨娘见谅。” 陆明朝断然拒绝了乔姨娘。 转眼看向了乔姨娘身后的秦婉柔。 女肖母。 想到秦婉柔与陆明蕙合谋算计陆明桦,陆明朝就很难对秦婉柔生出好感。 哪怕是如此美的一张脸。 “乔姨娘不妨直说来意。” 乔姨娘的目光掠过乐荣县主与明昼,面露难色,眼尾略带红润,仿佛承受了莫大的委屈。 陆明朝心想,她能抱着哄哄乔姨娘,但绝不能将奇珍阁拱手相让。 乔姨娘温温柔柔道“陆东家。” “妾身想与陆东家谈一门生意。” “生意?”陆明朝挑眉“奇珍阁?” “若是奇珍阁的生意,就免开尊口了。” “不是我不近人情,实在是我已决定抽出朝福奇珍阁三成收益,建安济坊,矜孤恤贫、敬老养病。” “此事已上报天听,委实与乔姨娘做不得生意了。” 乔姨娘神情一僵,娇弱的身体微微踉跄。 秦婉柔忙伸手搀扶“此事并非姨娘所愿,还望陆妹妹莫要放在心上。” 我会忍不住想抽你】 第三百零三章 我会忍不住想抽你 “陆妹妹,你知道的,高门大户多有不易。”秦婉柔声音恳切,落在旁人眼中看不出一丝虚假。 陆明朝眸光微动,淡淡道“人生在世,哪有容易二字。” “我一介草民,为糊口开奇珍阁亦多有不易。” 秦婉柔敏锐地感受到了陆明朝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暗光,喜怒难辨。 “陆妹妹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秦小姐多虑了。”陆明朝不动声色道。 秦婉柔先是歉意一笑,而后垂首对乔姨娘低声耳语了两句。 乔姨娘站定,对着陆明朝颔首示意,旋即婷婷袅袅离开,背影甚有步步生莲的美。 “乐荣县主,明姑娘,能否容我跟陆妹妹单独说说话。” “我对陆妹妹绝无恶意。” 乐荣县主和明昼双双看向了陆明朝。 陆明朝点了点头。 “不知秦五姑娘要与我谈什么?”陆明朝率先问道。 闻言,秦婉柔轻轻叹息,宛如晨雾缭绕的幽兰,露珠点缀着桃花。 “陆妹妹,你如何才能相信我对你并无恶意?” “我与你兄长有婚约,待明年春闱后便会如期完婚。” “我是真心实意想与你交好。” 陆明朝面色冷淡,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秦婉柔。 前一瞬,秦婉柔的生母乔姨娘还在替秦太师谋算她的朝福奇珍阁。 这一瞬,秦婉柔就能郁郁不乐的攥着她的手腕说想真心实意与她交好。 人和人之间,是真的存在眼缘这种东西的。 “秦五姑娘是真心实意的想与兄长在一起吗?”陆明朝平静反问。 秦婉柔不假思索“是。” “兄长乃读书之人。”陆明朝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读书人的风骨、清誉何其重要。” “真心实意地想要与兄长相伴,怎会选择毁掉兄长的名声?” “秦五姑娘,我感到困惑。” “请秦五姑娘为我解惑。” 陆明桦对原主是真的好到无可挑剔,是个尽职尽责的兄长。 秦婉柔的脸瞬间惨白,神情凄惶,就像是夜来风雨落地的残花,慌乱的解释“陆妹妹,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想坏他的名声。” “我想嫁给他,想白头偕老。” “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怎会子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 “我……” 说着说着,潸然泪下,哽咽着“我也不知为何会被人撞破。” “我真的不想的。” 秦婉柔的泪水滚烫,偶尔几滴会滴落在陆明朝的手腕上。 陆明朝蹙蹙眉。 美人垂泪,很美。 可她无动于衷。 陆明朝在想,她是不是太冷漠了些。 不,不是冷漠。 她只是亲疏分明,是非分明。 “秦五姑娘,你的眼泪洇湿我的袖子了。” 第375章 陆明朝声音清冽冽的,细听之下,有淡淡的不耐。 秦婉柔僵了一瞬,眼睛瞪的大大的,错愕不已。 陆明朝不愧是陆明桦最疼爱的妹妹。 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如出一辙。 她的眼泪,毫无作用。 霎那间,空气中似有寒气涌动。 陆明朝抽回了自己的手腕,默默后退一步“秦五姑娘,你不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听你说这些话,我会忍不住想抽你。” “口口声声强调不知道会被人撞破,搞的好像不被人撞破,你就清清白白毫无错处。” “是你和陆明蕙有心算计兄长在前,才会给他人推了一把的机会。” “你明知他心有佳人,明知他君子端方,但你就是利用了他的端方清正,达成所愿。” “计谋得逞的那一刻,你是不是沾沾自喜过,是不是庆幸你婚事有着落?” “即便被人撞破,你是羞恼悲愤多一些,还是尘埃落定的踏实安心多一些?” “秦五姑娘,真的需要我把话说得再清楚些吗?骗骗旁人也就罢了,莫久而久之骗了自己。” “你若是想与我交好,讨好兄长……” “我劝你还是尽早打消这个主意吧。” “兄长待我好,尊重我的意愿。” “同样的,投桃报李,我也会尊重兄长的意愿。” 秦婉柔掏出一方帕子,擦拭下眼泪“除了身份,我哪里配不上他。” “我是庶出不假,生母是瘦马不假。” “但我也是秦府正儿八经的小姐,大家闺秀要学的,我也学了。”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我的规矩礼仪连端和长公主都夸过。” “他娶了我,有秦家扶持如虎添翼,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不好吗?” “陆妹妹,明明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你帮我劝劝他,好吗?” “我一定会念你这份情,想方设法报答你的。” 陆明朝简直快要被秦婉柔的理直气壮气笑了。 “秦五姑娘,他是永宁侯世子!” “永宁侯府,百年勋贵。” “永宁侯世子,少有才名拜得大儒。” “他本就是冉冉升起前途无量的星星,不是碌碌无为吃软饭的。” “怎么到了你口中,就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施恩。” “怎么,秦五姑娘选定兄长不是因为兄长家世显赫人品贵重又才名远播吗?” “难不成是看中兄长膝盖软胃口差?” “喜欢谄媚逢迎喜欢吃软饭?” “永宁侯府是大乾高祖亲封的爵位,是随高祖揭竿而起平定天下的开国功勋!” “即便时至今日,不见旧日的辉煌。” “但,兄长仍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侯府世子。” “他要乘的风,无需秦五姑娘的襄助。” “所以,休要再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 陆明朝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臊的秦婉柔的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秦婉柔紧抿着的唇,唇瓣几乎失去血色。 “陆妹妹好厉害的嘴,竟说的我哑口无言。” 陆明朝笑了笑“许是理在我。” “秦五姑娘,我可以看在你长得美的份儿上,无偿告诉你一个消息。” 秦婉柔“什么?” 陆明朝嘴角笑意加深“赏梅宴上推波助澜的人是顾淮。” “让你和兄长声名扫地的人是顾淮。” “别问我从何而至,也别问我可有证据,信不信由你。” 她真真是恶心透了顾淮自以为深情纵容的嘴脸。 秦婉柔,还是能给顾淮添些麻烦的。 以退为进】 第三百零四章 以退为进 接下来的时日,她不得不集中精力盯着永宁侯夫人和陆明蕙,分身乏术。 哭哭啼啼以柔弱为武器,又有秦太师疼爱的秦婉柔,是她留给顾淮的报应。 秦婉柔反应极快,蹙眉反问“你想让我成为你手中的棋子?” “错,是让你有仇报仇。”陆明朝平静的纠正。 “秦五姑娘,再会。” 陆明朝转身朝着乐荣县主和明昼走去。 秦婉柔眸光闪烁,情绪晦暗不明。 是啊,她选中陆明桦就是因为陆明桦足够好。 可她却忽视了,越是足够好的人,越不容易受她蛊惑,被她掌控。 回不了头了。 她只能嫁给陆明桦! “柔柔,她不肯做你的说客吗?” 忽有乔姨娘的柔媚入骨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花团锦簇中,乔姨娘的身影越来越近,好看的眉毛微微蹙着,保养极好,不见一丝皱纹的脸上满是担忧。 乔姨娘最大的优势是惹人心怜的美貌。 用的最好的手段是年复一年做秦太师的解语花。 若说脑子,委实算不得好。 秦婉柔微敛眉目“姨娘,还没有到万不得已那一步。” 乔姨娘叹气,眉宇间布满忧愁“柔柔,是姨娘无用。” 秦婉柔反握着乔姨娘的手“姨娘,您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有惊无险的生下了她,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虽是庶女,吃穿住行与嫡女一般无二。 深宅大院悄无声息死个人,是件如吃饭喝水般简单又寻常的事情。 第376章 可一个极度受宠的姨娘若是想在主母的眼皮子下护着一个人长大,步步皆凶险。 “柔柔,不如姨娘再去求求老爷吧。” 秦婉柔摇摇头“姨娘,父亲正在气头上。” “父亲特意将朝福奇珍阁之事交给姨娘,而今姨娘没有办妥,父亲那里不好交代。” “加上今日曲水流觞宴上发生之事,接下来漫长的时间中,府里上上下下都会噤若寒蝉,也不知父亲会不会迁怒姨娘。” 乔姨娘柔声道“总不会丢了性命。” “只要你能安稳的嫁给永宁侯府的世子做正头夫人,姨娘就是死也瞑目。” 秦婉柔的心沉了又沉。 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陆明桦疏离冷淡的脸,一会儿是陆明朝掷地有声的声声质问。 “姨娘,女儿是不是不该鬼迷心窍?” 乔姨娘沉默了。 没得选。 不主动出击,她的婉柔很难嫁入高门做正妻。 她不愿意让婉柔下嫁寒门,过清苦简朴的生活。 亦不愿意让婉柔给高门大户做续弦做贵妾,受尽委屈满腹心酸。 “柔柔,开弓没有回头路。” “是,没有回头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等秦府客人散的干干净净后,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巨响。 茶盏器皿、玉器瓷瓶碎片落了一地。 秦太师双目猩红,气喘吁吁。 尤不解恨,咬牙切齿推倒空荡荡的的木架。 木架轰然落地,似是震的房屋都抖三抖。 “贱妇!” “贱妇!”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秦太师口中的贱妇是何人! “秦元虞,跪下!” 秦太师伸出手指,犹如一头中了药的疯牛,恶狠狠的指着秦二郎。 秦二郎不敢犟嘴,甚至不敢刻意避开地板上的碎瓷片,就这么扑通一声直直的跪下。 尖锐的瓷片,唰的一下扎进了膝盖,鲜血汩汩流出。 素来雍容华贵处变不惊的秦夫人心疼不已,却又大气不敢出。 秦太师握起桌沿的实木镇纸,重重的拍在了秦二郎背上。 秦二郎一声闷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老爷,这样下去会把二郎打死的。”秦夫人担忧战胜了恐惧,忙拦着秦太师。 哪有父亲惩罚儿子用实木镇纸硬砸的! “该打!” “他一人任意妄为,毁了秦家三个儿郎的名声!” “元清的名声何其重要!” “他坦言与向蓉悦的关系,难不成我还会阻拦吗?” “他做了什么,偷偷摸摸,丢人现眼!” 说话的功夫,又一镇纸落下。 秦二郎弯了脊背,匍匐在地。 碎瓷片扎进了手掌、胳膊,前襟,整个人狼狈的不成样子。 秦元清阴冷沉郁的眸子浮现些许不忍,幽幽的叹了口气“父亲,今日之事事发突然。” “谢太后来的猝不及防,骤然发难,步步紧逼,根本没有给秦家反应的机会。” “二弟私下与向蓉悦来往,确有不妥。” “但说到底,实在算不得不可饶恕的大错。” “罪魁祸首是谢太后,谢太后在为泄愤在报仇。” “即便没有二弟与向蓉悦之事,谢太后也会寻别的由头对秦家开刀。” “父亲,就绕过二弟这一次吧。” 其实,秦元清心知肚明。 父亲动怒是真,在逼他表态也是真。 父亲忧心他因此是对二弟心生芥蒂兄弟阋墙,更怕秦家因此分崩离析。 他懂。 他不至于如此心胸狭隘。 秦太师的脸色和缓了些,抬脚踹了秦二郎一脚“还不谢谢你大哥。” 秦二郎满身是血“谢过大哥不计较。” 秦元清“你我兄弟,不必分的那么清楚。” 旋即又看向秦太师“父亲,让府医给二弟包扎伤口吧,免得真伤了身体。” 秦太师摇摇头“不急。” “为父要带元虞入宫面圣。” “不告状,只请罪。” 秦元清眨眼便知秦太师的打算。 以退为进。 谢太后将事情闹的这么大,陛下一定会想法子安抚秦家。 父亲的姿态放的越低,二弟身上的伤越严重,陛下的安抚就会越丰厚。 “元虞,可还能坚持?”秦太师将镇纸扔在地上,冷声问道。 秦二郎疼的呲牙咧嘴,却不敢有异。 “儿子可以。” “好,即刻入宫!” 秦四郎:不是,那叫他来做甚? 全程没有他的事情。 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他近距离观看二哥被打? 还是感悟兄友弟恭。 好歹他也是无辜受牵累的受害者,父亲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他。 他是透明的吗? “父亲,那儿子呢?” “需要儿子一道入宫请罪吗?” 秦太师皱眉,沉声道“老实待着。” “你是嫌陛下记不清你这些年做的浪荡事?” 秦四郎悻悻地摸摸鼻子“哦。” 谢家必须死】 第三百零五章 谢家必须死 秦四郎再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多余的。 秦元清。 秦元虞。 秦元铎。 第377章 对,秦元铎是他。 严重怀疑,父亲在暗示他多余。 好吧,他也觉得自己多余。 秦家大事,他向来赶不上趟,用民间百姓的俚语说就是吃屎也赶不上热乎的。 在他沉迷于斗鸡和养蝈蝈时,百年显赫的信国公府突然间灰飞烟灭,父亲则一跃成为大乾国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在他通晓男女之情、沉醉于声色犬马之际,不及而立之年的大哥已经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弱冠之年的二哥也有数次剿匪军功傍身,人人称一句小将军。 只有他…… 一无是处。 哎,不管了。 老老实实当一个废物吧。 他看出来了,父亲不打算培植他入仕途。 “哦什么哦!”秦太师厉声训斥。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吊儿郎当,老夫英武一世,怎么会有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儿子!” 秦四郎清楚自己是被殃及的池鱼,但还是忍不住辩解道“孩儿有用的。” 此话一出,就连秦夫人都替秦四郎捏了把冷汗。 “大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而立之年只得一妻,无妾室无通房,膝下只有一女。” “至于二哥……” 秦四郎咂嘴“懂的都懂。” 平静发疯的谢太后说下旨赐婚,就是真的赐婚。 也就是说,秦二郎此生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能是向蓉悦。 “所以,父亲,我能为秦家开枝散叶。” “我好女色,三妻四妾纳的满满的,让秦家枝繁叶茂,到时候我就将子嗣过继给大哥大哥。” “秦家人丁兴旺,长盛不衰。” 秦太师扶额“有你真是秦家的福气。” 旋即,一把推开秦四郎,扶起秦二郎朝外走去,留下一句“夫人,去问问乔氏可有完成嘱托。” 秦夫人神情僵了僵。 秦元清见状,耐着性子宽慰道“母亲,乔姨娘出身卑贱,膝下婉柔一女,翻不出什么风浪,您不必因她伤神自苦。” “您若是不想见她,儿子可以吩咐扶曦走一趟。” 秦夫人神情惘然,轻叹一声“元清,你不懂。” 秦元清敛眉,他确实不懂。 他委实觉得男女之间情爱麻烦又费神。 所以,他只得一妻,相敬如宾,似夫妻,更似搭伙过日子的陌生人。 “母亲,父亲已经年过半百了。” 秦元清点到为止。 大半截儿身子入土了,还在纠结情情爱爱山盟海誓。 秦夫人听出了秦元清声音里的冷意,自嘲一笑,挥了挥手“让扶曦去吧。” “府里一片狼藉,我得善后。” 秦元清颔首,径直离开。 秦四郎抿抿唇,犹豫片刻,上前轻挽着秦夫人的手臂,小声道“母亲,以后孩儿成婚开府另居后,接您去府上,好好孝敬您。” 秦夫人眉头舒展“让一堆莺莺燕燕伺候我?” “你啊。” 秦夫人抬手,轻戳戳秦四郎的额头“四郎,娘不盼你能有大出息,只希望你这辈子衣食无忧平安喜乐。” “娘想让我做纨绔?”秦四郎问的直白。 秦夫人幽幽道“纨绔没什么不好的。” 一朝宫变,秦家一步登天飞黄腾达。 这一步,踩着多少人的血肉,她心知肚明。 忠君爱国、家风清正、子孙争气的信国公府在权力倾轧下落了个满门抄斩的结果。 秦家呢。 等着秦家的又会是什么? 秦夫人不敢多思,甚至不敢多劝。 老爷高高在上志得意满,已经听不进任何逆耳之言了。 秦四郎眸光微闪,嗫嚅道“父亲嫌儿子丢人。” “那换个父亲可好?”秦夫人语不惊人死不休。 秦四郎惊愕地松开手,怔怔地站着,双眼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 “母亲,这是何意?” 换个父亲? “你要和离改嫁?” “父亲不会同意的。” 父亲乃正一品太师,母亲一品诰命夫人,陛下特许母亲见皇后不跪。 这种情况,父亲宁丧妻,也不会和离或休妻。退一万步讲,即便和离,大乾无人敢娶母亲。 秦夫人微微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轻声答道“不。” “母亲打算将你过继给早逝的小舅舅。” 秦四郎更惊讶了,失声道“母亲。” 秦夫人神情不变“四郎的手干干净净,或许该有不一样的活法儿。” 秦四郎: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秦夫人继续说道“四郎,仔细考虑一下。若将来你改变了想法,随时可以告知母亲。母亲会尽力说服你父亲的。” 秦四郎小声道“母亲,做父亲的儿子挺好的。” 秦夫人含笑看着秦四郎,眼眸里是无尽的悲哀。 …… 宫城。 秦府曲水流觞宴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传入了天子的耳中。 “太后心中有气,发泄一些也好。” “郁结于心,朕反而会担心太后的身体。” “太后身边可有什么异常之人?” “禀陛下,未曾发现。” 天子皱眉,暗自思忖。 难道太后兴师动众出宫真的只是为了给秦家、向家难堪吗? 第378章 “下去吧。” “继续盯好,朕要清楚太后的一举一动。” 天子轻轻揉了揉眉心,倚靠在椅背上,双眸微闭,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迷茫。 皇嫂是不是也恨不得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知道皇嫂为何要对向尚书的长女下手。 皇嫂的侄女,那个会恭恭敬敬唤他殿下,也会亲切的叫他表兄的谢家大姑娘,被向尚书的长女逼死了。 他没想要谢家大姑娘的命。 但谢家大姑娘死的惨烈。 溅落在登闻鼓旁青砖墙上的鲜血,年复一年地变得越来越暗淡。 暗淡到几乎无法辨认出那是血迹。 至于秦家…… 如果有可能,谢太后会毫不犹豫灭秦家满门。 深仇大恨,无法消解。 他都清楚的。 可他不忍对谢太后出手。 是长嫂,也是母亲。 如果皇嫂能安分守己,全心全意做他这一朝的太后该多好。 他会比萧承做的更好。 天子幽幽的叹了口气,年少时的一幕幕充斥着脑海,让他难得片刻清静。 他听见了文成帝唤他阿遥。 他听见了景襄帝唤他皇叔。 他听见了谢家人在质问他。 他是在文成帝和谢太后膝下长大的。 绑了陆明蕙】 第三百零六章 绑了陆明蕙 与谢家儿郎,相交莫逆。 可,谢家人永远不会选择忠于他。 他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 谢家,只能死! 天子眼尾猩红,眼神状若疯癫。 他没有谢家,但他有秦家。 秦家奉他为主,愿意做他手中的一把刀。 所以,他愿意给秦家无上的荣宠。 明明只要谢家肯效忠他,这一切都该是谢家的。 “陛下,秦太师求见。” 尖细而柔和的声音,打断了天子纷繁的思绪。 理智逐渐回归,目光逐渐变得清澈。 他轻轻拍去衣袍上的褶皱,轻抿了一口凉茶,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他依旧是那个掌握大权、一言九鼎的君王。 “宣。”天子淡淡道。 下一瞬,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 天子看着鲜血淋漓跪伏在地的秦二郎,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名为负荆请罪,实则在讨赏。 “到底是私事,无需特意入宫请罪。” 秦太师以恭敬之态言道“老臣对子嗣管教不严,致使其言行失当,污浊了太后娘娘的清净之耳,并扰乱了太后娘娘赴宴的雅兴,此乃老臣之大过。” “元虞年轻气盛,一时冲动,可以理解。”天子的声音听不出太多喜怒,平平淡淡。 “既然太后明言要为元虞和向大姑娘赐婚,朕也不好公然违逆太后。” “头七前,务必迎娶向大姑娘过门,棺椁入秦家祖坟。” 跪在地上的秦二郎,只觉暗无天日有口难言。 向蓉悦已经死了! 他得迎向蓉悦的牌位入府。 真真是可笑至极。 秦二郎没有勇气开口质疑,只能紧咬着嘴唇,叩首谢恩。 见秦家父子配合,天子声音和缓了些。 “自元清步入仕途以来,其勤勉尽责,未尝稍有懈怠,朕深感欣慰。特赐光禄大夫之衔,以彰其功,并示朕之天恩浩荡。” “老臣代犬子叩谢陛下隆恩。”秦太师喜不自胜。 元清是从三品官员,跃过银青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直接加从二品文散官光禄大夫,开大乾之先例。 有此封赏加身,元清无忧矣。 “元虞,朕罚你闭门思过三月,可有异议?” “微臣谨遵陛下旨意。”秦二郎不假思索。 天子满意颔首“你还年轻,多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莫要一蹶不振。” “微臣谢过陛下良言。” 天子在学着文成帝对待谢家人的态度对待秦家人。 片刻后,天子又道“太师,不要再打永宁侯养女奇珍阁的主意。” “太师府,家大业大,不缺哪点儿进项。” 秦太师心中一凛,忙不迭请罪。 天子摆摆手,不欲多做解释“早些离宫吧。” 永明大长公主亲自为陆明朝奔走,他得给大长公主这个面子。 秦太师和秦二郎一走,立即有宫人上前,擦拭地板上的斑斑血迹,直至擦的光可造人。 天子依旧觉得有股萦绕不散的血腥气。 索性起身朝着殿外走去,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好巧不巧的看到谢太后挥出一掌落在了秦太师脸上。 血腥气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天子又转身回了殿内。 秦家刚得了封赏,受些责难也是应该的。 下一个受责难的就是他了。 很明显,谢太后是来寻他的。 要怪只能怪,秦太师运气不好。 …… 永宁侯府。 陆明朝很是疲惫。 脱下外袍,小憩了半时辰才稍稍缓过来。 小口小口喝着青棠亲手炖的药膳,恹恹问道“可有万兴、北霸的消息。” 青棠边为陆明朝揉按着小腿,边道“奴婢正欲回禀,万兴、北霸多日来高温,滴雨未落,土地干裂,许多春耕之物都没能发芽。” 第379章 陆明朝凝眉思忖。 旱灾吗? 春种后,天不降雨又逢高温。 万兴、北霸两地的百姓到了秋日怕是会颗粒无收。 到底是不是旱灾。 陆明朝眉头越皱越紧。 罢了,不管是什么灾,大旱也好,大涝也罢,粮食、水源、药材是根本。只要有粮、有水、有药,定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流月。” 陆明朝朗声道。 话音未落,流月已至身前。 陆明朝低声耳语“吩咐绪寻,秘密租赁仓库,囤积些防治疫病的药材。” “把陆明蕙绑了,不论用什么法子,都必须撬开她的嘴。” 与其紧盯着北霸、万兴,不如直接绑了陆明蕙。 陆明蕙惜命。 惜命的人,嘴巴向来软。 流月“是。” “琥珀,代我送份拜帖给端王。” 端王捏在手里的陆春和该发挥作用了。 琥珀“是。” “青棠……” 陆明朝正准备继续嘱咐,丹朱小跑着入内“夫人,永宁侯在院外。” 陆明朝披上外袍,穿好鞋袜。 “请进来吧。” 陆明朝发现,短短数日,永宁侯的两鬓添了许多白发,眼下青黑,眼睛里布满血丝,肩膀微微缩着,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迷茫。 “朝朝。”永宁侯坐在圈椅上,长叹了口气。 “为父的人找到了王嬷嬷。” 陆明朝忙问道“王嬷嬷可还好?” 永宁侯似是有些于心不忍,也似是难以启齿“王嬷嬷被剜去双目、割掉舌头,挑断手筋脚筋养在京郊三十里外的农庄。” “为父派去的人寻到她时,她身上的伤口已经腐烂,布满蛆虫,将所藏密信交出后,就撞墙自尽。” “她存了死志,撞的极重,没救回来。” 陆明朝手中的茶盏轰然落地。 眼泪瞬间盈满眼眶,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一刻,她分不清是自己的情绪,还是原主的感情。 她清清楚楚记得王嬷嬷说愿意养着她。 如果她早些放下芥蒂,寻求永宁侯的帮助,王嬷嬷是不是不会死。 不。 在被剜去眼睛、割去舌头,挑断手筋脚筋时,王嬷嬷就没想过苟延残喘。 王嬷嬷是那么干净又体面的一个人。 王嬷嬷因永宁侯夫人一生未嫁,是侯夫人身边最得脸的嬷嬷。 但王嬷嬷从不会颐指气使随意处罚小厮丫鬟。 不管是在她的认知里,还是原主的记忆里,王嬷嬷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陆伯父。”陆明朝哽咽着“陆伯父能否允我一观王嬷嬷留下的信。” “我是王嬷嬷照看着长大的。” “每逢染疾,王嬷嬷都会一夜一夜守着我。” 永宁侯沉默。 信上的内容,足以覆灭永宁侯府。 容我猜猜还有什么】 第三百零七章 容我猜猜还有什么 昨夜,他看到信,一夜未眠。 天亮后,两鬓斑白。 这些年,他小心翼翼左右逢源,使永宁侯府在上京城勋贵圈体面不衰,不至于似旁的落魄侯门一般籍籍无名。 可他的夫人、他的亲生女儿都做了什么?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信的内容。 先祖的勋爵之位,不能败落在他手。 陆明朝察觉到永宁侯态度中的拒绝和坚定,轻声叹息,幽幽地问道“陆伯父,王嬷嬷的信中有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我的只言片语?” 永宁侯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陆明朝的视线“她说,她给你缝制了去岁年节的新衣。” “她说,她这些年攒下的月例皆存在汇通钱庄,票据在她给你缝制的新衣里,那些银钱都留给你。” “她说,她喜欢你幼时为她做的梨花膏,如果侥幸没有尸骨无存,希望你能在她坟前供一罐梨花膏。” 说到此,永宁侯顿了顿,犹豫良久才道“她说,莫要被养育之恩束缚裹挟,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说,无论你是不是侯府的千金,都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儿。” 陆明朝心顿顿的疼。 这世上,是有人真心实意为原主着想的。 “陆伯父,王嬷嬷的身后事能否交由我来操办。” “她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没有亲人,除了陪伴了数十年的侯夫人,便只有我能为她送终了。” “应该的,应该的。”永宁侯忙道。 陆明朝眼底划过一抹嘲弄。 王嬷嬷的绝笔信交到永宁侯手中,永宁侯看过后就打算选择息事宁人吗? “侯爷。”陆明朝拭去眼泪,沉了声音。 永宁侯不明所以,抬眼看去。 “容我猜猜,王嬷嬷的绝笔信上还写了哪些。” “比如,陆明蕙因一只镀银的簪子险些委身给一对父子?” 陆明朝语速缓慢,目光始终锁定在永宁侯的脸上,清晰地捕捉到永宁侯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又强作镇定。 “比如,春宫秘戏图。” 原本,陆明朝是不知此事的。 谢砚查陆小鑫落水高烧痴傻一事,不经意间探到陆明蕙十两银子玉体横陈着薄纱,任由画师观摩落笔。 “比如,侯夫人为替陆明蕙遮掩丑事,正月里杀人灭口。” 第380章 “比如,陆明蕙给豢养面首无数的清玉公主推荐人选。” “侯爷可知,陆明蕙推荐的人是谁?” “抱朴书院俞山长新收的弟子。” “真真是好大的狗胆。” “比如,侯夫人日渐落寞的娘家打着侯爷的名头在外放高息印子钱。” “还不上,就烧人房屋抢人儿女夺人良田,如遇反抗,以暴民处置。” “听说侯夫人娘家子侄里有一个靠平民乱展露头角的六品小武官。” “侯爷,你说,那小武官的战功从何而来。” “侯爷,你觉得这些事情真能遮掩的天衣无缝吗?” 永宁侯惊愕至极,难以置信地凝视着陆明朝,嘴唇颤抖着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明朝继续道“还有一事,王嬷嬷应该不知。” “世人皆知,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侯爷不好奇陆明蕙为何突然改变心意,同意退婚吗?” “明明陆明蕙执着于嫁给顾淮为妻。” “因为侯夫人许给了陆明蕙更大的前程啊。” “什么是比未来国公府的主母还要大还要诱人的前程,侯爷心知肚明。” “敢问侯爷,您当真能护她们母女周全吗?” “不,侯爷护不住。” “最起码,杀人灭口、杀良冒功两件事瞒不住。” “我能知道,旁人自然也有办法知道。” “你……” 永宁侯猛然起身,伸出手指“你……” “你早就知道?” “杀良冒功之事,我仅比侯爷早知道一步。”陆明朝冷冷道“侯夫人和陆明蕙做的恶,与侯爷的纵容袒护、自私凉薄的言传身教,脱不了干系。” “我若是侯爷,即刻就找侯夫人开诚布公的聊聊了。” 永宁侯狼狈而来,狼狈而去。 当天,陆明朝搬离了永宁侯府。 她还要为王嬷嬷处理后事操持丧仪呢。 在王嬷嬷租赁的房间里,她找到了王嬷嬷为她缝制的新衣。 不是外袍,是一袭叠放着的柔软舒适的棉质中衣。 中衣已经过了水,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前襟处,有一张薄薄的票据。 是汇通钱庄的票据。 陆明朝小心翼翼的将中衣和票据收起。 这张票据的百两银子,是王嬷嬷为奴为婢的一生。 她分不清,侯夫人到底是残忍还是心软。 留了王嬷嬷一命,却剜去了王嬷嬷的双眸、割掉了王嬷嬷的舌头,挑断了王嬷嬷的手筋脚筋。 难不成是念几十年的主仆情谊吗? 这样的情谊,不如没有。 王嬷嬷的遗体已经收拾妥当入殓。 额上的血迹已被彻底清洗干净,花白的头发整齐地盘绕在脑后,一条镶嵌着绿宝石的头带遮掩了额上的伤痕,而白色的锦帕则覆盖在空洞的眼眶之上。 很干净,很得体。 就像陆明朝记忆里的王嬷嬷。 棺盖阖上,一根又一根的长钉钉入棺木。 陆明朝跪在蒲团上,絮絮讲述着原主和王嬷嬷的过往。 捻起纸钱抛进了火盆,风轻拂而过,纸钱在火焰之中打了个旋,与袅袅升起的青烟交织在一起,似是在无声地说,她也都记得。 或许,王嬷嬷已经见到了惦念不已的原主。 陆明朝只能这般想。 “夫人,端王殿下接了拜帖,明日巳时三刻归裕楼天字号包厢一见。” 琥珀跪在陆明朝身侧,先是为王嬷嬷烧了把纸钱才开口道。 陆明朝颔首“琥珀,外头的梨花谢了吗?” “今年花开的早,也谢的早。”琥珀小声道。 而后,又补充道“城外山上的梨花应该还在盛开期,奴婢这就去摘些回来。” “夫人,勿过于幽思伤神。” 忽有人轻叩门扉。 陆明朝回眸,一袭素色衣袍的顾淮映入眼帘,手中拎着一个大大的竹筐。 “阿朝,我想给王嬷嬷上一炷香。” 似是生怕陆明朝开口撵他走,顾淮忙不迭道。 “阿朝,往日,王嬷嬷也待我极好。” 陆明朝搭着琥珀的手站起身来“请便。” 她是不是还会心软】 第三百零八章 她是不是还会心软 王嬷嬷待顾淮的好是爱屋及乌的好。 顾淮缓缓地走向灵堂,双手恭敬地捧着竹筐,直至棺木之前。 他轻轻揭开竹盖,露出满筐密布的梨花枝。 陆明朝的眼眸闪过一丝异色,视线悄然偏移,最终定格在顾淮那双沾满了泥土的云缎靴上。 在听闻她操办王嬷嬷丧事,便入山折梨花枝了吗? “为何会带梨花枝?” 在顾淮上了香后,陆明朝凝眉问道。 顾淮目光深邃,轻声低语:“王嬷嬷曾经说过,她此生最喜爱阿朝制作的梨花膏。” “阿朝向王嬷嬷承诺,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都会年复一年地为她制作梨花膏。” “即使王嬷嬷百年归老,阿朝也会带着梨花膏,去祭奠王嬷嬷。” 在顾淮的描述,勾出了陆明朝的脑海里隐隐约约似有似无的画面。 画面里,原主尚且天真年少,顾淮笑容清浅,眼神柔和又疼惜。 那是少时,顾淮看原主的眼神。 第381章 陆明朝敛起思绪,蹙眉道“上完香了,你该走了。” “阿朝,我想跟你谈谈。”顾淮执拗的望着陆明朝。 他快要被夜复一夜十里红妆的大婚美梦折磨疯了。 那种梦醒后的落差,他愈发难以忍受。 顾荣走出灵堂,站在廊檐下,面无表情道“你我之间,早就无话可说。” “送客。” 顾淮想上前拉扯陆明朝。 青棠和琥珀挡在了陆明朝身前“顾世子,请自重。” “阿朝。”顾淮眼神深邃又隐忍“如果我说,你我本该是恩爱一生的夫妻,你信吗?” 陆明朝眉心微动。 这是觉醒什么了不得的前世今生的记忆了? 看样子,与陆明蕙熟知的是一世。 如此说来,顾淮和陆明蕙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信。”陆明朝淡淡道。 顾淮的神情流露出一种难以辨识今昔的迷茫,急切地说道“阿朝,这是真的。” “没有谢砚,没有陆明蕙。” “只有你我。” “你十七岁嫁于我,十里红妆,共拜高堂。” “你我,本该是夫妻的。” 陆明朝眉头紧皱,冷声喝止“不知所谓!” “顾世子,慎言。” “青棠,撵出去,顺便去镇国公府,转告镇国公夫妇,顾世子怕是得了癔症。” “为了镇国公府的百年清名,也为了我的声誉,务必看好些,治不好别放出来丢人现眼。” “阿朝,不是癔症。”顾淮辩解。 陆明朝嗤笑“不是癔症是什么?” “是妄想吗?” “还是要腻歪恶心的说什么相思成疾?” “顾世子,我是有夫之妇。” “呵,什么本该是恩爱一生的夫妻?深仇大恨你死我活的敌人还差不多。” “否则为什么会一次次将这些要命的话挂在嘴边。” 一旦消息传开,世人便会挥舞那早已沾满女性鲜血的利刃,向她袭来,用礼教的名义、廉耻的观念、温良的面具和贞洁的枷锁将她扼杀。 生在世家大族的顾淮会不知吗? 知。 但不在乎。 顾淮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是与生俱来的。 “撵出去!” 陆明朝不再看顾淮,转身回了灵堂。 门阖上的刹那,陆明朝眸底划过忧色。 陆明蕙是个蠢笨的,即便有一世的记忆,也察觉不出阿砚隐秘的身份。 顾淮呢? 顾淮觉醒了多少。 在陆明蕙和顾淮的那一世记忆里,阿砚报仇雪恨了吗? 谢家沉冤得雪了吗? 不,她只关心,她的阿砚,长长久久活着了吗? 观顾淮所言,顾淮暂时应只梦到了大婚。 可不管怎么说,顾淮都是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什么时候砰的一声就炸了。 她甚至不知,顾淮觉醒那一世记忆的契机是什么。 陆明朝幽幽叹口气,盼着阿砚的北地之行能顺遂无阻,也盼着北地的战事有惊无险。 她有朝朝福,她的阿砚无需担心粮草。 拨乱反正,夺回本该属于怀谦的皇权,绝非易事。 最坏的结果就是两军对峙。 可战争中,最苦的永远是百姓。 希望不会走到那一步吧。 灵堂外,廊檐下,青棠琥珀连推带搡将顾淮撵了出去。 不言:没眼看,根本没眼看。 他一个小厮都看出明朝姑娘对世子爷的嫌恶了,可偏偏世子爷就像被塞了耳目,一个劲儿沉浸在自欺欺人世界里。 这些日子,尤甚! 夜夜唤着明朝姑娘的名字惊醒,醒来后就再难入睡,拎着酒壶,独坐窗下,等着天亮。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世子爷离疯癫不远了。 以前他也没看出世子爷对明朝姑娘有多深情,明朝姑娘一嫁人,世子爷仿佛骤然开窍。 最开始还有些理智,想着当外室养着或是纳做贵妾,近来魔怔的口口声声要娶明朝姑娘为妻。 遇到了世子爷,明朝姑娘也是倒霉。 “看好你家犯了癔症的世子爷。”琥珀冷声道。 不言还来不及言语,“啪”的一声,院门就关上了。 扬起的灰扑了不言一脸,呛的他直打喷嚏。 “世子爷。”不言眼泪汪汪“我们回府吧?” 顾淮皱眉“你也觉得我在犯癔症?” 不言:他能说真话吗? 哪个正常人,会把梦当真。 不言抿抿唇,委婉道“世子爷,你夜半惊醒,时常被梦魇所扰,难以安眠。长此以往终究有损身体,不如再去寻个高僧解梦。” “佛法精妙无双,兴许会有不一样的解读。” 但愿上京周遭的佛寺有高僧,能渡了世子爷的执念。 这种执念,伤人伤己。 顾淮眼睛亮了亮“是啊,兴许会有不一样的解读。” “素闻成禅寺玄晞法师一双慧眼能破世间一切迷障虚妄,也许能为我指条明路。” 不言垂首低眉。 “世子爷,永宁侯府的大小姐在成禅寺清修,您若前往成禅寺,难免会……” “晦气。”顾淮暗道。 “那便等玄晞法师于成禅寺山下施粥布善时求其解梦。” 顾淮尚不知陆明蕙已经有了想要攀附的新高枝,生怕一时不慎又被缠上。 第382章 “世子爷,回府后,国公爷责罚起来,您记得护着些小的。” 顾淮:…… “不言。”顾淮岔开话题“阿朝允我进门祭拜王嬷嬷,是不是意味着她依旧会对我心软?” 不言:??? 口出什么狂言。 “世子爷,小的愚见,明朝姑娘十之八九是不会心软了。” 夫妻反目】 第三百零九章 夫妻反目 “你的愚见错了。”顾淮不满道。 撂下话,顾淮径直离开。 不言撇撇嘴:你的愚见错了~ 永宁侯府。 主院。 院门紧闭,所有下人不得靠近。 永宁侯的眼神赤红如血,怒火在胸中翻腾,双手化为铁钳掐住了永宁侯夫人的脖颈,力量逐渐加重,仿佛要将她窒息于掌下。 杀良冒功! 怎么敢的! 永宁侯夫人眼球凸起,疯狂挣扎拍打着永宁侯的手背,面颊青紫。 直到感觉挣扎一点点变小,永宁侯才猛地甩开。 永宁侯夫人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脸惊惧。 她的枕边人,想杀了她。 “被休还是被葬,选吧。”永宁侯冷冷的看着侯夫人。 侯夫人很是心虚。 她根本不知侯爷究竟查出了多少。 侯爷怒气冲冲地返回主院,将下人们驱散后,一言不发,突然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紧接着又掐住了她的脖子,差点将她掐至窒息。 永宁侯夫人瑟缩着,捂着火辣辣疼的脖子,声音嘶哑“侯,侯爷。” “你我二十余载夫妻……” “你打着永宁侯府的名义安排娘家放印子钱,又纵容娘家侄儿滥杀无辜杀良冒功时,可曾想过你我二十余载夫妻?”永宁侯的声音里满嫌恶、冰冷。 “我何曾亏待过你娘家!” “事到如今,要么被休,要么被葬。” “永宁侯府百年勋贵,绝不能受你娘家所累。” 永宁侯夫人目眦欲裂,半是惊惧半是愤怒。 “明桦和明蕙不能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 “侯爷,看在你我夫妻多年的份儿上,给妾身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永宁侯无动于衷“不可以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但可以有一个染病暴毙的母亲。” “明桦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至于明蕙,你若实在不舍,本侯可以送她去陪你。” 永宁侯夫人瞳孔一缩,跪伏在永宁侯脚下,拉扯着永宁侯的外袍“侯爷,妾身真的知道错了。” “杀良冒功一事,做的很干净的,绝没有外人知晓,不会连累侯府的。” “侯爷,饶过妾身这一次吧。” 永宁侯怒极反笑。 他半生蝇营狗苟,却从没胆量杀良冒功。 他是永宁侯,赈灾济贫有的是机会依靠平息民乱立功获封。 他不敢。 他的夫人却敢! “绝没有外人知晓?” “那我是如何知晓的?” 永宁侯夫人嗫嚅“王嬷嬷是妾身的陪嫁,妾身信任倚重她,所以她才能知悉这些事情。” 她已经知道王嬷嬷撞墙自尽,而自尽前见到的是侯爷派去的人。 “不,不只是王嬷嬷。” “我保不住你了。”永宁侯不留情面挥开侯夫人。 就像陆明朝所说,她能知道,旁人自然也有办法知道。 “你若是不想被休或是暴毙,还有一条路可走。” “写好诉状,敲登门鼓面圣,亲自揭露你娘家的所作所为。” “届时,他们死,你活。”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如何选,你自己考量。” 永宁侯夫人瘫软在地。 外嫁女检举生她养她的娘家,她还是人吗? 蓦地,她想起了远在成禅寺静修的陆明蕙,忙不迭说道“侯爷,您信妾身一次,侯府定能显赫荣耀盛极一时的。” “明蕙,明蕙她能预知未来。” 永宁侯夫人仿佛紧紧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失去了理智,不再权衡利弊,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永宁侯僵住了。 疯了! 果真是疯了! “侯爷,是真的。” “妾身有证据。” “兰熹院那场火灾之夜,明蕙曾断言,今年五月中旬,益城所辖的万兴、北霸两县,将会连续半月遭受暴雨侵袭,导致洪水泛滥,随后疫情暴发。万兴县尤其严重,疫病汹汹,十室九空。” “暴雨来临前,万兴北霸两县自暮春起,滴雨未落,土地干裂庄稼干枯。” “妾身派娘家侄儿去了万兴、北霸,却如明蕙所言,滴雨未落。” “侯爷,明蕙可预知未来这一点,能抵消她千万点不足。” “她说侯府能显赫荣耀盛极一时就一定能。” 永宁侯以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凝视着永宁侯夫人,讥讽地一笑,问道“能预知未来吗?” “如果她真的能预知未来,为何她未能预见顾淮的退婚,未能预见陛下对侯府的责难,也未能预见自己将声名狼藉?” “那么,究竟是她用所谓的预知能力欺骗你,使你送她入宫,还是你自己内心的贪婪驱使你劝说她主动退婚?” 永宁侯夫人心下一惊。 侯爷怎会知道。 第383章 那夜,王嬷嬷已经被她送出了侯府啊。 “永宁侯府有你这样的主母还真是滔天大祸!” 永宁侯并不相信所谓的预知未来。 能预知未来的人,该春风得意风生水起,而不是似陆明蕙这般一地鸡毛。 "你也不必再抱有将陆明蕙送入后宫成为妃子的期望了。" "我已经命令戴良迅速骑马前往成禅寺,为她送去一碗能毁容、伤身且绝育的药物。" "按照时间推算,戴良应该快要回来了。" “我宁愿养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女儿,也不愿意养一个惹是生非的祸害。” “没有容貌又不能生育,她此生都入不了宫。” 永宁侯也算是看明白了。 似陆明蕙这种又愚蠢又狠毒的人,只适合养在与世隔绝人烟稀少的穷乡僻壤。 “明蕙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你怎能下如此毒手。” 永宁侯夫人颤抖着声音质问。 怎么听都有些虚张声势。 “是,是我的亲生女儿。” “所以,她认祖归宗,我撵走了朝朝。” “所以,她打杀下人,我仍为她谋划前程。” “但,我不只是她的父亲,我是永宁侯。为了永宁侯府的延续,谁都可以牺牲。” “你以为我就没有清高孤傲意气风发过吗?” “我连自己的傲骨都能弯曲,何况是一个处处惹祸的女儿呢。” “你应该也看出了我的决心。” “一炷香。” “你只有一炷香。” 就在这时,“啪啪啪”拍门的声音响起。 “侯爷,是我。” 永宁侯敛眉“戴良回来了。” 打开门,戴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侯爷,大小姐被人掳走了。” 陆明蕙疯了】 第三百一十章 陆明蕙疯了 “属下按照老爷的吩咐把药强行灌下。” “大小姐腹痛难当,属下只好下山为大小姐寻大夫。再返回成禅寺时,大小姐已不见踪影。” “有没有可能是她私自下山了?”永宁侯皱眉问道。 戴良摇头“禅房里有碎裂的杯盏,大小姐的行囊亦在,不像是私自下山的迹象。” “属下推测,应是被人掳走了。” “成禅寺香火颇为旺盛,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大小姐,必是训练有素而非寻常地痞。” 永宁侯的脸色霎时间煞白如纸。 是不是杀良冒功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去找。”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去!” 永宁侯怒吼道。 戴良应声而去。 而后,永宁侯拖拽着永宁侯夫人,语气急促“你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掳走陆明蕙的人,意图不明。” “万一是冲着永宁侯来的呢。” “你即刻入宫敲登闻鼓,言明不该起贪念私放印子钱,只认这一条罪状,将杀良冒功一事推的干干净净。” “永宁侯府巍然耸立,你娘家即便遭受流放,亦有重返京城之日。其中的深意,你应当明了。” “不对,还有买凶杀人……” “你正月里,买凶杀人,可有疏漏?” 永宁侯夫人眼神闪烁“跑了一个。” 永宁侯感到一阵眩晕,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跌倒。 逃走了一个…… 如此大的事,他的夫人竟然隐瞒了三四个月。 “完了。” “那个人一定被人保护起来了。” “推不干净了,你一人认下独自承担,明桦还是永宁侯府的世子。倘若牵连侯府,那便通通下大狱吧。” “侯爷,兴许那人早死在外面了。”永宁侯夫人小心翼翼道。 永宁侯幽幽道“朝朝知道所有的事情。” 永宁侯夫人失声惊呼“你怎能让陆明朝看王嬷嬷的信。” 永宁侯道“她没看。” “她不是孤身一人。” “她身后,端王殿下、永明大长公主、明御史皆为她撑腰,连宫中的陛下和皇后娘娘也曾对她赏赐有加。” “你猜,她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别自欺欺人了。” “你造孽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我是她的母亲!”永宁侯夫人歇斯底里“我养了她十五年,锦衣玉食奴仆成群。” “我去求求她。” “我去求求她。” 永宁侯神情萧索“可你也逼得她走投无路撞墙自戕。” “在她离府时,你只给了她一百两傍身的银子。” “不,那是乡野猎户陆明蕙的聘礼。” “你在上京各家宴会上,与陆明蕙一唱一和败坏她的名声。” “你还剜去了王嬷嬷的眼睛割去王嬷嬷的舌头挑断王嬷嬷的手筋脚筋。” “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有顾念半分母女情。” “她不会再认你我了。” “我很后悔。” “夫人,为了侯府,为了明桦,拜托你了。” …… 这厢,永宁侯在劝永宁侯夫人舍一人为侯府。 那厢,陆明朝也看到了陆明蕙的招供。 竟是洪涝成灾,又爆发疫病,钦差下令封城,防火屠城。 整整一城的人啊。 第384章 防治得当,是可以避免的。 陆明蕙的供词里有用的甚少。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一世,陆明蕙对阿砚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此外,陆明蕙离开常喜村的次数寥寥可数。 陆明蕙没有如这辈子般早早认祖归宗,永宁侯府兰熹院的下人没有枉死;陆明桦也不必被算计娶秦婉柔为妻;王嬷嬷活的好好的,随着原主去了镇国公府,老有所依。 有些人,天生就是祸害。 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 “夫人,如何处置她?”绪寻问道。 陆明朝敛眉,淡淡道“喜欢疯疯癫癫随心所欲打杀人,那就让她真的疯疯癫癫,再没有清醒之时。” “另外,将万兴、北霸两县将要发生之事,传秘信回去。” “工部可有我们的人?” 绪寻道“有,工部主事,周达。” 陆明朝沉吟片刻,有条不紊道“那便让他做好准备。” “三日内,我会想方设法促成周达赴益城加修堤坝、疏通水渠,减少洪涝天灾的危害。” “此桩功绩,足以让周达再进一步。” “同时,也能为万兴、北霸两县的百姓觅得一线生机。” “至于洪涝后的赈灾,益城各县的朝福商行会尽全力伸出援手。” “你想办法利用疯疯癫癫的陆明蕙,将万兴、北霸将暴雨连绵洪涝成灾的消息传扬出去。” “在成禅寺潜心清修的陆明蕙突然疯了,疯了后口口声声两县天灾。你说,会不会有人认为这是泄露天机,得到上天惩罚,所以才疯了。” “成禅寺不是有位号称一双慧眼能破世间一切迷障虚妄的玄晞法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法师者通神明。” “噱头足够大,传扬起来足够快。” “事关民生大计,总有官员入耳上心。” “金銮殿上的天子,也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的朝福商行做的越多,他日,阿砚和怀谦揭露身份后,才会民心所向, 她在救万兴、北霸的百姓。 也是在为她的阿砚、怀谦铺路架桥。 绪寻不假思索的应下“是。” 陆明朝道“那此件事便交由你了。” 她该通过谁的手将周达推到人前,成为天子的选择呢。 最顺理成章的还是工部尚书、工部侍郎。 但,不见得会愿意提拔周达。 一个萝卜一个坑,周达要往上走,必然就有人得移位置。 陆明朝想到了空间超市里带着插画的农耕器具书。 大乾,以农为本。 陆明朝心中有了计划。 …… 永宁侯还在苦口婆心劝永宁侯夫人时,疯疯癫癫的陆明蕙出现在了上京城东最热闹的长街上。 长街上,店铺林立,人来人往。 陆明蕙扯着嗓子高喊“五月中旬,益城下辖万兴、北霸两县,连下半月暴雨,洪涝成灾,暴发疫病。”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直至嗓音沙哑疲惫倒地。 “好像是永宁侯府的大小姐。” “对,就是她,我曾在赏花宴上见过她。” “她这是……” “是不是泄露天机了?”有人不动声色的引导。 “难不成什么洪涝什么疫病是真的?” 等永宁侯府接到消息时,流言已甚嚣尘上。 分崩离析】 第三百一十一章 分崩离析 永宁侯匆匆将疯疯癫癫的陆明朝接回了府。 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永宁侯轻轻抿了抿嘴唇,下颌线紧绷成一条直线,他清了清因怒火而略显沙哑的喉咙,目光投向了眉头紧锁的封女医“封女医,我女儿的病情还有治愈的希望吗?” 封女医愁容难消,沉声道“难治。” “令千金似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以至神志失常精神恍惚。” “侯爷可请宫中的杨太医为令千金诊治一番,杨太医最擅治失魂之症。” “多谢封女医。”永宁侯轻轻吐出几个字。 “戴良,给封女医备诊金,送封女医出府。” 永宁侯垂下眼帘,注视着被强行灌下安神汤而陷入昏睡的陆明蕙,眼中流露出的是一半无奈,一半厌恶。 自陆明蕙认祖归宗,好好的永宁侯府,再难有片刻安宁。 疯疯癫癫了也好。 只是,他该如何向天子解释这一次的流言。 洪涝成灾、暴发疫病。 天灾,落在百姓眼中就是君王失德的天谴。 当今天子得位不正,最是忌讳这些玄乎其玄的东西。 难了。 永宁侯意识到,悬在永宁侯府头顶的那柄刀即将落下。 永宁侯夫人声泪俱下的哀求“侯爷,拿您的牌子去请杨太医入府为明蕙诊治可好?” “妾身求您了。” “明蕙终归是妾身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 永宁侯冷冷道“你们母女皆是侯府的祸害。” “等着吧,不消多时,陛下就会秘密诏明蕙入府。” “明蕙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也许会不打自招,夫人自求多福吧。” 永宁侯夫人怔住了。 也许,明蕙死了更好。 永宁侯夫人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狠辣。 一个容貌已毁又无法有孕的疯子,与其让她不可控的捅篓子,不妨干干净净的去死,替她这个母亲担下杀人灭口的罪名,也不枉她这数月来的处处纵容处处偏袒。 第385章 毕竟,似明蕙这般,活着也受罪。 明蕙孝顺,会理解她的选择的。 就像侯爷所说,永宁侯府不能倒。 她的娘家认下杀良冒功,明蕙认下杀人灭口,她和永宁侯府都能全身而退。 有侯府在,娘家总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她还不能死。”永宁侯断然道。 “宫城里的那位,不是好糊弄的。” 翌日。 宫里来人了。 陆明蕙被绑进了宫。 不绑不行,神智失常的人是听不懂话讲不通理的。 大殿中,除了陆明蕙,还有成禅寺的玄晞法师、钦天监监正。 街头巷尾谈论的皆是万兴、北霸即将洪涝成灾疫病席卷,天子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都得拿出十二万分的郑重, 陆明蕙歪着脑袋,痴痴的笑着,麻木又不知疲倦的重复着“五月中旬,益城下辖万兴、北霸两县,连下半月暴雨,洪涝成灾,暴发疫病,十室九空。” 天子面沉如水,落在扶手上的手不经意间蜷了起来,目光锐利如箭,阴郁地凝视着陆明蕙。 陆明蕙的大名,如雷贯耳。 上京城这么多名门闺秀,从来没有人的名声能似陆明蕙这般令人发指! 作恶多端,成禅寺清修,偏偏又疯疯癫癫跑下山口出狂言。 永宁侯到底会不会教女。 “严监正,你夜观天象,可曾观出万兴、北霸两县将暴雨不休洪涝成灾?” 头发花白的钦天监监正低眉顺眼,喉咙发涩。 钦天监监正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啊。 陡变的天气异象也不是他想提前观就能观出来的。 “回禀陛下,天象并无异常迹象。” “可能是天象过于微妙隐晦,臣下法术尚浅,未能洞察天机。” 严监正不敢把话说的过于绝对。 “如若陛下允许,老臣愿前往益城再观天象水利。” 天象观不出的,可观当地的草木、山川、河流、风向、云聚云散。 天子不置可否,看向成禅寺的玄晞法师“玄晞法师有何高见?” 玄晞法师轻诵一声“阿弥陀佛。” “老衲以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陆施主有奇遇也不足为奇。” 天子眸光闪烁“法师的意思是,永宁侯府千金预言为真。” 玄晞法师依旧一派慈眉善目,温声道“阿弥陀佛。” “不可说,不可说。”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 “尚未发生,便一切皆有可能。” 天子的眸光沉了沉。 他听的分明,玄晞法师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便是,十之八九会洪涝成灾爆发疫病。 沉吟片刻,幽幽道“既如此,劳烦玄晞法师和严监正亲自去益城的万兴、北霸两县走一遭了。” “臣遵旨。” “老衲领旨。” 天子颔首,又道“距离五月中旬不远矣,二位即刻启程,如有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入宫中。” 微顿片刻,皱眉扫过陆明蕙“依法师之见,此女应如何处置最为妥当。” 天子内心当真是有些犹豫不决。 若是天灾为真,那就说明陆明蕙确实泄露天机,于大乾百姓有功,封为神女都不为过。 “陛下,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一切皆有因果。” “陛下无需伤神自扰。” 天子嘴角微抽,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什么时候佛门高僧才能把话说的简单直白些,云山雾罩,似百尺危楼观月,自以为伸手可摘星,实则,遥不可及。 似听懂了,又似是一无所知。 “法师,恶因必承恶果吗?”天子蓦地开口。 他想起了因他夺位而死的人。 “陛下,命由己造。” “阿弥陀佛。” 望着玄晞法师离开的背影,天子微眯眼睛。 命由己造? 善恶报应? 他只是想命运由他不由天,有何错? 不是还常说人定胜天吗? 佛门那套唬人的玩意儿,信则有不信则无。 良久,天子抬了抬手,冷冷道“将她带下去,不拘任何办法,从她嘴里翘出别的消息。” “留着她的命。” 倘若当真能预言,那他必能成为千古明君。 倘若只是疯癫之言…… 天子眸中闪过狠辣。 倏地,大殿中悄无声息出现一身着薄甲腰配横刀之人,将陆明蕙带离出去。 谢太后的底牌】 第三百一十二章 谢太后的底牌 “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殿外,响起了一道尖细而阴柔的声音。 天子面带忧愁,轻轻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轻叹一声“请进来吧。” “是。” 殿外的侍从们自觉地退到了远处,一列身着轻甲、腰佩长刀的侍卫守卫在殿外。 今日,太后身着一袭素净的衣裙,花白的发髻上仅简单地插着一支白玉簪子,她的神情既冷漠又带着几分嘲讽。 天子心知,谢太后又来阴阳怪气他了。 过去三载有余,谢太后甚少出长宁宫。 第386章 可这两日,时时有谢太后,事事有谢太后。 谢太后也不做太过分之事,就是想方设法拐弯抹角的讥讽训斥于他。 他很怀疑,谢太后在故意激怒他,找死。 “萧遥。” “又是天谴,又是天谴!” 谢太后直呼天子姓名。 “承儿在位数年,天下承平,国泰民安。” “你呢?” “你杀侄夺位那一年,大乾遭数十年难遇的旱灾,天干地裂,江河断流,草木凋零,千里荒芜,,多少百姓易子而食。” “这才过了三年,又要洪涝成灾,疫病肆虐,十室九空,” “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对你的惩罚?” “遗憾的是,如果这是上天对你的惩罚,为何不直接降临于你,却要让无辜的百姓遭受苦难?” “萧遥,天命所归从不是你。” “而你,也不如承儿。” 天子的鬓角青筋暴起,剧烈跳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 “皇嫂!” “天灾自有其定数,即便是萧承在位,旱灾和洪灾,该来还是会来。” 谢太后嗤笑一声“或许吧。” “但如果没有你谋朝篡位,上京政权不会动荡不安,官员富户更不会人心惶惶,朝廷制定行之有效的赈灾之策,及时赈灾,绝不会死死那么多人。” “在本该赈灾救灾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你在排除异己,你在用血腥残酷的手段清理朝堂所有不如你意的声音,你在不停的抄家流放杀人,你在无底线的纵容所谓的从龙之臣囤积米粮高价售出。” “何曾有半点明君之相?” “你亲手毁了文成帝和承儿打造的盛世景象。” “上京城朝廷的风波好不容易平息了,你终于腾出手空出耳去聆听百姓的疾苦,但你又做了什么?” “派了心狠手辣一心只有功业的秦元清为赈灾钦差,侥幸没有饿死的百姓,却死在了他们年复一年用赋税供养的官差刀剑下。” “呵,再自欺欺人,也抹杀不了数十万百姓因你而死。” “这一次的洪涝、疫病,你是不是打算重现当年饿殍遍野的惨状,还是说直接屠灭万兴、北霸两城?” 天子深吸了一口气“皇嫂相信陆明蕙的疯癫之语?” “你不信?”谢太后反问。 “你若不信,怎会兴师动众召玄晞那个老秃驴入宫。” 天子沉声“皇嫂,玄晞是得道高僧。” 谢太后神色怪异的觑了天子两眼“得道高僧?” “为你批命,断言你贵不可言,忽悠你杀侄夺位登基的得道高僧?” “哀家称他一声老秃驴已经算给他脸了。” “你看,连年天灾,膝下又无可承继大统的子嗣,算什么大乾的天命之君。” “皇嫂。”天子眼中划过幽光“皇嫂如此担心朕后继无人,不如把阿珩的下落告知朕。” “朕百年后将皇位传给阿珩,也算物归原主。” “不知皇嫂意下如何?” 谢太后神情中的嘲弄愈盛“萧遥,你死的快一些,说不定还能与他们父子相遇。” 天子笑了笑“皇嫂,你可以尝试着信朕一次。” 信? 谢太后恨不得一片一片剐了萧遥。 承儿待萧遥这个小皇叔,至善至孝。 谢家儿女萧遥,至诚至真。 落了个什么下场。 有些人,就不配得一丝一毫的信任和善意。 如果早知后来事,文成帝将萧遥抱给她养时,她会毫不犹豫的溺死萧遥。 “那你自己下去问吧。” 谢太后咬死了不松口。 天子缓缓叹气“罢了,皇嫂,气大伤身。” “朕告诉皇嫂一个好消息,朕得到了谢三红颜知己的确凿下落。” “最多再等一月,朕让她们跟皇嫂团聚。” “朕改主意了,听闻那女子英姿飒爽文武双全又生的极美,送去花街柳巷实在可惜。” “思来想去,朕觉得将她送去北疆军中慰劳将士最是何时。” “不是都说谢家儿郎与军中将士同吃同住,不分彼此生死不弃。” “朕将谢三的红颜知己送去,也算实现了谢家儿郎的夙愿。” “皇嫂,你说是吗?” 谢太后咬牙切齿“你好生无耻!” “是皇嫂好生苛刻。”天子厉声道。 “朕留了老信国公一命,全了皇嫂的一片孝心。” “朕保了皇嫂的太后尊位,不允许天底下任何女子凌驾于皇嫂之上,是朕给皇嫂的体面。” “皇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次次跟朕针锋相对,一次次激怒嘲讽于朕。” “朕是天子,早已不是曾经皇嫂膝下的稚子!” “皇嫂,莫逼朕下杀手。” 谢太后轻拍掌心“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哀家不跟你针锋相对,你就会放过无辜之人吗?” “你不会。” “萧遥,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是不是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需不需要哀家提醒你,你收养斐儿的真实原因。” “萧遥,斐儿长的像是谁啊。” 天子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皇嫂!” 谢太后“原来你也会怕呀。” “萧遥,你敢折辱三郎的妻儿,那就别怪哀家口无遮拦。” 第387章 天子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皇嫂,皇兄的清名不可辱!” “他是你的夫君,一生敬你重你的夫君。” “是。”谢太后淡淡道“是哀家的夫君,但他亲手养出的畜生杀了哀家的儿子屠了哀家的亲族。” “他的一时善念才是一切血腥的根源。” 永明大长公主传秘信给她,言及陆明朝会尽己所能会救下三郎的遗腹子。 她念陆明朝这份心,但不愿陆明朝冒险。 三郎的妻儿重要。 阿砚的妻儿也重要。 她有底牌,能逼的萧遥不得不让步。 陆明朝入宫】 第三百一十三章 陆明朝入宫 “皇嫂,莫逼朕对你下手。” 天子的语气平静得如同无波的湖面,然而那双眼睛却锐利而冷漠,仿佛凝结了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谢太后面不改色“萧遥,哀家虽未生你,但终归养你一场。” “无母子之名,却有母子之实。” “你不怕担弑母的千古骂名,哀家又有何惧!哀家死,该公之于众的依旧会公之于众。” “萧遥,哀家做这后宫之主做了三十载,当真会全无反抗之力吗?” “即便是以卵击石,也有一击之力。” “你大可试试!” 天子幽幽道“皇嫂的本事,朕自是知道的。” “皇兄在位时,后宫大小妃嫔以皇嫂为尊,无一人能越的过皇嫂,无一人敢挑衅皇嫂母仪天下的威严。” “皇兄驾崩,萧承登基,后宫形同虚设。加之萧承的皇后深恨萧承和舒愿,不摄六宫事,后宫大权仍在皇嫂之手。” “后宫六局一司,皆是皇嫂的人。” “所以,朕一直都笃定当年的那场大火是皇嫂偷梁换柱,设计救下了萧珩。” “这几年,朕一直在找萧珩。”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只要活着,总能找到的。” “谢三的妻儿,无关紧要。” “皇嫂愿意护着,那便护着吧。” “但,皇嫂不能用一个把柄重复要挟朕。” “鱼死网破,就鱼死网破。” “如今,朕才是大乾的天子,多的是软骨头的史官替朕洗刷污名。” 谢太后微微松了口气,没有再多言,转身而去。 数日的时间,如同流水般悄然逝去,空气中弥漫着愈发浓烈的夏日气息。 工部主事周达凭借改良耕犁被天子赏识,稍加运作后,赴益城负责加固堤坝和疏浚水渠。 而王嬷嬷也终于入土为安。 秋实跪在王嬷嬷的墓碑前,烧着纸钱,低声呢喃“小姐,奴婢死后也要葬在这里,就在王嬷嬷的身边,给王嬷嬷做伴。” 陆明朝眸光黯了黯。 秋实的日子是在掰着手指头过,过一日少一日。 “秋实,封女医为你取出了一部分的针,安心养着,也许能……” 也许能熬过秋天。 “小姐,奴婢不怕的。”阳光映照下,秋实皮肤白的有些透明,就像是一滴慢慢等待蒸发干净的露水。 “奴婢很开心。” 不用旧伤添新伤,不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有小姐,有春华,有热乎乎的饭菜,有软绵绵的被褥。 小姐还会花重金让封女医为她用止疼的药。 本来,她是打算一根白绫吊死在永宁侯府外的。 这些偷来的数日,美好的像梦一般。 对了,她还放了风筝,赏了花,听了场最爱的戏,读完了曾经没有读完的话本子。 她真的不怕即将到来的死亡。 她只是贪恋如今的每一刻每一天。 贪恋,但不奢求。 与兰熹院死去的那些人相比,她已经很幸运了。 “秋实,陆明蕙疯了。”陆明朝蓦地开口。 秋实微怔,眨眨眼“疯了?” 陆明朝颔首“是真的疯了。” 秋实的眼尾瞬间红了,亮晶晶的眼泪盈满眼眶。 秋实怎么可能不恨陆明蕙呢。 每一道伤,每一分疼,都是点点滴滴的恨。 “真好。”秋实没有虚伪的惋惜。 是真的觉得很好。 下人的命虽然不值钱,但也是命啊。 …… 钦天监监正与玄晞法师通过观测天象、水利及草木生长状况得出的结论,八百里加急迅速送抵宫中。 大殿内,光线晦暗。 天子幽邃威严的眸子中是灼灼兴致。 玄晞法师的秘信就在手边,天子却没有着急打开。 他的人用尽各种办法,终于撬开了疯疯癫癫陆明朝的嘴。 永宁侯府的陆明蕙竟不是预言,而是重生。 重生! 原来,覆水可收。 谁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不过,陆明蕙是个不堪大用的, 如此神仙手段,千载难逢的机会,陆明蕙记得的事情寥寥无几。 不知大乾国运,不知他的寿元,甚至不知皇位有没有更迭,唯一知道的一件与江山社稷有关的事情就是万兴、北霸的洪涝之灾和疫病肆虐。 陆明蕙说,赈灾钦差会屠城。 小小的万兴、北霸,屠了便屠了。 他现在更关心,如何才能触发似陆明蕙这般的奇遇。 带着完整的记忆重来人生,他定能做的更完美,更妥当,顺理成章的登上帝位。 第388章 在陆明蕙的口中,出现最多的人是陆明朝,其次便是顾淮。 提起陆明朝,陆明蕙是羡慕嫉妒恨。 提起顾淮,陆明蕙的语气、神情里是满满的向往和垂涎。 对,是垂涎,不是爱意。 陆明朝和顾淮二人,有何特殊吗? 还是说此二人本身就是契机? 天子捏了捏眉心,阴影里,那张野心勃勃的脸显的越发恐怖扭曲。 “宣顾淮、陆明朝入宫。” 余光轻扫过案桌上的信件,天子漫不经心地将其置于烛火之上,含笑注视着跳跃的火苗逐渐将秘密信件吞噬。 他已经将陆明蕙这个重生者捏在手中了。 秘信上的内容不再重要。 宣旨的天使刚刚出宫,身在长宁宫的谢太后已经接到了消息。 谢太后心中涌出不祥的预感,来回踱步,思量着萧遥的用意。 陆明朝是阿砚的妻子,还怀有身孕。 如今珩儿年少,拨乱反正的大业离不开阿砚,无论如何,她都得护住陆明朝,不能伤了阿砚的心。 宫外。 陆明朝抬头看了看只缀着寥寥几颗星的夜幕,很是不理解天子召见所选的时间。 入夜后,召见她一个有夫之妇合适吗? 她大概能猜出天子召见她的原因。 不出意外,就是因为陆明蕙。 将陆明蕙推出去前,她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 但委实没有预料到,天子会连夜召见她。 她的名声不是名声吗? 偷偷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上了入宫的马车。 宫门口,陆明朝和顾淮四目相对。 陆明朝暗啧一声。 怎么,陆明蕙的脑子里,就只惦记她和顾淮了? “阿……”顾淮下意识想唤一声阿朝。 话到唇齿,打了个转,变成了规规矩矩的“陆姑娘。” 饶是被梦境折腾的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顾淮,此刻也有些惴惴不安,摸不透天子的想法。 难道,要为他和阿朝赐婚了? 可愿入宫侍奉朕】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可愿入宫侍奉朕 还是说陛下相中了阿朝,要强夺阿朝入宫。 陆明朝并不知顾淮心中的荒唐念头,疏离的颔首示意,安安静静跟在内侍身后。 顾淮低头凝视着两人时而交错、时而分离的影子,不由自主地嘴角微微上扬。 他和阿朝本就该如此亲近的。 他的梦,又长了片刻。 他梦到了他和阿朝的洞房花烛夜。 确切点说,也不算洞房花烛夜。 他只是冷冷淡淡的揭开了阿朝的盖头,并没有与阿朝共饮合卺酒,更没有春宵一刻值千金。 仿佛他并不是满心欢喜娶阿朝的。 梦醒后,他捶胸顿足。 梦里的他,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怎么忍心让阿朝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的。 若是他,定不舍得让阿朝受一丝委屈。 “陛下,顾世子、陆姑娘带到。” 尖细的声音打断了顾淮的思绪。 “带进来。”天子威严如渊的声音传来。 “臣顾淮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民妇陆明朝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顾淮和陆明朝跪伏在地,行叩拜大礼。 大殿里,静悄悄的。 天子没有说平身,陆明朝和顾淮一动不敢动。 良久,上首终于有了响动“朕近日得了一奇人。” 轻拍掌心,锁链声动。 浑身是血的陆明蕙被扔在大殿里。 半死不活的陆明蕙一见陆明朝和顾淮,眼睛唰的亮起“国公。” “国公夫人。” 声音干哑又刺耳,偏偏又能听出几分诡异的活力。 顾淮眉心跳了跳。 陆明蕙? “顾淮,你可识得此人?”天子意味深长道。 顾淮规规矩矩“禀陛下,微臣识得。” “此人是曾与微臣有婚约的永宁侯府大小姐,陆明蕙。” “陆明朝,你可识得此人?”天子又问。 陆明朝恭声“民妇认识。” 天子声音喜怒难测“认识就好。” “她说,你们二人乃天定的缘分,前世的夫妻。” 顾淮心如擂鼓。 他也觉得,他跟阿朝是一世夫妻。 天子道“你们二人作何想?” 陆明朝敛眉“民妇与顾世子确有青梅竹马之谊,但纯属是阴差阳错。” “陆大小姐认祖归宗,各归其位。” “而今,民妇已嫁为人妻,与夫君两情相悦,绝无二嫁之心。” “相比天定缘分,民妇更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 “陛下,民妇妄言。” “顾淮,你呢?”天子的视线落在顾淮身上。 顾淮抿抿唇,心扑通扑通跳着。 可理智终究战胜了欲望。 在没有揣测清楚陛下心思前,绝不能轻易袒露真实想法。 “得太后娘娘和陛下垂爱,微臣与清玉公主婚期在即,岂能朝秦暮楚。” “前世于今生而言,已然过眼云烟。” 天子沉声“是吗?” “朕怎么觉得永宁侯之女的预言耐人寻味呢。” 陆明朝:耐人寻味,你就多品品! “你们二人可知,永宁侯之女还对朕说了什么?” 第389章 陆明朝:并不想知道。 “她说,她是重生之人。” 闻言,陆明朝脸上适时的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愕然。 而顾淮忍不住瞳孔一缩。 重生之人? 那他的梦…… 不过,重生之人混的这般凄惨吗? 顾淮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陆明蕙,遍体鳞伤,宛如一堆瘫软的烂泥。浓烈的血腥味与烧焦的肉块散发出的焦臭味交织在一起,萦绕在鼻端,令人感到恶心。 这样的重生,不如不重生。 看得出来,陛下对陆明蕙用了重刑。 “陆明朝,你不愿与顾淮再续前缘,可愿入宫侍奉朕左右?” 天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顾淮猛地抬头,隐忍冷静的眼神深处划过冷意。 侍奉? 为奴为婢? 还是为妃为嫔? 陛下怎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 默默咒骂天子的顾淮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与天子大同小异。 陆明朝:神经。 蠢蠢的神经病。 “为奴为婢侍奉陛下左右是民妇的福气。” “只是,民妇身怀有孕,月份渐大,行动越发笨拙,恐会误事。” “如若陛下不嫌弃,民妇愿在诞下胎儿后,入宫侍奉陛下。” 一个字,就是拖。 天子身体微微前倾“如果朕要你入后宫做妃嫔呢?” “民妇不敢。”陆明朝重重的叩首“陛下圣明之君,民妇蒲柳之姿,怎能因民妇一卑贱之身毁陛下千秋万载的清誉。” 天子神情玩味。 清誉? 他能有什么清誉。 他能将刀剑横在史官的脖颈上,管住史官的笔,却管不住流传在民间百姓中的野史。 得位不正四字,已经牢牢的钉在他身上。 “陆明朝,朕信永宁侯之女的预言。” “她说你是有福之人,那就必是有福之人。” “朕是一国之君,可纳万福。” 陆明朝眼眸中划过嘲讽,心中嗤笑。 疯疯癫癫的陆明蕙不诅咒辱骂她都是上天开眼了,怎么可能夸她。 陛下太不了解陆明蕙了,编瞎话也编的不地道。 也就是陆明蕙疯傻了,什么屎盆子都往陆明蕙身上扣。 “若损陛下声誉,民妇万死难赎己罪。” “陛下,既陆大小姐言民妇是有福之人,与其将民福纳入宫中损陛下名声,不如将民妇放于民间,哪里有难,就将民妇遣至哪里。” “民妇奉陛下之命,所积之福皆是陛下之福,陛下贤徳之名远扬。” 话音落下,陆明朝又一叩首。 “你不是对永宁侯之女的预言嗤之以鼻吗?”天子继续找茬儿。 陆明朝不假思索“陛下是君。” “陛下信,民妇便信。” “巧言令色!”天子的声音难辨喜怒。 “不过,朕越是没有兴趣纳一妇人入宫。” 陆明朝:确定不是因为岌岌可危的名声不允许你这么做? “朕觉得你所言有理。” “你代朕去万兴、北霸两吧。” “民妇谢过陛下隆恩。” 顾淮嘴唇翕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拳。 如若陆明蕙的疯癫之言为真,阿朝去了还能安然回来吗? “陛下。”顾淮鼓起勇气。 天子冷了脸“你要质疑朕的决定?” “顾淮,这半年,你行事越发无状了。” “臣不敢。” “臣愿同往。” 他在。 他是镇国公府世子。 如果真的生死一线,他的身份能护阿朝周全。 释兵权】 第三百一十五章 释兵权 天子眼神玩味,意味深长打量了顾淮几眼“顾淮,你适才说与清玉公主婚期在即,不可朝秦暮楚。” “顾淮,你在欺君。”天子嗓音变的低沉而阴冷。 “镇国公的兵权是你的底气吗?” 镇国公手握十万兵马,仅次于曾经的信国公。 信国公府盘踞北境,经营数十年,北境兵马认兵符也认人。 认谢家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试问,哪个有雄才伟略的帝王敢放任谢家继续蔓延扩张。 可偏偏皇兄和萧承因为可笑的情谊,从不克扣粮草军需,坐看谢家不断壮大。 一旦军令和谢家人的利益发生冲突,北境军究竟是服从兵符调遣还是谢家人的一声令下。 谁也无法确定。 与其赌谢家人的忠诚,不如将兵权握在自己手中。 无论如何,在他这里,谢家都只有死路一条。 镇国公府顾家的势力在西境,在军中威信不如谢家,所以他容忍镇国公继续掌兵符。 但近来,顾淮的反骨似乎越来越硬了。 顾淮心中一咯噔“微臣不敢。” 陛下是想趁此机会收拢镇国公府的兵权吗? 顾家也要不可避免的重蹈谢家覆辙了吗? 顾淮不敢深思。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天子冷声道。 “这可不像是大放厥词的顾世子了。” “倘若朕记得不错,去岁冬日,你曾质问镇国公,若你错了,金銮殿上的朕是不是也该下罪己诏告于天下,跪在萧氏先祖的灵位前忏悔。” 第390章 “顾淮,你觉得朕有何错,该因何事忏悔。” “是你口中的弑侄夺位残害忠良吗?” 天子的声音又轻又缓,甚至还带着几分诡异阴鸷的笑,隐隐约约还能听出些许兴奋。 令人不寒而栗。 霎那间,顾淮脸色煞白。 陆明朝也是心神俱震,惊骇之情难以言表。 既惊讶于不着调的顾淮内有风骨,也畏惧于天子暗中窥探朝臣府邸的手段。 父子间的争执之语,就这样清清楚楚的被天子掌握。 最可怕的是,天子在知道后选择了隐而不发。 看来,当今天子手中掌握了一支堪比洪武帝锦衣卫的力量。 “臣有愆尤,伏乞圣裁。”顾淮如临深渊,深知言辞狡辩难以挽回过失,“臣轻率失言,罪孽深重,应受严惩。” “然臣父对陛下忠诚无二,绝无叛逆之意,亦无丝毫轻慢之举,望陛下圣明洞察。” 顾淮一次又一次,重重地叩首。 “臣愿一死赎己罪。” 天子挑眉“死?” “朕不喜滥杀无辜。” “但,有罪当罚,不罚不足以彰国法公正。” “宣镇国公。” 兵权和儿子,二择其一时,镇国公会如何选。 陆明朝敏感地捕捉到了天子再次将视线聚焦于她,态度愈发谦和谨慎,心中的思绪被小心翼翼地隐藏,不敢有丝毫的泄露。 顾淮只是说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 而她嫁给了谢砚,曾经的太子殿下萧珩唤她一声娘。 一比较,她更该死。 “据朕所知,太后将象牙雕海市蜃楼景屏赐给了你?” “回陛下,象牙雕海市蜃楼屏风是随皇后娘娘的恩赏一起赐给民妇的。”陆明朝老老实实道“起初,民妇并不识是太后娘娘的物件儿,恰巧乐荣县主邀民妇赏花,认出了屏风的来历。” “太后不轻易赏人的。”天子淡淡道。 陆明朝不慌不忙“民妇愚见,许是太后娘娘爱屋及乌。” 天子不置可否,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太后待乐荣是极好的。” 爱屋及乌? 他的皇姐,永明大长公主才是真正的屋。 平宁郡主也好,乐荣县主也罢,都受的是永明大长公主的荫庇。 “离宫去吧。” “三日内,离京赴万兴、北霸。” 陆明朝叩首“民妇领旨。” 没有任何耽搁,陆明朝垂首恭恭敬敬退出了大殿。 过程虽有些惊险,但总归得偿所愿。 光明正大的离京,前往万兴、北霸赈灾,本就是她所求。 把陆明蕙推出去的那一刻,她便做好了准备。 只是,没料到会牵扯出顾淮的谋逆之言。 镇国公世代忠良军功卓著,保得住顾淮,但西境的兵权怕是得交出去了。 自始至终,天子要的都不是年轻气盛的顾淮,而是敲山震虎,以顾淮威慑镇国公,让镇国公识趣。 当今天子,是真真没有容人之雅量。 用人疑,不用人亦疑。 或许得位不正的人,时时刻刻总在恐惧有乱臣贼子动摇他的皇位。 所以,秘密设立了堪比锦衣卫的特务组织,严密监视朝中重臣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一饭一食。 还真得庆幸永宁侯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不值得天子上心。 廊檐下,陆明朝遥遥的看了跪伏在地的顾淮。 顾淮身上有与生俱来的傲慢自负,不算好人,但也绝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轻叹一声,安静的跟着引路的内侍朝宫外走去。 悠长的宫巷中,宫灯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除了偶尔经过的巡逻侍卫,四周一片寂静。 “谢夫人。” 内侍蓦地低声轻语“太后娘娘吩咐,您无需再挂怀谢三郎遗腹子之事,此事已妥善安排。” 陆明朝手指微微蜷缩,不动声色道“公公何意” 今夜交锋,她不敢再低估龙椅上的那位。 没有仁爱之心,却是天生玩弄人心权术、拨动风云变色的高手。 内侍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小而碎且快。 离宫后,陆明朝长长的松了口气。 长宁宫里的谢太后也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坐在皇位上的是承儿,陆明朝入宫何须如此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萧遥,委实该死! …… 半个时辰后,镇国公匆匆入宫。 不过一刻钟,镇国公携顾淮离宫。 “父亲,是儿子给镇国公府惹祸了。” 马蹄声踢踏踢踏。 顾淮眉眼低垂,自责不已。 有些棱角似是一瞬间就磨平了。 绝对的权势下,容不得孤高,容不得自我。 所有人都得对权势俯首称臣。 真正亘古不变的顺者昌,逆者亡。 今夜过后,镇国公府与上京普通勋贵再无区别。 镇国公睨了眼顾淮,义正词严道“陛下宽宏大量,不计较你言语冒犯,你当铭记于心,感恩陛下大义。” 有仇?】 第三百一十六章 有仇? 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儿子明白。” “此一生效忠陛下,戴罪立功,肝脑涂地。” 镇国公拍了拍顾淮的肩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第391章 镇国公心知,陛下想收回兵权,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 陛下惦记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交上去,换淮儿一命,也算是物有所值。 顾淮敛眉,遮住了眸中的汹涌的情绪。 这位陛下啊,真真是不值得效忠。 可偏偏成了权势厮杀中的赢家。 顾淮伸出手指蘸着茶水,在矮桌上落下几字“珩太子真的死了吗?” 那场大火将尸体烧的焦黑,看不出一丝一毫生前的模样。 只因那是太子的寝宫,又有珩太子不离身的长命锁。 镇国公浓黑的眉毛一皱,挥袖擦去水渍“为父不知。” 可即便侥幸活着,又能如何? 信国公府谢家覆灭,唯余老态龙钟的老信国公和处处受限的谢太后,扶立不起新帝了。 如今的天子,大权在握。 镇国公抬手写下“莫要因不切实际的幻想冒险。” “不值得。” 顾淮沉默不语。 不值得吗? 谢家覆灭时,父亲为护镇国公府周全,三缄其口,一退再退。 陛下让父亲留京,父亲便依言把军中事务全权交给副将,三年来不曾再去看过西境的皑皑雪山。 而今,因他一时激愤之言,陛下暗示父亲上交兵符,父亲不假思索的应允。 那日后若是陛下再有过分要求,父亲又该奉上什么来满足陛下的心思。 阖府的命吗? 武将之家,似乎总没有好下场。 见顾淮久久没有言语,镇国公心情越发沉重。 “淮儿,你若想去益城便去吧。” 知子莫若父。 自去岁初冬,永宁侯府闹出真假千金的闹剧,陆明朝离京,淮儿无一日消停。 此次返京后,更是执念疯魔。 听贴身伺候的不言说,淮儿夜夜梦魇,求神拜佛,寻得道高僧,只为通过解梦窥得一线破镜重圆的机会。 再这样下去,他真害怕有朝一日,淮儿不是遁入空门,就是失心疯。 陆明朝嫁作人妇就嫁作人妇吧。 只要肯回头与淮儿再续前缘,他咬牙认下了。 闻言,顾淮有一丝意动,缓缓摇了摇头。 镇国公府需要陛下的信任。 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如陛下之意娶清玉公主为妻。 他无意于清玉,清玉亦如此。 那便暂且做一对表面夫妻吧。 “父亲,加快筹备婚事吧。” 镇国公愕然,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淮。 “你……”镇国公欲言又止。 顾淮颔首“对,筹备婚事。” “婚后,我要去西境。” 成了陛下的女婿,陛下总该舍得施舍半点信任了吧。 “淮儿,陛下已经应允你入吏部。”镇国公劝道。 君子六艺,顾淮样样精通。 但与战场上杀人的招式相比,尽是些花拳绣腿。 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没有见过烽火硝烟死尸鲜血,委实不适合去西境。 一旦吐蕃入侵,两军交战,很有可能把命留在那里。 上战场,从来不是开玩笑的。 “父亲,儿子想去。” 珩太子活着,谢太后就永远不会服输。 没人扶立新帝,那他就自己做从龙之臣,做谢太后和珩太子麾下的利剑。 届时,珩太子露面,他便是珩太子的左膀右臂。 与其留在上京,日日在天子的眼皮下,不如去西境搏一搏。 “陛下定会命清玉公主与你同行。”镇国公道。 顾淮轻描淡写“夫妻一体,本该同行。” “还望父亲能护着些阿朝。” 镇国公:…… 顾淮转变的太快,他这个当爹的都有些害怕了。 …… 翌日。 陆明朝带着流月四人赴益城万兴县,留下春华照顾秋实。 万兴县很热,似是早早的越过了初夏,迈入了盛夏。 在万兴县驿站,陆明朝见到了钦天监监正和玄晞法师。 玄晞法师光头发亮,袈裟在身,很有得道高僧的感觉,打量着陆明朝,时不时蹙眉,似遇到了难以用佛法解释的难题。 陆明朝只觉玄晞法师的眼神有些瘆人。 就好似被扒了衣服一般,所有的秘密无处遁形。 “玄晞法师。”陆明朝行礼。 玄晞法师慈眉善目“阿弥陀佛。” “陆施主,别来无恙。” 陆明朝茫然不解,一头雾水。 玄晞法师是成禅寺的高僧,但与她之间素昧平生从无交集。 “三年前,陆施主与顾施主在成禅寺各求了一支签。” “老衲解的签。” “老衲言,两位施主金玉良缘。” “如今看来,佛法精妙深奥,老衲的修行远远不够。” “时移世易,如是而已。”陆明朝浅笑着。 玄晞法师道“陆施主豁达。” “顾施主心性远不及陆施主。” 陆明朝脸上笑容不变“若不是知悉大师眼中众生平等,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怕是都要以为大师是在嘲讽我凉薄善变。” 玄晞法师只是看着慈眉善目,菩萨心肠。 实际上呢? “陆施主说笑了。”玄晞法师温声道“去岁冬日,陆施主似有奇遇?” 第392章 陆明朝捻着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可怜兮兮道“大师还真是明知故问。” “永宁侯府真假千金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一度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更是因执念撞墙自戕,险些丧命。” “大师却说我有奇遇,难道是在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还是说,出家人也爱看热闹?” 玄晞法师轻声道“陆施主和顾施主的金玉良缘断了。” “不对,似断非断。” 陆明朝含笑“大师打哑谜的水平,我望尘莫及。” “陆施主可知顾施主找过老衲解梦?” “不知亦不关心。”陆明朝直白道“陛下命我前来益城万兴、北霸,意在用天赐的福气庇护两县百姓度过此难,不是来听大师讲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金玉良缘能比得上两县百姓的性命。” “大师,你着相了。” 玄晞法师“陆施主确是有大福气之人。” “多谢大师。” 钦天监严监正: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他怎么感觉阴风阵阵的。 这两人一说话就是夹枪带棒的。 有仇? 与陆垚重逢】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与陆垚重逢 出家人慈悲为怀普渡众生, 玄晞法师乃得道高僧岂会与人有私仇。 错觉,定是他的错觉。 严监正默默移开了视线。 “陆施主说,金玉良缘比不上两县百姓的性命。” “老衲有一问,一家之兴衰成败与大乾百姓之安居乐业、无战火侵袭,孰轻孰重。” “陆施主会如何选?” 玄晞法师的目光陡然锐利,和风暖阳骤入隆冬腊月,让人不寒而栗。 陆明朝不假思索“自然是百姓安居乐业更重要。” 可很显然。 当今陛下就不是勤政爱民的性子。 赏罚不明,私欲甚重。 真当她看不出,天子连夜召她和顾淮入宫,为的是陆明蕙口中重生的契机,而不是万兴、北霸两县百姓的生死。 玄晞法师道“老衲希望陆施主能牢记方才所言。” 陆明朝心中不耐。 这便是所谓的得道高僧吗? 言语间尽显高傲之态,仿佛他所言即是漫天神佛不可违抗的旨意。 陆明朝勾唇,天真又无辜一笑“玄晞法师当真是出家人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杀予夺的掌权者和阎王爷呢。” “玄晞法师不觉得自己戾气太重,执念太深了吗?” “修的是佛,参悟的是佛法。” “玄晞法师,你不是天,代表不了老天爷的意志,同样的,也代替不了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 “我亦如此。” “玄晞法师德高望重,定然不会介意我的冒犯之言的。” 玄晞法师凝视着陆明朝,缓缓道“是私心蒙蔽了陆施主的眼睛,非老衲之过。” “是是是。”陆明朝垂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是我之过。” “这年头,六根清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僧都开始硬要与红尘俗世人争一个对错了。” “我孤陋寡闻,我私心作祟,我不配与高僧谈经论道。” “玄晞法师就是天,就是漫天神佛。” “高僧,可以了吗?” 眼看着,玄晞法师的嘴唇微微翕动,似是想说什么。 陆明朝后退一步,警惕道“我已经表达歉意了,玄晞法师莫不是心有不忿,想啐我一口?”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严监正:人麻了,勿扰。 “陆施主!”玄晞法师转动着佛珠串,幽幽道。 陆明朝不慌不忙“玄晞法师,我不信成禅寺的佛,更不信法师的道。我信这世间的是非曲直公道仁义自在人心。” “玄晞法师也勿要再说些引人遐想的话。” “有这时间,不妨去河堤上搭一把手。” “我生性愚钝,与佛无缘,不劳法师操心了。” 再慈眉善目,再声名鹊起,都掩盖不了玄晞法师骨子里是个妖僧的事实。 如若不是妖僧,岂会因窥测天机窥出的只言片语,就义无反顾的煽动当今天子杀侄夺位,借成禅寺后山为天然遮掩,为天子练兵造刀剑,又冷眼旁观数十万百姓因大旱丧命。 她很想问问玄晞法师,到底是窥出了天机,还是亲手一步步推动着实现所谓的天机。 这种人,就是披着袈裟的魔鬼。 话不投机半句多。 …… 接下来的时日,陆明朝忙忙碌碌,一面准备水粮,一面与万兴县的县令大人商议着将地势低洼处的百姓暂时转移。 万兴县的县令不是蠢的。 这几日时间,足够他将上京城发生的事情打听清楚。 什么预言不预言的,真真假假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预言入了陛下的耳,且派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前来。 这说明,陛下是当了真的。 他小小县令,只需要配合上京贵人行事便可。 更莫说,朝福商行的陆东家除了有陛下的口谕,手中有永明大长公主和端王殿下的令牌。 一个都惹不起。 惹不起那就老老实实的听令行事。 若是能将即将到来的天灾化险为夷,那将是他政绩上最亮眼的一笔,连升两三级不在话下。 第393章 如果只是一场闹剧,也有上京的贵人顶在前,风浪波及不到他。 “陆东家放心,本官这就安排差役前去一户一户游说。” “劳烦县令了。”陆明朝福了福身。 到达万兴的第六日,陆明朝见到了陆垚。 清冷淡漠如谪仙人的陆垚,在看到陆明朝的一刹那,眼尾微红。 “二哥。”陆明朝眼眶酸涩。 陆垚细细的打量着陆明朝,长舒了一口气。 “朝朝。” 陆明朝引着陆垚往驿馆走,边走边说“二哥不是去抱朴书院了吗?我本打算等万兴、北霸两县事了后,转道回昌河县看望爹娘和孩子们。” “没曾想,二哥竟来了万兴。” “一南一北,二哥路上辛苦了。” 陆垚轻叹一声,笑道“不辛苦,命苦。” “万兴、北霸两县的乡绅富户,能走的全走了,你偏偏在这个时候从上京来了万兴。” “爹娘担心,谢砚也担心。” 说到此,陆垚顿了顿,压低声音“爹娘年事已高,谢砚已暗中赴北地,又传信说北胡蠢蠢欲动,脱不了身,大哥又被你送去了岭南。” “掰着手指数来数去,唯有我最合适。” “朝朝,没人放心将你一人留在万兴的。” 陆明朝眼眶一热,只觉得心软软的。 就像陆垚所说,万兴、北霸两县,但凡家境富庶的都拖家带口离开避难了,留下之人要么是些身无长物家徒四壁的穷苦之家,要么就是难以承受长途跋涉的老弱病残。 一次又一次的天灾证明了巨大的灾难面前,人力不堪一击。 然而,陆垚却能在此时冒着风险来万兴陪她一起共渡难关共抗天灾。 说不感动是假的。 “二哥,距离秋闱不足百日,你来万兴连书箱都不带吗?”陆明朝故作轻松问道。 陆垚淡淡道“老师说了,以我的学识,秋闱夺魁不在话下。” “既有入仕之心,合该见黎民疾苦。” 陆明朝“二哥,谦虚,谦虚。” “二哥,陆明蕙疯了,我做的。” “甚好。”陆垚没有丝毫的掩饰。 “陆施主。” 遥遥的,玄晞法师的声音传来。 陆明朝眉头一皱,头也没回,拉起陆垚的袖子,加快了脚步。 她是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老秃驴说。 这几日,玄晞法师不遗余力的在万兴百姓中宣扬天子仁政,广传佛法,得了个活佛的美誉。 我想杀了他】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想杀了他 活佛,活佛。 活吧,谁能活的过玄晞法师。 “陆垚施主!” 玄晞法师直接道。 陆垚面露疑惑,左看看脸色铁青的陆明朝,右看看越行越近的老和尚,不假思索挡在了陆明朝身前。 “二哥,老秃驴想渡了我。”陆明朝轻声低语。 陆垚眉头微皱“渡了你?” “他想我死。” 陆垚的秋月霜雪的脸瞬间阴沉,冷声道“他一把年纪了,怎么不去死。” 陆明朝“因为他是祸害。” 祸害遗千年。 “阿弥陀佛。” “老衲玄晞。”玄晞法师,双手合十,垂首道。 陆垚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略有耳闻。” 大名鼎鼎的高僧,朝朝口中的祸害。 信人云亦云的传言还是信朝朝的判断,需要犹豫吗? 不需要。 他信朝朝。 对着玄晞法师悲天悯人的脸,陆垚薄唇轻启,缓缓道“木石心肠的老秃驴、巧舌如簧的妖僧。” 玄晞法师的神情僵了又僵。 半晌才道“老衲想与陆垚施主一谈。” 陆垚“没空。” “陆某赴万兴不是跟与法师谈天说地的。一息一瞬,皆很重要。” “法师如此闲,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好戏。” “等等。”玄晞法师伸手拦住了二人的去路,手腕上的佛珠串,颗颗圆润明亮,似是照出人影。 “老衲为令妹看相算命,陆垚施主就不想知道结果吗?” 陆垚嫌恶的觑了一眼玄晞法师“陆某只知,命运不是能算尽的,更不是一成不变的。” “所以,什么相面之术,算命之法,陆某不信。” “陆垚施主得遇贵人,否极泰来,自是能对老衲所言嗤之以鼻,曾经身陷泥沼,挣扎难出时,陆施主没怀疑过命运吗?”玄晞法师蛊惑道。 陆明朝只觉怪异,这样肤浅又易怒的玄晞法师如何做到十数年如一日不被信徒怀疑的。 据说玄晞法师每月都会在成禅寺山下施粥布善,教化百姓。 百姓又不全是傻子,怎么可能无人看出玄晞法师的怪异之处。 不会是戴了人皮面具吧? 陆明朝对着廊檐下的流月和琥珀投去一个眼神,又指了指自己的面前。 流月和琥珀一左一右朝玄晞法师冲了过去。 琥珀略通易容术,检查的方式颇为含蓄讲究。 耍大刀耍的虎虎生威的流月简单粗暴的上手在玄晞法师耳后一抓。 空空如也。 流月尤不信邪,拔下腰间的水囊往玄晞法师脸上一泼,眉毛还是眉毛,鼻子还是鼻子。 流月:草率了。 第394章 但不后悔! 玄晞法师这种屡造杀孽的妖僧,死不足矣。 “手滑了。”流月无甚诚意道。 琥珀也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陆明朝敛眉思忖。 她还以为会闹一出真假玄晞法师的大戏呢。 玄晞法师狼狈不已,戴着佛珠串的手微微颤抖“陆垚施主,你若想知你真正的一母同胞的妹妹在何处,就请与老衲一谈。” 陆明朝心中一凛。 这个老秃驴,果然有些真本事。 “在这里。”陆垚指了指陆明朝“无需与你一谈。” “她非此世人。”玄晞法师话一出口,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直接炸响在玄晞法师头顶。 玄晞法师直直的栽倒在地,白花花的眉毛变得焦黑。 陆明朝知道这种时候笑有些不地道。 但原谅,真的忍不住。 功德减一,再减一,再减一。 听到响动,小跑着从房间里出来的严监正:??? 得道高僧玄晞法师被雷劈了? 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陆垚深深的看了眼冒着黑气,不停抽搐的玄晞法师,随陆明朝回了房间。 严监正:别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他一个神神叨叨的钦天监监正很害怕。 “二哥可有想问的?”陆明朝给陆垚斟了盏茶,推过去,小声道。 玄晞法师那个老秃驴的话说的很直白。 直白到老天爷都有些看不下去,直接降雷劈了。 一句真正的一母同胞的妹妹在何处。 一句她非此世人。 没长脑子的都能听明白。 “有。”陆垚浅啜了一口茶,润了润裂有些干裂的嘴唇“玄晞法师能杀吗?” 陆明朝愕然。 千算万算,没算到陆垚的第一想法是杀了玄晞法师。 “不能杀吗?”陆垚再次问道。 陆明朝咽了口口水“二哥,你是不是学坏了?” 陆垚放下手中的茶盏,正色道“朝朝,他对你的恶意很深。” “他就是想你死。” “他的恶意已经表露无遗,与其被动担惊受怕,不如先下手为强。” “那番话若是传出去,你必死无疑。” 民心可以轻而易举被煽动,在百姓心中,朝朝就是带来灾厄的妖魔鬼怪,会被架在火堆上烧的干干净净,连尸骨都不会剩下。 “二哥。”陆明朝眸光流转,抬眼看向陆垚。 四目相对,缓缓道“二哥不信玄晞法师的话吗?” “朝朝,不信自己的心,不信朝夕相处的家人,信一疯疯癫癫的僧人?” “朝朝,二哥不愚笨。”陆垚掷地有声。 是啊,不愚笨。 正因为不愚笨,才会早早从细枝末节发现问题。 寒冬腊月,哪有人会有源源不断的新鲜瓜果蔬菜。 小小的昌河县,哪里会有那么多新奇的玩意儿。 那些能将人从阎王爷手里抢回命的药。 …… 太多不能细想的细节了。 不是此世人又何妨,朝朝从不曾主动与人作恶。 朝朝定下的义诊、施粥、捐赠的规矩,救了很多很多的人。 大哥带去岭南治疗瘴气的药方,也挽救了很多苦难挣扎的人。 那么多的人,因朝朝而受益。 朝朝有何错。 “朝朝,二哥想杀了他。”陆垚执拗的重复。 陆明朝蹙眉,犹豫片刻“那便趁他病,要他命。” “他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陛下甚是信任他,若要杀,就得细细谋划一番,让他死的顺理成章。” 老天爷那道雷怎么不劈的再重一些,直接劈死那个高僧多省事。 “是得谋划谋划。”陆垚手指微屈,轻敲案桌“被雷劈,就是很好的契机啊。” “天弃之人。” “为民所弃也很正常吧。” “他想用百姓为利刃杀你,你我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端王弃暗】 第三百一十九章 端王弃暗 一双慧眼能破世间一切迷障虚妄的得道高僧玄晞法师被雷劈焦了,而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般,短短半日飞遍了万兴县的每一个角落。 又过了半日,衍生出一个又一个离谱的版本。 最火热的版本是玄晞法师非高僧,乃脏东西附体,天雷诛灭万邪。 因玄晞法师被雷劈前不知疲倦宣扬天子仁政,但是百姓有多信服,而今就有多鄙夷。 远在上京的天子,被玄晞法师连累了。 脱粉回踩的威力,不容小觑。 上京。 宫城。 天子怒气冲冲地将秘信卷起,猛地砸向地面。 玄晞法师是他登基后亲封的国师,青天白日被雷劈焦,岂不是在说他德行有亏、能力不足,不受天承认?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可他呢! 玄晞法师亲自测算,他有贵不可言的帝命,开万世太平成千古一帝。 他本就有夺位登基的野心,有了玄晞法师的预言,他的夺位之心越发坚定。 天子尤不解气,俯身挥手将案桌上的所有东西扫了下去。 砚台。 奏疏。 笔洗。 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大殿内外的宫人,不约而同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第395章 陛下登基后,尤为克制脾气。 这是第一次发如此大的火,且丝毫不加掩饰。 前来奏事的端王等在殿外,低垂着头,眉眼间尽是嘲弄之色。 他和陆明朝的合作一回生二回熟。 有陆明朝在万兴县,就是他的耳目。 真真是天道好轮回,玄晞法师那个高僧终于得到报应了。 一个出家人,非要搅弄权势的风云。 玄晞法师有两则预言。 其一,父皇必称帝。 其二,谢家必反。 有玄晞法师的预言在前,皇在处理谢家事务时显得尤为坚决,不留任何余地。 除了谢老太爷和谢太后,将谢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主子仆从,杀的干干净净,血流成河。 早就该被雷劈了。 似玄晞法师那样妖言惑众的妖僧,人人得而诛之! 父皇应该很气吧。 大殿内又是一阵刺耳响亮的噼里啪啦声。 良久。 紧闭的大殿门被从内打开。 端王目光所及,满目疮痍,只见碎瓷片散落一地,墨汁四处飞溅,狼藉不堪。 “端王殿下,陛下召您入内。” 面白无须,额头鲜血淋漓的内侍小跑着来到端王身边,恭声道。 端王悄无声息推过一个小瓷瓶,随后指了指额头。 旋即,端王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朝殿内走去“儿臣拜见父皇。” “父皇万安。” 天子气喘吁吁地斜倚在椅背上,目光怒视,面颊泛红,神情显得狰狞。 “你来做甚?” 天子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戾气。 端王低眉顺眼“回禀父皇,儿臣弹劾永宁侯纵妻弟、妻侄放印子钱,利息之高,令人愕然,百姓深受其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百姓愤然反抗,永宁侯妻侄将难以偿还印子钱的百姓杀之,冒领军功。” “伤天害理,目无王法,惨不忍睹。” “儿臣恳请父皇召集三司详查此事,还受尽苦楚的百姓一个公道。” 天子微眯眼睛,缓缓平复了下呼吸,清了清怒火中烧下有些发痒的嗓子“所言属实?” “属实。”端王不动声色,恭恭敬敬道。 “儿臣代父皇巡视四方,有苦主寻到了儿臣,痛诉永宁侯姻亲之恶行,儿臣略作探查,苦主字字句句皆有据可证。” “儿臣深觉兹事体大,不敢耽搁,便来禀报父皇。” “父皇明鉴。” “杀良冒功?”天子嗤笑一声,杀意尽露。 “真是好大的胆子!” 天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端王一眼“斐儿选的时机也甚巧。” 在他暴怒愤懑时,将永宁侯推了出来。 端王依旧恭恭敬敬“父皇,儿臣在整理完证据写好奏疏的第一时间就入宫了。” 天子居高临下,垂眸,冷眼看着萧斐“斐儿,想做太子吗?” 萧斐“儿臣不敢。” “父皇给儿臣,儿臣遵父皇旨意。” “父皇不给儿臣,儿臣便不动妄念” “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赐予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那依斐儿之见,朕立萧扶为太子,正位东宫,如何?”天子继续问道。 “但凡是父皇的意思,儿臣绝无异议。”萧斐掷地有声。 他清楚自己的身世。 他冠着萧姓,骨子里流淌的是楚家的血。 无论父皇立谁为太子,都不可能是他。 所以,从无奢望,自然也就波澜不惊。 “你倒是乖觉。”天子幽幽道。 “凡朕之意,你绝不会有异议吗?” 闻言,萧斐心中冒出不祥的预感,硬着头皮道“是。” 天子抬了抬手,挥了挥袖子“你们退下。” 所有宫人应声鱼贯而出。 “斐儿,朕要你去一趟益城万兴。” “这三年来,你代朕周游四方,见识广博,奇闻逸事知之甚多,奇思妙想不绝。” “你去万兴,不拘什么法子,将玄晞法师风风光光的接回上京。 “记住,是风风光光。” “至于万兴那些质疑君威的愚民、暴民……” 说到此,天子顿了顿,眸中闪过寒芒“天灾无情,人力有限,朕心甚痛。” 既然在陆明蕙的预言中,万兴百姓被封城活活烧死,那就说明是老天要收之人。 天要收,他不能留,也不该留。 端王悚然大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父皇竟要以一城百姓的生死泄愤吗? “父皇三思。”端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失声请求。 在陆明朝的情报里,留在万兴的百姓夜以继日的修筑堤坝、疏通河道、尽己所能防范即将到来的暴雨洪涝之灾。 百姓们在苦苦求生,父皇却要扼杀了一县人的性命吗? “三思?”天子脸色越发阴沉难测。 “难道在斐儿心中,朕的威严声誉比不过几条以下犯上的贱命吗?” “还是说,方才斐儿表忠心之言都是表里不一的违心之言?” “欺君在前,抗旨在后?” “斐儿,看在你的面子,朕给了楚家一条活路。” 萧斐垂首,死死咬牙,身侧袖袍里的手紧紧握拳。 几条以下犯上的贱命? 第396章 他的好父皇啊,在威胁他,让他在万兴百姓和楚家人之间做选择。 真真是他的好父皇! 玄晞法师遭天谴】 第三百二十章 玄晞法师遭天谴 他敢拒绝,父皇就敢将流放岭南的楚家人尽数灭口。 萧斐胸口憋闷的发疼,似是有一团火在不停的灼烧着他。 这个大皇子之位,他是半分也不眷恋。 “儿臣遵旨。” 天子笑了“斐儿切勿让朕失望。” “风风光光。” “干干净净。” “宁城、益城两地的守军全权受你调令。” “父皇放心。”萧斐无悲无喜道。 好大的手笔。 两城守军近万,而这近万守军却要举起屠刀挥向万兴的百姓。 “儿臣斗胆再问父皇,何时召三思详查儿臣弹劾之事。” 天子笑道“待斐儿凯旋,朕命你主审。” “谢父皇恩赏。” “父皇,儿臣离京前想去探望下太后娘娘,求父皇允准。” 天子脸上笑容一顿,片刻后又道“太后素来疼你,是该去探望一番。” “朕与你同去。” 长宁宫。 谢太后颇为诧异的看着相偕而来的父子, “斐儿怎来了?” 谢太后慈眉善目的看着端王,嘴角罕见的扬起了一抹笑容。 “皇太后,斐儿即将离开京城,归期未定,临行前特来探望您。”端王的目光轻轻扫过谢太后那花白的鬓角,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鼻腔也微微泛起酸楚。 以前,他也是伏在谢太后的膝上长大的。 其实,他也算是谢太后养大的孩子。 谢太后和景襄帝都待他很好很好。 “又要去巡视四方了吗?”谢太后问道。 端王不置可否,只是跪在地上行了大礼“皇伯母保重身体。” 谢太后眸光微敛,轻抚腕间的佛珠片刻,随即将之褪下转交至端王手中,轻声道“此串佛珠随哀家多年,今赐予你,佑你诸事顺遂,无灾无难。” 端王小心翼翼接过佛珠串“斐儿会好好保管的。” 目睹这一幕的天子,心中有些嫉妒。 谢太后已经很久没有送过他任何东西了。 不对,也送过。 送过怒骂,送过巴掌。 “你们走吧,哀家要诵经了。”谢太后重新跪坐在蒲团前,阖上了双眸。 一出长宁宫,天子就伸出了手“拿来。” 端王故作不解,茫然的眨眨眼。 “佛珠串。”天子一字一顿。 端王委屈巴巴“父皇,那是太后娘娘送给儿臣的。” 天子垂眸不语,却始终没有收回手。 端王心不甘情不愿的将佛珠串双手递了过去。 天子很满意。 长宁宫里的谢太后也很满意。 端王在向她表露合作的意向,她赠佛珠串,便是乐见其成。 杀侄夺位,视人命如草芥的萧遥,迟早会众叛亲离的。 …… 时间的车轮缓缓驶入五月中旬。 高温干旱了许久的万兴、北霸两县,飘起了雨。 初时,雨滴又小又柔和。 淅淅沥沥的宛若贵如油的春雨。 渐渐的,雨滴越来越大,天空天闪雷鸣。 两县的百姓来不及欣喜久违的凉爽,就开始忧心预言中的洪涝、疫病, 真的能熬过天灾,活下去吗? 轰隆。 轰隆。 轰隆。 一道接一道的雷电击中了万兴县的驿馆,劈断了玄晞法师休养房间的横梁。随着横梁的坠落,火苗开始蹿升。 众目睽睽下,大名鼎鼎的玄晞法师被落下来的横梁砸的血肉模糊。 学艺不精的钦天监严监正,边仰头看天,边掐掐算算,眉头越皱越紧。 他真真是越来越看不透天象了。 乱的一塌糊涂。 比景襄帝暴毙那年的更乱。 陆垚适时道“还不快救人。” “万一还有的活呢。” 话音落下,驿馆的官差仆从对视一眼,咬牙冲进了摇摇欲坠的房间中。 陆垚也趁乱进入,人没救出来,但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拔出了不少细长的金属条,又悄无声息的塞给了陆明朝。 这玩意儿太吓人了,竟当真能将云层里的雷电引下来。 他怕自己揣的时间久了,运气不好,步了玄晞法师的后尘。 陆明朝将金属引雷指棍受进了空间超市。 招摇撞骗又妖言惑众的玄晞法师就只配得到这样的死法儿。 端王传来秘信,天子命他将玄晞法师风风光光迎回去。 现在被雷劈断的横梁压死了,还被烧成了焦炭,也算挺风光的。 毕竟大乾立国百余年来的首例。 “严监正,这可如何向陛下交代?”陆明朝站在完好无损的廊檐下,一脸愁容。 严监正很麻。 仿佛被雷劈中的是他,不是玄晞法师。 “我,我也不知。” 哪有人一而再再而三被雷劈的啊。 严监正很怀疑,玄晞法师就是偷偷摸摸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 “实话实说吧。” “法不责众,这么多的人目睹,陛下会相信的。” 陆明朝敛眉。 法不责众? 第397章 不,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想屠城。 “那就劳烦监正大人写奏疏送至上京了。” 严监正:他只是个神棍啊! 严监正深吸了一口气,认命了。 任劳任怨指挥差役冒雨将玄晞法师稀巴烂的尸体抬了出来,放置在一出空置的房间里。 心有余悸的抬头看了看电闪雷鸣的天,然后小跑着远离了房间。 不信邪不行啊。 得道高僧都被劈死了,何况是他这个一瓶不满半瓶咣当的神棍。 在玄晞法师被砸死的当夜,端王一行人身披蓑衣,来到了万兴县驿馆。 在看到玄晞法师凄惨无比的死状时,端王默默在心中为陆明朝竖起了大拇指。 就知道陆明朝行! 但,表面上该装还是要装的。 “到底怎么回事!”端王冷声询问。 雨滴从蓑衣上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仿佛一把小锤子不断地敲打着人们的心口。 “端王殿下,严监正已经写好了奏疏。”陆明朝轻声道。 严监正叹息,将所见完完整整告知。 端王讶异。 陆明朝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世上怎么能有人引雷为己所用? 陆明朝:与她无关。 作恶多端,天理难容,终遭天谴。 “此事绝不可对外泄露!”端王目光微敛,威严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严监正搓搓手“来不及了。” “殿下,无数万兴百姓亲眼看到了玄晞法师被横梁砸死,又被雷劈焦。” “许多人因担心即将来临的连绵暴雨,纷纷离城前往各地亲戚家避难。到了明天早晨,这消息恐怕就会传遍整个益城。” 端王:传遍好啊。 父皇能屠了万兴,难不成还能屠了益城? 他到底是何人】 第三百二十一章 他到底是何人 倘若真敢下令屠益城,父皇也可以下台了。 “这下麻烦了。”端王的忧心很是流于表面,无甚诚意。 “既如此,本王即刻拟写奏章一封,将此事禀明父皇,趁洪水未肆虐之际,与严监正的奏疏一并递交朝廷,彼此互为佐证。” “若父皇有所垂询,本王自当为严监正分担部分责任,以解其忧。” 不明所以的严监正感恩戴德。 端王殿下,实乃好人。 “下官谢过端王殿下大恩大德。” 严监正是真的怕陛下迁怒于他,一怒之下夷他三族。 如今,有端王殿下挡在前,他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 端王摆了摆手“关乎天谴,与人力无关。” “严监正也是无辜之人。” 严监正听着天谴二字,心头猛跳。 端王殿下这就轻描淡写的给玄晞法师之死定性了? 莫名觉得,他上了条贼船。 还是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贼船。 严监正回想起那混乱如麻的天象,一股寒意沿着脊梁骨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端王殿下不会是想谋逆篡位吧? 蓦地,严监正整个人不由得哆嗦起来。 “严监正,你很冷吗?”端王看着窗外漫天的雨幕,褪去身上的随手蓑衣搭在一旁的衣桁上,皱眉问道。 五月中旬,正值盛夏。 即便大雨倾盆,也绝不会凉意逼人。 严监正抿了抿唇,摇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许是染了风寒,下官回屋煎一副药喝了就好。” “是本王疏忽了。”端王侧身让开了路。 严监正勉强扯扯嘴角,仓皇离去。 他只想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神棍,不想牵扯进任何风波。 钦天监上一任监正怎么死的? 不就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身为修道者却妄想在一帮玩权术的脏心眼子里分一杯羹。 他吸取教训,不听不看不闻不问。 到最后,不论花落谁家,他还是他。 端王吩咐随行的侍卫各自寻空闲的房间休整,他自己一遍遍观摩着被砸的面目全非的玄晞法师,心中不禁涌出几分解气的畅快。 谢家人泉下有知,可以稍稍欣慰些了。 嗯,久居长宁宫的谢太后获悉后,也能眉开眼笑心情舒畅。 至于父皇。 生气就生气吧。 父皇自诩真龙天子,区区怒火岂能伤龙身。 许久。 端王心满意足的敛起视线,转身离开。 换了身轻便干爽的衣袍后,敲响了陆明朝的房门。 陆明朝:??? 不是,皇室是有什么遗传的大病吗? 净喜欢干些三更半夜与有夫之妇共处一室的事情。 陆明朝叹了口气,将房间内所有烛火点亮,又握着小铁锤敲了敲隔壁的墙后,打开房门。 端王和陆垚比肩而立。 一个温和儒雅,一个清冷如画。 陆垚的乌黑发丝仅用一根灰黑色的发带松散地束着,夜风轻拂,难以分辨是发带还是随风飘扬的发丝。 眉宇间仍残留着睡意,他掩嘴打了个哈欠,率先步入房间,随意地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手肘支在木椅扶手上,掌心托着面颊。 清冷之余,添了几分慵懒倦怠。 陆垚表示,他是真的很累。 在万兴的这些时日,白天又是挖沟又是挑土背石,夜里还得扛明朝无中生有出的一袋袋米粮,提前囤积在地势高的仓库里,忙里偷闲时,还得给俞山长写信,将见闻感悟一一告知。 第398章 他觉得,他是连轴转不得休的骡子。 是骡子也会困乏的,好吗? 端王坐在陆垚身侧的木椅上,清冽的熏香幽幽的溢散在空气里。 陆垚强打起几分精神,不着痕迹的觑了端王两眼,位高权重就是好,此等关头,衣袍也熏着香。 窗外电闪雷鸣,雨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青瓦和窗户,喧闹不已。 这种时候,耳力再好的人也听不清屋里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谈话。 “你怎么做到的?”端王实在没忍住心中好奇,问道。 陆明朝浅抿了口杯中的水,神色自然的装傻充愣“什么? 端王伸出手指指了指停放玄晞法师尸体的房间。 陆明朝轻放下手中的茶盏,蹙眉“殿下,真不是我。” “收到殿下的传信后,我确实计划着按殿下的命令除掉玄晞法师。” “本打算借逐渐高涨的水势成事,谁曾想,还未等来合适的时机,玄晞法师的屋子就被雷劈了。” “说来也奇怪,天雷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只劈玄晞法师所在的屋子。” “那种情况下,没人敢闯进去救人。” “等雷声渐歇,玄晞法师已经被掉落的房梁砸的血肉模糊。” “殿下,玄晞法师两次遭雷劈,皆是在众目睽睽下。” 端王将信将疑,眼神狐疑一遍一遍扫过陆明朝。 “真不是你?” “真不是我。” “本王还以为这是你给本王的惊喜。” 陆明朝敷衍的扯扯嘴角,没好气道“若我有引雷为己用的本事,早就在陆明蕙认祖归宗那日劈死她了。” 端王一想,也心觉有几分道理,打消了心中的怀疑,幽幽道“或许真的是天意吧。” 陆明朝微敛眉目,遮住了闪烁的眸光。 指尖摩挲着案桌上的杯子,状似无意道“端王殿下为何如此恨玄晞法师?” 也是因为煽动天子杀侄夺位吗? 端王袍袖里的手指缩了又缩,抬眼反问“那你呢?” “你又为何恨他?” 端王也是在试探。 陆明朝神色如常,不假思索“因为他想渡了我啊。” “我眷恋红尘俗世,有父母兄弟夫君儿女亲友,那老秃驴却总说我与佛有缘,劝我皈依佛门。” “端王殿下的原因呢?” 端王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他该死。” “陆明朝,本王来之前去长宁宫探望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把伴其多年的佛珠串赠予了本王。” 陆明朝淡声道“殿下仁孝。” “没了?”端王愕然。 陆明朝面露不解“不然呢?” “莫不是殿下需要洋洋洒洒的溢美之词?” “本王的意思是谢随到底是何人?”端王直截了当道。 “阿砚的大哥啊。”陆明朝语气本是诚恳。 端王目光灼灼的望着陆明朝“离京前,本王从工匠遗留的秘道偷偷潜入了景襄帝的皇陵,开了舒大监的棺椁。” “舒大监的棺椁是空的。” 朕要纳她入宫】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朕要纳她入宫 “陆明朝,你说,有没有可能舒大监并没有死。” 陆明朝心下愕然。 确定了,端王殿下就是有大病。 哪有正经人遣入皇陵开一个宦官的棺的。 陆明朝面上分毫不显,红唇微张“竟有此等事?” “殿下,我不知啊。” “我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舒大监。” “舒大监自尽殉葬之际,我尚且年幼,对于当年的事件了解甚少,殿下恐怕是问错人了。” 端王目光审视,看了陆明朝许久,蓦地一笑“本王觉得谢随就是舒大监。” “那,谢怀谦又是何人?” “你能给本王一个解释吗?” 陆明朝不动声色“是我的继子。” “殿下的猜测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陆明朝。”端王正色道“本王是想告诉你,本王已与太后娘娘结盟。” “本王的条件是,事成之后,免岭南楚家人的流放之罪,允其重回上京,子孙后代可科举。” “当初在昌河县,本王见到谢随的第一眼就心生怀疑,但本王的人被一些小把戏蒙蔽了,影响了本王的判断。” “早在去岁冬日,本王就该知道的。” 陆明朝敛眉不语。 她忍不住怀疑端王的用意。 即便端王不是当今陛下的亲子,但到底有皇长子的尊荣,获封端王。 当真能抛下养育之恩和已有的身份尊荣吗? “这些话着实吓坏了我。” “殿下,世上哪有人能死而复生。” “舒大监的事情,我不甚清楚,但对于如何处置玄晞法师的遗体,我稍稍有些不太成熟的建议。” “被天雷劈死的人,也不知会不会带着些什么脏东西,眼见大雨滂沱,雨水一泡……” “啧。”陆明朝轻啧一声“说不定,陆明蕙预言中的疫病肆虐就是因没有妥善处置玄晞法师的遗体引起的。” “佛门不是素以圆寂后身化舍利为荣。” “端王殿下不妨奏明不下,将玄晞法师的遗体运出万兴县,而后架柴焚烧,以全玄晞法师的身后名。” 端王身体微微前倾“如果没少出舍利子呢。” 第399章 陆明朝挑眉,冷声道“那就更说明,玄晞法师是罪大恶极的妖僧,死不足惜!” “若按你的主意,父皇一定会造一颗舍利子出来。”端王似笑非笑,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玄晞法师的预言,曾是父皇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的金身。” “玄晞法师高高在上,父皇就是受命于天。” 陆明朝拉长声音“端王殿下,山高皇帝远啊。” 远在上京的天子,任由万般手段也是鞭长莫及。 端王殿下答非所问“看来你知道玄晞法师测算天命并全力助父皇夺位登基一事。” “那你知道玄晞法师还留下一则谢家必反的预言吗?” 闻言,陆明朝只觉一口浊气盘旋在胸口喉腔。 谢家必反? 若按今时今日论,谢家确有反心。 但如若当今天子不杀侄夺位,不血洗谢家,谢太后和阿砚会处心积虑做这一切吗? 预言。 好一个预言! …… 天阴沉如墨,分不清昼夜。 端王和严监正的奏疏被送出了万兴,八百里加急送至上京。 天子又一次大怒。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玄晞的本事。 可这一次…… 是因为陆明朝在万兴吗? 天子再一次动了将陆明朝纳入后宫的心思。 能令重生的陆明蕙都感到羡慕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常言道,夫妻如同一体,那么他们的命运气数也应当是紧密相连的。 嫁作人妻又如何? 腹有子嗣又如何? 他看得出来,顾淮对陆明朝念念不忘难以割舍,将陆明朝捏在手中,就等于钳住了顾淮的命脉。 届时,他倒要看看,这对命定之人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皇后,朕想纳一人入宫。”天子召来皇后,直截了当道。 皇后不疑有他,温柔和善道“不知陛下相中了哪家姑娘,臣妾下道懿旨宣她入宫。” “陛下相中的人,臣妾定会好生护着的。” 皇后无子,又出身寒门。 能稳坐皇后之位,皆是因陛下力排众议。 “永宁侯的养女。” 皇后有一瞬间的怔仲,只以为出现了幻听。 永宁侯的养女? 陆明朝? 她记得乐荣县主说陆明朝已为人妻。 “陛下。”皇后抿抿唇,小心翼翼道“纳陆姑娘入宫恐怕有损陛下声誉,御史台的言官们……” “皇后,这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天子眼眸微眯“改头换面得一个新身份委实简单的很。” 皇后心梗的不行。 陛下行事怎么越来越荒唐了! “陛下心意已决?”皇后耐着性子问道。 天子颔首。 “皇后,此事的最难的点不在陆明朝已为人妻上,而在谢太后和永明大长公主。” “陆明朝与乐荣相交莫逆,且永明大长公主对陆明朝赏识有加,当自家晚辈护着。” “若朕强召陆明朝进宫,永明大长公主必然会求谢太后出面干预阻止。” “朕需要你亲自去说服太后,懿旨之上落下两宫之印,如此一来,永明大长公主无话可说。” 皇后:不是,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你怎么不亲自去跟谢太后说。 “陛下,臣妾……”皇后有心拒绝。 天子貌美的女子千千万,陛下怎么就脑子发昏非要陆明朝? 没了永明大长公主还有明御史在呢。 难不成陛下以为明御史死了? 她敢下懿旨,明御史就敢上弹劾奏疏,提议废后。 陛下是真不把她的命当命啊。 “皇后,莫要让朕失望。” 皇后魂不守舍,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了长宁宫。 她已经做好被谢太后掌掴的准备了。 她现在只盼着谢太后能坚决的拒绝她所请,让她既能交差,又不至于被口诛笔伐。 但,可能吗? 谢太后巴不得陛下声名狼藉,被灰溜溜赶下皇位。 长宁宫。 谢太后一把扯断了手中的新珠串,珠子一颗一颗砸落在地,弹起,再落地。 “他是不是疯了?” “天灾人祸当前,他想的是强抢民妇?” 皇后大气不敢出“皇,皇嫂……” 谢太后眼神冷厉“闭嘴。” 皇后:…… 只是让她闭嘴,又没掌掴她。 她很满足。 “可知缘由?”谢太后攥着一颗珠子,沉声道。 天灾来袭】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天灾来袭 皇后诚惶诚恐摇头“我不知。” “哀家不会落印。”谢太后直截了当“哀家做不出此等无耻恶臭之事。” “你走吧。” “哀家知你处境,不会为难你。” 皇后不顾身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边叩首,边声泪俱下“求皇嫂怜悯我一二。” “陛下心意已决,若我不能让陛下如愿,陛下定会降罪于我。求皇嫂看在我这些年恭恭敬敬的份儿上,允我所求。” “求皇嫂怜悯。” 谢太后神情冷的可怕,掌心攥着的珠子狠狠掷向皇后“放肆!” “皇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求哀家同意皇帝强抢民妇?” “哀家不为难你,你却反过来勉强哀家,真真是可笑之至。” 第400章 “身为中宫皇后大乾国母,理应知何为母仪天下,何为劝谏天子亲贤远佞,何为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个皇后,你若做不好,就别做了。” 佛珠恰巧砸在皇后的额头上,倏地红了一片。 皇后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泪眼婆娑,跪爬至谢太后脚边,苦苦哀求道“皇嫂,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没有父兄家世做倚仗,亦没有皇子公主傍身,虽忝居皇后之位,但在这宫中就如无根浮萍,只能靠陛下遮风挡雨苟延残喘。” “年复一年的言听计从,才勉勉强强得了贤惠二字。倘若惹怒陛下,让陛下失望,后宫之中恐怕再无为立足之地,要么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要么冷宫幽避,了此残生。” “皇嫂,陛下是大乾最尊贵之人,对于永宁侯养女而言,被纳入后宫不见得是件坏事。” “有陛下宠爱,若再能得一儿半女,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或许,或许,永宁侯的养女甘之如饴……” “住口!”谢太后打断了皇后不知所谓的话。 陆明朝是谢砚的妻子! “滚。” “以后你不必再踏入长宁宫。” “皇嫂。”皇后仍不死心。 谢太后冷冷道“哀家嫌丢人。” “你去告诉萧遥,如果不想坐这个皇位,趁早滚下来,真是丢尽了萧氏列祖列宗的脸。” 皇后一步三回头离开了长宁宫。 眼神中,有无奈有恐慌有艳羡,亦有怨怼。 谢太后立在窗下,看着皇后离开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心绪不由得越飘越远,越想越复杂。 萧遥究竟为何执意纳陆明朝入宫为妃。 色令智昏? 刻意试探? 谢太后心头的浊气,越来越盛,一挥袖子,将窗下案桌上的花瓶扫了下去。 “哐啷”一声,四分五裂。 一面鄙夷承儿龙阳之好,一面又试图强抢民妇入宫,萧遥还真是好大的脸。 还好,不用等太久了。 宫城里的风起云涌暂时影响不到大雨滂沱的万兴县。 街巷中的水越积越高,百姓们披着蓑衣转移至地势高的地方。 在陆明朝的提醒下,端王派差役侍卫一遍遍重复着不可食生水,不要在污水中捡拾物品,勿食被洪水浸泡过的食物…… 尽可能将疫病爆发的几率降到最低。 暴雨期间,凡缺衣少食者皆可向朝福商号求助。 同时,在无人处,陆明朝又提前准备好大量的消毒剂和防疫的基本物品。 在百姓聚集的地势较高的街巷,用行军的大铁锅熬煮着防治伤寒的药,家家户户都可趁雨势较小的时候免费领取。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北霸县。 朝福商号的旗帜在暴风雨中屹立不倒。 像是天漏了的暴雨,很可怕。 但当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温饱可继时,又没有那么可怕。 预言中,连下半月暴雨。 他们只要掰着手指数,熬过十五日便好。 心定,则安。 此时,陆明朝一行人已经由万兴驿馆移至万兴县衙。 “朝朝,你好些了吗?”陆垚满脸忧心。 雨势大,路面湿滑,转移时,陆明朝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流月搀扶的及时,但还是拉扯到肚子。 当下,陆明朝的小腹就一阵阵抽痛起来,小腿也有些肿胀,脸色煞白如纸。 青棠随身的药箱带着各种保胎的药丸,吃了两粒后,陆明朝方渐渐缓过来。 “二哥,没事的。”陆明朝看起来依旧恹恹的。 但,不是病的,不是吓的,而是累的。 “怎会没事!”陆垚没好气道,声音里染上了怒意“外头下着暴雨,大街小巷全是积水,万一……” 陆明朝眨眨眼。 她的空间超市里提前备着所有可能用到的药。 退一万步讲,即使流月没有扶住她,她也可以借空间超市卸去摔倒在地的力道。 看着陆垚的怒容,陆明朝没有争辩解释,而是温和乖巧道“二哥,我会小心的。” “大小事情都已安排妥当,暴雨停歇前,我就安安稳稳在县衙待着养胎,绝不出县衙,不让二哥担心。” 陆垚抿了抿唇,似是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唇边却变成了对皇帝的不满,低声呢喃“狗皇帝!” “天底下,哪有皇帝将有孕在身的妇人送至天灾爆发之地。” 陆明朝心虚的低下头。 她不敢说,是她自己谋算着让天子下令的。 也唯有她亲至,才能保万兴县摆脱封城被屠的既定命运。 她在,才会有源源不断的物资。 “确实是狗皇帝。”端王携一身风雨而来,手中还握着一封被雨水打的半湿的秘信。 陆明朝蹙眉,眼神怪异的看着端王“殿下,那是令尊。” “若令尊是……” 端王冷笑“你又不是不知我的身份。” “自己看。” 端王将秘信摔在了陆明朝面前的案桌上。 “多日暴雨,秘信竟还能送来。”陆明朝感慨着,拿起了秘信,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纳她入宫? 还真敢想! “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行无耻龌龊之事,也是一种本事,最起码一般人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第401章 “陆明朝,父皇既动了这样的念头,并且让皇后去说服皇伯母,就说明他不达目的不罢休,一定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让你屈服纳你入宫。” “你万不能掉以轻心,阴沟里翻船。” 端王慎重的提醒告诫。 都说知子莫若父,同样的,父知子,子又怎会不知父。 北地生乱】 第三百二十四章 北地生乱 他父皇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纳朝朝入宫?”陆垚愕然,侧头一目十行扫过秘信,冷笑出声。 还真是为所欲为。 “陆明朝,你可知父皇因何突然生了此念?” 陆明朝没有再看秘信,淡声道“大概知道,天子相信了陆明蕙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 “你应该听说了,天子曾连夜宣我和顾淮入宫,只是为了将陆明蕙的风言风语说给我和顾淮。” “陆明蕙说她是重生的。” “知道重生是什么意思吧?上京书局里风靡一时的话本子里就有重生再续前缘的故事,同一辈子,手握剧本,再来一次。” “陛下信了。” “而在陆明蕙的疯言疯语里,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我与顾淮,陛下就认定我和顾淮身上有奇奇怪怪的机遇。” “在纳我入宫和纳顾淮入宫之间,选择了纳我入宫,可能觉得我是软柿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觉得你是软柿子。”端王嘴角微微抽搐,一针见血道“而是因为你是女子?” “有区别吗?”陆明朝反问。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 “万兴、北霸两县的洪涝天灾结束后,我大善人的名头会无比响亮。” “纳一个平平无奇的永宁侯府养女和一个深受百姓爱戴的小菩萨,性质完全不同。” “你说,到时候,天子会不会选择另一只软柿子。” “顾淮?”端王不假思索“不可能。” “不瞒你说,父皇格外的厌恶龙阳之好。” “是吗?”陆明朝意味深长道。 端王这张脸胜过千万句苍白无力的话语。 她也想知道,当今天子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将肖似文成帝的端王收养的。 蓦地,端王一阵儿恶寒。 万兴、北霸得暴雨连绵不休时,北疆也不太平。 北地。 镇滞关。 镇滞关历来都是大乾最大的流放之地。 有贪官污吏的亲族、有大奸大恶之徒、亦有争权夺利下得牺牲品。 也是谢砚的祖父谢老太爷的流放之地。 镇滞关与北胡所辖疆域仅有两山之隔,时常会有北胡骑兵越境烧杀抢掠匆匆来匆匆去。 因而,镇滞关一年到头鲜少有真正的平静,死在北胡弯刀下的罪民不在少数。 被流放在此的前任兵部侍郎高复延先是暗中火烧镇滞关的粮草,又在井水溪流中投毒,引起骚乱,趁乱翻过了大山,携镇滞关边防图投奔了北胡王廷。 北胡王廷派左贤王率大军突击镇滞关。 以期最快速度将镇滞关拿下,越过镇滞关,进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夜袭胜雁关。 胜雁关是北境军真正驻守之地,也是大乾北地最险峻的关隘。 越过胜雁关,北胡可以连下六城。 危难关头,白发苍苍的谢老太爷组织流放至镇滞关的罪民,抵抗北胡来犯之军。 点燃狼烟的同时,又安排机敏伶俐的年轻人亲自赶往胜雁关报信求援。 自从谢家覆灭,北境军权易主,北胡气焰大盛,侵扰镇滞关愈发频繁。 胜雁关守军早已不把镇滞关的狼烟当回事。 谢老太爷心知,这是当今天子刻意纵容的结果。 天子不将镇滞关的罪民当人,可罪民也有血有肉,更遑论是那些受株连被流放至此,又不得已在此娶妻生子成家的百姓。 北胡骑兵每一次烧杀抢掠,抢走的无数人的妻女、是果腹的温饱,杀掉的是一个屋檐下的亲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 携布防图改投北胡王廷的前任兵部侍郎高复延并非大恶之人,只是因谢家被污通敌叛国有谋朝篡位之心,阖族尽灭后,高复延站出来质疑了一句。 只是一句质疑,天子下旨,高复延三族不论男女老幼尽数流放镇滞关。 高复延的老母亲死在了流放途中。 高复延的一双如花似玉孪生女儿死在了负责押送囚犯的差役手中。 一母同胞的弟弟,因在北胡骑兵侵袭时点燃狼烟被射杀,被马踢踏成肉泥。 青梅竹马的妻子被镇滞关的守将抢占,不堪受辱,咬舌自尽。 唯一的儿子,被当作了娈童,肆意取乐。 死的时候衣不蔽体,浑身青青紫紫。 曾经的高复延有一颗大丈夫立于世,当为国为民的心,也一度为了坚守心中的正义耿直进言。 但,皇位上的那位不是个从善如流的。 他听不进任何悖逆之言。 高复延恨北胡,可同样也恨曾誓死效忠的大乾。 镇滞关的守将,是秦家旁支。 不学无术,志大才疏。 只因是秦家人,秦太师举荐,天子便不假思索的允其镇守镇滞关。 但那人守将做了什么呢? 一到镇滞关,就马不停蹄排除异己,将官场上那套顺者昌逆者亡使的炉火纯青,将原有的将领几乎杀的干净。 第402章 而后,又一意孤行招安镇滞关周遭山匪,美名其曰不战而屈人之兵。 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山匪摇身一变成了吃军饷配刀剑的士兵。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身恶劣的习气并没有因诏安而改变。 三年多来,镇滞关乌烟瘴气。 类似于高复延家中的惨剧,数不胜数。 有人想过上告,但最终都是杳无音讯。 诉状没有送出去,人死的不明不白。 流放之地,死些罪民是多么正常又根本无人在意的事情。 谢老太爷心想,高复延是该恨的。 就像他,行将就木的年纪依旧恨着龙椅上的人。 北地,是谢家数代人的心血。 镇滞关的罪民,也是北境军应该守护的百姓。 难道,流放之人,就不算人了吗? 皇位更迭,谢家倾覆,谢家的心血也被乱七八糟的人毁的干干净净。 上位者弃了镇滞关,取谢家兵权而代之的胜雁关的大将军也弃了镇滞关,对镇滞关点燃的狼烟视而不见。 那位秦太师推荐来的天生将帅之才的小将军,在左贤王率军兵临镇滞关下时,就率亲信弃关逃入大山之中。 镇滞关外是北胡大军。 镇滞关内是群龙无首故态复萌的土匪。 普通百姓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除了等死,似乎也只能任人宰割。 谢老太爷嗅着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听着耳边的哀嚎,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是谢家守了百年的北疆啊。 廉颇老矣】 第三百二十五章 廉颇老矣 谢老太爷只是想护下更多大乾百姓。 事隔多年,谢老太爷组织起流放在镇滞关的罪民,再一次提起了刀。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答案毋庸置疑。 谢老太爷振臂一句,干脆利索的杀鸡儆猴,威慑镇滞关的土匪守军不敢再肆意趁乱奸淫掳掠。 这些劫道的土匪,天生欺软怕硬。 镇滞关的青壮年为了保护被送入深山的老弱妇孺,鼓起勇气握着锄头,拿着菜刀,与来犯的北胡军厮杀。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必死的局。 打不过。 逃不了。 也不能退。 一退,那些妇孺就会被当成奴隶掳到北胡。 在北胡的地界,大乾人没有半分尊严可言,甚至比不得牛羊马啃食的草植。 可以被肆意打杀,肆意凌辱,肆意活祭。 只能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等胜雁关收到求援信前来支援。 胜雁关的援军,是这些百姓悍不畏死的期冀。 生死之际,没有那么多的算计。 一人死,换全家老弱妇孺生。 “谢帅。”高复延遥遥喊话“何必做无谓的牺牲。” “左贤王已应允高某,镇滞关的百姓放弃抵抗缴械不杀,不屠城、不掳掠,赦免一切刑罚。” “待北胡的铁骑踏破大乾的一座座关隘,剑指上京,届时普天之下,皆北胡臣民。” “北胡大乾,一视同仁。” 高复延寒门出身却能一路攀升坐稳兵部侍郎的位置,足以说明他的智慧和才干。 兵部,掌握着太多北胡需要的消息。 即便没有镇滞关边防图做投名状,北胡依旧会甚是欢迎高复延的投靠。 寥寥几句话,随着夜风,飘在了镇滞关百姓耳中,润物无声般悄然动摇着百姓本就不够坚定的信念。 不屠城,不掳掠,赦免一切刑罚。 这对于百姓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 谢老太爷身披不合身的盔甲,手中长刀横亘胸前,声音虽显苍老却坚定有:“休得妖言惑众。” “高复延,你我曾同朝为官,是旧日同僚,你与我儿相交莫逆,是知己好友。” “你难道忘了多年的理想和夙愿了吗?” 谢老太爷心知在此等时候说这些话委实可笑。 他更清楚,高复延没有一日忘却为国为民的理想。 但,恨意笼罩了理想。 不,更确切的说,高复延觉得理想已经死了。 在当今天子赏罚不明又昏庸无道的世道,开不出河清海晏安居乐业的花。 高复延既是在宣泄心中的恨意,也是在培植能开出花的土壤。 “高复延,莫要用你那一套假设来哄骗镇滞关的百姓。” “剑指上京,不屠城、不掳掠。” “指不了呢?” “放弃抵抗的百姓,只能成为北胡铁骑下的亡魂。” “谢帅。”高复延骑在高头大马上,朗声道“什么理想,什么同僚。” “谢帅,大乾天子早已放弃了镇滞关。” “胜雁关的守军,屡次三番对镇滞关的求援视而不见。” “何必带着这些可怜无辜的百姓送死呢。” “狼烟燃尽,也不会有援军来的。” 如果会有援军,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又怎会被马踏成肉泥。 “即便派人亲自求援报信,也不会有人当回事的。” “谢帅,大乾早已不是当年的大乾了。” “北境军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北境军了。” “堂堂谢帅,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阖族尽灭,家破人亡。” “这样的大乾,这样的陛下,哪里还值得你效忠。” 第403章 谢老太爷神色凝重。 是啊,萧遥不值得他效忠。 但大乾还有数万万百姓啊。 “谢帅,投降吧。”高复延继续道。 高复延身边的左贤王面露不悦,带着一丝不耐烦地说道“高复延,直接射杀他不就得了,何必这么麻烦。” “你们大乾的男人是不是都婆婆妈妈,娘们唧唧。” 谢家与北胡的血仇绵延上百年,一代接一代。 左贤王的父亲便是死在谢家军箭下。 高复延顿了一瞬,攥着缰绳,抬眼看向左贤王“左贤王容禀。” “大乾有句古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谢家覆灭,谢家军易帅,但谢老太爷在北境军中的威望不容小觑。” “射杀谢老太爷,的确可以逞一时之快,但若是能劝降谢老太爷,拿下镇滞关后,由谢老太爷去叩胜雁关投降,届时,大乾北境军必生哗变,人心惶惶,北胡大军便能以最小的牺牲,最快的速度夺得胜雁关,长驱直入。 “您意下如何?” “当然,如果您执意射杀谢老太爷,高某绝不再劝。”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左贤王哑口无言。 他若是固执己见,追随他的将领恐怕会以为他是个脑袋空空的莽夫。 “那便依你所言。” “但不能耽搁太久,否则胜雁关守军来援,此次夜袭……” “不会有胜雁关守军来援。”高复延断然道。 不会来的。 “谢帅。”高复延再一次开口了。 谢老太爷沉声道“你既唤我一声谢帅,就该知道战场上的谢家人可死不可降。” 话音落下,谢老太爷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杀向越冲越近的北胡军, 高复延眼神复杂,眸底掠过一丝不忍。 苍天无眼。 背着通敌叛国罪名的谢家人,却依旧在北胡人的铁骑下不屈反抗,守护无辜的百姓。 苍天无眼啊! 左贤王兴致勃勃道“是那老头儿找死。” “刀剑无眼,他死在乱军之中,也怪不得本王。” 说着说着,左贤王弯弓搭箭。 高复延按住弓弦“再等等。” “等什么?” 左贤王不解的同时,还有被冒犯的不悦。 一个降臣,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 他是不是太给高复延脸了。 高复延亦有些茫然。 等什么? 他也不知道等什么? 等着看大乾还有没有机会河清海晏? 高复延平复了下心情,不动声色道“大乾还有句古话。” “你直接说。”左贤王剜了高复延一眼,没好气道。 张口闭口大乾有句古话,这确定不是在暗戳戳的嘲讽北胡粗鄙不堪? 高复延缩回手“哀兵必胜,师直为壮。” “信国公府谢家只剩幽居长宁宫的谢太后和流放镇滞关的谢老太爷。” 我确实是谢家军的谢】 第三百二十六章 我确实是谢家军的谢 “谢老太爷一死,北境军心中对大乾天子的怒火就会顺理成章转移到对北胡军、对您身上。” “士气大盛,不好打。” “退一万步来说,您也不愿意夜夜失眠,忧虑北境军中忠于谢家的士兵会暗中刺杀您吧。” “左贤王,谢老太爷可以死。” “但不可以死在您率领的大军手中。”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杀死早就泯然于众的谢老太爷,算不得什么一鸣惊人的大功勋,可结下的死仇……” “您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左贤王表示,他可耻的被说服了。 于是,左贤王收起弓箭,下达了活捉些谢老太爷的命令。 高复延远远望着谢老太爷,心下唏嘘。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谢老太爷却白发苍苍苟延残喘,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或许,幸或者不幸,已经不重要了。 他也只能为谢老太爷做这么多了。 战场上厮杀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谢老太爷的盔甲上沾满了鲜血和碎肉,他整个人摇摇欲坠,颤抖不已。 终究是老了。 “高复延。” 一场结局注定的大战,左贤王不慌不忙,甚至很有闲情逸致闲聊。 “本王听说你是因声援谢家而获罪?” “后悔吗?” 大乾官职,兵部侍郎正三品,真真的位高权重。而高复延正值盛年,早晚能接任尚书之位。 一句质疑,鸡飞蛋打。 高复延不假思索“后悔。” “当然后悔。” 一句质疑的代价,太大了,大到他夜夜噩梦,恨意灼心。 母亲。 弟弟。 妻子。 女儿。 儿子。 死了。 全死了。 死的那般凄惨。 可他真的后悔为谢家仗义执言吗? 不,他最后悔的是没有早些看出康亲王的狼子野心,没能为景襄帝清君侧。 当初,他对景襄帝和舒愿沸沸扬扬的风月事颇有微词,也在心中嘀咕过景襄帝无明君之相。 可这几年来,不在朝堂,反而看的更清了。 第404章 与舒大监生死不离也好,冷落疏远皇后也罢,景襄帝所有的污名止于宫墙。 景襄帝从善如流,又与民生息,于朝臣、于百姓而言,是个合格的帝王。 所有人都被康亲王那副仁善的面孔欺骗了。 左贤王不知高复延心中的风起云涌,揶揄道“你若肯早些归顺,或许此刻还是高堂健在,娇妻美妾,儿女承欢膝下。” 高复延勾唇笑道“左贤王言之有理。” “以往是我有眼无珠,愚钝无知,以后有劳左贤王照拂了。” “好说好说。”左贤王大包大揽。 高复延抬眼看向了镇滞关狼烟燃起的方向。 如此大的狼烟,胜雁关会看到吗? 看到后,是继续视而不见还是良心发现支援镇滞关。 他给了胜雁关守军做选择的机会。 如果…… 如果还是没有援军…… 兵部下设职方司,掌天下之图,以掌天下之地。 他是兵部侍郎,不止一次踏足职方司调阅过大乾各地舆图,知悉每一个薄弱点。 没有人知道,他生来过目不忘。 什么镇滞关的布防图,不过虚晃一招罢了。 他最大的倚仗在脑子里。 所以,如果还是没有援军,大乾还是覆灭了好。 以他的功劳,保住谢老太爷和谢太后不是难事。 可若是有援军来…… 这大乾的北境军还有热血未凉之人,大乾的江山还有救。 至于他,死了就死了。 …… 夜里的路,很长,长到看不见尽头。 夜里的路,很静,静到处处是回声。 谢老太爷派出的一队前去胜雁关报信求援的人,骑着马疾驰在山路上。 风簌簌刮过,两侧的树不停倒退。 寂静,更容易心生慌乱。 有人回首看了眼直冲天际的狼烟,惴惴不安的开口了“我们,我们能求来援军吗?” 他们的命又比点燃却无人理会的狼烟高贵多少。 “能的。” 话音刚落,便有人掷地有声道。 “一定能的。” 有人没说出口的是,哪怕求不来援军,也得将左贤王率北胡大军南下的消息传出去。 大乾,可以没有镇滞关,但绝不能失去胜雁关。 而今,也只能抱着稀薄的希望,赶到胜雁关。万一,万一胜雁关的守军愿意救一救镇滞关呢。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继续赶路。 胜雁关。 依山傍水,地势天成,两侧横穿沙漠戈壁,雄伟壮观,守护着大乾百姓的安稳。 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 十二个时辰,巡逻防守从无间断。 谢砚先一步获悉了北胡左贤王率军攻镇滞关的消息。 北疆风,一年四季,总是很大。 谢砚站在城墙上,远远眺望着一缕缕直冲云霄的告急狼烟。 “不派兵吗?”谢砚急声问道。 站在谢砚身边的人,年逾三旬,在北疆军中掌近万兵马。 谢砚解其被狼群为困,一跃成为亲卫。 中年人漫不经心的摸着胡须,意味深长道“你看,其他军有人动吗?” “你从军时日尚短,不知这军中规矩。” 谢砚垂眸,心中只觉荒谬。 不知军中规矩? 他的确是不知何时北疆军中有了见狼烟不动的规矩。 三年多,北疆军让他深感陌生。 谢砚轻吐出一口浊气,拱手道“请将军赐教。” 中年人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上面的意思,镇滞关的人生死不论。” “再说了,北胡人有分寸,烧杀抢掠一番就走了,就算派兵支援,也无济于事,反倒有兴师动众之嫌。” “一群罪民,死便死了。” “镇滞关,失就失了,上面不会责怪的。” 谢灼心凉的可怕。 “将军,万一此次不只是劫掠呢?” “狼烟燃的这般急,又这般大。” “没有万一。”中年人厉声喝道“谢砚,你逾矩了。” “莫不是以为自己姓的谢是谢家军的谢?” “真正的谢家人已经死光了,北疆军中忠于谢家的将领也被换的干净。” “你这姓,当真是晦气。” “姓什么不好,非姓谢。” “若不是看在你从狼群中救我性命,我是绝不会将你带在身边的。” “谢砚,要不你认我作义父,改姓……” “噗哧。” 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中年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我确实是谢家军的谢。” “你可以安心去了。” 谢砚领兵】 第三百二十七章 谢砚领兵 中年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一双大手紧紧的攥着谢砚的手腕,嘴巴开开合合,似是想说什么,但却不成调子,唯有鲜血不断溢出。 瞪的极大的眼睛中是不甘心是不可置信。 不甘心好不容易爬的这个位置却死的不明不白,不可置信谢家怎还有幸存之人。 谢家人来了北地,北境军还是陛下的北境军吗? 利刃缓缓推进,中年人死不瞑目。 不等中年人摔倒在地,阴暗处便有人走上前来将其拖了下去。 第405章 谢砚戴上按照中年人面貌制作好的面具,遥遥的看了眼狼烟,摩挲着令牌,走下城墙,回到营地。 "速传吾令,镇滞关烽火告急,刻不容缓。麾下将士,务必于一刻之内整装完毕,集结待命,即刻启程救援镇滞关,以解其燃眉之急。" 将令下达,有的士兵毫不犹豫听令行事,有的深觉反常迟疑不已,进言谢砚三思。 “违令者斩!”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动摇军心,削减士气者,杀无赦。” 谢砚身披盔甲,立于营地的高台,掷地有声,手中横刀鲜血流淌,脚边是两具尚未冷透的尸体。 他所斩之人,是中年将领最倚重的左右手,脏事烂事,通通有份。 北境军将领,面目全非。 上行下效,军中风气大不如前。 甚至有营地将领颁布每月每村上供一名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充作歌姬以壮士气的荒唐命令。 什么充作歌姬,以壮士气,分明就是强掳良家女子作军中妓子,宣泄情欲。 这就是当今陛下苦心培养的、用来取代谢家心腹的将领。 北地百姓提及北境军,不再是敬佩,而是恐惧,是仇恨。 这三年多近四年,是谢家的深渊,何尝不是北地百姓的苦难。 谢砚冷冷的扫过四周“谁还有异议?” 一刻钟到,中年人麾下将士集结完毕。 至于想去通风报信的,尽数成了刀下亡魂。 “开拔!” 夜风里,谢砚的声音传的很远。 镇滞关,是大乾的镇滞关。 镇滞关的百姓,一日没有通敌叛国就一日都是大乾的百姓,理应被大乾的军队守护。 营中的动静,并没有瞒住太久。 半炷香后,周遭营地皆知。 “姓乔的是疯了吗?”大大小小的将领聚在一处,面面相觑。 “要追上去截回来吗?” “看大将军的意思。” 北境军。 大将军府。 刘靖远得到消息披衣起身,怒气冲冲喊来军师,急声询问“眼下,当如何?” 尽管没有明确的旨意,但明眼人都清楚,宫中的那位和秦太师对镇滞关的立场是任其自生自灭,无需过分关注。 陛下想让谢老太爷和那帮忠于景襄帝的旧臣死在镇滞关,将所有的隐患彻底根除。 当年陛下登基后,杀了很多人,但也有更多的人被流放镇滞关。 于陛下和秦太师而言,镇滞关就是乱臣贼子的大本营。无辜之人,根本不在陛下和秦太师的考虑之中。 他是陛下空降至北境军的,初至,多的是为谢家抱不平的人。 上到将领,下到士兵。 杀不完。 根本杀不完。 他根本记不得自己手中沾染了多少大乾将士的鲜血。 后来,谢家的亲卫,几乎死了个遍。 忠于谢家的将领也被一个个莫须有的罪名处死、贬谪。 陛下非但没有申饬他,反而一再厚赏他的妻女儿子。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陛下心意已决。 身为臣子,想要活命,就必须得谨遵上意。 他提拔起来的人,对他唯命是从。 乔嵩更是对他马首是瞻,从不敢有丝毫违逆之意。 今夜,乔嵩是不要命了吗? 他不担心镇滞关是存是亡,更不担心乔嵩那一万人是死是活,他担心战报传入上京后,陛下的反应。 陛下会不会怀疑他的忠心,质疑他御下的本事? 他的一切尊荣权势都是陛下赐予的。 陛下能让刘府花团锦簇,自然也能让刘家血流成河。 “大将军,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一身文士打扮的人,以手为刀,眸光阴鸷。 刘靖远眉头紧皱“何意?” “让乔嵩的人全都留在镇滞关。” “让镇滞关变成一座死城!” 文士两句话,一句比一句狠辣。 刘靖远手指颤动,咽了口口水,神情僵硬“那可是一万兵马。” “加上镇滞关的百姓,足有数万人。” “一夜之间,屠尽吗?” 文士不假思索“为贵人分忧,是那等贱民的荣幸。” “至于乔嵩麾下的兵马,冤有头债有主,乔嵩之罪,自然要找乔嵩,怨不得大将军。” “大将军,口气再犹豫了。” “迟则生变。” “不是镇滞关亡,就是刘家阖族尽灭。” “大将军想眼睁睁看着刘家步谢家的后尘吗?” 刘靖远下定决心,冷声道“乔嵩率部属夜逃,通敌叛国,剿之,不留活口。” “大将军英明。” 刘靖远的命令一下,整个北境军哗然。 “不是说乔嵩率众救援镇滞关吗,怎么会成通敌叛国?” “大将军,将乔嵩截回来便是,何至于大开杀戒啊。” 不少将领,心生戚戚,唇亡齿寒,惶恐不安。 “大将军接到密报,乔嵩私通北胡,今夜北胡攻镇滞关,就是乔嵩与其里应外合,先拿镇滞关,再攻胜雁关。” “乔嵩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 “再有为乔嵩说情者,按同党论处。” “即刻出发,剿灭叛贼,扬大乾国威,扬北境军军威。” 响应者稀疏。 第406章 军中同袍,鲜少有人愿意举起刀枪挥向并肩厮杀的战友。 刘靖远上任后,为尽快掌控北境军,彻底打乱谢家领兵时的部署,同袍四散各营。 乌云遮月。 夜色如墨。 黑的让人心悸。 “扑哧。” “扑哧。” 又是两声。 没有人发现又有两营的将领消失又出现。 也没有人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变化。 谢砚带来的人本就是当年北境军谢家亲卫的幸存者,对谢家军的联络传令了如指掌。 即便三年多来有所变化,潜伏的时日也足够重新了解。 得感谢乔嵩,将谢砚的人堂而皇之带入了军营。 “乔嵩当真私通北胡,叛国吗?”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 “谁人不知乔嵩对大将军忠心耿耿,大将军指哪儿,他打哪儿。” “要说乔嵩叛国,还不如狗不吃屎可信。” 烽火狼烟】 第三百二十八章 烽火狼烟 刘靖远皱眉。 又粗又黑的眉毛,皱成了蜈蚣。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乔嵩的人缘这么好? “本将军未能明辨忠奸,被奸人所蒙蔽。在平定叛乱之后,我将亲自撰写请罪奏章,向陛下详细陈述事情原委,并请求陛下的责罚。” 不,只要此事处理的好,解决了陛下的心头大患,陛下是不会罚他的,刘家还能再上层楼。 “既然大将军如此说,想必是有确凿的证据。” “整装。”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城下叩关。 “左贤王率大军,兵临镇滞关,扬言夜袭胜雁关。” “镇滞关失。” “开城门,快开城门。” “我姓秦。” “开城门。” 天生将帅之才的秦小将军歇斯底里的高喊。 “本将军要回京奏明陛下。” 北胡左贤王的大军密密麻麻如蚁穴,看的他胆寒。 偌大的镇滞关,加上他招揽的土匪,堪堪一万兵马,对上左贤王的大军,岂不是送死。 反正来之前,堂伯交代过了,镇滞关能守则守,守不了就弃,不要犹豫,上面也绝不会怪罪。 他守了三年,应对了北胡一次又一次的小打小闹,已经算尽职尽责劳心劳力了。 如今北胡数万大军攻城,他守不了。 秦小将军喊累了,便趴在马背上,吩咐亲信继续叩关。 刘靖远,心中满是烦躁,匆匆上城墙,垂首往下看。 火把摇曳不休,照的人影影绰绰。 但刘靖远还是看清楚了马背上的人。 秦家的旁支子弟。 唤秦太师一声堂伯。 不知怎的,入了秦家大公子秦元清的眼,在秦太师奏明陛下后,被送回了北地,做镇滞关的守将。 当时,他亲自设宴款待这位据说熟读兵书的秦小将军。 骑在马背上的人,身着一袭宝蓝色锦袍,头戴金冠束发,身上没有丝毫血腥和泥泞的痕迹,宛如一位郊游晚归的贵族公子,而非一城的守将。 刘靖远心头说不出的滋味。 他也是陛下和秦太师的走狗,做的孽不比秦小将军少,可看着一副不知愁滋味的秦小将军,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浮现鄙夷嫌恶。 这样的人,如何守的了关。 见刘靖远的身影出现在城墙,秦小将军抬起头,招了招手“刘大将军,你不拾得我了吗?” “快开城门。” 被拦在城下,他没有半点儿安全感,生怕身后冒出北胡大军,挥舞着弯刀,张牙舞爪朝他扑来。 刘靖远沉声“秦小将军所言何意?” “左贤王率数万大军攻镇滞关,本将军率部誓死抵抗,浴血奋战,终不敌也。” “镇滞关失。” “北胡左贤王的大军马上就要越镇滞关,攻胜雁关。” “刘大将军,先让本将军入城。” 秦家旁支的小将军脸不红气不喘道。 “秦小将军来时,可曾遇到乔嵩的大军?乔嵩私通北胡,率麾下将领投奔北胡。” “不曾见。” “胜雁关到镇滞关的路不止一条,错过也说不定。” 幸亏错过了。 要不然他的小命儿不就玩完了。 刘靖远思忖片刻,念及秦大公子秦元清,终是叹了口气,抬抬手,示意开城门。 只是,比他动作更快的是箭矢的破空声。 正中秦小将军的眉心。 血液四溅。 秦小将军洋洋得意的笑容就此定格。 刘靖远的手悬停在半空中,身体僵硬,目光难以置信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怒吼道“田玢浚,你这是在干什么!” 射箭的人是他的妹夫。 是他一母同胞妹妹的夫君。 “大哥。”田玢浚理直气壮“多事之夜,谁知道他是不是奸细,暗中密林有没有藏人。” “他的话,处处漏洞。” “哪个浴血奋战的人能干净华贵成这样。” “大哥,乔嵩都能叛变,说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是为大哥着想!” 刘靖远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他的妹夫杀了秦大公子亲自举荐的人。 他该如何向秦家交代! 田玢浚淡定的看向其他人“你们不动手,还等什么?” 第407章 “军师教的,先下手为强。” “大哥,你不会是想杀我吧?” 刘靖远深吸了一口气,抬手“逆贼狡猾,冒充大乾将士,诛。” 是,必须是冒充! 一道道箭矢飞掠而出,一声声哀嚎响起。 随秦小将军弃镇滞关百姓而逃的所有军中败类,死在了箭雨下。 “大将军,可要重新布置城防?” “万一北胡左贤王率大军攻城……” 刘靖远下意识看向文士打扮的军师,军师抚着胡子,意有所指道“老朽的意思是,将北胡来犯之军埋骨镇滞关,勿扰胜雁关的清静,以免陛下忧心。” “是左贤王亲自率军……” 刘靖远有些迟疑。 自他掌军,从来没有与北胡进行大规模的交锋。 “大将军,北胡左贤王一鼓作气要夜袭胜雁关,此刻派大军前去,正好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说着说着,文士压低声音“十余万北境军,身经百战,以一敌十,怎会不如北胡军。” “等乔嵩的兵马与北胡军两败俱伤时,大将军坐收渔翁之利。” 刘靖远的心定了定。 是啊。 谢家人操练下的北境军神勇无比,各种阵型层出不穷,数十年里,北胡人从没有讨到半分好。 没道理他才掌军三年多,北境军的战力就江河日下。 这一战,必是他的成名之战。 此战后,他也能积攒底气和资本,不至于在秦太师面前唯唯诺诺。 “传我军令,大军疾驰镇滞关。” “将来犯滞敌和叛国逆贼,葬身镇滞关。” …… 谢老太爷派来报信求援的人,遇到了谢砚的兵马。 “可是胜雁关的守将?” “小人奉谢帅……” “北胡左贤王率军攻镇滞关,小人奉命的前来求援。” 谢砚勒住缰绳,心绪澎湃。 他的祖父,还在苦苦坚持。 来得及的。 会来得及的。 “胜雁关乔嵩。” “见镇滞关方向燃起狼烟,特去救援。” “莫要耽搁了。” “乔将军。”有信使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提醒道“左贤王的兵马很多,谢……有人估算约有七万余众。” 言外之意,您的一万人不够看。 谢砚道“我只是先锋。” “不消多时,其余营地兵马会跟上的。” “赶路吧。” 谢帅。 他的祖父还是北地百姓心中的谢帅。 谢砚驰援】 第三百二十九章 谢砚驰援 信使将信将疑,犹豫道“乔将军先行。” 谢帅下达的军令是命他们将北胡左贤王率军攻城的消息传至胜雁关,恳求刘靖远刘大将军出兵救援。 眼下,他们尚未至胜雁关更没有见到刘大将军。 “罢了,你们去吧。” 只一瞬,谢砚便知信使的想法。 无妨,自会有人护下这些信使。 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一半信使随谢砚赴镇滞关,一半信使继续前往胜雁关。 谢砚招来信使同行,询问道“尔等来时,镇滞关情况如何?” 信使紧握着缰绳,手不自觉地一紧,声音中充满了惊恐。 努力抑制内心的慌乱,不敢有丝毫延误,急切地回答“情况非常糟糕。” “高复延携带布防图叛逃,并向北胡王庭投诚。左贤王的大军还未抵达城下,镇滞关的守将秦小将军闻讯后,便带着亲卫弃城逃亡。” “秦小将军所招降的山匪不受约束,冲出军营,在镇滞关内肆意横行,烧杀抢掠,其行为与北胡人无异。” “不少人家已经遭了难,反抗的青壮年被杀,女子被凌辱。” “北胡大军未至,镇滞关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谢帅临危受命,怒杀作乱的匪首,震慑匪众,又将镇滞关剩余的守军和有一击之力的百姓聚在一处,共抗北胡大军。” “老弱妇孺被谢帅做主送至镇滞关背靠的大山中藏起来。” “乔将军,镇滞关的情况很不妙。” “小的怕……” 怕年迈的谢帅和镇滞关的百姓撑不到援军的到来。 “来得及。”谢砚掷地有声。 他的祖父一生指挥过的大大小小的战役数不胜数,其中不乏以少胜多。 此战,即便实力悬殊比分难以取胜,祖父也会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尽可能等来援军。 还有高复延…… 高复延叛国…… 高复延是大哥二哥口中的能臣忠臣,景襄帝私下也曾表示高复延宰辅之才,可堪大用。 是个难得的有德行有才干又务实的臣子。 而立之年的兵部侍郎…… 若是没有当年那场宫变,假以时日,高复延会是文官之首。 这样的高复延,被逼到了叛国投敌。 委实令人惋惜。 当年,事发突然又势单力薄,他自顾不暇挪不出多余的心神和精力保护高复延的家人。 更莫说,当今天子刻意针对景襄帝一朝的忠臣。 谢砚幽幽叹了口气。 总归是受谢家牵连。 战场之上相逢,他又该如何面对那个曾与大哥大哥推杯换盏相交莫逆的高复延。 说实话,他也有过极端的想法。 第408章 他感同身受,所以犹豫不决。 本该是在官场上发光发热,造福大乾百姓的好官。 谢砚的心越来越沉重。 他清楚,哪怕他留高复延一命,高复延也不会选择苟活。 必死之局。 除非高复延的母亲弟弟妻儿能死而复生。 “再快些。” “北境军数十年号令出,不动如山,动如讯风。” “莫要辱没了北境军鲜血铸就的荣光。” “是。” 响应响彻云霄。 乔嵩麾下的将士心中的纷纷冒出异样的感觉。 边境军,是最需要信仰和热血的地方。 反之,日子一久便会烂到骨子里。 好比如今的北境军。 如果想恢复到以前的风貌,必须得剜肉削骨。 否则,就会如瘟疫一般,一传十十传百。 与此同时,继续赶往胜雁关报信的信使也在边奋力赶路边小声嘀咕。 “乔嵩将军看起来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恨,反倒有几分忠勇血性。” “镇滞关的狼烟快四年没有求来援军了。” “这是第一次。” “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啊。” “生死关头,有没有阴谋都得死,不如就信乔嵩将军一次。” “死马当活马医。” “我们也不要再耽搁浪费时间了。” 如果乔嵩活着,知悉有人赞他忠勇血性,也不知是哭是笑了。 …… 随着逐渐接近镇滞关,耳边拂过的风中开始夹杂着战场上的厮杀声,而夜露的气息中也似乎带上了淡淡的血腥味。 “扛旗兵何在!” “打出旗帜。” “敲响金鼓、吹响警角。” 镇滞关没有失。 祖父和镇滞关的百姓还在等待援军。 这种时候,早一刻看到胜雁关的援军,就是多一分毅力。 再坚持坚持。 镇滞关。 高复延与北胡左贤王谈笑风生,却突然间愣住了。 他微微动动耳朵,呆滞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 他听到了什么? 是谢家军特有的金鼓鼓声和警角旋律。 他听的懂。 如今的北境军,怎会…… 幻听还是错觉? 高复延良久没有反应过来。 “左贤王可有听到什么声响?”高复延回眸,急声问道。 左贤王漫不经心“谢家军冲锋的号角声,有什么稀奇的。” “许是那个老家伙搞出来故弄玄虚的。” “你们大乾人不是说什么空城计,什么草木皆兵?” “十之八九就是想吓本王退兵。” “没了谢家一系的北疆军,不足为虑。” “再说了,就算那老家伙双管齐下派人去报信,胜雁关的守军也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你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对,本王想起来了。” “你做本王的幕僚,金银财宝各色美人,本王都捧给你。” “本王麾下就缺你这样心眼又多又脏的坏种。” 高复延有些失神。 根本没注意到左贤王清奇另类的欣赏夸奖。 是谢帅故布疑阵吗? 应该吧。 要不然怎么会响起旧时的金鼓警角声。 高复延自嘲一笑。 笑他的不死心,笑他家破人亡后可怜的天真。 “高复延,你什么反应?” “失望?” 左贤王面露狐疑,眼神直直的盯着高复延“你不会是假意投诚吧?” 高复延神色自然“怎会。” “只是唏嘘。” “唏嘘忠君爱国的谢家得了个阖族尽灭的结果。” “这样的大乾,早该亡了。” “至于幕僚……” “左贤王不嫌弃的话,高某却之不恭。” “至于金银财宝,各色美人倒是不必,高某物欲极低,也不好眉色。” “高某只有一个要求,如若左贤王应允,高某誓死效忠,为左贤王出谋划策肝脑涂地。” 左贤王闻之,心甚喜。 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复延,请讲,本王无有不应。” 有这么一个脏心眼子做幕僚,他在北胡还有何惧! 国仇在前】 第三百三十章 国仇在前 假以时日,也不是不能去争一争那个位置。 大乾人,脑瓜子灵光的很。 尤其是科举入仕的官员,是灵光中的灵光。 百年前曾有大乾人入北胡,被奉为智者。 “高某只希望……” “什么?” 正当此时,金鼓和警角的声响愈发洪亮,马蹄的踢踏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仿佛大地都在震动。 高复延的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就像是一条搁浅在沙滩上濒临死亡的鱼,在它停止呼吸的前一刻迎来了甘露。 不是幻听,更不是错觉。 真的有胜雁关的守军在看到狼烟后前来支援了。 高复延不想问为什么当初自己弟弟点狼烟时无援军来。 没有意义。 他只知道,在他彻底放弃前,人生中又出现了一缕亮光。 看,他誓死效忠的大乾还有救。 哪怕上行下效,但依旧没有烂在骨子里。 第409章 还有人在挣扎在扑腾,在尝试着以自己微弱的力量改变局面。 这一刻,高复延想落泪。 他以为,他的泪在血亲死绝时已经流光了。 事实却是,他依旧对大乾有着深藏心底的期许。 那是他年幼时,捧起书握起笔,读人之初,读天地玄黄,写忠孝悌信,写礼义廉耻时就立下的宏愿。 他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要见黎民疾苦人生百态,他要科举入仕造福百姓。 这个信念横亘了他有记忆以来所有的人生,每一寸时光。 血仇,让他恨宫城里的那位。 恨的恨不得亲手覆灭这个家国。 一支援军…… 只需一支援军,他便想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活的好好的。 替他高复延,替他的父母兄弟妻儿。 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阴霾,总会有被风吹散了的一日。 他停下了,但会有其他人前行。 他的宏愿,也会是大乾无数人的宏愿。 高复延勾勾唇角,无声的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左贤王大惊失色“怎会来的这般快。” “高先生……” 高复延并未抬头,声音低沉地说道:“从声音判断,不过是万人之众,若无谢家,北境军不值一提。” 袖子轻扫过面颊,他继续说:“这万人,不过是您不朽功业的垫脚石。” “胜雁关,乔嵩率军为先锋支援镇滞关。” 战场之上,谢砚的声音气势磅礴。 就如一潭死水里注入了新的泉眼。 “乔嵩?”高复延抬眼看去。 只可惜,太远了,看的不真切。 怎会是乔嵩。 罄竹难书的乔嵩。 可,来了就是来了。 谁来都一样。 左贤王愕然。 先锋? 失声怒吼“刘靖远是疯了吗?” “一万人只是先锋?” “或许只是虚张声势呢?”高复延幽幽道。 左贤王道“不管是不是虚张声势,情形已变,那个老家伙必须死!” 就算今夜攻不下镇滞关,射杀曾经大名鼎鼎的谢帅,多少也是一桩值得吹嘘的攻击。 左贤王再一次弯弓拉箭。 下一瞬。 一支箭从后心狠狠插入。 左贤王毫无防备,眼睛瞪得极大,手中的弓脱手掉落。 马儿受惊,发出一声嘶鸣。 “为……” 高复延拔出箭,又狠狠刺入。 这是高复延从左贤王的箭中摸出的箭矢。 速度很快,快的左贤王的亲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左贤王就咽了气。 偌大的北胡,从上到下,没有人怀疑高复延投诚的决心。 毕竟,高复延的经历实在太凄惨了。 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会对大乾恨之入骨。 但…… 没想到,就是这样的高复延,毫无征兆的杀死了左贤王。 两军厮杀,一方的最高将领就这样戏剧性的死了。 左贤王的亲卫目眦欲裂,纷纷拔刀。 “左贤王已死!” “左贤王已死!” 高复延只来得及喊出两声,就浑身是血窟窿滚落下马。 受惊的马儿踏在高复延身上,而高复延不知疼痛的看向援军的方向。 厮杀仍在继续。 他只能看到好多好多的血。 因他私仇泄愤,镇滞关死了很多人。 有他熟悉的,有他素未谋面的。 他的一条命似乎不足以偿还今夜的杀孽。 要死了。 顾不了了。 他要去跟家人团聚了。 那是乔嵩吗? 不。 不是。 乔嵩没有那么好的身手,耍不出那么凛然的回马枪。 乔嵩只会用横刀。 那是谢家的枪法吗? 高复延迫切的想要再看一眼。 左贤王问他为什么…… 国仇家恨,国仇在前。 他是高复延,也是大乾的高复延。 一口又一口的鲜血疯狂涌出,眼前一片血红,直至漆黑。 “高至臻!” 高复延恍惚间似是听到了有人唤他高至臻。 那是他曾用过的表字,知晓之人寥寥无几。 一再有人说至臻二字,过于狂傲,他便弃了。 入仕后,他更是从未再提及此名。 但谢家大郎、谢家二郎知。 来人到底是谁? 罢了,谢家后继有人。 高复延死了。 被无数弯刀穿身而死。 被马蹄践踏横踩而死。 他的罪过,死无全尸是应该的。 谢砚长枪横扫,划过身前敌人的脖颈,忍着心中的悲痛,高呼“左贤王已死,杀!” 北胡的军心乱了,阵型也乱了。 谢砚边杀敌边指挥将士变换阵型,绞杀北胡军。 兵力悬殊,但因高复延的阵前倒戈,形势逆转。 北胡军边打边撤。 谢砚来到高复延的尸身边时,高复延的尸体已不成样。 至臻,至臻。 某种程度上,高复延无愧至臻二字。 他知道高复延心中的期冀,所以在那一刻他脱口而出的是高至臻,而非高复延。 他想让高复延了无遗憾。 第410章 “高至臻。” 谢砚轻声道。 大哥二哥的挚友,高至臻。 谢砚的心绪极为复杂,挥出的长枪也越发凌厉。 今夜,死了那么多百姓,尽管不能完全归咎于高复延,但高复延的手的确不清白。 然而,高复延也是真的至情至性。 留下更多的敌人,才能对得起镇滞关百姓的牺牲。 鲜血喷洒,谢砚一枪一枪不知疲倦。 分不清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他自小便长在北地,北地是他的家。 谢家,也会因北地而新生。 谢砚摇摇看了眼高复延,心想,不只是谢家。 那些无辜受牵连的人家,总要得一个公道。 当年宫变,流了太多血,也有太多公道要讨。 学会了明朝的嘴皮子】 第三百三十一章 学会了明朝的嘴皮子 六千三百余名镇滞关守军。 数千名镇滞关青壮年。 近万名胜雁关守军。 合力歼北胡敌军两万四千六百余人。 在谢砚引胜雁关的乔嵩麾下兵马紧急驰援之际,镇滞关的守军已遭受重创,折损超过半数,而青壮年的幸存者更是不足三成。 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尽是断臂残肢,满目疮痍,血红的色彩充斥着视线,焦土绵延不绝,仿佛永无尽头。 正值万物茂盛、色彩浓烈的盛夏时节,镇滞关却如同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打扫战场。”谢砚沉声下令。 镇滞关的百姓本可以不遭此劫,本可以不死的。 是大乾的帝王将镇滞关当作了一枚棋子。 临时营帐中。 谢砚单膝跪地行军礼。 谢老太爷疲惫不堪地席地坐下,脸上布满血迹,泪水沿着皱纹纵横流淌。 干瘪且裂开的嘴唇微微颤动,张合之间,最终只能哽咽着吐露出两个字:“砚儿。” 谢家的四郎,谢砚。 生在北疆,长在北疆,虽是显赫荣华的谢氏子,但却没享受过一日上京的繁华富庶。 未及弱冠,又经历家破人亡。 他还没有给砚儿取字。 谢砚心绪起伏,眼眶不由得一湿,小声呢喃“祖父。” “砚儿,去吧。”谢老太爷挥挥手“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等会儿还有大麻烦等你着你呢。” “祖父一切都好。” 谢砚改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一把抹去滑落在脸上的泪水,起身朝营帐外走去。 “砚儿,莫要忘记安排人为高复延收殓尸骨。功是功,过是过,万不能让人曝尸荒野。” “军报之上,客观记录便是。” 身后传来谢老太爷的声音。 谢砚脚步顿了顿,颔首应下。 仓促的打扫战场之际,谢砚简单干脆据实写下战报,安排可靠之人为传令兵陆驿快马八百里加急,即刻将镇滞关军民大败北胡的消息送至上京,传扬天下。 镇滞关必须得暴露在大乾所有人的视线下,才会有一线生机,否则只会神不知鬼不觉被当作叛贼除掉。 刘靖远忠于当今天子,畏惧于秦太师,绝不敢有丝毫违逆上意的举动。 也就是说,刘靖远会将通敌叛国的罪名冠在乔嵩头上。 谢砚大抵是知悉刘靖远的主意。 时间一刻又一刻过去,刘靖远所率的大军终于越过山路,兵临城下。 没有任何犹豫,刘靖远下令攻城剿灭城中内北胡敌军和叛军,美其名曰绝不能让镇滞关无辜百姓枉死。 “大将军何故剿灭属下?”谢砚站在镇滞关的城墙上,朗声问道。 声音通过喇叭传的极远,极清。 “你率部属夜逃,通敌叛国,狼子野心,伙同北胡大军,屠杀镇滞关守军和百姓,据镇滞关与北境军相扛,本大将军剿之何错?” “攻!” “绝不能让叛贼割据镇滞关。” 刘靖远凝神聚力,弓弦紧绷,一箭疾射而出,风声呼啸,威势赫赫,笔直地朝谢砚的方向射去。 谢砚不闪不避,身后的亲卫举起疑似盾牌的东西,稳稳的吸住了箭矢。 他早早特制了一批加入磁石的盾牌。 “大将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乔某今夜值守,窥见镇滞关狼烟冲天,恐镇滞关生变,特率麾下将士支援镇滞关,途中遇镇滞关信使报信。” “乔某麾下将士与镇滞关军民通力合作,歼敌两万四千六百余人,左贤王身死,北胡军溃散,此等大功,刘大将军却要将通敌叛国的罪名安在乔某身上,乔某不服。” “乔某怀疑,刘大将军才是那个别有用心之人。” 谢砚抬了抬手,示意亲卫将左贤王的尸体吊在城墙上,数把火把齐齐亮起,将左贤王映照的清清楚楚。 “真的是左贤王。” “我记得左贤王的狼牙白骨颈链。” “真的是左贤王。” 大军哗然。 哪个通敌叛国的人,会杀了左贤王! 刘靖远瞳孔一缩,不可置信的仰头看着悬挂在城墙上摇摇晃晃的左贤王。 北境军,无人不识北胡左贤王 镇滞关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连北胡左贤王也葬身于此。 左贤王麾下大军近八万,乔嵩只有不足万人,至于镇滞关的守军,尽是些乌合之众,不拖后腿就是烧高香了,更莫说奋勇杀敌了。 第411章 如此兵力,如此险境,乔嵩赢了? 刘靖远呆呆的转着眼睛,是他一直小觑了乔嵩,还是乔嵩在刻意藏拙,扮猪吃虎? 看不出来,乔嵩竟有这般大才。 “刘大将军,还觉得乔某通敌叛国吗?” “你再下攻城剿杀令,就有灭口之嫌。” 谢砚弯弓搭箭,直直射向象征着刘靖远身份的黑底旗帜“刘大将军,这是回礼。” 刘靖远气极,心潮急转直下,怒斥“乔嵩,你这是以下犯上!” “刘大将军。”谢砚嗤笑“你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想让镇滞关变成死城,竟不许我回射一箭。” “官大一级,吓死人。” “刘大将军,可还要入城?” 刘靖远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文士。 文士抿抿唇,一脸的讳莫如深。 “大将军入城只可带三千兵马。”谢砚强调“以免刘大将军又生杀意。” 此话一出,刘靖远心中的犹豫消失的干干净净。 不进。 三千兵马入城,便是羊入虎口。 “乔嵩,你且细细将今夜战况道来,以便本将军上禀战报。” 谢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乔某建议刘大将军进来一观。” 刘靖远一噎,很想不顾一切的下令攻城,但他更清楚并不是所有北境军都与他同心同德。 今夜的筹谋,因左贤王之死毁于一旦。 “由你口述便好。” 谢砚缓缓道“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刘大将军记牢。” “其一,前兵部侍郎高复延携布防图投敌,北胡王庭命左贤王率八万大军攻城,镇滞关守将秦小将军闻风,率亲信弃城而逃。” “甚至未遭遇,就逃了。” “麾下收拢的土匪,肆意烧杀,奸淫掳掠,视镇滞缓手无寸铁的百姓如草芥。” “此阶段,高复延有通敌叛国之罪,秦小将军有不战弃城之罪,皆是死罪!” 夺权进行时】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夺权进行时 “其二,昔日北境军统帅谢老临危受命,收拢残军和镇滞关青壮年,杀匪首,稳镇滞关,又率众与北胡大军厮杀,保护镇滞关的老弱妇孺。” “此阶段,昔日北境军统帅谢老和镇滞关残兵、所有青壮年有抗敌之功,陛下和朝廷应论功行赏予以嘉奖。” “所有牺牲的将士、百姓当被铭记。” “其三,乔某率麾下将士支援,目睹高复延亲手击杀北胡左贤王,北胡大军军心大乱。” “此阶段,高复延乃大功,毋庸置疑。” “高复延一功一过。” “为客观全面的考量高复延的功过,乔某觉得自己有必要将高复延的过往告知将军。” 听到此,刘靖远皱了皱眉。 高复延是景襄帝时的风云人物,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至于皇位更迭后的事情,更不是什么秘密。 因其与谢家两位公子交好,又在朝堂上质问了陛下一句,陛下视其为谢家同党,毫不留情下令流放高复延全家。 谢砚的目光沉稳地扫视着,掷地有声地说“前兵部侍郎高复延年迈的老母,因遭受到官差的鞭打,不幸身染重病,高热不退,最终在流放的路途中与世长辞。” “高家一双如花似玉孪生女儿坚守气节,不愿委身差役,亦死在流放途中。” “高复延一母同胞的弟弟,在北胡骑兵侵袭镇滞关时,以德报怨冒着生死危机,点燃狼烟。” “狼烟没有搬来胜雁关的救兵,高复延的弟弟被北胡骑兵射杀,后又被马踢踏成肉泥,尸骨无存。” “相濡以沫十余载的妻子被秦小将军招安归编的土匪强占,不堪受辱,为保清白,咬舌自尽。” “高复延唯一的儿子,也被那群穿着盔甲招摇过市的土匪掳掠作娈童,折辱取乐。” “高家,祖孙三代断断续续直接或间接死在大乾朝廷手中。” “这就是高复延的过往。” 大军先是哗然,须臾后便是死一般寂静。 军中士兵,皆有父母兄弟妻儿,极容易共情。从军,除却报国,也是为了建功立业,荫妻庇子。 若全家老幼死的这么凄惨又冤屈…… 不能想,一想就恨意滋生。 谢砚给了将士思忖衡量的时间,片刻后,才继续道“其四。” “乔某要为自己和麾下将士请功。” “他们心怀大乾,奋勇杀敌,将生死置之度外。” “其五。”谢砚似笑非笑“血战过后休整,刘大将军却想将屠刀对准勇士、挥向有功之人,乔某位卑言轻,不敢轻易对刘大将军的所作所为做定论,还请刘大将军如实写入,交由陛下定夺。” “乔某说完了。” “刘大将军记清了吗?” 刘靖远面罩寒霜。 看明白了,乔嵩在挑衅他! 难不成是想取而代之吗? 他北境军统帅的位置是陛下和秦太师给他的,其他人想夺也夺不了。 “自是记清楚了。” “本大将军之所以将乔将军视作通敌叛国的记载,实乃因收到的密报,既是误会,说开便是。” 谢砚不慌不忙“刘大将军是北境军统帅,说是就是吧,乔某不敢有异议。” 第412章 “不知刘大将军何时递呈战报?” 刘靖远敛眉,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谢砚口述是战报吗? 那是实实在在的请功! 还是为陛下想除之而后快的人请功。 如今是朝堂,满朝文武,谁敢在陛下面前提谢老太爷! 他敢替谢老太爷请功,陛下就敢让谢老太爷替他全家收尸。 密密麻麻的寒意从脊梁骨窜起,下意识夹紧了马腹,力道过重,马儿一阵尖锐的嘶鸣。 刘靖远回神,连忙控制安抚马儿。 随后才道“返回胜雁关后就写。” 谢砚扬眉“愿意写就好。” “乔某身为大将军的麾下小将,理应以大将军之忧为忧,以大将军之乐为乐,想大将军之所想,急大将军之所急。” 旋即从一旁的亲卫手中接过写好的战报,抛给城下的刘靖远“大将军,请落印。” “战报上所书,字字句句皆属实有,无一句夸张,无一句虚言。” 刘靖远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撅过去。 落印? 他又不是疯了! 刘靖远咬牙“密报之事尚未查清。” “待本大将军返回胜雁关查清真相,一并写明,奏报陛下。” “那便依大将军所言。”谢砚没有再逼迫。 反正,战报明日就会张贴满胜雁关内的大街小巷。 数日后,传遍大乾。 难不成刘靖远和宫城里的那位天子还能否认吗? “乔嵩,镇滞关之围已解,你随本大将军一起返回胜雁关,配合调查密报一事。” 谢砚沉声问道“那大将军准备安排哪一营地驻守镇滞关,莫说撒手不管,仅靠守将逃窜不知所踪又死伤过半的镇滞关守军。” “倘若北胡卷土重来,镇滞关必失无遗。” “大将军若无妥善安排,乔某愿舍一身安危,在朝廷派新的守将前,驻守镇滞关。” 刘靖远咬牙切齿。 真是没看出来,乔嵩竟也是谢氏的拥趸,如此煞费苦心的保谢老太爷的周全。 也是他眼瞎,信了乔嵩表露出的假象,亲自提拔了乔嵩。 刘靖远左右看了看,一时间竟不知该选谁。 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乔嵩在前,他一眼看去,觉得谁都有反骨。 思来想去,刘靖远将视线落在田玢浚身上。 他的妹夫。 与他祸福一体,命运相连。 田玢浚若是能为陛下扫除镇滞关的隐患,那么射杀秦小将军一事,根本不足为虑。 刘靖远朝着田玢浚招招手“过来。” “大哥。”田玢浚下马,不明所以。 “你率麾下将士代乔嵩驻守镇滞关,以防北胡骑兵来袭。” 田玢浚不假思索摇头,小声道“大哥,我不愿。” “秦小将军都守不住何况是我呢。” “太危险了。” 刘靖远紧紧皱眉“你再择一人随你一起驻守。择你最信任之人,最好利益难以割舍。” “玢浚。”刘靖远压低声音“你能不能继续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就看你能不能让镇滞关闭嘴了。” “我会让乔嵩闭嘴。” 田玢浚依旧一脸不情愿,抬手随意指了一人。 “乔嵩,这下你看安心了?” “带你的兵出镇滞关吧。” 谢砚“自然。” “大将军再给我麾下将士半个时辰休整时间。” 你强掳了陆家大姑娘?】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你强掳了陆家大姑娘? 刘靖远对乔嵩的傲慢态度感到愤慨不已,但考虑到全局的策划与布局,他深恐乔嵩会翻脸无情,于是不得不强压怒火,一再忍耐。 “可以!” 短短两个字,仿佛是从紧咬的牙关中艰难挤出。 谢砚漫不经心的拱拱手,不再留在城墙上对峙,转身沿着青砖石阶回了临时营帐。 烛火幽幽,谢老太爷细细擦拭着横刀上的血迹,似是回到了在战场厮杀的峥嵘岁月。 日渐年迈后,他只能挑灯看剑。 谢家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覆灭后,没有横刀没有利剑亦没有长枪,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挖矿采石。 听到响动,谢老太爷放下手中横刀,转身看向来人。 “砚儿,让祖父瞧瞧。”谢老太爷朝谢砚招招手。 谢砚摘下面具,跪坐在谢老太爷膝前。 谢老太爷看着谢砚眼角蔓开的伤,半是唏嘘半是心疼。 覆巢之下,是砚儿护住了微弱的希望。 “祖父,四郎娶亲了。”谢砚的声音里是满满的骄傲和荣耀。 闻言,谢老太爷是真真惊讶了。 “心悦之人?” 谢砚郑重其事的点头“心悦之人。” “愿携手白首,九死不悔之人。” “是心悦之人便好。”谢老太爷由衷的开心。 谢砚眉目舒展,语气中不自知的染上了温情缱绻“祖父,你见过她的。” 谢老太爷迟疑道“京中贵女?” “还是将门虎女?” 谢砚道“陆明朝。” 谢老太爷看着谢砚亮晶晶的眼睛,难以掩藏的情意,彻底相信了那句心悦之人。 眼神、声音、语气、表情、动作皆有感情。 他的孙儿似是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表露着爱意。 第413章 “陆?” “永宁侯府的姑娘?”谢老太爷有些茫然。 “是侯府旁支的姑娘吗?” 谢砚抿了唇“是侯府的大姑娘。” 谢老太爷猛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谢砚“与镇国公府世子有婚约的陆大姑娘。” 若是陆大姑娘,他的确是见过的。 小小年纪,才貌双全,是上京城的明珠。 奈何,这颗明珠,心心念念着镇国公府的顾淮,从不多看旁的男子一眼。 若是谢家未遭覆灭大难,砚儿还有资格与顾淮争一争,但如今…… 他就是再自家人觉得自家人好,也说不出那么昧良心的话。 镇国公府的世子,他是知晓的。 与砚儿年龄相仿,家世显赫,也端的是面若冠玉的芝兰玉树的君子模样,在上京儿郎里首屈一指,堪称翘楚。 顿时,谢老太爷的声音有些干哑,试探道“你强掳了陆家大姑娘?” “还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厢情愿?” “砚儿,咱们谢家不干这种事情。” “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二郎的事情还没让你长记性吗?” 谢砚呼吸一滞。 “祖父,此事说来话长。” “但孙儿与明朝是相信相许,她心甘情愿嫁孙儿的。” “那她与顾淮的婚约呢?”谢老太爷将信将疑。 谢砚道“这就要牵扯到她的身世了。” 谢砚言简意赅的将这大半年发生的事情讲给谢老太爷听。 谢老太爷长叹一声“原是如此。” “她身怀有孕,你身为人夫,却不能陪伴在侧……” “砚儿,祖父向来不甚赞同纳妾,更莫说谢家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她与你共苦,又跟你冒险,日后,即便谢家重现昔日荣光,你也须一心待她,不能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所以,你……” “祖父。”谢砚仰头“孙儿不纳妾。” “此生,唯有她。” 谢砚弯了弯眉眼“祖父有所不知,明朝是君既无情她便休的性子,拿得起放得下。” “孙儿生怕她弃孙儿而去,又怎会纳妾惹她不快。” “二人相濡以沫,便是万幸。” “若祖父见了她,也会喜欢她的。” 谢老太爷抬手拍了拍谢砚的肩膀“祖父现在就很喜欢她。” 还记得,他刚被流放至北地的那个冬日,砚儿千难万难为他送来过冬的衣物棉被。 那时的砚儿,冷厉沉默的不似活物。 通身尽是凛冽的杀意和仇恨。 当时他还担心砚儿心性有缺,长此以往闯下大祸。 今日再重逢,砚儿终于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提起陆明朝时的柔软,做不得假。 这很好。 “如果北地之事进展顺利的话,或许你能陪着明朝生产。” 谢砚掷地有声“一定会顺利的。” 必须得顺利。 他忧心宫城里的那位对明朝起了疑心。 “祖父,代孙儿驻守镇滞关的两位将军,是孙儿的人,可信任。” “但他们在作战上终究还有些生疏稚嫩,所以还需劳烦祖父费心教导,在最短的时间内肃清镇滞关的所有隐患,将镇滞关打造成铁桶,重建防卫。” “总归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孙儿随刘靖远返回胜雁关后,也会伺机培植势力,重掌北境军的大权。” “北地,会是拨乱反正将怀谦送上皇位的大本营。” 当今天子是不会承认自己错误的,更不会为谢氏,为那么多抄家灭族流放的家族洗刷冤屈。 天子不给公道,他们自己讨。 谢老太爷颔首“砚儿放心。” “祖父老是老了些,本事都还在。” “不过,若是要做最坏的打算,粮草、食盐、药材、御寒的布匹,都得提前准备起来。” 北地风沙极大,冬日又极冷,那些东西少不了。 谢砚道“祖父,明朝都备好了。” “万无一失。” 谢老太爷再一次大开眼界。 “砚儿好福气。” “祖父,孙儿得走了。” 谢老太爷颔首。 谢砚与谢老太爷话别时,刘靖远也在一遍遍耳提面命的嘱咐吊儿郎当的田玢浚。 “玢浚,收起你这副浑不吝的模样。”刘靖远低声呵斥“被流放此处的谢老太爷通过今夜一战,已经重新立威扬名,镇滞关民心所向。” “你别马失前蹄,被一个老东西反制。” “到时候,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田玢浚不屑道“姐夫,你这是看不起人。” “我田玢浚再没本事,也不至于拿捏不了一把年纪的谢老太爷。” “姐夫,你直接吩咐,需要我怎么做?” 刘靖远强忍着心中的火气,环顾四周“还是那句话,将镇滞关变成一座死关。” 小菩萨】 第三百三十四章 小菩萨 “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考虑与北胡联手,上演一出戏码,将镇滞关拱手相让。” 田玢浚愕然“大哥,这是通敌叛国啊。” 刘靖远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挥了过去,厉声喝道:“嚷嚷什么!” “你嚷嚷什么!” “不要命了?” “要不是你一剑射死了秦家那个废物小将军,我需要这般苦心筹谋?” 第414章 田玢浚捂着脸,心有余悸的嗫嚅着“大哥,我真的对你忠心耿耿,一心为你着想,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通敌叛国的事情,我真不敢做啊。” “大哥,我没那个胆子。” “通敌叛国是要诛九族的。” 刘靖远深吸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如果不是知忠心,我也不会如此劳心伤神。” “记住,这不是通敌叛国,是为陛下排忧解难。” “办的漂亮的话,陛下非凡不会罚你,还会奖赏你。” 田玢浚犹犹豫豫“不能只杀谢老太爷一人吗?” “不能!”刘靖远不假思索“你依令行事便好。” “办好这次的差事,我以后再也不插手你纳妾之事,也不强迫你守着瑁儿一人。” 田玢浚眼睛一亮“保证完成任务。” 刘靖远更气了。 半个时辰,眨眼而逝。 谢砚带领麾下兵马撤出镇滞关,田玢浚和另一营地的将领率军入驻。 一出一进。 镇滞关彻底安静下来,天边已蒙蒙亮。 镇滞关外。 谢砚骑马,与刘靖远并排而行。 刘靖远少了顾忌,阴阳怪气道“乔将军当真是好气魄,本大将军以往眼拙,竟没看出乔将军心比天高,有雄心壮志。” 心比天高的下一句是命比纸薄。 有好气魄顶什么用,得有好眼神。 揣摩不透陛下的心思,做再多也只有死路一条。 谢砚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刘靖远。 尽管目光平淡且毫无情感,刘靖远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嫌弃与轻蔑,这让他怒火中烧,手中的缰绳越攥越紧。 “大将军还是小心些,再惊了马可就不好了。” “堂堂北境大将军,一而再再而三的惊马,很难让人不怀疑大将军的骑术。” 谢砚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 刘靖远快要气炸了。 又听谢砚道“至于心比天高,我更想说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刘大将军夹着尾巴做人,乔某不想。” “乔某是大乾的将军,戍守北地,就该对北地百姓负责。” “大将军不作为,一次次对镇滞关百姓的苦难坐视不管,乔某畏惧大将军权势,也曾一度屈服顺从,但午夜梦回,实在良心难安。” “身为将领,身被重甲,手执锐器,由民众赋税所供养,却未曾念及守护民众、捍卫疆土之责,任由北胡铁骑在我国土上肆意践踏,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乔某一遍遍问心,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为将不守土保民,不如脱去盔甲,回乡种田。” 谢砚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缓缓的飘入了身后将士耳中。 刘靖远脸色铁青。 乔嵩这算指着他的鼻骂他吗? 他已经能够想象到这番话掀起的风浪,足以动摇军心,让北境将士质疑他。 “乔嵩。”刘靖远咬牙切齿。 谢砚不急不徐“大将军有何指教?” “本将军并非不守土保民,而是大局出发……” “大将军,乔某位卑言轻,不懂大局。”谢砚打断了刘靖远的话“大将军口中的大局还是留给位高权重之人说吧,省的对牛弹琴。” “乔某格局不够大,层次也不够高。” 刘靖远皮笑肉不笑“罢了,你不理解本将军的苦衷,本将军不怪你。” 旋即,话锋一转“乔嵩,你何时学会的枪法。” “据说你一把长枪,横扫千军,凛冽如风。” 谢砚淡声道“一直会。” “只是以前心存邪念想走捷径,投大将军所好,因而一直以横刀视人,想博得大将军欢心,以便晋升。” “怎么,难道大将军会枪法吗?” 刘靖远:大可不必把话说的这么直接。 此刻,刘靖远已经快要遏制不住心中的杀意。 不管用什么方法,污蔑还是暗杀,他都要将乔嵩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 数日的时间,缓缓从指缝间溜走。 万兴、北霸两县连绵暴雨终于到尾声了。 街巷,一片狼藉。 防疫成了重中之重。 陆明朝将提前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助两县的百姓渡过新一轮的难关。 在万兴、北霸百姓心中,朝福商行的陆东家就是救苦救难的小菩萨,声望日隆。 不少百姓自发在家中为陆明朝立生祠,供奉长生牌位,以小菩萨相称。 北地的消息也在此时传遍了大乾的大江南北。 因谢老太爷率残军、百姓打退北胡大军,谢这个曾经在显赫百年又销声匿迹近四年的姓氏再一次为人称道。 街头巷尾有了质疑谢家通敌叛国罪名是否属实的声音。 民间,不似朝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此。 天子能杀朝堂官员,震慑群臣,却杀不尽天下的百姓。 “乔嵩?”陆明朝眸光潋滟,熠熠生辉。 乔嵩,一定是阿砚。 陆明朝甚至不需要求证。 她的阿砚心中有家仇,同样也有国家大义。 陆垚紧握着书卷,目光未移,“乔嵩绝非善类。” “他虽名为北境军中一营地将军,实则劣迹斑斑,其行径比之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更为可憎,是刘靖远麾下的一条忠实走狗。” 第415章 “然而,此次战役,他却一战成名,声名大噪,彻底掩盖了往昔的丑恶。” “此乔嵩非彼乔嵩。”陆明朝声音含笑。 陆垚抬眼“谢砚?” 陆明朝道“十之八九。” “他不得人心,来日真相大白时,阿砚更容易取而代之。” “阿砚将声势闹的这般大,一鸣惊人,刘靖远怕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如今的北地,终究还是刘靖远势大。” 陆垚合上书“谢砚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他能杀一个乔嵩,怎么就不能多杀几个作恶多端的营地将领呢。” “他手中有易容的高手。” “与其担心他,倒不如担心你的处境。” “狗皇帝贼心不死。” 陆明朝筹谋】 第三百三十五章 陆明朝筹谋 朝朝但凡亲眼见过谢砚杀人,也不会有此疑虑。 比山林里的猛兽更像猛兽。 冷厉的慑人。 这样的谢砚,要么不做,要么做了不留后患。恐怕唯有在朝朝眼里,谢砚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可怜。 陆明朝的乐观程度不及陆垚,轻声叹息,缓缓说道“时过境迁,人心易变。经过上千个日夜的变迁,北境军已不再是昔日的北境军。” “有些人会坚守原则和信念,而另一些人则可能随波逐流,选择与之同流合污。如果谢砚高举谢家的旗帜,就如同在深渊之上突然出现了一轮金乌,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照得一清二楚。是乌鸦还是白鸽,立刻变得显而易见,无处遁形。” “届时,乌鸦将不顾一切地撕咬白鸽。” “绞杀所有白鸽之后,没有了对比,谁还能辨识是非真假。” “有句话说得好,自己的堕落固然可耻,但看到别人的坚持更可恨。” “人心就是这么复杂。” “二哥,北地没那么一帆风顺的。” “朝朝。”陆垚正色“谢砚很强的。” “他出身信国公府谢家,自幼习武又熟读兵法,家学渊源。” “隐卫首领弥远也只能勉勉强强与谢砚打成平手,再加上你陆陆续续安排商队送给他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即便势不如人,靠装神弄鬼也能稳定住局面。” “朝朝,关心则乱。” “他信你能应对眼前的风波,你也当信他能游刃有余的平定北地的乱局。” 陆明朝垂眸,喃喃道“不是不信,是牵肠挂肚。” “我知母子挂念是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夫妻相思该作何说。”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陆垚笑了笑道“近日来,你脑子是越发混沌了。” “说正事。” 陆明朝敛起纷乱的思绪,跃跃欲试道“二哥,上演一出当今陛下强纳已为人妻身怀有孕的小菩萨入宫,逼的小菩萨不得不跳崖的大戏,如何?” “小菩萨散尽家财救益城百姓,堂堂天子却逼死小菩萨,届时再引导一二,群情激愤,阿砚也算事出有名。” 霎时间,陆垚脸上的笑意消失的干干净净,厉声道“朝朝,休得胡来。” “冒生死危险,不值得。” “即便提前在悬崖下准备好,也很难保证绝无意外发生。” 陆明朝坚决道“二哥,我有把握。” “你还记得玄晞法师的断言吗?” “我知道二哥何其聪明,定早早意识到了我身上的奇怪诡异之处。” 话音落下,陆垚下意识想要否认。 陆明朝先一步开口“玄晞法师说我非此世人,并非胡言乱语。” “我不是那个在永宁侯府长大的陆明朝,也不是数年如一日爱慕顾淮而不得的陆明朝。” “二哥,不知道的,对吗?” 陆垚天纵奇才,太聪明了。 “陆明朝撞墙自尽的那一日,我来了。” “所以,二哥我有万无一失的办法在跳崖后保证自己的安全。” “什么办法?”陆垚脱口而出“离开这里,回你本来的那一世吗?” 他当然清楚此陆明朝非彼陆明朝。 在顾淮开春后到达昌河县时,他便已确定。 朝朝看顾淮的眼神,没有恋慕、没有不甘、没有怀念,甚至连最基本的熟稔都没有。 有的是萍水相逢的好奇。 那不该是看一个相识十余年青梅竹马的眼神。 或许,他不是最早有怀疑的。 但他一定是最先确定的。 他心底没有一丝害怕,也从未打算声张。 是不是永宁侯府长大的陆明朝重要吗? 不重要。 陆明朝眨眨眼睛,摇摇头“回不去的。” “二哥,我带去个地方。” 陆垚只觉一阵儿天旋地转,再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全然陌生的画面。 亮如耀日的灯,会动的楼梯,透明的琉璃,摆放整齐的果蔬米粮,无数他从未见过也不知其名的东西。 “二哥,现在能否放心了?”陆明朝歪着脑袋,笑意盈盈的问道。 陆垚愕然,失声道“很神奇,很玄妙。” “谢砚知道吗?” 陆明朝眨眨眼“隐约是知晓的,但没进来过。” “他从未想过刨根问底。” 陆垚:这是在点他吗? 但不管怎样,他放心了。 第416章 朝朝自保的本事越大,他越放心。 …… 上京城。 当今天子怒了一次又一次。 大殿里的瓷器碎了又一次。 伺候的宫人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大殿里。 萧遥将案桌上堆叠整齐的奏折挥至地面,愤恨的将战报撕碎,随手一扬,落了满地。 为谢老太爷请功? 乔嵩怎么没敢的! 刘靖远是怎么管束麾下将领的。 他几乎将谢家杀的干干净净,谢老太爷怎么就不能安安静静去死。 年年岁岁日日月月死的人那么多,多一个谢老太爷怎么了! 他登基快四年了,谢家覆灭也快四年了。 所有关于当年的风声都已渐歇,偏偏谢老太爷又以大英雄般不可摧折的姿态横空出世,将谢家本就疑点重重的通敌叛国大罪,显露于人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所谓的证据有多么经不起推敲琢磨。 还有高复延! 他好心没有处死高复延全家,高抬贵手赐了流放之罪,想着打压高复延一些时日,待对方不再那般执拗,他便重新起用。 但谁能想到高复延死脑筋,眼睁睁看着全家陆陆续续死去,也不愿效忠于他。 他甚至能谅解高复延投敌叛国,但无法接受高复延杀北胡左贤王,给谢老太爷的功绩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北疆,不顺心。 益城,也不顺心。 玄晞法师被雷劈死了,陆明朝成了人人称颂的小菩萨。 越是这样,他越是相信陆明蕙的话。 要不然,该怎么解释陆明朝的好运气。 无论威逼利诱,还是强掳劫掠,他都要将陆明朝纳进宫。 “宣皇后和端王觐见。” 萧遥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大殿,压抑着怒火,沉声吩咐。 皇后先端王一步而来。 只是,皇后的仪容有些一言难尽。 清秀的面庞上顶着红肿的巴掌印,嘴角微微裂开,似有鲜血渗出。 “你……”萧遥有瞬间的怔仲。 “太后又掌掴你了?” 各方协作】 第三百三十六章 各方协作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偌大的后宫,除了谢太后,谁敢掌掴中宫皇后。 皇后神思恍惚,心不在焉道“是臣妾言行失当,惹太后不快在先。” 在太后一次次质问下,皇后强压下的羞耻心不断复苏。 她也是好人家精心教养她的闺秀,明是非知廉耻。 自她被选为康亲王妃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是非廉耻不仅不能成为她的护盾和利剑,反而会成为她的软肋,使她日复一日地遭受良心的折磨和责难。 因此,她舍弃了廉耻,也舍弃了尊严。 一门心思的表演温柔贤惠大度宽容,以康亲王之喜为喜,以康亲王之忧为忧。 康亲王说对,便是对。 康亲王说错,便是错。 后来,一朝宫变,康亲王摇身一变登基称帝,成了大乾的天子,寒门出身的她被封皇后。 那时,她想,抛弃自己的喜怒哀乐是值得的,陛下给了她莫大的尊荣,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可现在…… 她有些怀疑是否值得。 萧遥的脸上流露出怜惜,轻叹一声“难为你了。” “你为朕也承受了不少。” “你如今已是尊贵的皇后,地位崇高,再无更高的封赏。不如将恩惠施于你的家人。” “朕会给予你补偿的。” “朕听说你的侄子在断案方面颇有天赋,过些时日,朕将任命他为大理寺少卿,让他有机会施展才华。至于你最宠爱的小侄女,朕定会为她挑选一位才貌双全的青年,赐予一桩美满的婚事。” “再过几年,无人再敢小看你的家世。” “你意下如何?” 皇后再一次可耻的动摇了。 天子许下的好处,犹如一块巨石把她的羞耻心堵的严严实实。 “全凭陛下意愿,臣妾绝无异议。” 萧遥满意的点点头。 “那抬陆明朝入宫一事?” 皇后不假思索“臣妾来想办法。” “三日。” “臣妾还需三日,必能说服太后在懿旨上落印。” “朕等皇后的好消息。”萧遥眸光含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陛下,端王殿下到了。” 尖细阴柔的声音响起。 皇后小声道“陛下,臣妾先行告退。” 萧遥摆摆手“等等。” “皇嫂待斐儿亲厚,有他和你一道劝相劝,皇嫂或许会容易心软些。” 旋即,萧遥抬高声音“宣。”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端王在看到皇后的刹那,眸光微微闪了闪。 他大抵是猜到父皇的用意了。 真就如陆垚所言,狗皇帝贼心不死。 “斐儿可知朕宣你来所为何事?”萧遥牵着皇后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端王。 端王垂首“儿臣愚钝,恳请父皇明示。” 知也只能当不知。 蓦地,萧遥毫无征兆地冷了脸。 他收养斐儿,只是因斐儿那张酷似皇兄的面孔。 可年岁渐长,眉眼却越发不像皇兄了。 “近来,北地镇滞关一战传的沸沸扬扬,胜雁关乔嵩的战报八百里加急,先北境军大将军刘靖远一步送至上京。” 第417章 “如今朝野皆知,镇滞关守将秦兀弃城而逃不见踪影,谢老太爷力挽狂澜率镇滞关残军和百姓血战到底,保镇滞关不失。” “对此,你作何想?” 端王的心沉了沉。 他宁愿天子闻讯他关于陆明朝的事情。 反正陆明朝传信,要求他顺水推舟。 谁料想,天子竟与他探讨北境之事。 这是打算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推给他吗? 端王很怀疑,当今天子收养他就是为了让他背黑锅。 万兴、北霸两县的人命黑锅没砸在他头上,便马不停蹄给他寻了个新黑锅。 “父皇,儿臣不晓军事,不知北境实际情况,不敢肆意妄言。” 萧遥沉声“朕允不你妄言。” “你觉得战报上的所提之人该赏还是该罚?” “有功当赏,有罪当罚。”端王滑不溜秋道。 萧遥皱皱眉,很是不满端王的敷衍,直截了当道“依你之见,朕应赏谢老太爷,还是罚谢老太爷。” 端王神色自若“如若战报属实,当赏。” “如若战报属实?”萧遥呢喃了两遍“那你便代朕去北地走一趟吧,核实战报真假。” “属实的话,赦免谢老太爷的流放之罪,您亲自护送谢老太爷回京,以示天恩浩荡。” “反之,就地格杀撰写战报的乔嵩!” “可愿接旨?” 端王敛眉,无声嘲讽。 可愿接旨? 既是旨意,还有选择的余地。 至于什么亲自护送谢老太爷回京的鬼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天子怕是会安排暗卫在回京路上假扮匪徒,诛杀谢老太爷。 护送不利的罪名妥妥落在他身上。 “儿臣愿接旨。” 萧遥笑了笑“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端王:不,是好狗,不是好儿子。 他只配做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离宫前,陪皇后去给太后请安吧。” “儿臣遵旨。” 端王当然看到了皇后脸上红肿的巴掌印。 皇后给他的印象很复杂。 像一个从不得罪人的老好人,处处送温暖,又像是一尊没有喜怒哀乐的泥胎佛像。 脸上永远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宽容温和,没有一国之母的架子。任何人提起皇后,都会说一句皇后有贤后之相。 但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从不得罪人,意味着黑白不分赏罚不明。 后宫到现在没有乱成一锅粥,还得感谢天子登基的时间尚短。 长宁宫。 谢太后一见皇后,就面露不耐烦。 “哀家说了,绝不可能落印。” “皇嫂,您再考虑考虑,如果您愿意落印,儿臣恳求陛下赦免谢老太爷的流放之罪。”皇后忍着疼,耐心劝说。 “斐儿,你也劝劝你皇伯母。” 皇后把端王推在身前。 端王抿抿唇,为难道“皇伯母,斐儿也知此事有些……” “有些不太光彩。” “但父皇难得这般执拗于一女子,陆明朝入宫为妃,享尽荣华富贵,不见得全然是桩坏事。” “皇伯母,您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斐儿前去游说父皇。” “届时,您和父皇各让一步,皆大欢喜。” 谢太后一脸失望的看着端王“你……” “哀家真是错看了你。” 端王:皇伯母的眼神演的太像了,他看的心惶惶。 “皇伯母,跟父皇对峙,没有好处的。” 谢太后“给谢家平反,重查通敌叛国一事。” 三日内将秦元清人头奉上】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三日内将秦元清人头奉上 皇后脱口而出“不可能。” 她很清楚当年谢家惨案。 陛下与秦太师联手伪造的证据,以叛国通敌之名,彻底颠覆了世代镇守北疆、声名显赫的谢氏家族。 若翻案,陛下将被永久地钉在耻辱柱上,永无翻身之日。 那是谢家啊。 北境百姓的守护神,大乾的大功臣,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以说,没有谢家,就没有北境数十年的安宁。 这件事,根本无需过问陛下。 她是陛下的枕边人,最是清楚陛下宁死也不会给谢家翻案。 “如此言辞激烈,毫无妥协的余地。”谢太后轻蔑一笑,“显然,你对当年的事件也了如指掌。” “我那些年的庇护,真可谓是徒劳无功喂了狗。” 皇后神情僵硬,半是羞愤半是尴尬。 她出身低,虽贵为康亲王妃,但在皇室宗亲中格格不入,曾闹出过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谢太后为她解围,做她的靠山,替她收拾烂摊子,助她在皇室立足。 那时候,陛下还是康亲王,说长嫂如母,要将谢太后当作母亲来孝敬,她也是真的那么做了。 谁知,后来会发生那些事情。 在陛下和谢太后之间,她只能选择陛下。 “皇嫂,木已成舟,事到如今,与其执拗于过往,不如朝前看。” “陛下尊您敬您,给你无上的尊荣,何不放下那些仇恨和怨怼,与陛下化干戈为玉帛。” 端王投以皇后一瞥,满是惊讶,似乎对皇后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表达这般无耻之言感到不解。 第418章 谢太后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打在了皇后脸上,厉声斥责“待你家族中的父亲、兄弟、子侄全部死于陛下之手,且死无全尸时,若你仍能与陛下相亲相爱,一心为他着想,那时再来向本宫诉说这些荒谬之言吧。” “哀家真是后悔护了你那么些年。” 端王上前,装模作样的拦了拦“皇伯母,消消气。” “这个条件,就是闹到父皇面前,父皇也是不会答应的。” “您换一个吧。” “消消气,消消气。”端王轻拍谢太后的后背,赔着小心,扶着谢太后坐下。 皇后捂着肿的更高的脸,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半晌,谢太后道“秦元清。” “哀家要秦元清死。” “跟二郎一模一样的死法儿,射瞎秦元清的眼睛,割下秦元清的头颅,悬于旗杆之上,挑断秦元清的手筋手筋。” “只要陛下同意,哀家会出面说服永明大长公主不过问此事,但哀家不会在懿旨上落印。” “是给秦家翻案,还是杀秦元清,你们去跟陛下商议,商议好了,告诉哀家答案。” “皇后,端王,哀家已经退了一步了。” “你们也莫要得寸进尺,让哀家一退再退。” “秦太师膝下有三子,死一个秦元清,还有秦二郎和秦四郎。” 谢太后不欲再多说,阖上双眸,转动手中的佛珠串。 皇后和端王对视一眼,缓缓退出了长宁宫。 …… “杀秦元清?”萧遥愕然。 皇后颔首“太后的要求,要么重审谢家旧案,要么杀秦元清。” “陛下,秦元清是秦太师的长子,寄予厚望,若是杀了秦元清,秦太师恐会与您离心啊。” “因为陆明朝,不值得。” 天子眸光幽邃,面露犹豫“你不懂。” “值得的。” “陆明朝的价值不无可限量。” “莫说是秦元清了,就是整个秦家都比不得一个陆明朝。” 他能一手将谢家覆灭,自然也能除掉秦家。 秦家依附他而存在,他让秦家兴,秦家才能兴,他要秦家亡,秦家只能亡。 等秦元清死了,他再封赏秦二、秦四以作弥补,秦家依旧喧赫不倒。 秦太师知道如何选最有利。 “告诉谢太后,朕应允了。” “三日内将秦元清人头奉上。” 皇后心中涌出莫名的情绪,那句莫说是秦元清了,就是整个秦家都比不得一个陆明朝飘日耳中,就像是霹雳从天而降,砸的她晕头转向。 今日,能牺牲秦元清迎陆明朝入宫。 他日,是不是也能强逼她让出皇后的位置。 皇后不敢再深想,面上流露出丝丝忧虑“陛下,今时不同往日,秦家在陛下的宽容宠信下,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拥趸者众,牵一发而动全身,三思啊。” 皇后绝口不提自己的私心,只从大局谈起。 萧遥挑眉觑了皇后一眼“根深蒂固?” “朕才是秦家的根,” “皇后是在告诫朕遏制秦家的打算之势吗?” 皇后:…… 她是在说切勿色令智昏,为了一个有夫之妇,冷了左膀右臂的心! “臣妾妄言,请陛下恕罪。” 萧遥云淡风轻的挥了挥手“无妨。” “召太医好生治治脸上的伤,迎陆明朝入宫之事还需你操持。” 皇后蹙眉,很是不解。 纳妃而已。 一顶小轿抬入宫,定好位分赐下宫殿就无事了。 操持? 操持什么? 难不成还兴师动众办场喜宴? 萧遥面不改色“朕欲册封陆明朝为皇贵妃,以民间娶平妻的仪式迎她入宫。” “办场宫宴,邀四品以上官员携妻女入宫赴宴。” “命宫中织室的绣娘尽快绣好凤冠霞帔,莫要耽误朕的纳妃仪式。” 一语毕,皇后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凤冠霞帔。 平妻。 宫宴。 皇贵妃。 一场喜宴过后,她这个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就会沦为一场笑话。 陛下做此决定前,可有半分考虑过她。 还是说,陛下本来就是打着让陆明朝取而代之的想法。 萧遥见皇后脸唰的一下惨白如纸,叹了口气,需揽着皇后,耐着性子解释道“皇后,你莫多想。” “现在也好,以后也罢,朕的皇后只会是你。” “朕以平妻之礼娶她,另有所图。” “朕需要陆明朝成为朕的妻子,祸福相依命运相连,你要理解朕。” 皇后只觉得自己的心苦的像吞了黄连。 “臣妾理解陛下。” “陛下放心,臣妾会好好操持宫宴,不会出任何差错。” “你办事,朕放心。” …… 日暮时分,秦太师奉召入宫。 入宫前,秦太师以为要商讨北境之事,尽早拿出主意。 去时,意气风发。 离开时,老泪纵横。 元清啊。 不得不舍。 手刃亲子】 第三百三十八章 手刃亲子 秦府。 秦太师望着他那正值盛年、文武双全且壮志凌云的儿子,不禁潸然泪下,涕泗纵横。 第419章 “元清。” 秦元清满心疑惑地问道“父亲,是否遇到了什么难题?” “请您告诉我,我会尽力解决。” 自从当年亲手杀死谢二郎后,秦元清就生出了无限的底气。 这世上,没有他闯不过的难关。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元清,你……” “你去死吧。”秦太师声音哽咽,悲痛欲绝,但终归还是说了出来。 秦元清下意识以为出现了幻听。 “元清,为了秦家,你赴死吧。”秦老太师再一次重复。 秦元清身体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陛下的意思?” 秦太师艰难点头。 “为何!”秦元清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悲愤,“秦家上下对陛下忠心耿耿,凡陛下之令,秦家无有不应。” “为何!” 在这一刻,秦元清的话语仿佛每一字都滴着血泪。 “元清,陛下并未细说。” “急召为父入宫后,开门见山说需要你赴死。” “元清,为父无能,不敢替你争辩。” “父亲,儿子要进宫。”秦元清一把推开面前的椅子,急声道。 “若儿子言行有错,儿子愿意请罪愿意改过。若陛下遇到棘手的问题,儿子愿意为陛下排忧解难。” “退一万步讲,就算要死,也得死的明白。” 秦太师道“没用的。” “陛下金口玉言,话已出口,就断没有再转圜的道理。” “你不愿赴死,陛下的暗卫便会送你上路。” “届时,违逆圣心的秦家也讨不到好。” 秦元清苦笑一声“父亲已经做好取舍了,对吗?” “父亲,您可曾有那么一瞬间想过为儿子抗争?” “元清,慎言!”秦太师一脸惊恐。 陛下的暗卫一定隐匿在暗处,今日这番话会一字不差进入陛下耳中。 秦元清止住笑“好,儿子愿赴死。” “请父亲再给儿子些许时间,儿子想与母亲、妻子道别。” “生于秦家,长于秦家,为秦家牺牲,理所当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秦太师抹去脸上的泪“去吧。” “为父在这里等你。” 秦元清心中越发苦涩。 等他? 等着送他上路吗? 秦元清又一次控制不住的嫉妒起,死在他手中的谢二郎。 若是信国公,定会为谢二郎抗争到底。 他的父亲几乎不假思索的舍弃了他。 正常。 正常的。 秦家人,素来心狠又凉薄。 秦家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靠的也从不是道义,而是心狠。 所以,他又凭什么嫉妒谢二郎。 他没资格,更没脸。 “好,半个时辰后,儿子前来领死。” 秦太师久等秦元清不至,派人去寻,才发现口口声声领死、心甘情愿为秦家牺牲的儿子逃了。 “找!” 秦太师内心惊恐至极。 智勇双全的元清怎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秦家之人手段狠辣,而那位高居皇位者更是心如铁石。 逃跑只会激怒陛下,给秦家带来更大的灾难。 再说了,逃不走的。 根本逃不走。 他现在只盼着在陛下大发雷霆前找到元清,亲手送元清上路。 但,秦家的势力到底不如天子。 夜半。 出气比进气多的秦元清如同一条死狗般被扔在秦太师的书房。 双眼插着箭矢,咕咕流着血。 来人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声音麻木。 “秦太师,陛下口谕。” 秦太师甚至惋惜儿子的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黑衣人冷冷道“朕高估了秦家人的忠心。” “秦元清敢抗旨私逃,秦家其余人是不是就敢怨恨朕,来日就敢生谋朝篡位之心!” 秦太师忙不迭道“老臣不敢。” 黑衣人没有理会秦太师继续道“念在君臣一场的份儿上,朕再给秦家一个机会。” “割下秦元清首级,悬于菜市口旗杆。” “戴罪立功。” “钦此。” “老臣领旨谢恩。”秦太师心下荒凉。 第一次怀疑当年誓死追随的决定是对是错。 他的确是将秦家带到了全新的高度。 上京城新老勋贵,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得仰秦家鼻息。 但,秦家追随的天子不是仁君亦不是明君,而是一位凉薄之君。 稍有不顺心,秦家就得为这份不顺心付出代价。 “秦太师请吧。”黑衣人退至门边,拔出腰边的长刀,横了过去。 秦太师接过长刀,踉跄着朝秦元清走去。 双手颤抖,一次次举至秦元清脖颈前,又一次次移开。 最后,是秦元清猛的撞向长刀,长刀划过脖颈,滚烫的鲜血喷溅。 “哐当。”一声。 秦太师手中的长刀砸落在地。 “儿啊。”秦太师跪坐在地,抱着没了声息的秦元清,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元清,下辈子莫要投胎至秦家了。 莫要投胎至秦家了。 面对如此惨烈血腥的一幕,黑衣人无动于衷,平静又麻木提醒“陛下的旨意是割下秦元清首级,悬于菜市口旗杆。” 第420章 果然,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才会疼。 秦太师深吸了一口气,泪眼模糊的举起刀,挥向秦元清的溢血的脖颈。 元清已经死了。 得死的有价值。 头颅割下后,书房地面漫着殷红的鲜血。 黑衣人又掏出一份圣旨“这是陛下赐给秦元清的哀荣。” 这样的死法儿自然是不能公之于众的。 陛下到底还是有几分顾忌秦家,怕彻底寒了秦家的心,因而替秦元清想了个荣耀的死法儿。 “另外,秦二公子和秦四公子的认命过几日便会下来。” “还有,陛下永宁侯府倾颓在即,太师可为府上五姑娘另寻亲事。” 秦太师跪伏在地“叩谢陛下隆恩。” 翌日。 天大亮。 悬在菜市口的人头被人发现。 从二品文散官光禄大夫,前途无量的秦元清死了。 死的凄惨无比。 身首异处。 消息很快传入了长宁宫。 谢太后放下手中经书,无声笑了起来。 真好。 为二郎报仇了。 秦元清在虐杀二郎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只是,陆明朝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危机? 谢太后脸上的笑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忧虑。 万兴县。 陆明朝有瞬间的怔愣。 那个阴狠理智又自负到极端的秦元清,就这样没掀起任何浪花死了。 她死了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 她死了吗 罢了,这才像宫城里那位的作风。 能杀侄夺位,能将朝夕相处的亲朋故友灭族,一个秦元清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随着夏日的风骤然吹起,落日的余晖悄然飘入,细丝般的光线在陆明朝身上轻轻摇曳,忽明忽暗,眼眸中弥漫着冷冽的气息。 “在想什么?”陆垚捏着书卷,挑起纱帘,轻声在问道。 “想皇帝。”陆明朝声音沉沉。 就像是窗外的天幕,暮色沉沉。 陆垚怔愣了几瞬,张口结舌“想皇帝?” 陆明朝轻抚着小腹“二哥,坐在皇位的人还算人吗?” “不算。”陆垚甚至没有多做思量,几乎脱口而出。 “那怀谦呢?” 陆垚沉默了。 陆明朝笑了笑,不再庸人自扰。 又是数日而过。 天子强行将小菩萨召入宫中,小菩萨被迫跳崖,生死未卜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 远在北地的谢砚也知道了。 尽管谢砚早已知晓陆明朝的计划,此刻他仍不禁感到忧虑。 心忧面冷,通身的气质越发冷冽阴沉,行事越来越不留情面,刘靖远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千呼万唤,等来了携密旨入北疆的端王萧斐,只想着萧斐能助他一臂之力。 奈何,端王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宛如棒槌,对他的示好视若无睹。 在他面前高贵冷艳,偏偏又去乔嵩面前伏低做小。 刘靖远险些气炸。 这一夜,端王又设宴宴请乔嵩。 嗯,他堂堂北境大将军不在受邀之列。 这些时日,他想了无数的法子,折了无数人,还是没有除掉乔嵩。 镇滞关也没有如他所愿成为死关,反而越发欣欣向荣。 他给田玢浚传的一封封信,也似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刘靖远不愿相信他一手提拔的田玢浚背叛了他。 可事实就是如此。 唯一的好消息是秦元清死了。 秦元清一死,就再没有人在意秦小将军的失踪。 细细一想,这也不算是好消息。 秦元清的死状那般凄惨,人心惶惶众说纷纭,他也忍不住暗暗揣测,是不是谢家的忠实追随者动的手。 毕竟,死法儿与谢二郎一模一样。 秦家是谢家的仇人,那他这个将谢家取而代之的北境大将军呢。 日复一日,夜夜难眠,心中充满恐惧,唯恐一旦闭上双眼,一把利刃便从天而降,斩下他的头颅,将其悬挂在胜雁关的城楼之上。 这一夜,又是一个不眠夜。 烛影晃动。 刘靖远惊的出了一身冷汗。 环顾四周,不见人影,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响动。 刘靖远披衣,推门而出,朝着举火把巡逻的士兵道“细致些,不要有疏漏。” 旋即,回到房间,还未褪去外袍,就察觉到案桌上多了个酒壶。 下一瞬,后颈一疼,晕了过去。 倒下前,看清了来人。 不是乔嵩? 刘靖远更加疑惑了。 本该在端王处赴宴的谢砚捏着刘靖远的下颌,将下了药的酒灌进了刘靖远口中。 明朝说了,头孢配酒,说走就走。 只要他加的剂量足够多,刘靖远不走也得走。 他的明朝孤身入陷境给了他揭竿而起的理由。 他快些,再快些,明朝才无需东躲西藏。 上京。 长公主府响起争执声。 “外祖母,您怎能如此冷漠,坐视不理?”乐荣县主双目红肿,泪水不断滑落,声音中充满了悲愤。 “陆明朝一直将您视为尊长,孝敬有加,各种珍奇之物几乎每日不绝地送至府上。” “即便您不愿触怒陛下,至少也应念及旧情,暗中传递消息,让她有机会躲避,藏身,而不是袖手旁观,任由陛下强行将她纳入宫中,迫使她不得不选择跳崖自尽。” 第421章 说着说着,乐荣县主泣不成声。 永明大长公主也有些茫然。 她是遵照谢太后的意思行事,不过问,不阻拦,静观其变。 她以为谢太后和陆明朝有详尽周密的计划。 可…… 陆明朝跳崖了。 益城背后的巍峨大吕山,其悬崖高达千丈,下方覆盖着茂密的森林,森林中潜伏着众多猛兽。若有人从这悬崖跳下,必死无疑,连遗骸都难以寻觅。 怎么如此。 难道谢太后与谢砚,为了给天子抹上一笔浓重的污名,竟舍弃了陆明朝,转而寻求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去讨伐那昏庸的君主? 那是陆明朝啊。 一心一意为谢砚着想的陆明朝。 宁愿自己冒险,也要替谢太后救谢三郎遗腹子的陆明朝啊。 谢太后的复仇心切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永明大长公主嘴唇翕动,嗓子堵的可怕,艰难开口“乐荣,我……” 话到唇边,永明大长公主却不知道说什么。 说再多,都像是推卸。 “我进宫一趟。”永明大长公主不敢再看乐荣县主的眼神,冒着受惩罚的风险,夜叩了宫门,求见谢太后。 长宁宫内,烛光摇曳,明亮如白昼。 谢太后跪于蒲团之上,一遍又一遍地诵读经文,手中佛珠的转动愈发急促。 显然,诵经并未能使谢太后内心的波澜平息。 跳崖了。 跳了大吕山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 她该如何给谢砚交代。 “太后娘娘,永明大长公主求见。” 谢太后的手突然一颤,手中的佛珠串滑落,坠落在地。 “不见。”谢太后麻木道。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中,永明大长公主推开挡路的宫女,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径自跪在另一个蒲团上。 “退下吧。”谢太后挥了挥手。 宫人们颔首,鱼贯而出。 “陆明朝死,是你的计划?”永明大长公主直截了当问道。 谢太后“不是。” “不是哀家的计划。” “是她自己的计划。” 永明大长公主只觉好笑“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陆明朝为了谢家的血仇,心甘情愿以己为饵。” “不可能。” “我与陆明朝数次交谈,了解她的秉性为人,她不是一个为了男子为了情爱就牺牲自己的人。” “她说过,陆明朝首先是陆明朝,其次都是其次。” 谢太后哑口无言。 “其中内情,哀家亦不知。” “等一切尘埃落定,自见分晓。” “永明,不是哀家。” “当年宫变,谢家幸存之人寥寥无几,我又怎会……” “她并非谢家之人!”永明大长公主打断了谢太后的话语,“只要谢砚尚在人世,即便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子嗣又有何意义?陆明朝又算得了什么?” “太后娘娘,陆明朝是个很值得疼的小姑娘。” “她才十六岁。” “二八年华啊。” 北境军起义】 第三百四十章 北境军起义 “永明,真的不是哀家。”谢太后再一次强调。 永明大长公主目光深邃,凝视谢太后良久,轻声说道:“好,不是你。” “当你决定顺应时势时,可曾考虑过会有意外发生?” “想过的,对吧。” “你是谢太后啊,历经三朝的谢氏女,如此浅显的风险,怎么可能毫无预估。” “可你心动了。” “强纳一个救苦救难,百姓自发建庙、立生祠的小菩萨,足以腰斩陛下岌岌可危的声誉。” “遇到陆明朝,真真是你谢家的福气。” “早知陆明朝和顾淮成不了,我就该替玉瑾求娶了她,省的掺和你们这摊子浑水。” “这不仅仅是谢家的私事!”谢太后仿佛被扼住了喉咙,面色涨得通红。 永明大长公主没有再说话。 …… 北境军大将军刘靖远酗酒过度,暴毙而亡。 群龙无首,北境军乱了。 北境军将领乔嵩趁乱接管了北境军。 不过一旬,便举起了反旗。 檄文昭告天下,伪临朝之贞宁帝,性情暴戾,亲昵奸佞,对忠良之士横加摧残,更行篡逆之举,弑主夺位,又横征暴敛,强占民女,其治国无道,私德败坏,致使忠臣义士心寒齿冷,天人共愤,实乃天地难容之恶行。 特此檄文,遍告各州郡府县,使之周知。 北境军的叛乱,犹如将水倾入滚烫的油锅,引发了天下百姓的哗然。 檄文上罗列罪状,皆不是空穴来风。 当年宫变挥出的屠刀成了今日射向萧遥的箭。 箭箭淬毒,箭箭要命。 对于百姓来说,残害忠良杀侄夺位,很遥远,但逼死救苦救难的小菩萨距离他们很近,也更容易感同身受。 顾淮在得知消息后,有瞬间的愕然,而后便是无尽的狂喜。 是该反。 檄文中的伪字用的极妙。 伪,非正统也。 一个杀侄夺位的乱臣贼子算哪门子天子! 总要为阿朝报仇的! “父亲,我们也反吧!”顾淮野心勃勃,压低声音开口。 镇国公:!!! 第422章 镇国公看傻子似的眼神看向顾淮“反?” “你拿什么反?” “靠这张嘴吗?” 顾淮眼神火热“父亲,草根出身的乔嵩都能一朝翻身,高举起义大旗,他有北境军,顾家也有西境军……” “闭嘴!”镇国公厉声道。 “你连上京都出不了,谈什么起义!” “你好好想想,谁在北境,再眼热乔嵩。” 顾淮微敛眉目“谢老太爷?” 镇国公颔首“为父觉得,乔嵩只是被推举到明面上的靶子,北境军真正的统帅其实是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猜的很好,下次别猜了。 “以谢老太爷的年纪和精力,怕是难以掌兵了。”顾淮将信将疑,小声道。 “他没有精力,珩太子有!”镇国公捋了捋胡子,神神秘秘说着“还有,为父总觉得谢家儿郎没死绝。” “以谢老太爷的聪慧,怎会犯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的愚蠢。” “指不定那乔嵩就是谢家子。” “不可能!”顾淮脱口而出。 镇国公“为何?” 顾淮“谢家就没有长相那么平庸的人。” 镇国公愕然。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不得不说有道理。 谢家子,清一色的好颜色。 “父亲,您刚刚说珩太子?” “您找到珩太子的下落了?”顾淮后知后觉抓住了重点。 镇国公摇头“无需找,此刻就在北地。” “北地安稳了这么多年,突然生变,举旗起义之人,定有所依仗。” “皇位更迭,正统二字抵千军万马。” “接下来的时日你消停些,莫要在天子面前露脸。” “北境军旗帜鲜明的起义,天子必会选将前去平叛,朝中能用的将领少之又少,有领兵经验的大多不愿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武将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香火情,更莫说谢家从不藏私,指点过很多武将兵法。” “秦元清死的突然,秦二和秦四暂时难顶大梁,秦太师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秦家出不了这个人,陛下不得不慎重择他人。” “为父这就打算称病了。” “不,称病不保险,你与为父闹一场,为父教训你时不慎摔下楼梯,伤了腿。” “父亲,儿子想接过这个差事!”顾淮掷地有声“儿子想为陛下平叛!” 声音之大,似是怕藏在暗处的人听不到。 镇国公傻眼了。 想平叛? “你是不是疯了?”镇国公眉头紧皱。 顾淮笑了笑“父亲,儿子是真心实意想为陛下排忧解难。” 镇国公通体冰凉,毫无犹豫的举起一旁时长颈花瓶狠狠的砸在了顾淮头上。 为陛下排忧解难? 就那阴森森的语气,确定不是想率兵马临阵倒戈,倒向珩太子和谢家? 自陆明朝的死讯传入上京,本就不太正常的顾淮变得更不正常了。 一日又一日躲在书房里作画,画像上无一例外是一对恩爱不疑的夫妻。 十里红妆。 大婚对拜。 听雨赏花。 踏青游船。 甚至连一起用膳也画了出来。 厚厚的一沓儿,像是过了完整的一生。 即便画上的女子并没有五官,可他用脚丫子想也知道那是陆明朝。 在此之前,他总会知道他儿子那般能脑补。 如今伤了脑子,正好补补脑,省的再脑补。 顾家家大业大,姻亲故旧不比当初的谢家少,行差踏错一步,上千条人命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顾家能做的只是不将手中的刀挥向北境军。 镇国公审视着手中沾染血迹的花瓶,随即决然地抓起另一只,猛地砸向自己的头部。“快来人,有刺客!” 镇国公和镇国公世子遭刺客刺杀,昏迷不醒,镇国公府闭门,除却大夫,不再见客。 宫里的天子闻讯,又砸了几对玉器。 谁也没想到,天子最后选择了永宁侯领兵。 本该在府邸等待三司会审的永宁侯,摇身一变成了征北平叛的大将军。 根本没有给永宁侯推辞的机会。 而永宁侯深思熟虑后决定领兵。 这是永宁侯府唯一的机会。 如果把握不住,等待永宁侯府的唯有覆灭一途。 出征前,父子反目,刀剑相向,永宁侯将陆明桦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 陆明桦再也不是永宁侯府陆家人。 朕要与皇兄同葬】 第三百四十一章 朕要与皇兄同葬 可即便如此,陆明桦依旧被圣上严令不得擅自离京,每日申时二刻,他需携同永宁侯在外安置的庶子入宫面圣。 所谓的觐见,就是在甘露殿外磕头请安,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就被内侍请出宫。 名为皇恩浩荡,实为软禁监视。 北疆生变后,天子的疑心一日重过一日。 永宁侯率十余万大军,他攥着永宁侯的两个儿子,才能安心。 朝中内外,明眼人皆知。 但,无一人敢说。 近日,天子的脾气犹如一点即燃的爆竹。 凡是过去与谢家有过任何联系的人,都成了他发泄的对象。 最幸福的莫过于恰巧被行刺的镇国公。 别的官员噤若寒蝉跪地叩拜时,镇国公斜躺在躺椅上悠闲的晒太阳。 第423章 别的官员在劈头盖脸聆听爱的教诲时,镇国公吃着时令的水果对顾淮进行爱的教诲。 天子的暗卫时不时光顾镇国公府。 日日能看到软布包裹着脑袋的镇国公手握马鞭,一鞭子一鞭子甩向莫名其妙暂时失语的顾淮,甚至突发奇想点火烧了顾淮的栖山院。 顾淮像疯了一般冲进火场,最后抱出了一堆灰烬。 然后不吃不喝,坐在废墟上作画。 画的乱七八糟,人不人鬼不鬼,画完又付之一炬。 最终,暗卫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行刺之事,真假不论,但镇国公和顾世子的疯癫之症怕是确凿无疑了。 于是,暗卫将此消息禀明了天子。 天子将信将疑,有心再试探一番,却不曾想北地又生变了。 在永宁侯大军靠近北境军驻地时,北境军放出了大招。 珩太子。 景襄帝唯一的皇子,萧珩。 昔日宫中发生变故,对外宣称景襄帝暴毙,而珩太子在一场火灾中丧生。由于景襄帝并无子嗣,康亲王随后即位。 如今,萧珩出现了。 皇权的正统,只能有一个。 萧珩的存在,使得天子萧遥的皇位仿佛突然失去了支撑,变得岌岌可危。 多年来的担忧终于成为现实的那一刻,萧遥感到的是一种仿佛尘埃终于落定的释然。 一个十几岁出头的少年,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一个久居长宁宫鲜少见外人的妇人,哪怕有北地那些不敬皇权的乱军,也成不了大气侯。 区区北境! 他还有南境、西境大军,还有东境水军。 再说了,如今的北境军战力已远不及昔日。 这一次,是他彻底坐稳皇位的机会。 宫里的内侍,朝堂的百官,敏锐地察觉到天子身上那一丝微妙的变化。 不是暴怒,而是癫狂的欣喜。 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长宁宫。 “皇嫂。” 萧遥携带着两坛陈年佳酿,这些酒已有数十年的历史,坛身还沾着斑驳的泥土。 “这是父皇在皇兄出生那年埋在东宫桂花树下的。” “埋了三坛,一坛启封于皇兄大婚,一坛启封于皇兄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夜,只是仅剩下的一坛。” 旋即,他轻轻摇晃着右手的酒坛,脸上的笑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嫉妒与怨恨。 “这一坛是萧承出生那年,皇兄和皇嫂亲手埋下的。” “皇兄效仿父皇,埋了三坛。” “谁曾想,萧承与舒愿定情,白白浪费了一坛。” “皇嫂,您和皇兄总说视朕为亲子,可为什么萧承有的,朕没有。” “您和皇兄替朕埋一坛也好啊。” “今日,皇嫂想先喝哪一坛。” 萧遥双眼猩红,似是酗酒的酒徒口无遮拦,可身上却不见半分酒气。 谢太后默默诵完一遍往生经,才麻木的抬眼看去“这是断头酒?” “怎么会呢。”萧遥把酒坛子放在小佛堂仅有的一张桌子上,起身在佛台下的暗格里捧出一个机关锦盒,娴熟的打开。 那一抔被鲜血染红的土就这样显露而出。 随后,萧遥转动了墙角佛龛中的金佛像,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一侧的墙壁上悄然开启了一道门扉。门后隐藏着一间狭小的房间,房间被一块红布所遮蔽。 伸手,一把扯下红布,密密麻麻的牌位赫然显现。 是死在那场宫变里的谢家人的牌位。 “皇嫂以为朕不知长宁宫的暗格和密室吗?” “朕是皇嫂养大的啊。” “朕为了让皇嫂有所寄托,近四年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皇嫂在长宁宫祭拜谢家人,给谢家人供奉香火和烧纸钱。” “朕做的这一切,皇嫂怎么就看不见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皇嫂是萧家人,不再是谢家人,谢家覆灭不影响皇嫂的荣华富贵。” “萧承死了,朕可以把皇嫂当母亲奉养。” “皇嫂,何必执迷不悟呢。” 萧遥看着一排又一排的牌位,眼神晦涩。 谢太后嗤笑一声“哀家可不敢将觊觎哀家夫君的乱伦之辈视作儿子。” “萧遥,你说是不是。” “你那份心思啊,真真是惹的文成帝恶心至极。” 文成帝是有雄才大略的能君。 能君,自然君临天下。 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幼弟觊觎,足以让文成帝倒胃口。 “皇嫂。” 萧遥的指尖摩挲着牌位,浑不在意道“这些话激怒不了朕。” “成王败寇。” “四年前,朕赢了。” “谢家覆灭,楚家流放,朝中官员大换血。” “朕找了萧珩四年,他终于肯出来了。” “这一次,朕依旧能赢。” “待朕百年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与皇兄合葬可好?” “皇嫂可要一起?” “至于恶心与否,皇兄死了十余年了,早就不能亲口告诉朕了。” “多年前皇兄曾说过,朕若错了,他会直接指出来,督促朕改过。” “皇兄没开口,说明朕没错。” 谢太后心中涌起一阵寒意,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若要赐死,那便快些吧。” 第424章 “哀家已了无遗憾。” 谢家人重掌北境,自保无虞。 珩儿一现身,天下忠义之士必将络绎不绝地北上,以效忠并维护天下正统。 假以时日,谢家冤屈可洗,大仇可报。 就是可惜了纵身一跃,生死不知的陆明朝。 陆明朝舍生取义,砚儿怕是会惦念一生。 “朕不会让皇嫂死。” “朕欲令皇嫂亲眼目睹萧珩之首,如谢二之头颅般,悬于旗杆之上,任鸟雀啄食,至死亦不得安宁。” “朕找了他多少日,他就得曝尸多少日。” “要怪就怪皇嫂的手伸的太长,那般惨烈的境地,皇嫂竟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将萧珩送出。” 天子卖国】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天子卖国 说着说着,萧遥心中一咯噔。 “乔嵩是不是谢家人?” 谢太后声音没有太多起伏“陛下觉得是那便是,陛下觉得不是那便不是。” “事到如今,是不是谢家人还重要吗?” “萧遥,你何时也问如此愚蠢无用的问题了。” 萧遥先是一怔,倏地一笑“确实不重要。” “注定是个死人。” 谢太后未予理会,轻轻拔出酒塞,缓缓地将酒液倾倒于地。 是她亲手和先皇埋的那坛。 给承儿的。 承儿暴毙时,堪堪二十余岁,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皇嫂,朕很羡慕萧承。”萧遥并未阻止谢太后的动作,而是跪坐在蒲团上,幽幽道。 “羡慕他一生下来就是太子。” “桂花树下的三坛酒,轻轻松松将萧承的名字镌刻在东宫。” “羡慕他任性妄为,却能有舒愿舍弃一切净身入宫,揽尽所有骂名。” “羡慕他有皇嫂和谢家人保驾护航,治国理政如虎添翼如鱼得水。” “朕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谢太后幽幽道“你有满身的罪孽。” “萧遥,若非文成帝将你收养于我膝下,你不过是萧氏皇族中一个微不足道、毫无实权的王爷,甚至能否长大成人都是个未知数。” “这副得陇望蜀、恩将仇报的嘴脸确实令人厌恶。” 香案上,青烟袅袅。 醇厚清冽的酒香溢散在空气中,青烟中的檀香味也似是更加浓郁了。 “朕只是想做皇帝,有什么错?” “朕只是想与皇兄同葬,有什么错?” “你们不给朕的,朕自己谋夺争取有什么错?” “皇嫂,至多三日,北境必大乱。” 萧遥语气中的坚定让谢太后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做了什么?”谢太后厉声问道。 萧遥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这只是与北胡进行了一项微不足道的交易。” “三座城池,换取朕卧榻之侧无人酣睡,确保从此以后,朕可以高枕无忧。” 谢太后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是大乾天子!” “朕不期望你履行高祖所言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训,但你绝不该与北胡勾结,从而断送北境的防线。” “失了胜雁关,北境无险可守。” “来日,北胡骑兵挥弯刀南下,大乾危矣,大乾百姓危矣。” “引狼入室,愚不可及!” “皇嫂,北境军的檄文中称呼朕为伪天子。”萧遥脸上的笑意越来越诡异“伪。” “那朕做的乖戾一些又何妨。” “没有北胡,北境也不是朕的北境,是谢家的北境。” “思来想去,朕更愿意将北境交给北胡。” “前方,永宁侯指挥的十余万雄师严阵以待;后方,北胡的数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北境的军队陷入了绝境,似乎除了束手就擒引颈就戮,别无他途。” “朕会在落月山重建北境边防,修一道绵延千里的城墙,将北胡拦在落月山外。” “朕是大乾的天子,怎会弃大乾百姓于不顾呢。” “只不过牺牲一小部分罢了。” 谢太后只觉萧遥丧心病狂。 萧遥拎起酒坛子,猛的灌了一口酒“这是皇兄和皇嫂为萧承埋的大婚酒,朕饮了!” 谢太后眼中划过一道晦暗又隐秘的幽光。 “啪”的一声,酒坛子砸落在地。 借着空间超市不停隐匿不停赶路的陆明朝:…… 果然,她最初的猜测没有错。 当今天子就是对文成帝有着不可描述的情愫。 莫问她为何猜的这般准。 直觉。 随随便便看上几十本不正经的书,眼睛就能成为尺。 觊觎如父如兄的文成帝。 杀侄夺位残害忠良。 又与大乾百姓有血海深仇的北胡勾结。 这样的人,怎么配做皇帝。 陆明朝思忖着猝不及防出现干掉皇帝的几率有多高。 人生,贵在尝试。 下一刻,一道道阴冷而凶狠的目光向她藏匿之处投射过来。 陆明朝又想,人生,贵在放弃。 只需一息,皇帝的暗卫就能把她捅成筛子。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就能找很多不必要的倒忙和后腿。 她悄悄入宫,只是想来看看谢太后。 第425章 如若天子要杀谢太后,她就想法子敲晕谢太后,把谢太后拉进空间超市,再挪出宫。 不曾想,天子是个疯癫的。 不对,也不算疯癫,是一心想把谢太后留到最后见证他的全场最佳结算页面。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之知者! 天子十之八九也得了这种病。 宫城不需要她,那她就去北地了。 空间超市里的果蔬、米粮,在北地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一个暗卫不知从何处跳下,对着天子耳语几句。 天子警惕的扫视四周,在暗卫的保护下朝长宁宫外走去。 “皇嫂的长宁宫还真是龙潭虎穴。” 陆明朝知道,在她露出气息的那一刹那,暗卫就发现了。 她发誓,真一瞬。 人还没露,顶多是露出了些人味。 谢太后不知萧遥又发什么癫,索性不去看不去猜,盘算着有没有可能将萧遥与北胡达成协议的消息递出去。 两相夹击,北境军必败。 父亲、砚儿和珩儿都在北地啊。 见谢太后不语,萧遥皱眉“皇嫂手中的暗卫是皇兄的,还是萧承的。” 谢太后:??? “是你爹的。”谢太后耐心告罄,脱口而出。 萧氏皇族世代清明,怎么出了萧遥这么个败类! 萧遥面沉如水“守好长宁宫,任何人不得进出,把藏在里面的老鼠给朕抓出来!” 陆明朝:老鼠? 她? 谢太后不看萧遥发疯,直接关上了小佛堂的门。 “可有看清是什么人?”萧遥瞥了眼如同木桩子般无悲无喜又忠诚不已的暗卫首领。 “禀陛下,属下失职。” “但定是一有孕在身的年轻女子。” “属下嗅到了她的气味。” 陆明朝愕然,这也能问出来。 街角大黄成精? 还是啸天犬下凡了? 陆明朝心中对这支暗卫队伍越发忌惮佩服。 萧遥微眯眼睛,略作思忖“有孕的年轻女子?” “陆明朝?” 这是萧遥的第一念头。 旋即又迅速否认“不可能。” 没有人能从大吕山的千丈悬崖生还。 除非不是人! 北地重逢】 第三百四十三章 北地重逢 可他想强纳陆明朝入宫不就是因为陆明朝的异于常人吗? 陆明蕙能携前世记忆而来,处处占尽先机,却依旧是陆明朝的手下败将。 那陆明朝有些别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通也不是不可能。 死而复生还是飞天遁地。 萧遥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去查陆明朝的爹娘、兄弟、继子女,亲友,探清近来可有异常,陆明朝可有露面。” 暗卫麻木的脸有须臾惊愕。 他亲眼看着陆明朝跳下大吕山的悬崖。 千丈啊。 他尤不放心,在陆明朝跳崖的位置推下了一块巨石。 且陆明朝身怀有孕…… 绝无生还可能。 但他是陛下的暗卫,陛下吩咐,他遵令而行即可。 陆明朝感慨,有一说一,以天子的想象力,是有写畅销话本子的潜质的。 找是不可能找到她的。 越找,越怀疑人生。 她要离京了。 顺便带走了被她砸晕的陆明桦。 既然已经被逐出族谱,就不该再受永宁侯所累。 一出上京,顾荣沿途散播当今天子与北胡达成协议,以落月关往北三座城池换北胡出兵,与永宁侯所率领的大军,里应外合,剿灭效忠珩太子的北境军。 与此同时,顾淮趁着镇国公府上下完全放松警惕之时,悄然盗取了镇国公的私印,并模仿其笔迹撰写了一封密信。他乔装改扮,骑上快马,连夜兼程,疾驰向西境。 大乾西境军反了。 追随珩太子,征讨伪帝。 一觉醒来,镇国公觉得天都塌了。 儿子离家出走,私印遗失,西境军反了。 他养了个要全族命的儿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顾淮没有暴露身份接管西境军,他还能装傻充愣。 事到如今,只盼着北地的珩太子能势如破竹,拨乱反正,整顿乱局,让一切回到正轨。 否则,镇国公府顾家定会步谢家后尘。 烽火四起。 天下人的目光尽聚焦于北地。 此时,顾荣也到了北地。 “阿砚。” 清清浅浅蕴着笑意的声音。 谢砚只觉出现了幻听,抬头循声望去。 “明朝?” 谢砚连续眨了眨眼睛,生怕是自己花了眼。 “是我。”陆明朝向谢砚伸出了手。 谢砚的手好似又糙了些。 谢砚嘴角微微上扬,浑身散发的肃杀之气和冰冷感瞬间消散,眼眸深处泛起温柔而缠绵的柔情。 紧接着,谢砚眼眶泛红,一次又一次地凝视着陆明朝。 目光落在明朝高高隆起的小腹里,眼中的愧疚无以复加。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夫君。 好像也没有尽过身为夫君的责任。 他在北地所需的粮草药材,皆是明朝不断供给的。 分隔两地,明朝依旧在不遗余力的助他成事。 他做了什么? 第426章 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明朝,我对不住你。”谢砚伸手将陆明朝揽在怀里,哽咽道。 陆明朝蹙眉,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她看过的各种追妻火葬场的小说。 戳了戳谢砚硬邦邦的小腹,冷声问道“军中有人女扮男装,与你并肩作战,默契相投久而久之,情愫暗生?” “还是重返北地,与少时白月光重逢,两眼泪汪汪,旧日情谊死灰复燃?” “亦或者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 “还是什么部下在临终之际托付了女儿给你,请求你照顾她?” 常见的桥段也就这些了吧? 闻言,谢砚先是一愣,垂眸凝视着陆明朝,沉默了良久。随后,他喉间缓缓溢出了一阵低沉而轻快的笑声。 肩膀微颤,胸膛也随之起伏着。 “没有。” “没有日久生情。” “没有白月光。” “没有英雄救美。” “没有临终托孤。” “只有你。” “我时刻牢记着,你说过要守男德,否则会追妻火葬场。” “以前只有你,以后也只有你。” “明朝,年少在北疆,一心只想着有朝一日能与二哥一较高下,没有风花雪月的。” 陆明朝心下愉悦,面上不显,仰头望着谢砚“那你为何说对不住我?” “深觉亏欠你甚多。”谢砚抬手将陆明朝鬓间垂落的发丝拂在耳后“一辈子都偿还不清。” “你被诊出有身孕时,我答应过你要守着你,可是我食言了。” “若不是你,我也没有底气如此早的举起义旗。” “明朝,你是谢家的大恩人。” 陆明朝敛眉轻笑“以后好好弥补。” “言归正传,关于萧遥割让三州通北胡之事,可有了应对之策。” 谢砚颔首“北胡右贤王去渠一连暗杀了单于三子,致使单于膝下无子。” “单于年迈,不可能再有子嗣。” “当前,北胡各部落和势力正深陷内部争斗之中,人心不稳,纷纷觊觎单于之位,无暇南顾,更无法集结大规模军队来侵犯北方边境防线。” “右贤王怎会在如此紧要关头暗杀?”陆明朝心下不解。 “你们合作了?” 谢砚轻声道“右贤王的母亲是大乾北境的闺秀,被上一任右贤王掳掠至北胡。” “他实际上是大乾血脉。” “年幼时,其母便被北胡上一任左贤王的妻妾折磨而死。” “可信?”陆明朝沉声问道。 谢砚“可信。” “他母亲的尸骨被我移到了胜雁关内。” 陆明朝不再多问。 谢砚小心翼翼地搀扶陆明朝坐下,轻声说道:“明朝,西境军真正的统帅其实是顾淮。” “他已寄信表达忠诚,愿意归顺怀谦,辅佐正统。” “他所提出的条件是,在大业成功之后,怀谦能够赐婚,允许他将你的灵牌迎入镇国公府的祠堂,并在镇国公府的祖坟为你设立衣冠冢,以他的姓氏,冠以你的名字。” 陆明朝嘴角抽搐满头黑线“不是,顾淮有病吧。” “我是死是活,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还以他之姓,冠我之名?” 镇国公可真是养了个活爹。 再改头换面,也不可能完全瞒的过天子。 天子身边的暗卫,是真的令她大吃一惊。 “过不了几日,他会求着与北境军合为一处,发兵攻上京。” 谢砚闻弦音而知雅意。 皇家的暗卫,没有简单的。 “明朝,要见见怀谦吗?” 陆明朝有些迟疑“如今,他已表露身份,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很想你的。” 谢砚给陆明朝吃了颗定心丸。 谢怀谦,也就是萧珩,是个别扭又很缺爱的孩子。 “那便见见吧。” 拨乱反正】 第三百四十四章 拨乱反正 正如陆明朝所预料的一般,在顾淮掌控西境军的第七日,镇国公府顾家和吴兴沈氏,两族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幼皆被下了大狱。 罪名,谋逆。 天子派遣使臣与顾淮进行交涉,宣称只要顾淮愿意重新归顺朝廷,便可以一笔勾销过往,宽恕顾沈两族。 给顾淮三日考虑时间,如若三日后仍未有答复,先斩其母。 顾淮对既往不咎的允诺嗤之以鼻。 但凡当今天子是言而有信的仁善之君,他也不至于屡次三番想反。 于是,顾淮也不拿乔了,彻底投了珩太子。 大乾四方边境军,以北境军战力最强,西境军次之,如今两军合力,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持续不断的粮草供应,每日都有精制的米、白面馒头、牛羊肉和新鲜蔬菜,使得军队的士气日益高涨。 上京。 天子真的慌了。 挡不住。 根本挡不住。 他寄予厚望的永宁侯成了萧珩的俘虏。 所谓的乔嵩,真正的身份是谢家四郎,谢砚。 陆明朝没死。 千丈悬崖跳下都没死。 萧遥甚至认为,谢砚与萧珩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受到了陆明朝巨大气运的影响。 若是他早知陆明朝的诡异之处,早知他遍寻不得的萧珩和谢家余孽的藏身之处,何至于此。 第427章 对,重生。 只要他能像陆明蕙那样带着此生的记忆重生,他就有能力将那些叛逆之臣和奸诈之徒彻底铲除,不留任何后患。 大军兵临上京城下时,萧遥又一次对半死不活的陆明蕙用刑了。 “说!” “重生的办法是什么?” 陆明蕙时而痴痴呆呆的看着萧遥喊谢砚,喊顾淮,喊陆明朝。 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这三人。 时而又疯疯癫癫的抱着乱糟糟的头发歇斯底里的叫喊别杀我。 任萧遥用尽办法依旧没有逼问出一句有用的消息。 “陛下,请随我走。” “只要青山常在,就不愁没有柴火。” “臣下愿护送陛下离开上京,前往江南。那里有长江作为天然屏障,陛下可以在那里重新聚集力量,以期将来。” 萧遥的双鬓不知何时变得斑白。 “渡江?” “萧珩是正统,朕是叛贼,江南百姓又怎会追随于朕。” “这江,不渡也罢。” “秦太师,你说呢?” 萧遥将目光移向憔悴不堪的秦太师。 自从亲手斩下秦元清的首级,秦太师便夜夜遭受噩梦的折磨,日复一日地目睹幻象,无法辨别虚实真假。他似乎被抽走了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衰败。 “老臣听陛下的。” “陛下在哪里,老臣就在哪里。” 对谢家下杀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秦家和陛下,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别无他法。 “那便轰轰烈烈的打一场吧。” “是朕时运不济,天之亡朕,非战之罪。” “秦卿,容朕先料理家事。” 萧遥手执那把象征天子权势的天子剑,推开了一个个宫门。 暗卫前后左右紧紧保护着他。 天子剑,被一点点染红。 萧遥屠了所有的后妃,包括事事以他为先的皇后,包括初为人母的褚嫔。 他的人,只能他来杀,绝不能对萧珩对谢家人摇尾乞怜卑躬屈膝。 到最后,偌大的宫城,大大小小的主子,只剩长宁宫的谢太后、清玉公主、二皇子萧扶。 至于端王,奉他旨意去北疆,一去不复返。 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父皇,别杀女儿,女儿去求顾淮,让他归顺父皇。” “父皇,女儿与顾淮还有婚约啊。” “即使他不喜女儿,也要考虑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日后,女儿与他的孩儿也留着父皇的血。” “父皇,饶过女儿吧。” 清玉公主不停的磕头求饶,额头鲜血淋漓。 “清玉,顾淮不会娶你的。”天子剑划过地面,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地面擦出阵阵火花。 “天命之下,顾淮的妻子是陆明朝。” 谢太后转动着念珠,不慌不忙觑了萧遥一眼“天命之下,陆明朝的夫君是谢砚。” 在得知陆明朝没死的消息时,谢太后长长的舒了口气,仿佛溺水的人重新浮在了水面。 “太后娘娘,您救救清玉。” 清玉公主改朝谢太后磕头“救救清玉,清玉不想死。” “清玉以后乖乖的。” “求求太后娘娘了。” “清玉也没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只是豢养了些面首,但清玉也没有让那些面首受委屈,锦衣玉食的养着。” “哀家尚且无法自救,又如何救你。”谢太后的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 蓦地,萧遥笑得状若疯癫“皇嫂,朕不会杀你的。” “皇兄那般爱重你,你昔年那般疼爱朕,朕杀天下人,也不会杀你。” “若皇兄活着,朕也绝不会夺位。” 旋即又看向清玉“清玉,救你只会脏了谢家人的手。” “什么叫只是养了些面首?” “那些面首里有多少是你强抢的读书人,你该心中有数。” “陪父皇一起死,不好吗?” “莫要耽搁时间了,父皇还要率仅剩的大军殊死一战呢。” 天子剑刺入了清玉的胸膛。 哀求声戛然而止。 至于二皇子萧扶,已经吓晕了过去。 又是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大殿地面被鲜血染红。 萧遥把天子剑扔在一旁,跪伏在地“皇嫂,遥儿求您一件事情。” “合葬之事不可能!”谢太后直接道。 书中,原主自然没撞死。 「冬陆」若他大权在握,自然有千万种办法,达成所愿。 可他现在是落水狗。 “遥儿有负皇兄和皇嫂的养育之恩,又杀侄夺位,残害忠良,草菅人命,亲佞远贤,桩桩件件皆是遗臭万年的大罪。” “所以,遥儿身死,请铸跪地石像,立于皇兄陵寝前。” “仅此一愿。” “此一愿换朕不火烧宫城。” “皇嫂不亏的。” 萧遥重重的叩首。 “哀家应了。” 萧遥起身,对着暗卫挥了挥手“走,随朕做最后一战。” 年少时,他也随皇兄上过战场的。 可,萧遥终是没做最后一战。 立于城门,看着骑在黑马上的少年郎,神思恍惚。 以前,他怎么没有发现萧珩冷脸不语时那般像皇兄。 第428章 不如,还是不战了吧。 败局已定。 死的体面不体面,无关紧要。 萧遥从战场上一跃而下。 杀侄夺位的贞宁帝死。 景襄帝独子,萧珩,登基为帝。 重审当年宫变后的桩桩冤案,还死者公道,给生者希望。 重整北境边防,护北境百姓周全。 人丁稀少的谢家,再成一品国公位。 陆明朝,得封超一品诰命。 冬日,大雪纷飞,陆明朝腹中的胎儿诞生,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儿。 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梅花一样红。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